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德有些烦躁的给第一军将领发信息, 这时，他才发觉和苏泽最后一次联系已经是几天前，他被苏泽臭骂了一顿, 苏泽表示会派人来接手他的任务。
只是几天过去, 来接替的人他一直没有出现, 凯德直到今天，都还侥幸以为苏泽的话只是恐吓他。
凯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是他认为那些事一定不会发生。
“灰松基地药剂实验成功后第一个通知我，你们少在这里装腔作势。”
灰松基地实验成功后，他立刻得到了通知, 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在南亦之前。
程怀微只是看着他，并不催促。
直到凯德放弃联系总部, 面色紧绷地向北部边境的灰松基地发起通讯请求。
通话会议变成了视频会议。
驻扎在北部的第一军将领是平民，精神力只有B级, 这在第一军位于中层, 只是他军功卓越，凭借过硬的指挥素养，硬生生在高级军官的阵列里加上自己的名字。
凯德和他走了平民军官晋升的两条路, 一个恭维贵族，成为附庸，一个远离总部，在战场上积累军功。
凯德虽然厌恶这个平民同事, 却知道，有他在, 北部边境绝不可能出事。
直到画面里出现了那个人的脸。
脸部皮肤下垂，干瘪的眼袋占据眼下很大空间。
双目浑浊, 呈现灰色，褐色交织的絮状，压在帽檐下的两鬓，斑白干枯。
凯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喊出他的名字:“柏伦萨!”
联邦民众平均寿命一百五十岁，生命走到三分之二时，身体机能会逐渐衰退，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人类会用很长时间步入老年。
柏伦萨，四十七岁。
本该壮年的他，如今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他的身影佝偻，军装也不像以往那样板正，身体在极短时间内萎缩，衣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而他的身后，是两名陌生军官，身穿边际星军装。
“柏伦萨……你……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回事？”
明明灰松基地已经控制在第一军手中，这两个边际星的将领是怎么回事？
还有柏伦萨的身体。
凯德没等到柏伦萨的回答，
耸拉在一起的眼皮抬起来，柏伦萨看着凯德身后的那个人，嘴唇蠕动几下，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年轻。
“源实验室很早就成功了对吗？?”
“您和第一军用异种提取液交换物资都是在替源打掩护吗？”
说到这，柏伦萨的情绪明显激动，“精神力实验是为了全人类，死在实验中的战士数不胜数，他们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实验室，你们的实验早就成功，明明可以早点拿出来阻止这场悲剧!”
柏伦萨驻扎北部二十年，亲眼见证精神力实验的崛起，他知道异种一直在进化，人类的实验是唯一出路。
可这些人利用研究争权夺利，完全没有把守卫边境的战士放在眼里。
程怀微摇摇头，“我们没有收到第一军的任何物资补给。”
她看着柏伦萨苍老的容貌，也像看到了无数心甘情愿走向实验台的战士，他们对军队忠诚，甘愿用生命换取人类和平的机会。
“实验合法化的两年间，没有一管精神力药剂流入开运星港，我们相信这场灾难终会结束，我们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占人口比例百分之七十的普通人的力量。”
“柏伦萨上校，您是第一军将领，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他们实验的目的，比起迁怒我，你更应该问那些高层军官，为什么在边境紧张的时候逼你试药。”
柏伦萨怔怔看着她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凯德抖着手指向屏幕，
“柏伦萨，他们拿你试药了？”
“你是军官!他们怎么敢?”
凯德知道第一军一直在计划让精神力者试药，只是他从未想过，高层会对军官下手，柏伦萨可是驻守边境的功臣。
柏伦萨将枯黄的手举在身前，让那些干瘪萎靡的肌肉展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因为我是平民，我的精神力等级也最合适……你知道的，B级精神力还是太低了，边境领兵权被我握在手里，有许多人不满，只有精神力提升，我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他们逼柏伦萨试药，也有逼他交出军队的打算。
“实验失败了?”凯德勉强扯了扯嘴角:“上校，您还活着，实验成功了。”
柏伦萨还活着，所以实验一定成功了。
凯德安慰自己。
“你们的实验失败了。”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士兵，他的军衔很低，在柏伦萨身边时，甚至没有引起凯德的特别注意。
“成功的精神力提升药剂，注射过后不会有任何副作用，你们的军官却在衰老，说不定会迎来死亡。”
“实验体呢？”凯德瞪着他。
邓贯对他，也是对着程怀微露出手臂的一片注射针孔。
“是我。”
程怀微屏住呼吸，企图通过简单的画面判断他到底有没有副作用。
邓贯笑了笑，
“我现在是双S级强者，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凯德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愣住了，
只听着邓贯继续开口，“星港再坚持三天，最多三天，我一定能抵达南部边境。”
邓贯不会轻易被感染，还拥有驾驶机甲的能力，他是销毁异种源最好的人选。
程怀微摇头:“第一军总部失陷，通讯断绝，但在我们包围中央星之前，他们曾经派出一支队伍，目前看来目标很可能是你们。”
这只队伍最初的目的是取代柏伦萨。
现在却成了游荡在外的一股不小的助力。
凯德难以置信，
“包围中央星?你们有多少兵力当我不知道吗？”
程怀微只看了他一眼，好心提醒:
“别忘了第二军。”
凯德脸色变了又变，他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想反驳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呐呐半晌，“你们，你们竟然……”
竟然如此精于算计，竟然在暗中计划了一切。
凯德甚至不知道第二军是什么时候将中央星包围的，他们明明那么排外。
还有实验，
如果这些人早就研制出药剂，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等第一军鼓吹精神力至上，他们才揭示精神力提升药剂成功。
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邓贯听到程怀微的提醒，最终只能点头，他不知道程怀微他们到底谋划了什么，但他知道，第一军在北部边境的根基很深，路上的那一队人也别有所图，他能做的就是替程怀微牵制住他们。
剩下的只需要相信程怀微。
“不……”
“不可能!”
凯德浑身都凉透了，他看着灰松基地指挥室的柏伦萨，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转身，大步朝外走。
程怀微甚至没有开口阻拦，
凯德跑到门口时，立刻有人将他压制住。
一名士兵带来新的外骨骼，神情肃穆:
“指挥官，异种更加活跃了。”
“第一军军队整合完毕，随时待命!”
凯德看着自己的军队和星港驻军站在一起，彻底放弃了挣扎。
“把他压下去。”
“全军准备，全力辅助我完成第二次下潜!”
战争到了最后一刻，拼的是时间差和信息差，凯德和中央星失去联系，只知道第二军和星港驻军合作，包围第一军总部。
可程怀微知道，第二军加入行动的军队只有三万人，齐霁的军队也只有七千人。
他们在第一军察觉之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中央星短暂控制住。
至于实验，
除了齐霁，谁也不知道邓贯到底有没有成功。
他们人为创造了如此多的“巧合”，只为第一军将兵力分散开。
程怀微再次下潜时，最后看了看守卫在身边的士兵。
他们一同潜入湖底，
战士们用血肉之躯，为程怀微扫清障碍。
他们不分阵营，不问出身，和驻扎在基地的战友一起，共同支撑人类的最后一道高墙。
销毁异种源，让二次进化在此终结!
程怀微在水下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外骨骼为了下潜改造，安装了转化装置，能在短时间内，过滤收集水中的氧气。
程怀微调整呼吸，
尽量将氧气节省下来，
第一次下潜她就意识到了问题，水下可提取的氧气太少了。
转换装置只能维持下潜时的呼吸，战斗所需要的氧气更多，程怀微为了时刻保持最佳状态，只能在一开始就克制自己。
此时水下浑浊，气泡涌上来，湖底有东西在翻动。
待他们靠近时，
那些密密麻麻互相缠绕在一起的躯体闯入众人视线里，
这处矿坑堆积了大量工业废料，孕育出的异种超出正常物种形态，像蛇一样的身体在冰湖里扭动，随着水流升起来，密密麻麻，看不到边界。
它们有的还保留着鱼类的鳃，有的在身体之间生有羽翼。
程怀微身形灵活穿梭，将普通异种交给身后的士兵，她的目标是那只最大的异种源。
湖中部可见范围很低，
她沿着浑浊的湖水向下，能感觉到，湖中心的温度要比结冰的部位高，越接近矿坑底部，水流越大。
视线里一直没有出现异变森蚺影子。
它的物种本不具备潜水生存的能力，可当它“进化”，人类的武器也难击败它。
程怀微不知不觉就脱离了队伍，
她已经下潜到这个湖泊的最深处，不知什么时候起，四周失去了光亮，连拥护异种源而生的普通异种也失去了踪迹。
程怀微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空旷的水下显得有几分刺耳，
她继续游动，水流拨开，暴露了她的踪迹。
程怀微猛地侧身躲过一次进攻，
还没待眼睛看清，身体就已经反击回去。
进攻落空了，
远处一片浑浊在水中散开，
程怀微的视线被彻底模糊，行动间碰到了巨大的钢筋骨架，是矿区残留建筑。
经年累月腐蚀下，已经只剩下躯壳。
她没有动，却听到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悠长空灵，传到她耳中时，已经失真，难以辨别方位。
程怀微凝神分辨着，
直到……
“指挥官!”
有人迅速接近，
“离开这里!”
程怀微吼道，
她转身看向发声的位置，
血雾弥漫，
程怀微眼睁睁看着一名星港驻军，被一条庞大的身躯束缚住，外骨骼在它口中仿佛不存在一样，
异种源一口将其吞了进去。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远处的队伍，程怀微知道他们在靠近，因为异种源很兴奋。
它想都没想，就顶着受伤的脑袋，背对程怀微，游向她的士兵。
程怀微难以抑制的想到第一次异种潮，
跟随她的队伍最终全军覆没。
她很强，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异种自知对她束手无策，于是将矛头对准那些“软柿子”。
程怀微大脑有瞬间空白，
像一个走不出去的怪圈，她似乎还困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这种痛苦会逼迫她产生恨意，产生欲望。
无数双手拉着她堕落，
在脑海中嘲讽她，没了特殊能力，你什么都不是。
她能在穿越之初，用心法引动精神力共鸣，
可现在，她竟然失去了这个能力。
程怀微无法阻止内心产生遗憾，
可她游动的速度丝毫不减，每接近一寸，血色就浓郁一分。
脑海的声音一直在叫嚣，
直到程怀微毫不犹豫，一刀插进被感染队友的胸口。
光刀深陷进外骨骼，
灵活拆卸下零件，最终将刚刚成型的异种核销毁。
蛊惑的声音停了。
程怀微下达下潜之后的第一个命令。
“围剿异种源，不惜一切代价!”
“收到!”
“是!”
他们聚集在一起，
无数钢铁巨兽，无数人类的身躯，为她建造一堵高墙，一座牢笼。
将横冲直撞的异种源牢牢束缚在程怀微的进攻范围内。
悲鸣响起时，程怀微被尾巴甩飞，
身体踉踉跄跄跌进金属废墟中，
异种的庞大身体还在挣扎，
“指挥官!”
“微姐!”
程怀微缓了缓，对着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东西，
底部粘连着血肉，组织在水中飘散，顶端，那是一颗朱红色的矿石。
它镶嵌在异种源的头顶，
为它源源不断提供能量。
程怀微开口:“我们赢了!”
幸存的士兵都会记住这一刻，
异种源巨大的身体下坠，下坠，带着一切罪恶，伴随着幸存者的欢呼，就这样湮灭在湖底。
程怀微不得不大吼一声:“尸体!”
呆愣当场的士兵这才回神，纷纷伸手阻拦那条死气沉沉的异种尸体。
他们浮出水面时，
天空已经暗淡，飞鸟发狂一般扑向军队，又被他们折断羽翼，击破能量核。
湖中心那条巨大的尸体被举起来，
向远处的同伴大喊着:“我们赢了!”
“我们阻止了异种二次进化!”
“我还活着!”
“我们还活着!”
“赢了!”
被一同举起来的还有程怀微。
缺氧让她反应慢了半拍，一时不查，这些大逆不道的士兵，就举起她的外骨骼。
程怀微被迫居高临下看着这些人，
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战士，有人机甲少了一条腿，有人外骨骼还淌着血，
而天上，
飞鸟对准这里，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
程怀微青筋直跳，
“注意警戒!”
“检查受伤情况!”
她看着远处的雪山，白雪皑皑，澄净明亮，
人类新的希望在此传承。
“一星时内结束战斗，支援中央星!”
那场被载入史册的战争，所有人都是主角。
战士们刚结束一场战斗，又整军待发，拿下权利中心。
她们裹挟着风雪，裹挟着硝烟，炮口对准真理，像百年前宣布国王退位那样，郑重宣布，联盟从此统一。
“唔，可以再讲一遍你是怎么率领军队，把我带回家的故事吗？”
“你说齐霁很爱程怀微，能不能做他的家人。”
“我说好，我来接你回家了。”
程怀微想，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