圣驾离开, 明裳撑坐起身,乌黑的青丝垂散在肩头,隐约可见雪肤上几道指印。那位说很快就好, 硬生生弄了两回, 明裳许久不曾侍寝,身子难受得厉害。
她生出点恼意, 不悦地咬了咬唇,唤宫人进来伺候盥洗。
昨儿皇上分明召了舒美人侍寝,谁想被宓贵嫔截去了圣驾, 宓贵嫔这是有意与舒美人过不去。
请安时,殿内的嫔妃不由多去看了这二位两眼,再见宓贵嫔红润的面色,眉眼如水,春色勾人, 这副样貌, 也不怪怀了身孕, 还让皇上念念不忘。
殿内是没人敢说宓贵嫔闲话,待出了坤宁宫,明裳裹了裹披风, 踏出殿门, 如今是不能去御花园,明裳一人待在永和宫里又觉得乏闷,正巧张嫔走过来,“贵嫔娘娘若是无趣,不如来看看温儿。”
头一回从张嫔口中叫她贵嫔娘娘, 明裳怪不适应的,她嗔了眼, “你又打趣我。”
张嫔怀中捂着汤婆子,与她说笑,“在外面还是要守着规矩,免得让人抓到错处。”
张嫔性子惯是谨慎。
入了冬,初雪未到,寒风先至,宫道两侧行走的宫人见到两位娘娘,纷纷福下身子做礼。
张嫔今日着了一袭湖蓝披风,鬓发间也少见钗环珠翠,她生下温儿后,避着风头,在这宫里少现于人前。张嫔聪慧,如今后宫只有她身边抚养的一个皇子,她自知自己的风头不比宓贵嫔少,皇长子,于前朝后宫都是有所不同的。
她见前头少个人,侧过脸,与明裳低声,“我听说,罗常在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都是皇后一手安排的人。”
明裳先是做了那场梦,又忙着与舒美人争宠,对后宫近日的事少有关注。她记得,那死了的小太监是与罗常在身边伺候的宫女有关。罗常在位分低,又怀了皇嗣,理应多安排人照看。皇上并非总顾得上后宫,六宫的事也就交给了皇后与贤妃处理。
只是,张嫔的意思,是疑心皇后要对怀了身子的罗常在做什么?
这话说出来可要小心。
她拧蹙起眉尖儿,手臂又被张嫔轻碰了下,她抬眼,见远远过来一行人,前头小太监领着,一着命妇华服的妇人跟在身后。
那小太监走近,见到两位娘娘,忙躬了身子见礼,“奴才请贵嫔娘娘,张嫔娘娘安。”
那妇人见这小太监如此恭敬,也做了宫礼,“臣妇请两位娘娘安。”
明裳多问了一句,“公公这是要去哪儿?”
小太监垂着脑袋介绍,“奴才奉皇后娘娘吩咐,迎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夫人进宫。”
既是罗家的人,就是罗常在的母亲了。
明裳不懂前朝官吏,惊讶于罗常在常在位分就可见到家中亲人,不过念及她怀了皇嗣,也是情理之中。
皇后娘娘待罗常在,确实照顾颇多。
待那罗夫人离开,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
不等两人多去猜想,未等走到钟粹宫,宫人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娘娘,小皇子忽然不知为何,浑身起了红疹子,啼哭不止!”
张嫔倏然变色,指尖儿都紧了几分,“嫔妾先回钟粹宫。”
小皇子是张嫔在宫里唯一的寄托,张嫔先行离开,明裳怀着身孕,她拧眉想了想,先过了一遍后宫中人,有谁要对小皇子动手。小皇子是长子,又养在张嫔身边,最有可能出手的人便是皇后。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皇后在宫中一向不露声色,怎会这般突然。
明裳顾不得多想,赶去了钟粹宫。
此时钟粹宫中,张嫔面有急色,步履匆匆,步摇在鬓边摇摆,不见平时端庄沉稳,她跨进殿内,未解下披风,就问小皇子情形。
小皇子在殿里由宫人照看,外殿服侍的乳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见主子进来,大呼饶命。张嫔没心思多想这乳母,先抱起哭闹不止的温儿,见温儿脖颈手臂生出的疹子,张嫔眼眶立时就红了,她摸了把眼泪,柔声轻哄,又问太医何时到。
那伺候的宫人忙回主子话,说是已经去传太医了,马上就赶来为小皇子看诊。
明裳此时也进了钟粹宫,未进殿里,瞧一眼跪地的乳母,听那乳母大呼饶命,知晓张嫔此时没心思审问她,便沉下脸色,厉声,“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小皇子身上会忽然起了红疹?”
乳母自知此时隐瞒不了,都是她有所疏忽,她浑身抖如筛糠,连连哭求,“贵嫔娘娘饶命!贵嫔娘娘饶命!奴婢近日家中出了事,幼子病重,奴婢日日担心,夜夜难眠,喂小皇子时才有所疏忽,张嫔娘娘叮嘱奴婢们不能给小皇子喂养牛乳,奴婢一时忘了,小皇子喝下不久,就浑身起了疹子!”
小皇子饮不得牛乳?
明裳眼底闪过一抹疑色,如今后宫中,怕是有不少人将眼睛盯在小皇子身上,倘若叫旁人知晓,只怕会对小皇子不利。
她扶着肚子逼近一步,盯着乳母的脸,“本宫可以为你向张嫔求情,也可以为你的幼子请太医看诊,只是你要记住了,倘若再有人知晓小皇子不能饮食牛乳之事,不论是本宫还是张嫔,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乳母脖颈一抖,只知自己能活下来,重重磕下脑袋,涕泗横流,“奴婢不会说,奴婢死也不会说,奴婢叩谢贵嫔娘娘,叩谢贵嫔娘娘!”
太医赶来时,圣驾也随之赶到,还有几个过来看望小皇子的嫔妃,明裳将那几人拦在了外面,那几个嫔妃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是要见皇上,谁知内殿都进不去,就被宓贵嫔的人拦在外面,心里有些气,偏生,谁又能敢做那个出头鸟,与宓贵嫔抗衡,怕是刚说两句不满,就要被宓贵嫔一句话打进了冷宫里。
明裳反而若无其事,甚至自然地让宫人给几位嫔妃看茶。
她让月香留下看着几人,转身进了内殿。
到殿里,她才看清小皇子身上生出的红疹,确实骇人至极。张嫔由着太医给小皇子诊治,得知小皇子确实无碍,面色才平静许多。方才是她太过心急,忘了要警告殿外乳母,小皇子不能饮食牛乳,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她本是正要命水琳去将那乳母带去偏厢,就听见了宓贵嫔那番话,不由感激地朝明裳投去一眼,明裳微笑着无声地点了点头。
太医禀明了缘由,张嫔请示皇上对外称小皇子是着了凉才生出的疹子,李怀修知她的意思,颔首准允。
皇后与贤妃进钟粹宫,就见一众嫔妃都被拦在外面,她有些惊讶,月香敢拦下面的嫔妃,却是不敢去拦皇后与贤妃,她不知此时殿内可不可以有外人进去。她明白主子的意思,于一个皇子而言,多一分弱点,就给人递去了把柄。
就在月香犹豫之时,见主子从殿内出来,她松了口气。
皇后先担忧地问出口,“本宫得知小皇子浑身起了疹子,是怎么回事?”
明裳面不改色地一一应答,“回皇后娘娘,小皇子年幼,是着了凉气,才致使起了疹子,并不碍事。”
这番作答并无错处,贤妃多看了宓贵嫔两眼,她笑着应声,“本宫听闻小皇子浑身起了疹子,可是吓坏了。原是受了凉,景和前段日子也是手臂起了小红疙瘩,太医也说是受了凉,养上几日就能好,倒是不妨事。”
李怀修掀开珠帘,就见外殿站着的一众莺莺燕燕,眉峰不耐烦地皱了皱,让她们各自回宫。贤妃见皇上脸色不好,先请身回去,赶来的嫔妃重新梳洗了妆容,皇上却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又难受又伤心地回了各自宫中。
待外殿嫔妃都离开,皇后又多关切几句小皇子,李怀修待皇后脸色还算尚好,也道是着了凉,皇后这才出殿。
那桩事就此揭过,只是因此,张嫔待明裳愈发亲近一分。
深夜,圣驾到了钟粹宫。
小皇子的红疹已有些消退了,张嫔没心思梳妆,将小皇子交给了另一个乳母妥帖照看,出去迎驾。
李怀修下了銮舆,让她起身,没有亲自去扶,问温儿可有好转,张嫔一一作答,两人入了殿。
宫人伺候上茶水,乳母将小皇子抱来,李怀修抱过儿子,温儿还没睡,睁着圆溜溜的眼珠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忽然伸出小手,握住了男人的手指,李怀修面容一怔,很奇妙的感觉。
温儿眉眼要像张嫔多些,李怀修眸色转深,不由在想那女子生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他哄了会儿,见温儿有些困了,交给乳母抱了下去。
今日事情出的慌乱,宫人无声退出内殿,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张嫔起身跪到地上请罪,“皇上恕罪,是嫔妾没有照顾好小皇子。”
凭几上摆了一盘棋子,李怀修把玩着那枚黑子,良久才开口,“温儿不能饮食牛乳,为何不早禀明于朕。”
张嫔呼吸倏忽一紧,胸腔内跳动都有些快,比起面前这位帝王,温儿更像她,不论是相貌,还是一些习惯,她不能吃牛乳,吃了就会浑身生出红疹,也是之前,她无意发现,温儿也与她一样。她瞒住了这个秘密,温儿是皇长子,盯在他身上的眼睛只多不少,多一人知晓,就多一分危险,张嫔不敢说。
她抿唇,没有过多解释,她知晓,这位既问了她,就不想听她解释出什么。
“是嫔妾之错,皇上恕罪!”
李怀修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篓中,想到白日张嫔抱着小皇子哭得发颤,不顾仪态的情形,淡下声,“今日便罢了。”
至此,张嫔才仿若脱了力,险些跌坐下身,她重重叩下一首,“谢皇上!”
李怀修又问那乳母如何处置,那乳母是不能留在上京,张嫔称乳母看顾小皇子不力,给她些盘缠,让她回了老家。本该斩草除根,但张嫔念及那乳母也养着幼子,终究心有不忍。李怀修没有插手此事。
圣驾到了有些时候,李怀修看了眼天色,让她起来,起身摆驾回了乾坤宫。
这夜皇上到了钟粹宫,却没有留下。
待送走圣驾,张嫔身子都有些脱力,全由水琳搀扶,才回了内殿。
水琳望着主子一日便憔悴的面容,失声哭了出来,“如今主子也有了小皇子,就是为小皇子来日着想,主子也该让皇上留下来。”
如今后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子,她不解,主子为何不借此多留住皇上,皇上越喜欢小皇子,岂不是对主子越是有利?
张嫔没有回答,水琳将事情想得简单,想入那位的眼,哪是那么容易。
有多少嫔妃用皇嗣争宠而得那位不喜,张嫔不会犯蠢,更何况,她与其他人的想法不无不同,温儿是长子,她却是不信,那位勤勉政事,忧民思国,会因长幼而看重后宫的皇子。
她只要安分守己地照顾好温儿,就够了。
……
入了冬,昨夜皇城飘了一夜雪,纷纷扬扬,覆去琉璃碧瓦,翌日一早,满目银白。
张嫔要照顾小皇子,已多日未去坤宁宫问安,明裳到了六个月份,显怀得越发明显。那嬷嬷给明裳摩挲胎位时,面上惊喜,推测明裳腹中许是双胎,明裳没让人将这事传出去,待生产那日就可知了。
这日她正要去乾坤宫,想见见雪,就从仪仗内下来,没过多远,迎面就看见了渐渐走近的男子。
青年着常服,裹着一袭雪青鹤氅,步履稳健,身形如竹修长挺拔。
明裳身子倏然一僵,面颊生白。月香也看清那人是谁,惊得睁大了眸子,下意识向主子看去。
琉璃瓦刮着的白雪拂过女子的脸面,明裳很快敛了眼色,停下脚步,仿佛若无其事。
她本不欲与柳絮白多言,转身正要去上仪仗,耳边穿进一道请礼的男声,“臣请贵嫔娘娘安。”
明裳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只能转过身子,风雪落到明裳的眉梢,那张俏丽的脸蛋被寒风吹得发白。
她淡淡抬起眉眼,“本宫与大人素不相识,大人如何知道本宫是宫里的贵嫔。”
宫道吹过的寒风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柳絮白弯曲请身的脊背都有些发僵,视线内,先是看到了女子高高隆起的小腹,他在鲁江就无意听同僚说起,宫里的贵嫔娘娘深受圣宠,已有孕数月。
柳絮白指骨倏然收紧,手背青筋爆出,喉咙干涩得生疼。
柳絮白勉强一笑,言语正肃,“臣数月前曾与虞大人共事,得知宫中贵嫔娘娘怀了身为,能乘坐仪仗,又怀了身孕的嫔妃,臣斗胆猜测是贵嫔娘娘。臣是大魏之臣,见到娘娘,不敢不止步请安见礼。”
明裳移开眼,没去看他,“本宫还有事,这位大人请自便。”
她扶着月香的手转身,柳絮白望着女子臃肿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疼意,终是忍不住想与她多说几句话,弓着身子开口,“臣奉命前往鲁江,听闻鲁江有一处佛寺极为灵验。臣……受虞大人所托,为娘娘在寺中挂上红绸,愿娘娘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良久,明裳背对着他,“劳烦大人转告家父,本宫知道了。”
“宫中忌讳,日后这些事本宫自会与家中通信,大人不必再转达本宫。”
待仪仗行远,四周不见人影,只余飘下的白雪,柳絮白慢慢直起僵硬的身子,握紧腰间的香囊,指骨渐渐发白时,又颓然地松开了手。
……
转眼已过多日,明裳坐在窄榻里打着络子,抬眸间望见梅枝凝雪,面容如常,总归是要再见,她必须习惯。
……
这日明裳刚从坤宁宫回殿,全福海立马愁眉苦脸地迎上来,“贵嫔娘娘可算是回来了,皇上已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殿里等着娘娘。”
今日没有早朝,皇上竟一大早就来了她这,全福海又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明裳微拧起细眉,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同寻常。
眼见到了年关,她算算时间,那位已经连着有段日子不曾进后宫。今儿一早就到她这来,想必是有大事。
明裳敛下心思,“公公可否与本宫透漏一句,究竟是何事?”
全福海嘴巴张了又闭,有些说不出,毕竟事关前朝,后宫的主子要是提前知道了,那他这个御前大公公脑袋都不一定能不能留得住。
他思来想去,只道了一句,“皇上天还未亮,就有北府的一道密信送进宫,皇上看了之后,心情就不大好。”
实则,是在年关之际,北府兵变,北府总督越南山与蛮人暗通,自立了小朝廷,还敢广发檄文,昭告天下,企图收拢北府之外的檀、幽二州,简直嚣张狂妄,胆大包天,皇上震怒至极,立即召见了六部尚书,总督司到行宫议政,行用兵之事,这时候才得以喘口气。可到现在,皇上早膳未用,只饮了茶水,全福海实在心焦。
明裳虽不知倒底是何事,但见全福海如此,料想是极为要紧。
内殿里并未留宫人伺候,明裳放轻了步子,进去时,李怀修正斜倚着身子,垂目沉思,下着她昨夜闲时剩下的残局。
她棋艺上的那点功夫,根本不够男人看,也不知怎么对着她的残局想了那么久。
宫人呈了一蛊热汤进殿,明裳亲自接过,走上前,坐到凭几一侧,她垂下眼,才知晓为何皇上如此费神,棋盘上原就不是她昨夜剩的残局,是男人自己在对弈,她算是半个棋篓子,一眼就看出了,黑白两子如猛虎对峙,杀锋尽显。
李怀修下到中途,将掌心中的黑子抛掷到棋篓中,微阖着眼,朝明裳淡声道:“过来。”
明裳愣了下,迟疑地上前,红唇微抿,由着男人伸过来的手臂,将她拢入了怀中,她耳边靠着男人的胸膛,听着那阵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清淡的熏草香拂过他的鼻翼,李怀修搂着怀中女子,从未有过的,安稳下心神。
他并非将越南山放在眼中,越南山是先帝一手提拔,酒色成性,庸碌无能,用兵从未有过胜绩。北府的小朝廷坐不了多久,他真正震怒的是,地方的官员竟有头无脑至此,被区区一无兵无民,空有檄文的北府朝廷吓得闻风丧胆,坐观风向,直至今日才报。他御极两年,行养息之策,是将他们一个个都养得脑满肠肥!
李怀修面沉如水,眉峰紧锁,忽时,一只柔柔的素手轻拂过他的眉宇,耳边那娇娇软软的女子语气隐约担忧心疼,“皇上还未过而立,整日皱眉,都落下细纹了。”
李怀修掀起眼睫,那女子伏在他怀中,眸子盈盈似水,与他一如往日的撒娇。
不同的是,这女子如今怀了他的孩子。
明裳见男人出神,轻“哼”了声,“皇上人在嫔妾这,可不能想着别的女子。”
她想了想,又像只给人挠痒痒的小猫似的,拱着鼻尖,蛮横霸道地凶他,“男人也不行!”
这一句,终是将李怀修逗笑,他抚了抚怀中人乌黑的青丝,“再胡说,朕就罚你抄几卷治策。”
“也免得等朕的孩子生下来,与你似的学识懒怠。”
明裳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眸子瞪圆,推了把男人胸口,柔柔的力道根本不能耐李怀修如何,他却是兴头上来,配合这女子向后仰了仰,带着她的腰身,完全落入了男人怀里。明裳面颊如绯,不满的控诉,“嫔妾辛辛苦苦地给皇上生孩子,皇上不仅不给嫔妾赏赐,还这样欺负嫔妾。”
“嫔妾再不要理会皇上了。”
那张小嘴一向伶牙俐齿,倘若不知实情的人,定以为她有多委屈。伺候的宫人们,要是见到自己主子这副模样,都得汗颜,他们私库里倒底收了御前多少好东西,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便是拨给永和宫所有伺候的奴才,都够好吃好喝几百辈子。
他眼底含笑,头疼地把人叩到怀里,无奈道:“行了,今儿歇歇,别给朕折腾。”
明裳便一瞬乖巧了,如此的收放自如,倒让李怀修都啧啧称叹,忍不住失笑,男人抚了抚女子的青丝,眉眼间生出些许不曾对外示出的柔和。
殿内烧着地龙,又有炭火,不觉冷意。那女子衣衫穿得薄,隐约可见里面水红的小衣,裹着那日渐丰腴的两团,李怀修喉咙滚了一下,隐忍着移开眼,忽然想到一桩事,视线移到这女子脸上,淡声开口,“朕听说你前些日子要到乾坤宫见朕,宫道上遇见了柳絮白。”
这段时日前朝太忙,没顾得上这人,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眯了眯眼,这女子容色太好,尤其有孕之后,又多了妇人的风韵,他不愿让这女子见到别的男人,今日到她这里,也是想顺便问问。
帝王多疑,李怀修尤甚。
第082章 第 82 章
在男人提到柳絮白那三个字, 明裳的呼吸倏地就紧了,皇上怎知她与柳絮白见过,她和柳絮白之前的事, 这位可曾清楚?
只是一瞬的思绪, 很快被明裳否决。
未进宫时,她与柳絮白私下见面, 除去近身伺候她的宫女,再没有人知晓。柳夫人更不屑于她,如今她已入宫做了当今的嫔妃, 为了柳絮白的前程,柳夫人也会将此事牢牢瞒住,不准任何人多言。但她不知这位有多少耳目,或许在试探她也未可知。
这位在等着她的回话,明裳来不及多想, 她敛下心思, 从男人怀中仰起小脸, 红润白皙,仍旧无辜迷茫,“皇上是在说那日嫔妾在宫道上遇见的柳大人?”
李怀修手抚着女子的肚子, 脸上没什么情绪, 淡淡“嗯”了一声。
这事的风声传到他耳中,料想这女子与柳絮白遇见,是被人看到,传出去毕竟于她不好。
此时李怀修并没有多想。
明裳看出这位的脸色,指尖儿收了收, 半真半假的软声,“柳大人说与嫔妾的父亲有所认识。”
她脸蛋伏在男人胸口, 耳珠挂着的细长坠子就在他眼底。
李怀修拧眉,他将柳絮白调去鲁江,虞世行查盐税一地是与鲁江有所交集。
他眼睑下垂,“柳絮白还与你说了什么?”
明裳摇头,稳住心神,似有迟疑道:“柳大人与嫔妾问了安,提醒嫔妾皇上在忙朝政,嫔妾没敢去打扰皇上,就回永和宫了。”
若是此时去握明裳的手,定然会发现她掌心沁出的汗渍。她从未在这位面前,有这么多欺瞒。她有点没底,但她只能瞒下去,她没有把握,自己和盘托出,这位还能如现在这样宠着她。更何况她怀着身孕,必须要为这个孩子打算。
见男人久久不语,明裳眨了眨眸子,大着胆子道:“能得皇上诏令,想必柳大人也是有大才之人,嫔妾倒是觉得柳大人的仪容比才华还要出众,也不知柳大人可否婚配……”
李怀修骤然沉了脸色,坐起身子,直接将怀中的女子揪出来,狠声教训,“虞明裳,朕是太宠着你,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黑着脸,想到这女子还注意外男长何模样,他忍不住想把那人拖出去,再将这女子好生打上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若非这人怀了身孕,他现在就想让她知晓敢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李怀修心头那股火气下不去,被前朝的政事烦心也就罢了,到后宫还要被这女子气上一顿。
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妃嫔。
明裳此时也是有点怕的,但这番试探更让她确信,这位只是疑心,并不清楚她与柳絮白曾经有过什么。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衣袖,“皇上别生气,是嫔妾说错话了。”
男人抬手就不耐烦地挥开了她。
明裳咬咬唇,柳眉颦颦,如娇似媚,那样讨好。
“嫔妾是随口与皇上说的。嫔妾自知是皇上的妃嫔,连那柳大人高矮胖瘦都不曾看清……”
“皇上英姿伟岸,丰神俊朗,天底下那个男儿能比得上皇上……”
这女子惯会花言巧语,李怀修被她撒娇得头疼,这人没分寸惯了,他如何不知她是随口说故意气他。只是也实在没个体统,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倘若被旁人听去,身为后宫嫔妃,她日后要如何在宫中自处。
李怀修脸色仍是难看。
见还未将人哄好,明裳扶着肚子,忽然“哎呦”了一声,李怀修面色立时一急,过去扶住她,拧眉询问,“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明裳借机伏到了男人怀中,那双娇媚的眸子掀起来,娇滴滴地“嗯”了声,“皇上快摸摸,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这番招数这女子用来屡试不爽。
李怀修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气得不行,厉声训她,“再敢诓朕,朕非罚你不可。”
明裳乖乖地应下来。
稍许,她敛下眼眸,伏在男人怀间,眉眼温柔如水,“嫔妾既然已经怀了皇上的孩子,就永远是皇上的人,一辈子都是。”
“皇上也要相信嫔妾好不好?”
李怀修气消了消,眼目低垂,掌心抚去这女子的孕肚,缓缓沉声,“朕信你。”
……
圣驾在永和宫停了一个时辰,回了议政殿。
李怀修坐上銮舆,头疼地扶了扶额,前朝的政事堆积得太多,件件要他经手批阅,眼见要到年关,他也分不出多少心神在那女子身上。
那人又怀着身孕,他也不想让这女子想得太多,便没深究下去。
李怀修唤了声全福海,吩咐他去办一件事。
闻言,全福海后背惊出了一身凉汗。
他原以为皇上把这事儿忘了,原来皇上居然还记得,那日有人见到宓贵嫔在宫道上与柳大人相谈甚欢,言语亲切,似是旧识。看似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实则待全福海审问时,全是捕风捉影,那人站得远,压根儿什么都没听到,亲眼见宓贵嫔与柳大人说了两句话,便做了別,两人间甚是疏远,也不见相谈甚欢。
为了针对宓贵嫔,这风声才传到御前。
只是这留言似乎只到了乾坤宫,六宫都不见什么动向。
皇上必然不会准许这种留言传出去,便令他处置了那人。
全福海领了吩咐。
……
永和宫中,圣驾离开后,明裳本欲吩咐月香去查此事,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倘若她去查,岂不让那位知道是她心虚,定会再起疑心。
明裳进退两难,那位不清楚自己与柳絮白的过去,今日有此一问,可见是那日有人偷听到什么,透漏到了御前。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信得过的,背后之人又能是谁。
明裳思来想去,仍无头绪。
……
罗常在与明裳月份并未相差多久,明裳的肚子看着要较罗常在大上许多,因她会先生产,倒也没让人觉得她这一胎有何不妥。
时日越长,罗常在看宓贵嫔就越发不顺眼,同样是怀上皇嗣,她与宓贵嫔所受的待遇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宓贵嫔住在永和宫主殿,不仅生着地龙,伺候的宫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皇上又时常去看她,宫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没一个人敢有所怠慢。
而自己伺候的宫人不多不提,她住在偏殿,虽生着炭火,仍旧比不过宓贵嫔住着的主殿舒坦。最让她不快的是,皇上一月里,只来看过她一回,坐上一会儿前朝就有人来传话,她想留都留不住。
罗常在快要郁闷死了,愈发看谁都不顺眼。
她正恼着,拐过宫道,忽然冒冒失失急步走来一个宫女,那宫女神色惊惶,似也没想到前面会出现一人,见是怀了身孕的罗常在,根本来不及闪躲,她面色惊骇,眼疾手快地偏了身子,狠狠摔向了宫门一侧,脚踝扭了一下,磕到门槛,破皮流血。那宫人顾不上疼意,慌张地跪到罗常在面前福身请罪。
罗常在也被吓得不轻,她近来脾气不好,一想到方才差点被这小宫女撞到身子,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说不准她腹中的皇嗣都难以保住了。
她抚着胸口,一阵后怕,再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小宫女,脸色陡变,生出怒容,“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慌慌张张,撞到皇嗣,十条命都不够你没的!”
那小宫女名唤莺儿,她本是要去太医院为主子请太医,没想到会忽然遇到罗常在。
脚踝处生着密密麻麻的疼,莺儿生生忍下,“奴婢知错,请常在主子宽容奴婢这一回!”
“宽容?”罗常在冷笑一声,她近日正找不到出气的,正好这小宫女撞了过来, “换作平时,我会宽容你,但今日你险些害了我腹中的皇嗣,我不罚你,他日你忘了这桩事,岂不是又要冲撞旁人!”
莺儿心沉了下来,罗常在罚她不要紧,可她还要给主子请太医看诊,主子连日咳疾不断,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她不禁求道:“奴婢冲撞罗常在在先,甘愿受罗常在责罚。奴婢想请罗常在,可否准允奴婢先去太医院,为我家主子请上太医?”
这个小宫女面生,罗常在倒是不记得她的主子是谁,抚了抚鬓间的珠钗,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在那个宫伺候的?”
莺儿忙应话,“奴婢是在上林宫喜春斋伺候江常在。”
江常在?
罗常在回忆一番,似乎是记起这么一个人,是与宓贵嫔同选秀入宫的嫔妃,说是常在,在宫里却没给人什么印象,好似,她也没听说过皇上有召幸过这个嫔妃。
她冷冷扫了一眼,轻描淡写,“本宫就罚你掌嘴三十,在这跪六个时辰,跪够了再去太医院吧。”
待够六个时辰,莺儿怕是要生生废了一双腿。她不想给主子生事,跪就跪了,可主子的病实在不能拖下去,喜春斋头伺候的人又少,她不在主子身边,那些添茶倒水的宫女也甚是懒怠,谁又能伺候好主子。
莺儿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哭着恳求,“奴婢甘愿受主子责罚,只求主子先让奴婢去一趟太医院给贵人请来太医!”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罗常在眼底不见怜色,她也不是非要跟这个奴才过不去,谁让她今儿心情不好。她可怜这个奴才,谁来可怜她,分明她与宓贵嫔一样怀着皇嗣,皇上却只偏心宓贵嫔。
罗常在神色冷凝下来。
站得累了,罗常在对着小满抬了抬下巴,伺候的宫人领了吩咐,上前钳制住莺儿的双手,掌掴的是伺候在罗常在身边的嬷嬷,手臂力道大,一巴掌打到小满的脸上,生生打落了莺儿簪发的钗子。
莺儿头晕目眩,眼花耳鸣,她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滚,被她忍下,她仍在不卑不亢地苦求,“求求常在主子,准奴婢先去太医院吧!”
罗常在见她狼狈至此,还求着要去太医院,确实有几分忠心。
小满在旁边也劝道,“主子,不如从轻处置,主子怀了身子,想必上天看到主子宽仁,也会庇佑主子腹中皇嗣。”
并非小满相信上天庇护,她只是担心主子发这么大脾气,传到皇上耳中,怕是不好。
罗常在被说得心动,她疲累地按了按额角,“今儿就免了你冲撞之罪,且去太医院吧。”
一行人离开,莺儿得以解脱,她方才摔倒时伤得严重,脚踝怕是折了,莺儿疼得满头是汗,撑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子,她站稳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没走上一步,又瘫坐到了地上,莺儿自暴自弃地哭出了声,她这双腿废了无妨,但她还要为主子请太医,主子身子本就不好,又受了风寒,如何撑得过去。
莺儿再要起身时,耳边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伺候在宓贵嫔身边的月香。
两人相识很是巧合,有几回到内务府领月钱都是同路,交情并不深,能说得上几句话。月香为人活络,脑子又聪明,在宫里结交的人不少。
月香帮她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又往那吏目手中塞了银钱,给她治腿,太医院不会在乎一个奴才,那吏目能答应,也是看在月香伺候宓贵嫔的情面。
莺儿眼眶通红,不知如何感谢月香。
没人在乎这件小事儿,甚至月香都没放在心上。月香素来喜欢在宫里结交宫人,一来能打听宫中动向,二来日后遇到难事,也能多条门路。
……
后午,明裳用过午膳,准备小憩,月香一脸疑色地从殿外进来,“主子,江常在正在殿外要求见主子。”
明裳挑眉惊讶,“江常在?”
她在想,这江常在是谁?
辛柳在旁提醒,江常在也是去年选秀入宫,不过听闻身子不大好,时常养病,坤宁宫问安多是告假,至今也未侍奉过圣驾。
在宫里几乎像没这个人。
月香解释她曾经帮过江常在身边的宫女莺儿,她有些懊恼,“都怪奴婢不好,也不知江常在寻主子何意,不如奴婢现在去回绝了。”
主子如今正怀着身子,江常在要是意图不轨,岂不是引狼入室,害了主子。
明裳摇了摇头,“江常在在宫中少有人注意,想必也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请她进来。”
明裳重新换了衣裳,鬓间只簪了一支金镶玉的翡翠,素净与华贵正相适宜,她对着妆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了,才扶着月香的手慢慢走出内殿。
案上已经换了两盏茶水,江常在面容不见不满,闻宓贵嫔出来,立即起了身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做礼,“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她身子有疾,面色不似寻常的白,忍了忍,咽下喉中的干痒,解释道:“贵嫔娘娘放心,嫔妾风寒已好,只是身体旧疾难愈,不会染病给贵嫔娘娘。”
明裳对江常在生出几分好感,坐下身,也让她坐下。
江常在这身子确实单薄消瘦,永和宫主殿里生着地龙炭火,江常在入了殿,仍披着厚厚的披风,那披风颜色有些旧了,绣出水仙花样开了丝线。
宫人奉上温水,明裳抿了小口,江常在才道明今日来意,“那日嫔妾身边的莺儿受责,多谢贵嫔娘娘相助。”
她今日过来,也不只是给宓贵嫔道谢,她生性不喜欠旁人什么,宓贵嫔帮了她,她不过是要还了宓贵嫔这份情。
她抿唇,犹疑地看向上首的女子,“嫔妾还有一事,要单独与贵嫔娘娘说。”
殿内伺候的宫人无声退下身,江常在忍着咳意,眼神也有一瞬间的不解,“嫔妾与白采女同住在上林宫,那日莺儿去为嫔妾倒药渣,无意听见,白采女在说贵嫔娘娘,似乎是要传贵嫔娘娘的闲言,于娘娘的名声有损。”
明裳眼眸一顿,指尖儿倏然收紧,她抿住唇角,掀起眼,“江常在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并未。”江常在摇了摇头,她沉思稍许,又道,“不过近些日子,那宫人没再出现过上林宫。”
明裳眸光微凝,很快理清了其中关联,她压下心中猜测,微笑道:“多谢江常在告知本宫。”
关于宓贵嫔的什么风声,江常在不想知道,也并不关心,她是个聪明人,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原本没打算将这件事传给宓贵嫔,也是怕宓贵嫔藏了什么事,要因此将她除掉。但她又一向不喜欠旁人情分,那日倘若没有及时请到太医为她施针,她也不见能活到现在。
江常在起了身,面色有病态的苍白,屈身轻声道:“嫔妾从不参与宫中之事,贵嫔娘娘放心,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嫔妾感念贵嫔娘娘帮过嫔妾的恩情,日后嫔妾也不会借此到永和宫叨扰娘娘。”
一番剖白,让明裳微微讶然,江常在确实是直性子。
待江常在走后,明裳想了想,吩咐月香,“暗中跟太医通个气,江常在染病有需,不得推辞。”
她知晓低位时过得有多艰辛,江常在不是轻易能接受别人相帮的性子,吩咐太医院一声多加照看,她如今的位子,还是能做得到。
……
入夜时分,明裳仍在想江常在白日提过的白采女,她相信江常在所言并非假话,她与柳絮白在宫道相遇,大抵是白采女捕风捉影,有意传入那位耳中。而那个没再出现的宫人,不必多想,也能猜出是那位的手笔,白采女受了警告,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也保不准,日后不会针对于她。
明裳没等想清,耳边听见外面的杂乱的人声,她掀开帷幔,问生了何事。
已是入夜,辛柳原本要明日说给主子,听主子发问,她不好再隐瞒,委婉道:“昨夜大雪,冷宫少有炭火,晚膳时,有宫人发现,杨才人殁了。”
明裳微微愣住,抬手间,无意打翻了床案放着的温水,
初入宫中受尽恩宠,风光盛极的女子,就这样死在了冷宫的寒冬中。
杨才人的后事由皇后主持,杨才人母家凋零,又是入冷宫的废妃,并未按照宫中的才人仪制操办。
待处理了杨才人丧仪后,宫中安静了一段日子,直到罗常在从宫人口中得知,那日是宓贵嫔身边的人为得罪了她的宫女去请太医,不由多想,宓贵嫔是有意与她过不去。
腊月末,寒风呼啸。
永和宫中,盆中的银丝碳劈啪作响。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气息微匀。
李怀修一双大掌扣住了女子的腰身,由正对着他换成了靠坐。
这姿势并不好受。
明裳有点想哭。
不知这位是不是记着宫道上她与柳絮白说的那几句话,隔几日就要这样故意罚她一回,分明知她怀着身子,还要这样。
男人附在她耳边,“唤朕一声。”
明裳便呜咽一声,“皇……皇上……”
那娇娇软软的嗓子,唤出来又酥又麻,李怀修眼目深深,收着力道,额头青筋爆出,征服的谷欠望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这女子的怜爱。
腹中孩子似是又踢了她一下,明裳脸颊红得能滴血,她觉得自己要没脸见这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宫门外,凛冽的霜雪拂过人脸,全福海听了外面那宫人的传话,暗道这位罗常在忒不懂事,也就借着怀着皇嗣,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宓贵嫔作对。
他也不得不进去通禀。
全福海咽了咽唾,硬着头皮走到屏风外,低下声,“皇上,方才缈云坞的宫人传话,说罗常在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他等了会儿,没听见里头吩咐,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后背越来越凉。他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而此时,殿中,明裳觑着男人不耐的脸色,难得对罗常在与她争宠,生出些庆幸。
她懂事地为男人披上衣裳,“皇上日日来嫔妾这儿,罗常在指不定有多厌烦嫔妾。”
罗常在厌不厌烦这女子,李怀修不想清楚,他现在倒是厌烦,外面那个没眼色的太监。
他按按眉心,由着这女子伺候他穿了外衫。那女子红唇含笑,一双眼珠如含了春水,李怀修不由想起这人在他怀中失神无力的模样,他啧了声,掐了把那张小脸,丹凤眼不满地眯了眯,“朕要走,你就这么高兴?”
明裳内心点头,面上却是十分无辜,嘤嘤啜泪抱住男人的腰身,“嫔妾不想皇上走,但是嫔妾不懂事,皇上就不会喜欢嫔妾了。”
那般地乖巧听话,如一汪春水,化在了男人心上。
李怀修眼目盯住了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女子,手掌摸了摸那张媚如红霞的脸蛋,觉得方才那事,自己已经被这只妖精迷惑得几近失了为君者的分寸。
第083章 第 83 章
罗常在终究是没请去圣驾, 前朝深夜急报,李怀修回了乾坤宫,连夜宣召朝臣议事。
缈云坞
罗常在握着手中的杯盏, 重重摔了出去, 她单手倚着凭几,细眉拧着, 透出不耐之色。
“为何偏生这么巧,我要请圣驾过来,前朝就出了事!”
伺候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惹主子厌烦。
这几月里,圣驾但凡去一次永和宫,主子都会发一次火,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今日也是如此, 罗常在脾气发够了, 闷闷不乐地挥退宫人, 看着这些没用的人她就一阵心烦。
高嬷嬷端着安胎药进殿,伺候主子吃下,罗常在气归气, 她仍是看重自己腹中的皇嗣, 这是她日后在宫中唯一的倚仗。
帷幔勾着银钩,高嬷嬷恭敬地垂着脑袋,见罗常在吃下了安胎药,捧着药碗,退身离开。
……
转眼到年宴这日, 明裳月份大,年宴上人多眼杂, 明裳思来想去,不准备去这岁的年宴凑热闹。
殿外廊下种着的红梅凌霜而开,正逢降雪,殿内待着无事,明裳裹着厚实的披风,戴上兜帽,要出殿赏景。
年宴不能凑那等热闹,只能在自己宫中找些乐子。
月香手巧,剪了各式的雕花,明裳领着宫人贴到永和宫小窗上,又挂去红梅枝头,明月下,她闭起眼,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两年前,她又何曾想过有今日光景。
明裳睁开眸,望着那轮明月,霜雪覆到女子的眉心,过了今年,她也不过十八岁。
她兴致散去,眉眼淡下来,“我累了,他们若喜欢守夜就守着,困了各自回厢房歇息。今年的压岁照例在绘如那儿,你让绘如看着时辰,发给他们。”
月香原本正笑盈盈地望着满是窗花,喜气洋洋地永和宫正殿,抬眼不知主子怎么忽然生出些乏意,以为是主子身子不舒坦,忙应了声是,扶着主子回内殿歇着。
永和宫伺候的宫人不知主子惆怅,掂了掂荷包里的赏钱,脸生生乐开了花。如今这这宫里头,伺候哪位主子都不如伺候贵嫔娘娘风光。
……
年宴上,两位怀着皇嗣的嫔妃并未入席面,也不知年宴上生出的一桩事,成了六宫的笑谈。
瑞雪丰年,皇后提议到御花园中赏雪景。殿内众人随侍在君王身后,到御花园时,走近瞧见在揽月湖旁翩然舞动的女子。后面跟随的人自然停住脚步,六宫嫔妃看清那人是一女子,轻拧了下眉,夜中霜雪,能在御花园做舞,其心思昭然若揭。
年宴这日,并非六宫嫔妃都能入席,有人想借此机会,入皇上眼也未可知。
李怀修背着手,眼底闪过一瞬的厌烦之色。
风雪拂过那女子的发鬓眉眼,纤纤身姿怕是要惹天下大半男子动心垂怜。
但却未让君王有意分毫。
一曲舞罢,她才转过了身,见到后面的男人,面容生出诧异,忙垂眼上前,福身做礼,“臣女请皇上安。”
听她自介,跟随的一众人闻之,心生惊讶,这是哪家的闺阁之女,好生大胆,众目睽睽之下就不怕因此折损了自己的名节。
皇后站在一旁,听出这女子的说话声几分熟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向命妇家眷一侧看去,未见到熟悉的身影,果然如她所想。
皇后面容阴沉下来,忍不住暗道了句蠢货,以为这样就能入这位的眼?手段未免太过拙劣。
实在愚蠢!
她敛去眼色,攥了攥帕子,上前似无意挡住面覆白纱的女子,温声福身,“皇上,怕是哪家姑娘不懂事,来这御花园觉得新奇,臣妾这就带她下去。”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颔首点头。
没人想到皇后会忽然站出来说话,不过皇后这番说辞确实挑不出错处,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为入宫倒是费尽心机。
萧圆儿费尽心思求着母亲带她进宫,她怎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她不认为姑姑这么做是为她好,姑姑位居后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何尝不羡慕姑姑的荣华,做甚萧家在后宫只能有姑姑一人。
她推开请她离开的宫人,将面纱摘下来,含羞带怯地福身,“臣女萧圆儿请皇上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那副面容,众人大惊,而在命妇中的萧三夫人则面容倏然发白,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是她不好,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了女儿的央求,带她进宫。她也知晓些道理,他们萧家有已经有了太后,皇后,倘若再有萧家人入宫,当今该如何做想!
朝臣中萧家两兄弟,也没料想这女子偶然是萧圆儿,他们在前朝多年,立时分辨出其中厉害,顾不得脸面,忙挤过众人,请身跪地,萧三老爷躬低身子,“小女性子顽劣,臣这就带回府中好生教导,惊扰圣驾,请皇上恕罪!”
萧家两位夫人也跪到一旁求情。
萧圆儿不明白为什么家中没有人支持她入宫,她年轻貌美,宫中又有姑姑倚仗,日后何愁不能步步高升,萧家多一分助力,岂不是更好。
她生出怨恼,不想轻易错失了这次机会,“皇上,臣女心甘情愿入宫服侍皇上身侧,请皇上准允!”
萧三夫人恨自己没教养好这个女儿,咬住牙关,抬手狠心打了她一掌,萧圆儿自幼在家中被娇惯着长大,母亲一句重话都不忍说,又何曾这样狠心打她。
萧圆儿猝不及防歪过身子,一手拄地,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捂紧侧脸,眼眶生泪,身子几近发抖,“娘!”
萧三夫人眼底一片泪意,额头重重磕到地上,“皇上,是臣妇教导无方,请皇上责罚臣妇。小女年少无知,求皇上宽恕小女今日的妄行。”
今儿年宴,唱得这出戏也是精彩。
外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今日萧家可是丢足了脸面。
萧家能在前朝地位举足轻重,还不是因为萧家出了两位后位,一位做了当今太后,是皇上生母,一位做了当今皇后,是皇上发妻。这萧家女儿居然还不满足,还妄想进宫。
皇后提着裙摆在旁跪下,“皇上,出来有些时候,怕是冷了,不如先回殿吧。”
李怀修眼光多看了皇后一瞬,不徐不疾地移开眼,对那跪地的萧三老爷开口道:“萧侍郎既要教导好家中子女,想必侍郎一职也是分身乏术,自今日后不必在礼部任职了。”
此番,皇上竟轻易撤了萧家在礼部的官职。
圣驾离开,萧三老爷面容发白,沉痛地双手捶地。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
年宴散去,全福海在銮驾一旁侍奉,今夜除夕,皇上原本该去坤宁宫,但发生了御花园那桩岔子,全福海就不敢猜测皇上的意思了。
这萧家人也是大胆,若不是平时萧家纵容,萧家姑娘怎能做出今日之举,是笃定了皇上会宽容萧家,全福海一想想方才皇上的脸色就一阵心惊胆战,皇上本没不满萧家,偏生他们自己要闹出些事。
銮驾行在宫道,走出不远,李怀修就抬手示意,全福海忙命宫人停下。
李怀修披着玄色云龙纹的大氅,飘零的白雪落入他的眉心,男人的身形陷在黑夜之中。
是夜除夕,尚未有宫人洒扫宫道,堆积的雪踩下松软厚实,咯吱作响。
宫道上吹气的寒风犹如锋利的刀子,全福海眯着眼,搓搓两手,上前劝道:“天寒地冻,皇上保重龙体,还是上辇吧。”
李怀修负手而立,望向皇城覆下白迹的红墙黑瓦,面容冷沉,“朕下来走走。”
上京皇城是早在几朝之前,就有帝王建下,大魏太\\祖开创基业后,并未迁都,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帝王走过这条路。
全福海忙忙应下,让宫人在后头跟着。
天高云淡,霜雪茫茫。
……
坤宁宫
皇后手心重重拍到案上,心中尤有怒气,她原以为圆儿只是被三哥宠惯的性子,不想居然不知何时动了这样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三哥三嫂给了她这样的暗示,还是萧家见她无子,就想再添一个萧家女进宫。
宫中只能容得下一个萧家的女儿!
探信的宫人跪到坤宁宫,脸色惊惶地跪到皇后身前,“娘娘,圣驾并未来坤宁宫。”
她跪着身子,不敢放重呼吸。
除夕是个大日子,皇上逢初一十五可以不来坤宁宫,然除夕不行,这是独属皇后的尊荣。
今夜她却探到,皇上不仅没来坤宁宫,圣驾经过的方向,似乎是永和宫。
她没有确认,不敢禀给娘娘。
文竹神色也有紧张,劝声:“皇上会清楚那是三房姑娘的主意,与娘娘无关,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三房姑娘有那等大的胆子,敢在众人面前,做蓄意入宫的谋算,枉费娘娘对三房姑娘那么好,前段日子甚至还给府上传信,挑选合适的郎君做婿。不想,三房姑娘是打算与娘娘平起平坐。
她凭什么,如何知道娘娘在宫里的辛苦。
文竹为娘娘心疼,也为娘娘不值。
皇后疲惫地扶去额角,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皇上即便知晓她与此事无关,也会因此生出不虞,这段日子,皇上越发得少到她的宫中。
她享受着皇后的尊荣,上奉天家,既是皇后,也是那位的臣子。
她指腹抚过自己的鬓发,她如今不过三十,这条路,好似已经走过数十年,她都已经累了。
皇后眸色淡下来,今夜不愿去想那些事,“罢了,为本宫更衣盥洗。”
……
全福海跟着伺候一路,见皇上忽然停住脚步,弯身似是捡起什么。
为听皇上吩咐,他走过去躬着身子候到一旁,眼睛瞄了一瞬,仿佛是一张剪好的红纸窗花,是红梅的花样,剪纸之人倒是心灵手巧。
李怀修随意问他,“六宫中哪处种了红梅?”
全福海心下百转千回,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有所会意,“奴才记得,永和宫贵嫔娘娘那儿,种了满院子的红梅,煞是好看。”
“贵嫔娘娘最喜欢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大抵也是从贵嫔娘娘宫里吹过来的。”他再接再厉,“贵嫔娘娘怀着皇嗣不能赴席年宴,大抵除夕夜没有闷子,心里想着皇上,才捣鼓这些。”
李怀修面色平静,眼底却沁出一丝轻笑,“那女子惯爱这些。”
全福海看拍对了马屁,忙讪笑,“奴才瞧着前头就是永和宫,不如皇上到前头歇歇。夜中风大,皇上仔细龙体。”
并非全福海不知今夜除夕,皇上该在皇后娘娘宫中,可见这架势,皇上八成是不会去坤宁宫,天寒地冻,他是真的为皇上的龙体着想。
此时永和宫中还有几个零星守岁的小太监,靠着火堆,暖着身子,有两个闲着没事,学月香姐姐的手艺剪窗花,偏生笨手笨脚,歪歪扭扭,瞧不出原本什么形状。
守门的小太监一个时辰换上一回,他冻得缩缩脖子,跺掉脚上的雪,一抬眼,就见深夜中,銮驾行近了永和宫。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确定是銮驾无疑,猛地拍了掌旁边打瞌睡的小太监,“快回去通禀主子,圣驾往永和宫来了!”
那小太监“啊?”了声,被拍得一脸懵。
明裳睡了有一会儿,从梦中被人推醒,眼神尚有迷茫,“又出什么事了?”
辛柳又着急又疑惑,“主子,是皇上过来了!”
今夜除夕,那位当去坤宁宫才是。
明裳眉尖颦颦,不等她穿好衣裳,那位已经步入内殿,裹挟了一身寒气。
宫人福身,无声退下,明裳仰起脸,见当真是这位,懵懵地说了一句,“嫔妾不是在做梦吧。”
李怀修已除了外袍,她这内殿暖和,须臾就暖了身子,他掀起衣摆坐到床边,盯了瞬这张红扑扑的脸蛋,勾唇,“做什么梦了,梦里也有朕。”
明裳美眸嗔恼,扑去男人怀中,娇羞参半,馨香入怀。
她想到不解,“今夜除夕,皇上怎么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神色平静,没有答她这番话,拍了拍这人的腰背,让她先起来,“朕去净室盥洗。”
又道,“席上饮了酒,你闻到不好受。”
明裳乖乖地点了点头。
待李怀修净洗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衾衣,明裳也没了困意,她伏在男人怀中,那只大掌由抚她的腰身转到揉捏轻罩那两处,待结束,李怀修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明裳背靠着男人胸怀轻轻喘息。
她有些恼,媚眼轻斜,娇声半嗔,“皇上深更半夜过来,原是来欺负嫔妾的。”
来之前,李怀修当真无此心思,只是搂着这女子,心浮气躁,情不自禁。
他失笑,由这女子埋怨。
旁人求之不得,也就这女子敢跟他使小性子。
李怀修捻她耳珠,“朕这样娇着你,待你将孩子生下来,朕可有的受你们娘几个闹腾。”
一想到生下孩子,明裳就有些羞色,也生出些期许,两年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男子这样亲密,那男人还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帝王。
明裳小声咕哝,“那也是皇上想要的,谁叫皇上总想着嫔妾给您生孩子。”
那声音软乎乎的,甚是理直气壮,不由得让李怀修想,要是这女子生下的是个皇子,性子可万不能随了她,皇子哪能那样娇气。公主像她最好好,他会把天下最好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园林府邸……送到他们女儿面前。
李怀修抚着这人的肚子,要不是太医说女子生产于身子有损,他确实想让这女子多生几个,最好给他生下一窝,日后他挨个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明心识礼。
他搂着怀中女子,唇线微扬,眼目有盼为人父的愉悦柔和。
……
翌日合宫皆知,除夕当夜,圣驾留宿在了永和宫中,对宓贵嫔不满的嫔妃,已经表现到了面上,问过安,就忍不住去内殿求见皇后,言辞间都是宓贵嫔不知礼数,敢拂皇后娘娘的脸面。
皇后也是今早才知,皇上昨夜去了永和宫。她心中苦涩泛凉,面对一众早就对宓贵嫔心怀不满的嫔妃,又觉讽刺可笑。
自己没那个本事,不去想如何得圣心,与她说这些又有何用。
无非也是想从中挑拨,借她的手,去除掉宓贵嫔,
这六宫中,人人都自以为是,自己是聪明人。
却不知,唯有宓贵嫔,才是真的聪明。
几近阳春三月,冰雪消融,明裳还有一个月临盆,永和宫上上下下,如临大敌,主子有孕已经安然度过前九个月,万不能在最后一个月出了岔子。
永和宫进出的膳食经太医查看,由绘如试过,才给主子动筷。
明裳也感受到些许的紧张,那位时不时会到永和宫看她,她有所感受,除夕那夜后,那位似乎更宠爱她,她随口说了什么,翌日御前就会有人送来。她想看皮影戏,后午就有会皮影的小太监到永和宫。
她有一回玩笑说想让皇上喂她喝羹汤,那位脸色不好,没立刻答应,她便恼了,李怀修无奈让宫人下去,当真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脸色仍是冷着,硬邦邦地黑着脸,“虞明裳,朕就惯着你这一回。”明裳见好就收,腻在男人怀里,笑吟吟的,说是孩子要父皇喂,那位便对她没了法子。
皇上如今有多看重宓贵嫔,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全福海,永和宫大大小小的事,宓贵嫔白日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皇上都要一清二楚。
转眼又过半个月,快到了明裳生产的日子。
第084章 第 84 章
宓贵嫔还有一月临盆后, 就不再去了坤宁宫问安,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宓贵嫔与罗常在生产没相差多久, 罗常在便也差人去了坤宁宫告假, 在宫中待产。
坤宁宫
一日的问安散了,皇后回内殿坐去窄榻里, 宝珠从外面跑进来闹着要去御花园游湖,初春尚凉,皇后没准允, 与她说待过段日子再去。宝珠有点失望,可她不敢违背母后的话。
时辰尚早,皇后问宝珠要不要习字,宝珠由皇后牵着手,正要去书房, 殿外有宫人来禀, 圣驾朝坤宁宫过来。
宝珠眼珠亮了亮, 父皇许久没来看她,她已迫不及待地望向皇后,“母后, 是父皇来了!”
她年岁尚小, 比不过大人多思。
皇后牵着宝珠的手,眉心轻拧了下,她想起这些日子,内务府透出的风声,宓贵嫔有孕时, 皇上并未封赏,如今宓贵嫔将要临盆, 她隐约听闻,内务府已备下妃位服制。
“母后?”宝珠狐疑不解,“父皇来了,母后不与宝珠出殿接迎吗?”
皇后收起心绪,温和地点了点头,带着宫人出殿迎驾。
圣驾停在坤宁宫,李怀修下了仪仗,宝珠便定不下心思,跑到父皇面前,“宝珠想父皇了!”
李怀修摸摸宝珠的发顶,“宝珠又长高了不少。”
宝珠眼珠乌溜溜的,天真烂漫,“母后也说宝珠长高了。”
随之,皇后近身福礼,李怀修颔首让皇后起身,淡声,“朕少理后宫事务,皇后辛苦了。”
皇后不解皇上为何忽然说她辛苦,垂眼妥帖回话,“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再有贤妃妹妹协理,臣妾不敢居功。”
入殿后,宝珠由嬷嬷领去书房习字,李怀修掀衣坐去窄榻,他今日着了一袭玄色织金盘龙纹常服,绣金的滚边衬着男人手掌,玉扳指以瑞兽入雕,矜贵威严。
“朕今日过来,是与皇后商议册立宓贵嫔一事。”
如皇后所想,她压下思绪,面容浮出疑色,“宓贵嫔尚有半月临盆,已至贵嫔之位,皇上是想在宓贵嫔 生产后,册封妃位?”
李怀修抿了口茶水,不徐不疾地掀起眼,“朕正有此意。”
他问,“皇后以为如何?”
殿内静了一瞬,皇后触到男人眼底的神色,微抿起唇,哑然无声。
这位并不是与她商议。
皇上不理后宫中事,可不知何时,有关宓贵嫔,这位便再未忽视过,永和宫主殿上到主子封赏,下到宫人用度,悉数皆由这位亲自安排,连她这个皇后,也无法轻易插手。
宓贵嫔深受宠眷,册封妃位,不过或早或晚。
皇后仍旧端庄,“宓贵嫔侍奉皇上,又生育皇嗣有功,理当做此封赏。”
她轻顿了下,面有迟疑,“只是罗常在有孕至今尚未受封,罗常在与宓贵嫔有孕时日相差未有几许,倘若只给宓贵嫔受封,臣妾以为,尚有不妥。”
李怀修垂眼,把玩着案上的杯盏,并未言语。
皇后便继续道:“宫中唯有嫔位方可养育皇嗣,罗常在位分尚低,我朝也从未有过一夕升至嫔位的惯例。”
她话至如此。
李怀修放下茶盏,才道:“皇后想说什么?”
言辞间已有隐喻,罗常在位分不够,只能交给宫中有够高位分的人抚养皇嗣,皇后等这个时机,已经够久了。
可她并没看出,这位有此意让她抚养罗常在的孩子,皇后指尖动了下,生出一丝失望与难堪。年宴上,萧圆儿一番行径,终于让这位也对萧家生出了忌惮。
但当今太后,皇上的生母也姓萧,她相信姑母不会允许外姓坐到这个后位。
皇后轻轻松开了手心攥紧的帕子,垂眼回话,“臣妾以为,宫中没有如此惯例,没有合适的人抚养罗常在诞下的皇嗣,也可由罗常在暂且抚养,待他日罗常在升至嫔位,也就名正言顺。”
李怀修也是这个意思。
圣驾并未在坤宁宫停下多久,就要离开,宝珠见父皇要走,哭着跑过去抱住李怀修的大腿,“父皇又走了吗?父皇再陪陪宝珠好不好?”
李怀修屈身,摸着女儿的发顶,耐下性子道:“父皇前朝还有政事……”
一向懂事的宝珠,此时却有些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颊涨红,泪水鼻涕流进嘴里,“父皇骗人,他们都说宓贵嫔给父皇生了宝珠的弟弟妹妹,父皇喜欢弟弟妹妹,就没时间陪宝珠,也不喜欢宝珠了!”
李怀修唇线拉平,脸色倏然沉了下去。
倾时,四周静谧无声,无人敢语。
候在旁边的全福海头皮刷的一麻,先惊惶地去看皇上的脸色,下一瞬反应过来,与伺候的宫人一起扑通跪到了地上。
宝珠公主年岁尚小,再聪慧又能辨清什么大人之间的事,这些话,倘若没人私下说给公主,从中挑唆,公主是断然不会知晓。
皇后面容霎时不稳,她想也不想先跪下身请罪,她不至于如此蠢笨,教给宝珠这些,惹这位不喜,她近日确实倏忽了宝珠身边的人,先有萧圆儿设计入宫,后又有宝珠受人教唆,皇后一时难以稳下心思。
待说出那句无心之言后,宝珠也察觉出了不妥,她一同跪下身子,扯了扯父皇的衣袖,小心翼翼,“父皇,宝珠不是有意说这些给父皇听的,宓贵嫔救过宝珠,宝珠没有不喜欢宓贵嫔,只是他们都说,宓贵嫔生下孩子后,父皇就更难过来陪着宝珠写字了。”
李怀修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宝珠懂事,父皇很是高兴。只是这后宫不只有宝珠,宓贵嫔腹中的孩子是父皇的子女,大魏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要由父皇操持,父皇不能把心力都放在宝珠与后宫那些子嗣身上。”
他言语温和,“父皇确实很喜欢宓贵嫔,父皇也喜欢宝珠,故而,父皇希望,宝珠也能喜欢宓贵嫔生下的弟弟妹妹。”
“宝珠可明白父皇的意思?”
宝珠点头,“宝珠是大公主,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李怀修看着女儿认真的神情,不由生出几分惭愧之感,他忽然想到自己幼时,父皇甚爱梅妃之子,他尚且对父亲有些期望,几次想尽力做到最好,只为得父亲夸赞一句,可惜他无论如何做,都不比九弟有一个得宠的生母。
或许,他本不该让后宫中多一个如他曾经这样的皇子亦或是公主。
这后宫,也不必有那么多皇嗣。
李怀修心软下来,“明日后午父皇无事,过来陪陪宝珠。”
宝珠眸子生出一抹亮色。
李怀修起了身,让全福海带宝珠回内殿习字,待女儿进殿,他眼底沉沉地扫过伺候的宫人,开口道:“此事交由皇后,查出那人,押去慎刑司。”
“杖毙。”
圣驾离开坤宁宫,宝珠偷偷从小窗张望了一眼,见母后转身,她才跑出去,小心地揪住母后的衣袖,“母后,宝珠知错了。”
皇后牵着宝珠没有答话,而是道:“宝珠长大了,身边也该换一些人。”
她进了殿,由着宫人带宝珠去玩,皇后一手揉了揉额角,冷冷开口,“敢在坤宁宫里乱嚼舌根子,本宫也容不下这样的奴才。”
文竹上前领命,“奴婢这就去查。”
这事是小事,眼下尚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皇后眸色低下来,“郭太医可确定,罗常在肚子里的,是一个皇子?”
她垂下手,漫不经心地抚着食指的护甲。
文竹明白娘娘的意思,她抿紧唇,不禁同情罗常在的遭遇。
她低声,“郭太医那边说,有八成的把握确定罗常在会生下皇子。”
皇后轻轻一笑,“本宫的母家待罗家一向不薄,料想罗常在也会心甘情愿。”
“将那封信速速送到永州,罗常在将要生产,等不了那么多时日了。”
哪有母亲会心甘情愿送出自己的孩子。文竹眸色闪过不忍,娘娘这些年压抑得太苦,再也不是她当初伺候的那个萧家姑娘。可她这条命都是娘娘的,即便娘娘变得再陌生,她也要陪在娘娘身边。
……
明裳临近生产,以免生出意外,她已有大半月没出过永和宫,那位前朝又忙得紧,前一日答应陪她,翌日就说前朝有事,改日再过来。三四回后,明裳已经不再相信那位,幸而有张嫔时不时过来陪她说话,才不至于那般乏闷。
这日张嫔正坐在殿里喝茶,明裳问起这段日子都是谁在侍寝,张嫔莫名地瞧了她一眼,答说近日皇上都不曾召人侍奉。
明裳讶异,听张嫔又道:“皇上进后宫十回有九回都是来你这儿。”
闻言,张嫔不觉有什么,明裳想到夜中时,倏然红了脸,或许她知晓那位为何没召人侍寝。她后三个月,身子太重,就不敢再与皇上胡来,那位倒是不曾说过什么,只是有一日她得知舒美人居然请去了圣驾,她不想舒美人趁此得了机会,佯装不适,把人请来,然后,她迫不得已,用了别处侍奉。
后来,那位但凡不忙,隔几日就宿在她这儿。
明裳苦不堪言。
将用晚膳,温儿该是醒了,张嫔与她作别离开。
过会儿御前的宫人进殿传话,这夜前朝政务多,有几位大人星夜入宫求见,皇上让娘娘不必等着,早些歇息。
明裳已习以为常,用过晚膳,又去廊下走了走,消消食,她这身子越来越重,走得久了,就有些不适,腰也发酸。因而走一会儿就要坐下歇歇身子。
翌日后午,李怀修处理好政事,想起该去看看那女子,吩咐备了圣驾,去永和宫。
彼时明裳小憩刚醒,扶着嬷嬷正在廊下走动,那嬷嬷对着她的肚子摸了又摸,脸上喜色掩盖不住,“依着奴婢数年经验,主子腹中怀的定是双胎,且胎位正,养得好,生产时也必然不会受多大苦楚。”
要到生产,明裳面上若无其事,心底仍有对女子生产有些畏惧,因这嬷嬷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自己这胎养得甚好,不必担心,必能平安生产。明裳渐渐也没那么多忧虑。
这时,圣驾进了永和宫。
明裳扶着嬷嬷的手前去迎驾,李怀修扶起人,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手扶她,看了眼她的肚子,问今日身子如何,可有何感受。
感受没有感觉出什么。
明裳摇摇头,柔笑,“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呢,嫔妾能感觉出什么。”
在旁伺候的嬷嬷一脸喜气洋洋,“贵嫔娘娘有福气,奴婢伺候过的妇人们月份大了身子总会有些不适,贵嫔娘娘却满面红光,可见腹中皇嗣也必然是个小福星!”
那嬷嬷实在会说话,伺候明裳以来,不知说了多少福气。世人总爱听些好话,李怀修含笑点点头,吩咐全福海打赏,那嬷嬷又是一喜,跪下谢恩。
两人入了内殿,李怀修问她可用膳了,明裳才醒来不久,还未用过。
暖阁传了晚膳,明裳近来并不挑食,什么都吃得下,她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胖了一圈。李怀修勾唇笑她,又捏她脸颊生出的圆润,似乎觉得手感甚好,捏了又捏,揶揄她说胖点好,明裳撅嘴哼了声,扭过脸蛋,才不要他再捏了。
两人用过晚膳,御前送来几本奏疏,李怀修前朝尚有未处理的事,去碧纱橱批阅,明裳摆弄着张嫔白日送来的小衣裳,衣裳每比她巴掌大上多少,居然会有这么小的人。
明裳眸子柔和地弯下来,又摸摸肚子,这里面居然还是两个。
也不知会不会像她多些。
夜中,殿内燃了宫灯。
这时,外面有宫人来禀,舒美人身边的宫人到永和宫传话,请皇上去谨兰苑。
月香进殿悄悄禀给主子,明裳拧了拧眉,冷笑一声,“这舒美人偏与我过不去!”
她也未梳发,披了衣裳就去碧纱橱,那传话的宫人还未走,明裳挑起美眸,瞪了那宫人一眼,“回去禀告舒美人,下回再在本宫侍奉皇上时过来请圣驾,就在谨兰苑待上几个月再出来吧。”
那宫人大惊失色,蓦地抬了脑袋,却见皇上并未开口,也没有不满宓贵嫔如此蛮横的行经,想到方才她进殿通禀,皇上有些冷的脸色,忙磕了个头,退下身。
明裳还恼着,美眸又去瞪那位,“嫔妾辛辛苦苦给皇上生孩子,皇上反倒在这坐享齐人之福!”
“今夜嫔妾不出来拦着,皇上是不是又要去谨兰苑了!”
李怀修听着狠皱了下眉宇,把人拉到怀中,“什么叫又,朕何时说过去谨兰苑,你有孕,朕从未召幸过旁人,又给朕戴这莫须有的帽子!”
明裳登时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道:“上个月,皇上去了谨兰苑。要不是嫔妾请皇上过来,皇上都去她那儿了,接着不是让她侍寝,难道还能盖着被子只是说说话嘛!”
这女子这段时日是愈发活泼,与他闹得开。
李怀修挑眉回忆上回去谨兰苑的缘由,冷冷地扯了扯唇线,轻“啧”一声,“那是因你要临盆,朕发觉她与你宫中伺候的人有所联系,故而去警告她不要动什么旁的心思。”
烛火晃出一道光影,映在明裳雪白的脸蛋上,她想了想,好似前几日绘如跟她说御前带走了一个宫人,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原来是这样。
明裳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她眼珠转开,软软糯糯道:“总之皇上就是不能在这时候让旁人爬到嫔妾头上。”
这女子还讲不讲道理了,何时惯成了这样。
李怀修冷嗤一声,掐她小脸,“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也就倚仗揣着朕的种儿,不然朕非得教训你一回。”
明裳纤纤玉臂环住男人的后颈,眸子如水洗清亮妩媚,那嗓音也跟抹了蜜似的,“嫔妾生得这样好看,皇上才不舍得教训嫔妾。”
两位主子同处时,殿内的宫人素来不必进殿伺候。非是主子伺候皇上,而是皇上甚宠贵嫔娘娘,几乎是百依百顺,有一回全福海甚至偷偷瞧见,贵嫔娘娘跟皇上撒娇要吃橘子,皇上居然屈尊亲自去剥,他险些以为自己眼睛瞎了,皇上习惯旁人恭迎伺候,哪儿会真的屈尊降贵,伺候旁人。
……
与永和宫不同境况,缈云坞受到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吃食用度因罗常在有了身孕,伺候的宫人们不敢苛责,只是罗常在十分眼酸皇上待宓贵嫔的优容。
她有孕后,皇上也来看过她,许是她没宓贵嫔那样合皇上喜欢,与那位同处,她总不知要说些什么,于是每到皇上来看她时,总是没待上片刻,便出了缈云坞。
罗常在让人去看宓贵嫔是如何服侍皇上,待那些人回禀她时,罗常在惊得险些碰洒手边的药碗,宓贵嫔居然如此胆大。
无论如何,罗常在都想试一试,于是那位再到缈云坞,罗常在就故作宓贵嫔的娇嗔,去与皇上撒娇。
可那位却拧起眉,拂开她的手,好似对此颇为不喜。
罗常在气得想哭。
幸而皇上虽不曾如宠宓贵嫔那样宠她,也会到缈云坞,吩咐人送些赏赐,不至于下面的宫人看轻自己。
……
转眼小半个月过去,算着时日,明裳这几日就要生产,永和宫如临大敌,结果又过五日,明裳肚子还没有半点动静。明裳有些急了,嬷嬷也有些心急,面上不显,劝着娘娘道,也有妇人迟迟生不出的情况,耽搁半月也是有的,可见这孩子是舍不得贵嫔娘娘。
明裳起初是有些害怕,不想那么快生产,结果到了日子还不见动静,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现在就将这两个孩子生出来。
入夜,圣驾到永和宫,明裳伏在男人怀里,眼眶倏然就红了,她便没了分寸,见什么都恼,声音呜呜咽咽地埋怨,“都怪皇上,嫔妾现在日日都好生难受……”
李怀修也知这女子近日因迟迟没有发动,心情不畅,他来这一回,这女子就要怨他一回,此时李怀修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仍是忧心,拍着女子的肩,遂着她的话安抚,“怪朕,怪朕,朕让朕的宓贵嫔受苦了……”
嬷嬷也教过明裳一些催产的法子,吃酸辣,时常起身走走……全无用处。还有一个法子,明裳尚未尝试,她撩起眼,美目潋滟着盈盈水光,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
李怀修见她不哭了,反而直勾勾盯着他看,挑了挑眉头,“盯着朕做甚?”
“嫔妾……”明裳张了张唇,羞于启齿,她扭过脸蛋,“让刘嬷嬷进来与皇上说吧。”
李怀修讶然,传刘嬷嬷进来,才得知这女子的意思,垂眼看去时,那人脸蛋已经埋在她怀里如何都不愿意抬起来。
宫人伺候主子梳洗,帷幔垂下来,明裳倚靠在男人怀中,侧开双腿,李怀修从未想过与这女子有一日行房,是为让她早日生产。事毕,李怀修搂着人,问她如何,明裳缓缓呼吸,眼眶又红了,伏在男人怀里哭,“嫔妾还是没有要生的感觉。”
这女子扑到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李怀修轻笑一声,拍着她的肩耐着性子哄她,让她不必心急。
他原是哄这女子,结果听她在自己怀里瘪着嘴,满是幽怨地嘀咕,“皇上肚子里又没揣着两个孩子,自然是不急。”
数月以来,李怀修头一回对她黑脸,他钳住这女子的脸蛋晃了两下,危险地眯了眯眼,要笑不笑,“说朕什么?”
明裳缩缩身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嫔妾什么都没说。”
帷幔刚掀起,又落下,李怀修指骨敲敲明裳的膝盖,冷脸命令,“打开。”
明裳才不愿,她哼了声,別过身子,“嫔妾肚子里可有皇上的孩子,皇上别想像以前一样,放手串惩罚嫔妾。”
她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去抱住男人的腰身,故作可怜,“嫔妾难受,皇上也不心疼嫔妾。”
这女子撒娇卖乖已经手到擒来,李怀修拿她无法,简直头疼至极,以前这法子尚且让她乖点,有孕后他倒是没法子了。
他抱着人,掀开帷幔,唤宫人备水伺候。明裳揪着男人的衣袖,“皇上还是放嫔妾下来吧,万一摔了嫔妾可如何是好。”
李怀修忍了忍,仍没忍住斥她,“闭嘴!”
又道,“朕不会摔了你。”
明裳知晓这位手臂很是有力,她原本担忧确实多余,别说摔着她,就是颠簸一下都不曾有。
但未走到净室,明裳忽然身下一疼,她心有所感,抓紧了男人的前襟,眉心颦颦,又喜又忧,“皇上,嫔妾好像是,要生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李怀修呼吸倏然发紧, 他抱着怀中女子,旋即转身,疾步去了偏殿产室, 下令吩咐, “来人,为宓贵嫔备产!”
永和宫早有准备, 听闻主子发动,有条不紊地进偏殿端水伺候,接生嬷嬷净过手, 又让宫人再多送些热水。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来了大半,为防止贵嫔娘娘生产不测,悉数候在殿外。
李怀修抱着怀中人,放到床榻上,盯着怀里的女子, 没有立即离开。明裳呼吸起伏不停, 已经疼得冒出冷汗, 床边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掌握住,她茫然地偏去眸子,开口, 却疼得忍不住哽咽一声, 她极力地弯弯唇角,反过来安抚,“皇上放心,嫔妾不会有事的。”
她柔声,“皇上去外殿等着嫔妾, 生下皇上的孩子。”
永和宫有接生的嬷嬷,也有陈太医当值, 她有孕这段日子,又没出过什么岔子,正是日子生产,也就痛些,忍忍就过去了。
李怀修握着她的手掌紧了又紧,她在笑,他见这女子疼痛的模样,却如何都笑不出,最终只沉沉地落下一句,“朕在外面等着。”
明裳那双水眸中映着男人的影子,如以往乖巧地点头。
接生刘嬷嬷候在旁边,见皇上迟迟不出去,也不敢催促,男子进产房是大忌啊,更何况这位还是当今皇上。刘嬷嬷急得满头冷汗,可算是见皇上起身,去了外殿,忙过去看贵嫔娘娘身下开了多少。
此时,六宫已知悉宓贵嫔生产发作,皆闻讯而来。宓贵嫔生产是大事,她们这些人去了虽也不得皇上多加注意,却也能让那位记住自己几分。宓贵嫔生产后还要养着身子,这段时日,皇上要召六宫哪个嫔妃侍寝,还未可知。
永和宫偏殿住着的嫔妃们步入殿中,见到皇上先福了身子,殿内气氛凝重,她们不敢多说话,只仿似没这个人在旁边站着,有人低声为宓贵嫔祈求庇佑。
李怀修捏着扳指,但凡殿内传出动静,都会看去一眼,很快,就有女子细细密密的痛苦口申口今传出,夹杂着时而难忍的抽噎哭啼,他呼吸生紧,那女子惯是怕疼,这样痛苦,不知是有多疼痛。
他背着身,闭了闭眼,面容冷凝。
张嫔踏进内殿,宫人垂头端送热水,有条不紊,内殿,几乎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她想起自己生产的艰辛,也不由随之紧张,唤来宓贵嫔贴身伺候的宫女,轻声问宓贵嫔情况如何,绘如亦是担忧主子,直到现在才送进偏殿不久,尚不知如何,只能听见主子阵阵的喊声。
稍许,皇后与贤妃前后赶到了永和宫偏殿,皇后未梳妆容,眉心隐隐含着忧色,她上前道:“宓贵嫔有孕以来未从未有过不妥,臣妾料想生产也必然顺利,皇上不必担忧。”
李怀修神情紧绷,只转着扳指,没有答话。
……
内殿中,明裳鬓发尽被汗水染湿,贴着她的额角,辛柳守在她旁边,强忍着没流下泪水,细心为主子擦汗,哽咽安抚,“快了,主子,主子再撑一撑,就快生了……”
明裳牙关咬紧,下身撕裂的疼让她根本无暇去想其他,原来生产是这般疼痛。她听着嬷嬷的指令,揪着罩身的衾被,随之呼吸,汗水迷了她的眼睛,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
她边哭着,边要去生肚子里的孩子,几乎要撑出不住了。
刘嬷嬷在旁边也是急得满头冷汗,她让主子別急着使劲儿,先蓄力,力气足够了,再用力将孩子生出来。
她深知这位贵嫔娘娘有多受宠,倘若今儿没平安接生下贵嫔娘娘腹中的皇嗣,那她这条命便是别想出宫。这位主子一看便是娇生惯养,身下又小而狭窄,如此不好生产。
刘嬷嬷见主子要没了力气,忙指挥两个小宫女去端碗参汤。
殿外,见有人里头出来,张嫔立刻上前去问,“贵嫔娘娘如何?”
其中一个小宫女去端参汤,另一人留下答话,“贵嫔娘娘力竭,尚未生出。”
李怀修脸色倏然一沉,“无论如何,朕要你们务必保住宓贵嫔。”
纵使,不要这个皇嗣,也必须保住那女子。
小宫女吓得忙跪身应声,端着参汤回进内殿。
方才皇上一番话,更让众人看清了,皇上的态度,宓贵嫔,甚至重于皇嗣。
贤妃微微抿唇,敛去了眼底神色。她早知宓贵嫔的地位不仅仅于贵嫔,不想不止是位分不同,那位心中,宓贵嫔或许已经不同于后宫嫔妃。
她安稳于自己的身份,做这位手中制衡皇后的棋子,可她也不得不为自己以后着想。
如今宫中,罗常在有孕尚未生产,张嫔养着一位皇子,不知宓贵嫔会不会诞下皇子,后宫中,皇后身边并没有夺嫡的筹码,然皇后的姑母是当今太后,这番局面,是那位愿意看到。有太后一日,就有皇后一日,宓贵嫔想要走剩下的路,可是不易。
那么,她又该将赌注押于何处,还是说,现在为时尚早。
外殿人心各异,内殿中,明裳饮下参汤,缓了一会儿,才生出些力气,她跟着刘嬷嬷的话,一呼一吸,她咬住牙根,猛一用力,倏然间,身下一轻,耳边先听到一声啼哭,接着听刘嬷嬷惊喜泣声,“生了!生了!”
明裳闭了闭眼,松口气,将要如释重负,那刘嬷嬷又忙惊呼,“娘娘腹中还有一个,生过一个接下来能容易些,娘娘再用些力气,一鼓作气!”
她实在是疼得厉害,又饮下一勺参汤,口中含着参片,须臾,攥紧衾被,虚挺直身子,柳眉颦颦,身下又一用力,耳边就听到了第二道哭声。
接生的嬷嬷们喜不自胜,忙抱着各自怀中的皇子公主出殿报喜,明裳躺在床榻上,双腿颤颤,眸子虚弱地张合,辛柳再忍不住,红着眼眶,去擦主子脸上的冷汗,附到床边轻声,“主子先生了皇子,又生了公主,皆是平安,嬷嬷已经抱去殿外了。”
闻言,明裳便安了心。
接生嬷嬷将皇子公主抱去外殿,一脸喜气地跪下身,“恭喜皇上,贵嫔娘娘平安诞下皇子公主。”
李怀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松开捏紧的扳指,才惊觉左臂不知何时已经垂得发麻,他动了下手臂,面容松懈,朗声而笑,“好!好!好!尔等皆重重有赏!”
他俯身拨开襁褓遮挡的一角,孩子尚小,分不出哪位是皇子,哪位是公主,两个孩子刚生出来,皱皱巴巴,眉眼很淡,看不出像谁。
李怀修只瞧了一眼,视线又转向那女子生产的内殿,“宓贵嫔如何?”
刘嬷嬷立即回话,“贵嫔娘娘生产失力,当下正在内殿歇息。刚生产的女子见不得风,待奴婢们伺候贵嫔娘娘擦过身子,换了衣裳,贵嫔娘娘养过精神,就能如常。”
李怀修正欲进去看那女子,殿外这时忽传急报,他眉心拧了拧,命太医留下,吩咐伺候的宫人待宓贵嫔醒来立即去御前通禀。
圣驾离开,殿内的嫔妃也各怀心思地回了各宫。宓贵嫔平安诞下龙凤胎,可真是好福气,皇后望着两个新生的婴儿,眉眼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冷淡。
……
翌日晨光初升,明裳恍惚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在抚她眉心,问她怎么还不醒。明裳想睁眼看那人是谁,因身子太累,眼皮重得掀不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时,她动了下身子,下身就有一阵生疼,她蹙眉睁眼,右手习惯去摸自己的小腹,那处已经平坦。她忽然想起,好似是生产过了,疼得她几近昏死过去。
她喉咙干涩地唤了声月香,外面传进动静,帷幔掀开,月香望着主子憔悴的脸色,眼眶又不争气地生红,她忙抹了把眼泪,“主子醒了,奴才这就让太医进来看诊。”
明裳没有力气,只能轻点了点头。
紧接着陈太医进到内殿,看诊过脉象后,道并无大事,只是生产后身子虚弱,静心休养便好。
月香送走陈太医,又道膳房热着羹汤,转身让宫人端进来。
刚醒不久,明裳还不觉得饿,但想到昨日那般累,也要补补身子。
月香捧着羹汤,一勺一勺喂给主子,边问:“皇子公主都在偏殿,由乳母喂养,还在睡着,主子可要看看?”
昨日生产后,明裳本是想看一眼自己生出的两个孩子,但她太累,自己先睡了,也不知那么大点的娃娃长得什么模样。
她弯唇点头,又问皇上可在乾坤宫。
月香这才想起来要说,“主子生产后,皇上前朝有事,就回去了,深夜皇上又来了永和宫,守了主子一夜。”
她不禁为主子高兴,后宫嫔妃生产,皇上从未这样守过旁人,她一早去内务府听说,内务府已准备了妃位仪制,册封娘娘的圣旨怕是今日就要到永和宫。
守了她一夜?
明裳无端想起自己那个梦,梦中有人温柔地抚她眉心,问她,怎么还没醒。
难不成,那人正是皇上?
她正想着,男人着一袭未除的冠冕朝服,从殿外入内,明裳抬眸,见那未是刚下早朝的服制,神色惊讶,李怀修已掀起衣摆坐到床榻边,问她身子如何。月香垂头,无声退出内殿。
明裳仍有些疼,她没瞒着,受这么大罪,当然要男人心疼她,她委屈巴巴地瘪起嘴。
这副模样,当真让李怀修心口一缩,他把人揽到怀里,抚着女子的后颈,“让朕的宓妃受苦了。”
宓妃?
明裳惊讶地仰起脸蛋,眼眸如覆着一层盈盈的水雾,李怀修摸摸她的脸,眼睑低垂,哄她,“得知你有孕时,朕就拟好了册封圣旨。”
明裳弯了弯唇。
离得近了,明裳才看清男人眼底的清灰,她想到那个梦,指尖儿去摸男人的眼尾,“皇上昨夜陪着嫔妾,是不是一夜未睡?”
那指尖儿柔柔地抚过李怀修眼角,他微顿,心底不由一软。
昨夜这女子一直不得清醒,他担心她的身子,也没有多少睡意,便命人将公文拿进寝殿,一面看着她,一面处理政事。
一夜未合眼,下朝时,得知这女子醒了,也未来得及换常服,就来了永和宫。
“皇上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那女子伏在他怀中,恼声嗔怨。
李怀修搂着她的身子,许是在这女子这儿太过安逸,不由生出几分倦怠。但他知此时还不能歇息,下了朝就到她这儿,这时南书房应有朝臣等他议政。
他叮嘱两句,没能留下多久,匆匆回了乾坤宫。
乳母抱着皇子公主进殿,放到床榻一侧,明裳碰了碰两个孩子的小脸,软嫩嫩的,合着眼睛,明裳瞧着模样,觉得女儿的鼻子像她,儿子的眼睛像皇上,又白又软,粉雕玉琢,明裳瞧着,要化在心里。
后午,张嫔过来看她,掩唇笑说今儿问安,坤宁宫去的嫔妃言语皆是与她有关,说要来永和宫看望,因皇后娘娘又说,皇上一早下了令,只准张嫔到永和宫走动,那些人听到,脸都白了。
宓贵嫔诞下一双龙凤胎,风光正盛,愈发得势,水涨船高,后宫里总不缺嫉妒生恨之人。
张嫔拎得清,倘若她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才真的是要不久矣。
待张嫔离开不久,御前册封的圣旨就送到了永和宫。明裳身子不便,不能起身,全福海宣读完圣旨,交由掌事宫女手中,又吩咐人送进御前的赏赐,外殿摆得满满当当。
如今主子坐上妃位,成了娘娘,永和宫伺候的宫人走到外头便是内务府总管都要给上三分脸面,人人喜不自胜,这永和宫因有宓妃娘娘,福气满盈。
未等永和宫喜讯歇下,缈云坞忽传至音讯,罗常在下台阶时不慎摔了身子,腹下见红,已被宫人送进偏殿生产。
幸而宫中早备了接生嬷嬷,太医院的一甘当值太医也候在殿外,为保罗常在平安生产。
缈云坞
罗常在腹下疼得厉害,耳边是一阵杂乱的说话声,她忍不住生出恐慌,方才下台阶时,腹下生疼,就跌了下去,她万分暗悔,为何偏偏这时走那台阶。
此时殿外,皇后先赶到了缈云坞,贤妃随即而至,皇后沉着脸色,让那接生的嬷嬷务必保住罗常在腹中皇嗣。
贤妃多嘴一问,“罗常在好好的,怎么偏生这时候跌了一跤。 ”
小满候在门外,听着主子生生痛苦的口申口今,脸色生白,转身扑通跪到皇后面前,泪流满面,“求娘娘允奴婢进去陪着主子!”
她本该在这时陪在主子左右,可她今早去太医院取药,回来时,主子就被送进了偏殿,那嬷嬷说里头再多人就是添乱,把她赶了出来。可她这时候怎能不陪在主子身侧!
皇后拧眉叹息,“有嬷嬷为罗常在接生,不会有事。你进去伺候,难免让嬷嬷分心。”
小满泪水越流越多,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李怀修从殿外进来,问情况如何,皇后尚未答话,那接生嬷嬷面色大惊,慌慌张张地跑出殿,“不好了,常在主子腹中胎儿太大,主子身下出血,怕是性命有忧!”
……
偏殿内,罗常在躺在床榻上,浑身汗水涔涔,呼吸都有些乱,照着嬷嬷的话,身下用力,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她口中呻吟痛苦,身下如撕裂一般的疼。
接生的嬷嬷给她嘴里喂了参片,罗常在胡乱地咬住,汗湿的头发拂到脸面,罗常在根本无暇去管,她死死地咬紧牙关,额头冷汗流下来,青筋暴起,猛一用力,腹部骤然失了重量,她脱力地躺回引枕时,双目发沉,耳边听一道婴儿啼哭,接生嬷嬷喜气洋洋地出去通禀,“恭喜皇上!常在主子生了位小皇子!”
闻言,罗常在才彻底定了心神,唇角勉强地弯起,她想看一眼那孩子,不知为何,感觉身子越来越轻,身下有什么在缓缓流逝,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感受到了什么,眼眶里流出泪水,她还没有看一眼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可她好像要活不久了。
她听到那接生嬷嬷说她腹中胎儿太大,坏了身子,为何她只一胎就这么大。罗常在隐约想起,她有孕期间,伺候她的高嬷嬷劝她多吃补品,说有益身子,她吃了。
高嬷嬷……
罗常在眼眸倏然清醒一瞬。
“高嬷嬷于女子有孕有些经验,本宫留她在你身边照顾,也好保你顺利生产。”
是皇后——
……
罗常在为生皇子身死,六宫人听闻,面容皆有变色。当今感念其诞下皇嗣功绩,破例特赐妃位,准葬入皇陵。罗家闻之,大呼皇恩浩荡,叩谢万岁。
消息传到永和宫,辛柳先请娘娘把皇子公主交给乳母送去偏殿,才禀明此事。
明裳惊得心口一滞,目光看向殿内的金碧,怅然感慨,“人之已死,其身后名又何紧要。”
辛柳忙朝外看了眼,跪下身,神色紧张,“娘娘,此是皇恩,万不可轻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娘娘的位子越高,即便无此意,也会越招惹那些无端揣测。
罗常在生产而亡,在明裳意料之外,她又问可知罗常在出血的原因。
烛火照着女子的面庞,辛柳知娘娘有所怀疑,一一说了自己所知之事。
“奴婢听人说,罗常在近临盆,身子不便,今日下台阶不慎踩空,才跌了一跤。”
“生产中途,那接生嬷嬷曾跑出过一回内殿,是因罗常在腹中胎儿太大,她心生恐慌,恐接生不力,先去请罪。结果一刻钟后,罗常在生下皇子,身子血水却止不住,血崩而亡。”
胎儿太大?
明裳记起,她有孕时,未免胎儿太大不好生产,伺候的嬷嬷曾叮嘱,不可多食大补,日日走动方可唯宜。
她忽然想起,张嫔与她提过,罗常在宫中伺候的嬷嬷,正是皇后指的人。
皇后身边没有皇子,要害死罗常在,舍母保子的人——
可是皇后!
明裳身子僵硬,心口发悸,脊背已生出一层冷汗。她不由攥紧了手心,皇后得到皇子,日后又要如何对付养着皇子的她和张嫔。
……
至夜,星月稀微,树影婆娑晃动。
乾坤宫内,仍灯火未歇。
李怀修靠着椅背,一手搭到案上,上面展着永州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他看过,眉眼沉黑,脸色越来越寒。
殿门推开,全福海回殿通禀,小皇子暂时养在钟粹宫,一切尚好。罗常在身死,小皇子又刚刚降生,后宫中张嫔是生养过的人,皇上便下令,先送到钟粹宫中。
不止此事,皇上对罗常在生产有疑,吩咐他去暗中彻查,而全福海将那伺候罗常在的嬷嬷押去慎刑司后,那嬷嬷居然自尽了,全福海惊觉,此事当真是有人从中下手。
他进殿禀道:“皇上,三皇子送去钟粹宫,太医看过,身子尚好。”
话落,全福海顿了顿,又禀过高嬷嬷自尽身死一事。
闻言,李怀修扯扯唇线,对那嬷嬷的死并无意外。
他沉下眼,“罗常在的死,亦是朕近日倏忽之过。
全福海面容大惊,忙答,“皇上前朝政务琐事尚且应接不暇,怎会时时刻刻看顾后宫?”
“生死有命,谁人又知,罗主子会腹中胎儿太大,生产出血?”
李怀修讽笑一声,手心蓦地猛拍一掌御案,惊得全福海扑通跪地,耳边听皇上开口生寒,他心脏吓得几欲跳出嗓子眼儿。
“谁人又知?”
李怀修面容有阴沉的冷意,“朕不知,当真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萧家要稳坐后位,不如连朕这把龙椅一同坐了!”
全福海从未见皇上动如此大的怒火,全身抖如筛糠,一阵心惊胆战,叫苦不迭,连连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闻皇上提起萧家,全福海隐隐有所猜测,罗常在之死,怕是有皇后娘娘的手笔。
适才那封信,是从永州八百里加急送入皇宫,太后娘娘正在永州,皇后娘娘当真好谋算,料想皇上会猜出动手之人,特请了太后娘娘做靠山,却不知皇上坐在这个位子上,最厌恶皇后娘娘如此行径,又见皇上震怒,只怕会适得其反。
李怀修捻着扳指,冷淡地扫了眼那封密信,“皇后旧疾发作,暂且在坤宁宫养病。”
皇后娘娘旧疾发作?全福海讶然,不知皇后娘娘得知皇上这道旨意,可真的会生出旧疾。
他应声,“奴才这就去传话。”
皇后娘娘旧疾发作,自然是无暇照顾三皇子,皇后娘娘此举,是当真惹怒了皇上。
就是不知,三皇子归处未定,皇上打算让后宫哪位主子,抚养三皇子。
第086章 第 86 章
坤宁宫
全福海传达了皇上的意思, 又低下眼道:“皇上还命奴才多说一句,高嬷嬷自尽,交由皇后娘娘处置。”
他没去看皇后娘娘的脸色, 躬着身子退出内殿。
待御前的人离开, 殿内气氛有一瞬的死寂,文竹面色生白, 道娘娘身子不适,不必留人伺候,遣退殿内的宫人, 她掩好殿内,再去看娘娘时,惊惶地颤了颤声音,“娘娘!”
皇上不仅没把三皇子交由娘娘抚养,还以养病之名, 将娘娘禁足于坤宁宫中。
唯一万幸的事, 娘娘仍旧保着后位。
皇后眼色轻闪, 攥紧的指尖儿倏然松开,她哭笑牵唇,怔然失神地望向窗外月色。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动了下僵硬的身子, “本宫或想到皇上震怒。”
“不想,太后也未能保住本宫。”
文竹不知该如何去回娘娘,只能安抚道:“娘娘仍是皇后,六宫之主。”
“皇上下令娘娘禁足,娘娘他日仍有机会。”
皇后回神, 指腹抚过鎏金凤鸾护甲,忽然生出一抹讽刺, 她是六宫之主又能如何,这天下是李氏的天下,纵使仰仗太后姑母,那位想要废她,也不过一道圣旨。
她眸色微顿,宓妃生下一双龙凤胎,便也分去了这宫中一分权势,倘若宓妃再升至贵妃之位,只会更易让人攀附,宓妃受宠,焉知皇上不会因此,而爱屋及乌。
难不成,她当真要败于宓妃之手吗!
……
皇后旧疾发作,六宫事务交由贤妃操持,六宫嫔妃不必去坤宁宫问安,各宫人对此都有所疑,昨日罗常在生产,皇后娘娘分明还在缈云坞主持大局,怎么一夜时间就旧疾发作,闭门不出了,然仅心中有疑,没人敢去多问。
永和宫
明裳正在喝羹汤,得知此信,手中的汤勺倏忽从手中掉落到瓷碗中,她眸色微凝,无心再饮,让宫人将羹汤端出去,心下沉沉,怎会如此巧合,皇后第二日毫无征兆地旧疾发作,除却那位的意思,明裳想不出别的原因。
后宫中事,皇上想查,没人能瞒得过。
珠帘掀开,月香从外面进来,她怀中捧着从内务府拿的络子。春日尚寒,明裳整日待在殿里,见不得风,闲来无事,便想给两个孩子打祈福的络子。
月香放去床案,挑出要用的金线递给娘娘,内务府大总管待永和宫的人无不恭敬,送来的线缕皆是上乘之品。
她俯身为主子垫好引枕,想起一事,随口道:“奴婢方才回宫时,又有别的主子打探娘娘的身子可否妥当,问奴婢娘娘可有闲暇让她们到永和宫探望。”
提到这件事,月香就有些恼火,以往不见她们对娘娘有多殷勤,娘娘位低时,也不见有人为娘娘说话,而今见娘娘生下皇子,就巴巴地凑过来,不是趋炎附势还能是什么。
她咕哝道:“娘娘如今要静养,她们过来反而扰了娘娘清净。”
明裳如何不知,那些人无非是见她得势,又有皇嗣,便要寻求于日后的庇护。
这些事,她她现在也不愿去想,待养好身子再去烦心吧。
……
春日匆匆,时至暑夏。
这日,李怀修处理过政事,去了永和宫看那女子。
他进殿时,里面有说有笑。
李怀修抬手示意,没让人进去通禀,他一手背于身后,绕过屏风,内殿里,那女子正半倚着身子,纤细的指尖儿挑着金线,她似乎很喜欢打络子,又快又好,伺候她的宫女几乎跟不上她的动作。
他转了转扳指,跨进内殿。
一番动静,终于引得那女子注意。
宫人们忙屈身福礼,明裳身子不便,只坐直了,眼眸弯如弦月,“皇上快来看臣妾给两个孩子做的平安结。待臣妾打好了,挂到床头,佑他们平安顺遂。”
李怀修见她一脸喜悦,抬步走过去看,伺候的宫人无声退下,他到床榻边,坐到这人身侧。
这女子一双手灵活,打得络子确实不输于宫中绣娘。他不由想起这人将她打的络子还送过景和宝珠,甚至也送给了张嫔,李怀修眼光淡下来,不咸不淡地问她,“这是做给安儿的?”
永安是李怀修赐给她们女儿的封号,取一世永安之意。原本李怀修想给他们女儿取更为华贵的册封,但这女子与她说,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女儿一世永安,顺遂无虞。
李怀修便遂了她的心思,取字永安,乳名安儿。轮到取他们儿子的名字时,这女子也弄这些歪道理,要唤他们儿子穗儿,说什么取岁岁长安之意,永安尚可,但要用“穗儿”此名,李怀修坚决不能忍了,矢口否决,两人争执不下,故而到现在还未给他们儿子取出名字。
明裳毫无察觉男人又一次变化的脸色,还在兴致勃勃地摆弄发问,“臣妾拆又编,全不觉得满意,直到手中这一个觉得尚可,皇上瞧瞧如何?”
“臣妾可是心灵手巧?”
心灵手巧?
李怀修眼一眯,便伸手掐住那女子的小脸,拉下脸,语气凉飕飕的,“你就会对旁人心灵手巧?”
男人脸色有些吓人。
明裳那张脸都要被掐红了,极为无辜,含糊不清地咕哝道:“黄胖快放猜臣妾……”
委实可爱。
李怀修想笑,又忍住不让这人得寸进尺,多捏了一把,放下手。
听那女子又道:“这不是别人啊,安儿和穗儿不都是皇上的孩子嘛!”
李怀修骤然黑脸,“虞明裳,朕警告你,朕的儿子绝不准唤这个名字。”
明裳“哦”了声,可听不改,她觑着男人脸色,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子一转,蹭蹭身子,环住男人的后颈,娇声,“臣妾明白了。”
“皇上是嫉妒两个孩子都有臣妾亲手打的平安结,而皇上没有。”
李怀修拧眉,推开她的脸,“胡说,朕堂堂一国之君,为何要你的络子?”
明裳下巴垫到男人手心,脸蛋殷红如霞,“因为是臣妾亲手打的,有臣妾的一片心意,皇上也想要!”
“呵!”李怀修嗤笑,斜睨她一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话虽如此,却没再推开怀中女子,他搂着人,没再理会她手中摆弄的东西,问她身子可好些了?其实已经将过去三月,好上许多了。明裳刚要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她红脸生羞,“好些了。”
李怀修眼盯着她的脸蛋,只见这人越来越红,问她脸红什么。明裳偷瞄眼男人,“嬷嬷没禀给皇上吗?”
禀他什么?
李怀修挑眉,倏然间想起一事,反应过来,他眼光下移,那女子则直接以手挡住了男人的眼睛,气呼呼的,“皇上不许看!”
李怀修失笑,没轻易移开,任由她胡闹,只不徐不疾地开口,“捂什么,朕又不是没看过。”
因为这句话,明裳浑身雪白的肤几近冒出绯红,她噌地拿开小手,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子,不理男人,“臣妾要休息了,皇上还是回乾坤宫看折子吧!”
那人背对着他,只给他留了一个黑乎乎的发顶。
这般的小性子,哪有当娘的样子,李怀修日后要养着她们娘仨儿,日日闹得鸡飞狗跳,可有的好受。
他揉揉太阳穴,想到从乾坤宫过来时,正有宫人通禀,倒真起了身子,他一动,那女子脸蛋又转过来,见他当真要走,又开始委屈上,揪住他的衣袖,“皇上要去哪?”
李怀修确实还有事,他大半的心神耗费在处理政务上,国事桩桩件件,且分身乏术,能分给这女子的并不多。
他道:“朕后午还要见两个朝臣。”
闻言,明裳小脸微垮,眸色落寞下来,有点失望,但她没敢再耍小性子,让这位不喜,松了手,规规矩矩地小声,“臣妾恭送皇上。”
李怀修看出她眼底失落,捻了捻扳指,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拂袖出了内殿。
这女子懂事,知晓什么时候跟他闹腾,什么时候又能规规矩矩不去扰他。
李怀修乘上銮舆,望一眼那扇小窗,吩咐宫人起驾。
……
圣驾离开,明裳朝那窗子眼巴巴地看了会儿,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良久,耳边听到送驾宫人回殿的动静,清楚那位是真的走了,她瘪瘪嘴,对那位的没心软再多陪她一会儿,颇为不满。她在永和宫养身子这段日子,那位其实很少有时间过来。
她知晓,那位坐拥的是大魏江山,不能将心神都费在她一人身上。
她也从未想过,皇上会日日围着她转,相伴的日子久了,难免乏味烦闷,相看两厌,眼下的境况正合她心意,她没必要为一时圣宠,而顾此失彼。
珠帘掀开,乳母抱着醒了的两个小团子进殿,三个月,那皱巴巴的脸蛋终于长开,明裳欣慰的是,幸而女儿眉眼是像了她,儿子倒像那位,她亲亲女儿的脸蛋,又摸摸儿子的小手,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由感慨,分明觉得自己昨日还在闺中与娘亲撒娇,转眼自己也要有女儿与自己撒娇了。
乳母在一旁添喜道:“皇子公主都极为懂事,不哭不闹,娘娘着实有福气!”
另一乳母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奴婢瞧着皇子公主相貌不俗,必然是聪慧福临之相!”
两个小团子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望着娘亲,明裳捏捏女儿又捏捏儿子,方抬了眼,“两位嬷嬷照顾皇子公主也辛苦了。”
她侧过脸,对绘如道:“取本宫匣子里那对儿金钗,赐给两位嬷嬷。”
宓妃娘娘的金钗自然价值不菲,两乳母对视一眼,喜不自胜地跪下身子,“奴婢谢娘娘赏赐!”
……
李怀修确实没骗那女子,到永和宫还未见到两个孩子,就要忙着回去。
待至宫门落锁,他才禀退殿内的朝臣,他靠着椅背,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案上奉了一盏茶水,全福海小心翼翼地躬下身子,将手中捧着的那封信笺呈上,禀话,“皇上,永州来信了。”
自打皇后娘娘旧疾复发,软禁坤宁宫,皇上命他往永州给太后娘娘送了信。
先帝之时,太后娘娘并不甚得荣宠,因算得皇上天命之尊,太后娘娘就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到了皇上身上。
潜邸时,皇上要纳丽妃为正妃,不得已为太后母族,与皇后娘娘结发。说起来,皇上与太后娘娘的母子情谊,在外人眼中,自然是母慈子孝。
可全福海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渐渐看清,便也明白,为何说皇上是帝王之相。皇上的处政手段,素来杀伐果断,不讲任何情面,即便那人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所谓母慈子孝,不过是旁人眼里的母慈子孝。自古以来,历代圣明之君都是孤家寡人,有何真情。
全福海不由感慨,这个位子千万人争得,千万人中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得。
他低下头,不敢再继续深想。
李怀修打开那封信,脸上没什么情绪,“去知会贤妃一声,让六宫准备着,母后要回宫了。”
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全福海压住心里的震惊,应过皇上的吩咐,又问,“皇后娘娘那处,奴才可要去通传?”
太后娘娘回宫,皇后娘娘总不能继续禁足在坤宁宫。
不想,全福海仍是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李怀修把玩着拇指的扳指,递他一眼,“皇后旧疾未愈,在坤宁宫养病,不必接迎。”
全福海惊讶地领了吩咐,躬身退殿时,忍不住瞄了眼预案上那封书信。
……
翌日,贤妃得了吩咐,召六宫嫔妃于景平宫中传达皇上的意思。
听闻太后要回宫中,嫔妃们无不讶异,舒美人抿着茶水,看向贤妃,柔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哪日到上京,嫔妾等也好准备。”
贤妃手腕搭着凭几,含笑,“本宫只知晓就在下月中旬,尚且不知是何日,待得了确切消息,再告知各位妹妹们。”
嫔妃中,张嫔敏锐地抓住贤妃话里的意思,是贤妃相告,召见六宫嫔妃,而不是皇后。
她微眯起眼,罗常在生产离世后,皇后忽然旧疾复发,在坤宁宫中养病,算来已经有三月。皇后平时虽有头疾,症状也不至于如此严重。皇后倒底是因旧疾养病,还是不得已被软禁至此。
张嫔与明裳想的一样,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贤妃笑着饮茶,眼光朝张嫔看去,“张嫔妹妹与宓妃交好,宓妃处就由张嫔去告知一声。”
被指到,张嫔屈身应下。
她从景平宫中出来,就立即去了永和宫。
彼时明裳才用过早膳,扶着宫人坐回床榻,她身子养好许多,许是娇弱,一有大的动作,身下仍是会有些不适。
殿外宫人通传张嫔娘娘求见,明裳诧异张嫔这么早过来,不由思忖一番,难不成是后宫出了什么事?
她敛下心思,没让张嫔多等,吩咐宫人请张嫔进殿。
如今明裳正在永和宫养着身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张嫔进殿,就见宫人低头送出早膳,时辰已是不早,宓妃居然此时才用早膳,她不禁艳羡起宓妃的清闲。
入殿后,张嫔福了身子,坐到圆凳上,也未多绕圈子,“今日过来,嫔妾确有要事说给娘娘。”
明裳见张嫔眉心蹙紧,也生出凝重之色,“是六宫又出了什么事?”
闻言,张嫔先是摇头,继续道:“倒不是六宫之事。”
“一大早,贤妃就召见了各宫嫔妃,告知各宫,待下个月中旬,太后娘娘就要从永州回宫了。”
明裳微顿,柳眉随之蹙紧,眼底闪过一抹讶色,“太后娘娘?”
她想过莫不是六宫嫔妃又生出什么事端,或是哪位皇子公主出事,不想居然是宫外的太后娘娘。
“听闻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姑母。”
提起皇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若有所感,只是并未挑明。
张嫔轻轻点头,“潜邸之时,嫔妾有幸得见过尚是萧妃的太后娘娘。”
她眼中回忆,“太后娘娘为人宽和,从不重责下面的人,只是……”
她话音顿住,看向明裳时,眼底闪过一丝忧色,明裳觉得张嫔的眼神有些奇怪,她摸了摸脸,“是我有何不妥吗?”
张嫔摇头,她不知该如何说起,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潜邸之时,她与柳侧妃交好,因而得知,太后为人宽和,唯对柳侧妃言语间有不动声色的敲打,柳侧妃性子纯善单纯,反倒未有所察觉。
她想了想,只道:“太后娘娘回宫,若无必须,娘娘最好不去寿康宫。”
明裳眼眸微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当夜,圣驾到永和宫。
李怀修问她可知太后下月回宫之事,明裳点头应话,她从男人怀中仰起脸蛋,眉眼挂着担忧,李怀修以为这女子要问他什么要紧事,不想听这人开口便软乎乎地与他耳语,“太后娘娘回宫后,臣妾是不是就不能再这样缠着皇上了?”
那双水盈盈的眸中漫上忧色,原来是担忧这种事。
李怀修抓住那只戳他喉骨的柔荑,喉结滚了下,轻嗤,“母后住在寿康宫,又不是日日在这盯着朕和你,如何不能再缠着朕?”
话音顿了下,李怀修才反应过来,这女子是在套他的话,那人望着一脸得逞的小模样,还假模假样地娇滴滴,“原来皇上喜欢臣妾缠着皇上。”
李怀修顿时头疼,他屈指敲了下这人的额头,训她,“当娘的人,规矩些。”
两个小团子睡醒了,乳母抱着皇子公主进殿,两人怀里一人抱了一个,李怀修另一只手臂还要负责抱这女子。
明裳戳了戳女儿的脸蛋,小安儿就睁了眼珠,先看看母妃,又看看父皇,不知是见到什么有趣,张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女儿爱笑,儿子却总是硬邦邦的一张小脸,明裳不由抱怨,“定是像了皇上,臣妾怎么逗他,他都不笑。”
那女子在自己怀里一面逗着两个孩子,一面嘀嘀咕咕,李怀修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向那女子,那张雪白的小脸因养尊处优,过得太好,嫩如豆腐,白里透红。又到夏日,她换了薄衫,春色风光饱满丰腴,隐约入目,他眸色稍暗,抬手吩咐宫人把皇子公主抱下去。明裳转过头,不解男人的意思,一脸疑惑莫名,她不满地咬唇,“皇上做什么?臣妾还没看够呢?”
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轻捻扳指,稍许移开眼,压下方才生出的念头。
偏生这女子不知好歹,娇声在他怀中胡闹。李怀修忍了忍,仍是没忍住,钳住这人的下颌,低头含住了那双柔嫩如水的唇瓣。
男人呼吸很重,明裳愣了下,急得要把人推开,那双手臂禁锢着她,犹如烙铁,李怀修轻而易举地探进对襟把玩,手掌微凉,感受到怀中女子的身子在轻轻发抖,李怀修抿唇,念及她身子尚且不宜侍寝,止住了动作,只是手掌仍托着那处。他低目,入眼就是这女子无边的媚色。
男人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还敢不敢闹朕了?”
明裳咬唇,水眸沾湿了春意,她埋在男人怀里抬不起头,“皇上就会欺负臣妾。”
李怀修手掌流连,并未拿开,眼目如黑,亦生出几分荒唐之感。
他深知女色最为惑人,眼前之事,于他而言,当真荒唐。
明裳面颊滚烫,伏在男人怀里,娇气地唤了声,“皇上。”又推了把男人胸膛,几近恼羞成怒。
李怀修指腹慢条斯理,良久才拿开,那人从他怀中仰起脸蛋,美眸嗔恼地瞪他,好似颇有威慑。
他捏一把那张脸蛋,“瞪朕做甚?”
明裳咕哝,“皇上明知故问。”
李怀修揽人在怀,颇为享受这女子与他耍的小脾气,眼底划过一抹柔笑,他温声哄道:“即便母后回宫,你也不必担心,有朕在,不会让你委屈。”
……
当夜,圣驾回乾坤宫后,李怀修唤来全福海,取纸笔研磨。
落笔间,李怀修为二皇子取字“绥”。
非穗而绥
李怀修撂了笔,将拟好的圣旨拿给全福海,他走下御阶,全福海躬身接过跟在皇上后面,他只见皇上提笔写字,不知在写什么,多嘴问道:“皇上,奴才愚钝,这是……”
槅窗之外,月隐云疏。
李怀修负手立于窗边,目光自远眺望,“《民劳》有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朕欲为二子名取绥字,你以为如何。”
牵涉皇子,全福海可不敢多言,他手心抖了下,面色惶恐,“皇上折煞奴才,奴才只知伺候皇上,哪懂这些文家大作!”
第087章 第 87 章
全福海心知肚明, 皇上不过随口一问,他哪有那个胆子去揣测皇上的心思。
……
去年时夏,各宫前去行宫避暑, 今年因太后娘娘将要回宫, 没再大动干戈。
御前的旨意传下,明裳含着“绥”字, 不解皇上取名的深意,斟酌数月,总不能是随意而起。
她抱起仍旧不给她小脸的小团子, 逗弄两下,又嘀咕道:“绥与穗有何不同。”
安儿见她只包着哥哥,小嘴一撇,哇的一声作势要哭,小团子还不会说话呢, 倒是把撒娇卖乖学得好, 当真随了她的性子。明裳这才知晓, 那位见她瘪嘴时有多头疼,她不得已放下绥儿去抱安儿,轻拍了拍安儿的后背, 小安儿见母妃抱了她, 哭声止住,破涕为笑,咯咯地望着母妃。
小绥儿躺在一旁,对妹妹的争宠视若无睹,只睁着乌溜溜地眼珠, 望着面庞覆着晕黄日光,眉眼温柔无比的母妃。
又过半月, 明裳身子得以养好,皇后尚在坤宁宫静养,她也不必前去问安。
待让乳母抱去了两个小团子,她迫不及待坐到妆镜前,唤来宫人上妆,久不出永和宫,她当真要憋闷坏了。
辛柳见娘娘着急,忍不住笑,“娘娘别急,左右这御花园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听辛柳揶揄自己,明裳美眸斜嗔一瞬,“你们不似我日日闷着,自然不知晓有多无趣。”
女子生产着实是要受罪,先是怀胎十月的辛苦,生产时痛得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没命,生产后还不能吹风,日日在殿内养身子,好生难受。她都忍不住心疼自己。
按道理说两月前明裳就能出永和宫,但太医诊过她脉象,委婉道多养两月,明裳不得已,就等到到今日。
她许久没出永和宫,在十匣妆奁中挑拣,择出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海棠步摇,对着妆镜,在发鬓角照了又照,簪入前髻中,红宝石光彩夺目,十分衬她颜色。
月香忍不住夸赞,“奴婢前几日学书,知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语,奴婢所见人中,唯有娘娘容色堪配这样的美词!”
这丫头小嘴是越来越甜了。
明裳对镜捏了捏脸蛋,没觉出有甚趣味,也不知那位为何颇喜欢捏她。
她描过妆容,换上一袭内务府新裁的襦裙,乘上仪仗,去了御花园。
月香为她打伞遮阳,明裳兴致勃勃地去摘园中的玫瑰花,做香引子。路上遇见两个低位的嫔妃,她们许久没见到生产过的宓妃娘娘,一时微怔,须臾反应过来,紧快屈下身子,问宓妃娘娘金安。
明裳见这二人面生,没多加在意,随口让她们起来。
那两人没立即离开,其中一人凑上前,似有意示好,“今儿日头大,这处的玫瑰受过烈日,难免失了水汽而干瘪。西苑荫蔽,娘娘需要制香,不如去西苑采摘。”
明裳动作微顿,指尖将最后一朵花瓣放入篮中,直起身子,去看那说话的嫔妃。
“你也懂香?”
见宓妃娘娘与她说话,陆宝林受宠若惊,“嫔妾喜好翻看闲书,偶然得知,不比宓妃娘娘精益。”
陆宝林实在会说话,这番自谦恭迎,换作谁听了都会喜欢。
明裳点了点头,受下她这番好意,“本宫知道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陆宝林何尝听不出,她屈身,懂事地告退离开。
御花园西苑僻静,鲜少有人,明裳前去时,耳边听见湖中流水,林中鸟鸣之声。
西苑壁下,养着大片似血殷红的玫瑰,明裳提裙走了两步,又隐约听见好似有人说话。
她抬眼,先看到一袭玄色龙纹常服,男人面容冷峻,正与落后半步的朝臣议事。
明裳惊讶地睁了睁眸子,避无可避,只 能硬着头皮屈膝做礼。
听闻有女声,李怀修掀起眼,见是那女子,他眉宇微动,伸手扶起人,正欲问她,目光现在这人鬓间的步摇停留一瞬,又盯了眼这张薄粉敷面的脸蛋,沉了脸色,“身子好了?”
明裳低眉顺眼,自然也看不清男人神情,柔声答,“太医看过,臣妾已经可以出永和宫了。”
她在想,皇上身后跟着的人是谁,前朝又能有谁,可以随皇上在御花园走动。
男人颀长的身形遮挡住了前面的女子,李怀洲方才与皇兄言谈说话间,不经意先看到前面提裙而来的人,女子风髻雾鬓,肌肤如雪,有沉鱼落雁之玉貌,他倏然移开了目光,已猜到几分这女子的身份,能出现在皇兄宫中,且不着宫女衣着,自然是皇兄后宫的哪位妃嫔。
听闻六宫中宓妃娘娘最得圣心,想必这位便是宓妃娘娘。
李怀洲他躬着身子,有眼色地上前,“臣弟已知皇上的意思,臣弟这就出宫去办。”
他没抬头,得皇兄吩咐,转身提步,离开前,耳边听皇兄厉声训斥那女子,“日后没朕准允,不许到西苑……”
李怀洲边走,忍不住留心一眼,他深知皇兄性子,皇兄身居帝位,即便是训诫他,也带着几分为君者的威仪,他从没听过,皇上用这种态度与旁人说过话。
那厢明裳仍旧无辜,她不觉自己何处做错了,就被男人不由分说训了一通,她红着眼,拉了拉男人的衣袖,“臣妾知错,皇上别说了……”
李怀修才不轻信这女子一味地与他卖可怜,他拍开那只小手,又见她这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就一阵头疼。
至夜,宓妃身子好后,圣驾去了永和宫。
殿内,李怀修抬起女子的小腿,腰身重重一沉,他眉宇带着惩戒,“日后只准在朕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
明裳毫无准备,仿若溺水浮萍,她委屈地咬唇,别过脸,偏生不去应,她哭哭啼啼道:“臣妾又没做错什么,皇上就欺负臣妾。”
李怀修没心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唯有这女子,让他克制不住想占为私有,恨不得圈在这永和宫中,只准对自己笑,对自己哭。这种强烈的念头几欲胜过了他对江山掌控的欲望。
他脸色沉下来,不想让这女子看出自己此时生出的心念,她这样最好,懵懂无知,只会温顺懂事,撒娇卖乖地讨他欢心。
李怀修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能坐在这个位子上,所用的手段也并非都是光彩。
衣摆堆积到女子的腰际,女子鬓间那只金累丝嵌红宝石海棠步摇晃晃,更添媚色。
幸而翌日不用去坤宁宫问安,明裳得以睡到晌午,她疲累地睁开眸子,身下一动,那处就酸得厉害。她不解,那位好似不知生了什么气,有意欺负她。
……
李怀修很早出了永和宫,他坐上銮驾,全福海见皇上看不到,才偷偷打了哈欠,不知宓妃娘娘又怎么招惹了皇上,昨夜他们这些奴才伺候水就伺候到了后半夜,又一想,皇上数月未进后宫,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想来也正意味着皇上龙体强健,他伺候在御前,该高兴才是。
一月后,太后回宫那日,一早安儿哭个不停,明裳抱在怀里哄着,望着女儿哭的发红的脸蛋,心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疼意。
辛柳眼底着急,“娘娘,不如将公主交给乳母去哄,今日太后娘娘回宫,娘娘不去接迎,恐有不妥。”
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娘娘恃宠而骄,故意以公主哭闹为由托大,眼下尚且不明太后娘娘的态度,娘娘留于永和宫,岂不是下了太后娘娘的脸面,日后怕是太后娘娘会为难于娘娘。
明裳何尝不清楚这些,但安儿一早不知怎的了,但凡离开她,就哭个不止。
她叹息一声,“罢了,本宫抱着安儿去。”
今日太后回宫,衣着穿妃制吉服,描大妆,明裳对镜照了照自己这张脸,吩咐梳妆的宫人挑拣素色为她打扮。她不知太后喜好,在太后面前,总不能像服侍那位一样妆扮得花枝招展。
迎太后入宫,不止有六宫四品以上的嫔妃,还有前朝大臣,位列于右位一侧,大监在台上唱礼,是日日华耀目,只见宫门大开,有一队仪仗声势浩荡地驶入皇城。随着大监唱礼之声,众人随之跪拜,恭迎太后。
太后身着金松鹤纹礼服,面容望着皇城众人,慈祥含笑地点了点头,道过免礼。她由宫人亲自相扶,步上台阶时,当今皇帝上前,去扶生母太后。
在场跪拜之人这才起身,明裳这时注意到,即便是太后回宫,皇后仍在坤宁宫养着旧疾。
太后步上台阶,也看清,迎驾的六宫之中,不见皇后,她侧面与皇帝道:“哀家听闻皇后身子不适,如今可有见好?”
李怀修面不改色,冠冕衮服,尤有帝王气度,“皇后已有渐好,因吹不得风,朕允她在坤宁宫静养。”
算至永州送出的那封信,至今已有四月,皇后有何旧疾,四月也不见养好身子。
太后深知自己儿子的性子,叹息一声,只道:“既是吹不得风,静养些时日也好。”
李怀修含笑应是,神情如常,叫人无法看透。
当年太后离宫,也是情势所迫,她早知这个儿子对自己参与朝政心生不满,她所求皆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她生养出一个皇帝,却也知他羽翼渐丰,不愿受人掣肘,即便她这个母后,也无法约束。
各宫嫔妃一一与她见礼,太后道免礼,她目光扫过六宫眼生的面孔,停在中间靠左抱着稚子的女子身上,女子面若软玉,即便在一众争妍斗艳的嫔妃之中,着素衣也格外出挑。
“这便是哀家的小皇孙吗?”
明裳垂眼上前福身,规矩地柔声,“臣妾虞氏请太后娘娘安,永安公主黏着臣妾,不得已由臣妾亲自抱着,请太后娘娘恕罪。”
身后跟着的乳母将二皇子抱上前,太后眼光在宓妃的脸上停留一瞬,眸色几许赞扬地点了点头,这宓妃的性子还算规矩。
她虽不在宫中,并非全然不知宫中之事。皇后与她的书信中,几处隐约所言宓妃得宠之盛,她也不是全信皇后之语。自己侄女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宓妃并皇后口中那样非恃宠而骄之人,可得皇帝盛宠太厚,也绝非好事。
太后刚要开口,就见旁边扶她的皇帝不动声色抬手让宓妃起身,又轻描淡写地移开话头,“今日日头大,母后一路颠簸劳累,朕让他们散了,请母后回寿康宫歇息。”
她确实有心压压宓妃的荣宠,没有立即开口让她起来,自己的儿子居然这般委屈都舍不得让宓妃去受,她不由拧眉。
恭迎太后的仪仗散去,六宫嫔妃随着太后,去了寿康宫问安。
皇后旧疾复发之后,六宫事务交由贤妃打理,太后的寿康宫也是贤妃亲自吩咐宫人修缮清扫,太后满意地点头,夸赞贤妃两句,贤妃福身谢话,又默默退到后面,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太后对她不过是客套之语,这后宫还是要皇后做主。
到寿康宫后,六宫嫔妃带着皇子公主再次见礼问安,张嫔一人带两位皇子,大皇子已经会走,太后抱着孙儿,脸上露出和悦的笑容,宝珠由嬷嬷领着,进殿拜见皇祖母。她幼时宫中只有她一个公主,皇祖母十分喜爱她,时隔多年,宝珠不记得幼时之事,对忽然出现的皇祖母有些眼生,她上前,脆着声音,端端正正地福了礼,“宝珠请皇祖母安。”
这时,服侍在太后身侧的女子先开了口,“这便是太后娘娘常挂在嘴边的宝珠公主吧,月儿瞧着,可是与太后娘娘口中的公主长大许多了。”
在场之人方才注意到那女子,看服饰不像是伺候的宫人。太后摇头点了点女子的眉心,“没大没小的,哀家教你宫中的规矩,这时却是忘了。”
太后转过脸,看向众人,“这是永州太守之女赵月儿,哀家在永州时常伴哀家身侧。”
永州太守之女,进宫又是为何?
没人去问这个问题。
赵月儿笑意盈盈与六宫嫔妃见礼,落落大方,不见生怯。
太后回宫这日,因后宫中皇子公主,心绪尚佳。
待众人散去,太后一路风尘,面容就生出疲惫之色,她倚着凭几,赵月儿自后,为太后轻揉额角,眼底心疼,“太后不舒服,不如月儿去传嬷嬷请太医。”
太后身子还算康健,只是永州距上京甚远,跋山涉水,她便有些吃不消了。
“哀家无事,歇息一日就好过了。”
赵月儿叹息一声,“太后于月儿有大恩,月儿视太后犹如生母,容月儿多嘴,太后不该回这京城。”
殿内静悄悄的,炉内燃着一缕幽香。
皇宫繁盛,子孙绕堂,看似富贵荣华,其乐融融,实则是假仁假义,虚与委蛇,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一层面具。
赵月儿去扶太后的手臂,眼眶闪出泪意,“太后劳累至此,月儿实在心疼不忍。”
“哀家何尝不知。”
太后望着那盏香炉,皇帝是她亲生的儿子,萧家又是她的母族,手心手背,割去哪块肉不疼!
她不再去想那个不让她省心的侄女,吩咐月儿去倒盏水,月儿下榻,去取热水煮茶,放到太后手边。
太后饮入喉中,缓下干涩,见月儿又要为她取蒲扇清凉,顿时哭笑不得,“行了,哀家又非要你进宫伺候哀家的,过来陪哀家坐坐,说说话。”
她那个侄女一心为何皇后荣华富贵,与她通信,十句离不开九句请她劝导皇上,渐渐让她心凉。而她生养的皇帝,丰满羽翼后,也对她这个母后心生芥蒂,唯有月儿这个孩子陪在身边,懂事妥帖,合她心思。
月儿没依太后,仍去取了蒲扇,她故作嗔怨,“太后畏热,怕是没等月儿歇一会儿,您又开始念叨天热,害得月儿还得再多跑一回。”
这丫头养得久,脾气也大了。
太后似恼不见恼意。
月儿扇风时,见太后鬓发间生出的缕缕白丝,心尖泛酸,四月前,太后收到宫中那封信,就时常夜中难免,银丝也越来越多,她心疼,却无可奈何,这皇城之事,远远比她这个太守府庶女的无奈更多。
……
翌日天明,太后传话六宫不必过去问安。赵月儿去了永和宫通传太后的意思,她见到宓妃,先做了礼,明裳微笑着吩咐宫人给赵姑娘赐坐,赵月儿推拒了宓妃的好意,她望着宓妃看她清亮的眼珠,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态度随之多了些恭敬。
“太后娘娘思念皇子公主,请宓妃娘娘携皇子公主前去寿康宫。”
太后娘娘是要见皇子公主,还是要见她?
六宫也不只有明裳这养着皇子公主,明裳想到昨日迎太后回宫,她不是没察觉出,太后在有意压她,她眼底划过一抹担忧。
她敛起心绪,“有劳月儿姑娘告知本宫。”
她想了想,见赵月儿衣裙尽是玫瑰花样,正好自己做了玫瑰熏香,吩咐月香取来,送与赵月儿,“本宫自己做的,不知月儿姑娘可否喜欢。”
赵月儿昨日入宫后,一早就有嫔妃要与她亲近,私下送她许多珠宝首饰,赵月儿不喜这些,宓妃娘娘却是妙人,送她玫瑰熏香。她低头瞄一眼自己衣裙的玫瑰花样,不得不赞服这宫中女子的心思。
她没有推拒,收了宓妃的好意,请身离开。
待赵月儿走了,月香见娘娘愁眉不展,道:“不如奴婢去乾坤宫请皇上,有皇上在,太后总不能为难娘娘。”
“不可。”明裳摇头,让他们谁也不准去乾坤宫报信,倘若因这点小事,就劳烦皇上,天长日久,那位总会生出厌烦。她养着绥儿安儿,太后总不能轻易就将她如何。
明裳乘上仪仗,去了寿康宫。
到了宫中,仍是赵月儿引她去见太后,太后问她皇子公主离开永和宫可有哭闹,明裳一一柔笑答话,很是温顺,太后又让她把皇子抱过来,乳母抱着绥儿到太后面前。
太后摸着孙儿的额头,昨日她已看过后宫嫔妃所生的三位皇子,从相貌上看,确实只有宓妃生的皇子肖似皇帝,这眉眼有九分相像。
她抬眼去看宓妃的衣着,如昨日一般,这女子容色艳丽,与她请安时,总穿得这样素净。
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神干净,面庞柔和,又诞下两个皇嗣,单论这些,太后无不满意。
便是在这时,殿外的宫人通传,“禀太后娘娘,圣驾过来了。”
在听到这声通传后,太后脸上尤有的笑容淡下。
明裳眸色惊讶,也在想,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怀修到内殿后,与太后请安,他看一眼那女子,待宫人摆下圆凳,他掀衣坐下身,笑道:“儿子刚下朝,过来看看母后。”
殿内乳母抱着的安儿咯咯笑了两声,打破凝滞,太后不咸不淡地白了皇帝一眼,何时看她不可,非要赶在宓妃在的时候。
太后懒于说破皇帝的心思,明裳见此,知晓自己不合适再留下去,起身福礼,带着绥儿安儿出了内殿。
待宫人都下去了,太后也没让赵月儿留下,内殿只有母子二人。
太后才忍不住道:“哀家不过叫宓妃过来说说话,皇帝这就急着过来,是怕哀家吃了宓妃不成?”
李怀修面容平淡如常,“母后多虑,儿子是怕宓妃性子得罪母后。”
倒底是不是她多虑,太后如何不知,“你啊,哀家自己生出的儿子,如何不知你的性子。”
李怀修不想再多提宓妃,他扶着太后的手臂,走去窄榻,上面摆着一盘棋子,他道:“儿子今日无事,陪母后下下棋。”
母子二人坐下,李怀修见太后面容尤有惫色,又道:“儿子听闻母后在永州近来时有疲乏,永照在民间寻了一位名医,儿子已让他入宫,后午给母后看看身子。”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什么病,哀家自己清楚。”
李怀修捻过拇指的扳指,抿唇未语。
母子二人一时无言,殿内沉寂下来,唯有玉石落子之声,赵月儿早把小窗支了透气,窗外传进几声清脆鸟鸣。
太后良久才开口:“哀家并非不喜欢宓妃。”
“只是你身为皇帝,因一女子而废这么多心神,终将是大害。”
李怀修拿起手边的茶水,眼皮子动也未动,只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儿子知晓。”
却不知是不是真的知晓。
离宫数年间,皇帝棱角日渐锋利,早已非当年她身边唤她母妃的皇子,她的这个儿子,性子不像先帝,倒肖似世\\祖\\爷,十分有主意,又雷厉风行。
太后无奈地放下手中棋子,“哀家知道你不喜听哀家唠叨这些,哀家言尽于此,也有些累了,你要忙着朝政,不必勉强自己来陪哀家。”
她这次回宫也不止为了宓妃,只希望,皇帝只是一时新鲜,待他日新人进宫,能渐渐淡去宓妃的宠眷。
第088章 第 88 章
李怀修从寿康宫出来乘上銮舆, 没得皇上吩咐,全福海思忖须臾,只得请示圣驾可是要回乾坤宫。
良久, 他身子躬得发僵, 听銮驾内传出皇上的话声,他微微一怔, 有点惊讶,扬声下令,“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得信, 明裳瞄了眼漏刻,心生惊讶,她从寿康宫还未回多久,皇上这么居然快到她这儿来。
明裳没再多想,领着宫人出殿门迎驾。
她到门前蹲身做礼, 男人手掌扶她起来, 往殿内去走。明裳眼珠偷偷瞧了瞧男人的脸色, 从寿康宫出来,这位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到内殿,宫人奉上茶水, 李怀修靠着圈椅, 看这女子红袖添香地给他沏茶,不由想起寿康宫中,这人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的模样。
他接过茶水,敷衍地抿下一口,自然地把人拉入怀中, 捏着女子的耳珠,问她, “母后与你说了什么?”
明裳伏在男人胸怀,想了想,摇头,“太后娘娘问了绥儿安儿,还没与臣妾说几句话,皇上就过来了。”
听她这语气,是嫌弃他来得太早?
李怀修眯了眯眼,拨过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指腹又随意地捏那张小脸,像得了什么趣味。
男人眸色微暗,明裳觉得这位今天怪怪的,她双臂环住男人的后颈,主动献上香吻。
这位最近很喜欢亲她。
她刚吃了玫瑰花糕,甜得发腻。
不知何时,明裳由侧身变成跨坐,眼眸水雾弥漫,红唇中时而闷出几声娇口今,她仰起雪白的脖颈,李怀修指腹捏了两下,正要深入,就在这时,耳边忽听一阵清脆的哭声。
明裳回神,脸颊登时生出羞色,她推了把男人胸口,李怀修拧了拧眉,神色有被打搅的不悦,他不徐不疾地拿出手掌,沉声开口,“公主怎么了?”
明裳急忙地整理对襟,便听屏风外的哭声一阵比一阵厉害,乳母急忙告罪,“回皇上娘娘,小公主方才睡醒,要找娘娘就哭的厉害。”
安儿黏她,有事夜中也要她陪着睡,明裳抬抬眸子,觑到男人生黑的脸色,哭笑不得,她红唇亲了下男人侧脸,眼珠揶揄,“这可是皇上让臣妾生的。”
李怀修懒得看她,把人从怀里扯下来,让那乳母抱着安儿进殿。
说来也奇怪,小安儿似乎有所感觉,进了母妃殿中,哭声就渐渐小了,直到被母妃抱到怀里,抽抽鼻子,彻底不再哭闹,反而往母妃怀里拱了拱。
明裳哄着小安儿,抱到男人眼前,“安儿,这是你父皇。”
她眼珠一转,要送到男人怀中,李怀修没抱过孩子,前几个皇子公主都是有乳母抱给他看。
他面容紧绷,僵硬地抱过女儿,安儿恋恋不舍地望望母妃,张开小嘴,正要哇地哭出来,乌溜溜地瞳仁就看到了抱着她的男人,感觉些许亲切,她鼓鼓小嘴,勉强地由父皇抱一会儿她。
乳母见之,在一旁讨喜道:“小公主只亲近皇上娘娘,瞧瞧一点都不哭了。”
李怀修抱着女儿,手臂慢慢放松,眸色也渐渐柔和下来,他仔仔细细看过女儿的眉眼,“安儿生的像你。”
明裳不乐意,“臣妾生的,自然像臣妾。”
那女子捏着女儿的脸蛋,李怀修望着母子二人,不由在想,安儿这爱哭爱闹的性子,怕是也像了这女子。
……
太后回宫的三日后,皇后病愈,六宫如常去坤宁宫问安,没人敢多嘴去问,为何太后回宫,皇后的旧疾这样快就好全。
各宫到寿康宫问安这日,皇后方从殿外进来,落下座,殿外就有宫人进殿,到皇后身侧附耳禀话,皇后细眉微拧,神色难看。
贤妃眼眸打量一瞬那禀话的小宫女,轻声去问,“臣妾见皇后娘娘这般心烦,是出了何事?”
皇后无奈,“不是什么要紧事,徐答应到寿康宫来的路上,经过御花园湖亭,不慎滑了一跤,跌到水里,幸而伺候的宫女得力,会些水性,才得以把人救出。”
闻言,在场的嫔妃都掩了掩唇角,忍不住失笑,唯有贤妃察觉,徐答应到寿康宫,为何要经过御花园。
从寿康宫中出来,贤妃立即命人去打听,果不其然,得知今儿圣驾也去了御花园。
不怪徐答应心急,宓妃能侍寝后,皇上就再没去过别的宫里。
眼下这形势,她反倒举棋不定,该把赌注押到哪位皇子身上。
此时,寿康宫中,六宫嫔妃散去,皇后仍未离开。
她摘下护甲,代替了赵月儿去揉按太后的额角解乏,“侄女数年不见姑母,只能从书信寥寥几字间得知姑母的音讯,侄女实在惭愧。”
太后如何看不出自己这个侄女的心思,当年她为皇帝从萧家挑选正妃,萧家三房,她不止有这一个侄女,太后原本看中的是长房的三姑娘,知礼守节,进退有度,谈吐间可见心胸不属于男子,做正妃就是要有容人之量。
将要定下时,太后却得知那三姑娘意外落水,被安远候府的庶子所救,众目睽睽之下被看了身子,这世道于女子的名节甚为苛责,太后可惜三姑娘,不得已再三挑选下,挑中了这个侄女。
直到她宣昭萧家长嫂入宫那日,才意外得知,那三姑娘落水,全是败这个侄女所赐。事已定下,再无更改。入王府后,她见办事还算稳妥,便也慢慢接受,直到这么多年过来,这个侄女按捺不住,想要养下一个皇子。
太后没有看她,“既是惭愧,待哀家回永州,皇后不如与哀家一同过去。”
皇后面容僵住,她看一眼太后,却看不出太后这是与她玩笑,还是真的将她带去永州。
她微微失神,斟酌道:“姑母,臣妾是六宫之主,离开皇城,怕有不妥。”
太后淡淡笑了声,微阖眸子,“凡事看得太重,犹如束缚己身,挣脱不得。”
她这个侄女,凡事看得太重,终将走上一条死路。
皇后心下一紧,望向太后的面容苦笑地牵了牵唇线,稍许她起身,跪到太后面前,“侄女谨记姑母教诲。”
太后喜静,也有些乏了,没再留她,皇后离开,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赵月儿推开门,手中捧着炖煮的羹汤,放到凭几上,“太后还没用早膳,月儿去膳房亲自做了梨子汤,太后尝尝。”
她盛出糖水,放了半块口齿生津的梨子。
太后招呼她坐下,“好孩子,过来陪哀家说说话。”
赵月儿便坐下身。
“方才你进殿时,可遇到了皇后?”
赵月儿不解太后为何问她这事,点了下头,“皇后娘娘问月儿在这宫里可还习惯,缺什么尽管与皇后娘娘说。”
她手中的汤勺搅了搅,待梨汤温热,才递到太后嘴边。
太后饮下梨汤,摇头笑了笑,“那哀家再问你,六宫嫔妃问安,你以为宓妃的性子如何?”
赵月儿眉眼挑了下,想起宓妃送给自己的那个玫瑰熏香,很是好闻,她便为宓妃说了句好话,“宓妃娘娘人美心善,柔和温情,又有些女儿家恰到好处的娇气,月儿情不自禁的喜欢。”
太后讶然,神色若有所思。
……
寿康宫并无多少伺候的宫人,皇后出殿,正遇上了送汤的赵月儿,她多关照了几句,并未将一个没什么心机的赵月儿放在眼中。
待出宫门,皇后扶着文竹的手乘上仪仗,眸色一瞬就冷了下来。
姑母回宫这么久,从未说起三皇子,三皇子总不能一直养在张嫔身边。
姑母与她说的那些话,皇后听进去了,却觉得讽刺。劝她放手,姑母又何曾真正的放过自己。当年先帝在世时,倘若姑母狠不下心,又怎能坐到今日的位子。
她比姑母差的,不过是因为当今不似先帝那样昏庸,皇后不觉得自己有错,姑母如今想要的悉数握在手中,自然不会认为有什么重要。可她怎能甘心,她如今身边没有一个皇子,待他日再三皇子大了放到身侧,只会像宝珠一样难以养熟。
皇后坐在仪仗中,心烦意乱地揉了下额角,如今姑母不帮她,她也不能再轻易动手,还需徐徐图之。
只是,时日不能太久。
她沉下眼,思虑着后宫的可用之人。
……
皇后处理六宫事务,又要照顾宝珠,自顾不暇,每日在寿康宫陪不了太后多久,六宫嫔妃有心侍奉太后,都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舒美人换了身湖蓝色的绣荷花襦裙,到寿康宫外,奉出了一卷佛经,赵月儿接了,不一会儿出来,请舒美人进殿。
寿康宫内殿,太后手握佛珠,倚着窄榻上宝相纹花样的凭几,发鬓只簪了一只檀木的簪子,像入寺修行的老妪,气度却浑然威仪,令人不敢直视。闻她入殿,太后微微抬眼,唇边浮出慈和的笑容。
舒美人端庄地服了身子,低眉顺目,姿容不比宓妃美艳,也可称是小家碧玉。
“嫔妾美人徐氏,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娘娘万福。”
太后仔细打量过舒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祖父近来可好?”
舒美人所答有条有理,“劳太后娘娘记挂,祖父身体康健,嫔妾入宫之时,祖父知晓太后娘娘诵经礼佛,特给嫔妾带上这卷经书,待他日献给太后。”
那卷佛经她早早带在身边,也是为以来日,能得见太后。
舒美人聪明,她无法从宓妃身上下手,只能去求见太后。
如今后宫中宓妃诞下龙凤双胎,受宠愈甚,已无人可及,她多次到御前送羹汤,皆未得见皇上一面,那条路子行不通,她只能另行別路。
她低低地垂下眼睑,“嫔妾在谨兰苑整日无事,想时常到寿康宫陪伴太后,请太后准允。”
太后脸上挂笑,看着恭敬而立的舒美人,“你有心了。”
舒美人凭借一卷佛经,入了太后眼,六宫嫔妃到寿康宫问安时,常见舒美人服侍在侧,俨然如亲女。
寿康宫中,这日问安,太后扶着赵月儿走出内殿,方落下座,众人起身福礼之际,就见舒美人脚步匆匆地捧着披风而出,面带嗔色,“入秋转凉,太后注意身子,多披件衣裳,总是好的。”她又恼着去对赵月儿,“月儿也不提醒太后。”
这样熟稔,叫六宫嫔妃看了眼酸,只恨自己不得太后欢心。
明裳神情一顿,微微拧眉,注意到太后对舒美人的提醒有轻微的不喜。
她猜测,太后不是不喜舒美人,而是不喜舒美人责怪赵月儿,太后对赵月儿的保护,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赵月儿是太后生女。她不咸不淡地提了提唇线,舒美人亲近太后,就不知要先捧着赵月儿?
舒美人急于攀附太后,自以为自己的身份高于赵月儿,便不曾把这个等同于伺候在太后身侧的宫女放入眼中。
待众嫔妃散去,太后眼光就淡了下去,她扶着赵月儿的手起身,舒美人要上前去扶,被太后不动声色地躲避了回去,“你伺候哀家有段日子了,过几日有太医为哀家诊脉,你去御前通禀皇上。”
舒美人意识到什么,神情惊愕,“太后娘娘!”
赵月儿扶着太后的手臂,眉眼也有一分忧色,她看出太后是在为她说话,正想开口劝上一句,就被太后用眼色瞪了回去。
永州时,太后到佛寺上香,途遇被主母设计的赵月儿,心软救下,赵月儿性子温顺,脾气又好,但太后受不得有外人欺负自己身边的人。
她念及舒美人伺候了这段日子,给了她想要的,日后也不必再伺候她身边。
太后不想再听舒美人求情,移开眼,“哀家乏了,你不必跟着哀家伺候。”
……
当夜,圣驾歇在永和宫,宫人在殿外躬着身子等主子吩咐备水,寝殿中,男人的手掌禁锢着明裳的腰肢,没让她乱动,小月复胀得厉害,明裳有点难受,想推开,又被强硬压着。她遂作罢,眸子嗔了瞬,呼吸绵绵。
“皇上……”明裳那嗓子娇滴滴的,李怀修喉咙滚了滚,更深了些,感受到怀中人在发抖,眼眸几近失神,李怀修吻她唇角,恶人先告状,“还敢不敢再勾朕了?”
待明裳能说一句完整的话音,边哭边委屈地说不敢了。
胡闹一通后,李怀修才把人放开,他披衣坐起身,压了压眉心,正要吩咐宫人备水,腰身又被一双玉臂缠住,那小妖精在后面又不知死活地磨蹭她,“臣妾还有一件事没跟皇上说呢!”
李怀修搂过人,捏一把她脸蛋,问她何事。
那人伏在他怀里,披着薄薄的衾衣。
“舒美人近来一直伺候在太后娘娘那儿。”
乍然听这女子提起太后,李怀修略一沉思,近日他前去寿康宫,确实有见舒美人服侍在太后身侧。皇后分身乏术,他忙于朝政,后宫有嫔妃能伺候太后,也可昭示孝悌之道,李怀修便没多加在意。
他敛眸,“说这个做甚?”
明裳那软乎乎的身子在男人怀里磨了磨,指尖儿又入衾衣去戳男人胸口,勾着他撒娇,“臣妾知晓舒美人伺候太后娘娘是尽孝,但要伺候皇上,臣妾可不依!”
那只柔荑一点一点向下,在他小腹间游来游去,李怀修呼吸倏然绷紧,一把抓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从衾衣里掏出来,脸色甚黑,“无法无天了!”
他有心压压这女子日渐养肥的胆子,“舒美人服侍太后有功,朕召幸她也是理所应当,朕这后宫难不 成为你一人都做了摆设?”
“臣妾不管!”明裳不管不顾地抱着男人劲壮的腰身,脸蛋埋入李怀修胸怀,不管不顾地耍赖,“舒美人居心不良,故意与臣妾争宠,皇上不能宠她,只能这样宠着臣妾!”
李怀修把人揪出来,冷冷斥她一句,“胡闹!”
他没有答应这女子,要唤人备水,手掌又被她拉住,那人眸子委屈巴巴地泛红,就这样可怜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怕他生气,底气其实不足,弱弱地小声,“那皇上要召舒美人侍奉,也不能越过了臣妾。”
李怀修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想到她拼命生下的两个孩子,心口不由生疼,这人能气他,也总能让他无可奈何。
他叹息地把人拥入怀间,“朕答应你。”
宫人服侍皇上到净室沐浴,明裳扶着月香到妆镜前坐下,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这张脸蛋,眼眶生红,面娇玉软,这样的容色,即便是哭,也能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生怜,铁石心肠也要化作了绕指柔。
明裳没想过那位会专宠于她,只是倘若舒美人有太后倚仗,可就不如从前好对付。她得先给那位提前说些舒美人的坏话,即便舒美人得召侍寝,那位想起的也是自己。
舒美人侍奉太后也有段日子,经一早寿康宫问安那事,明裳猜想,太后是不愿再让舒美人伺候在侧,为皇上引荐舒美人,就在这几日,她今夜说了,皇上待过几日见到舒美人,也能记起她的话。
净室传出动静之前,明裳起了身,扶着月香的手准备沐浴。
……
太后的动作要比明裳预料得快,两日后,宫外人进殿通禀,太后身子不适,舒美人去了御前请皇上过去看看。
寿康宫中,李怀修跨进内殿,太后靠着引枕,掺有银丝的鬓发束一支金簪,面容疲惫。太医看过诊,退身,就见皇上进了殿,来不及直起腰,再次躬身做礼。
李怀修抬手免礼,坐到床榻边,问太后身子如何。
那太医道太后娘娘是心绪郁结,又受风寒,须得静养,慢慢调理。
李怀修沉下脸色,斥声,“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居然让太后受了风寒!”
宫人们神色惊惧地跪下身子,大呼请皇上恕罪!
太后抵唇咳了两声,“皇上不必怪他们,是哀家从永州回京,尚不习惯这皇城。”
殿内有嫔妃来看太后,皇后脚步匆匆进殿,鬓间的步摇摇晃作响,她立到榻边,忧心地唤了声姑母。
“姑母身子如何?”
太后摆了摆手,道了句“无事。”
舒美人捧着汤药进殿,“汤药煎好了,嫔妾伺候太后服下吧。”
闻言,皇后先朝那道人声看去,见进来的是舒美人,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舒美人今日有意描了妆容,这是太后给她的机会,太后已经无意再让她侍奉,倘若错过这回,她不知还有什么法子去入皇上的眼。
她顶着殿内中人的视线,轻呼了口气,定下心神走向床榻旁,柔声道:“太后不喜苦药,嫔妾吩咐宫人备了梨汤,太后服药后也好祛祛口中苦味。”
皇后在太后与舒美人之间打量过,露出和煦的笑意,“舒妹妹伺候太后这段时日,是辛苦了。”
舒美人脸颊飞上一抹晕红,她含羞带怯地偷瞄了眼坐在榻边,始终没有开口的皇上,“嫔妾尽孝于太后娘娘身侧,不觉辛苦。”
床榻边,李怀修听着二人一言一语,眼光淡淡,他起了身,“母后,前朝有政务尚未处理,待儿子忙完再来看望母后。”
太后没有留他,“哀家知道你忙,哀家这里不缺人,你不必留在这陪着。”
李怀修嘱咐宫人照顾好太后,起了身,殿内众人福礼恭送。
圣驾离开寿康宫,太后精神不济地揉了揉额角,赵月儿为太后掩好被子,“殿外有宫嫔看望太后,太后若不想见,月儿这就去回了。”
太后没有答赵月儿的话,而是让皇后与舒美人先退下,皇后没有继续留着,福了身,舒美人迟疑地看去一眼,怕太后更不喜她,没有提什么,朝太后福身,出了内殿。
待殿内没了人,太后才拍了拍赵月儿的手,“传宓妃进来,其他人各自散了。”
后午,明裳留在寿康宫中,在碧纱橱内为太后抄写佛经。
至晚膳时,太后将将转醒,目光触及,是碧纱橱内女子端正写字的侧影,长睫翘鼻,月貌花容,这样好的容色,又有些聪慧,吩咐她抄写经书,不多嘴去问,规规矩矩地抄了这么久,是个有心思的,不怪皇帝喜欢,太后长长叹息一声。
太后传宫人进殿伺候,慢条斯理地盥洗过,才放明裳离开。
……
深夜,敬事房的小太监到了御前,李怀修扫一眼六宫嫔妃的名册,不知有意无意,舒美人的名字放在了前头,描上了金花边,他推了推拇指的扳指,靠到銮座发问,“来乾坤宫前还去哪儿了?”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如实答话,“奴才受太后娘娘传召,去了寿康宫。太后娘娘说近来舒美人替皇上在寿康宫尽孝,甚是有心,请皇上去谨兰苑关照关照舒美人。”
第089章 第 89 章
得知圣驾去谨兰苑的消息, 明裳小小郁闷了下,那位哄她时话说得好听,转头便就忘了干净。
她捏捏女儿的小脸, 语重心长地叮嘱, “安儿日后可不能被男人那张嘴蒙骗了,你父皇就知道哄着母妃, 说得好听,又去了别的嫔妃那处,哪还是金口玉言。”
安儿听不懂母妃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只咯咯地看着母妃笑,被遗弃一旁的绥儿由母妃哄着妹妹,自己一个团子不哭不闹地玩儿。
明裳不由心疼一直被冷落的儿子,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果不其然, 安儿怕是随了她的性子, 最会撒娇争宠, 反倒是绥儿安静,也不认生,上回张嫔到永和宫, 要去抱安儿, 还没等接到怀里,安儿哇的一声作势要哭个昏天黑地,明裳忙忙抱回去哄,反而绥儿由张嫔抱着,甚至乖觉。
张嫔笑话她分明生的是一胎, 性子反倒是一南一北。
明裳心生愧疚,试探着放下安儿, 去抱她哥哥,安儿圆溜溜的眼珠正盯着窗幔的迎春花,不知那寻常的迎春花又得了这位祖宗什么喜爱,安儿对母妃的行经一无所觉,明裳轻手轻脚地放下她,迅速抱起一旁躺着的绥儿,见安儿没有哭闹,明裳舒了口气。
小绥儿见母妃抱他,肉嘟嘟的脸蛋似是也十分欢喜,不由朝母妃咧开了小嘴。小家伙儿倒底有兄长的气度,这么小就知道让着妹妹。
……
此时,谨兰苑。
闻圣驾至,舒美人携一众宫人出殿迎驾。
已是入秋,她仿若未觉秋时凉意,着一袭掐腰的湘妃色襦裙,鬓间簪坠金珠梨花步摇,笑意盈盈蹲下身,“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望着眼前女子,不咸不淡地颔首,一手负于身后,“爱妃不必多礼。”
与舒美人所期待的不同,她没有等到皇上亲自扶她起身,唇边的笑意随这凉风变得僵硬,转瞬即逝,被她遮掩。皇上既然来了她这儿,那些锦上添花就不是十分要紧,也不必在乎。
入殿后,李怀修掀起坐去窄榻,凭几上正摆着一盘残棋,他扫一眼,唇线淡淡地勾了下,是前朝大家留下的棋谱,他这后宫着实没少琢磨他的喜好。
舒美人奉茶时,见皇上正看凭几的棋盘,她以为这位喜欢,又看出自己的心意,面颊生红,将手中的茶水放到男人手边。
“嫔妾愚钝,不得其解。本是想去御前请教皇上,又怕扰了皇上理政,故而只能一人寻求解法,可惜嫔妾于棋艺确实没有造化,至今日也未能破这盘残棋。”
李怀修抿一口茶水,盯着上面的棋子,摆了摆手,“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然是有几分天资。”
得这一句夸赞,舒美人喜不自禁,她坐下身子,踌躇请教。
李怀修捻着扳指,似笑非笑,他早已习惯了六宫编排出的说辞,便是这盘棋局,他也看过不下十次,至今日,便有些腻了,没觉出什么新意。
他不由想起那女子与他作天作地时,说舒美人居心不良的坏话,她倒是堂堂正正,不怕自己斥责降罪。以往还知收敛,而今有了孩子,是愈发无法无天。
李怀修敛下心思。
“朕有这本棋谱的残本,后面对破棋之法详细做解,你若喜欢,明日朕让人送到谨兰苑。”
舒美人怎会真的想要这破棋之法,她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接近皇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人虽然在谨兰苑,但始终是心不在焉,好似漫不经心地敷衍于她。
舒美人不由紧张,她起身谢恩,“嫔妾多谢皇上。”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棋谱难寻,嫔妾怕夺皇上所爱。”
“无妨。”李怀修让她起身,“你服侍太后身侧,也辛苦了。”
舒美人坐回窄榻,唇边浮笑,低眉摇头道:“嫔妾左右在谨兰苑也有闲暇,太后娘娘宽和,嫔妾愿意服侍在寿康宫,不觉辛苦。”
“更何况,”她抬起眼,“嫔妾与月儿妹妹也很是相投。”
舒美人忽然提起赵月儿,也是想试探皇上的意思。
她不解,太后为何带赵月儿入宫。原以为太后是想让赵月儿入后宫,服侍在皇上身侧,可过去这么久,太后好似没有这个意思,甚至从未让赵月儿去过御前。
也是因此,她才对赵月儿卸下戒备。赵月儿性子柔软纯善,又是不同于后宫嫔妃的心性,只怕要进后宫伺候,很难不入这位眼中。
李怀修捻着扳指,掀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瞬,舒美人心神一跳,倏忽垂下了眸子,不由捏紧手心。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说。
时候不早了,皇上到谨兰苑,不知何时要落灯。
舒美人咬咬下唇,就在她红着脸要开口时,听皇上先道:“前几日朕得你父兄的奏折,虔州剿匪,你父兄立下大功,朕还未做以褒奖。你服侍太后又颇为尽心,朕欲册封你为从三品才贵人,如何?”
舒美人眼神惊愕,很快眉眼泄出一丝喜色,她提裙跪身谢恩,“嫔妾叩谢皇上圣恩。”
贵人的位分于她没有皇嗣的嫔妃而言已是极高,皇上有心为她晋升,可见她这段日子是没有白费心思。
李怀修眼底划过一抹淡色,转瞬即逝,不徐不疾地推了推拇指的玉戒。
宫人进殿剪了烛芯,舒美人正要询问皇上时候不早,可此时安置,殿外忽传进一阵吵嚷声。
紧接着,全福海躬着身子着急地进殿通禀,“皇上,钟粹宫人传话,三皇子生了湿疹,哭闹不止,请皇上过去看看!”
“什么?”李怀修立刻沉下了脸色,寒声发问,“三皇子怎会起了湿疹!”
全福海吓得身子一颤,忙急声回禀,“事出突然,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眼下奴才也不清楚。”
其实问起缘由,全福海确有揣测。罗常在胎大不好生产,三皇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不好养活,前段时期三皇子吐奶,钟粹宫太医几乎是日日待守,张嫔也衣不解带地照顾,幸而虽吃得少些,也一直无事,怕是入秋转凉,三皇子才一时不适,发了病症。
李怀修头疼地捏捏眉心,也清楚三子下生体弱,若非皇后毫无怜惜幼子之心,致使三子下生就有弱症,他也不会禁足皇后到现在。
他没有心思坐下去,起了身,“朕去钟粹宫看看三皇子。”
皇上这一走,怕是再难回来,牵涉皇嗣,舒美人不敢强行挽留皇上,她敛下心中不甘,福了身子,“嫔妾恭送皇上。”
圣驾往钟粹宫去,舒美人站在宫门前,只恨是今夜出了这事。
须臾,她平复下心绪,没想就这样安寝,看着圣驾离开的方向,对伺候的翠菊道:“三皇子染病,去看看也是好的。”
……
钟粹宫中,上回大皇子身上生了疹子,换过一回乳母,大皇子生来没生什么大病,反倒是养在钟粹宫的三皇子三天两头哭闹,便是伺候三皇子的乳母就拨了四个,又有日日轮值的太医守着,安排得如此精细,也难免三皇子时常有些小病。
今日三皇子身上生了湿疹,是因入秋转凉,三皇子体弱压不住凉气才发病,顾念三皇子年岁尚小,太医开了清疹子的药膏涂抹,待过几日就可消退。
张嫔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她抱着啼哭不停的三皇子坐在床榻边,心尖儿紧了紧,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养了这几月也养出了感情。
三皇子要比温儿听话,平日里安安静静。倒底不是亲生儿子,她照顾温儿要比照顾三皇子多,但这孩子乖,见她哄着哥哥,便一个人乖乖地盯着嬷嬷手中的小老虎玩儿。
她轻轻叹了口气。
宫人进殿通禀,圣驾到了钟粹宫,张嫔起身间,眼前忽的一黑,幸而水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主子!”
水琳惊呼,“主子的手怎么这么烫!”
水琳接过主子怀中的三皇子交给乳母,担忧地皱眉,扶主子到床榻上坐好,张嫔这才有意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热。
这时,李怀修已经匆匆进了殿,刚到屏风处,就听见里面稚子哭啼呜咽的动静,他捏紧扳指,拂袖入里。
张嫔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带着宫人蹲身见礼,“嫔妾请皇上安。”
她声音虚弱无力,面容生出异样的红,隐有病色。
李怀修多看她一眼,让她起来,“嘉儿如何?”
嘉儿是李怀修为三子赐的名,寓意平安,温善。三子生母早逝,降生就处在后宫斗争之中,又体弱多病,他只望三子能安然长成,莫陷入前朝后宫的争斗。
三皇子在乳母怀中还在哭号,张嫔没有起身,自责地垂下眼泪,“是嫔妾之过,没能照顾好三皇子。”
李怀修清楚张嫔抚养三皇子已经是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他没有多加责怪,“嘉儿体弱,此事不怪你。”
宫人送进为三皇子祛除湿疹的药膏,乳母忙拆了襁褓,为三皇子涂抹,那药膏清凉舒服,三皇子打了个嗝,由乳母哄着,哭声渐渐消了下去。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张嫔扶着水琳站起身子,她脚步轻晃,晕眩地扶住额角,水琳心疼地唤了声,“主子!”
她压低声音,“太医在外面候着,奴婢这就让太医进殿,为主子看看身子!”
张嫔不想兴师动众,皇上尚且在钟粹宫,她的心思自然要在三皇子身上,否则便是有借病推责的嫌疑。
她刚想说不必,额角就一阵钝痛,脚步虚软,李怀修余光注意到,微拧起眉宇,“传太医进殿。”
张嫔声音虚弱,仍在坚持,“皇上,嫔妾无事。”
得知三子无事,李怀修神情有所缓和,见张嫔如此尽心,他也不由生出几分动容,“嘉儿有朕照顾,你先下去歇息。”
水琳生怕主子再勉力坚持,听皇上准允,招来一个小宫女,不由分说把主子扶了出去。
这时看望三皇子的嫔妃到了钟粹宫,小太监进殿传话,“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赵月儿扶着太后入殿,太后夜中难眠,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醒了,得知皇孙生出湿疹,心头一惊,忙唤人更衣,着急地赶去钟粹宫。
太后进殿匆忙,脚步虚浮,李怀修先一步上去扶住太后,“更深露重,母后怎么过来?”
闻言,太后先瞪了李怀修一眼,“哀家的皇孙生病,还想欺瞒哀家不成!”
李怀修神色无奈,“儿子不敢。”
他怕太后着急,直接道:“嘉儿体弱受凉,现下涂抹了药膏,已经没有哭闹了。”
三皇子已经裹在襁褓中睡去,三个皇孙年岁相差不多,唯有三皇孙是这般瘦瘦巴巴的模样,太后怜惜地看着,倘若不是皇后糊涂,她的三孙儿也不会下生就跟个猫似的,这样多灾多难。
太后眼底划过一抹痛色,皇后虽是她母家人,是她的侄女,但三皇子也是她的亲孙儿,怪她糊涂。
当真是造孽啊!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扶出太后,“母后也看到了嘉儿无事,夜色已深,母后先回寿康宫歇息,待嘉儿好全,儿子带他去给您请安。”
此此时太后也是累了,她精力不济地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明日还有早朝,也早些歇下。”
李怀修扶着太后的手慢慢往殿外走,“儿子知道。”
一众嫔妃见皇上与太后出殿,纷纷屈膝恭送,李怀修送太后上了仪仗,才转身回内殿。
皇后候在殿外,李怀修视线冷冷扫过皇后一眼,便是这一眼,已叫皇后如坠冰窟,她指尖儿微微发抖,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外殿气氛冷凝,碧纱橱内为张嫔诊脉的太医匆匆跑进外殿,打破了一室沉寂,他躬下身,斟酌道:“皇上,张嫔娘娘急火攻心,又染风寒,体虚无力,发了高热。两位皇子年岁尚小,未免染疾,此时不宜与张嫔娘娘过多接触。”
李怀修揉了揉太阳穴,“张嫔的病几时能好?”
那太医答话,“张嫔娘娘劳累过度,少则也要修养半月。”
修养半月,可两位皇子总不能没有人照顾,贤妃上前轻声,“皇上,深夜凉气重,两位皇子久住钟粹宫,也不能贸然离开,不如暂且由钟粹宫偏殿的嫔妃时常过来照拂。”
李怀修思忖稍许,“依贤妃所言。”
他掀起眼,“钟粹宫偏殿妃嫔何在?”
钟粹宫偏殿有下位嫔妃三人,无端得了这个机会,三人都有些意动,希望皇上能择自己去照顾两位皇子。
李怀修扫过站着的三人,全福海有眼色地上前介绍,这三人有新人有旧人,即便有人曾经侍寝,过去这么久,皇上怕是也忘了。全福海记得陆宝林还算稳妥,多说几句好话。最后有陆宝林时常到钟粹宫照料。
提到陆宝林,明裳才注意到,这陆宝林不就是那日在御花园中,有意与她结交的嫔妃。
钟粹宫事了,今夜原本是舒美人侍寝,她犹豫一番,不甘丢了这个费尽心思得来的机会,她请声,“皇上,钟粹宫与嫔妾的宫所相近,宫人们已备好了热水,不如皇上先行过去歇息。”
经舒美人这么一提,众人才记起,今日原本是舒美人侍寝,是倒霉了些,碰上三皇子生出疹子。
折腾到现在,李怀修也有些累了,他今日原本是没拂太后脸面去的谨兰苑,给她晋升,然一想到那女子,他就没心思再让舒美人侍奉,本也有意离开。
不等他开口,抬眼间,就见嫔妃中那女子看他时眸子嗔恼,又幽又怨,似是埋怨他那日哄她之语。
李怀修眼底闪过一丝轻笑,又被敛去,淡淡开口,“今夜朕回乾坤宫安置。”
闻言,舒美人面容僵硬得难看,眼眶里的泪水直直掉落下来,她红着眼,也不再顾及脸面,试图最后留住皇上,一手紧张地去牵住龙袍的衣角,“嫔妾原是还要抚琴给皇上听……”
舒美人这样楚楚可怜,旁人看在眼中忍不住牙酸,都说舒美人是名门贵女,还不是为争宠,放低了身段。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除却那女子,他其实并不喜有嫔妃在自己面前哭,甚至觉得厌烦,他看也没看舒美人,脸色冷淡,“不必了。”
圣驾离开后,嫔妃们各自散去,舒美人遥遥望着圣驾离去的方向,生生咽下了这夜受的委屈苦楚。
……
张嫔病倒后,明裳本想到钟粹宫探望,结果张嫔怕给她过了病气,没让她进内殿,明裳应张嫔托付,时而去看望两位皇子。陆宝林甚是尽心,有时会为照看两位皇子,窝在偏殿碧纱橱里过夜。
这日明裳从坤宁宫问安出来,无意看见白采女,白采女并未立即离开坤宁宫,她正要转身进殿,在她视线注意过来之前,明裳先一步回头,仿若无事地走在宫道上。
白采女何时与皇后有了联系?
她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招来月香,让她去喜春斋探探消息。
待晌午,月香就得了消息回来,自上次事情后,江常在时常注意白采女的动静。
月香紧张道:“奴才听莺儿说,白采女宫里的人近日与宫外来往密切,似乎是在查娘娘在宫外的事。前几日白采女受风寒,皇后娘娘遣人送药,一来二去,白采女就时常去皇后宫中。”
月香是怕,白采女查到娘娘曾经与柳大公子的联系,再说给皇后。
殿内安静一瞬,明裳轻抿住唇角,沉吟道:“白采女不能再留了。”
月香忽然记起一事,她忙附到明裳耳边,“娘娘,近日白采女寝殿白日也不得示人,似乎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
彼时坤宁宫中,白采女捧上自己近来的绣样,她面颊羞红,仿似极为羞赧,“嫔妾拙笨,绣了小半月还是给娘娘献丑了。”
皇后笑着点她,“已是极好。”
她顿了顿,又道:“你近日总也不能闷在殿里,也要多去去御前走走。”
白采女何尝不想去御前,可皇上根本不见她。她心知肚明皇后笼络自己,是因为她天生一副美貌,她本也自诩自己这张脸不逊色于宓妃,怎料皇上从未多看过一眼。她不解宓妃有何手段,让皇上那般宠爱。
她沉默了会儿,眼下唯有依靠皇后,她只得起身,回皇后的话。
出了坤宁宫,白采女眸色就淡了下来,如今她早已不似进宫之时,天知晓她是如何度过被降位禁足的三月。宫里的奴才见风使舵,三月里有两月余送进出云阁都是无法下咽的残羹冷炙。她宫里伺候的人,唯有红鲤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落得如此情境,叫她如何不去依靠皇后。
白采女攥紧手中的帕子,她与宫外联系,就是想找到宓妃入宫前的把柄,虽不知能查到些什么,也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回到出云阁,白采女并未让人跟着,自己走进内殿。
她坐下身,弯腰从床榻底拿出一物,木雕的小人,上面赫然是用湖笔写的一个宓字。
小窗开了一角,外面的小太监揉揉眼睛,看清了白采女手中的木偶,吓得呼吸一紧,轻手轻脚地落下窗,左右去看,见无人,才翻过后院那堵墙,飞身离开。
……
又过几日,永和宫。
内殿里,李怀修坐在床榻上,拥着怀中的女子,掌心贴了贴明裳的额头,眉宇微皱,问她,“还是难受?”
明裳委屈地点了点头,眼眶泪光盈盈,那张小脸又有异样的白色,她攥着男人衣袖,泪水扑簌簌流下来,扑在李怀修胸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臣妾也不知为何,就是好生难受。”
哭成这样,李怀修拧起眉峰,一面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轻哄,一面冷脸看向诊脉的太医,“尔等这样无用,竟诊不出宓妃的病情!”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尽数被传到永和宫里,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呼,“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
跪地的太医们俱是惶恐不安,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他们心里则叫苦不迭,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宓妃娘娘身子康健,分明没病,他们如何诊得出啊!
明裳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男人衣袖,吸吸鼻尖儿,“皇上别怪他们,太医们也是尽力。许是臣妾的病非是太医诊脉就能诊出的。”
闻宓妃娘娘所言,跪地的宋太医福至心灵,猛一抬头,“禀皇上,臣曾在家中时,确实有所听闻,有一古术,甚是厉害,不借外力,就可致人病重,却寻求不到缘由。”
宫灯落下的光影拂过明裳的面庞,她脸蛋靠在男人怀中,眼睫一颤,泪珠便掉下来。她听着那太医的话,埋下眸色,没有开口。
李怀修揽着怀里的人,沉下脸色,“是何古术?”
第090章 第 90 章
宋太医微微一顿, 踟蹰开口,“回皇上,是厌胜之术。”
殿内倏忽一默, 李怀修眼底赫然一厉,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宫中行此邪术!”
明裳似惊似怕地往男人怀中缩着身子, 李怀修以为是吓到了她,手掌抚着女子的后颈做以安抚,唤来全福海, 沉眉吩咐道:“即刻带人去六宫搜查,但凡有可疑者,不必报到朕处,立即押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乍然搜宫,各宫具是不明所以。
有心人要问皇上是要搜何物, 御前的宫人个顶个的精明, 只说是要紧之物, 打着马虎眼儿也不说实话。有皇上亲令,自然没人敢多加阻拦,然即便深知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见这么大的架势, 也不禁心中惶惶。
全福海亲自带着人去的坤宁宫。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怠慢不得,但皇上吩咐,各宫都要仔仔细细地盘查,不能放过任何一处。
他只得客客气气与皇后说明了缘由, 既是皇上的意思,皇后眼光敛了敛, 生出一抹疑色,没去多问,由着全福海带来的宫人去搜。
坤宁宫正搜查偏殿,有別宫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到全福海面前,手捧用红布包裹的一物,全福海接过打开,面色一骇。
他朝着搜查的小太监一挥手,“快,回永和宫!”
据那小太监通禀,这是从白采女寝宫搜出的东西。
白采女降了位分后,殿中仅有两个伺候的宫女,一应用度也不俱全。想搜查出来并不难,大底白采女也没想到会突然唱这么一出戏,皇上忽然要搜宫,来不及要藏好那木偶,就被搜查的小太监收入手中。
白采女分辨绝不是她宫中之物,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全福海哪由她多说,招四个小太监立即押白采女到慎刑司审问。
全福海捧着写着宓字的木偶人,匆匆进殿躬身,如实通禀。
那木偶雕做女子模样,做工粗糙,看不出是何人,但宫中有宓字封号的妃嫔唯有明裳一人。
那宓字尤为刺目,李怀修死死攥着那木偶人,扬手砸到地上,面容冷凝如冰,“立刻将这邪物给朕烧了!”
又下令道,“白采女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即日赐死!彻查她背后之人,但凡牵涉者,直接杖毙!”
全福海冷汗涔涔,被压得抬不起头,颤着身子去捡那木偶人,包到红布里,应了皇上的吩咐,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永和宫。
此时明裳脸上泪迹已干,唯有几滴晶莹的水珠子挂在睫毛上,她颤颤了眼睫,好似被吓得花容失色。
“皇上,臣妾害怕。”
她呜呜咽咽地趴在男人胸口哭,“也不知那白采女暗害了臣妾多久。”
李怀修抚她眉心,安抚道那邪物烧了就无事了,又问她还难不难受。
明裳轻摇了摇头,仰起雪白的脸蛋,“许是皇上在这陪着臣妾,臣妾已经好多了。”
这女子柔弱玲珑,那样怜人。
……
李怀修没能陪她多久,搜宫的动静闹得太大,他还要想好说辞,到寿康宫给太后交代。事情因宓妃而起,太后本对宓妃不满,这说辞还要说得太后满意。
待圣驾出了永和宫,明裳便拿起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抹去了。月香立即来禀,说那白采女已经被打入冷宫,已是回天乏术。
明裳一连哭了几日,此时累得不行,她强打起精神,又问绥儿安儿可睡了。月香一应回答,皇子公主吃了奶,此时正睡下。明裳生出困意,传人进殿伺候梳洗,准备回床榻小睡一会儿。
经此一事,白采女是再无力回天,她也能安生一段日子。
……
坤宁宫
皇后得知实情,当即挥下凭几放着的茶水,痛心斥道:“蠢货!”
白采女貌美,即便一时不得圣宠,也难免来日不会入那位的眼。却全然被这点心思毁了!
她有那用厌胜之术的窝囊手段,都不如直接去宓妃吃食里下毒,还能有三成的胜算。厌胜之术能有何用!
白采女实在愚不可及!
文竹站在一侧,见皇后娘娘脸色难看,握拳轻捶皇后的肩膀,安抚娘娘,“白采女虽已是无用,但这后宫中也不只有她一个可用之人。”
“娘娘位居后位,那些人想攀附娘娘,自然什么都愿意为娘娘去做。”
话虽如此,可没有一个中用,能成得了事。
皇后揉了揉额角,“皇上还在陪着宓妃吗?”
宓妃也是有本事,她倒是不信白采女那蠢笨的厌胜之术能诅咒得了宓妃,怕是宓妃早就察觉,今日才唱了这么一出戏,居然还把她瞒过去了。
倘若宓妃能为她所用,她 也不必这般犯愁。
文竹道:“圣驾方才是去了寿康宫。”
动静闹得这么大,总要给太后一个交代。
这件事儿宓妃占理,又有皇上从中护着,再恃宠而骄,太后又能说得了什么。
皇后一想到宓妃诞下的龙凤双胎额角就一阵抽痛,脸色更加难看,这后宫再不转势,待二皇子长成,来日她这个皇后也要屈尊于宓妃之下!
皇后捻着指尖儿,眸色生冷。
如皇后所想,太后听完那厌胜之术,先是一震,她也是后宫过来的人,如何不知这六宫嫔妃为争宠能做出什么恶事。她虽在意皇帝对宓妃的偏袒,了也不能轻易放过了行邪术之人。
李怀修又陪了太后一会儿,方回乾坤宫。
御前守门的宫人推开殿门,李怀修捏了捏额角,拂袖进殿,全福海刚按照皇上的吩咐处理了白采女之事,白采女受不住刑,吐得快,这厌胜之术是偶然从内务府一个小宫女处听得。他落后皇上半步,躬着身子在后头低声禀着。
李怀修右手负在身后,听他通禀,上了台阶,捡起御案上的奏折,没有即刻坐下,眼也不抬地问他,“宓妃是如何知晓的此事?”
男人语气漫不经心,仿似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全福海凛然大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他原本正犹豫要不要通禀,又怕因此得罪了宓妃娘娘,听皇上发问,是如何也遮掩不过去。
他回道:“宓妃娘娘与喜春斋江常在有所交集,是江常在察觉后给宓妃娘娘通风报信,宓妃娘娘又命了身边的太监辛小五假意去喜春斋给江常在送绸缎,实则翻墙去出云阁查,才亲眼见到白采女在行厌胜之术。”
“翻墙?”李怀修眼皮子掀起,哑然失笑,“也是她能想出来的法子。”
皇上态度和缓,可见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全福海一脸赔笑道:“宓妃娘娘聪慧。”
李怀修轻嗤一声,“她一连几日闹得朕荒废政事,净围着她转。事后朕还要一本正经去太后处为她说和,也亏得她能做得出来。”
全福海只弓着腰身,可不敢附和这句。
皇上能说宓妃娘娘的不是,他一个奴才,敢附和一句,说皇上宠妃的不好,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李怀修落下座,指骨在御案敲了两下,不想轻易放过了那女子,倏忽想出一个法子,“她这几日哭得也累了,让御膳房做几日消火的汤水,送到永和宫。朕记得黄连清火,不必吝啬,给她多加几勺。”
全福海讶然,垂首应下。
方要转身照着皇上的吩咐去办,又被唤回。
李怀修抿唇,想起白日那女子伏在他怀中怕极的情形,整个人都极为依赖于他,心下又软,“罢了,由着她闹。”
左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她这样折腾也无妨。
全福海愣了下,皇上这是,又不让他去永和宫送那黄连了?
他生出惊讶,又听皇上问他张嫔的身子如何,陆宝林照顾三皇子可还尽心。
三皇子的湿疹已好全,张嫔娘娘养了半月,身子也已好利索。陆宝林照顾三皇子自然是尽心,听闻一夜急雨,三皇子夜中啼哭,陆宝林冒雨去钟粹宫主殿,看顾三皇子一晚,一夜未眠。这陆宝林也是聪明人,知晓自己不得圣宠,便使尽了心思放到三皇子身上。
全福海一一如实回话。
李怀修推一下扳指,“着日册封嫔张氏为贵嫔,宝林陆氏为美人,三皇子暂且养去陆氏宫中,待他日再行晋升。”
六宫谁也不曾料想到,皇上竟将三皇子交给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陆宝林抚养。虽已着册封美人,但未至嫔位的品阶,仍是不足以抚养皇嗣。倘若皇上定了心思让陆宝林养育三皇子,自此日后陆宝林在宫中是要步步高升了。
陆美人着册封后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她深知自己晋升来之不易,对钟粹宫主位张贵嫔敬了又敬。
张贵嫔病愈后,待温儿睡去,正好收到了宓妃的邀贴。两人许久未曾小聚,她未施粉黛,去御花园赴宓妃的邀约。
她到御花园坐了半晌,才瞧见姗姗来迟的宓妃。
今日天儿好,白云缱绻一团,从皇城东南自西北游动。
明裳进了亭中,显然是匆匆而来,颊边藏有几缕微乱的碎发。
“临走安儿闹着要我抱,哄了许久才将这小祖宗哄睡。”她坐下身,拭去面庞的薄汗,“是我邀你,却叫你白白等了。”
张贵嫔蹲身福礼起来,想到宓妃宫中那闹人的小安儿,不由想笑,揶揄了一句,“想必宓妃娘娘幼时也是这样闹得母亲头疼。”
宫人捧上热茶糕点,那般大年纪的事谁会记得。明裳只听母亲说过,小时候乖得很,也不知是实话,还是哄她之语。
明裳“唔”了一声,抿了口茶水,问她身子可好利索了,又问陆美人此人如何。
“身子业已好全。”
“陆美人是个稳妥的。”
张贵嫔一一与明裳去说,她指了两个宫女去伺候陆美人,也是为了暗暗注意着。
“三皇子也是可怜。”明裳幽幽感叹了一句。
张贵嫔帕子拭了拭唇边的水渍,眼眸微微发暗,有一事她从未与人说过,三皇子最初养到她宫中,三天两头的吐奶哭闹,太医曾隐晦道,三皇子气脉微弱,是早夭之相。生湿疹那日,她是真的害怕三皇子会因此夭折,索性养了过来,只是不知日后能不能平安养成。
确实是可怜。
张贵嫔忽然想到那莫名其妙入了冷宫贬为庶人又被赐死的白采女,她抬了抬眼,刚起的话音又咽了下去,她与宓妃虽然交好,但有些不必问的,也没有必要开口。
她也隐约听说了白采女有意接近皇后,如今后宫中她与宓妃走得亲近,都养着皇子,三皇子又是养在她宫中,皇后怎能不心急。可急也是没用,皇上对萧家不满,又有罗常在之事,已有数月,初一十五皇上都不曾去坤宁宫。
幸有太后在,皇后的后位才算稳固,只是这后宫不乏有人盯着这三位皇子。张嫔养病的时候,贤妃就曾命人送了她宫中好些补品。
她想,这些事宓妃应是知情,只是不曾相问与她。
两人并未相叙多久,永和宫的宫人急急忙忙找到明裳,说是小公主醒来,见不到娘娘,啼哭不止。明裳真觉是给自己生了位小祖宗,离不开半刻。她又心疼又无奈,只得告别张贵嫔,乘上仪仗,回永和宫。
她心里觉得女儿太黏人,但一想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走得比谁都快。刚到踏入宫门,未听见安儿的哭声,倒是先一眼瞧见外面候着的全福海。
全福海笑眯眯地迎上前,“奴才请宓妃娘娘安。”
“娘娘不必心急,皇上已经将小公主哄睡了。”
明裳让他免礼,闻言,惊讶之余有些吃味,她哄着安儿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安儿才不闹她,做甚安儿这般听她父皇的话。
气闷过,不禁生出点心虚,女儿在哭,她这个当娘的却在外面,那位心里头指不定以为她有多不尽责。
明裳踏进内殿,里头没留伺候的宫人,她越过屏风时,李怀修正倚着床榻,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翻看书册,儿子被扔到床榻里,自己玩儿。之前李怀修抱孩子尚有不习惯,这段时日已经熟能生巧。
听见动静,李怀修掀起眼,见是那女子,嘴边似笑非笑,这眼神看得明裳心虚。两人为不扰着安儿,谁都没有出声。
明裳上前,要接过女儿,却先被男人另一只手臂捞到怀里,李怀修捏着女子的下颌,轻晃了两下,双唇无声问她,“去哪了?”
倒底是兴师问罪。
明裳被逼迫着,只能如实答了三个字,“张贵嫔。”
张贵嫔大病初愈,两人总有许多话要说。
早知是如此,李怀修扯了下嘴角,这女子去见张贵嫔比见他还急切,还知不知晓自己是他的嫔妃。
李怀修放开她,慢慢起身,放下怀中的女儿,又唤进乳母,看着皇子公主。
明裳柳眉颦颦,问皇上要去哪儿,李怀修斜睨她一眼,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手臂牢牢扣住了明裳的腰身,眸色晦暗不明,道去偏殿。伺候的宫人装死似的垂低脑袋,一眼都不敢瞧。
半个时辰后,明裳两条细白的腿被迫屈在男人腰侧,湿漉漉的眸子无力又可怜,口中漫出的嗓音娇软入骨,李怀修含住她的双唇,又去亲女子的耳珠,又过良久,才不徐不疾地出来松开力道。
他拨过明裳耳边的一缕沾湿的碎发,说起正事,“下月深秋,朕打算去东山狩猎。”
明裳眸中闪过一丝尚未恢复的茫然,清清喉咙,跟着男人的话,软着嗓音不解,“狩猎?”
“皇上要带臣妾去吗?”
自然是要带着这女子。
李怀修黑眸柔和,指腹去捻她脸蛋,鼻腔轻轻“嗯”了声,颇为暧日未,明裳不由想起方才情韵浓时,耳边男人舍予慰的闷哼,那张脸又羞又窘。
她指尖儿戳了两下李怀修的胸口,“可是绥儿安儿尚小,带去东山总有不便。”
要去狩猎,就不能像宫中这样一应俱全,安儿又黏得她紧,万一寻不见她,又要哭闹。明裳也不愿留在宫中,皇上此行是一定要带几个六宫的嫔妃随侍,皆是说不准文武百官也会有家眷同往,倘若有人借此机会,入这位眼中,待回宫又多了几位妹妹,可如何是好。
明裳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妥。
她不由撩起盈盈似水的眸子,幽怨嗔恼,“皇上一定要去吗?”
大魏以武建朝,狩猎视为军礼,李怀修承位以来,上重治百官,下安抚黎民,又逢天灾,尚无暇东山狩猎。今年正得空闲,前朝有官员纳谏,他思来想去,便也准允。至于皇子公主的去处,他也做好安置。只是瞧这女子一脸埋怨,似乎并不高兴。
李怀修凤眼微眯,“圣令已下,如何更改?”
这女子还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明裳伏在他怀中,柔荑搭过李怀修的肩背,“可是皇上与臣妾都去了东山,绥儿安儿那么小,臣妾不放心。”
那眼底的担忧极为真切,至少,李怀修从未见这女子对自己也有这般真情流露的时候。
他心底闪过一抹不快。
遂自然地开口,“这几日你带着绥儿安儿常去寿康宫走动走动,待朕与你离开,两个孩子交给太后照顾。”
交给太后?
皇上这是何意。是想太后与两个小皇孙多亲近?让太后照顾绥儿安儿,那其他的皇子公主怎么办?
还是说,皇上只准备带走她一个生养的嫔妃。
明裳心头转了千百个来回,眼眸轻怔,李怀修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漫不经意地开口,“贤妃,张贵嫔,陆美人照顾皇嗣会留在宫中。朕离宫,皇后,你与舒贵人同往,其余嫔妃等一众侍奉者再添六人。”
果然与明裳所想的一般。皇后与舒美人离宫,也就不用担心有人伤害绥儿安儿。
她一双玉臂环住男人的后颈,桃腮粉面,乌发如云,湘妃色薄衫交领,半遮半掩着下面的姿容春光,女子仰起脸,主动献给他一个香甜的吻,婉转唤他,“皇上……”
李怀修喉咙轻滚,“又做甚?”
他扫一眼那处风光,不由意动,推了下扳指,复又移开。
明裳侧脸贴他胸怀,“臣妾相问皇上狩猎要去多久?”
“臣妾离开绥儿安儿太久,会想他们的。”
李怀修略一沉眉,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话。
自从生了绥儿安儿,这人心思便全在那两个孩子身上,说给他打祈福的络子,过这么久,他连一根线都没看见,他又不能真的拉下脸面,与她相要。让她知晓,自己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
这女子待他就会嘴上哄得好听,唯有自己当了真。
“时日未定。”李怀修唇线轻扯,没心思再与她温存,冷脸地拍拍明裳的腰臀,让她起来,“朕前朝还有事,要走了。”
明裳一脸无辜茫然,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这位总是说变脸就变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