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回港城了,基本闭门不出。
她去里昂的节目分了两天播出,第一天是大家对岳宁的捧场,尤其是最近她减少露面之后,就是这么一个逛逛法国酒庄的节目,收视率都非常高。
第一天的节目开头,还有岳宁的一个声明:“以下节目里出现的产品,虽然我没收广告费,但是我确实在打广告。”
真诚是必杀技吧?大家对她介绍杜兰德家族的产业,丝毫没有厌烦,无论是布雷斯鸡,还是葡萄酒,那都是法国文化的一部分,都为她在那里受到的礼遇而高兴。
卢卡斯的膀胱鸡,岳宁之前就介绍过了很多次,到现在港城人已经审美疲劳了。宁宴有和牛鹅肝鲍鱼捞饭,宝华楼也有鹅掌鲍汁捞饭,他们看到宁宁的捞饭,法国人说好吃,大家挺高兴。
直到有师奶说:“宁宁和贤仔的婚礼可以放在欧洲的古堡。那一定好浪漫的!”
这个建议被围观的其他师奶:“宁宁和贤仔都是港城人,为什么要去欧洲?我们想看宁宁穿龙凤褂。”
有人说:“那他们的婚宴,谁来做饭?”
“宝华楼大厨不够多?再说宁宁还有那么多好朋友,指不定到时候还有日料和法餐。”
“好期待啊!希望宁宁和贤仔早点结婚。”
“宁宁周六考试,还要读大学。”
“可怜的贤仔还要等宁宁好几年。”
“可怜的宁宁,生日还要考试。”
“尤其是乔大少的婚期已经定了,他会不会羡慕?”
大家的方向偏到了喊两人结婚,岳宁在读书,刚好乔君贤这几天在港,记者找到乔君贤的厂里问他怎么看?
乔君贤正面回应:“我们的婚礼不会放在国外,婚房在设计当中,预计今年下半年开工。建造加上装修至少要三年,刚刚好啦!哥哥结婚,我们是伴郎和伴娘。”
两个宝贝感情很稳定,师奶们就放心了。
第二天的交流会才是重头戏,电视台做了充分的准备,出场的每一个团队,都做了很详细的背景介绍。
一开始就有那个法国年轻厨师骂岳宁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这话可惹恼了港城的观众,港城观众甚至迁怒HTV,认为HTV的人全是死人,既然是跟法国电视台合作了,刚开始就不能告诉对方,宁宁是多厉害的大厨?
真气人!好在这个傻子鬼佬的爹,还算是个明白人。而且这位大厨是可以说是法餐界的厨王。
哈哈哈!就说宁宁哪儿会就这么让人给看瘪了?一只雕刻的鸡,小鬼佬你有这个本事吗?
这个法国佬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用法餐的核心做中餐。你见过好的中餐吗?宁宁对他太客气了。
哇!岩西人很不错呢!说的话很客观,还有这个卢卡斯,都是有见识的。好吧!这个瓦莱尔大厨只是没见过,他说要来港城。不知者不怪。
那两个加拿大鬼佬说了什么让宁宁这么生气?这话是针对港城人的?
宁宁就是宁宁,就该这样。
宁宁乖宝,你知道你今天吃了多少东西吗?啊!宁宁说这个炖牛肉超级好吃。也想吃呢!
皮埃尔邀请宁宁去法国读高商?这下把他给惊到了吧?宁宁是小宝贝,也是大老板呢!
这个卡酥莱锅真那么香吗?哇!宁宁差点舔盘子呢!要不要计划一次去欧洲的旅行?
岳宁的粉丝们满脸姨母笑地看节目,社会评论学者的笔可不会闲着,一篇正标题“温哥华不再是加拿大城市”副标题为“温哥华居民:讨厌港城人的到来”
文章说昨晚岳宁参加交流会的节目里,岳宁和加拿大的厨师起冲突,并非孤立事件,而是港城的移民带着大量财富移民加拿大哥伦比亚省,给当地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在当地买了老房子之后拆掉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屋,修建现代的大屋,破坏整个社区的一致性。孩子们坐着豪车,穿着名牌服装去上学,用粤语大声谈论,也令本土学生厌恶。
当地的孩子表示,他们很多要课后去打工,而这些港城来的孩子,什么都是父母给的。这破坏了教育的公平性。
这位社会学者在报纸上呼吁即将离开港城移民去加拿大的人,要入乡随俗,要尊重当地文化,不要做令人厌恶的事。不要再让岳宁这样无辜的港人受到牵连。
岳宁在家复习,不出门而已。
每天早上,岳宝华会带着大黑出去遛一圈,带报纸回来,岳宁一看,挺好!鱼上钩了。
当天晚上的晚报,港城大才子,也是从内地过来的杨裕合在亨通的报刊上发文:“什么时候能改掉‘逢洋必舔,逢内必嫌’的毛病?
杨裕合在文章一开始就指出:这件事是那两个加拿大厨师的错,岳宁当场指出对方没有尊重他人,也违反了加国的多元化主义。为什么要港人反省?”
其中最为可笑的是,就连港城移民的孩子,父母提供开销,不用打工。而加国本土学生需要课后打工,也算是影响了教育的公平性?
就这样的逻辑,这位学者还让人反省。无非就是洋大人说得都对吗!
移民是加拿大政府审批的,建房也是加拿大政府允许的,孩子进学校读书,也是学校接收的。如果有港人违反了当地的法令,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该遣返遣返。
真没必要自我反省自我矮化到这种地步,真正需要港城反省和深思的,是我们对新移民的态度。去年热播的一部电视剧里,里面有个角色一个大陆来的新移民阿灿,说话大声,穿着土里土气,为剧情增添了不少笑料,一时间“阿灿”这个称呼,成了大陆新移民的称呼。
加拿大人对港城人的诸多歧视性的言语和港城人对新移民的刻薄嘲笑,有什么不同?
就这么着,两人从报纸吵到了电台,一个说他只是希望港城到加国要有素质,另外一个说对方骂港人说话大声,和港人骂新移民说话大声有什么不同?
最近跑港城的内地移民又多,造成了很多乱像,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骂得欢。
周六,岳宁提早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场。
明明HTV已经帮她安排了粉丝见面会,她担心还是有粉丝为了提早见到她,来考场。
果然如此,她一下车,就有粉丝冲过来往她怀里塞东西,岳宁抱着满怀的礼物,弯腰鞠躬:“谢谢哥哥姐姐们,这里是考场,需要安静,你们给我,我也没办法拿,大家能不能去的亨通大舞台呢?HTV帮我安排了粉丝见面会。那里还有宁宴出品的糕点招待大家。我两点会到,到时候大家跟我一起切蛋糕吃蛋糕,好不好?”
粉丝们自发劝导,有个师奶说:“谁跟我一起留下来,劝新来的粉丝,去亨通大舞台?”
有位大叔自告奋勇留下,岳宁谢过他们后,把收到的礼物,放到了岳宝华的车上。再往考场门口进,到了门口又被记者给拦住了。
岳宁真想问他们,是没听见她劝大家去亨通大舞台吗?
“岳小姐,你知道你在交流会上和加拿大大厨发生的争执,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吗?”
岳宁当然知道,不过她说:“忙着复习呢!连乔君贤都没见。”
记者被她逗笑了,记者快速说了一下昨天杨裕合和那位学者吵架的情况。
“屁股决定立场,我也是新移民,当然支持裕合叔。而且那天的事,我也不认为是受在加拿大的港城人导致,就是两个加拿大厨师的问题。”岳宁说道,“港城近期新移民问题确实突出,我也曾经说过,稳固水土的方法,去内地大力投资。宝华楼和福运楼合资了。乔君贤那里,幸亏他抓紧时间在内地开了电器厂,因为欧美通胀高企,和内地需求旺盛,他生产的电风扇现在供不应求,最近一直在鹏城。而慧仪姐姐的两家厂,自从投产之后,也是供不应求。她也是在北京和上海的时间比港城还多。君慎哥哥只能跟着跑内地了。”
见记者似乎有些不明白,岳宁笑着说:“我们港城,一个五百万人口的城市,背后是十亿人的大市场。未来一定会快速发展。我建议有意离开港城的仔细考虑一下,不要错过港城发展的黄金十年,甚至二十年。”
“岳小姐是从这个方向来看事情的?”记者问道。
“我布局日本,布局港城,甚至打算去新加坡和台湾开店,都是看好这些地方的未来。你们到十年后和我一起验证一下,是不是日本经济发展会举世震惊,港城会紧随其后。内地的话,现在刚刚开放,真要快速发展,还需要十来年,但是我已经进去了。因为那是家呀!”岳宁笑着说道,“今天考经济,我就在这里卖弄一下了。今天的这些话,也算是对我的考试吧?”
“岳小姐,祝你考试顺利!”记者跟岳宁说。
岳宁踏进考场,这是她的最后一科考试,考试的内容正是当前港城面临的困境,在第二次石油危机之下,通胀居高不下,失业人数骤增,经济实质增长减少,贸易保护主义盛行。港城经历了三十年的高速发展,到现在已经是新兴市场的领头羊了。面临的困境就是原本的低成本优势已经不在了。加上港城还有未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很多人对港城前景信心不足。考卷上最后一道题就是,让考生论述未来港城将何去何从?
这对其他人来说是问题,对岳宁来说,那是已经被证明的历史。
第222章 生日
岳宁虽不是HTV的签约艺人,但她的新闻、节目,几乎都是HTV独家报道或者优先播出。
岳宁的生日粉丝见面会也交给HTV打理。
岳宁考完最后一科,简单吃了饭,就去亨通大舞台。
她没时间参与做糕点和蛋糕,但她总该亲自给喜欢她的粉丝们派发一下糕点。
岳宁上辈子非常重视与粉丝的关系维护,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成功实际上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流量;另一方面,是上辈子父母带给她太多的痛苦,父母从来没有真心实意给她过生日,她的生日就算是蛋糕,也没有人问过她喜欢什么口味。直到后来,她有了粉丝,粉丝分析她的爱好,给她送礼物,过生日,当她功成名就,父母公开指责她不孝的时候,粉丝们始终站在她身后。
有人说她是最宠粉的老板,其实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自己的粉丝。
说好是两点,她十二点半就到了。工作人员在门口说:“请大家排队,另外宁宁不收高价值的礼物。一张生日贺卡,她都会很开心。如果没带贺卡,请在留言本上留下您暖心的语句。”
粉丝们写下留言,进入现场,岳宁把小纸盒双手递给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希望您会喜欢。”
后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妹妹,岳宁也给出了一个盒子。
妹妹说了声:“谢谢!”当场打开了盒子,惊喜地说:“哇!我的是桃花酥呢!”
今天岳宁请粉丝吃生日蛋糕,盒子里装有一个纸杯奶油蛋糕和一块中式糕点,中式糕点随机,可能是荷花酥、桃花酥,也可能是龙井茶糕、桂花糕,还有寿桃粿、奶酥太阳饼,总之随机出现宁宴的爆款糕点。
“这位太太,我们今天是Fans为宁宁庆生……”
正在派发糕点的岳宁听见,连忙走过去,看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和一个抱在手里的男孩子,母子三人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不过很干净整洁,可能看上去不像是来为她庆生的粉丝,所以工作人员想要赶走她们。
岳宁发现自己走过来,那个小女孩就一直看着她,她伸手摸小妹妹的脑袋:“小妹妹,是你请妈妈带你来为我庆生吗?”
这句话一出,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连忙点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妈妈说:“岳小姐,小美迷上了你,凡是有你的电视节目,她都要看,她知道你今天生日,她让我带她来。”
“我好高兴呢!”岳宁低头说道。
小妹妹仰头坚定地说:“宁宁姐姐,我要像你一样,也要做最最厉害的女大厨。”
“好。”岳宁笑着说。
“她为了能参加你的生日会,今天都不肯去上学了。”女孩子的妈妈说。
岳宁低头看着孩子,她揉了揉小朋友的发顶:“妹妹跟妈妈排队,我先去前面了。”
岳宁继续去派发蛋糕,等他们母子三个到了之后,岳宁给他们派了三份,专门嘱咐了工作人员,给他们留了前排的位子,她说:“让小妹妹可以近距离地看我。”
“宁宁,我也要好位子。”领糕点的师奶说。
岳宁给了她一个抱抱:“姐姐,她是个小妹妹,个头不高,我想给她一点点优待都不可以吗?”
被岳宁一抱,师奶心都化了,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后面一位小姐姐也要抱抱,岳宁也给了一个拥抱。再后面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哥哥,围观的人问:“你抱不抱?”
岳宁伸出一只手:“哥,我们握个手。”
大家看得哈哈大笑,这个小哥哥跟她握了个手,岳宁把糕点给他。
派发到下午两点,岳宁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她转身去后台,走上了舞台,往台下看了一圈,她的粉丝以师奶为主力,男女老少都有。
她微微呼出了一口气,露出俏皮的笑容:“总算考完了。”
主持人问:“考得怎么样?”
“我已经尽力了。”岳宁说道。
主持人走下台去:“今天的见面会呢,主要是宁宁跟Fans们的交流,所以我们来听听Fans们想问你什么。”
“好的。”
一位师奶接过了话筒:“宁宁,你会做菜,还会画画,这次去法国,英文也好好呀!你唱歌好不好?”
有人看见乔君贤进来了,叫道:“宁宁,贤仔来了,唱首情歌吧!”
这个呼声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乔君贤来接岳宁,晚上他们俩一起回家,岳宝华在家做了菜,简简单单给岳宁过生日。
大家起哄,他忙说:“今天不是大家给宁宁唱生日快乐歌吗?”
“贤仔,你别说,你不想听!”
乔君贤不好说自己不想听,又不想为难岳宁。
台上岳宁笑着说:“都没安排唱歌这个环节,也没安排伴奏带……”
大家以为她要拒绝,叫起来:“宁宁。”
“我给大家清唱一首云南民歌《小河淌水》。好不好?”岳宁说。
“我们要听情歌!”粉丝们不依。
岳宁可不管,已经开始唱了起来:“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天上走……”
刚开始,是岳宁清灵的声音,接着岳宁走向乔君贤,当着乔君贤的面唱:“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乔君贤被她边唱边看着,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下面的粉丝也都安静了,宁宁唱的这首歌,不是如今港台流行的那些靡靡之音,明明歌词也是情歌,却有着说不出的纯情。
岳宁一曲唱完,再转头问粉丝:“这下可以了吗?”
“不行了,宁宁,你们立马结婚吧!”一个粉丝大声喊。
这一声得到全体粉丝的响应:“结婚,马上在一起。”
岳宁拿着话筒到第一排,走到刚才的小姑娘面前,她低头看着这个小粉丝问:“妹妹,你知道我以前每年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吗?”
小妹妹哪儿可能知道?她摇摇头。
岳宁看着她说:“以往的每一年这一天,都是我爸爸给我煮一碗面,我伯伯呢,这天晚上不会让我再做题了。我伯伯吹口琴,我唱歌。对我来说这样就很幸福了。后来爸爸走了,伯伯离开了西北。我也给自己煮一碗浆水面,吃了之后,在油灯下哼着歌,继续看书做题,因为那时候,我知道我不再是孩子了,我得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妹妹,姐姐还不是最最好的大厨。就算要像姐姐这样做个好厨子,要熟悉食材,要熟悉美食背后的文化,还要有美学基础,像我要去外国交流,还要了解其他国家的饮食文化。姐姐读了很多很多的书。今天,姐姐生日,姐姐上午还在考试。”
小妹妹渐渐地低下了头,这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岳宁低头:“只要你每年都考A,姐姐每年的生日,都给你留好一块蛋糕,好不好?等你读完中学,你考大学,假期的时候你来找姐姐,姐姐教你做菜。”
小妹妹仰头:“真的吗?”
“我们拉钩!”岳宁伸出手,跟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岳宁拿着话筒抬头看向自己的粉丝:“就像我刚来港城上节目的时候说的那样,从喜欢一个偶像,以他为榜样,努力向上。到今天,他依然是我心里那个积极向上,温润有礼的乔君贤,我现在也和他在一起了,我相信我们白头偕老。但是,现在我们还要做最好的自己。我要读书,我还要忙着布局宝华楼。”
岳宁看向乔君贤:“他的事业也刚刚开始。”
有个师奶明白过来,带头喊:“宁宁加油!贤仔加油!”
“大家也要努力,我们的明天会更美好!”
工作人员推出了生日蛋糕,岳宁戴上生日帽,在粉丝们的生日歌声中,许下了愿望,吹灭了蜡烛。
生日见面会结束,岳宁上了乔君贤的车。
乔君贤问她:“许了什么愿?”
“希望爸爸在那边也能事事顺心,快快乐乐!”
“肯定会的。”乔君贤知道,在她心里她的命是她爸换来的。
岳宁骄傲:“肯定啊!你也不想想我给爸爸烧了多少纸钱?他在地府,也应该是富豪了吧?”
乔君贤无语了,新年前她回去祭拜,那个动静就不用说了。去法国前,她在清明节前又去祭拜,又烧了那么多纸钱。
车子到了她家楼下,两人一起下车,其实蔡致远和崔慧仪他们都想给她庆生,被她婉拒了,大家都很忙,她还是个小朋友,粉丝给她庆生已经很隆重了,生日真没必要弄得动静那么大。
她就想在家里,跟爷爷和大黑,还有乔君贤一起,简简单单吃碗面条。
说是简单,他们俩进屋,岳宝华已经做了一桌菜。
“我去下面条了。”
岳宝华下了面条,正要捞面条,岳宁走过去说:“先给爸爸盛一碗。”
岳宁捞了一筷面条,夹了一个荷包蛋在面上,抽了一双筷子,把面条放在爸爸的牌位前,点了三支香,说:“爸爸,今天是我生日,爷爷给我下了面条,你也吃哦!”
第223章 岳宁回粤城
HTV报道了岳宁的生日会,岳宁亲手给Fans派发生日糕点。工作人员怀疑有母子三人插队来领糕点,岳宁去问了清楚。听说小女孩为了她今天逃学,岳宁便把小女孩安排到前排。
看到乔君贤来接她,Fans们起哄让岳宁对着乔君贤唱情歌。岳宁还真唱了一首大家都没听过的情歌,她说是云南的民歌。这首歌和时下流行的台湾女歌星那种甜美、温柔、细腻的歌曲不同,岳宁唱来嗓音清灵,朴素而真挚。原来内地也有很好听的歌曲呢!
当大家喊着让她和乔君贤结婚的时候,她走到那个小朋友的面前,跟小朋友说:“我从小就很努力地念书,只有每年生日的晚上可以放松一会儿。而我爸爸走后,我更加努力,生日的晚上也照样挑灯夜读。”她又跟小妹妹约定,只要小妹妹拿全A,就会给她每年留蛋糕,并答应她念大学之后,会教她做菜。
岳宁也用这些话告诉Fans,她要念书,要做生意,乔君贤的事业也才刚开始。她鼓励Fans们要做最好的自己。
杨裕合在电视上评论:“现代偶像就要有激发人们见贤思齐的力量,所谓的见贤思齐,就是见到有才德的人就想着与他齐平。”
面对HTV这样吹捧岳宁,对家电视台可不服气。他们拍了岳宁出考场的片段,主持人阴阳怪气地说:“从小没有休息,生日也挑灯夜战,相信岳小姐一定能考上港大。”
记者问岳宁怎么看?岳宁笑着说:“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了!”
对家电视台说岳宁这是在给自己留有余地,毕竟港大不是想考就能考得上的,还劝岳宁的Fans不要太过于激动,免得到时候大受打击。
岳宁懒得和他们费口舌,她忙着赶回粤城。
粤城春交会刚刚开始。这个出□□易会,就算是最难的几年都没有停过。今年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二年春交会,国家批准成立中国对外贸易中心,作为粤城国际出□□易会的承办机构,这也是迈向市场化的一步。
上次清明节回去扫墓,岳宁就答应了宋局长派团队支援粤城几家接待外宾的酒楼和餐厅。
宝华楼派出了张骏明带队的二十多人厨师团队,包括了何运邦、马耀星和罗国强三位福运楼第一批出去,也是现在宝华楼在榜的大厨。
除了十来人回到自己原来的单位支援外,一半人都去了福运楼。春交会开始前的半个月,岳宝华还带人去福运楼进行了一周的整改。
帮了宋局长,岳宁跟粤省农产品进出口公司关系也很好。领导们知道她忙着考试,没来打扰她。这不,她考试一结束,领导就打电话过来,请她去春交会帮忙接待一下日本和欧洲的采购商。
岳宁从里昂回来,进出口公司的领导们都忙着春交会,她也没时间跟他们汇报法国之行的收获。刚好回粤城,说不定还能见到更多领导,跟他们商谈一下自己的想法。
领导说要派车去口岸接她,岳宁连忙拒绝。他们都忙疯了,而且内地的小车才多少?这时候都要接待外宾,她是自己人,怎么好意思占用资源?
她过了口岸,益美电器就派了车过来,将她送到了火车站。
到了粤城火车站,岳宁出了站,周文婷已经等在出口。岳宁拉着箱子加快了脚步:“阿姨!”
周文婷接过她的箱子:“宁宁,辛苦你了。”
“什么话?领导们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岳宁勾住周文婷的胳膊出了火车站,“我从里昂回来,本来就想跟领导们汇报一下,我跟法国杜兰德集团,也就是那家做鹅肝的……”
岳宁边走边说,到了停车场,周文婷带着她走向……走向一辆手扶拖拉机。
周文婷不好意思地说:“车子都被调走了,所以我让农场派了辆拖拉机来。”
“当然是外国客商优先啦!”岳宁跳上了拖拉机的后拖斗,再接过箱子,拉了周文婷一把,“再说,我在西北的时候,也是靠着拖拉机出大山的呀!”
周文婷上了拖拉机:“你这孩子。”
“对啊!您都把我当孩子了。”
周文婷和岳宁一起坐在布垫上,周文婷对岳宁说:“宁宁啊!粤城的宾馆现在都已经满了,很多客人都住到佛山、顺德和番禺了。你就跟我住在你周爷爷家里吧。”
岳宁摇头:“不用了,我住我阿邦叔家,我阿明叔、阿忠,还有秀琴姐都住阿邦叔家里。他们早就跟我说过,粤城住宿紧张。而且,熙如姐前两天还在,她回来就给我打电话了,说她家的佣人都比咱们这里住得好。幸亏今年没请他们这些中港合资企业参加展会,要是真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待得下去这么长的时间呢!”
周文婷叹气:“没办法,国家又没钱。”
岳宁说:“暂时的,过两年鸿安大酒店和其他两家宾馆建起来了,就能缓解了。”
拖拉机先送岳宁去西关,周家的房子和何运邦家相隔不过一条街。
岳宁今天出来很早,坐了早班火车过来,这会儿才十点半。
岳宁跟周文婷约了下午一点在福运楼门口碰面一起去展会,她先去何家放下行李,来了总要去福运楼看看。
她提着箱子往街道里走,这一排都是骑楼样式的大屋,底层基本上都是各家国营商店。只有何家夹在几家商店当中,这么一来他们家的这个裁缝铺子倒也不突兀了。
这个时候个体户的政策还没明确,但是粤城离港城近,政策松,大家脑子都比较活络,偷偷做小买卖的人不少。
加上谁都知道,何家的小儿子在港城饭店做大师傅,就连港城那家饭店的老板都叫他一声“叔”,那个老板跟上面的领导关系都很好。他们家的铺子里,好多从华侨商店买了布料找过来的港城富太太,而且这些富太太有时候还是上头的领导陪着过来的呢!这么一来也就没人管了。
这会儿底楼的大门开着,何家婆婆和阿邦叔的哥哥正坐在廊檐下飞针走线。
“婆婆,阿祥叔。”岳宁叫了一声。
“宁宁。”何运邦的哥哥何运祥先抬头。
何家婆婆也连忙放下针线,热情地迎了过来,帮她提箱子:“来得好早,是不是很早就出门了?”
“嗯。一大早就出门了。”岳宁跟着何家婆婆一起往里走。
“阿公。”岳宁叫正在踩缝纫机的何父,发现里面多了一个正在熨烫衣服的女子。
何父也放下了手头的事,要站起来。
“阿公,你忙。婆婆带我上去就好了。”岳宁说。
岳宁跟着何母走上楼梯:“婆婆,你们雇了个小工?”
“就是看着阿珍可怜,留着她给她一个住的地方,一口饭吃。”何母悄悄跟岳宁说,“她是我们以前竹筒楼里,李家领养的童养媳。李家为了儿子能去钢厂上班,那时候刚好开始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们一家子就让阿珍去了四川。阿珍一去就是十年,等她回来,李家的儿子都结婚了,孩子都六七岁了。她还想住李家,李家的儿媳妇哪儿能容她?”
岳宁知道婆婆就喜欢扯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她接话:“李家的儿子儿媳还住竹筒楼里?”
何母推开了房间:“哪儿啊!钢厂分了房子。李家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就老两口,虽然不宽敞,但是给她的落脚的地方还是有的。就是那个儿媳妇知道她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吵着闹着要赶走她。那天我回筒子楼去看小姊妹,外头在打雷下雨,李家那个小女人,当着老两口的面,把阿珍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扔到雨里。阿珍命苦,在他们家做童养媳,他们家本来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李家婆子平时有点吃的都紧着自己姑娘和儿子,她连口饱饭都没吃过。”
岳宁一看是朝南的大房间,连忙说:“这房间是你们老两口的吧?您二老就给我安排一间小房间就好了。”
“没事,我们俩跟你阿祥叔睡一个屋。以前一家四口住的地方还没这间屋子大呢!不也都过来了?”何母说道。
岳宁见床上的草席和毯子都是全新的,她就来几天,老两口却要忙活这么多事,她说:“麻烦你们了。”
“宁宁,每一次你都说,不要把你当外人。这个时候你怎么就见外了?你是我们一家子的大恩人,没有你,我们何家哪儿有出头之日?”何母说道,“你愿意住在这里,我和你阿公开心都来不及呢!”
岳宁笑:“知道了。”
“我把东西放了,这时候刚好是午市,去福运楼看看,下午我就不回来了,直接去春交会,晚上可能要到福运楼收市,跟阿邦叔他们几个一起回。”岳宁说。
“这也太辛苦了。”何母说。
岳宁笑:“刚到吗!肯定忙的。”
何母把一把锁给岳宁:“阿明他们也有,你们出门的时候把锁锁上。”
婆婆都这么说了,岳宁接了锁说:“我知道了。”
“我先下去了。”
“您忙!”
岳宁打开行李箱,有几件真丝的衣服,在箱子里有点皱,她一起拿了下楼。
看见何父,岳宁说:“阿公,这几件衣服帮我熨烫一下。”
“好,好的!”何父跟那个女子说,“阿珍,你先帮宁宁的几件衣服烫一下。”
阿珍连忙走过来,岳宁说:“阿公,不着急。明天后天穿的。”
“没事,我手里的活也差不多了。”阿珍接过衣服。
岳宁这才看清她的脸,她的五官长得挺周正的,就是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大约跟自己在西北的时候一样,风吹雨淋,皮肤黑。岳宁估摸着她的岁数,应该有三十多了吧?叫一声姨吧!
“谢谢珍姨。”岳宁说道。
阿珍微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你客气了。”
岳宁把衣服给了阿珍,对其他人说:“阿公、婆婆、阿祥叔,我先去福运楼了。”
岳宁正要走出去,却见门口来了一个和婆婆差不多岁数的老太太。本来好好地在锁边的何母,把衣服往小桌上一放,站起来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你还来干嘛?”
“张云娣,我找阿珍,不是来找你的。”老太太说。
何母不让她进,那个老太太对着屋里的阿珍喊道:“阿珍,你真以为他们这么好心?他们收留你,是想让你给他们家这个残废做老婆,伺候他们这个残废一辈子。”
岳宁见阿珍黝黑的脸白了好几度,整个人都在发抖。
何母冷哼一声说:“放屁,我心没你那么黑。为了你儿子有个好工作,把阿珍送到四川山沟沟里,阿珍吃尽苦头回来,你们全家把她的东西扔出来。现在让阿珍去给你那个死了老婆的侄子做填房,去做三个孩子的后妈?”
这下岳宁算是知道了,这是李家那个婆子。
第224章 何运邦打人
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何家有老夫妻俩在,就算只有一个老婆子,也不会吃亏。
岳宁没停留,快步往前走,去了福运楼。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福运楼正是用餐高峰,门口排起了长队,各国的人都有,看上去很壮观。
这个年代,春交会办三十天,来访宾客不过两万人,就已经让粤城面临这么大的压力了。
上辈子一个车展,开个三五天,参观人次达十来万,粤城都运行得四平八稳,这就是差距。
“大家不要着急,大家可以单点,也可以看一下双人餐、四人餐、六人餐和八人餐,有菜有饭有汤……”一个服务员站在门口,给排队的人派发菜单,“您先看,看好了,让前面的同志先给您开单,进去把单子交给服务员,那就快了。您要是点套餐,上餐快,关键呀!比单点便宜不少呢!”
“我们又不想要这点优惠,只要好吃,能赶紧吃上就好了。”
“岳宁,是岳宁!”人群中有人喊出声。
“真的是她。”
岳宁见排队的客人认出她来,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欢迎来福运楼吃饭,宝华楼和福运楼合资了,等春交会后,福运楼就由宝华楼来管理了。开会期间,咱们这儿不是很忙吗?宝华楼派了张大厨、马大厨和何大厨过来。”
“是吧?还能吃到他们几位做的菜?”
“你们几个人?”
“六个。”
岳宁拿起菜单,说:“听口音是大马华人,没有人信教吧?”
“没有,没有。”
“选这个六人餐吧!里面包含一份烧腊拼盘,一份卤水拼盘,菠萝咕噜肉,这可是马大厨做得最好的菜,糟溜鱼片,是我阿邦叔的拿手菜,煲仔饭是我阿明叔的绝活,还有两个蔬菜,一个猪肚鸡汤,六个人吃得很舒服了。你们都点了套餐呢!大厨们三份菜一起炒,也节省时间。”岳宁向他们介绍。
“听你的,听你的。”
“为什么四人餐和两人餐,菜品差不多啊?两人餐只要四人餐的一半价格。”
岳宁笑:“两人餐都是半份,这样就算人少也能多吃几种啦!咱们春交会开一个月。我拟定了五天不一样的套餐菜单,按照二四六八,有不同量的套餐,也根据人群,分成东西方,还有不吃猪肉的,有不同套餐。大家节省些排队的时间。你们先看看,我进去了。”
岳宁跟他们挥手,往前走,进门前,有服务员先给顾客点单,服务员说:“我给您先开了单子,您进去直接给领您到那桌的服务员就可以了。”
有外商不明白,还在听翻译解释,服务员把菜单翻过来给他看英文,背后都有点餐说明。
这个菜单是岳宁设计的,她为了加快翻台率,增加合并炒菜的概率,也让不懂英文的服务员和外宾能快速沟通。
前头点菜的大姐见岳宁在看她,越发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地给外宾开单子。
两家合资,过了这次春交会,宝华楼将要全面接管福运楼,岳宁跟二商局谈判中,对于二商局提出的资金注入、人员培养的要求,一概没有拒绝,唯一的要求是,福运楼现有人员,她只留下六成,四成要退回给二商局。
其中原因,一是她评估过福运楼现有人员冗余;二是她要换血,把懒散的人清除出去;三是她要让下面的人有危机感。
宋自强通通都答应,要求是新进人员,必须是二商局待安置的返城知青。
这一点岳宁也一口答应,知青本就是社会的一个大问题,自己也跟着爸爸下放那么多年,当然愿意伸把手。
合资的消息出来,福运楼的人都开心得跳了起来,想想他们那些去港城学习的厨子,那个收入高得吓人。
听见要把那么多人赶出福运楼,又开始人人自危起来。一个个托关系,找人,生怕被放入裁减名单。
可岳宁说得清清楚楚,谁能留,谁不能留,她亲自决定,哪个说也没用,就看大家的表现。
何运邦他们回来,跟他们说,岳宁人是好,但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她是资本家,资本家是要你给她赚钱的。在港城,职员要是连续犯错,立马走人。
服务员见她进来,越发谨慎小心起来。
岳宁进了大厅,里面人声鼎沸,却忙而不乱,福运楼的改变还是肉眼可见的,这么大的客流量下,运行得还不错。
有人看见岳宁进门,早就跑上去告诉了张经理。
“宁宁,来得好早。”张经理差不多是跑下楼来的。
“一大早就来了,一点我就要去交流会,中午来看看。”岳宁说道,“我看一切都井井有条,真不容易。”
被她表扬,张经理脸上浮现笑容:“还不是你们尽心尽力帮助我们。”
“也是你们努力。”岳宁说,“张经理,你忙吧!我去后厨看看。”
“行。”
岳宁去换了厨师服,走进后厨,后厨忙碌得火热,温度也火热异常,四月下旬粤城中午温度将近三十度,里面没有空调,厨师们一个个满头大汗。
何运邦一锅出了三份菜,拿起脖子里的毛巾,擦了一把汗,看见岳宁,说:“去过家里了?”
岳宁走过去:“去了。你怎么也不跟阿公和婆婆说,我跟秀琴姐住一起都可以?他们把大房间让我住了?”
何运邦涮锅,接过学徒的配菜,舀油润锅,说:“秀琴和阿珍住一起,总不能你们三个挤在一起?”
“哦!”三个人挤一张床,确实不合适。
听他说起阿珍,岳宁说:“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一个老婆子过来,那是阿珍姨的养母吧?”
何运邦边上的范秀琴听见了,立马炸起来:“那个老虔婆,看见咱们师徒俩不在,又来欺负阿珍姐了?”
何运邦手里没停,说道:“宁宁,你帮我炒两个菜,我回去看看。”
“我也去。”范秀琴说。
“这么多客人,你好好炒菜。”何运邦出了菜,放下炒勺就往外跑。
范秀琴见何运邦走了,说:“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跟那个老虔婆对骂,也不能打那个老太婆。不带上我哪儿行?”
张骏明走过来:“秀琴,我说你笨啊!你师傅他这次回来相亲相了几个了?”
“三个。”范秀琴边说边炒菜。
“三个可都没成,没有一个好的?”张骏明问。
“个个都年轻漂亮。”
“那人家不愿意,还是你师傅不愿意?”
“我师傅说了,他都三十好几了,还长得不好看,太漂亮的不合适。”范秀琴做着菜说,“我跟他说了,他不难看。再说了,好看能当饭吃啊?像他这样有肩膀,能担当的人,还有手艺的,那才叫好呢!我被我北京的师傅逼着去相了好几个对象,长得比我师傅丑,他们还觉得自己厉害着呢!”
张骏明揭开一个硕大的不锈钢锅锅盖,一股香气散开,学徒已经在三个砂锅底部铺上炸过的香葱和姜片,张骏明用大勺从锅里捞起一只鸡,放在砂锅里。
“笨啊!你就没想过,你师傅心里已经有人了?”张骏明在三个砂锅里放了鸡,再每个砂锅里放猪蹄,浇汁。
范秀琴愣了一下:“我师傅心里有人?”
“他刚才这么着急出去,是为什么?”张骏明让小学徒看好砂锅。
岳宁先反应过来:“阿明叔,你说我阿邦叔喜欢珍姨?”
“我师傅喜欢阿珍姐?”范秀琴笑着问道,“那他怎么不说啊?人都在他们家了,他只要说开,不就好了吗?”
“笨蛋,你看阿珍胆子比老鼠还小,再说你师傅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在港城挣大钱的大师傅了。她一个从乡下刚刚回城,都已经二十八了的老姑娘,敢想你师傅这样的吗?”张骏明再次揭开砂锅,神仙豉油鸡的味道浓郁到了极致,他撒了葱花,“出菜了。”
岳宁愣了,阿珍才二十八吗?她以为跟阿邦叔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大。
“你啊!急公好义,看见阿珍受委屈了,就想帮她出气。这种事,要留给师傅去做,这样两人才能把话说开。”
范秀琴笑了一声:“也是啊!”
却说何运邦连厨师服都没脱,问后厨的兄弟借了一辆自行车,踩着回了家。
刚走到他们家那条街,就看见李家的那个老头子和李家那个混蛋拖着阿珍,老婆子跟在他们身后,嘴里骂道:“没良心的东西,没有我把你领回家,还有你的命?”
“张云娣,你积点德吧!你们一家子在阿珍身上造的孽还不够吗?”何母在后面追。
李家婆子转身对着气喘吁吁的何母说:“大儿子残废,小儿子三十好几都没娶上媳妇。这是前世造的孽,这辈子还想造孽,让阿珍伺候你家那个残废……”
“说什么呢!”何运邦一声吼,把自行车停下。
何父何母看见小儿子回来,何母快步跑过来:“阿邦,张云娣来拉阿珍回去不成,叫了父子俩过来,硬要拖着阿珍走。”
有了小儿子回来,老两口可就不怕那一家子了。
何运邦看着满脸都是眼泪的阿珍,走过去一把揪住李家那个小子。
李家这个儿子在钢厂管耗材仓库,平时就登记一下来料,何运邦整天拿着炒勺颠锅,力气自然完全不一样。
何运邦一拳头砸到李家儿子的头上:“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第225章 麻辣兔头的来源
何运邦冲上来就打,李家儿子摔倒在地,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
何运邦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拳打脚踢,嘴里骂道:"畜生都比你像个人!老畜生生了个小畜生,一家子全是畜生!"
儿子被打得只能哀嚎,李家婆子哭嚎着:"别打了,要打死人的呀!"
李家老头冲过来拉何运邦,两人都急着护着自己的儿子,混乱中阿珍终于脱身了。
何母抱着阿珍:"阿珍,别怕。"
"怎么,你也知道疼?你们全家欺负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个人,也会疼?"何运邦气不过,又踹了一脚。
突然,李母哭天喊地跑过去:"警察同志救命啊……"
看到警察,何运邦终于停手了。
*
岳宁看手表,十二点四十了,订单还在不断涌进来。阿邦叔还不来?她炒了这么多菜,出了一身汗,得回去换身衣服了。
"秀琴姐,给我多炒一小碗河粉,我先吃了回去换衣服。"岳宁说。
范秀琴的河粉出锅时,岳宁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端起碗扒拉着河粉。
"小岳。"张经理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岳宁边吃边走到门口,张经理说:"派出所来电话,阿邦打人了,进派出所了。"
范秀琴听见后转头:"我师傅进派出所了?他炒菜那么厉害,打人怎么会不行……"
"你好好做菜,忙死了,这事儿你别管。"岳宁回头打断她。
她把河粉塞进嘴里,放下碗筷问:"打出大毛病来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现在是春交会期间,咱们这儿又是市中心,打架这种事,就挺严重的。"张经理说道。
岳宁点头:"只要对方人没事就行,跟派出所的同志说一下,就说他的领导在春交会接待外宾,等我从春交会出来,第一时间会去派出所。"
"现在呢?"
"现在我要去交易会。"
岳宁跑着回何家,中国人最喜欢围观了,何家铺子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何母正搂着阿珍,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见岳宁,何母站起来:"宁宁。"
"婆婆,我回来换身衣服,要去春交会。阿邦叔的事,等我春交会回来再说。"岳宁快步上楼,拿了干毛巾胡乱擦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时,看见何母还站在门口。
岳宁看着她惴惴不安的样子,说:"婆婆,下楼吧,没事的,我先去春交会。"
两人还在楼上,就听见下面有声音传上来:"你个扫把星,贱骨头。你住在这个铺子,该不会跟那个光棍有一腿吧?做梦做得挺好,可惜那个光棍打人进了派出所,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么大的事,派出所可是打电话给他们单位了,犯了这么大的错,单位领导还能让他去港城?只怕是要被开除吧?"
岳宁下楼梯,走出来,见老婆子的口水都快喷到阿珍脸上了。
"何运邦不会被开除的。"岳宁说了一句。
老婆子早上就看见这个小丫头,她可不认识岳宁,只当是跟何运邦学厨的女徒弟。
"你谁啊?"
"何运邦的领导。"岳宁没空多废话,快步往外走去。
到福运楼门口已经迟到了十多分钟,她连连向周文婷道歉。
"没事,没事。我已经知道了。"周文婷笑着说。
"阿姨,您等等,我进去交代一声。"岳宁转身进了厨房。
看见她来,范秀琴着急地问:"我师傅怎么样?"
"让他在派出所待着吧。"岳宁拉着她说,"那个老婆子是个老无赖,对付无赖,就用无赖的办法。等会儿散场了,你让婆婆带你去那老婆子家门口,足足骂她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都没问题!"范秀琴跃跃欲试,“我一定骂得她在地上找个缝儿钻下去。”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岳宁出了厨房,和周文婷汇合,一起来到春交会,周文婷从包里拿出一根黄色的缎带,上面写着"粤城出口商品交易会"字样,让岳宁戴在胸口。
流花展馆很新,是七十年代中期落成的新展馆,苏联式样的建筑大气规整,彩旗飘飘。"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的鎏金大字,在四月末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攒动的人头,灰蓝的确良工装与西装互相交错,偶尔有穿着阿拉伯长袍的人走过。
岳宁和周文婷进入场馆,穿过摆满景泰蓝花瓶和苏州刺绣的迎宾区,来到丝绸展区。在"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宣传标语柱子边,一块块绚烂多彩的锦缎吸引了岳宁的目光。
天啊!那是她上辈子的最爱!那块蜀锦的花纹简直绝了,还有那块蝴蝶宋锦,美得令人窒息!那块绞罗,她现在就想买下来,可以做夏天的衣服。
前面就是农产品片区,岳宁来到粤省农产品进出口公司的展台上。工作人员对周文婷说,与法国客人的约见还有大约二十分钟。
岳宁的眼睛盯着丝绸展区,说道:"我去看看丝绸。"
"好,他们到门口我就叫你。"周文婷点头。
这丫头在港城,穿衣风格也颇有特色。她时常一件小衫配上牛仔裤,T恤外头穿件锦缎背心,或者是一件飘逸的斜襟衫搭上一条长裙。
原本只有富家太太们才爱穿锦缎旗袍,现在港城的年轻姑娘们也开始穿起了锦缎。
"嗯。"岳宁回到丝绸展台。
她这是老鼠掉进米缸里,这年头,谁不把最好的拿出来给外宾看?
看看这块龙凤呈祥团花纹锦缎,还有这块花罗……
"你是……"
一位工作人员有些疑惑,岳宁身上戴的丝缎条与她一样是工作人员的标识,但她穿的衣服又不像。
"我是农产品展区的工作人员。我很喜欢丝绸,所以过来看看。"岳宁解释道,"同志,我自己看就行,您忙。"
"好的,好的。"
刚好有个外宾过来,那位女同志去接待了。
岳宁看着一块绞罗,听女同志和外宾似乎有点鸡同鸭讲。岳宁想起乔君贤说,秀秀学了六七个月的外语,他就让她去处理进出口单据了。在内地,要找个会点英语的人实在太难了。
他们俩都在说工艺,一个在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花纹,一个在说什么样的木机。岳宁听不下去了,走过去说:"先生,这块织锦缎的工艺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它的特点是经线和纬线同时显花,您看它放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岳宁介绍的时候,其他来宾也围了过来,听她解说。
介绍完这块锦缎,岳宁又转身向来宾们展示她身上的衣服:"我身上穿的是另外一种锦缎,是妆花缎,彩色纬线在织物上以挖梭的方法形成花纹。它非常适合做东方风的高级时装。我的裤子是桑波缎,这种暗纹提花的缎面,素色也很好看,上面印花也很漂亮。"
岳宁今天穿的是黄地折枝彩蝶妆花缎小衫,配上一条黑色提腊梅花暗纹的长裤。她本身个头高挑,常年健身,身材非常好,身上穿的衣服华丽飘逸,款式简约,既有东方韵味,又很时尚。
有位外宾看着她,又看向展台上的工作人员,一律白衬衫黑裤子,就连女士都是如此。眼前这位年轻的、有着一口流利英文的女士,是现场唯一穿着鲜亮的中国人。
"小姐,你是模特还是设计师?"这位外宾问。
岳宁笑着说:"我是一位厨师,也是一位丝绸制品的爱好者。我希望您也能像我一样感受到丝绸制品的美妙。"
"厨师?怎么可能?"
岳宁见周文婷在招手,便说:"真的,我是一个很不错的厨师,所以我要去介绍食材了。"
岳宁指向农产品展台,客人笑着说:"好吧!谢谢你的介绍。"
回到农产品展台,岳宁问:"客人呢?"
"马上到了。"周文婷回答。
"面料好美啊!是不是展会上的面料可以买回去啊?我好像要哦!"岳宁跟周文婷说。
"都是展览品,不能买。"周文婷说。
岳宁有些失望,好希望像上辈子那样,展览会上的东西可以买回去,但是现在这里只是和外商达成采购交易,而不能面对个人。
岳宁看着展台上的农产品,大米、黄豆、玉米、小麦,这些主粮。
一年前,她还在西北,连一顿饱饭都很难有。十亿人口,有八亿连肚子都填不饱。周阿姨告诉她,农产品出口是大头,占了总出口额的24%,能多卖一点,就能多挣一点外汇。
再看看丝绸展台,她刚才不遗余力地推销的丝绸,那是自己上辈子千金难买的,工艺大师用木机织的珍品。现在也摆在这里,求着洋鬼子买,也就为了换外汇。
岳宁看见客人来了,立马带上笑容,跟人寒暄。这也是一家法国的一家食品集团,几位说他们在月初的里昂国际食品展上,见过她的精彩分享。
他们原本来采购大豆和玉米作为奶牛饲料,但是在展会上见到了她的精彩分享,尤其是她说的中国的火腿和香肠制品,他们就想来看看。
岳宁带着他们看现场展示的腌腊肉制品,说道:"今天我的团队在粤城,晚上你们可以尝尝这些菜品,感受一下中国火腿和香肠的美味。"
"非常荣幸。"
她在介绍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刚才在丝绸展台的外宾还在那里等着。她介绍完毕,正跟那位外宾打招呼:"您好!"
"厨师小姐,我也对你们的火腿和香肠很感兴趣,怎么办?"这位外宾问。
"马修先生,我很荣幸可以和您共进晚餐。"刚才的法国客人笑着说。
"你们认识?"岳宁惊讶。
"去年十月份那次秋交会我们就一起来的。"食品集团那位说。
食品集团的那位开始用法语跟马修攀谈起来,在场也没有法语翻译,岳宁只能静静地等着。
她也不知道那位马修为什么频频往她这里看来,突然食品集团的那位说:"岳小姐,马修想问,如果他想要兔子皮,应该找哪位?"
岳宁听马修说起现在欧美流行皮草,兔毛皮手感好,染色简单,最主要价格便宜,深受消费者的青睐,所以他这次想要来中国看看是否有这样的机会。
在边上听他们交流的进出口公司领导,马上转身,去边上的展台叫来了人。那人拿来一块灰兔皮,岳宁接过:"马修先生,是这个吗?"
马修接过这块兔皮说:"对,就是这个。"
带兔皮来的那位同志推了推眼镜说:"我们的兔子养殖和兔皮出口已经初具规模了,尤其是四川成都,有成规模的兔子养殖场,也有兔皮初加工企业……"
岳宁听周文婷跟马修先生介绍这些,不禁想起上辈子四川著名小吃麻辣兔头。麻辣兔头就是因为成都双流一带都是兔子收购站和兔子屠宰场,其他肉要凭票供应,剥了皮的兔子肉价格便宜还不要票。成都人开始吃起了兔肉,最后成就了川味小吃经典。
第226章 范秀琴大闹李家
农产品进出口公司的同志有些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岳宁帮忙解围。马修听了中国兔毛皮的价格后非常满意,当场和农产品进出口公司签订了兔毛皮的小批量订单。
订单不多,不过大家都很开心,有一才有二嘛!大家都相信以后会有更多订单。
那家食品集团签下了购买大豆和玉米的意向。在连人都吃不饱的年代,我们却把粮食出口,只为了换取外汇,再用换来的外汇买设备。上辈子读书时,这些内容只是课本上的文字;而这辈子,岳宁是真饿过,此刻她正亲眼见证这些粮食被卖作牲口饲料,心中五味杂陈。
“宁宁。”
听见周文婷叫她,岳宁回过神来,抬头看见陈主任和一群人站在一起,正对着她招手。
岳宁快步走过去,只见他们中间有一位颇有气势的领导。陈主任指着岳宁介绍道:“罗部长,这就是小岳。”
“知道,”罗部长笑着点头,“有缘千里来相逢。乔老先生让孙子去接这个姑娘,结了姻缘。”
岳宁低头一笑。
罗部长打量着她,笑着问:“小岳今天也是来采购的吗?”
“不是,”进出口公司的领导连忙解释,“小岳今天是来给我们做救兵的。刚刚她促成了法国SA集团购买兔毛皮的生意。”
“豁!你们这个面子可真大,把大老板拉过来做救兵?”罗部长笑着感慨。
“这个功劳可不归我,”岳宁连忙摆手,“马修本来就是来找兔皮的。”
进出口公司的领导又补充道:“那接下去法国的杜兰德集团总裁要来访问,这总归是你的功劳吧?”
“小岳是自家的姑娘,”陈主任笑着说道,“她在港城推荐内地的产品,还请港商来内地多看看。她甚至在港城放话,未来十年的机会在日本,未来乃至她有生之年,最大的机会在中国。”
罗部长听前半句时颇为感动,听到后半句却忍不住笑出声,谁不想有那么一天,不过脚踏实地来说,当务之急还是让老百姓能填饱肚子。他说:“好,希望真能这样。”
“一定会的。”岳宁信心满满。
送走罗部长一行人后,岳宁继续为农产品展台站台。
刚才在福运楼吃饭的几位大马华商走了过来,刚才听她介绍饭菜的林先生一眼认出了她:“岳小姐也在?”
“岳小姐推荐的套餐确实很好吃。”林先生笑着说道。
岳宁从展台上拿出一盒咸酥花生糕:“各位是大马华人,想来祖上也是粤省或者福建的。这是咱们闽南的花生糕,试试味道?”
“不了,不了!”对方连忙摆手,“我们是来进陶瓷的,看见你在,打个招呼。”
“尝尝嘛!”岳宁不由分说地将花生糕往他们手里塞。
一位先生笑着说:“走得有些口渴了,不知道能不能讨口水喝?”
“当然,当然。”岳宁连忙和工作人员一起给他们泡陈皮茶,拉过椅子请他们坐下,“喝茶,喝茶。”
其他客人见状也围了过来:“可以喝口茶吗?”
“都来,都来!”岳宁笑着回应。
粤城交易会已经办了二十多年,但问题依旧重重:宾馆住宿紧张,客人只能在走道里加床,甚至被安排到三四十公里外的顺德、佛山、番禺;各家饭店吃饭排长龙,这些问题二十多年都未能解决;就连场馆里的休息区也不够用,茶水供应也是不足。
其他客人见状也想来喝茶,几个工作人员不得不和岳宁一起忙着倒茶。展台上的几个热水壶很快就见底了,杯子也不够用,几个人只能不停跑出去打水、洗杯子。
两个工作人员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是我们给自己喝的,就算是接待,也接待有意向的客商。现在好了,买螺丝钉的都过来喝茶了。”
岳宁也知道这样不行,她对周文婷说:“阿姨,我离开一下。”
周文婷正想批评那两个工作人员,见岳宁要走,连忙追上来:“宁宁!”
“我让福运楼送两桶竹蔗茅根水过来。”岳宁说道,“福运楼会给排队的客人准备茶水,先让他们拿过来,晚市的再煮也行。来逛我们这片区域的大部分是对农产品有意向的客商,他们只要在咱们展台上停留的时间越长,我们就有更多机会介绍产品。得想办法把人留下,多聊聊才能聊出生意。”
周文婷见她不生气,这才放心,转身回去跟领导汇报。
岳宁打电话回福运楼,张经理说马上安排。电话快挂断时,张经理突然说道:“小岳,小范去人家门口敲水桶骂人,你知道不?”
“不知道?”岳宁佯装不知。
张经理告诉她,范秀琴午市结束后去李家所在的竹筒楼骂人,自己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岳宁便主动帮忙补充细节。
张经理叭叭叭地把前因后果说完,又补充道:“你还别不当回事,对方硬气得很!李家的大女婿在街道里当领导,得知我是福运楼的领导后,要求我把何运邦和范秀琴师徒俩除名。我说我做不了主,他就说派能做主的来,否则何运邦别想出来,范秀琴也得留在街道。小岳啊!三点多了,四点要开晚市呢!”
岳宁从张经理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淡淡说道:“张经理……”
张经理笑了一声:“我可以去找局领导,但没你面子大。”
岳宁挂断电话,正要给二商局的宋局长打电话,却见陈主任走了进来。
“陈主任您找我?”
“跟我走,一起去粤城宾馆,罗部长想跟你了解一下港城的情况。”
能有机会和大领导聊天,岳宁知道机会难得,但她现在还得把师徒俩弄出来,福运楼晚市不能缺了两位大厨啊!
“陈主任,福运楼还有事。我带来的两个厨子,一个是福运楼出去的,另一个是国宾馆陆永定大厨的女弟子,现在一个被抓进派出所,一个被留在街道。我得去把事情解决了。”
陈主任看着她:“这港城什么东西都有,过来也不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难道是……”
“您瞎想什么呀?”岳宁言简意赅地把阿珍的事跟陈主任说了一遍。
只要不是那些败坏道德的事,他就放心了。陈主任点点头,拿起电话拨通:“朱副市长,我这里有一位港商,您认识的,就是和福运楼合资的小岳……”
陈主任打完电话,转头问她:“可以了吧?”
这点小事,竟让这么大的领导亲自过问?岳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
“走了。”陈主任说道。
*
范秀琴坐在街道办公室里,淡定地拿出茶缸递给李老婆子的大女婿:“同志,给我倒杯水啊!”
“你让我给你倒水?”对方显然没想到她还能如此淡定。
“不麻烦领导了。热水壶在哪儿?我自己倒。”范秀琴站起身,翻了个白眼。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问题有多严重?”
范秀琴回忆起自己今天干的事,这有啥?她平时拿了鸡毛都能当令箭,别说是真拿了老板的令箭。
午市结束后,她从福运楼拿了一个铁皮桶,桶里放着茶缸、筷子和择菜用的小马扎,直奔李家竹筒楼的门口。
小马扎一放,铁皮桶反扣在地上,茶缸摆在一旁。她坐在马扎上,用筷子敲了敲铁桶,另一只手想甩个快板,却发现缺了块木板。
“哐哐哐!”铁桶敲得震天响,她清了清嗓子唱道:“诸位啊!今天我来为数一数,咱们这楼里,黑心黑肺黑肚肠的老李家……”
范秀琴家一直靠着祖传的硬气功在天桥卖艺。解放后,天桥下的那些艺人被归为劳动人民,统一纳入了一个系统,他们家也因此分配进了一个大杂院。大杂院里有耍猴的,有说相声的,还有唱大鼓的。
艺人有句老话:“曲不离口,拳不离手。”每天一大早,范家男女老少就开始练武,隔壁老刘家则是全家唱大鼓。范秀琴生性活泼,练着练着就跑去敲鼓唱曲儿了。刘大爷一直说要收她做徒弟,可后来范秀琴却去做了厨子。不过,小时候打下的底子还在。
这边连着一大排竹筒楼,每家每户只有二十来平方米,一栋楼里住着一大堆人。这个年头,不少人提前退休,就为了把上班的名额让给儿女顶替。楼里住着一大堆老头老太太,听到动静后全都围了过来。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你们就说,这老李家是不是畜生哪……”范秀琴唱完一段,拿起茶缸喝口水。
这时,李家老头听邻居说有人在楼下又唱又骂,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他看见何运邦那个喉咙比锣鼓还响的女徒弟,正在敲大鼓,讲他们家的事。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头子怒气冲冲地大吼。
范秀琴停下手里的筷子,嬉皮笑脸地站起来:“怎么了?就兴你们家老婆子去我师傅家骂人,就不兴我来你们家门口唱大鼓了?我可比你家老婆子说得精彩吧?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事实?还有你这个老头啊!也不是个东西……”
老头子气得要上去打人,范秀琴往后跳了一步,大喊:“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我给大家表演一下家传绝技!”
听她这么一说,围观的老头老太太全都让开了。范秀琴连续几个后空翻,赢得观众连连叫好,接着一个单手倒立,更是让场面沸腾起来。
范秀琴站定后,跟大家伙儿抱拳行礼:“多谢大家捧场!”
“老头,还打人不?”
老头子见到这情形,哪儿再敢动?
范秀琴又坐回原位,筷子一指李家老头,说道:“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老缺德生了个小缺德,为了能进钢铁厂,让十八岁的阿珍去了山沟沟啊……”
李老婆子拐进这条街时,正看见楼下围得水泄不通。她挤到人群中间,听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唱这些话,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家那小子的女徒弟,正用筷子指着她家老头子。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原来,刚才李家婆子去何家炫耀,说她那个在街道做领导的大女婿打了招呼,何家那小子进了派出所,工作都别想保住了。
可没想到,她在何家吃了一肚子气。回来的路上,她不放心儿子,想去看看情况。
结果却看到儿媳妇正拿着扫把打儿子,儿媳妇一边打一边骂:“我早跟你说过了,让她滚了就好了,你不听啊!还要把她嫁给那个谁?现在被打成这样,也是活该!”
儿子缩在墙角,任由儿媳妇打骂。李家老婆子心疼儿子,跑过去护着他。儿媳妇见状,怒气更盛:“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骗我……我要知道你们家有这么多烂事,我也不会嫁过来!”
“我哪儿骗你了?你不还是贪我们家只有一个儿子……”
儿媳妇哪里听得进去,举着扫把把她赶出了家门。李家老婆子一路上气得直掉眼泪,心想:早知道就不给儿子找这个儿媳妇了!这女人跟个母夜叉似的,这些年跟她吵了不知道多少回。
这会儿又看见老头子被这个女人用筷子指着,她满肚子的火气全上来了,冲过去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你讲不讲道理?我当年收留她是积德,她现在刚回来,我让她嫁人怎么了?这是我养大的女儿!”
范秀琴正怕没人跟她吵,见状更加来劲了:“老太婆!你良心让狗啃了?当年阿珍姐给李家当牛做马十几年,下乡前连件囫囵衣裳都没落下,如今又要把她塞给一个前妻跳河的王八羔子,你当人命是烂菜帮子甩着玩呐?”
范秀琴的筷子在铁桶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围观的老人们踮着脚往前挤。
她扯开嗓子,唱道:“竹筒楼里故事多,李家老婆子耍心窝!为了儿子进厂逼阿珍,逼得阿珍泪成河。阿珍在乡下挖野菜,李家婆娘在屋里数粮票……”
“就是啊!”一位阿婆指着门口的树附和道,“六十年代那会儿,口粮紧,他们家把阿珍的口粮全分了,阿珍饿得没办法,吃树叶子。我们实在看不过去,我还有阿英,省两口吃的给孩子。你知道了,还回去打阿珍,说她贱,说她馋。你是人吗?”
李家老婆子气得找来一把扫帚,抄起扫帚柄就要砸铁桶。范秀琴单脚踩着桶,一手抓住了扫帚:“老太婆,你自己摸摸你那张老脸,好意思说阿珍是你女儿吗?阿珍是比解放前的农奴还苦啊!”
眼见着骂又骂不过,力气也敌不过范秀琴,老婆子转头想找老头子撑腰。却见老头子带着大女婿来了。这下她可算是找到了依仗,她这个大女婿可是街道里有出息的人物,是街道领导。
范秀琴是个讲纪律、讲文明的姑娘,一看街道领导来了,她拎着刷着“福运楼”字样的铁桶,主动去了街道办公室,等着街道的同志叫他们单位的领导来处理。
福运楼的张经理很快来了。老婆子只知道阿珍的师傅是福运楼派出去的,以为范秀琴也是被派出去的,便跟张经理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师徒俩如何欺负李家人,逼着张经理一定要开除他们师徒。
老太太这么说,张经理倒也不好计较,但街道的同志却开口了:“何运邦在春交会期间扰乱治安,范秀琴在这个时候闹事,性质非常严重。”张经理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尤其是范秀琴,她毫不示弱地说道:“论严重,不是你岳母更严重吗?新中国不兴包办婚姻了,她去抓阿珍姐,那肯定是不对的。而且她到我师傅家门口骂人,骂得多难听,也没见你们街道出面。我师傅阻止他们抢人,阻止包办婚姻,甚至可以说,他在阻止拐卖妇女。怎么就错了?难道你和人贩子是一伙儿的?拉偏架也不要拉得太难看,好吧?”
张经理见范秀琴在街道里挺好,他放心了,对李家老婆子说:“你们说要把这两人除名,这个事,我不能做主,要请示领导。”
范秀琴连忙点头:“对,我听领导的。”
送走了张经理,范秀琴就在街道办公室坐着。她下午唱大鼓唱得口干舌燥,这会儿又觉得口渴了。
这时,街道同志问她:“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
范秀琴摇了摇头,坦然说道:“我是听老板的话,老板让干啥就干啥。这会有多大的问题吗?”她走到墙角,拿起热水壶往茶缸里倒水。
倒好水后,她捧着茶缸说道:“同志啊!我觉得吧,我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说实话,我见的大领导可多了,大领导态度都很好的,就您这种,手里没什么权,还要威胁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吹牛了,你还能见大领导?”
“那当然!”范秀琴得意地说道,“大领导喜欢我这个小丫头做的炸酱面。”
她正说着,见张经理又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两个人……
第227章 范秀琴的师傅
李家的大女婿比范秀琴先站起来,这个大女婿走过去:“葛副区长,您……”
“我来调查一下,从港城宝华楼来福运楼支援的厨师被街道留下的情况。”葛副区长沉着一张脸,“这是市里的胡主任,朱副市长派他来处理这件事。”
听到这里,李家的这个大女婿额头上已经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张经理很客气地说:“方主任啊,你让我开掉何运邦,还有这个小范。何运邦在港城学习,这个小范是港城宝华楼的职工,涉及到与港商之间的关系。我没办法擅自决定,就去请示了领导。领导会来调查处理这件事。”
大女婿的汗珠汇聚成了溪流,往下挂,他拿出手帕擦汗,声音有些发抖:“领导,那个何运邦在春交会期间,打人闹事,造成不良影响;这个范秀琴也是在春交会期间闹事。”
“你岳母天天去我师傅家门口骂人,你怎么不把她带回街道?你岳父和小舅子去我师傅家强行拉着阿珍姐,逼着她嫁给岳母的侄子。你岳父母先包办婚姻领阿珍姐做童养媳,后让阿珍姐下乡换取你小舅子的工作。等阿珍姐回城,又将她赶出门。现在又要把她强行给人做填房。这一次次,违法违纪,你是睁眼瞎还是包庇亲属?”范秀琴冷笑一声,“你完全就是借着春交会以权谋私,做恶人的大棒,欺压良善。”
“小范啊,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张经理提醒范秀琴。
范秀琴一看,倒抽一口气:“哎呦,晚市已经开了。我师傅回了吗?”
“已经回了。”
张经理跟两位领导说:“胡主任、葛副区长,福运楼现在接待压力大,我带小范回去了。”
“好的。”
范秀琴拎着桶,把茶缸马扎放进桶里,对着两位领导说:“领导同志,要抓出干部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小同志,你的觉悟非常高。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
“那我先走了。”范秀琴满脸堆笑着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街道,看见李家老婆子过来,范秀琴高兴地说:“大妈,你好女婿把我给放出来了。我们领导亲自来接我的呢!”
老婆子看见她,立马快步往里走,扯开嗓子喊道:“不是说好吗?福运楼不开了那两个,就不放他们出来吗?”
范秀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还想回去看。
张经理提醒她:“小姑奶奶,你晚市迟到要扣工钱的。”
要命了!范秀琴连奔带跑往福运楼冲。
她一口气跑回福运楼,已经四点十二分了,先去厨房跟宝华楼带队的张骏明说:“阿明哥,今天是宁宁让我去骂人的。你不能扣我工钱。”
张骏明没好气地说:“我还得给你加班费,是吧?”
“那也行。”她看见何运邦已经在了,“师傅,在派出所里,没受罪吧?”
何运邦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换衣服去,做菜了。”
“知道了。”
看着徒弟的背影,何运邦无奈地笑,又觉得心头暖暖的。
范秀琴又站在何运邦身边做菜,一边做菜一边跟何运邦说,她怎么去唱大鼓,怎么去闹李家。
“哎呀!两位领导一来呀,那谁吓得直冒汗,我还……”范秀琴回头倒菜,她看见厨房门口进来的人,讷讷地叫一声,“师傅……”
“叫我干嘛?”何运邦转头过去,却见范秀琴看向正在往里走的那群人。
那群人里有个清瘦严肃的中年男子看着范秀琴,范秀琴放下锅子,挪动着脚步往前走去,走到那个男子面前,叫一声:“师傅。”
清瘦男子上上下下看她:“嗯。”
她又看向边上那个脸略微圆润,和蔼可亲的男子:“董二叔。你们怎么来了?”
这位董二叔脸上带着微笑说:“你育德哥带队在粤城宾馆支援,我和你师傅来粤城指导工作。刚好碰上岳老板,来福运楼看看。岳老板说你这些日子学了很多炒菜手艺?”
范秀琴转头看向何运邦:“对啊!我跟我师傅……我跟我阿邦师傅学了很多。”
严肃的男子看着她:“都是师傅。”
范秀琴笑了起来,扯着严肃男子的胳膊:“师傅,跟我来,我给您介绍我的新师傅。”
何运邦走过去,范秀琴跟严肃男子说:“师傅,这是我的新师傅,福运楼炒菜顶顶厉害的何运邦大厨,等下我让他给你炒合菜。”
“混账,难道不是你炒给我吃?”
“我炒得火候还够。”范秀琴又跑到何运邦身边,“师傅,这是我旧师傅,国家级粤菜大厨,陆家菜的掌门人,陆永定大厨。”
何运邦以前带范秀琴没觉得什么,这个时候一见秀琴之前的师傅,那个气度,一下子自惭形秽起来。他说:“您好!”
“这丫头上蹿下跳,跟只猢狲似得。何大厨您多费心了。”陆大厨说道。
何运邦看着范秀琴:“秀琴底子很好,一点就透,我能教她的也有限。”
“您谦虚了。”陆大厨说完,跟范秀琴说,“等下你自己给我炒合菜,知道不?”
“我师傅炒合菜,我炒牛河,好不好?”
陆大厨点头:“也行。”
岳宁伸手请他们几位出厨房,马耀星看着几个人的背影问:“那位就是阿德的二叔?”
“是啊!”范秀琴说。
“国厨就是不一样,太有气势了。”马耀星不无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能有那个气势?”
范秀琴摇头:“我师傅确实有气势,人也不错,就是守着旧观念,想着我一个女同志,把面食做好了,有份稳定的工作,以后在家带孩子就好了。”
她推了推何运邦:“不像阿邦师傅,他手里有什么,都会教你。”
正走回来的陆永定听见了这话,何运邦先看见,说:“秀琴,你师傅找你。”
范秀琴转身,看见陆大厨,脑袋缩得像鹌鹑:“师傅。”
“明天上午有空的话来粤城宾馆,我们爷俩说说话。”陆永定说道。
范秀琴点头:“哦!”
陆永定转身往外走,心里满是秀琴丫头的话。
当年他收秀琴那丫头,只因她出身特别好,还有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说法,他也得响应。
可自古以来,大厨都是男人,他们陆家也基本上是传男不传女。他自认为给这孩子找了条好路,让这个孩子专攻面食。女孩子嘛,只要有一门手艺,在单位里凭着这个手艺有饭吃,又不累,不刚刚好吗?
丫头到了年纪,看她这么跳脱,相亲找对象又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他催着她找,不也是为她好。
这丫头闹着要去港城,他特地拍了电报给侄子,侄子承诺一定会照顾好这丫头,他才放了她去。
谁想到侄子不亲自带这个丫头,另外给她找了新师傅。
他一直以为侄子稳重靠得住,谁想到会乱来?他回来想找秀琴,想约她明天早上问问情况,没想到听见丫头这么说。
自己不也是为她好吗?看着她对着她那个新师傅这般亲近,他心里憋得慌。
“老陆。”
听见老董叫他,陆永定快步走过去。岳宁和宋自强一起请两位大厨入座。
岳宁刚才去粤城宾馆,跟罗部长聊了港城情况,尤其说到如今港城的移民潮。
罗部长对岳宁的红树林,固沙的说法很赞同。只是这次他行程繁忙,不能多留她说话。
岳宁跟罗部长汇报之后,下楼的时候碰上宋自强。
宋自强一见她,就说实在是巧,北京的两位国厨也在,要介绍他们认识。
岳宁在宋自强的引荐下,见到了陆培德的二叔,还有一个她心里清楚,那是锦莹姐的同母异父的二哥。
本来宋自强就想请两位国厨来福运楼指导工作,碰上岳宁那不是巧了吗?
宋自强跟两位大厨说:“别看小岳年纪小,她做生意可是有一套,在港城接连开了好几家店了,马上宁宴第二家也要开了吧?”
“七月份。这次我没让陆哥过来,就是因为宁宴陆府正在装修,陆哥需要和苏菲姐一起协调这个酒楼的装修和其他细节。”岳宁招来了服务员,“这两天福运楼太忙了,没办法做复杂的菜,咱们也吃一个四人餐。”
董大厨说:“岳老板安排就好。”
她抬头跟服务员说:“牛河让小范师傅炒,加一份春饼卷合菜,让阿邦师傅炒合菜。”
岳宁站起来给他们倒水:“陆哥和秀琴姐,都叫我‘宁宁’,宋局长和陈主任他们叫我‘小岳’,两位伯伯都是行业里的前辈,就别跟我见外了。”
“对啊!两位大厨,我们都叫她‘小岳’。”宋自强说道。
陆永定笑着说:“我就不客气了,想问问小岳,培德这孩子最近怎么样?这孩子来信,说他很好,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好还是报喜不报忧。”
“陆哥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难。他不会粤语,在港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去各家酒楼应聘厨师,都认为他一个连粤语都不会说的人,怎么可能会做粤菜。从港城到澳城,是一位开粉面馆的老爷子收留了他。老爷子人特别好……”岳宁跟他们说起陆培德在港城遇到的难处,“转机是在他参加了《港澳厨王大赛》。”
这时候烧腊和卤水拼盘上来了,岳宁说:“两位伯伯,这是我们的特色脆皮玻璃烧鸭,这个皮是我参考了北京焖炉烤鸭的方法做的。”
陆永定夹了一片烧鸭皮进嘴里,酥脆到了极致,当牙齿轻触的瞬间,鸭皮立刻碎裂,油脂溢出,清甜的鸭香瞬间弥漫口腔,却丝毫不觉油腻。他又夹了一片连皮带肉的,鸭肉不用蘸料,已经有咸鲜味。
这烧鸭不能说可以跟国宴上的鸭子比,但放到北京城里,那也是数得上号了。
他说:“这个烧鸭好。”
“这个烧鸭算不得好,要是去他们港城的宁宴吃,那烧鸭才叫美呢!”宋自强说道。
陆永定再问:“培德参加了比赛后呢?”
“他第一次出场就以绝对的优势淘汰了我爷爷的三徒弟,爆了个大冷门。”岳宁继续说陆培德的事,听得两位的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董大厨闻到一股子香气,一盘炒合菜被端上了桌。
“这是我们何大厨的炒合菜,尝尝味道。”
董大厨揭了一张饼皮,卷上一筷合菜,塞进嘴里,韭菜的辛辣,豆芽的脆嫩,酱香浓郁的粉条,滑嫩的肉丝,还有一股子粤菜炒菜特有的烟火气。
他咽下这口春饼卷合菜,跟陆大厨说:“这火候功夫,可真够厉害的。秀琴丫头的师傅,有本事。”
“陆哥也跟阿邦叔学炒菜。”岳宁继续说她怎么配合陆培德参加大赛,最后陆培德赢得了厨王头衔后进入宝华楼。
她看向陆永定说:“所以宁宴新店是以陆家菜为特色,叫‘宁宴陆府’,开业后陆哥就是这家店的总厨,而且他有这家店的股份。”
“你给他股份?”
“是。”岳宁点头,“他带着手艺和名气加入宁宴,自然得有股份,否则他哪里来的积极性?”
陆家在解放前经营陆家菜一百多年了。陆永定当然知道股份意味着什么。
“我和他商量,陆家菜是陆家公中的牌子,我们要用陆家菜的名头,但是不能占了他,所以用了‘陆府’这个招牌。”
陆永定心里也清楚,岳宁这话说给他听,是免得他们家里打侄子的这些股份的主意。他说:“阿德凭着手艺得到你的肯定,这是他的本事。”
短短的相处时间,岳宁差不多了解了这位陆大厨为人正派,不过观念有些守旧。
岳宁说:“陆哥除了要忙宁宴陆府的事,还有一件事,是他要带刚从台湾来的鲁菜大厨,让她尽快适应宝华楼,学宝华楼的基础菜。”
董大厨看着岳宁问:“台湾来的鲁菜大厨姓陈?”
第228章 董家三兄弟
岳宁点头:“对啊!说来锦莹姐姐跟董伯伯您应该有渊源,她的爸爸陈德祥大厨是您师傅黄炳刚大厨的师兄。”
董大厨的心微微一荡:“这位鲁菜大厨是女的?是我师伯的哪位千金?”
“锦莹姐姐排行第五吧?”岳宁说道。
董大厨强压内心的激动,这个小妹妹一直是他们兄弟三个心里的牵挂。
当年他们的爸爸去世了,一家子的顶梁柱没了。他妈一个女人,三个儿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三岁。
兵荒马乱的年代,母子四个怎么活命?老三还小,记不得事儿,他妈想把老三送人,可真要送了,他们母子四个哭成一团。
大哥求他妈,要不就送了他吧!至少还记得事儿,能回来看他们。自己跪下求妈,送了自己,大哥没两年就能去拜师学艺了,就能挑起这个家了,少了自己能省口粮食。
妈看看哪个都舍不得。这时候,他爸的老板,也是师傅找上门了,不知道跟他妈说了什么。他妈看着他们三个,想了两天两夜,去他们爹的坟上跪了又跪。
他们一家四口终于能吃上饭了,很快也有风言风语传了过来,他们被胡同里的其他孩子骂,说他们妈不要脸。自己气得跟人打架,被大哥拉回了家。
他才知道,他妈为了养活他们,答应给那个陈德祥生儿子,只要生了儿子,他妈就能给陈德祥做小,陈德祥愿意养活他们弟兄三个。
大哥眼里含着泪说:“妈舍不得咱们三个,那就只能舍了她自己。”
那种憋屈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他们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
后来妈终于怀上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陈德祥一个劲儿地送吃的给他们妈,那几个月,他们三个顺带也吃了不少,猛长个儿。他们妈终于要生了,妈妈难产,他们听她叫了一天一夜,孩子终于生了出来。陈德祥听见是个女儿,脸色立马就变了,也不管他妈大出血。
大哥去求陈德祥救救他们妈,陈德祥才找了个大夫来,可惜太晚了。妈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她说对不住陈德祥,没能生个儿子,求他好好待这个女儿,也求他能给他们三兄弟一口饭吃。
陈德祥口头答应,等妈咽气,连个丧葬费都出得不情不愿,把妹妹抱走,根本没想过要管他们弟兄三个。
倒是陈德祥的师弟看不过去,见大哥已经是个快十岁的小子了。师傅决定收了大哥做徒弟,给他们弟兄三个一口饭吃。
师傅没有自己的店铺,只是一个鲁菜大师傅,家里也有几个小子丫头,家境远远不如陈德祥,再养他们兄弟三个,也很吃力,好在很快解放了。
只是陈德祥带着一大家子去了台湾,他们的小妹妹也被带去了台湾。
大哥一直担心着小妹妹,这陈德祥极其重男轻女,不知道小妹妹在台湾过得怎么样?
妹妹成大厨?他忍不住露出惊喜的表情:“是吗?”
“是啊!锦莹姐很厉害的,她得了陈大厨的真传。”
这简直不敢相信,陈德祥居然全力培养女儿。
小妹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兄妹都没见过面,大哥念念叨叨的,也不过是想知道妹妹好不好。小妹现在到了港城,想来是跟爱人一起来港城的吧?也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宝华楼,这样他们兄弟三个就放心了。就不要去打扰妹妹现在的生活,让她知道还有这么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没什么意义。
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接下去一道鳗鱼红烧肉,岳宁请两位大厨品尝:“为了出菜快,每天套餐里的大菜,都是用的大锅炖烧的菜,中午是神仙豉油鸡,就是豉油鸡烧猪蹄。这晚上呢?太湖白鳝焖红烧肉。一大锅烧好了,来了只要转进砂锅里收个汁就行了。”
董大厨夹了一块鳗鱼放在碗里,这鳗鱼煎出了虎皮纹,挂上了红烧肉的酱汁,夹开来,里面还是雪白的鱼肉,吃一口鳗鱼肉里带着花雕的酒香。
“这鳗鱼是用花雕酒腌制过的?”董大厨问。
“用绍兴花雕酒腌制大半天,先煎后炸再文火慢煨,配的五花肉选的是湘西黑猪肋条,肥瘦比例四六开,与鳗鱼同煨才能渗出胶质,才有这样丰腴的口感。”岳宁说道。
陆大厨已经吃了半块鳗鱼说道:“七分鳗香三分酱,这收汁的火候,就是老钱来了,也要夸一夸。”
“老陆说的老钱,是淮扬菜的钱大厨。”董大厨说道。
岳宁连忙说:“能得这样的夸赞,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两位大厨,这鳗鱼红烧肉还不是小岳的招牌,那道濑布鳝,在港城多少人要预约?”宋自强不遗余力地向两位大厨介绍宁宴的厉害之处。
董大厨环视了一周,看边上的几桌也都上了这道菜,他说:“老陆啊!来福运楼吃了这么一顿,我觉得咱们做事没用脑子。咱们的人在粤城宾馆支援,想过推套餐吗?想过做这样的大锅菜吗?这可省下了多少时间?鲁菜和你们的陆家菜,那都是以焖烧见长,最适合做大锅菜了。”
陆大厨大笑道:“所以啊!今天咱们不是来指导的,是来取经的。”
岳宁让人拿来五天一轮回的套餐菜单给两位大厨看:“这个套餐五天一个轮换,午市和晚市不同,又分成偏中式和偏西式口味两种……”
岳宁和他们边吃边解释。
两位了解清楚了岳宁的思路,陆大厨说道:“春交会还有半个多月呢!等育德他们晚市结束,我们和他们好好聊聊,也整个菜单出来?让孩子们也轻松些。”
“这菜单,我们就拿走了。”董大厨说道。
“好啊!”
一盘干炒牛河端了上来,岳宁看向服务员,服务员说:“小范师傅炒的。”
“陆大厨,尝尝秀琴姐炒的干炒牛河。”岳宁请陆大厨先尝。
陆永定夹了一筷子干炒牛河塞进嘴里,自然没有炒合菜的火候掌控精妙,不过也是有模有样了。
董大厨说:“跟我那几个小徒弟的炒功,已经差不多了。秀琴过来也没多久啊!这丫头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好。”
“那也得师傅肯教。何大厨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陆永定心里难受,论名望和实力,自己远在那个何大厨之上,但是对秀琴来说,真的把她当徒弟,真心实意教她手艺的才是师傅。自己这个师傅做得不称职啊!
吃过晚饭,岳宁让服务员叫了范秀琴出来送两位大厨。
陆永定看着十六岁就跟他的徒弟,伸手揉了揉丫头的脑袋:“好好跟你师傅学手艺,还有你师哥也在,也跟他学,知道吗?别每天蹦蹦跳跳的……”
“哎呀,师傅明天早上我不是还得去您那儿吗?想要叨叨我,明天再说。”范秀琴推着师傅上车。
“明天早上来粤城宾馆吃早饭。”陆永定在车上说。
“知道了知道了!”范秀琴跟师傅挥手。
宋自强送了两位大厨回粤城宾馆。
两人一起去后厨,后厨里一片繁忙,陆家的粤菜和黄家的鲁菜,各有所长,互补短板,这次两家一起派人过来。
陆永定看着在后厨指挥的儿子,这是儿子第一次带队参加粤城交易会,已经很有模有样了。
改革开放前一年,来北京的外国领导人就多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靠着祖传的手艺,以及和老同事们的交流已经不够了。
尤其是七九年年头他去过一趟港城后,越发觉得内地和外头之间差距很大,包括菜品上,他们有传统手艺,但是见识太少了。
陆家下一代两个小子都很出色,他想让儿子去港城闯闯,学一些新的东西回去。
儿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要把陆家传给侄子。
自己当时跟儿子长谈,他确实想把自己的位子传给侄子。不仅仅因为培德是陆家的长孙,更是因为陆家能太太平平,他能成国厨,是他大哥在解放后,分析他们的处境,他们陆家不像其他大厨,都是在那些酒楼饭庄做大厨。
他们陆家一直是自家开饭庄,开了一百多年了,而且客人都是名流权贵。
新中国成立后是人民当家做主,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定要转变观念,记得自己是为人民服务。
没多久朝鲜战争爆发,中国决定抗美援朝,大哥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军,去了朝鲜战场。
大哥从战场上回来,少了一条腿,身上有大大小小七个伤疤,回来没十来年就没了。正是大哥的功绩,在那几年,陆家丝毫没有受到冲击。
大哥用命换来了陆家的平安,他的位子给侄子也是天经地义,否则他们一家子根本不知道会吃多大的苦。
自己把心都掏出来跟儿子说,儿子和老婆却说他偏心侄子,说陆家有祖训,谁有本事谁传承。老婆背着他去找侄子和大嫂,说为了给培德让位,他决定赶育德去港城。
第二天,侄子就找到他,说他愿意去港城。
听到这话,气得他跟老婆儿子吵了一架。越是吵架,老婆儿子越是说,看看吧!好事怎么就舍不得侄子出去了?
他不想让侄子去港城,是因为大嫂母子俩都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人,他怕侄子遇到困难,都不会跟他说。后来侄子来信说让秀琴也去港城,他才算是放心下来。毕竟侄子要是没有好的去处,也不会叫秀琴过去。
然而刚才听小岳说起刚到粤城受的苦,培德还是报喜不报忧啊!好在侄子能遇难成祥,又有贵人相助,现在成了宝华楼的大厨,而且小岳说把宁宴第二家店交给他。他总算是放心了。
陆永定走到儿子身边:“育德。”
“爸,您回来了?福运楼怎么样?”陆育德笑着问,“听粤城宾馆的同志说了很多他们的事,还有和他们合资的那个宝华楼。”
“我跟你董二叔去看了,他们的做法值得我们学习。你和阿盛晚市结束,先别回招待所了,来我们房间,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改。”
“改?”
“他们的想法很好。”董大厨说,他又去跟自己的徒弟嘱咐了一句,让他也别回招待所了。
老哥俩一起上楼,陆永定知道董大厨心里记挂的事,他说:“听见妹妹很好的消息,是不是放心了?”
“是啊!记挂了三十多年了,总算可以跟我妈说一声,妹妹很好了。”
这个时候房间紧张,老哥俩住一间房,进了房间董大厨就要打电话回北京,陆永定笑话他:“这都几十年了,明天打也不急,你这个时候打电话回去,你哥都睡了吧?还让他跑电话亭?”
“没事儿。”董大厨拨电话过去。
五六分钟后,董家大哥接电话,董大厨激动地说:“哥,咱妹妹在港城呢!在一家港城的酒楼当大厨。”
“真的啊!”
“真的。”
“妹妹咋样?她岁数也不小了,咱们的外甥外甥女都大了吧?妹夫呢?妹夫做什么的?”董家大哥一激动,问了一串问题。
这下可把董大厨给问倒了,他说:“咱不是说好的吗?只要知道妹妹境况就好,如果她不想认咱,咱也不要去打扰她。我跟她老板第一次见面,问多了怕别人起疑心。”
陆永定听他这么说,走过来:“明天问秀琴那个丫头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就她那个包打听,咱们院里的哪只猫产了几个崽都知道。”
董大厨高兴:“对,大哥,我明天问老陆的徒弟,那丫头跟妹妹在一个单位,问好了再告诉你。”
“行,我等你电话。”董家大哥说,“我得去跟老三说一声。”
第229章 街边小店
岳宁大清早跑了一圈回来,见何家门口又围了人。李家老婆子和她大女儿蹲在何家门口哭哭啼啼,范秀琴冷着一张脸正在赶人。
李家大女儿放声大哭:“我们家全靠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三个老人要养,他爷爷已经八十多了,瘫痪在床……”
范秀琴翻了个白眼:“哎呦!轮到自己头上了就着急了?你们把我和师傅抓进去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让我们丢饭碗,怎么就没想过,我师傅的爸妈也年纪大了,还有个残疾的哥哥。我师傅三十四了还没成家,一家子有多难?但凡你替别人想想,也不会听你妈的话,让你男人来整我们师徒俩。你们是自作自受,还来哭,有什么好哭的?”
岳宁走上前,李家大女儿看见岳宁,抖抖索索叫了一声:“岳老板。”
“你们昨晚也来过了,我说过了,你爱人是违法乱纪,有单位处理。我一个港商能力有限,干涉不了政府内部事务。再说咱们之间也没交情,我也没必要替你去讲情面。”岳宁对她说,“小范说得也有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不害人,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同志,我们实在跟她们母女俩讲不清楚。我们家住着港城宝华楼的五个同事,包括我们老板也住在这儿,他们每天早市到晚市很累的,还要被她们这样吵闹。”何运邦带着街道和居委会的人走过来。
“李大妹,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居委会主任走过来拉住李大妹,这李大妹就在居委会工作。
街道里的同志看向李大妹:“你男人的事,上面还在查证,看要怎么处理,你这是想再给你男人多加点问题?”
“领导同志,你说得真对。她男人可是借着派出所和街道的名头,逼福运楼开除我们师徒俩,想来平时没少做狐假虎威的事,要不彻查一下?”范秀琴走到街道同志身边。
岳宁笑着说:“你快去粤城宾馆,别让你师傅等久了。”
何运邦推着自行车出来:“快上来。”
范秀琴跳上后座。
虽然粤城宾馆离这里不远,但范秀琴不是本地人,根本不认得路,只能让师傅送她过来。
何运邦把范秀琴送到粤城宾馆门口,范秀琴跳下车,看见陆大厨正在宾馆门口抽烟。
都见到了,何运邦也不好掉头就走,推着车走过去。
陆大厨见他送秀琴过来,连忙迎了出来:“何大厨,你送这丫头过来?”
“秀琴不知道路,我送她过来。”何运邦转头问范秀琴,“现在你知道怎么回福运楼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下自己走过去。”范秀琴说。
“陆大厨,我走了。”何运邦说道。
“何大厨,一起吃早饭,都是同行,一起聊聊。”陆永定邀请他。
“师傅,你反正也没吃早饭,等下把我带回去,省得我还要走。一起啊!”
“把车停了,一起来嘛!”陆永定再次邀请,他想多跟这个何运邦接触,看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陆大厨这般热情相邀,何运邦一想自己是地主,他们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请客呢?
“陆大厨,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肠粉?”何运邦提议。
范秀琴立刻叫起来:“哦!就是你带我们去过的那家小店,对吧?”
“对。”
范秀琴开心地对陆永定说:“师傅,我吃过,很好吃的。”
“还有你董二叔,育德和丁盛呢!不好让你师傅破费的。”陆大厨补充道。
“没关系,没关系。他们在哪儿,我去叫。”范秀琴转身要走。
陆永定拿她没办法:“302,昨晚你两位哥哥都住这里。”
“哦!”范秀琴听见是三楼,直接弃电梯跑楼梯去了。
看着她连蹦带跑的样子,陆永定笑了笑:“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秀琴就活泼了些,做事很有分寸。”何运邦习惯了自己偶尔训秀琴两句,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小徒弟。说出口才想起眼前这位可是带秀琴入门的师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陆永定笑:“这丫头顽皮,但是大家都喜欢她。”
“是啊!”何运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烟给陆永定,两人点了烟。
陆永定抽着烟说:“昨天小岳说你带过我家培德。”
“阿德是拿了厨王的大奖进宝华楼,进来就是宁宁亲自带的。只是陆家菜不追求炒功,宝华楼做传统粤菜,传统粤菜炒功又很讲究,所以宁宁让我教阿德炒菜。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我带他。秀琴这丫头,原本是阿德打算亲自带的,结果她吃了我炒的干炒牛河,跑来我这里学。”
何运邦记得秀琴非跟着他回来不可,陆培德之前就说过,要是碰上他二叔,知道不是自己亲自带她,非得挨骂不可。
“这丫头!”陆永定笑着抽了一口烟,“听说我家培德在港城吃了不少苦,刚开始连工作都找不到?”
“语言不通、工作难找都不算什么,港城这样的大陆仔多了去了。最可怕的是遇到不择手段的人,逼着他跳火坑啊!”何运邦叹了口气,“我和阿德住隔壁宿舍,相处久了,都是内地人在港城,遇到烦恼就坐一起发牢骚。”
何运邦之前搞不明白,陆培德一个派系的传承人,放着国家金饭碗不要,冒然来港城是多想不开。陆培德纵然不想说家里的破事儿,对着真交心的哥们,也会说两句自己受的委屈。
“什么逼着跳火坑?”陆永定问,昨天小岳只说培德吃了苦,可没说跳火坑。
“《厨王大赛》阿德第一次出场就爆冷,赢了华叔的三徒弟,一下子出名了。结果被一个老板看上了,那个老板不是东西,阿德不想跟他牵扯,拒绝了他。您知道人家怎么做吗?”
“怎么做?”
“找了帮派的人跟踪阿德,逼他放弃比赛,去他们店里当大厨……”何运邦把陆培德遇险的事告诉陆永定,“港城鱼龙混杂,就阿德这样有本事又没背景的人,要不是遇到宁宁,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宁宁背后有蔡家和乔家撑腰,而且她交了很多朋友,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
陆永定越发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草率,要是侄子真出了事,他怎么跟大哥交代?
何运邦见范秀琴带着人过来,对陆永定说:“秀琴这丫头,在旺角已经是横着走了。”
“说我什么坏话呢?”范秀琴瞪了何运邦一眼。
“说你能耐。”何运邦笑着看向董大厨,伸手,“董大厨您好。”
董大厨握住他的手:“何大厨,你好。”
陆永定回过神来,介绍道:“这是我儿子陆育德,这是董大厨的徒弟丁盛。他们俩这次来支援粤城宾馆。”
互相认识后,何运邦带着他们出了粤城宾馆,边走边说:“就走十来分钟。这是一个以前跟我一起在福运楼当厨子的朋友,他后来下放去了广西,去年年底回来。福运楼没名额,落实不了岗位。我年底回来交流,刚好碰上他,听他说了难处。他又跟宁宁的爸爸认识,就想让我帮帮他。我就带着宁宁去他家吃了顿饭。宁宁一看夫妻俩都没工作,觉得他手艺不错,就问他想不想回福运楼,她想办法。不过她还有一条路,就是让夫妻俩开个小店,这样两人都有活干。我兄弟刚开始还犹豫,宁宁去找了二商局的宋局长,跟宋局长商量整个二商局下属单位待业青年的安置工作,说让我这个兄弟带个头……”
“小岳还关心这些?”董大厨饶有兴致地问。
“大陆跑港城的人太多了,港城现在大陆新移民已经成了问题。宁宁一直呼吁港商回内地投资,大陆发展了,人们就不会一个劲儿往港城跑了。她自己也回来合资,她对象也在鹏城开工厂。除了外商投资,自力更生也很重要啊!”何运邦感慨道,“所以我这兄弟的小餐馆开业,报纸还来采访了。”
说话间已到小餐馆门口。这条街道冷清,一路上都没什么门面,就这一家小店,门口也没挂招牌,小小的店堂十分简陋,门口一个大炉子,上头一口大铁锅,隔着高高的锅盖都能闻到香气。
里头有六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忙碌。
何运邦问:“江哥,还有位子吗?我们六个人。”
“去天井里吧,一桌人刚走,你芳姐在收拾。”
何运邦带着他们穿过前厅往天井走,刚好碰上一个胖乎乎的大姐。
“阿邦来了。”
“带朋友来尝尝,烧鹅汁肠粉、叉烧糯米饭拼一起,每人一份,排骨、凤爪,有什么就上什么都给我上一份。”何运邦用粤语说道。
“你们先去坐。”
六个人坐在天井里,范秀琴熟门熟路拿了茶壶倒热水,给大家倒了茶。
茶水刚倒好,胖大姐端着一个搪瓷盘过来,盘子里放着小碟子,虾饺、肉丸、凤爪、排骨一件件摆上桌。
“肠粉稍微等一下,现做的。”胖大姐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范秀琴指着豉汁凤爪:“师傅,您试试这个凤爪,特别好吃。”
陆永定尝了一口,皮肉酥软得几乎要从骨头上滑脱。
董大厨夹起虾饺,澄面皮薄得能透出内里粉红的虾仁,咬破瞬间,鲜甜的汁水混着笋丁的脆嫩,口感恰到好处。
“好吃,比粤城宾馆做的还好吃。”董大厨的徒弟丁盛忍不住赞叹。
这些都是粤城宾馆早餐的常规菜品,两位大厨本以为粤城宾馆做得不算差,但这家小店的出品让他们意识到,粤城宾馆的早餐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陆永定和董大厨轮番问范秀琴港城的状况。
何运邦看着岳宁从宝华楼到宁宴再到宁小厨,一步步快速扩张,徒弟说不清楚的地方,他就补充。
听师徒俩细数宁宴的经营方式、菜品特色,陆永定和董大厨听得入神。
听到大厨月薪最少六七千港币,多的上万,陆育德问:“那我哥一个月能拿多少?”
“一万二三吧?”范秀琴说道,“师哥不仅是主厨,还是宁宴陆府的合伙人。总厨还有奖金,奖金是按照每个月店铺盈利给的,我们算过,不算年底分红,连带奖励,等宁宴陆府开了,师哥两三万一个月是有的。”
“这么多啊!这钱也太好赚了吧?”丁盛羡慕地叫了起来。
“师哥是宁宁的心腹,在宁宴是独一份的。而且港城人认他是陆家传人的名头。所以第二家宁宴叫‘宁宴陆府’,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董大厨看向徒弟:“外头钱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挣这么多。培德不仅是手艺好,他是你们这一辈里能挑大梁的人。”
胖大姐端来肠粉和糯米饭双拼。
范秀琴说:“趁热吃。”
董大厨低头看,糯米饭粒粒分明,叉烧厚薄适中,肥肉泛着油光,瘦肉浸着酱油的深褐,另一边肠粉的米皮颤巍巍晃动。他尝了一口糯米饭,软糯香甜,叉烧咸甜适口,风味地道。
“秀琴,我想问问你们那里新来的陈大厨的事。”董大厨说。
范秀琴噗嗤一笑:“就知道你会问,锦莹姐派徒弟来港城找宁宁求救的时候,我就跟宁宁说,这是我董家三位叔叔的亲妹妹。大家都知道锦莹姐是你们的妹妹。”
“求救?”董大厨一口糯米饭噎住,打起嗝来。
第230章 陆大厨气病
董大厨打着嗝儿说:“秀琴……怎么……”
“您先喝水。我慢慢跟您说。”范秀琴递茶杯给董大厨,开始讲述陈锦莹的事情。
董大厨打嗝住了,可胸口的石头却越压越重。小妹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让她做菜,名声上却是给陈德祥的儿子。凭什么!
后面的事更是气人,锦莹的养母病重,老头子为了让儿子能够出名,竟然不让锦莹去陪弥留之际的养母?
他们弟兄三个,这些年一直牵挂着妹妹,就怕她跟着陈德祥过得不好。
昨晚听说妹妹成大厨了,他还替妹妹高兴。真的高兴得太早了,就知道这个老东西真不是东西。
“董二叔,吃啊!”范秀琴招呼董大厨。
董大厨哪里还吃得下?
“您也不要太难受了,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再难受也改变不了什么。宁宁已经把事情摆平了。”范秀琴说。
“他还拿道上的人威胁锦莹?让锦莹没地方混。”董大厨的手在抖,“知道老畜生不是东西,可怎么能这么不是东西?锦莹好歹是他的亲骨肉,他拿锦莹当自家姑娘看了吗?”
“他从来没把自家姑娘当人。锦莹姐说,她的四个姐姐婚事都是老头子安排的,其中两个姐夫,婚前就是花花公子。她就是不想让老头子随随便便把她嫁了,她才跟老头子说自己不想结婚。”
“等等,锦莹到现在都没成家?她都几岁了?”这下董大厨更着急了。
“老董,你别急啊!现在锦莹不是已经出来了吗?”陆永定劝董大厨。
“对啊!我只是说她之前过得不好,现在大家都喜欢锦莹姐。宁宁安排了师兄教锦莹姐粤菜,而且宁宁还说锦莹姐有经营饭店的经验,所以让锦莹姐跟在师兄身边,熟悉宁宴新店的开设流程。”范秀琴说了一些好事儿给董二叔听。
“咱们弟兄三个都成家立业了。孩子都不小了,小妹还孤身一个人,漂泊在外。大哥和老三,听见了,不得……”董大厨垂着头。
何运邦想了想说:“董大厨,陈大厨算不得孤身一人。她身边有徒弟,那个徒弟对她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有这个徒弟,她一个人来港城,肯定很难。”
“徒弟终究是徒弟,唉!”董大厨唉声叹气。
“徒弟是徒弟,可哪个徒弟,师傅说一声,就愿意替她打前站,都没考虑过自己,直接跑过来?”何运邦拿了一碟烧麦给董大厨,“董大厨,吃两口。”
“锦莹姐离开台湾没多久,那里的食客就知道,锦莹姐才是德祥大饭店背后的大厨。”范秀琴劝董大厨。
陆大厨看手表说:“不早了,你们都要回去准备的,我们回吧!”
范秀琴见董二叔不吃,她把烧麦递给丁盛:“你吃了。”
丁盛把一碟烧麦扫进嘴里,边吃边拉着范秀琴:“秀琴,问一句,你工资多少?”
这个年代,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都是排队领的,你多少,他多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七八千港币。”
“你都这么多?”丁盛倒抽一口气。
范秀琴急了说:“什么叫我都这么多?我们那儿能拿多少都是凭着手艺来的。”
何运邦去结了账,走了过来:“秀琴的面食在港城很有名的,很多人专门盯着她的班次来吃。”
“真的啊!”
“那当然,我还因为做面食做得好,结交了很多朋友。”范秀琴沾沾自喜。
几个人一起到了粤城宾馆,自行车棚在后厨边,他们几个也顺道,一起过去。
何运邦骑车带范秀琴离开,看着师徒俩骑车离开,董大厨站在原地。
陆永定拍着董大厨的肩膀:“老董啊!这就是命。你难受也没用,那时候你们兄弟三个,自己都活不下去,你们也不可能把妹妹带在身边。要不是遇到老爷子,要不是新中国,你们弟兄三个,未必都能活下来。反正现在也知道了妹妹的去处……”
“听听都知道小妹吃了多少苦。”董大厨心里憋得慌。
“你看,我也刚刚知道我家培德险些出事。这还是我自以为是出的主意呢!还好孩子没事,要是有什么,别说是大哥了,就是陆家的祖宗,我都没法儿交代。”陆永定长叹一声道。
陆育德看着他爸,问:“爸,您够了没有?”
陆永定一下子愣了,看着儿子。
“您是不是到现在还在怨我,你让我去港城,我没去?”陆育德问他爸。
陆永定懊悔的是,自己去年年头走了一趟港城,看到港城酒楼的情况,就想让孩子来港城,根本没想到港城这么乱,也没想过孩子去港城会遇到这么多事,差点进火坑。儿子和侄子都是他的心头肉。要是让他回过头来看,两个孩子,哪个都舍不得出来。他怎么会怨儿子呢?
“你胡说什么?”
陆育德苦笑一声,他们堂兄弟俩,年纪不过相差半岁,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手艺,陆育德自认自己丝毫不比堂哥差。就因为大伯上了战场,所以他爸就要他什么都让着堂哥。
“你想让我去港城,我并没有说我不想去,是陆家祖训,能者居之,没本事的就不能占‘陆家菜’这个金字招牌。凭什么比都没比,就要拱手让给堂哥?”陆育德质问他爸,“我妈去找大妈说,我们娘俩的意思,不是说我不去港城,就公平比试吗?我要是比我哥差,那我心服口服,那我去啊!堂哥呢?他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非要他去港城。他去了港城,您就一直牵挂,他来信一直说自己很好。您不信,成天说他肯定报喜不报忧。”
陆永定气得脸涨得通红:“你堂哥随你大妈,都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你大伯……”
陆育德是铁了心要说清楚:“大伯一是为国,二是为家,这一点我从不否认。堂哥报喜不报忧,那就藏到底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来您面前说堂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您怎么不想想,堂哥现在一个月就有一万多港币,更不要说以后还有股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谁能一帆风顺?半年的时间,就能这样,还不够好吗?非要让您愧疚?与其愧疚这些,不如想想,您一辈子有他一年挣的钱多吗?”
“育德,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董大厨自问算是陆育德的长辈,呵斥了一声。
陆育德仰头无语:“我说的是心里话,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你们眼里,都是他懂事,他能干。就是因为他会做人吗?嘴上不说,实际上借着别人的嘴全说了。我讨厌他!”
陆永定不知道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冲过来给了儿子一巴掌:“你说的是人话吗?”
陆育德还要跟老子争,却见他老子整个人软了下来,他这才惊慌失措:“爸,您别吓我。”
*
岳宁今天依旧来流花展馆,昨天福运楼的竹蔗马蹄茅根水很受欢迎,今天福运楼给农产品展馆的每一个摊位都送了一大桶,又专门派了一个职工过来,联系补充饮品和替换干净的玻璃杯。
今天农产品展馆这边,每一家都多加了椅子。
展会还没开始,各家农产品进出口公司都在跟工作人员再三强调,不管来的是不是他们对口的嘉宾,都要礼貌接待,让宾客多待一会儿,就能多介绍一下咱们的产品。
昨天那两个背后悄悄说她的工作人员,今天都没来,换了两个年轻姑娘。
周文婷跟岳宁说,昨天领导回去就发了脾气,把那两个换了下来。
宾客进场,岳宁帮着一起介绍各家的产品。
岳宁把三位客人送走,见丝绸公司的工作人员站在边上,她问:“找我吗?”
“有两位外宾,想要了解蜀锦和云锦的工艺差异,您能帮忙介绍一下吗?”
岳宁跟农产品这里的领导打了个招呼,她跟着丝绸公司的人去了。
岳宁到他们的摊位,来的是两位意大利客人,他们有翻译,蜀锦和云锦这种古老工艺,对只会英语日常交流的人来说,真的很难讲清楚。
她走过去看他们手里的蜀锦,刚要开口,岳宁就见一位外宾盯着她身上的这件薄荷绿的宝相花斜襟马甲看,说她的这件马甲好漂亮,好别致,花纹好看外,上面的盘扣也极其精致。
岳宁把这件小马甲脱下:“那就一起说了,我这件马甲是一块宋锦,宋锦、蜀锦和云锦,都是中国传统锦缎……”
岳宁不用丝绸公司的人帮忙,她对这些丝绸工艺如数家珍,介绍起来头头是道。
“我对你今天的搭配好意外,原来这么华贵的面料,也可以这样休闲,也可以这样年轻,这样时尚。”那位意大利客人说。
这位客人是一个时装设计师,他来东方这个神秘的国度寻找灵感。
脱下这件马甲的岳宁,上身一件宽松的白T恤,下面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小白鞋。
“这种面料也可以很日常。”岳宁接过她的小马甲穿上,“我还有很多类似面料的衣服。”
岳宁拿来纸笔,又拿来两块布料,用线条勾勒,纸上出现了一条连衣裙,上下身不同。
“你也是服装设计师吗?”
岳宁笑:“我是厨师。非常有名的厨师。”
今天她就不谦虚了。这位惊讶地说:“厨师在跟我介绍面料?”
“厨师除了做菜,也可以有别的爱好。我喜欢传统丝绸制品,它不应该进博物馆,或者只跟传统服装联系起来。”
岳宁正在,见周文婷过来,想来是农产品那里需要她,她也就不闲聊了,走过去。
“福运楼的小范来电话找你,说是她医院了。”
岳宁咯噔一下,难道说阿邦叔太忙了,出事故了?
周文婷说后半句:“她去医院了,她想让你她的师哥,叫陆培德的,最好让陆培德马上来粤城。”
哦!是陆大厨。岳宁放心又不放心,问:“在哪家医院?”
“省人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