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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法国邀请

    河粉的焦香与牛肉的鲜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瞬间勾住了吴志海的嗅觉神经。

    吴志海夹起一筷子干炒牛河,河粉入口,最先触碰到舌尖的是其表面那微微的焦脆感,随后河粉本身的爽滑劲道便在齿间蔓延开来,软糯却不失韧性。咀嚼之际,咸香中还带着些许回甘,醇厚悠长。

    他自认为爆炒的本事已经到家了,可跟这位阿邦大师傅的手艺相比,却还是自叹弗如。难怪那天直播里,那道桂花炒鱼肚会让嘉宾们惊叹不已。

    “香,太香了!”范秀琴吃着吃着,突然转头说道,“我说哥哥,我能跟阿邦学吗?”

    “可以啊!咱们和他一起当班的时候,你向他请教就行。阿邦很乐意教人。”

    范秀琴歪着头想了一下,又说:“哥,我是说我跟着阿邦倒班学,这样可以吗?”

    陆培德停下手中的筷子,佯装嗔怪道:“你嫌弃我?”

    “没有,我大翻勺都会,我拉面比你拉得还细呢。”她伸手挠挠头,解释道,“我觉得,咱俩倒班碰上了,我跟你学。但长期学的话,我还得跟着像阿邦这样的大师傅。”

    “所以,你可千万别老说我二叔嫌弃你,成天让你去相亲。就你这张小嘴,能把他气死。”

    “哥……”范秀琴轻声唤着陆培德。

    “把你让给阿邦,我不是少了一份收入?你可是很快就会出师的。”陆培德半开玩笑地说。

    范秀琴垮着她那圆嘟嘟的脸蛋,模样十分可爱。陆培德见状,笑着说:“本来我就头疼怎么管住你!这样也好,让阿邦去头疼。等他们午市结束,我去找阿邦说。”

    “谢谢哥哥!”

    “少一份收入是什么意思?”吴志海疑惑地问道。

    陆培德便向他大致解释了一下宝华楼后厨师傅带徒弟的规则。带徒弟竟然还有钱拿?而且徒弟做得越好,师傅拿的钱越多,徒弟够多的话,光靠徒弟就能有不错的收入。这些都是吴志海从未听过的,可细想之下又觉得很有道理。

    “你进来干两天就知道了。宁宁把你分配给阿星,说明她很重视你,阿星和阿邦都是她从福运楼带过来的人。”

    吃过饭,陆培德带着他们去购置了日常用品,随后送他们回了宿舍。之后,陆培德自己先去了趟店里,跟何运邦说好,把师妹交给他带。

    后厨的人也是刚刚才知道新来的这个姑娘有多厉害,居然当场做起了俯卧撑,还是单手的。

    “他们家几代人都在北京天桥卖艺,练的还是横练的硬气功。小丫头从小跟着练,力气大着呢。她肯学,我二叔思想守旧,觉得姑娘家,把面食做到家了,有口饭吃就行,真不用那么累。她可不乐意,就跑出来了。跟我太熟了,我骂她,她也未必会听。阿邦你带着她,我放心。”陆培德跟何运邦说道。

    “我没带过女徒弟。”何运邦坦言道。

    “你带带就知道了,除了可能担心骂不过她、打不过她之外,没别的毛病。”陆培德坐到何运邦身边,拉着他说,“哥。”

    何运邦看着他,点头道:“让她来吧!”

    “谢了!”

    陆培德把师妹安排妥当后,便坐地铁去中环。自从地铁开通,出行方便多了。中环的宁宴陆府正在装修,岳宁约了他下午一起去看看。

    浅水湾的宁宴是接手辉煌的盘,装修风格延续辉煌的,内部改动不大。而中环的这家店,岳宁花了很多心思。考虑到这家定位为北派粤菜,她想要装成上辈子宁宴北京店的风格。岳宁希望以中式简约的几何线条为主,有恰到好处的留白,采光通透,除了天水碧、烟灰等柔美的颜色,还要加入辰砂、丹朱那样热烈的色泽。

    在这个年代,要么是西式的现代室内设计师,要么是传统的木匠,擅长做庙宇祠堂之类传统繁复工程。既要现代摩登,又要有中式元素,还要简约,这简直是在为难设计师和工匠。设计方案确定后,还得不断沟通。等这家装修公司积累了经验,以后就好办了。

    苏菲、岳宁和陆培德正跟装修公司老板商量细节。陆培德认真地听着岳宁的沟通方式,岳宁跟他说,以后内地开店,他会被派回去,到时候他就是开疆拓土的人。

    陆培德望着窗外,这家店位置极佳,透过大玻璃可以看到维港。这一切真的如同做梦一般,自己一个从北京过来,差点连饭都吃不上的小子,如今突然就要成为一家高级餐厅的总厨。他不禁暗自思忖,自己真的能做好吗?

    “文琪,你怎么来了?”苏菲看见沈文琪探头探脑地进来,开口问道。

    “苏菲姐、岳小姐,正好你们都在呢!”沈文琪跨过电线跑了过来,“我打电话到苏菲姐办公室,李小姐说你们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什么事?”苏菲问道。

    沈文琪说:“卢卡斯回到法国后,在采访中用惊艳来形容咱们的比赛,并且和有厨神之称的奥利弗一起看了咱们的节目。里昂下个月初有个烹饪交流活动,他们想邀请您去参加。”

    “宁宁没空,最近几周她都要考试,你们都知道。”苏菲跟沈文琪说。

    沈文琪点头:“知道的,是蔡先生让我来问问。他认为机会难得。而且这次他们也打算制作节目。”

    法餐能有如今的地位,除了法餐本身丰富多样,也跟现代法餐特别擅长营销有关,尤其是对厨师的营销。

    了解法餐的历史就会知道,就在二三十年前,厨师只能在后厨挥汗如雨,米其林这个评价体系,也只针对餐厅进行评价。

    直到近些年,由厨皇博古斯等法国厨师引领了厨师走向人前的风潮。整个过程堪称令人拍案叫绝的营销,

    所以说法餐是最懂营销的餐饮。

    法国人又有种迷之自信,认为法语是最优美的语言,法国礼仪是最优雅的礼仪,当然也觉得法餐是世界上最好的。他们能给出这样的机会,那绝对是超级给面子了。

    在餐饮界,得到法国人的认可,对餐厅知名度的提升有着莫大的好处。就像上辈子,米其林给个评价,就能让餐厅身价倍增。

    岳宁当机立断:“沈小姐,我们去电视台谈。”

    “我先走了。”岳宁说道。

    岳宁跟沈文琪一起前往HTV。两人直接去了蔡致远的办公室,蔡致远把翻译整理的资料全部拿给她看。

    “我知道你最近要把时间放在考试上,去一趟法国一来一回要十来天。而且是去交流,你还要准备菜品,两边兼顾你能行吗?”蔡致远问道。

    蔡致远当然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这不仅意味着他们电视台又有了高收视的契机,从内心来讲,他也希望中餐能让更多老外认识,打破中餐低档的偏见。

    岳宁看完时间安排,发现时间刚好在她最后一门考试之前。最后一门是会计学,她下周连考两科,下下周一科之后,还要间隔两周才考这一门。她放下翻译的文件,肯定地说:“可以!”

    “真行?”

    岳宁点头:“当然。”

    有了岳宁这句话,蔡致远立马让亨通旗下的报纸、电视台、电台进行宣传,称岳宁受法国厨师卢卡斯的邀请,即将前往法国交流。

    这一年来,师奶们从一开始看乔君贤顺带看岳宁,到现在反了过来,看岳宁顺带看乔君贤。毕竟乔君贤代言电饭煲、电风扇跟她们有些距离,岳宁却是天天出现在电视上,还是做菜节目,热度超级高。

    如今宁宁出息了,要去法国,大家都感到与有荣焉。岳宁热度正高,又是受到法国米其林三星大厨的邀请,新闻一下子火爆起来。

    上次台湾和日本直播德祥大饭店的宴席,效果不怎么样,但是背后的故事却让人津津乐道。

    尤其是一开始陈德祥还批评岳宁,后来没想到他们那边灰头土脸,岳宁这边却大获成功。

    这个年代,台湾和港城演艺圈交流十分频繁,这条新闻也传到了台湾。看到这么一条新闻,德祥大饭店后厨的人怎么会不议论。

    “这个岳宁才十九岁,厨艺怎么就这么高?能让法国大厨邀请去参加交流。里昂啊!那可是每个厨子心目中的圣地吧?”

    “这个年纪,不都是做学徒的年纪吗?能够上灶台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锦莹淡淡地说:“那不就证明人家是有真材实料,确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厨师吗?”

    “是哦!老板当时还说人家不懂。”

    “别废话,快干活。”陈锦莹催促道。

    这个厨师抬头,看见陈德祥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便做了个鬼脸,继续干活。

    办公室里的一个接线小妹过来:“五小姐,星光百货来电话,说一定要找您。”

    星光百货?陈锦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已经好些日子没逛百货公司了。

    陈锦莹从她爸身边走过,心里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拿起电话接听,对方说道:“陈锦莹小姐。”

    “是。”

    “您上次要的那个烟斗已经帮您从港城调到货了,您今天下午有空的话,来我们岳小姐这里取一下,我们吴先生为您千方百计才调到的货。”

    听到“港城”“岳小姐”和“吴先生”这几个称呼,她立马反应过来,说:“我午市结束立马过来。”

    “那就约两点半,可以吗?”对方问道。

    “当然,当然!”陈锦莹说道。

    对方给了她一个办公室地址,陈锦莹挂了电话。

    第202章 陈德祥的好主意

    午市结束,陈锦莹脱掉厨师服,骑上机车来到星光百货。她拿着写有地址的纸询问里面的职员,职员疑惑地说:“那是我们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不管了。陈锦莹上到三楼办公区域,朝着那间办公室走去。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小姐迎面走来:“陈小姐,您跟我来。”

    这位小姐把她带进一间会客室,还帮她拨通了电话,然后拉上门离开了。

    陈锦莹拿起话筒,话筒那头传来吴志海兴奋的声音:“师傅,我是阿志。”

    “阿志,你怎么样?”陈锦莹问道。

    “我跟宁宁说了,我要给您发个电报。宁宁怕电报短短几个字说不清楚,她安排我打这个电话。星光百货有新加坡鸿安集团的股份……”吴志海在电话那头跟陈锦莹讲述自己到港城后的经历。

    徒弟说着在港城的种种,可这才去了几天就亲昵地叫人家“宁宁”了?

    “岳小姐安排你跟马大厨学手艺?”

    “是啊!阿星人很好,我已经学了好几道粤菜了。不仅是阿星,其他同事也都很好。”吴志海兴奋地说着宝华楼的情况。

    台北发展得虽说不错,但比起港城还是差了许多。不过,一个厨子在港城能拿那么高的薪水,她着实不敢想象。而且岳宁让厨子上榜、出名,她难道真不怕厨子会离开吗?哦!原来她让厨子拿股份。

    吴志海介绍完宝华楼,说:“宁宁的意思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得再好也不能替代您自己的判断。还是得您亲自来看看。她跟我商量,让我写信给以前的同事,让同事在德祥的后厨说说这里的情况,您趁机跟老板说,您想利用我在宁宴偷师,说来港城跟我聊聊。这样您可以顺利来港城,了解宝华楼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加入宝华楼。要是您想留下,那就留下;不想留下,回德祥,也不会跟老板产生嫌隙。”

    陈锦莹一心想离开德祥,根本没想过退路。没想到岳宁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还为她留了一条后路。

    “帮我谢谢岳小姐。”

    “师傅,您来了以后也叫她‘宁宁’,整个宝华楼都这么叫,甚至港城好多人都这么称呼她。”吴志海笑着说。

    陈锦莹笑了笑,不过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用这么亲近的称呼,她一时还叫不出口,嘴上应道:“好的。”

    “哦,对了!师傅,别忘记买烟斗。我是用这个借口把您叫过来的。”

    她爸的生日确实快到了,去年她在烟斗和茶具之间选了茶具,今年买烟斗倒是正合适。她笑着挂断电话,走出会客室的门,跟那位小姐道别。

    那位小姐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留了一个电话,说如果港城有消息或者她想跟港城联系,都可以来这里。

    陈锦莹下楼,去柜台挑了一个烟斗。算是给她爸买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吧!

    刚回到饭店,前台小妹看见她就说:“五小姐,老板在问您去哪里了?”

    自从她爸让她赶走吴志海,似乎心里很不踏实,一直在试探她的口风,不太相信她能如此平静。

    她微微叹了口气,走到她爸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着,她爸、陈锦龙正在和一个朋友,就是她爸说的那种道上的朋友抽烟喝茶。

    她叫了一声:“泰叔,好难得。”

    “五姐,您去哪儿了?”陈锦龙走了出来。

    陈锦莹笑着看了他一眼,提起手里的礼袋,说:“你啊!你还记得爸爸的生日吗?也就玉莲记得吧?”

    陈锦龙一下子尴尬起来,坐着的泰叔哈哈大笑说:“德祥,还是女儿贴心啊!”

    陈德祥像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也不是,锦莹是几个孩子里最贴心的,也最像我。”

    陈锦莹在她爸身边坐下,拿出礼盒递给她爸,陈德祥看见这个烟斗,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泰叔好久没来了。”陈锦莹说。

    “那不是你忙嘛!再说你妈妈刚走,也得让你缓缓。”泰叔弹了弹烟灰,“你也节哀顺变。”

    “妈妈走了也好。都五年了,一直在手术和化疗,真的很痛苦。”陈锦莹叹息道。

    泰叔点头:“是啊!”

    “泰叔,我去后厨了。今天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你安排。”泰叔笑着说。

    看着陈锦莹出去,泰叔看向陈锦龙:“锦龙,你不开晚市吗?”

    “我也去,泰叔,您再坐会儿。”陈锦龙往外走。

    泰叔抽着烟,说:“德祥,咱们也认识三十多年了。我就直说了。”

    “你说。”

    “你这个儿子太小肚鸡肠了。锦莹一心只想做好菜,连婚都不结了。而且名气都让给锦龙了,他还这么防着锦莹。那他到底想让锦莹怎么做才满意?”泰叔弹了弹烟灰,“你这个儿子是在逼你女儿走。要我是你,身体都已经这样了,直接把店铺交给你女儿。反正她也不结婚,你这店交给她好好经营,让她做主,只要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只要她把心思放在你孙子身上,不还是你子孙继承家业?”

    陈德祥不再说话,泰叔看着他:“她现在还念着你是她爸爸,你让她赶走徒弟她就赶走徒弟。现在你也知道了,吴志海确实去了港城,你总算是放心了。以后少听你那个儿子的,多关心关心女儿。”

    陈德祥见事情进行得那么顺利,担心女儿是不是骗他,便请了这位老友调查了一下。现在老友告诉他,那个吴志海确实去了港城,女儿实在没什么可疑之处,顿时心里愧疚。

    现在老友这么说,他心里也有些动摇:“让我好好想想。”

    “走吧,先去吃饭,这事也不着急。”

    陈德祥陪着老友一起去吃饭,两人边吃边聊,女儿的手艺确实尽得他的真传,儿子是怎么也比不上了。

    他就是头疼,自己亲自教儿子都教不会,女儿又怎么能一心一意教他孙子呢?

    “没有感情当然不会尽心尽力,感情深厚的话,就不一样了。”

    这话陈德祥听进了心里。吃过晚饭,陈德祥送老友出门,自己先回家。回到家里,两个孙子从里面跑出来叫他“爷爷”,大孙子五岁了,二孙子也已经三岁了。

    他一手牵一个,带着孩子走进屋,见他的四太太手里还抱着小孙子,小孙子似乎做着美梦,嘴角带着笑容。

    自己为了生个儿子,费尽心思,儿媳妇一连生了三个,真是陈家的大功臣。

    儿媳玉莲出来,叫了一声:“爸爸回来了。”

    四太太拍着小孙子问:“张裕泰查出来那个吴志海去哪儿了吗?”

    想起这些天,他的四太太天天在耳边吹风,说锦莹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被逼赶走徒弟的人。

    “确实去港城了。”

    “那就好。”

    陈德祥看着正在跟儿媳说话的大孙子,大孙子机灵可爱,他实在喜欢,刚才心里的想法渐渐成形。自己已经中风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中风会复发,得趁着自己还在,把事情办了。等自己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汽车声,孩子叫起来:“爸爸回来了。”

    儿媳带着孩子迎了出去,陈锦龙看见儿子,调整了一下心情,摸了摸孩子的头,一家子走进来。

    四太太怀里的小儿子这时醒了,四太太高兴地说:“听见爸爸回家了,就醒了。”

    陈锦龙过来看孩子,看见小儿子滴溜溜的大眼睛,终于把满肚子的气都消了,笑了起来,伸手抱起孩子:“给爸爸抱抱。”

    看着儿子一家子,陈德祥说:“锦龙、玉莲,坐下,爸爸有事跟你们商量。”

    夫妻俩带着孩子坐下,陈德祥看着大孙子说:“锦龙、玉莲,你们也知道你们五姐不打算结婚了。她手艺好,以后肯定还得靠她撑着店里。我想着,是不是把小豪给她带,等小豪长大了,也能让你五姐尽心尽力教他手艺,这样我也放心。”

    “爸……您……您是说要我把小豪送给五姐?”玉莲声音颤抖地问,眼泪夺眶而出。

    别说玉莲了,四太太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老爷,您以为孩子是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再说了,小豪是咱们家的长孙,您怎么能让他跟着他那个不肯结婚的姑妈?”

    “小豪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命,我不会把他给任何人的。”玉莲哭着叫嚷。

    “不是送啊!小豪当然是你们的儿子,我的意思是,让他跟你五姐一起生活,让你五姐和他培养出感情,这样以后她才会用心教他。我老了,等不到小豪长大了,没办法亲自教他了。”陈德祥掏心掏肺地说。

    然而陈锦龙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刚才五姐当着爸爸和外人的面说他不记得爸爸的生日,而且在后厨又说他做菜不对,他受够了,不知道这个成天压着他的陈锦莹,什么时候能滚蛋?

    回到家里,看到孩子,他的心情才好了些,现在听见父亲说这样的话,一下子被激怒了。

    “怎么?现在让我当个光绪帝,她垂帘听政都不行了?”陈锦龙怒吼。

    陈锦龙一声大吼,把两个孩子吓得大哭,也把在房间里的三太太惊动了,三太太走到二楼平台上往下看。

    外面传来机车的声音,平时陈锦莹不住大宅,这几天是她妈还没满七七四十九天,还要做一些祭拜仪式,她也想多陪陪妈妈,她离开台湾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所以住在她妈的房间里。

    明知道陈锦莹回来了,陈锦龙声音更大了:“在后厨我没有说话的地方,什么都只能听她的,她还说我不记得您的生日。她还要当着那些学徒的面,骂我做得烂。”

    在孩子们的哭声中,陈锦龙笑得有些凄凉:“怎么?现在傀儡都不让我当了,直接要来抢我的孩子了吗?以后她带着我的小豪,以培养陈家继承人的名义,跳过我直接把持店里,对吧?”

    陈锦莹在门口全听见了,等陈锦龙说完,她走进屋,弟媳玉莲冲了过来,哭得伤心极了,拉住她:“五姐,求求您,不要把小豪夺走,好不好?”

    陈锦龙怒喝:“别求她!”

    陈锦莹不知道她爸跟泰叔吃了一顿饭,又想出了什么奇妙的主意,她看向她爸:“怎么了?我跟小豪有什么关系?”

    陈德祥本来想得挺好,觉得这是对女儿好对儿子也好的主意,没想到一提出,就遭到所有人反对。

    “我想着你妈说你不结婚,她担心你老了没有孩子依靠,希望你能领养一个孩子。我想你也没必要去领养别人家的孩子。让小豪多跟在你身边,跟你有感情了,你老了他也会照顾你。你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我都疼。”陈德祥说道。

    听到这话,四太太激动起来:“你还说不是把小豪给她。”

    “我成天在后厨,哪有时间管孩子?”陈锦莹走到小豪身边,“再说我们小豪这么聪明,要好好培养,好好读书,以后上大学、去留学,不一定要在后厨做个厨子。”

    她看向众人:“你们说呢?”

    玉莲连忙搂住儿子:“是啊!是啊!五姐说得对。”

    陈锦莹走到陈锦龙面前:“锦龙,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提醒你记得爸爸的生日,是因为爸爸老了。我骂你,说你做的菜不好,也是因为爸爸老了,我希望爸爸能看到你手艺长进,能撑起德祥。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天你应不应该对着我甩脸色,发脾气,提早离开?”

    陈德祥这下才知道儿子居然在店里跟锦莹发脾气,提前离开。

    陈锦莹又看了一眼其他人,看向陈德祥:“爸,我累了,去休息了。”

    第203章 谁做的布袋鸡

    陈德祥恨儿子手艺不好,脑子也不灵光。明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考虑,最后却被他说成是让他当傀儡,这让陈德祥一口气差点回不过来。

    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给自己生了三个孙子。

    女儿没闹脾气,儿子却天天冷着一张脸。他要是能接下德祥大饭店,自己就算现在死了也能闭眼了。

    如今,他走进后厨都心里发怵,看着儿子对女儿不理不睬,生怕有一天女儿会忍无可忍,甩手不干。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后厨门口,听见里面厨子们在闲聊。

    “阿志真去港城,进了宁宴啦?”

    “他给我来信,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他在宁宴挺好,说同事们都很好相处。”

    “不过是被赶走后,心里不服气,想找回面子罢了。他说进了宁宴,就真进宁宴了?就他,进宁宴做小学徒,年纪太大;进宁宴做厨子,他会粤语、会粤菜吗?要么只能进去做个清洁工。可做清洁工,他能做得过那些大陆来的人吗?”儿子那刻薄的声音传了出来。

    “砰”的一声,这是盆子撞上重物的声响。

    “你就不能嘴下积德吗?阿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的本事我清楚。他能进宁宴做厨子,我一点都不意外。”这是女儿的声音。

    “五姐,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吴志海,为什么还要赶走他?”

    听到儿子说出这样混不吝的话,陈德祥一步冲了进去,可还是晚了,他亲眼看见女儿拿起炒勺,甩在了儿子身上。儿子毫无防备,摔倒在地。

    这个儿子是他从小疼到大的,陈德祥下意识地一边扶起儿子,一边对着女儿大吼:“你干什么?”

    女儿嘲讽地看着他,摘下头上的厨师帽,转头往外走去。

    女儿一走,后厨可怎么办?他喊道:“锦莹。”

    可惜女儿头也不回,他只听见外面机车发动的声音。马上要开市了,女儿却跑了。

    他扶着儿子站起来,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那个厨子身上:“没什么好嚼舌根的,非要嘴碎,是吧?”

    厨子也很郁闷,后厨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走了一个厨师,聊聊他的去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人家是老板,他只能闷声不响,做起准备工作。

    看到亲爹还是关心自己,陈锦龙虽然挨了一勺,却有种获胜的快感。他收拾了一下,说:“开工。”

    女儿不在,陈德祥到底还是不放心,换了衣服来到后厨。

    “小老板,五小姐走了,这布袋鸡接下来谁做?”被他们骂的那个厨子硬着头皮问道。

    他们的布袋鸡都需要提前预约,这只鸡昨天就被订好了,可现在还没开始做呢。

    陈锦龙虽然怕做布袋鸡,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今天仿佛有神佛保佑,他给布袋鸡拆骨异常顺利,他带着胜利的笑容看向陈德祥。

    陈德祥见今天儿子有长进,心里高兴,点头道:“好。”

    他带着儿子调味,看着儿子炸鸡、蒸鸡。看着这只鸡顺顺利利地出菜,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或许儿子再练练,还是能行的。

    看着儿子脸上的红肿,他不免埋怨女儿,仗着手艺好,一点都不念姐弟情分。

    陈锦龙此刻信心大增,开始有模有样地催促起后厨的人:“别磨磨蹭蹭的,不好好干,就只能去港城跟大陆来的人抢着做洗碗工了。”

    听到这话,陈德祥皱了皱眉,不过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击儿子的信心,在后厨驳儿子的面子。他说:“锦龙说得有道理,你们别想着去港城能挣钱,港城那里说粤语,语言不通,去了真只能跟那群大陆来的人抢着洗碗。我对吴志海也算不薄了,给了他一笔钱,原本希望他学了手艺,回台南开个小饭店糊口。谁想他心比天高。唉!你们还是得踏实点。”

    餐厅经理走进来,到陈德祥面前说:“老板,那只布袋鸡是电视台的李小姐点的,她吃完了问我:‘台湾只有我们做布袋鸡吗?’问得挺莫名其妙的。”

    陈德祥走出去,电视台专门做旅行节目的李小姐还没走,他过去打了声招呼:“李小姐,怎么会有这个疑问?”

    “我就是想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会做这道菜?”

    陈德祥自信满满地说:“不会。来台的外省人里有山东厨子,但能做这道菜的,目前只有德祥一家。而且只有我和我儿子陈锦龙有这门手艺。”

    “是吗?”李小姐笑着问。

    “当然,要是还想吃,就来德祥,提前说一声就行。”陈德祥说道。

    李小姐礼貌地点头离开,带着人回到电视台,去播放厅打开录影带,看这几天拍摄的录像。

    日本在当今世界十分耀眼,岳宁在日本大火,大阪道顿堀的第一家宁小厨面馆开业,引得电视台纷纷报道。台湾哈日现象严重,日本大火的事物,在台湾也一定会火。日本媒体追着岳宁报道,台湾的电视台也跟着报道。

    他们的旅游节目专门去港城拍摄了宝华楼旗下的相关内容,岳宁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刚好宝华楼二店和宁小厨面馆已入驻铜锣湾的鸿安名品折扣商厦,岳宁便把拍摄地点选在了这里。

    画面里,名品折扣商厦门口排起了长龙,队伍绕过了街角的便利店。穿着制服的商场服务员,手里拿着一叠广告纸,发给排队的顾客。

    脖颈上挂着相机的女顾客伸出手接过广告纸,又从包里掏出一张传单。同她一起排队的顾客掏出了计算器,同一款手提包在东京卖十九万日元,这里便宜了整整六万。两人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男顾客,她连忙用英语道歉,却看到那位男士领带上的日产汽车花纹,立马改用日语交谈。原来是来自东京的主妇遇到了来自大阪的上班族。

    这档节目主打旅行,主持人问:“怎么这么多日本顾客?”

    “铜锣湾这里本就是日资百货公司的天下,华资的百货公司甚至英资的百货公司都在节节败退。鸿安集团另辟蹊径,利用港城自由港的便利和没有进出口关税的优势,集合了众多世界知名奢侈品品牌,打造了这个名品折扣商城。基本上相同的货品,能比日本便宜30%到70%。日本到港城才四五个小时的航程,吸引了很多日本游客前来。”岳宁指着还在装修的鸿安百货大楼说,“现在我们这里是一期,六月到七月,二期也会开业,到时候会有更多品牌入驻。”

    “70%?”主持人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很多特价款,确实有这个折扣力度,所以很多日本客人专程飞来采购。”

    岳宁带着他们从员工专用通道进入商厦。进了商厦,各个柜台前人潮涌动。

    岳宁先带他们去宁小厨,宁小厨门口一长条等候椅都坐满了人,大家正在吃小零食。看到岳宁出现,人群躁动起来。

    岳宁笑着打招呼,跟他们介绍:“这几天上了新品,西北牛肉拉面,是我们西北的风味。你们一定要尝尝哦!”听得懂的客人回应着,听不懂的客人也附和着笑。

    为了节目拍摄,店里特地给他们留了一个位子,一个套餐端了上来。岳宁介绍说,这是他们店里卖得最火的烧腊双拼,还配了一小碟炒包菜、一个肉夹馍、一杯冻柠茶。

    这么一套套餐,只要港币六元。去年到今年,受全球经济危机影响,港城这个几乎所有物资都靠进口的城市,物价飞涨,就连福伯的猪脚河粉都涨了一元,宁小厨这种干净、口味又有保证的套餐很实惠。

    尝过宁小厨的实惠套餐,他们又去了新开的宝华楼二店。这家店铺刚开业没几天,主要客户群是前来购物的游客,不像总店那样有很多大圆桌,基本上都是四人位的卡座,甚至还有两人小位子,此时也都满客。跟总店一样,进门处有大厨介绍。

    岳宁一看,说:“今天是马大厨当值,他被称为我们宝华楼无死角的大厨,宝华楼所有招牌菜都能做。”

    主持人看到最后一位大厨介绍上写着:“来自台湾,擅长京鲁菜。”便问:“这位吴大厨来自台湾吗?”

    “吴大厨刚加入宝华楼不久,原本定下来他需要三个月学习主要粤菜制作,但是我们的食客吃过他做的油爆双脆后,强烈要求他上榜。”岳宁随口介绍了一下,没有过多停留,便带着他们落座。

    这里主打给游客吃,有能让游客一次尝多种口味的烧腊卤水四拼,里面有烧鸭、烧肉、卤鹅肉、鹅翅。还有招牌拆鱼羹、爆汁虾球和八宝脆皮乳鸽。除了这些菜,岳宁还点了一道炒青菜,主食是一份干炒牛河。

    主持人发现,除了拼盘,每个菜上来,都会在桌上一个小巧的架子上挂上挂牌。他翻看颜色不同的挂牌,挂牌正面是厨师的名字,翻过来是一个台号和一个菜的编号。他抬头问:“这是?”

    岳宁拿起牌子说:“接单后分配厨子用的。对客人来说,如果你点名要这个厨子做,那么这块牌子一亮,你就可以放心了。如果你没有指定厨子,也可能会吃到特别喜欢的菜,这时你看一眼这个牌子,记住厨子的名字,下次来就可以点他做的菜。就算是没上榜的厨子,也能被客人认识。”

    “那我怎么知道,就一定是这个厨子做的呢?”

    岳宁请她吃拆鱼羹,说:“午市结束,要拿这些牌子统计这个厨子当天做了多少菜。对外关乎本人口碑,对内涉及工钱,谁肯作假?”

    主持人边吃边介绍菜品。那道八宝脆皮乳鸽上来时,主持人惊讶地说:“这是吴大厨的菜品!”

    “对啊!你用刀叉切开。”岳宁示意。

    主持人拿起餐刀,只见那乳鸽蜜色的表皮像半透明的琉璃。她的刀齿刚触到鸽胸,“喀啦”一声,脆皮裂成蛛网纹,露出底下粉白的鸽肉,汁水从切口处流出。刀刃再往下切,没有碰到骨头,里面肉质绵软,温润的脂香和糯米的清香飘出。鸽子的脆皮簌簌碎裂,鸽腿肉里的汁水突然涌出,在瓷盘里洇开,又被鸽子肚里的糯米饭吸收进去。

    主持人夹起一块带着糯米饭的鸽肉,鸽子皮酥脆到极致,碰到牙齿就崩裂,鸽肉细嫩,里面的糯米饭混合了多种食材,味道复杂却又相互协调。她一番形容之后,最后说了句:“这道菜有点像布袋鸡哦!”

    岳宁点头:“是啊!布袋鸡、八宝葫芦鸭、三套鸭、脆皮糯米鸡、乾坤烧鹅、鸽吞翅都是一个套路,都是整料出骨,里面填的东西不同而已。这道菜,难就难在乳鸽更嫩,拆起来比拆童子鸡更难。但比布袋鸡简单的地方在于,布袋鸡食材是带汤汁的,炸的时候很容易破。这个菜里面是糯米饭,我们是用烤的,相对不容易破皮。吴大厨刚好有做布袋鸡的基本功,就从两个菜系相通的那些菜开始过渡。”

    “吴大厨会做布袋鸡?”

    岳宁点头:“会啊!而且做得不错。”

    这时,干炒牛河刚好端上来,岳宁说:“吴大厨不仅布袋鸡做得好,而且爆炒的功力也很棒,这道干炒牛河,大家都说能排我们内部前五。”

    主持人夹了一筷子干炒牛河吃,果然牛肉滑嫩,烟火气十足。她介绍完这道菜,饶有兴致地问:“吴大厨排第五,前面都有谁呢?”

    “何运邦何大厨排第一,我排第二,今天的主厨马大厨排第三,我师叔陈良伟陈大厨排第四,吴大厨排第五。你别以为第五就不算顶尖了,要知道后面还有拿了厨王大赛第三的张骏明张大厨。”

    “那确实很厉害。”主持人问,“厨王陆大厨呢?”

    “他啊!他在大厨里炒菜倒数第一。陆家菜讲究文火慢功,他炒菜不行。”岳宁笑着说。

    这一段录像放完,李小姐看向片子里的主持人。

    她们昨天刚回台北,本想对比一下布袋鸡和乳鸽的口味,把口感差异添加进节目里,让观众能有比较直观的感受。岳宁说吴大厨会布袋鸡,她们确实也吃到了做法类似的乳鸽,可陈老板又说台湾只有他们父子会做布袋鸡。以前她也吃过布袋鸡,记得味道确实很好,可今天的布袋鸡,感觉很一般。

    “李小姐,等下怎么介绍?”

    李小姐说:“你着重说宝华楼的脆皮乳鸽的皮脆和馅料的软糯鲜香,只是跟布袋鸡一样是整鸡拆骨,不要让观众误会了。”

    “好的。”

    第204章 一起去港城?

    陈锦莹索性趁着这段时间,去处理她妈妈的遗产以及自己的财产问题。每天仅有下午两个小时,实在不够她奔波,不过一整天下来,这些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今天闹成这样,要是回大宅,肯定又会被那一家子扣上没良心、不让着弟弟的帽子,于是她回了自己家。

    从十五岁开始,她就在后厨帮忙,大学毕业后正式进入德祥,算起来已经十八年了。

    她爸爸到现在每个月也只给她七千新台币,她的大学同学到现在这个年纪,基本上薪水都能破万了。

    她不仅要供这套房子,还要为自己积攒未来的养老钱。她跟爸爸谈薪水,爸爸反问她,整天在后厨,一日至少两餐在店里吃,七千块怎么就不够花了?还说她买房住到外面,就是多此一举,再多说几句,爸爸就开始跟她算给妈妈看病花了多少钱。

    这几天整理了一下自己手头的积蓄,还完房贷后,她才发现干了这么多年,存款并没有多少。

    陈锦莹打开衣橱,她平日里也就穿这几件衣服,收拾起来大概一个小行李箱就够了。

    她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正吃着,电话铃声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爸爸恼怒的声音:“锦莹,你中午闹一场也就算了,为什么晚市都不来?”

    陈锦莹把话筒放在桌上,打开电视,边吃面条边看电视。

    陈德祥听不见她回应,越发愤怒。午市也就罢了,她难道不知道晚市有多忙吗?今天后厨忙成什么样,她不清楚吗?

    这会儿晚市高峰已经过去,他挂了电话,让人开车送他到女儿的公寓。

    陈锦莹听到电话里没了声音,挂断电话,去把碗洗了。刚擦完手,就听到敲门声,她过去开了门。

    “你闹够了没有?”陈德祥怒吼道。

    陈锦莹把手指抵在嘴唇上,转身说:“爸,看电视。”

    她在搞什么名堂?陈德祥看到电视里正在播放那档旅行节目。

    陈锦莹在沙发上坐下,主持人有些惊讶地问:“吴大厨是台湾人?”

    电视节目继续播放,陈锦莹边看电视边给陈德祥分析店铺的人流、翻台率,以及这些菜品的成本,估算宝华楼这样一家店的收益。

    听到岳宁夸赞吴志海,陈锦莹看向爸爸说:“今天是个普通日子,店里上座率也不高吧?我不在后厨是不是很忙。那您想过要是高峰日呢?您要我把阿志赶走,意味着他的活儿都得我来干。就因为一个无端的猜测,把一个有手艺的厨子赶走,您不觉得这很蠢吗?”

    宝华楼的访问分成了上下两集,今天播的是宁小厨和宝华楼,已经接近尾声。

    主持人问岳宁:“你去过台湾吗?”

    岳宁摇了摇头:“没去过。”

    “想去吗?”

    “当然想啦!祖国的宝岛,我想亲手画一下阿里山和日月潭。等我从里昂回来,稍微休整一下就去,好不好?”

    “欢迎,欢迎!”

    拍摄内容播完,主持人在结尾说道:“中华饮食文化相互交流,形成了既相通又各具特色的菜品。脆皮八宝乳鸽表皮酥脆,内里软糯;布袋鸡则是浓郁中带着满肚子鲜香。”

    陈德祥想起今天这档节目的制作人和主持人都去他们店里吃饭了,还特地问了台湾其他店是否有布袋鸡,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只有他们父子会做。

    “你跟吴志海还有联系?”陈德祥质问女儿。

    陈锦莹嗤笑一声:“你们父子俩真是如出一辙。人都走了,你儿子还当众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呢,想让您看清真相,可最后您还是在想这些?”

    陈锦莹一脸懊恼,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居然还跟您分析这些。店是您的,是陈锦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厨子,每天做好菜就行了?非得考虑这家店未来该怎么走?我嘴巴怎么这么贱?”

    听到女儿这么说,陈德祥反应过来:“锦莹,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像您一样,娶了一房又一房,还是担心我跟陈锦龙一样,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儿子?”陈锦莹走到门口,拉开门,“如果是这样,我们父女之间真没什么好谈的了。您走吧!”

    “你赶我走?”

    陈锦莹抬头看墙上的钟:“九点半了,您该回去睡觉了。”

    “锦莹,有什么你就说,我听着。”陈德祥好声好气地跟女儿说,“锦莹,是爸爸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不算什么。”陈锦莹说道,“爸,咱们抽个时间去趟港城。宝华楼能这么快崛起,有这么大的客流量,肯定有独到之处。去尝尝他们的菜,况且阿志还在那儿。我们把阿志约出来,聊一聊,看看人家是怎么运作的。哪怕我们不照搬,至少做到心里有数。”

    “吴志海肯说吗?”

    “肯啊!我让他走的时候,跟他说我在德祥永远当不了老板,也没办法给他应有的位子,我劝他出去,凭他的手艺去哪儿都能谋生。”陈锦莹笑着说,“我花心思教他,是因为他真的有天赋,还有就是我一个人在后厨撑着实在太累了。”

    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天,陈德祥也意识到自己老了。女儿这么多年帮他撑着后厨,慢慢地他都忘了刚来台湾,刚开这家饭店的时候有多累。女儿培养吴志海,只是想有人能分担,现在这个人却被他逼走了。

    “锦莹,你应该跟爸爸好好说的呀!我们父女有什么不能说的?”陈德祥说道。

    “我妈都只剩一口气了,我还在后厨拍直播节目。我妈咽气后,你们说我跟徒弟有私情。您觉得,我怎么跟您说?”

    陈德祥低下了头:“锦莹,爸爸亏欠你太多。”

    陈锦莹苦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就这样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回去休息,我也睡了。”

    “锦莹,我们什么时候去港城?”陈德祥站在门口问。

    陈锦莹说:“等我妈出了七,好不好?”

    陈德祥一算,也就两周时间,他点了点头:“听你的。”

    *

    这上下两集的旅行节目,带火的不是宝华楼的餐饮,而是鸿安名品折扣。

    台湾的经济热度虽然比不上经济泡沫严重的日本,但和港城类似,经济蓬勃发展,居民收入大幅提高,通货膨胀率也高。在台北,好的行业收入已经开始突破万元。

    在这样的经济热度下,催生了一大批中高收入群体。然而,台湾的关税政策是“扶工限消”,纺织品、工业品的关税大幅降低,而消费品尤其是奢侈品,维持着50%-80%的关税。

    本来两地之间就存在价格差,更不用说专门做名品折扣的鸿安了,这吸引了很多台湾游客前来购物。

    叶应漪当初听岳宁说起这个生意的时候,就认定会火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火爆成这样。

    “大舅舅把浅水湾宁宴全部给我?”岳宁摇了摇头,“这个礼太大了。我不过出了个小主意。”

    当初岳宁没钱,又怕崔家昌不卖,所以让鸿安出面收购了辉煌,由宝华楼进行管理。

    叶应漪这几天回了一趟新加坡,今天刚好崔慧仪也从大阪回来,乔老太太让孩子们都回乔园吃饭。饭桌上,叶应漪宣布了大舅舅叶应章的决定。

    “傻孩子,没有这个主意,今年鸿安百货得亏多少钱?这个摊子收吧,那是你们太外公一手创立的,将近七十年的老牌子了。可要是撑下去,日本百货公司来势汹汹,我们已经算撑得很久了。开业满月销售额就是去年鸿安的一半,第二个月不降反升,看起来比第一个月还要高。一是你出的这个主意,二是你们俩在日本的知名度。这些天台湾游客增多,不也是你的功劳?宁宴完全交给你是最合适的。这是我们姐弟几个商量的结果。”叶应漪说道。

    乔启明也笑着说:“宁宁啊!你不拿着,你舅舅他们心里才不踏实。你的这个策略,可是为鸿安拓展了一个非常赚钱的生意。”

    “幸亏当时我就跟你一起定下合作框架,要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呢!”崔慧仪夹了一块咖喱蟹,舀了一勺咖喱汁倒在饭上。

    咖喱蟹转到叶应漪面前,她也一样,边拌饭边跟他们几个说:“你们外嫲想回一趟粤城,再去一趟上海。粤城是你们外嫲的老家,上海呢,你们太外公和太外嫲临走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宝如小姨,让你外嫲和大姨大姨夫一定要照顾好她。哪怕知道你们宝如小姨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外嫲还是想去看看她住的地方,说以后去了地下也好跟老两□□代。你们大姨和大姨夫,还有大舅舅大舅妈想一起陪着外嫲回内地。你们几个一起去吗?”

    “我随时都可以,去上海都成日常了。”崔慧仪看向乔君慎,“你也没问题吧?”

    “当然,我本来就经常要去上海的。”乔君慎一口答应。

    “我考好试就有时间了。”岳宁也在拌饭,“能安排在五六七月吗?我也想去上海看看莫伯伯和大妈妈。”

    “你这么忙,接下来几个月,不是还有宁宴要开,福运楼也缺人,能走得开吗?”叶应漪看着岳宁那几家店的客流量。鸿安开了很多年,人员都很齐备,岳宁那里的客流量却猛增,她看了都觉得惊讶。

    岳宁开心地笑着:“管理方面,有苏菲姐和杨志杰,很顺畅了。后厨这边,等陈姐姐到了,应该能缓解现在紧张的局面。她不仅手艺好,管理能力应该也很强。她的徒弟已经来了,很好用,她一来,后厨整个团队基本上就搭建完成了。我应该有时间了。”

    “这么厉害?”叶应漪问,“那是不是又有好吃的了?”

    “我去法国前,她能到港城。”岳宁想到一件事,“什么时候一起去宝华楼吃春饼卷合菜。我们那儿来了个特别会做面食的姐姐。炸酱面做得超好吃,尤其是慧仪姐姐帮我从他们北京厂的张师傅那里拿回来黄豆酱,她用那个豆酱做的炸酱,可好吃了。最近她跟阿邦叔学炒菜,就给客人推荐春饼卷合菜。客人们吃了都说好。”

    乔启明说:“明天?”

    第205章 陈锦莹到港

    才早上九点左右,宝华楼还没开门,老楼门口就围满了人。

    “好!”一阵掌声响起。

    宝华楼的厨子范秀琴单手倒立,边上一个小伙子,能倒立,可几次试着单手倒立都失败了。

    何运邦站在宝华楼门口,大声喊道:“范秀琴,人都到齐了。”

    范秀琴立马翻下来,对着那个还在尝试的小伙子说:“我师傅叫我了,你慢慢练啊!”

    她笑呵呵地跑到门口:“师傅,我来了!”

    何运邦这些天总跟陆培德念叨,说自己上了贼船,才收了范秀琴这么个徒弟。

    他板着脸说:“范秀琴,要不这样,早上给你支个摊子,你在宝华楼门口卖艺得了?”

    “那还不如在宝华楼门口卖煎饼果子,肯定更受欢迎!”范秀琴嬉皮笑脸地回应。

    懂普通话的人,马上跟其他人解释,好多人纷纷应和:“对!”

    何运邦作势要打她,范秀琴蹦蹦跳跳地进了楼。她突然想到什么,又跑回来,对众人说道:“各位,黄豆酱到了,今儿有炸酱面,欢迎来品尝。”

    “你再这样,宝华楼都别叫宝华楼了,都能改成老北京小吃店了。说起来我是你师傅,现在我天天给你炒合菜。我看我别叫牛河邦了,干脆叫合菜邦算了。”何运邦没好气地抱怨。

    范秀琴笑嘻嘻地说:“师傅没事儿,只要不叫老菜帮,那都行。”

    “进去!”何运邦没好气地催促。

    门口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何运邦让她赶紧进去换衣服。

    范秀琴换好厨师服出来,这会儿是教学时间。有些厨师在其他班次已经学过范秀琴的炸酱,今天就不用提早来了。现在一共来了八个厨子,其中就有马耀星和吴志海这对新搭档。

    何运邦作为今天的当值主厨,说道:“今天秀琴教大家做老北京炸酱,大家感谢秀琴的分享。”

    厨子们一起鼓掌,感谢其他厨师分享技艺,当然这样的分享是有额外奖金的。另外,范秀琴参与立德的方便面配方的改进,她刚来港城没多久就拿到了五万港币的配方转让费,五万块!哪怕是她在北京的待遇算是不错了,一个月也就五六十,这笔钱让她拿得手发抖。

    自从乔家一家子来宝华楼吃了炸酱面后,北京来的范小厨做的炸酱面更火爆了,宁宴这几天也推出了炸酱面,炸酱和码子都没区别,只是宁宴用的是范秀琴亲自调配的手擀面。

    虽说配方一样,面粉用的都是内地河套的雪花粉,但是每一批面粉的吸水率不一样,按照标准配比出来的机压面和跟范秀琴亲自测试软硬程度,经过手揉手擀面,还是有差异。

    不过更大的差别是价格,一个卖十二蚊,一个卖一百二十八蚊。这就看大家的经济实力,找合适的地方消费了。

    后厨师傅们围成半圆,看着范秀琴从盘里拎出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刀起刀落间,肉丁如棋子般蹦进盆里,她说:“记住了,肉宁愿肥一些,不能太瘦了。”

    “师傅,帮我把三种酱都倒出来,让大家尝尝味道。”范秀琴说。

    何运邦帮她把酱料倒出来,她接着说:“干黄酱、黄豆酱和甜面酱。你们先尝尝味道,区分一下。”

    范秀琴切好肉丁,抬头问道:“尝过了?”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范秀琴拿了一个干净的盆,开始混合三种酱料:“干黄酱,咸香浓郁,口感较厚重;黄豆酱,口感顺滑,微带发酵的鲜香;甜面酱,甜味突出,口感更柔和。这三种酱料,我喜欢用两份干黄酱配一份黄豆酱和一份甜面酱。”

    她伸手示意:“花雕酒。”

    何运邦给她递过去,她边倒花雕酒边说:“用花雕酒把它化开,化开之后兑入加了姜汁的水。”

    她搅匀了盆里的酱料:“这就差不多了。咱们开始炒酱。”

    她把这些配料拿到料台上,铁锅烧得冒烟,她舀了一勺菜籽油,一勺花生油:“两种油勾兑,当然也可以只用一种,这是个人喜好。”

    油温升高,肉丁下锅,她又加了几颗八角。范秀琴边翻炒边说:“这时候要改小火,让肥肉的油都被逼出来。慢慢来,不能着急。”

    眼见着肉开始变得金黄,她放入冰糖碎,又拿起满满一盆葱花,下了三分之一葱花和青蒜末进去:“第一遍葱花,让油把葱花的香气逼出来。”

    冰糖熬出了焦糖色,她把那盆用水兑开的酱倒入锅里,酱与油碰撞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酱香瞬间在后厨弥漫开来。

    她调小火,加入第二份葱花和青蒜末:“炸酱,就是个慢慢炸的过程,就跟和面似的,得有耐心,急脾气可做不出好酱。”

    她慢慢搅动锅里的酱:“好的炸酱要三翻四搅,一定要炸够时间,让酱充分吸饱肉香。”

    酱色已经开始红亮,酱香越来越浓郁,年轻厨师们忍不住咽口水。范秀琴加入最后的葱花和青蒜末。

    “你这个加葱花的过程,可真像宁宁炒扬州炒饭。她也是一次一次加。”一个小厨子说道。

    范秀琴关火:“那是,老北京的炒肝儿的蒜末也是要分几遍加,味道才有层次。”

    她舀了一口酱进小碗里:“帮我尝尝咸淡?”

    吴志海走上来,拿了一个小勺,舀出带了一块肉丁的酱。他张嘴,舌尖刚触到酱,眼睛立刻亮了,咸鲜回甜,还有股子酱香绕着舌根转。

    他竖起大拇指:“好吃。”

    范秀琴得意地说:“老北京炸酱讲究‘稀黄酱,干黄酱’,就得用半年才发酵成的干黄酱,加上三个月发酵的黄豆酱和七天发酵的甜面酱混合。按照宁宁的说法,就像法国香水,讲究前调、中调和后调。”

    有个厨子说:“我去下面条。”

    范秀琴说:“行,我准备码子。”

    面条起锅,配上黄瓜丝、萝卜丝、芹菜段、豆芽、青豆,范秀琴舀了一勺炸酱盖在面上,不无可惜地说:“要是在北京,这个时候可是香椿上市的季节,加上香椿又是另外一种味道了。”

    吴志海用筷子挑起面条,酱色如丝绸般裹住面身,炸酱的香气混着黄瓜的清冽扑面而来,面条滑进嘴里,咸鲜中带着微甜,肉丁炖得酥烂,油脂香裹着黄酱的醇厚,码子脆爽,和炸酱的浓郁中和,一点都不腻。

    来宝华楼才这么点日子,别说是带他的马耀星,就是像陆培德、何运邦这些不带他的人,都一个个展示他们的绝活。这还不算,大家说要不是宁宁最近在考试,她在后厨的时候,更是对他们尽心尽力。

    还有时常在后厨的华叔,华叔和陈德祥也算是同一代人吧?一个到台湾开酒楼,一个到港城开酒楼。他听华叔的徒子徒孙说,华叔是把徒弟当儿子,毫无保留地教,还给徒弟们娶媳妇,资助徒弟买房。听说他有两个徒弟居然还那样对华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吴志海真希望那两人去陈德祥手底下试试?他的师傅倒是好师傅,只是师傅也为难,为了给他加几块钱的薪水,不知道跟陈德祥费了多少口舌。

    想起这个,他放下碗筷,看了一下手表。师傅和陈德祥一起过来,师傅说她来了就不走了,而且要当着陈德祥的面,告诉他,她留在这里了。

    他跟马耀星说:“阿星,我去接我师傅了。”

    “去吧!”马耀星点头。

    吴志海走出宝华楼,打了车去机场。

    他在候机处等了会儿,在告示牌上看到航班到达的信息,便站起来走向到达处,在人群中寻找师傅的身影。不过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陈德祥,第二眼是陈德祥的四太太。,他们身后才是师傅。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师傅有用不完的精力,自己也习惯了听师傅的话,没觉得师傅瘦小。有了这个对比,他才发现,和人高马大的陈德祥、富贵雍容的四太太在一起,师傅个子可真不大。

    他笑着招手:“师傅,这里。”

    陈锦莹看见了满脸笑容的阿志,高兴地越过陈德祥往前走去。

    四太太看见这个情形,仰头跟陈德祥说:“你也不要怪锦龙误会,你自己看看他们俩这样,像是没什么吗?”

    “锦莹大学毕业进店里,刚好也是吴志海进来的时候,她那时候就带他了。要有什么早就有了。”陈德祥说道。

    吴志海发现师傅就带了一个小号的行李箱,他有些诧异,师傅不是说来了就不走了吗?这哪像搬家的样子?

    陈锦莹说:“我就拿了一个小箱子,你帮四太太提一下行李。”

    “好的。”吴志海也不多想了,接过四太太的行李箱,四太太拿的是一个三十寸的大箱子。

    他伸手示意,请他们一起出机场。

    陈锦莹边走边和他聊:“才来没多久,就当上宝华楼的大厨了?”

    吴志海点头:“那还不是从您这里学的手艺,才能让我一进宝华楼,就有这样的机会。”

    “电视里说你的新师傅是那个刀工特别好的马大厨?”

    “嗯!阿星其实不止刀工好,他其他方面一会儿很好,教了我好多。”他笑着说,“阿星说,我和他年纪差不多,不让我叫他师傅。”

    陈德祥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他这是不想教你真本事,找的借口。”

    吴志海摇头:“这倒不会,别说是阿星,就算没有带教关系的同仁,都会互相分享技巧。我刚刚从宝华楼过来,陆大厨的师妹正在教大家做炸酱面,大家都教得很尽心。”

    陈德祥一下子着急了,问:“他们教你个炸酱面,你不会把我们的绝活教给他们了吧?”

    第206章 坛烧青衣头

    陈锦莹站定,看向她爸:“爸,阿志的绝活是炒菜的火候把控,能整鸡脱骨,还会调出九转大肠独特的味道,这些哪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我是说,人家是骗他传授技艺,他又不是只在宝华楼待一天两天。”陈德祥在教徒弟这件事上,永远和女儿说不到一块儿。

    “锦莹,你爸爸说得没错,手艺是咱们家看家的本事……”

    眼见他们要在机场吵起来,吴志海连忙打圆场:“不是这样的。我们的那些绝活,宝华楼的师傅们也都会!宝华楼里火候比我好的大有人在。阿邦的火候堪称一绝,在鲁菜技巧方面,陆培德陆大厨除了家传手艺,还拜在大陆鲁菜大师黄炳刚老先生门下。谁不知道陆家菜做燕鲍翅拿手,吊汤更是绝技,我做清汤柳叶燕菜时,还承蒙他的指点。”

    陈德祥一时语塞,沉默着往前走。

    吴志海与陈锦莹并排走着:“师傅,中午我给你们订好了位子,咱们中午去宁宴,晚上去宝华楼总店。”

    “等等,宝华楼的总店在旺角吗?”四太太问道。

    “是啊!”

    “我们不是住鸿安大酒店吗?走两步不就是鸿安名品折扣店吗?里面不是有宝华楼分店吗?为什么中午不在那儿吃,晚上再去宁宴?宁宴不是吃大餐的地方吗?”四太太一连串问题问了出来。

    陈锦莹提出和父亲来港城时,四太太听闻便要跟着来,她的目的自然不是了解宝华楼。

    “四太太,这些天宁宁一直忙着考试,今天她有朋友从北京过来,特意让鱼商送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青衣鱼。她要亲自下厨做鱼,我跟她说了,给咱们留一份坛烧青衣头。这是一锅烧出来的,到晚上肯定就没了。而且,晚上她肯定就不在店里了。另外,今天陆大厨是宁宴的主厨,他最近把陆家的黄焖鱼翅和宁宴的鸽吞翅结合,做出了黄焖鸽吞翅,你们不想尝尝吗?”吴志海解释道。

    “阿志,你熟悉情况,都听你的。”陈锦莹说道。

    陈德祥连忙附和:“对对,四太太她不懂,我们听你的。”

    吴志海陪着他们一同往外走:“不在宝华楼二店吃,是因为二店日本客人多,做菜调味会偏日式风格。要是平时逛街随便吃点,可能没什么差别。但你们这次是来品尝宝华楼地道口味的,那宝华楼总店就更合适了。更何况,今天总店里炒菜最厉害的何大厨和刀工最好的马大厨都在。中午咱们吃鸽吞翅,晚上可以吃脆皮糯米鸡。宁宁教马大厨的第一道菜就是脆皮糯米鸡。在整个宝华楼,除了宁宁和华叔祖孙俩,马大厨做的脆皮糯米鸡最出色。”

    四太太问道:“阿志,你叫你们老板‘宁宁’?跟她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港城大部分人都这么叫她,宝华楼所有人也都这么称呼。”吴志海拉开的士车门,让他们上车。

    “阿志!别介意啊!我不懂。”

    “不懂就少说两句。”陈德祥教训自己的小老婆。

    车子送他们到酒店,途中经过鸿安名品折扣店,四太太看着热闹的景象,一颗心早就飘了进去。

    到了酒店,吴志海在楼下等候,陈锦莹和陈德祥老两口一起上楼。

    陈锦莹只是进了趟卫生间,便立马下楼。

    看到师傅独自一人,吴志海快走两步,说出了自己一直担忧的问题:“师傅,你上次在电话里不是说来了就不走了吗?怎么只带了那么一点行李?”

    “我自己也才发现就这点行李,来了再买就是。”陈锦莹笑着说。

    “这样啊!”吴志海总算放宽了心,“宿舍安排好了,和一个北京来的姑娘合住。要是觉得不适应,到时候我再给您换。”

    “听你的。”

    吴志海看见老两口下来,陈锦莹说:“走吧,让我爸见识见识,有胸襟、有气量的饭店老板是什么样的。”

    两人迎了上去,一同坐车前往浅水湾的宁宴。

    这会儿岳宁正在宁宴后厨处理那条青衣鱼。两三斤的青衣鱼,清蒸即可;可这条是几十斤的大鱼,鱼头便成了宝贝。

    市场上把所有蓝绿色珊瑚鱼都叫成青衣,实际上只有这种牙齿杂乱、长得丑萌丑萌的猪齿青衣才是正宗的青衣鱼。

    青衣鱼的脑袋和下巴上有一层厚厚的胶质,老话说“宁愿放过一头牛,也不能放过一个青衣头”,就是这个道理。

    岳宁把大鱼头砍成小块,放入开水里汆烫,问道:“阿忠,鱼鳞汤吊好了没?”

    “还不够浓稠,马上就好。”阿忠回答道。青衣鱼的鱼鳞富含胶质,去腥后炖出浓稠的汤汁,是做这道菜的秘诀之一。

    岳宁在陶土坛子里垫上炸过的香葱和洋葱,鱼头汆烫后铺在洋葱上,从那锅日日不断的鲍鱼老汤里,舀出他们的招牌鲍汁没过鱼头。

    阿忠已经端来了鱼鳞汤,岳宁让他倒进坛子里。

    “坛烧讲究‘一坛一味’,”她盖上坛盖,用湿纱布封住缝隙,“看似相同的火候,却能熬出不同的滋味。”

    岳宁把剩下的鱼肉也分好,外头早就知道她在料理一条大青衣鱼,除了她预留的部分,剩下的立马被预定了。

    鱼骨用来煲汤,鱼腩做啫啫煲,细嫩的鱼肉,一半加入黄皮果酱清蒸,一半做鱼生,鱼尾则做红烧甩水,岳宁一项一项地做着准备。

    “宁宁,陈主任到了。”

    岳宁放下手里的活,嘱咐了两句,连忙往外跑。看见爷爷陪着陈主任进来,她欢喜地迎过去:“陈主任。”

    陈主任看着她,又看看岳宝华:“岳老先生,这还是小岳吗?”

    “怎么不是我了?”岳宁问道。

    “以前就觉得你漂亮,这一年不见,更漂亮了。”陈主任仔细打量着,“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您都夸了我多少句了?”岳宁笑着说,“走,咱们进去吧。”

    正在说话之间,吴志海带着陈家三口也到了。

    岳宁跟陈主任说:“主任,您和我爷爷先进去。我今天还有一位同行到访。”

    岳宁朝着陈德祥迎过去,伸手说道:“陈老板,欢迎欢迎!”

    陈德祥疑惑地看向吴志海,岳宁解释道:“吴哥说你们要来交流,我们一直很欢迎同行前来交流经验。实在抱歉,今天我有位特别重要的客人来了,没办法亲自作陪介绍。就让吴哥作陪介绍吧。吴哥来得日子还不长,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找我们陆大厨或者罗大厨,或者等我这边忙完,我再为您解答。”

    吴志海笑着说:“陈老板,我们这儿常常有港城或者澳城的同行来交流经验,甚至还和其他酒楼互派人员去后厨学习。”

    “吴哥,你好好陪陈老板,我先进去了。”岳宁看向陈锦莹,上周她们通过电话。

    陈锦莹微微对她点头。

    “你忙。”陈德祥客气地说。

    吴志海伸手示意:“陈老板、师傅,我们进去吧!”

    四太太笑了笑:“阿志,你这改口还真快,现在都叫‘陈老板’了?”

    “这……”

    “有了新老板,当然得分清楚。四妈,您这可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陈锦莹冷笑一声,“我和爸爸是来看宝华楼为什么这么火。阿志作为被逼走的厨子,在知道我们来意之后,还愿意热情接待,已经够义气了吧?”

    陈德祥再次训斥自己的小老婆:“你能不能闭嘴?”

    “四太太,我要给陈老板和师傅介绍店里的情况,这些您可能不太感兴趣。我让人先带您去位子上,好吗?”吴志海虽是询问的口气,但随即叫来了礼宾小姐,让她把四太太带上去。

    看着礼宾小姐的背影,吴志海介绍道:“宁宁为礼宾小姐选择浅灰蓝的工作装,主要是考虑到我们是一家以餐饮为主的酒楼,要让客人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服务,却又要降低服务人员的存在感,就先从服装开始做起。”

    “很有道理。”陈锦莹点头赞同。

    三个人往楼上走,陈锦莹说:“这装修也挺有风格。”

    吴志海摇了摇头:“宁宴现在的装修是之前盘下来那家店的基础,只进行了些许改动,还算不上特别有风格。在中环正在装修的宁宴陆府,完全是另一种风格,装出来应该非常气派。等中环的店铺开了,估计这里也会重新装修。”

    吴志海带着他们一路走,宁宴的厨师展示栏在一条不太显眼的走道墙上,吴志海带着他们第一站就来到这个展示栏边,说起这个展示栏的作用。

    “宁宁说,全世界都在让名厨走向台前,法餐更是如此。让顾客认识厨师,让厨师获得与他能力匹配的名望,对餐厅和厨师都非常有利。”

    陈锦莹看着展示栏最后的那张照片:“能上这个榜,是不是很骄傲?”

    吴志海腼腆地笑了笑:“是啊!登上这个榜,是宝华楼每个厨子的目标,大家都觉得每天的努力都有了希望。当然,我要感谢师傅的栽培,才能让我这么快登上这个榜单。”

    “这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也是你的新老板慧眼识珠。”陈锦莹越发觉得这种方式,对厨子来说,真的很有盼头。

    “师傅想去后厨看看吗?”

    “可以吗?”陈锦莹问。

    “当然。不过我们没穿戴工作服,只能在门口看看。”

    吴志海带着父女俩往后厨走去,各个区域分隔得井井有条,还有一些提示性的标语,比如“进门三检视”“出门三核对”之类的。

    陈锦莹看着看着,只觉得好像都是些小事,可又好像都是自己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原本她对做菜很感兴趣,现在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来港城一定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在自家店里待久了,自己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大学时学的那些经营管理知识似乎渐渐模糊,这会儿又好像慢慢清晰起来。

    陆培德看见吴志海,朝他招了招手。

    陈锦莹闻到一股香味:“什么味道?好香。”

    “宁宁的坛烧青衣头,快好了吧?”吴志海问。

    陆培德往里面看了看:“对,她在进行最后调味了。”

    吴志海跟父女俩说:“陈老板、师傅,我们去吃饭吧。”

    第207章 陈家宁宴吃饭

    岳宁调好味道,打荷的伙计过来把鱼头从坛子里舀出,分装在砂锅里,随后放到炉灶上加热,确保每一份鱼头上桌时,都能滋滋冒着热气。

    砂锅端上桌,揭开锅盖的那一刻,鲜香扑鼻而来。

    吴志海拿起陈锦莹的碗,帮她舀了一块黏糯的鱼下巴:“师傅,尝尝。”

    离开德祥饭店后,他再叫陈德祥一声“陈老板”,已是出于客气,不过师傅对他向来真心,他始终谨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陈锦莹对她爸说:“爸,尝尝岳小姐的手艺。”

    陈德祥自己舀了一块鱼头,鱼头上那层厚厚的皮在汤汁里微微颤动。他舀起一勺汤轻抿,醇厚的鲍汁混合着鱼鳞熬出的胶质感在舌尖散开,咸鲜中带着一丝回甘,汤汁浓稠得似乎能把嘴唇黏住。这汤用鲍汁调制没错,青衣鱼本身也确实鲜美,可其中还有另一种恰到好处、不喧宾夺主的鲜味。

    “里面还加了什么食材?”陈锦莹率先开口问道。

    “加了松茸。”吴志海回答。

    “难怪了。”陈锦莹连连点头,“这汤汁,浓而不腻,鲜而不腥。岳小姐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自然。哪怕其他大厨手艺再好,只要宁宁在店里,很多客人都愿意等她做的菜。”

    “现在她本事大,能镇得住场子,可以后呢?”陈德祥笑了笑,“当然,她不用考虑这些,以后她可是乔家的媳妇。”

    吴志海来了这里,才知道自己以前在德祥饭店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说:“您既然说她本事大,能镇得住,那为什么又说她是乔家的媳妇呢?”

    侍应生给每人呈上一例黄皮酱蒸青衣。这道菜的摆盘颇具法餐风格,蔬菜围边,中间雪白的鱼肉上点缀着黄皮果酱,底下是蒸鱼豉油。

    大青衣鱼的肉质不像小青衣鱼那般嫩滑,用筷子夹开鱼肉,一片片呈蒜瓣状,入口鲜美无比,鱼肉的纹理丝丝缕缕。这种简单的做法最能考验厨师的功力,而这道菜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你现在薪水怎么样?方便说吗?”陈德祥问吴志海。

    “在港城,我们的薪水也不算什么秘密。我上个月工作了大半个月,拿了三千多港币。”

    “这么多?”

    “能上榜的大厨,至少七八千港币,前面的几位都上万,甚至更多。”吴志海说道,“这里客源充足,大家都拼命干活,每天的工作量是以前的一倍。对我来说,收入也是以前的好几倍,累点儿也开心。”

    陈德祥本想问,他们这么高的薪水,餐厅能挣钱吗?看着这络绎不绝的客流,再想想刚才看过的菜单,他说:“菜价这么贵,给得起这么高的薪水倒也正常。”

    吴志海不想和他争辩,带他看这些,只是想让他明白师傅留下来的原因。鸽吞翅上桌了,他跟陈锦莹说:“师傅,这是鸽吞翅。用的是36日龄的乳鸽,拆骨后填入黄焖鱼翅。”

    陈锦莹用筷子轻轻一戳,鸽背上的皮便爆开,里面是满满的鱼翅。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这汤确实厉害。

    各大传统餐馆酒楼大多用火腿和母鸡吊汤,每家的高汤各有特色。自己的一道清汤柳叶燕菜在台北颇有名气,可和这一口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及。

    鲜味也分高低雅俗,这汤里的鲜味就是那种高雅的鲜,温润柔和,余味悠长。

    陈锦莹不禁赞道:“不愧是陆家传人。”

    “陆家也今非昔比了,想当年陆家在自家的四合院里开私厨,一天只做两餐,就十几桌菜,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不提前三五个月预订,根本吃不上。如今陆家人都漂泊到港城,给别人打工了。”陈德祥感慨道。

    “陆大厨的二叔是国宴大厨,专门接待外国元首,陆家不算没落吧?陆大厨来港城,是他二叔觉得他应该出来多学习,博采众长。”吴志海反驳道。

    陈德祥笑着说:“这些不过是借口,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挣钱。”

    “想多挣些钱,也是人之常情。”陈锦莹说道,“更何况人家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未来一片光明。”

    “是啊!装修中的宁宴陆府,规模比这里大,装修极为精致。景色也好,在餐厅里能直接看到维港。那家店,陆大厨有股份,算是宁宴的支线,这不跟自己当老板差不多吗?”吴志海说,“要是有一天我们想自己创业当老板,宁宁也会支持的吧?”

    “你别做梦了!她把她爷爷徒弟开的酒楼搞破产了,你不知道?”陈德祥只觉得吴志海到底只是个厨子,想法太简单。

    “爸,要是有一天,我在咱家隔壁开一家饭店,价格卖得比你低,把你后厨的人都挖走,想把你逼破产,您会怎么想?”陈锦莹问她爸。

    “是啊!华叔以前对那个徒弟多好,手艺全教,还帮他还赌债。”吴志海说道。

    陈德祥看看女儿,又看看吴志海,有些慌张:“锦莹,你想开店?”

    四太太听了许久,老男人不让她插嘴,她也就少说话了。但听到老男人这句话,她心里一慌:“锦莹,你爸爸可是把整个后厨都交给你了,你对锦龙想骂就骂,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想在德祥饭店隔壁开店?”

    “四妈,您想哪儿去了?我也就有点手艺。您没看到人家经营饭店的思路吗?我还差得远呢!”陈锦莹看向她爸,“更何况,我爸每个月就给我那么点钱,我哪有本钱开店?我只是让你们将心比心,你看,就这么一说,你们就急得跳起来了。还好意思说人家把她爷爷的徒弟逼得破产。”

    “锦莹,台北和港城的薪水本来就有差距,再说你妈这几年治病也花了不少钱。”陈德祥只能解释。

    见春卷上桌,陈锦莹说:“不说这些了,吃饭。”

    “好好好,不说了。”陈德祥有些不快地看向吴志海,算了!回去给女儿加点薪水。

    吃过饭,既然岳宁知道他们来了,还表示了欢迎,陈德祥离开时自然要跟她打个招呼。吴志海问了人,得知岳宁和客人正在办公室喝茶。

    他去办公室找到岳宁,岳宁不仅亲自送他们出来,还让行政安排车送他们。

    岳宁跟陈德祥说:“陈老板,实在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还望见谅!”

    “没事,没事。我们那儿小朋友考大学,对全家来说都是大事。听说你考完了,要去台湾?”

    “是要去的。”

    “也来我们店里坐坐。”陈德祥说,“这次锦龙要守店,没能来。到时候让他好好向你请教。”

    “请教谈不上,同行之间交流嘛!”岳宁跟吴志海说,“吴哥,晚上安排在旺角,对吧?今天秀琴姐在那儿。陈老板离开北京三十多年了吧?去尝尝秀琴姐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再吃口春饼卷合菜。”

    “好。”

    送走他们后,岳宁回到办公室,祖孙俩继续陪陈主任喝茶。

    陈主任被派来驻港招商,内地和港城在思想和经济上差异很大,工作该如何开展,他也一筹莫展。

    “要是多一些像乔家,尤其是乔二少这样的热血商人就好了。”陈主任叹气。

    他来的路上特意在鹏城停留了两晚,和乔君贤,还有那几位先期在鹏城开厂的华商,坐下来深入聊了聊。

    在一无所有,政策还在不断调整的情况下,乔君贤也遇到了许多看似不起眼,实则很棘手的问题。

    这些问题,也让很多原本想试探着去内地投资的港商打了退堂鼓。

    从实际情况看,真正对内地有深厚感情,不计盈亏都要往内地投资的港商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港商都是在商言商,甚至其中有不少是在殖民政府统治下发家的港商,他们年轻时在英国念书,回来后和英资洋行合作,他们不过是说着粤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英国人”。就看最近的房价,中国多次表明不会放弃港城,港岛是英国人占领的地盘,房价比99年租约的九龙高出30%-40%。报纸上那些南美小国都在打广告吸引港人移民。

    岳宁说的这些,陈主任何尝不知道?

    “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需要一个过程。”岳宁笑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相信中国人是最会经商的群体之一。”

    “也是。”

    岳宁想起一件事,说:“陈主任,前几天我回去清明扫墓,粤城二商局的宋局长找我,想借调大厨回去支持春交会。我在想,你们能不能让立德、瑞美这样有港资背景的企业设个摊位,也参加交易会?”

    粤城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每年春秋各举办一次,从1957年开始,即便在最混乱的时期也从未中断。

    “港商来参观、采购的不少,如果能看到港资背景的企业也能通过这个窗口和世界各国的客商接洽,他们会怎么想?”

    陈主任一拍大腿:“我就说,得多找你们聊聊,肯定有收获。我回去打报告,春交会来不及了,秋季应该能赶上。”

    陈主任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起身说:“来日方长,以后还得多多麻烦你们。”

    “就凭您千里迢迢去接我过来,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小岳,我再强调一遍,以后可别再安排在这么豪华的酒楼请我吃饭了。影响不好!”

    他今天已经说了好几遍,岳宁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就在宝华楼,只要我亲自掌勺就行。”

    陈主任哈哈大笑:“我这面子可真是大得很呐。”

    第208章 不回台湾了

    陈德祥年纪大了,一大早赶飞机过来,吃了午饭,小老婆就拉着他出来逛商场。

    四太太一进商厦就两眼放光,陈德祥实在不明白,一条丝巾、一个手袋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兴奋的。

    他年纪大了,在这般喧嚣的场景中,只觉头昏脑涨。

    他走到柜台边,问四太太:“你买好了没?”

    “这么多柜台呢,我得一家一家慢慢逛。你知道吗?这里的东西好便宜,在台北买一件,这里起码能买两三件。”四太太兴奋地说,“我还得给玉莲买,你自己都说玉莲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一连生了三个金孙。”

    “她下次可以自己来。”陈德祥说。

    “公公婆婆买,那可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

    “行吧!我累了,去歇会儿。”陈德祥无奈地抬手看了一眼表,“四点半一定要走,五点吴志海来接我们。”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四太太继续去抢购商品。

    “那等会儿我还来这儿。”

    “好。”

    陈德祥想找个地方坐下,转了一圈,来到宁小厨面馆门口。这都三点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这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一走进面馆,就有服务生弯腰说道:“欢迎光临。”

    店堂里,粤语、国语和日语交织在一起。他去看菜单,服务生上前介绍:“老先生,您是要用餐还是喝杯饮料?”

    “我就看看。”陈德祥见柜台上有彩页,便问,“可以拿一份吗?”

    “当然可以。”

    他拿了一张彩页,找了个位置坐下。年纪大了,站久了容易累。既然进来了,总该买点什么,不然占着人家的位子也不合适。他正看着彩页,琢磨着要点什么饮料。

    “老先生,送您一杯大麦茶。”服务生给他端来一杯大麦茶。

    “我还没点饮料呢。”

    “这是免费的。客人逛累了,来这儿歇歇脚,不一定要点单。”服务生微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的报纸架,“我们这儿还有当日的报纸和商厦里的折扣彩页,您要是有兴趣也可以看看。”

    “好的。”陈德祥这才发现,店里有不少男士跟他一样,面前放着一杯大麦茶,边喝茶边看报纸。

    他喝了一口大麦茶,味道还真不错。

    他拿了一张当日的报纸,港城的报纸大幅报道英国王子的恋情,翻过来是一张岳宁的照片。文章说她昨天参加会考,英国语文科考试结束出来时,记者采访她,她说这一年的英语没白练,感觉还挺好。记者也采访了其他考生,都说今年英语挺难。

    茶喝完了,有人过来续杯,耳边还回荡着舒缓的音乐。这里和外头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他忽然听到音乐换成了欢快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店里的职员排着队,原来是要准备晚市了。

    时间差不多了,陈德祥走到门口,门口的服务生弯腰说:“您走好。”

    他什么都没买,还白喝了一杯茶,居然还受到这么礼貌的对待。

    刚才在宁宴,他还觉得,那么贵的酒楼,有那么好的服务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只是一家面馆,套餐价格都在十港币以下,他们是怎么做到这样的服务的呢?

    陈德祥走到约定的地方,焦急地抬手看表,已经四点三刻了,却不见四太太的人影。买东西都买昏头了!

    到了四点五十七分,四太太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陈德祥满脸不悦:“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四太太抱怨道:“要试衣服,还要结账,谁叫你不在我身边?我只能自己跑收银台,来来回回的,太不方便了!”

    陈德祥懒得跟她计较,说:“快点回去。”

    “帮我拿一下。”四太太娇声说道。

    陈德祥接过袋子,她怎么能买这么多东西?

    “花了多少钱?不会把我给你的三万港币都花光了吧?”

    “……”

    看着小老婆不说话,陈德祥沉着脸往前走:“还不快走?”

    两人走进酒店,就看见陈锦莹和吴志海已经在休息区等着了。

    陈锦莹看到他们,走上前来,眼睛看向他们手里的袋子:“四妈,第一天就买了不少啊!”

    “给你爸爸和锦龙也买了。”四太太连忙说道。

    陈锦莹若有所思地看了陈德祥一眼,点了点头:“哦!”

    陈德祥被她看得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说:“我们先上去把东西放了,马上下来。”

    到了楼上,他冲着四太太发起了脾气:“我跟你说别跟着来,你非要跟。跟来了还这么不懂事,买这买那的。”

    “我买点东西怎么了?而且我都是挑着打折的买。我平时要和那些太太们应酬……”四太太眼泪流了下来,“不就是被你女儿看到我花你的钱了吗?你就是这么怕她。去年我就买了串红宝石项链,你女儿在饭桌上就不高兴了。你就说我败家。”

    那时老二已经病入膏肓,医生都说没救了。女儿求他再花钱治疗,他跟女儿说别花这冤枉钱了,这么不顾一切地治,也要考虑一下花这些钱值不值。

    他们父女俩正为这事争论的时候,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居然买了条项链,还在那些太太面前炫耀。

    女儿找到他,质问他有钱给小老婆买项链,却没钱给二老婆治病吗?他只能又拿出钱来继续给老二治病。

    他让小老婆懂事点,小老婆反而跟他闹,还说凭什么给老二看病就许花钱,她花钱就不行,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你想哭就哭吧,反正你也喜欢这里。我去办正事了。”

    “我也去。”四太太可不能让老男人和陈锦莹单独去宝华楼。出来的时候儿子就跟她说了,要盯紧老男人。她可不能让父女俩私下跑去宝华楼。

    “那就去洗脸,快点走。”

    陈德祥知道这是儿子的小心思,可又能怎样呢?他老了,死后还得靠儿子供奉香火。

    他又等了老四十几分钟,下楼和女儿、吴志海汇合时,已经快傍晚六点了,正值下班高峰,在海底隧道堵了将近四十分钟。

    一行人到达宝华楼时,已经快七点了。宝华楼门口排队的椅子上早已坐满了人。

    值班经理看到他们过来,连忙走到吴志海面前说:“阿志,能不能等一下?你约的五点半,等到六点半你们人还没到,我就把位子重新分配出去了。我马上给你们安排。”

    吴志海转头说:“师傅,我们来晚了。按照规定,半个小时不到,位子就会被重新分配。我们等等吧。”

    “你不是宝华楼的大厨吗?连个位子都没有?”四太太看向陈锦莹,“我们店里要是预定了,应该不会顾客没到就把位子给别人吧?”

    陈锦莹淡淡地说:“我们店里生意可没这么好。顾客预定了,晚到一个半小时的情况也不多见。”

    陈锦莹又对那个值班经理说:“我们慢慢等。”

    “谢谢理解。”

    当然不会真让他们等太久,十来分钟后,值班经理亲自领着他们进去,上了二楼一个能坐八个人的小隔间。

    “阿志,菜就按之前预定的给你们上了。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你跟小雯说。”值班经理带着侍应生跟吴志海交代道。

    “芬姐,麻烦你了,你去忙吧!”吴志海说。

    吴志海点了酒水。宝华楼和宁宴不一样,宝华楼现在翻台很快,客人刚坐下,凉菜和烧腊就上桌了。

    陈锦莹看着一盘摆放成铜钱串模样,还点缀着雕刻花卉的桂花扎,问道:“不是说宝华楼主打性价比吗?凉菜摆盘也这么精致?”

    “学徒拿这个练手呢。在宝华楼,手艺粗糙点也没关系。过关了,就能去宁宴做菜了。”吴志海说,“宝华楼的厨子里面,盘饰做得最好的就是宁宁,她绘画功底深厚。排第二的就是我师傅阿星,这些日子我在他那儿学到不少。”

    侍应生拿来酒水,吴志海打开酒瓶瓶盖,站起来倒酒:“陈老板、师傅,玉冰烧你们没喝过吧?这是加了肥猪肉酿的酒,出了粤省就很少见了。”

    给父女俩倒完酒,他又给四太太倒了茅根水:“四太太,竹蔗马蹄茅根水味道很不错,您会喜欢的。”

    陈德祥喝了一口玉冰烧,这酒酒香独特,酒味绵甜柔和,甘冽又丰满。

    拆鱼羹作为头道汤羹上桌,这道菜出自马耀星之手。马耀星有天赋又勤奋好学,手艺自然没得说。

    中午吃的坛烧青衣鱼头,加了鲍鱼汁,浓郁粘稠;这拆鱼羹则鲜香顺滑,都是吃了一次还会回味,让人想再来的好菜。

    门被推开,熟悉的香气飘来,陈德祥转过头,只见一份冒着热气的炒合菜和一份春饼被端了上来。

    热气蒸腾中,韭菜的辛香、豆芽的清冽、酱油的醇厚交织在一起。

    侍应生说:“这是北京来的范小厨做的春饼,何大厨做的炒合菜。”

    陈德祥迫不及待地揭起一张薄如蝉翼的春饼,夹了一筷子炒合菜卷进饼里,咬下一口。在柔韧的饼皮包裹下,豆芽依旧脆爽,韭菜仍保留着辛甜,粉丝吸饱了酱汁却干爽不腻,肉丝滑嫩,整个菜还带着那股微微焦香的烟火气。

    他出生在胶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拿着炒勺去北京谋生,他也一样,十二岁就跟着同村的叔伯去北京做学徒。

    他大半生都在北京,最熟悉的就是北京胡同里的那股味道。

    炒合菜这道菜,没出现在他们饭店的菜单上,他自己也没想到去做。但这一口下去,熟悉得让他鼻子一酸,像是回到了在北京谋生的日子。

    “这火候掌握得太厉害了,香到骨子里了。这下我算是明白那天的桂花炒鱼肚为什么能惊艳到宾客了。”陈锦莹慨叹,“他们真的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正在吃饭的四太太听到这话,想起中午吃饭时,甚至回来路上,父女俩一直在讨论在宁宴看到的情况。

    儿子一直说,他在店里就是个被推到前面的傀儡,在后厨根本没有发言权。

    刚才自己买的东西也不算多,再说又不是只给自己买,这几年给家里那个女人看病,花了多少钱?老男人只要这个女儿一闹,哪次最后不是乖乖拿钱出来?

    还有那天卫星直播,那么重要的时候,陈锦莹跑了,老男人也不过说了两句,最后还不是给那个女人风风光光地办了葬礼?

    她冷笑一声:“德祥大饭店在台北也是有名的饭店。我不懂,锦莹你为什么来了这儿,就一直夸他们,夸得好像咱们自己什么都不是。”

    门又被推开,侍应生这次上的是脆皮糯米鸡,把鸡端上了餐桌。

    侍应生走后,陈锦莹淡淡地笑了笑:“你不懂,可以问问我爸,问问锦龙,整个德祥后厨,有几个人能做布袋鸡?锦龙学了这么多年,做得怎么样?再看看这里,宁宴有人能拆解36日龄乳鸽,桌上这道脆皮糯米鸡,还有卫星直播时的乾坤烧鹅。”

    吴志海补充道:“我们还有三套鸭,家鸭、野鸭和乳鸽,一层层套进去。只要是上榜的大厨,这手艺都得过关。”

    听到陈锦莹说儿子做这道菜不行,本就一肚子委屈的四太太顿时怒火中烧,吴志海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忍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再忍了,拍着桌子吼道:“既然这么嫌弃德祥,你还赖在德祥干什么?你不是嫌弃你爸给你薪水低吗?这里薪水高,你怎么不来?人家都要你徒弟了,还能不要你?”

    “你胡说什么呢?”陈德祥拉住小老婆。

    四太太这时哪里肯听,把压抑了这么久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怎么胡说了?这么多年,我们母子受够了。这次带你爸来港城,让他看了这里,说什么家里的饭店这要改、那要改,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哪有精力做这些?回去还不是你一手遮天?夺小豪不成,就来这一招,对吧?我告诉你,女儿肖想娘家的产业,那是痴心妄想。”

    陈锦莹点了点头:“行!如你们母子所愿,我不回台湾了,就留在港城。”

    陈德祥低声吼道:“锦莹!”

    第209章 父女决裂

    原本陈锦莹打算等今天晚饭结束,回酒店后和她爸坦诚相谈,希望她爸能理解她的想法,不至于走到完全撕破脸皮的地步。她还想着每年能回台湾祭拜她妈妈。

    现在有这个机会倒也不错,她说:“爸,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家里的店。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后厨,我能忍就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实在是有些事看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开口。可现在又怎样呢?没人会觉得我是真心为锦龙好。我也从没打算带小豪,说实话,有您在,我带锦龙都费劲,小豪才几岁,等他能进后厨,您还能常到店里走动吗?我要是以带徒弟的标准对小豪,对他严厉,所有人都恨我;对他松懈,他学不会手艺,你们照样恨我。”

    陈德祥这下慌了,说道:“锦莹,别听你四妈的。”

    “爸,说实话吧!您也说自己老了,您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人对我的态度。我要是一直在店里耗下去,您在的时候还好,您要是不在了,我肯定会被他们一家子赶走。”陈锦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妈妈去世,她把东西都留给了我,她那点东西,总共也就二十来万新台币吧。我顺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除了那套公寓买得还算及时,这两年涨了不少,手里也就十几万新台币。我最好的年纪都没攒下钱,要是再这么在后厨干下去,等我五六十岁了,手里没几个钱,靠什么养老?我得为自己考虑。”

    陈德祥焦急地说:“锦莹,你瞎说什么呢?我给女儿的那哪是薪水?那只是生活费。你要是不够用,完全可以跟我说啊!我挣的钱不都是他们姐弟几个的吗?你别搞混了,我们是一家人,都是在为自己家挣钱。”

    “爸,我和他们是一家人?这种话,您问问自己,您信吗?四妈跟着来,为了什么,您不知道?锦龙对我是什么想法,您心里能没数?”陈锦莹看向四太太,“就像四妈说的,这里薪水够高,我徒弟能进,我自然也能留下。留在港城,挣钱养活自己,给自己挣养老钱。”

    四太太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陈锦莹:“你真要留这儿?”

    陈锦莹点头,看向陈德祥,说道:“爸,放过我,也放过锦龙。我累,他也累!只要我在,您就会比较,就会觉得锦龙不合您的意。但是,就像四妈说的,您会把家产给女儿吗?如果您真能这么做,也不会年近半百还生锦龙了。我走了,您也就没法比较了,锦龙也不用分心在我身上,压力小了,一心一意做菜,手艺说不定就提高了。”

    四太太发现她和陈锦莹居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陈锦莹说他们会赶走她,还真没说错。她看得明白,陈锦莹根本不想留下,是老男人硬要她留下的。

    “老爷,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锦莹她自己都不愿意,您又何必强求呢?”她也跟着劝老男人。

    陈德祥看着自己的小老婆,骂道:“蠢货,你们是想让我死了都不能闭眼。”

    陈锦莹笑着对她爸说:“爸,吃饭吧!”

    吴志海也劝道:“陈老板,先吃饭,吃好饭,有什么事回酒店,你们慢慢商量。”

    “我还吃得下吗?”陈德祥问女儿。

    “这个矛盾,以前您身体好,一直被压着。您去年身体不好之后,大家都要为未来打算。您认为最好的安排,是所有人都愿意顺着您的安排来。但是,我是人,锦龙也是人。我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您不放心把店全权交给唯一的继承人锦龙,给他弄了个‘顾命大臣’。历史上顾命大臣和皇帝从来只能留一个。您想让哪个留下?”陈锦莹切开了糯米脆皮鸡。

    她把一块带着糯米饭的鸡肉放进她爸的餐盘里,说道:“我担心他们一家子赶我走。您想想,以我在后厨的威信,他们何尝不担心,您一走,我把持后厨,把他们逼走呢?甚至我不要这家店,我在台北开一家同样的店,把后厨的人拉走,老顾客也跟着走。这家店会是什么结局?所以我远离台北,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还给四太切了一块鸡肉,看着她说:“四妈,你也心平气和地跟爸爸聊聊。他心里觉得我们是一家人,都是为了这个家挣钱。实际上根本不是,要不然,我妈生病花钱的时候,您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而拼命买首饰。”

    四太太虽然不高兴,但这个结果,怎么听都对他们一家子有利。

    陈德祥心头一口闷气无处发泄,他费尽心思的算计,儿子根本不领情。又看向正在淡然吃鸡的女儿,锦莹要是个儿子,他哪会有这么多烦恼?

    他对着小老婆,带着恨意说:“如你所愿!”

    “本来就该这样嘛!”四太太委屈地说。

    吴志海兴高采烈地说:“师傅,我去给宁宁打个电话,告诉她又有一个大厨加入宝华楼了。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这么迫不及待吗?”陈德祥低喝。

    吴志海尴尬地说:“我们内推有奖励。”

    陈锦莹笑了笑:“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吃过饭再说也可以。”

    陈德祥哪还吃得下,他倒是想立马走人,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一道百花酿鸭掌端了上来,吴志海介绍这也是马耀星的拿手菜。陈锦莹夹了一块吃起来,边吃边和吴志海聊。

    “爸,你怎么不吃?这个百花酿鸭掌很好吃。”陈锦莹若无其事地跟他说。

    从老二过世到办丧事,女儿都过于平静,他还以为女儿会求着他,让锦龙戴孝,可她没有。整个丧事过程都过于平静,甚至连赶走吴志海,她都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很快就让人走了。

    这次来港城,也是她提出来的。老四缠着他一定要来港城,他知道女儿和这个四妈关系不太好,而且他们父女俩是来办正事的,他当时不想让老四过来。反倒是女儿说,要来就来吧!反正来港城也就是吃吃喝喝,多一个人还能多些建议。

    可来了之后呢?女儿又变得和在家里不太一样,就像刚才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故意在激老四。激得老四把心里话讲出来,她就顺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德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女儿,冷笑一声:“锦莹,你知道我最恨别人算计我。要是被我知道……”

    既然她无情,也就别怪他不讲父女之情了。

    陈锦莹淡定地吃完一块鸡肉,看着他说:“我妈死了。”

    “你妈死了,我还没死呢!”陈德祥再次吼了起来。

    就在这时,侍应生端了一盘菜进来,放在桌上说:“芥末墩儿,我们范小厨的菜品。”

    “这不是一道凉菜吗?怎么这个时候上?”陈锦莹问。

    侍应生看向陈德祥:“范小厨说,陈老先生和她沾亲带故,她只听长辈们说陈老先生喜欢吃芥末墩儿,临时起意,就做了一份,也不知道陈老先生还喜不喜欢?”

    陈德祥看着这盘芥末墩儿,他不是喜欢吃芥末墩儿,而是借着喜欢吃芥末墩儿去接近那个寡妇。

    那是他徒弟的老婆,他徒弟因为急症去世,留下寡妇带着三个儿子。

    他太想要儿子了,那个寡妇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他就想着能不能让她给自己也生个儿子。

    他就借着探望他们娘儿四个,常去他们家里,那个寡妇没什么好招待的,就给他做这个芥末墩儿,他的目的不是吃,自然不会嫌弃只有一个芥末墩儿。

    这个芥末墩儿最终让他达成所愿,那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后,跟他谈条件,让他娶她做姨太太,还要他把三个儿子抚养大,教他们手艺,让他们能靠手艺吃饭。

    为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满口答应。

    只是后来这个女人难产,生下锦莹之后就不行了。临死前求他一定要照顾好她的三个儿子。多一个没用的女儿,还要多养三个别人的儿子,他可没那么多钱。

    他随口应了一声,就抱了孩子走,交给老二抚养。

    陈锦莹夹了一个芥末墩儿放在他的碟子里,说:“爸,这是故人的味道。”

    陈德祥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陈锦莹,女儿全都知道了?

    四太太总算琢磨出点味道来了,原来是陈锦莹吃里扒外,和这个吴志海勾结,先让吴志海过来,自己再找了这么个理由过来。反正陈锦莹肯定不会回台湾了,她赶紧帮老男人说话:“锦莹,别岔开话题。你怎么不回你爸爸的话?你有没有把你爸当成爸?”

    陈德祥站了起来,对小老婆说:“走了!”

    他推门出去,脚都有些发飘,四太太连忙扶住他:“老爷!”

    走到楼下,这个时候晚市差不多快结束了,大厅里人已经不多了。不过门口还是人声嘈杂。

    吴志海见何运邦愁容满面地看着外头,他顺着何运邦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范秀琴单手撑地,双腿往侧边悬空。

    她看见他们出来,立马跳起来,一路小跑过来:“吴哥,你们吃好了。”

    “好了。”

    范秀琴看向陈德祥说:“陈老板你好呀!我是范秀琴,这个芥末墩儿好吃不?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那个时候,没东西吃,才会喜欢芥末墩儿。陈老板去了台湾,好吃的那么多,哪还记得芥末墩儿?就你瞎闹!”何运邦过来叫范秀琴,“走了,去巡台了。”

    范秀琴跟着何运邦往里走,嘴里嘟囔:“这可是我从董二叔那里学来的。董大伯、二叔、三叔都挺想念陈老板的。”

    陈德祥头昏脑涨,气血翻涌,浑浑噩噩地上了车。车子到了宾馆门口,他才刚刚缓过神来。

    等吴志海离开,陈德祥对四太太说:“你先上楼。”

    “我不放心你。”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德祥怒道,“滚上去。”

    四太太这才转身离开。陈德祥看向陈锦莹:“我的好女儿,你可真狠!”

    陈锦莹看了他一眼:“我本来想给双方留个脸面,是您自己非要撕破的,那就只能上芥末墩儿了。据说我亲妈死了之后,您的师弟黄炳刚老先生,看董家三兄弟可怜,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跟着学做菜。我那同母异父的二哥,据说手艺最好,也是这一代里有名的大厨了。”

    陈德祥想要握紧双拳,然而上次中风之后,他的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像现在他明白,女儿能设这个局,没有岳宁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做到。岳宁帮她做局,自然会护着她,这里是港城,自己又能奈她何?

    陈锦莹笑了笑:“上楼吧!为了锦龙,您还得挺几年。”

    第210章 陈锦莹新的开始

    陈德祥回到房间,四太太立刻迎了上来。

    “她这次出来前,就打算走了?”四太太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过吧?她就是个白眼狼,之前不走,就是哄着你给二姐治病,二姐一死,才刚出七,她就跑了。你还说她跟那个吴志海没什么。还说让她一辈子给家里做事,你看她精得很,哪肯听你摆布!”

    “够了!”他吼了一声,说道,“把机票改签,明天就回台北。”

    “明天就走?”

    “你还想待在这里干什么?”这话问出口,陈德祥才反应过来。

    老四说不定早就先上来,已经跟儿子通报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还满心欢喜地准备多买些东西带回去。

    他一心想要儿子继承家业,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生到的儿子,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原来在这件事上,会难过、会焦虑、会愤怒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再指望四太太,自己去打电话改签机票,四太太无奈,只能跟着一起改。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合眼的陈德祥退了房,在楼下等机票代理送票上门。

    机票代理还没来,却见女儿提着行李箱去办理退房。

    转过头,又见岳宁从门口进来,陈德祥的目光与岳宁对上。

    岳宁脸上带着微笑,向他走来:“陈老板,好巧。”

    “巧吗?”

    岳宁笑道:“巧啊!台湾、北京和港城,这么大的地方,熟人居然能凑到一起,您不觉得巧吗?”

    被她提起往事,陈德祥都能想象到,他们在背后是如何议论自己的了。他说:“岳宁,你别太过分。”

    “陈老板,我一向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原本我跟吴哥和锦莹姐姐沟通的时候,我们一致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您认清您家里当前的问题,放姐姐走。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用下策,让您知道这件事确实有我参与。”

    陈德祥朝女儿那边看去,问道:“她能背叛我这个爹,就不会背叛你吗?”

    “就像我爱我爸爸,但我也能眼睁睁看着我亲妈进监狱。同样,锦莹姐姐也爱她妈妈,但是您……”岳宁看向已经办好手续的陈锦莹,“我是能理解她的人。”

    岳宁走过去,要帮陈锦莹提箱子,微微惊讶道:“姐姐怎么就一个小箱子。”

    陈锦莹看着陈德祥:“活到三十三岁,才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

    她叹了口气,对岳宁说:“我们走吧!”

    “有本事就别回台北。”陈德祥恶狠狠地说道。

    “那可不行。宝华楼的宁宴线整体布局,台湾市场我们必然要进入。锦莹姐姐在台湾长大,熟悉台湾市场,到时候大概率会派她回台湾开拓市场。”岳宁热情地向他解释,“有本事才会被派回台湾。”

    陈锦莹知道自己不该笑,可还是忍不住,说:“走了。”

    岳宁走上前,勾住她的胳膊,陈锦莹微微一愣,她们只在电话里通过话,好像还没那么熟,但……好吧!

    “我带你去宿舍,先安顿下来。跟你一起住的是从北京来的秀琴姐,她是个特别活泼的女孩子。”岳宁帮陈锦莹把箱子放进车子后备箱。

    “昨天见过了。”陈锦莹想起那个圆脸姑娘。

    两人上了车,岳宁对她说:“我最近在考试,很少去店里。我帮你安排了陆哥,你跟着他学粤菜,刚好你也可以教他一些炒菜技巧。还有,最近宁宴陆府正在装修,他在这上面花了很多心思,你要是有空,也跟着他去看看。”

    “我去看新店装修?”陈锦莹很意外,她才刚来呢!

    “你在台北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总厨了。现在的宁宴,你应该也发现了,装修风格与我们的菜品不搭。等宁宴陆府开张之后,我想把它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会有总厨和管理人员参与其中。你把整个过程都经历一遍,以后去其他区域,比如在大陆开店,就有了完整的经验,我也能放心了。经验是需要积累的。”

    陈锦莹点点头:“好,我会跟陆大厨好好学习的。”

    车子到了宿舍楼下,岳宁见一群人围在那儿,她看过去,正在打拳的范秀琴也已经发现了她,立马停下,跑了过来。

    “宁宁。”

    “打拳呢?”岳宁问她。

    “嗯。”

    “你的室友,锦莹姐来了。”岳宁说道。

    范秀琴乐呵呵地看向陈锦莹:“昨天见过锦莹姐了。走吧!我们一起上去。”

    陈锦莹觉得她们都很热情,说道:“谢谢!”

    三个人一起上楼,范秀琴掏出钥匙打开门,进门左手边是个开放式厨房,另一边是卫生间。

    再往里走,开放式厨房这边有一张靠墙的长方桌,两个人吃饭足够了,对面有个组合柜,柜子上放着一台电视机。

    范秀琴带着她们进了房间,房间不大,左右各摆了一张一米多高的箱体床。

    范秀琴拉开床下的柜门:“锦莹姐,宁宁让我们准备的一些日常用品都在这儿。要是缺什么,午市结束后我陪你去买。”

    “空间比较小,装修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做了收纳空间。”岳宁跟她说。

    “对啊!上床的楼梯下面,也是一格一格的抽屉。”范秀琴展示给她看。

    陈锦莹看着里面,地方虽小,但该有的都有,这些小用品不值多少钱,但代表着大家对她的欢迎。

    “谢谢!”

    陈锦莹正在放行李,范秀琴走到岳宁身边:“宁宁,你得批评我师傅,这次回去支援春交会,名单里没有我。他说怕我跟回去,天天在福运楼做炸酱面,让他炒合菜。”

    虽然宝华楼和福运楼的合资事宜还在审批当中,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春交会的支援工作,他们主要把精力放在福运楼上。

    岳宁揽住范秀琴,悄悄对她说:“你知道你师傅除了回去支援,还要回去做什么吗?”

    “做什么?”范秀琴问。

    “相亲啊!”岳宁说,“你怕相亲,可他到了这个年纪,总得去相亲吧?估计他怕你知道了,会取笑他。”

    范秀琴轻声笑了:“这样啊!”

    “他们家以前房子特别小,一家四口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他哥哥又是小儿麻痹,腿残疾。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过年前他回去,倒是见了几个,一个个问他能不能跟他来港城,他说他还有一年左右就会回粤城,对方没必要来港城。有人就不想处了,有人愿意跟他处,也在想方设法让他把自己弄过来。”

    “先不说她们愿不愿意,就冲着能来港城才跟我师傅处对象,那结婚以后能好吗?”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让他再看看。”岳宁说,“想要师娘,就让他好好去相亲,别临阵脱逃。”

    范秀琴拉了拉岳宁:“师傅来了。”

    “说我什么坏话呢?”何运邦看向范秀琴。

    “好话呀!”

    范秀琴仔细打量着何运邦,这长相吧,除了嘴唇厚了点,其实没什么大毛病。

    关键是他人真的很好,教她的时候,可不像她之前的师傅那样不尽心,成天只让她做面食,她只能东拼西凑地学。

    阿邦教她的时候,严格要求,她敢开小差,他就敲她脑袋。只要她学好了,他也会夸奖她。她要是惹恼了他,他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何运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这个徒弟,叽叽喳喳也就算了,关键是还会功夫,力气大,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还成天出鬼点子,他可怕了她了。

    “我才不信。”何运邦说道,“你要说我好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岳宁见陈锦莹收拾好了,便说:“锦莹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阿邦叔,这个是阿星,阿建……”

    陈锦莹跟他们打招呼,后面是陆培德,他说:“宁宁,之前说好了,让你跟着我一段时间。”

    陈锦莹立马叫了声:“师傅好!”

    陆培德连忙摆手,略带腼腆地说:“不不不,我可不敢当您师傅。我是说……”

    范秀琴跑过来解释:“锦莹姐,像我这种,真需要师傅手把手带的,才是真师徒关系。您就是跟着我师哥学几道菜,过渡一下而已。”

    “是啊!师傅,您要是成了阿德师傅,那我不就有个师爷爷了?”吴志海笑着说。

    范秀琴惊叫起来:“那我岂不是可以当你师姑奶奶了。”

    “别胡闹。”何运邦赏了她一个爆栗。

    陆培德也皱起眉头:“论辈分,咱俩得叫陈大厨‘姑姑’。”

    陆培德看向陈锦莹:“您还是叫我阿德吧!”

    陈锦莹知道自己有亲妈,却不清楚其中细节。自从上次和岳宁通话,知道了那些陈年旧事,她知道自己有三个哥哥,不过她从未见过董家三兄弟,自然没什么感情,也不想在这上面过多纠结。既然对方这么说,她便叫了声:“阿德,你好。”

    何运邦抬手看了看表,拍了拍范秀琴的脑袋:“班车应该到了,咱们该去上工了。”

    “师傅,我也跟大家一起去上工了。”吴志海说。

    陈锦莹点点头:“去吧!”

    大家都走了,岳宁带着陈锦莹回管理公司办了手续。

    在这个年代,从台湾来港城工作的手续很简单,陈锦莹交了资料后,公司会代她办理前期手续。

    岳宁带着陈锦莹认识了管理公司的主要人员,还陪着她吃了饭。

    下午,陈锦莹穿上带有宝华楼标志的厨师服,走进后厨,这是她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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