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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太后的试探

    “郎君他也知道, 妾身此次进宫,亦是他开口的。”

    双方都没有把话挑明,但是姜二夫人明明白白地告知太后:姜二郎君也想要把书姐儿送进宫作宫妃。表哥表妹成一对,有太后照拂, 往后就不用担心了。

    太后嗤笑, 她的这位二哥在京都作官几年, 心早就野了,更不用说有了她这层关系,恨不得当国丈。可惜啊, 能被陛下称一句国丈的,只有皇后的父亲,谢大人。

    “大哥在外地为官,二哥在京中为官,只是困在一个地方久了, 便看不清外头的天,瞧不见未来的路。”太后语气缓慢,貌似是闲聊,却又不是, 她说, “人呐,有一颗想要上进的心自然是好的, 只是最怕被利益蒙蔽了心眼,迷乱了心智,以至于作出错误的选择。姜二夫人, 你可懂哀家的话?”

    言至于此, 太后是在明晃晃的警告。

    给了一棒子,又给一个甜枣, 太后又说道:“自然了,若是能及时回头止损,且还有的救,官场,后宫,看似没有联系,实则每一根筋络都实打实的连着。一步错,步步错。罢了,不说这些了,哀家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书姐儿了,书姐儿来,走上前来哀家仔细瞧瞧。”

    留着姜二夫人自己消化这些话,太后拉着书姐儿的手好一阵儿亲昵,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她不会恨屋及屋,书姐儿是无辜的。

    “好孩子,告诉姑姑,你如今在学些甚麽?”

    “回姑姑的话,我如今在学管家、打马球、投壶、插花……”书姐儿文气十足,回答太后问题时也是不紧不慢的,完全不似母亲姜二夫人那般势利。

    太后满意地点头,没有被父母影响到就好,好好的一个小娘子,何必变得只爱荣华富贵?姜家已经足够富贵了,有了她这个太后以及有血缘关系的皇帝之后,姜二郎君便愈发不得体,仗着这层血脉抖起来。

    从前,他们还不是这样子的。

    只不过一步从三流世家登到一流,底下人的恭维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蜜糖也可能是砒霜,吃进去多少,就要成倍成倍吐出来。她最怕姜家被皇帝清算,帝王心术,不是她可以揣测的。

    她不是当初的姜扶摇,皇帝也不是当初那个琮哥儿了。她不能猜测皇帝会放过飘起来的姜家,她只会想,皇帝究竟能忍耐多久。还好,还能挽救。

    外戚啊……

    外戚!

    “你这样的好孩子,合该选一个如意郎君,嫁过去当正头大娘子,喜欢作甚就作甚,要是受委屈了,只管递牌子进宫,哀家替你做主。只你要明白,如果你敢仗着家里关系就威风起来,去欺压夫家那边的人,哀家也不会轻饶了你。”太后说,很多时候发迹了,就离衰亡不远了。她不愿让书姐儿变成贤妃那样的人,虽然有才貌,规矩也好,只是终究家里纵容惯了的,竟生的心大了。

    皇帝只怕容不得高家嚣张太久。

    “太后娘娘……”姜二夫人不甘心,这唾手可得的荣宠谁不想要?若是书姐儿能作后妃,凭着她是太后的侄女儿,少不得有个妃位,有幸生下一个皇子,一辈子的荣耀可就跑不了了。

    利益面前,再清醒的头脑都会迷蒙。

    “姜二夫人,哀家的话你是哪里不懂麽?”太后淡漠地抬起眼皮子,隐隐已经有不耐烦了,她冷冷淡淡地说道:“姜家站得足够高了,非要把自己扯进后宫斗争中才肯罢休是不是?贪多嚼不烂。”

    书姐儿低头,眼睛红了,到底年纪轻,面皮薄,经不起这般言语。进宫前母亲就与她说了打算,她也说不好愿不愿意,只听从安排即可。

    如今姑姑阻拦了,她反倒从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把手搭在太后手上轻轻地拍着,安慰道:“姑姑,您别生气。”

    竹清在心里赞了她一句,看来太后大部分的火气已经消了,母亲不懂事,所幸女儿不是那般性子。

    “哀家生哪个的气,你小孩子,倒不必担心这个,皱眉长了,肌肤可就皱巴巴的了,长不回去。”太后对书姐儿多待见了几分,便乐意与她亲近,她伸手在书姐儿眉毛上摸了摸,同样力道不重,说道:“哀家喜欢你,你以后多进宫来,陪着哀家说说话。”

    太后琢磨着,既然书姐儿是个知趣儿的,哪怕她将来地夫婿无甚高官位,也可以教皇帝给她封一个诰命夫人。

    姜二夫人与书姐儿是一个时辰之后走的,太后赏赐了好些东西,吃穿皆有。待她们离开了承乾宫,太后这才与竹清说道:“心大了,总想着把家族推的更高,殊不知烈火烹油,越高越容易跌下来,且跌得时候头破血流。”

    登高跌重。

    竹清不好接这些话,如今太后插手朝政,心性与眼界都有所改变,她说话也得斟酌几番才敢说出口,不然一时间犯了她的忌讳,短时间内看不出甚麽,但是久了,在太后心目中的打分框框下降,可能就会影响到身家性命。

    “太后娘娘,您又忘了方才姜六娘子劝您的话了,六娘子与太后亲近,太后若是不如她的愿,心平气和的,可就让她难过了。”竹清抬手吩咐宫女们进来收拾茶盏碟子,宫女们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手里动作不断,很快就出去。

    “你个贫嘴拙舌的,难不成还去她面前把这番话告诉她?她哪儿就知道哀家的难处了。”太后是发自内心地感慨,自从垂帘听政开始,她方知宫里宫外有多少事情,又知道平衡关系是一件极其难的事。

    她太难了,有时候想与人倾诉,又想到了自己身居高位,如何能展现自己的弱点?就像皇帝,再为难再伤心,也只是待在勤政殿里,一个人,一个人静坐。

    等竹叶簌簌落了一地,他便变了,又变成了那个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年少帝王。

    皇帝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弱点不能露出来。

    知道太后灭了火气,竹清就作怪,怪声怪气地说道:“太后娘娘,您用点心。”是学舌鹦鹉,承乾宫廊下经常挂着的一只凤头鹦哥,如今起风,便挪进侧殿养着。

    太后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竹清,向来都是鹦鹉学舌,你倒好,反过来学鹦鹉了,这要说出去,谁敢信?”

    “不过是逗太后一笑罢了,太后这话可就让奴婢伤心了,那凤头鹦鹉这麽说太后还赏它糕点吃,怎的奴婢这样说,太后却不赏奴婢瓜果?”竹清撅嘴,整个人意外地有了一丝孩子气。

    倒让太后想到了书姐儿,笑够之后便说道:“罢了罢了,哀家说不过你,小厨房新进了一些甜瓜,现在甜瓜不易得,你去拿几个吃。”

    甜瓜就是哈密瓜,这会子的确已经过了哈密瓜的季节,况且就古代这个生产条件,哪怕有也不好吃——除了供给给皇室的。

    竹清应了,又听见太后说道:“你如今既然是尚宫了,实打实的正一品,往后便不用自称奴婢了,像甚麽话。就叫微臣,臣,这才像样。”

    脑瓜子极速飞转,几乎下意识的,竹清就说道:“太后的话在理,只是奴婢跟着娘娘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这般称呼。娘娘让奴婢改,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还请娘娘恕罪。”

    如何改呢?不改,时时念着,还能在太后面前得一份旧情,若真的在承乾宫里也称自己为臣子,那就只能是臣子,这可太可怕了。没了从前的感情,她这个尚宫能作多久?到时候,不仅没了官位,连与太后的情分也没了。

    她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罢了,随你去了。”太后心里更添几分满意,觉得竹清不像外头的臣子们那样容易恃宠而骄。

    短短一刻钟之内,竹清就与太后有了几次交锋,她拿捏着分寸,从承乾宫里出来的时候,后背都凉津津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领着两份月例,一份是承乾宫的掌事姑姑,一份是正一品尚宫。尚宫局其实不忙,作为尚宫局的最大官员,她大可以把事情都推给底下人去做,就像记录皇帝宠幸后妃,又比如给贤妃德妃送物件,她随口吩咐,大把人替她做事。

    为何她依旧在尚宫局忙碌?因为她不得不避让。

    自从太后参与到朝政里,她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她会变得多疑多思,甚至与儿子,如今的帝王出现猜疑与不信任,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继续跟着太后,经常出入早朝与勤政殿,说不定会成为炮灰。如果真的有反目那一日,皇帝与太后不会真的对对方下死手,但是她这个“知情人”,就可能……

    方才太后话里话外试探了她好几次,表明她疑神疑鬼,或者是朝政给了她压力,或者是皇帝让她焦虑。这些都有可能,竹清难以分辨,但她不执着想清楚,而是想办法夹缝生存。

    如今在尚宫局就很好,她巴不得尚宫局忙呢,能让她有借口躲避。

    不过看样子,太后还是有理智的。按照竹清的设想,在五年后,太后按照先帝口谕还政于皇帝,彻底退到后宫里来,到那个时候,也是她卸任尚宫的时候。

    尚宫局归皇后管理,她不可能作太久尚宫,哪怕她愿意,太后愿意,但是皇后不愿意。

    激流勇进,适时退让。

    要想一直活着,就得认清楚形势。

    况且,五年后,太后在后宫养老,身边寂寞,也正是需要她,她回承乾宫呆着,下半辈子的日子就不愁了。

    现在有权力,将来有与太后的情分,若她死的比太后早,有几分尊荣下葬。如果太后去的比她早,她就带上这些年的银钱,小包袱一裹,出宫云游。

    她救了陛下,却不能以此为仪仗作出逾越的举动,不然别说皇帝,就说太后,也容不下她。所幸,她一直都想的很明白,从来没有过以恩要挟的想法。

    竹清很清醒。

    无论怎麽样,她都能活得很潇洒。

    *

    前朝有人弹劾上官丞相,说他驭下无能,纵容下属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弹劾的官员倒没有直接再说上官丞相旁的不是,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问题不小。紧接着,传来了上官丞相被罢官的消息,陛下命几个大臣调查此事。

    这个消息一传到后宫,太皇太后瞬间就晕厥了,有人去尚宫局请竹清,边走边说,“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已经去寿仁宫了,尚宫大人也快些去罢,那儿需要你。”

    竹清点了几个女官跟着,脚步匆匆地进了寿仁宫,里头的宫人们还算镇定,进进出出皆安静。早有太医去诊脉了,只是此刻还没有结果。

    今日有太阳,太皇太后教人把摇椅放在窗边,躺在上边小憩,谁知乍然听见坏消息,急火攻心在摇椅上晕了。还吐了一口血,此刻小宫女们正要把摇椅抬出去擦拭。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皇太后乃是气血上涌、急火攻心,以致一时间晕眩,待微臣施针后,佐以安神药,便无大碍了。”太医拱手,太后便教他马上下去开药煎药。

    竹清瞧着太皇太后惨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不再吊着一口气的模样,便想着一时半会,太皇太后是死不了的。

    过了两刻钟,太皇太后幽幽转醒,嘴里喃喃自语,“皇帝、皇帝……”

    “母后,皇帝还在勤政殿处理政事,您且喝了药,暂且歇息罢。”太后看向端药的宫女,说道:“给哀家,哀家来喂太皇太后。”

    “是。”

    太后刚舀起一勺子黑乎乎的药,太皇太后却猛然伸手拨开,说道:“哀家要见皇帝!”

    太后眼神已然冷了,“母后,皇帝事情多,不得空来寿仁宫,您不要为难宫人们,他们请不来皇帝。”

    “不可能……”太皇太后满眼痛苦,上官氏的丞相被罢官接受调查,接下来,那便是整个上官氏都会遭受动荡。觊觎上官氏的世家不少,个个都想把上官氏拉下来,取而代之。

    竹清看着太皇太后犹如困兽那般,不自觉的,想起来了从前她当皇后,是多麽的肆意。瞧,有风光就会有低谷,外头的人觉得太皇太后地位崇高,但是知道内情的人才能意识到她的处境。

    她若是不过问上官氏的事情,那麽就能舒舒服服作她的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帝都不敢对她如何。但是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她出自上官氏,不可能视若无睹。

    真矛盾。

    “太皇太后需要卧床静养,寿仁宫即日起闭宫,太皇太后不得接受臣妇们的拜见,若有违反哀家口谕者,行狱司便是归属。”太后眼神凌厉,视线从每一个寿仁宫的宫女身上扫过,看得她们一个个心惊胆战。

    “奴婢们谨遵太后口谕。”

    竹清跟在皇后身后出了寿仁宫,太后站在轿子前面,对皇后交代了好些话,其中就包括蓉贵嫔的胎要她悉心照顾,不得出一丝差错。

    皇后应了。

    待回到了尚宫局,竹清又忙起来了,临近年关,给各家各府的年礼就要事先准备。

    “尚宫大人,椒房殿传来皇后娘娘的命令,十日后的赏雪宴不必举办了,让咱们尚宫局把置办的物件归好。”置办宴会是很繁琐的,桌椅、碗碟、给女客们预备的衣裳……一桩桩一件件,需要人力物力。

    “知道了,你按照我的吩咐,让黎司宝与巧司衣去忙这件事。”竹清说,从寿仁宫出来她就知道这场赏雪宴办不成了,太皇太后病重,皇后不可能继续办宴席。一个不孝的名头砸下来,她可承受不了。

    于皇后而言,这是流年不利。先不说一个奇斯国女子比她先有身孕,再说她办赏雪宴,请臣妇夫人们进宫拜见她,却又因着太皇太后生病而不得不取消宴席。

    真真是心气不顺。

    椒房殿内,皇后正看着尚宫局递交上来的账本子,太后让她学着点,而她从前在家时是学过管家的,对于这些账本子自然看得懂。

    “每日消耗不少。”皇后看了各宫银子支出,长春宫与储秀宫不相上下,长春宫是因为贤妃喜好奢靡,金贵物件不重样的搬进长春宫,吃食上也要求颇为精细。至于储秀宫,德妃则是让尚宫局为她寻摸孤本,其中消耗的金银钱财,不比贤妃少。

    “呵,德妃。”皇后青葱似的手指在储秀宫几个字上来回摩挲,言语间对德妃很是有些瞧不上。

    丁香端来一碗燕窝,说道:“娘娘,入口刚刚好,您喝了先罢。”

    “瞧着燕窝,本宫想起了今日她们请安时,德妃讥讽贤妃的话。”

    从前在外面,大家都是小娘子时,德妃贤妃两个不与她顽,进了宫,她们两个又各自看不惯,经常斗嘴。

    德妃嘲讽贤妃日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宫里流水似的银子花出去,不见个响儿。贤妃不是个好性子,闻言立马反驳,说德妃装模作样,她节省,怎麽还教尚宫局给她找孤本?

    “倒不如缩在储秀宫里,别出门,这便是最节省银钱的法子。而且,你那麽勤俭持家,不如把本宫宫里的银子也一并节省了?”这是贤妃的原话,可把德妃气得够呛。

    “不过依奴婢来看,贤妃说的有几分道理。”丁香伺候皇后漱口,又说道:“真正孤高清冷的女子,也不会想着麻烦旁人。”

    德妃麽,不知说她甚麽好。

    *

    十二月初,尚宫局就预备着送年礼了,若是陛下以及太后没有额外的吩咐,那麽年礼也就与往年无甚区别。

    不过南方遭灾,今年的年礼比起从前要暗淡不少,大多都是世家们在北方常见的,常见也就不吸引人。

    竹清亲自领着人去高门大户那儿,威德大将军的府邸早已换上了新任兵部右侍郎家的匾额,在右侍郎家不远处,就是归义大将军府。

    归义大将军府冷清不少,大文与虎沙国开战,归义大将军以及他的三个儿子都一同上了战场,故而将军府里只剩下几个女眷。

    这是竹清的第一站,也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又添了几分厚礼,好生宽慰这些牵挂夫君的女子。

    竹清带着圣旨进门时,女眷们皆穿戴整齐,齐齐跪在地上。这一道圣旨是册封归义大将军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又另外赏赐了田地。

    大文朝的诰命夫人不算多,若是丈夫得力,仕途平稳亦或是得圣上青睐,那他们的夫人很快就能得到封赏,从八品到一品,是荣誉。

    “夫人请起。”竹清把圣旨放在归义大将军夫人手掌心,又说道:“恭贺夫人大喜。”

    “多谢尚宫大人,大人进来喝茶。”归义大将军夫人一脸和善,把竹清请进里面。

    “大人劳累,亲自到我们将军府,我这有新得的芙蓉花蜜,制成了蜜糖,只需要舀出来冲泡就能成一碗甜汤,多喝能美容养颜。大人把这罐子带回去,日日喝一盏子,没了只管到我这里拿。”

    竹清看着那个雕花刻鱼的玉罐子,说道:“我来给夫人送年礼,夫人又送了年礼给我,这真是……”她把归义大将军夫人的赠礼说成年礼,倒也不算越矩。

    闻弦知意,将军夫人立马说道:“可不是,我们是好友,相互赠礼是常事,况且这点子东西,又不是甚麽千金难买、万金难淘的古董。”

    “那我便收下了。”竹清笑。

    “尚宫大人,我听闻蓉贵嫔有喜,不知她可有想要的物件?我们将军府还没有送贺礼给她呢,正烦心寻不到。”

    妃嫔有喜,夫人们会送礼,这是正常的。只不过蓉贵嫔身份尴尬,除了一心巴结攀附的寒门,却是没有多少世家愿意送贺礼。

    归义大将军夫人这般问,竹清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蓉贵嫔在宫里一切不缺,只是她来着奇斯国,可能也会想念奇斯国的小玩物。”

    稍微点了点,将军夫人便明白了该如何做。

    只待了半个时辰,竹清就离开了归义大将军府,她此次出来,还有几个高门的年礼要亲自送,这麽冷的天,让她有些受不得。

    之前替陛下挡箭,伤口痊愈之后遇上阴天会有些隐隐作痛,竹清摸了摸手臂,听着外头落雪的声音,微微眯起眼睛。

    “尚宫大人,高家到了。”

    高家,高丞相家,也是贤妃的家。竹清还记得之前来高家,高家的夫人不曾出来相迎,这次呢?

    第102章 真假秀女

    不知是不是上官家的遭遇, 高家沉寂下来,一众人也不敢高高在上看人了。高夫人这回不仅在一道宝瓶门那里相迎,还带上了笑脸。

    竹清不是第一次见高夫人,却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高夫人, 她与贤妃长得很相似, 俱都是明艳大气的长相, 但是眼角眉梢却会不自觉的透露出一抹高傲,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高夫人。”竹清礼貌性地笑了笑,高夫人便说道:“尚宫大人临门, 快快随我去上座。”若不是郎君交代过,她也不会特意在这里就等着竹清。

    一个尚宫,且是太后身边的人,但是对于她们这些世家而言,还不值当她在这儿等候。只是怕陛下动高家, 于是只能低调。

    “这是尚宫局给高家准备的年礼,高夫人且瞧瞧。”竹清让身后的女官把礼品放下,其中就包括了几筐才进贡进来的红萝炭,上等的无烟炭, 冬日取暖正好。

    “这是红萝炭, 才从徐州运进来的,京城人家不多得。陛下吩咐了尚宫局给高家送来, 在京城世家当中,夫人家可是头一份。”竹清说,红萝炭是贡品, 除了皇帝赏赐, 哪家还会有?

    高夫人反应却平平,哪怕再极力掩饰, 也难以遮掩她身上的傲气,面对红萝炭,她也不是那麽欢喜,只朝皇宫的方向行礼,淡淡地笑道:“多谢陛下赏赐。还有尚宫大人也费心了,大冷天也亲自出门。”

    竹清说道:“分内之事。”

    只是一句分内之事却教高夫人多想,是提醒,还是警告?

    心慌慌的她不愿意仔细思考,反而说起了宫里的女儿,“贤妃娘娘入宫几个月,不知身体可还好?”

    “夫人挂怀,贤妃娘娘一切安好,昨个还教人来尚宫局拿了棋盘,想来是解闷用的。”

    竹清与高夫人属实是属性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高夫人清高,看不起竹清这个婢女出身的孤女。而竹清,刚从将军府出来,受了归义大将军夫人宾至如归的待遇,对于高夫人这个态度有些腻歪。

    于是两个人就同一时间沉默了,不知说些甚麽,说到傲气,谁还没有了?高丞相是正一品,她这个尚宫也是。

    高夫人哪儿来的自信?

    竹清想到上官氏,再联想到高家,漫不经心地喝茶,在心里想到:只盼望着高家不会有上官氏那般的遭遇,不然迟早求到她身上。

    像上官氏的夫人,前几日就求她递信,想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可惜她只略略看了几眼便把上官氏的夫人们抛之脑后。

    “时候不早了,年关事情多,想必高夫人也要忙着备礼,我便先走了。”竹清起身,接了高夫人让人给的荷包,步履匆匆出了门。

    与高夫人待在一起,真是难受。

    在她走后,高夫人的婢女问红萝炭如何处理,高夫人挥挥手,“装起来放着用便是。”

    婢女就直接夹起红萝炭放进烤笼中,那铁制的烤笼里原本也燃着炭火,正是红萝炭。

    *

    “陛下,该到安寝的时候了,可要翻牌子?”何盛康轻手轻脚地进内,帝王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不抬,淡声道:“不必了,朕去瞧瞧蓉贵嫔。”

    “欸,奴才知道了。”何盛康又退出去,与手里拿着绿头牌的竹清说道:“尚宫大人,陛下说今夜不翻牌子,去看蓉贵嫔。”

    “好,那我派人去落竹轩告知蓉贵嫔。”竹清说,蓉贵嫔算是母凭子贵,之前陛下对她并无多大的关心,甚至只仅仅临幸过她一回。

    可就那麽一回,她就有孕了,陛下多有关心,连皇后,都不得不日日过问她的起居,生怕她的孩子出事。

    这可是帝王登基后的第一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金贵得很。

    竹清出了勤政殿,把绿头牌交给身后的女官,吩咐道:“你把绿头牌拿回尚宫局,落竹轩那儿我亲自去。”

    “是。”

    如今落竹轩热闹得很,哪怕地处偏僻,也不能阻碍宫人们往来,有外头送贺礼的,也有宫中来给她按摩的医女。

    “微臣见过蓉贵嫔,蓉贵嫔金安。”竹清微微低头,不直视在投掷骰子的宫妃。

    蓉贵嫔语气雀跃,“尚宫大人,坐。你来了,陪我说说话罢。”

    “好。”竹清先把陛下等会儿来瞧她的事情说了,然后再陪她闲聊一刻钟,这才告退。

    “陛下驾到——”在落竹轩门口,竹清朝皇帝行礼,皇帝下銮驾,脚步停顿,落在竹清身上,“竹清姐姐,看似愈发消瘦了。可是尚宫局事情繁多,劳累了?”

    竹清回答道:“回陛下的话,天气冷口欲不香,故而瘦了。”

    皇帝点了点头,对何盛康说道:“朕记得勤政殿的小厨房里有个做菜擅辣的厨子,让他去尚宫局。冬日就该吃些热菜辣菜,竹清姐姐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是。”何盛康应。

    “微臣替尚宫局上下叩谢陛下。”竹清说罢,皇帝就抬脚进内,何盛康小步扭着,回过头瞧了几眼竹清。哟,可了不得,能让陛下这般惦记的,可不多。

    竹清啊,算头一份了。

    尚宫局。

    “白掌珍,你把小厨房的钱斌生师傅喊来,我有事与他说。”竹清说。

    听见小厨房要来一个师傅之后,钱斌生还挺高兴,“那我们就有四个人了。”

    小厨房原本有三个师傅,一个做清淡的南菜,一个做汤汤水水,一个做糕点。现在来了一个能做辣菜的师傅,往后尚宫局的女官们也可以多些口味。

    “他今日应该过来了,我记得你们住的侧间还有位置罢?你安排他住进去,然后带他去小厨房熟悉熟悉,若他习惯了,便试着让他上手做菜。”竹清如今管着的人多,像一个做菜的师傅,她也只交给别人来带。

    陈司计敲了敲门,等里头的人应了才推门进去,“尚宫大人,我们司计司现在基本掌握了记账的步骤,之前外聘的那些太监可以让他们离开了罢?”

    竹清点头,“你去办就好了,少几个人,正好轻省一点。对了,另外,年关事情多,要搬搬抬抬的活计不少,你去寻一些粗使嬷嬷来帮忙。”

    “欸?既然这般,那司计司里面的太监就可以胜任这些差事,不必另外找粗使嬷嬷了,过于麻烦。”陈司计说,一放一找要花时间呢。

    “不用,他们不行。”竹清没有细说原因,但是陈司计也没有刨根问底,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事了。

    *

    今日竹清休沐,她难得的睡晚了一些,她起来的时候,陛下正在承乾宫与太后说话。

    太后正劝陛下,“太皇太后这个样子,明年想要选秀怕是不能了,倒不如像之前那样,点一些闺秀进宫。”

    “倒也不必,后宫人多容易生事,再说蓉贵嫔的胎还没坐稳。”陛下从来不小瞧女子,甚麽手段都能使出来,万一新进宫的妃嫔生了嫉妒的心,把蓉贵嫔害了去,那可不行。

    “这不怕。”太后往后靠了靠,继续说道:“那万一太皇太后就这般病着,这两年都不能选秀,你的后宫里不可能只有几个妃嫔,像贤妃德妃之流,不免助长她们的威风气焰。”

    尤其是贤妃,出自高家,那高家也不是甚麽清清白白的,她又被养成那副脾气,本就不得她眼。

    “你也该多几个人伺候,且都是些有身份的,随意抬举宫女可不成,那起子人不知内里,兴许想着谋些甚麽。”太后想了想,说道:“京中有小娘子,你若不喜高门大户出来的,只管往低处去寻。一来有好教养,二来麽,又不至于凭着家世生事,恰到好处。”

    皇帝的子嗣太少,唯一一个有孕的还是奇斯国的蓉贵嫔,太后心里不免着急,恨不得马上纳几个妃嫔,让皇室开枝散叶。

    看皇帝不说话,太后又劝道:“你若觉得哀家这个法子好,便使了女官去小门小户那些人家里选上几个,左右生了孩子,给一个贵嫔的位置,也就是了。又不是一定要给她们高位,她们抖不起来。”

    “不必特意挑选小门户的,有时候她们的眼界不行,与朕没有话可以聊。”皇帝说,边说他边想着蓉贵嫔,她倒是不同,有一股鲜活的劲儿。

    只是不知在这宫里,她的鲜活还能存在多久。

    “不过大体是不变的。那就按照母后的意思,让尚宫局拟一份小选名单,小范围择秀女,再让她们入宫,命女官们教导她们。妥当了,朕与母后就去选几个出来册封。”陛下说,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总不能真的让女官全权负责,那选出来的人,到底是他的妃嫔,还是女官的人?

    这就是小型选秀了,只不过大部分都是中层世家的小娘子,动静也不会太大。太后点点头,看向竹清,“此事便交给你,竹清,务必给哀家挑选些好女孩,不拘圆脸尖脸,高矮胖瘦,合年龄的一应带进宫里,教过规矩后再让哀家与皇帝好生瞧瞧。”

    “是。”

    于是,尚宫局又多了一份重要的工作,所幸还没过年,此事要等年后才能风风火火地办起来。

    临近除夕,宫中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厚,红色的宫灯蜿蜒不断,尚宫局也挂上了红灯,张灯结彩,下了值,女官们也不回去,而是三三俩俩凑一起剪窗花,预备着贴在窗户上。

    竹清正在统计给尚宫局女官们的福利,一人两颗银花生,一匹妆花缎子,镶嵌玉石的手镯一个,罗袜六双。为了活跃活跃氛围,从外头采购进来的不同样式的假髻就用来抽奖,一共十副假髻,大家伙乐呵乐呵。

    “这些就够了罢?”陆司仪询问,“加起来林林总总,不少了,况且各宫主子们都会有赏赐。这是我们尚宫局头一回给女官们派发年礼,不错,拿得出手。”

    “说起赏赐,方才我听巧司衣也提及了这个词,还与蓉贵嫔有关,怎麽回事?你知道麽,干娘?”现在没人,竹清也就放松了,瘫在椅子上。

    “这事,听她说了一耳朵。”陆司仪拨着花生,“你也知道蓉贵嫔的身份,她来咱们大文的时候压根儿没有带甚麽值钱的物件,金银倒是有些许,但是不如银子实在。她刚来那一个月,落竹轩里没有小厨房,想吃些合胃口的就得用银钱贿赂御膳房,花出去不少银钱。平常打赏宫人,迎来往送的,花头多着呢。”

    竹清也知道一些,“奇斯国不如咱们大文富庶,她带来的东西不多。”

    “可不是,不过她有孕之后,就不同了。落竹轩开了小厨房,御膳房里也见天儿地讨好她,但是这不是过年麽,她总得打赏宫人罢?手头银子不够,便教贴身宫女拿首饰出去换银子,不巧,被贤妃身边的杜若看见了,与贤妃说,贤妃今日提了一嘴。”陆司仪觉得后宫嫔妃中也就蓉贵嫔最不容易了,这样的身份,偏偏怀有子嗣,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打赏是缺不了的。”竹清委婉地赞赏蓉贵嫔的做法,宫人很势利,若旁的宫的主子打赏她们,而自己的主子却分文不出,人心就散了。

    “是啊。”陆司仪赞同地点头,要不是被贤妃发觉了,蓉贵嫔也不至于被耻笑。

    一些小宫女们日日做梦想当宫妃,宫妃岂是那般好作的,每个月月例银子紧巴巴,过得不能舒心,要是不得宠,但凡想要个甚麽东西,都得给银钱贿赂。

    除夕那日,尚宫局热闹了一场,竹清穿着官服站在台阶上,底下八个司的人排列好,俱都微微抬头看着她,还有一些目光左顾右盼,长桌上放着各色物件,缎子、用荷包装着的东西、明晃晃的镯子等等。这是竹清特意吩咐摆出来的,也只有这麽多年礼齐齐出现,才能镇住女官们。

    也教她们的荣誉感与凝聚力进一步上升。

    瞧,在尚宫局作女官,年礼如此的丰富。

    “各司按照名单,挨个上来领年礼,领完后,咱们顽游戏,胜者得假发髻,假髻只有十副,不多,看你们谁有运气能得。”竹清环顾一周,让陆司仪与陈司计开始派发。

    尚宫局顿时陷入一阵喧嚷中,还没轮到的女官们则是扎堆儿说着小话,讨论着假发髻的形状。

    尚宫局里还要留下一些女官守着,自愿留下的不少,陆司仪她们官阶高,也能在除夕夜宴上有一席之地,于是尚宫局就短暂交给白掌珍负责。

    夜宴上,竹清领着八司的陆司仪等人朝陛下、太后还有皇后敬酒,得了几句嘉奖,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赏赐,但是在文武百官还有皇室宗亲面前,陛下的金口玉言可比一切赏赐都珍贵。

    起码,竹清这个尚宫也引得了不少人侧目,哪怕再不想承认,他们也必须撑起笑脸,与她把酒言欢。

    新年一过,日子就过得快了。

    三月份时,春寒料峭。

    陛下下了旨意,甄选15岁至17岁年龄范围的女子,却不用大张旗鼓地进宫过初选复选,而是先由尚宫局去家里记名,再送进宫。且已经与大臣们明说,此次选人充实后宫,三年内不再大选。

    揣摩陛下的意思,竹清将秀女的人选一缩再缩,直到范围内秀女只有十二个人,这才递交了名单给陛下与太后查看。

    京都内尚未定亲的小娘子们不少,但是符合15岁至17岁的仅仅有125人,这还是加上了庶女。再有潜规则——生辰八字,再排除生辰八字不好的,便只剩下54人。再排除如今朝堂上跳得最高的官员家的小娘子,挑挑拣拣,剩下十二个人。

    太后看着名单,对竹清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不错,都是好孩子。”她与皇帝不喜欢的那些一个都不在名单里。

    “倒是有两个寒门女子。”太后指了指名单,问竹清,“脾性相貌如何?等你上门时,切记试探几遍,有些人惯会装相,到时候瞒了你去。”

    “已经是探问过才记入名单里的,琴棋书画都通,脾性相貌颇好,都是不差的小娘子。”竹清解释了一句。

    皇帝放下茶盏,说道:“寒门也无所谓,说不得也另有趣味。”寒门呐,没落贵族,至少三代不曾有公侯重臣。

    底子薄了,但是比起平民百姓,那还是要好得多。

    “十二个,那你便派人去探看,再查一查内里,若是个害人害己的,断不能入宫。”太后拍板定了,随后又与皇帝说起政事。

    竹清适时退了出来,又听见里头砸了杯子,心想政事上的问题不小,她可不想掺和。

    待陛下御驾离开承乾宫,竹清又进去,细问了太后对于接下来的寒食节有甚麽想法,又陪了太后一会儿,这才走了。

    翌日,竹清已然安排好各司的女官前往秀女们的家中甄选,“你们是尚宫局的女官,且该知道,甚麽东西应该拿,甚麽东西不应该碰。别忘了这些小娘子们入宫后,还要经过两轮选秀才能到陛下与太后娘娘跟前,你们若是随意放了不合规矩的秀女进来,别说陛下还有太后娘娘罚你们,本官先当着尚宫局所有女官的面,狠狠打你们几大板子。”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就是怕这些女官们头脑一热,被秀女们贿赂,放了人进来。

    如果真有那等恶毒的秀女,谁担得起责任?

    “放心罢,她们都是我们亲眼看着成长的,不会有眼皮子浅的,只认钱不认人的早就被革职了。”陆司仪在一旁说,竹清没说话,她则是接过话茬,“尚宫大人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如果被威胁了,也可以递了牌子进宫,尚宫大人自会给他们颜色瞧瞧。”

    “对罢,尚宫大人?”陆司仪看向竹清,等听见她重重地“嗯”了一声后,就笑着说道:“看看你们的尚宫大人,刀子嘴豆腐心,要是你们在外面受了委屈,只怕她头一个不答应,心疼你们呢。”

    如此一唱一和,的确让女官们不敢动旁的心思,一个个乖乖听话。

    竹清也得出去接人,她负责去程家,得探查程家小娘子身子好不好、有没有疾病、或者是狐臭、汗脚……但凡有这些,都不能入宫。

    程家一早就派人候着了,得知家中小娘子被选中成为秀女,将来或许有幸伺候陛下,怎麽能不让他们心生希望?或许一个家族的兴旺的转机就在眼前。

    “见过尚宫大人。”程家的郎君只是一个五品官员,实在拿不得大,携着家人出门迎接,连同那个程家小娘子,也规规矩矩地在行礼。

    “程大人客气。”竹清说,她与程大人你来我往一番后,进了内堂,问道:“不知程家可有不住人的院子?”等在院子里仔细检查过程家小娘子的体貌之后,确认没有问题,才能带她进宫。

    “有的,尚宫大人这边请。”程家得了宫里的消息,马上就准备妥当了,那院子不大,却是清净雅致。

    程家小娘子瞧着娇俏可人,见了几位女官,也不太惧怕,让脱衣物就干净利落地脱,让抬手抬脚也不羞涩。

    竹清点点头,不错,胆子有的。

    “嗯?你的身高怎麽与之前交到尚宫局的记录不同?”问话的是陆司仪收下的谢掌典,她皱着眉头看手上的尺子,不信邪,再次量了一下。

    “有偏差,不算大。”谢掌典把尺子递到竹清面前,又示意一旁的女官把记册挪一下,于是竹清视线在尺子与记册来回移动几下,心里起了疑,当初在挑选秀女的时候,这些身形的记录都是反反复复度量,而且换人再量,会出现偏差的可能极小。

    “先记着,再核对其他的。”竹清站在一旁看,这位程家小娘子倒是淡定得很,还笑嘻嘻地说道:“大人们可以再量几次,不妨事的。”

    除却身高,腰围也不太符合,大了,谢掌典疑惑地问道:“短短一两个月,小娘子丰润了?”

    直到此时,程家小娘子脸色才有变化,“大人们,妇人生子过后身形会改变,我还年少,这阵子因着要进宫,心里高兴,所以用饭多了些许,身形改变会很正常罢?”

    谢掌典却不再看她,而是与竹清到了外面,低声说道:“尚宫大人,您怎麽看?”她既然能作女官,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程家小娘子的借口可压不住她。

    “你觉得她不是程殊瑜?”竹清询问。

    第103章 双胞胎姊妹

    “尚宫大人, 下官没有法子不怀疑。”谢掌典用以往的例子说明,“咱们从前看见的秀女,若确定要进宫的,生怕不合适, 提前一两个月就少食, 有的还一日只吃一餐。程家小娘子却恰恰相反, 她腰围还大了,下官觉得奇怪。”

    没有人规定秀女要节食瘦身,但是秀女们想要中选, 就要漂亮,走路婷婷袅袅,身姿弱柳扶风,这才符合时下对于大家闺秀的审美。总之,就是要“内卷”, 特别是家世不行的秀女,对待自己更加苛刻。

    但是程家小娘子反其道而行之,一两个月就长高了腰围大了,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竹清虽然也疑惑, 但是做事还是要有证据的, 她与谢掌典说道:“你如何证明她不是程殊瑜?再者,选秀的秀女冒名顶替, 查出来够程家抄家灭族了,他们肯担这样的风险?”

    程家真的这般大胆狂妄?

    别忘了,小娘子会去外面交际, 往后若当了娘娘, 被人发觉,也难逃一劫。

    “腰围就不说了, 可是她身量不符合,先前的女官测过几遍,不可能有错误的。”谢掌典就是凭着身高才始终怀疑程家小娘子,腰围可以说是吃胖了,身高怎麽快速改变?

    况且,谢掌典手指点了点记档,程家小娘子的家中亲人上正有一栏,写了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叫程亭云。

    “我记得程家小娘子从前住在青州,及笄了才接回来,她会说青州话麽?”竹清摸着下巴,有心想要试一试她。她觉得如果这个程殊瑜是假货,只怕也是有几分相似才敢顶替,换句话说,她可能把程殊瑜的才能、习惯学了个七七八八,教人难以分辨。

    但是,青州话不是几日就能学会的。很难,青州话更像后世的客家话。

    巧合的是,竹清恰好会客家话,而且她以前去过青州,跟着青州话矫正了自己的客家话。她进内,以“宫妃不能有口音”为由,试了她几遍。

    程殊瑜会说青州话,但是却断断续续,不太连贯,她说罢后还脸红地低头,“大人见谅,我在青州时外祖父外祖母不教我学青州话,说日后回了京都不好说人家。”

    这样的说辞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等去了外边,谢掌典却迫不及待地说道:“尚宫大人,她在说谎!咱们明明派人去过青州,询问过程殊瑜的闺中密友,她青州话说的极顺溜,而且,在学青州话时也学了京都、漠州、宜州等地的话。”

    “大人,我们方才并没有看见程家小娘子的双胞胎妹妹,但是除了这个妹妹,其他人都在。”谢掌典说,连家中庶子庶女也一并迎接她们,但是同胞妹妹……

    “你去把程大人还有程家夫人喊来。”竹清说,她已经想到了借口,只等再试一试程亭云。

    “尚宫大人,秀女应该可以出门了罢?把我们叫来可是要准备甚麽物什?大人只管说,我们肯定听的。”程大人圆滑一些,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可惜竹清没功夫应付他,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程大人,你们家不是还有一个嫡女麽?把她叫来这里,我有事需要她帮忙。”

    “尚宫大人,可否问一句,是甚麽样的事情?不瞒你说,我这个小女儿调皮顽劣,怕得罪了尚宫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程大人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份量很重的荷包,又说道:“不巧,小女儿前两日感染了风寒,胆子小着呢。大人且说是甚麽事,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不用了。”竹清推开荷包,说道:“不是甚麽大事,只不过如今选秀女有规定要姊妹们在记档上签名,以确认秀女脾性相貌都无问题。”

    “怎的有这样的规矩?”程夫人觉得这简直是多此一举,哪家的娘子敢在记档上编排姊妹?名声不要了?自己不嫁人了?

    “尚宫局做事,你有甚麽意见。”竹清一个眼刀甩过去,她可是正一品女官,官阶比自家夫君还要高几层,这一眼又满含气势,压得程夫人不敢吭声。

    “尚宫大人,内人见识少,您别跟她计较,我这就去叫小女儿出来。”程大人不敢得罪竹清,忙不迭地应了。

    程家最小的嫡女终于到了,她与程殊瑜长得一模一样,穿一身素藕色,头发只简单的挽成一个垂云髻,上边只有几件银打得首饰,这麽一瞧,比中选的双胞胎妹妹也不逊色。

    程殊瑜是貌美艳丽,像朵开得正灿烂的牡丹花。程亭云则是清冷宁静,如一朵只在山谷中绽放的玉兰花。

    “程亭云,你知道我们找你来的原因罢?来,在这里签个字。”竹清拿了记档过去,程亭云点点头,提起笔。

    “你觉得你姐姐是个甚麽样的人?心肠如何?”竹清问她问题,片刻后,话题很自然地转向程殊瑜生活的青州。说到青州,程亭云眼里情绪似乎更加鲜活了,不再像一潭死水。

    而一墙之隔,旁边的程殊瑜则是有些焦急,明明核查已经结束很久了,为何她还不能出门进宫?

    “大人,请问我们能走了麽?”忍不住,程殊瑜还是问出口了。谢掌典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急甚,流程还没有走完,且等着罢。”

    程殊瑜皱眉,内心不安,可是明明,她不该有破绽的,哪儿出了问题?还是说,只是这些女官单纯做事慢,这才导致她久久不能离家?

    隔壁,竹清心中已然有了章程,等程亭云起身时,她又说了一长串青州话,程亭云听得很认真。末了,在程殊瑜跨过门槛时,她用青州话喊了一声,“程殊瑜。”

    “欸。”同样是青州话。

    ‘程亭云’脸色大变,诧异地看向竹清,但是隐隐约约,她的脸上还有一抹如释重负。

    竹清让人快马加鞭回宫,把这件事禀告给圣上还有太后,等两位主子拿个章程。而她自己,则是用尚宫的身份请来了护城司。

    护城司一般只管治安查案,程家犯的是欺君罔上的罪名,勉强也算一桩案子,再则尚宫来请,护城司司长不敢怠慢,当即按照竹清的吩咐派人围住了程家。

    此刻的程家上下一个个面如考妣,活像是祖坟被刨,但是这事,原比祖父被刨还要严重。

    竹清看向程殊瑜,她不点朱唇,却别有一番风姿,在程家人惶惶不安时,她却独站在一侧,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程殊瑜。”竹清叫她,“你是自愿与妹妹交换身份的?还是有人逼迫你。”

    “尚宫大人,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程殊瑜垂眸,程家完了,她完了,但是她的心却异常畅快。所幸,在这个世上她没有了牵挂的人,哪怕这回要去死,她也不怕。

    程亭云被看管了起来,她刚才还在做着进宫当娘娘的美梦,此刻却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着,巨大的恐慌将她席卷,她大喊大叫道:“我就是程殊瑜,是秀女程殊瑜,快把我放出去!”

    “你们凭甚麽说我是程亭云,我不是程亭云,我是程殊瑜,要进宫的程殊瑜。”

    她的哀叫声不小,谢掌典没有阻拦她,而是放任她叫,让她的凄叫声能传入每一个程家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程大人还有程夫人。

    “程大人。”竹清唤了他一声,“让人顶替秀女,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你可想好了全家落狱流放了?”

    程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了这等子祸事,他终究没了先前的平静,“尚宫大人,冤枉啊。”

    “冤枉?”竹清见他还在嘴硬,便说道:“程大人,两位小娘子都有闺中密友,你说要是把她们喊来,她们能不能分辨得出谁是程殊瑜,谁是程亭云?到时人证物证俱都在,你可就抵赖不得了。”

    程大人猛地爬到竹清面前,想抓她的腿,却只抓到了她坐着的椅子,“尚宫大人,求您帮我们说说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没有法子了才作出这等子糊涂的事。”

    没了,甚麽都没有了。程家出一个娘娘的美梦破碎了,不仅如此,还要背上罪名,至此,一家子都得完蛋。

    竹清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程家要作出这样的事,是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自信程亭云进宫一定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将来哪怕被发现了,也无甚惩罚?

    禁军围住了程家,陛下的态度一目了然,何盛康在层层包围中走进来,宣旨。

    程家犯了大罪,抄家,不论男女,皆落刑部大牢,程殊瑜是秀女,身份特殊,着由尚宫局协同刑部一同调查此事。

    程亭云被带出来时目呲欲裂,恨不得撕碎竹清,发觉竹清连看都没有看她之后,彻彻底底的无视她这个人,她心里怒火更甚,转而骂起了程殊瑜,“废物,这都会被发现,你是废物!”

    她向来不尊重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在她的眼里,除了她是秀女这个身份有一点作用以外,程殊瑜这个人都是没有意义的。

    程殊瑜笑着看了她两眼,声音很轻地说道:“妹妹,省点力气罢,我们都落狱了。”

    去刑部大牢之前,甭管是男女都需要搜身,以防止带利器进入。男子由刑部的人搜查,女子则由尚宫局的女官来搜身。

    刑部来的官员是左侍郎,石侍郎,他年纪挺大了,见了竹清,还用鼻子对着她“哼”了一声,这是不待见她。

    竹清不在乎,早在她挖墙角,把刑部的嬷嬷挖去尚宫局行狱司当精奇嬷嬷时,刑部的人就看她不顺眼。现在得知石侍郎也这般,她的心情都没有发生变化,只有一句:债多不压身。

    “石侍郎,我让人把女囚犯带去那边。”通知了石侍郎,竹清就抬手示意行狱司的嬷嬷们把人带走。石侍郎看着那些嬷嬷,又瞧了瞧只剩下一个背影的竹清,一拂袖子,微微抬头,“不与你一般计较。”

    女子们惊叫哭喊起来,她们不得不脱光衣裳,连肚兜,也得解了绑带。在看见程殊瑜的后背时,竹清就想明白了为何程家愿意让程亭云顶替姐姐,程殊瑜光洁的后背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侧肩胛骨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右侧后腰,这样的伤疤,不可能完全消除。

    而秀女选拔中就有面白身洁的要求,有这样的疤痕根本不可能跟着她们进宫,更不可能作宫妃。

    “可是很丑?”程殊瑜察觉到身边两位女官缓下来的动作,她凄惨说道:“这是程亭云半夜趁我睡着,用剪子在我背后划得,如果不是我醒了,她还想划第二遍第三遍。”

    一句话,把程亭云的恶毒展现得淋漓尽致。竹清不由得想到还没露馅时,程亭云还算镇定,有心情与她们辩驳,这样的心理素质,会作出残害姐姐的举动,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程家双胞胎姊妹之间还有甚麽故事,引得正在忙活的女官们好奇,到底是何事情才能导致双胞胎姊妹如同仇人,恨不得对方死?

    “尚宫大人。”程殊瑜眉眼高扬,很是有几分坚毅,她问道:“进大牢里能不能单独给我分一个监牢?与她们关在一起,我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顿了一下,她苦笑两声,“虽然本来就见不到了。”

    “可以,你之前是秀女,与她们不同。我会和石侍郎说的。”竹清点头。

    “谢谢你,尚宫大人。”程殊瑜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这是她回京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善意,还是从一个陌生人身上。

    待程家所有人入狱后,竹清这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石侍郎还在,论起官阶,竹清比他还要高。

    “尚宫大人。”石侍郎瞧了她几下,“这官袍沾了脏污,可是处理不掉。若没有别的吩咐,尚宫大人也不必往刑部大牢里来,左右脏了你的眼睛。”

    话语里的不客气毫不掩饰,同时又蕴含着好心,倒是一时间让竹清看不透石侍郎了。说他善良,又让她不要过于插手刑部的调查,说他恶心,他又关心她看见的场景,怕她看见刑部审查犯人时所用的手段。

    “石侍郎放心,我在行狱司里也瞧过类似的画面。”竹清笑道:“不过是以前的行狱司。”

    从刑部出来,谢掌典用帕子把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擦拭了一遍,明明不脏,但是擦完后她却长舒一口气,叹道:“总觉得有虫子在身上爬。”监狱里蛇鼠横行,一个不小心就踩死一只蟑螂,可怕得很。

    出示了腰牌,一行女官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皇宫。谢掌典见四处无人,快几步与竹清并肩走路,低声八卦道:“大人,您说程家怎的这麽大胆子?换秀女可是少见得很。”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但是那是本朝第三位皇帝时所发生的事,正值动荡,故而让人钻了空子。

    陛下可不是一个好性子,他们怎麽就能确定,程亭云不会露馅。

    “既想要权势,便要承担风险。程家舍不得富贵,心里又抱有侥幸,觉得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极小可能会被察觉,自然也就默认了程亭云的行为。如果成功了,以程亭云这般狠辣的性子,只怕在宫里也会对其他秀女下手,到时候她作宫妃的概率大大增加。”竹清的猜测把程大人、程夫人还有程亭云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也是,一个宫妃能给家中带去多大的利益,想都不敢想。”谢掌典说,尤其是以程亭云的手段,再有一个皇子,一个妃位甚至贵妃也当得。

    “方才大人瞧见了麽?抄家的时候,官兵搜查库房,里头竟只有一些空架子。再从程夫人妆匣子中找到了许多当票,想必是程家亏空得厉害,该当得当,该卖得卖。”谢掌典漏眼看了看,觉得程夫人那正院比她的院子还要简陋,里头只几样稍微值钱的家私支撑着脸面。

    说出去,哪儿像个官家?倒更像是从底下起来的,不得兴旺的末流寒门。

    可见,这程家,已然败落了。

    “你说,都到这个份上了,主母的嫁妆都散尽,他们走投无路,能不动歪心思麽?”竹清说,程家有嫡子,一个好赌钱,一个好美色,科举麽,唯有好美色那个得了一个秀才,在京都这种地界,不入流。

    程大人仕途到头了,儿子却不成器,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秀女的女儿就是救命稻草,偏偏……中选的是那个一直养在青州的大女儿。

    “我记得,方才程殊瑜说她三岁就长途跋涉去了青州,这父母,真是……”谢掌典言语中颇有些看不起,明明都是女儿,而且同一日出生,但是待遇天差地别。

    程夫人父母年纪大了,想让程夫人家去瞧瞧,偏偏那时程大人正是与人交际的时候,夫人圈子里离不开她。于是夫妻俩商量挑一个女儿送去,养在外祖父外祖母膝下,以解相思之苦。

    程亭云撒娇卖乖,不肯走,于是便送了程殊瑜去。即便还没有细细问过程殊瑜,但是想也知道,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哪怕与她有亲,也到底不如在父母羽翼下长大来的轻快。

    “不患寡而不患均。”竹清感叹,这两姊妹,活生生的对照组。这要是放在话本子里,说不得也是非常抓人的剧情,卖脱销也是有可能的。

    尚宫局里只剩下几个值夜的女官,不过一个个都没有睡,见了来巡视的竹清与谢掌典,都围上来,询问程家的事。

    “你们都知道了?”谢掌典问。

    “知道,这事闹得大,程家几十口人进大牢,哪儿是能瞒得住的?再说咱们尚宫局也去了那麽多女官,多少眼睛看着呢。”回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女官。

    “尚宫大人,谢掌典,程家果然犯这样的罪麽?”女官们不可置信,有的觉得儿戏过头了,有的则是觉得幸亏大人们火眼金睛,一下子认出来程亭云冒充秀女。

    “要是我去接秀女,可能就认不出来了。你们想想,要是这场选秀是大选,几百个秀女同时入宫,去接的嬷嬷怎麽可能仔细核对秀女身份,也不会有人想到秀女被顶替了,等她入宫,木已成舟……”圆脸的女官说。

    竹清不言语,但是点了点头,的确,要是运气好一点,程亭云有极大的概率不会被发现,程殊瑜在京都呆的时间不长,程亭云只要装得像一点,就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到时,作了宫妃,就更有势力去隐藏这件事了。

    可惜啊,偏偏被她们察觉到了。

    “我会上书给陛下还有太后,为谢掌典以及今日忙碌的女官表功,等着罢,你的认真负责会给你带来收获。”竹清拍了拍谢掌典的肩膀,谢掌典激动,“真、真的麽,尚宫大人,下官定会不负你的期望,继续以负责任的态度去办差事。”

    竹清夸了她好几句,随后,便赶她们去歇息,“明日还要去刑部大牢审讯,今夜都早些睡,别再插科打诨了,瞧瞧是甚麽时候了。”

    “知道了。”

    宫里宫外都因着程家的事热闹起来,世家们嘲讽程家郎君做了一件蠢事,而程家的姻亲们,则是恨不得马上撇个干干净净,尤其是与程亭云有婚约的许家。

    许大人逼着小儿子去了刑部大牢,教他把信物退给程亭云,往后两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看着信物玉环,程亭云冷笑,“只能同富贵,不能共甘苦。我也算是看透你了。忘恩负义之辈,你忘了许家之前是如何让我程家帮忙的了麽?”

    许家哥儿别过头,说道:“我父亲母亲说了,我们之间只是口头婚约,算不得真。这玉环还给你,至于我家给你的信物,应当都给官兵们搜刮去了,就不再问你要。”

    一口气,他辩驳道:“你说我忘恩负义?你才是那个爱慕虚荣的女子,竟作出顶替姐姐入宫的事,真是让人作呕。”他与程亭云青梅竹马,却从未发现她竟然是个这样的人,虚伪极了。

    “不爱慕虚荣难不成爱慕你麽?你看看你自己,全身上下包括脑袋没一个有用的,我嫁给你有何用处?”程亭云毫不留情,她看谁都不顺眼,更何况这个未婚夫,是来退婚的。

    “你这麽有情有义,怎麽不想法子把我弄出去?你说啊,你说啊。”在程亭云的追问下许家哥儿落荒而逃,程亭云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无用。”

    第104章 程殊瑜的恨意

    “秀女都安置妥当了?可别出甚麽差错。”竹清问陆司仪, “十一个人,应该挺好看着的,可别再出幺蛾子。”

    陆司仪严肃着脸,“放心, 我一直盯着呢, 在没有成为宫妃之前, 她们保管甚麽手段都使不出来。”

    出了程家秀女那档子事,现在与秀女们有接触的女官们个个都在心里提高了警惕,就怕再来一个不省心的, 到时候害人害已。

    “那秀女由您亲自教导规矩,我这段时间要忙程家的事。”竹清交代了一句,陆司仪应了,又看着她的脸,说道:“入冬时你少吃, 瘦了不少。这些日子又要去大牢,那种地方走一遭,别说吃饭,就怕喝水都会吐。你要好好吃饭, 我让人给你熬汤, 寻时间给你带去。”

    “好,干娘。”竹清心里暖洋洋的, 到底是有人关心自己。

    如陆司仪猜想那般,刑部大牢的卫生条件实在是太差,明明刑部是个油水不少的部门, 但是他们就是由着蛇鼠在这里安窝, 美名其曰可以震慑关进来的囚犯。特别是出身富贵好乐安逸的公侯世家,进了大牢, 不消上刑,立马就招了。

    心理战。

    “石侍郎。”

    “尚宫大人。”

    竹清与石侍郎商业打招呼之后,这才开始谈论相关的事,“程家人如何了?可有招了前因后果?”

    “其他人还没,死扛着,倒是程大人,一口咬着说不知道这事,是程亭云与程殊瑜二人所为。她们一个不想进宫,一个想要进宫,故而私底下调换了身份。”石侍郎言语中颇有不屑,要是程大人不为自个开脱,他还会正眼瞧他。可是这……毫无担当!

    竟把罪名都让两个小娘子扛,说出去谁信?

    “石侍郎打算怎麽审讯?”竹清问了一句,石侍郎又看向竹清,“陛下命尚宫局与我们刑部合作审讯,尚宫大人可有好提议?不妨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虽是与秀女相关,但程家一家欺君罔上,全部获罪,此事恰是刑部审查的专长,石侍郎先审,我在一旁看着,也好与你们学一下经。”竹清尽显露圆滑的本质,她不想当审问程家的主力,明显会得罪人。

    程家获罪,一竿子姻亲俱都暂避,不与他们扯上关系,但是背地里,会不会有人对审讯的人有怨言呢?这是第一个需要考虑的方面。

    第二个需要考虑的方面则是,竹清拆穿程亭云,本就是程家入狱的罪魁祸首,如果在刑部的地盘上还抢夺话语权,无异于与虎夺食,得罪刑部上下。

    因着这两个方面,竹清在此次交谈中让步了,并且给石侍郎透露出“除了结果,其他我都不关心”的态度,随便石侍郎压榨程家人,给狱卒们捞油水。

    像程亭云的未婚夫能进来,也是给了不少银钱的,这种油水,竹清不掺和。

    见她识相,石侍郎心里满意,于是对她低声说道:“尚宫大人,昨日从程家搬出来的物件里有一些损毁的,为了污上边的眼睛,我让人拿去卖了。这得的一百两,是尚宫大人你的。”

    他掏出一张轻飘飘的银票,竹清面色无异地接了,两人在昏暗的地牢完成了一次利益的交换。

    要不说刑部赚钱呢,抄家时富得流油,在狱中也不缺人上赶着送银钱,这麽一看,她的尚宫局还是很清廉的。

    对比之下。

    审讯很快开始,由石侍郎指使,竹清在一旁看着。最先被带出来的是程夫人,她只穿着囚服,完全没了昨日看见的风姿,头发乱糟糟,还插着几根稻草,落魄至极。

    “程夫人,老老实实交代,此事是谁主使,又有多少人知情?”石侍郎眯着眼睛看她,程夫人明显被吓坏了,他一问,她就回答,只是说话颠三倒四,得费好大精力才能把逻辑捋顺。

    正有负责记录的狱卒在奋笔疾书,竹清也听着,慢慢以自己的理解能力还原这件事:程殊瑜一开始中选时程家人那是欢天喜地,想着十二个人,能当宫妃的概率不小,若真的有那般福气,整个程家就改头换面了。

    只是从前他们忽视程殊瑜,少不得要趁她在家的这一两个月与她交心,但是程殊瑜不从,甚至讥讽道:“我是我,你们是你们,我要是当了娘娘,与你们何干?”

    一句话,表达了程殊瑜对程家的厌恶,她讨厌程家,讨厌生养她的父母。

    这时,程大人与程夫人本不计较这事,反正都是程家的人,哪怕程殊瑜不承认,但是他们终究有着血缘关系,这血脉,岂是她不认就能不认的?他们已经开始盘算等程殊瑜中选,能从中获得甚麽样的益处。

    程殊瑜一个人反抗不了父母,不巧,她的妹妹程亭云对父母说,“如果姐姐得了陛下的宠爱,在陛下面前透露几句从前受得委屈,那父亲母亲岂不是要被陛下厌烦?”

    枕边风的威力倒是让他们怕了,况且程殊瑜一直不配合,冷着个脸,极度憎恶他们。

    程亭云提议,“不如让我替姐姐去选秀,我可不像她那样不喜父亲母亲,待日后能作娘娘,我定会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让父亲官阶更高,给母亲挣一个诰命夫人。”

    程大人与程夫人心动了,只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换秀女欺瞒皇室,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他们扛不住。不曾想,三日后的深夜,他们忽的听闻,小女儿把大女儿的背部划开了,他们赶到程殊瑜的院子时,血腥味弥漫,程殊瑜背部皮肉外翻,可怖得很。

    程亭云就那样拿着剪子,站在一旁笑了笑,“父亲母亲,现在便只能我替姐姐去了。”

    程夫人说着说着忽然停顿,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回忆到小女儿狰狞的面目,她有些受不了。

    听到这,竹清走神了一瞬间,感同身受,摊上这样的父母,真是不幸。后面的事就很容易理解了,程家人不舍得这近在咫尺的登天机会,便只能同意了程亭云的想法,把程殊瑜与程亭云的身份交换,让程殊瑜代替程亭云与许家哥儿成亲,程亭云则代替程殊瑜进宫参选。

    为着不露馅,程家人安排程亭云模仿程殊瑜的一举一动,甚至程殊瑜在青州的经历、学会的青州话、认识的人等等都得一一牢记。

    他们没想到,只是短短一个照面,就被发觉了,直到此时,程夫人脸上才出现悔恨的情绪,她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顺了程亭云的心思,倒累得程家获罪。”

    程亭云看准了父母的势利与凉薄,自个又心狠手辣,如果事情真的成了,少不得在宫里也兴风作浪。

    “石侍郎,我去见一见程殊瑜。”竹清说,石侍郎正指挥狱卒把程大人带上来,闻言点点头。

    因着竹清的吩咐,程殊瑜单独住着一个稍微洁净一些的监牢,她面色苍白,但是神情淡然,完全没有程家其他女眷那般要死要活。

    “程殊瑜。”竹清唤她,“你的母亲招了,想必你的父亲也撑不了多久,这件事就快结束了。”

    “嗯。”程殊瑜对此没有多大的反应,“梦醒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以她的了解,程家人贪生怕死,要是流放了,受不了苦,只怕一个激动就上吊死在大牢里。

    “你由我来审问,为了确保真实性,你自己说,我们来记。”竹清说,除了指向性很明显的犯罪,像这种欺君之罪,一般都由犯人自己供述,他们负责听录。

    “从你住在青州开始,说罢。”竹清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程殊瑜被带到椅子上,又喝了几口竹清特意教人拿来的水,先说了一声谢谢,这才开口说道:“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住在外祖父外祖母那里。除了外祖父外祖母,没有人喜欢我,几位舅妈经常冷嘲热讽,说我有家不回,赖在别人家里,不像话。我曾一度给他们写信,说我要回京城,他们不允许,让我好好待在青州孝顺外祖父外祖母,又说等我再大一点就接回去。”

    “我就这样等啊等,等到花谢花开,等到外祖父病逝,等到外祖母喜丧,等到我在刘家彻底变成了一个外人,他们还是没有接我回去。刘家分家了,我不知跟着谁住,恰逢大舅舅正值升官考核,为了一个名声,便把我接回去了。我在刘家,是最低等的主子,连小娘都不如……”程殊瑜没有哭,大抵是因为眼泪在从前已经哭完了,她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等我及笄,他们似乎才想起来有个女儿在青州,便一顶小轿子,把我接回了京城。”

    “回到了程家,也没有人在乎我,哥哥嫂子们更喜欢程亭云,他们两个眼里只有程亭云,就连我这个同胞妹妹,也讨厌我。程亭云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程殊瑜你回来干甚麽,如果不是你回来,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真是好笑,我在刘家不受待见,回到了自己家,也不受欢迎。”程殊瑜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明明我们有着同样的脸,同样的血脉,但是待遇天差地别,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被送去青州的不是我,而是程亭云,那该多好。”

    竹清安静地聆听,并不打扰程殊瑜的感叹,只在她沉入悲伤时出声把她唤醒,“程亭云能自由出入你的院子麽?你的背部被她划伤之前,就没有察觉到她欲行不轨?”

    哪怕程殊瑜的经历再凄惨,但是竹清依旧要公事公办,如果程殊瑜明知程亭云要伤害她,而她放任程亭云划伤后背,那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太一样了。

    程殊瑜在此事中,到底是受害者还是诱导者?这是竹清需要弄清楚的。

    程殊瑜低下头,苦笑几声,反问道:“尚宫大人,您以为,我有反抗的权力麽?只要程亭云一声令下,我院子里的丫鬟妈妈们都不敢阻拦,她在程家十几年,又受宠,与我不同。”

    “我看过你后背的伤痕,很齐整,你没有挣扎麽?”虽然问这种伤心事不大好,但是审讯必须精确到一丝一毫。

    “我挣扎不了。”程殊瑜似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程亭云让人把我按住,我动不得。”

    竹清到底存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细问,而是让程殊瑜继续说。

    等审问完,竹清让人给程殊瑜再上一碗水,并几个窝窝头,“大牢没甚麽好吃的,将就一下。”

    “尚宫大人,你是个很好的人。”程殊瑜忽然说,只是竹清并没有像她预料般的那样,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很冷淡。

    周遭关着许多犯人,或正当年少,或行将就木。女官问竹清,“尚宫大人,您不信程殊瑜所说麽?”

    “有些地方需要核实。”竹清说,她们回到审讯台前时,石侍郎正让人押着程亭云出来,比起程大人程夫人的慌张,敢假装秀女的程亭云明显更加冷静。

    见了竹清,还用眼睛瞪她,如果不是这个多事的人,这会子她都已经进宫了,哪儿还会沦为阶下囚?

    “别乱看,问你话呢!”石侍郎呵斥她,接着按照审问的流程,让程亭云自述。

    程亭云的自述与程殊瑜的有出入,特别是划伤程殊瑜后背那里,两个人的供词很微妙。

    程亭云说道:“我一开始没想过要划她的后背,因为选秀要求身体光洁,只要有一点点伤疤,她都不能够入宫。我只是想着在她手臂划一道深的短的伤,足以留下不能痊愈的疤痕即可。”

    “只是,她突然醒了,明明我让人给她下了药,可是她居然醒了,而且还在挣扎,还讥讽我,说我无用,还要向尚宫局上报我意图伤害秀女。被她一激,我想着给她一个教训,便让人按住了她,在她后背留下了伤痕。”

    “我想起来了,在那之前,程殊瑜日日在我面前说,如果她当了娘娘,我就得给她跪拜,只能看着她风光。还道我的未婚夫是个无用之人,将来不带累我就已经很好了……”

    竹清与石侍郎相互对视一眼,石侍郎方才已经看过程殊瑜的供词,此刻再结合程亭云的话,似乎程殊瑜并不无辜。

    等程亭云审问结束了,石侍郎才说道:“麻烦了。”要把此事完美解决,呈交给陛下的主犯从犯判定就要清楚明晰,表面上看起来程亭云罪最重,但是如果是程殊瑜引诱的,那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该怎麽办?

    “行狱司关着程家没进来的官奴,我吩咐人审讯她们,看看她们的供词能不能和程亭云的对上。”竹清对石侍郎说,如果对上了,证明在替换秀女一事上,有程殊瑜诱导的因素在。

    “劳烦尚宫大人了。”石侍郎捻着胡子,眉头皱成川字,断断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内情。

    竹清也不耽误,立马回了行狱司,教马司长审问程家的罪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抄家这等大罪,但凡是在程家签了死契的,一律没入行狱司,只待陛下发令,就给他们打上“官”印,世世代代成为官奴。

    有那好运气的,签的是活契,不必入刑狱,只是会被统一赶去其他地方。

    贴身伺候程殊瑜与程亭云的丫鬟妈妈都是死契,竹清教马司长使出手段问询,程亭云奶妈妈最先受不住那挠脚底板的痒痒,立马大喊道:“哈哈哈,痒,好痒,我说,我有情况要与大人们说,哈哈哈……”

    “二姐儿去寻大姐儿时我也跟去了,大姐儿从前并不多话,只低头廖廖说几句,但是在中选后,她却主动去了二姐儿院里,甚至说了许多刺激二姐儿的话。这还不止,大姐儿说动老爷夫人,把新进的料子全部给了她制衣裳,还有难得的钗环、玉镯,通通给了大姐儿,就等着大姐儿入宫。这些从前都是二姐儿得的,骤然被大姐儿夺去了,二姐儿一直不忿。”

    奶妈妈缓和了好一阵儿,才接着说道:“直到那一夜,二姐儿说要给大姐儿一个教训,让她不能成功选秀,大姐儿刺激到了二姐儿,后面,二姐儿吩咐我们把大姐儿压着,在大姐儿后背划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马司长又审问了其他贴身丫鬟,得到的口供都是一样,自从程殊瑜中选,整个人就改变了,她变得爱往程亭云面前凑,还时不时地炫耀自个的待遇。

    傍晚,竹清拿着一叠厚厚的供词往刑部大牢走去,她刚巧碰见石侍郎,一脸愁苦的石侍郎正在训斥狱卒,“怎麽做事的?精奇嬷嬷才与你们交差,只人家去吃饭的两刻钟,你们都看不住?”

    见到竹清,石侍郎的脸色明显更加臭,又带着点别扭,胸口起起伏伏,想说甚麽又难以开口,就犹犹豫豫一阵儿后,他终于说出口,“程殊瑜自裁了。”

    “甚麽?!”竹清拧眉,“不是教人看着的吗?她怎麽自裁的?”

    说起此事,石侍郎心里还有点别扭,他叹气,说道:“底下人做事不周全,你派来守着程殊瑜的精奇嬷嬷去用饭,换上了狱卒看着她,没看住,她脱下衣裳挂在小窗上,吊死了。”

    本来竹清打算让精奇嬷嬷十二个时辰轮班看守程殊瑜,但是刑部这边拒绝了,说他们可以派出狱卒帮着看,结果导致了坏结果。

    “当初是你们保证会看住的。”竹清忍不住埋怨,“而且上吊要用不少时间,怎麽这个过程都没有发现吗?”

    但是显然,现在再训斥任何人都没有用处了,竹清看见了脖子歪歪斜斜的程殊瑜,她的舌头伸出来,很长,搭配上森白的面色与监狱里阴森恐怖的氛围,简直能把人吓死。

    石侍郎眼神古井无波,“把尸首裹好,让仵作查验,确认不是下毒。”

    “石大人瞧瞧罢。”竹清示意,女官则把程家下人们的供词交给石侍郎,肉眼可见的,翻看供词的石侍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若是程殊瑜没死,她就是“秀女替换”案子的主谋,但是她死了……总不能给陛下呈交的卷宗里写了主谋自裁罢?

    陛下该如何看他石侍郎,又如何看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又会不会怪罪整个刑部?说不好,他石侍郎就得得罪整个刑部了。

    这麽一想通,石侍郎额头上顿时出了汗,他心底已然有了对策,只是需得面前这位尚宫大人与他想法一致。

    “尚宫大人,借一步说话。”

    到了阴暗的角落,石侍郎与竹清商议,“尚宫大人,眼下咱们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有关程殊瑜的,只是她一来是秀女,二来是主谋,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啊。”

    “如何不好交代,我行狱司出去的精奇嬷嬷就没让她出事,这可是你们刑部的差池。”竹清直接把话撂开,石侍郎想把尚宫局也拖下水,空口白牙的,她可不答应。

    石侍郎早就预料到竹清难搞,此刻也不生气,而是继续劝她,“尚宫大人,陛下命尚宫局与刑部共同调查,此事或许是狱卒粗心,但是到底不算大错。在主子们看来,程家最可恶的是程大人、程夫人还有程亭云,至于程殊瑜则是有几分无辜,咱们何不让这份无辜继续安在程殊瑜身上?”

    “尚宫大人,程殊瑜一死,您也不好交代啊。”左右程殊瑜在这件事上摘出来,是个无辜者,那麽陛下就不会对她的死过于愤怒,如果是主谋程殊瑜死了,刑部上下被罚不说,说不准尚宫局也得跟着吃挂落。

    程殊瑜真的无辜吗?根据调查的结果,甚至她是主谋,是挑起程亭云野心与不甘的始作俑者,让程大人程夫人不得不替换她与程亭云。

    可以说,她才是那个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把整个程家拖入地狱,而且,她自裁了。

    对于人心,她的确看得很准。

    清楚的知道,哪怕刑部与尚宫局查出来了,只要她一死,主谋就会是她最亲近的三个人,也只能是他们三个。一个从小寄人篱下的女子,心思敏感,做事也够狠。

    用来照明的火烛跳了跳,发出“噼啪”一声,被投放至墙壁上的影子似乎很久都没有动过了,直到石侍郎动了动脚,竹清才至于点了点头,“那便这样罢。”

    “下人们的供词我会让狱卒修改。”石侍郎笑了,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交好这个尚宫大人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起码,官员的圆滑与能力,她都具备了。

    第105章 更新

    过了三日, 调查结束了,刑部递交了卷宗,陛下看过之后判程家成年男丁一律斩首示众,女眷全部没入音律坊, 未成年男丁流放钦州。

    而死了的程殊瑜, 一卷席子裹去乱葬岗。

    “尚宫大人, 已经办妥了,那人的尸骨收敛整齐,已经下葬, 下官还让僧人为她烧宝灯,度她超生。”谢掌典脚步很轻地走到竹清身边,再很轻很轻地告诉竹清这个结果。

    “再有一事,仵作给她验尸的时候,发现她左手与右腿受过伤, 只怕内里还有甚麽我们不知道的。再有,她几个舅舅家各自遭殃,只怕要面临落狱流放了。”

    “随她去罢。”竹清愣了愣,又说道:“谢掌典, 辛苦你了。”

    谢掌典得了上司的夸奖, 直说道:“不辛苦,能为尚宫大人做事是下属求之不得的事。尚宫大人忙, 下属便不打扰了。”

    “嗯。”眼看着谢掌典退出去,竹清提起毛笔,只是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程殊瑜的尸首被裹上破凉席的场面与程家上下所有人的供词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

    该庆幸程殊瑜死的早, 不用受苦受辱, 还是惋惜她刚及笄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间?

    无论从谁的供词里,都能明显的看见程殊瑜从小到大的凄惨, 有家不得回,回家了不受重视。

    竹清与程殊瑜的接触并不深,她不清楚程殊瑜内心是不是已经扭曲,是不是憎恶所有亲人。但是,与程殊瑜有着相同遭遇的她,倒也可以猜测出几分。

    前世,她在程殊瑜那个年纪时,伙食费是她省吃俭用还有打工省下来的,生理期用的是最便宜的卫生巾……而生了她的人,并不欢迎她回家,那个姑且称为家的地方没有她的房间,她回去了也只能睡杂物房。

    不甘、愤怒、仇恨……小小年纪的她并不能很好的处理这些情绪,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的时候往往会挨一顿毒打,有一回还把她打到吐血。

    和程殊瑜一样,那个时候她恨不得不顾一切报复这一家子,但是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好老师,把她从犯罪的边缘拉了回来。

    穿越了十几年,竹清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从前发生的事,可是当她让谢掌典为程殊瑜收敛尸骨的话说出口时,她愣了愣,明白自己放下了,但终究受影响。

    书籍旁边的镇纸是个雕刻得精致万分的狸奴,依稀能看出是只胖乎乎的橘猫。是干娘陆霜玉送她的,竹清看着镇纸,视线虚无,她的右手抚上胸口,前一刻波涛汹涌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自若的尚宫大人。

    没关系的,悲惨的遭遇只会让她蓄积更多的力量,她已经做的很好了。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活的有滋有味,已经超乎自己的预料。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竹清摸了摸猫猫镇纸,再次提笔,这回笔锋一气呵成,不再犹豫。

    程家的事就此翻篇,但是到底给了所有人一个醒,尤其是已经入宫接受教导的十一个秀女们,明明来自不同的世家,但是个个都很客气,有两位家世比较高的,也没有欺负其他秀女。

    难得的,前朝后宫中陷入一阵平静,过了四月份,五月份中,秀女们已经经过了两轮的选秀,但不是大选,所以最后一轮似殿选又不似,十一个秀女分成两组,轮流拜见皇帝与太后。

    最后选出来了六个,因着选的人不多,所以当场便册封了,两个美人,两个贵人,一个嫔,一个贵嫔。

    有意思的是,最高位份的贵嫔并不是家世最高的,而且她不符合时下主流的审美。

    脸尖,腰身纤细,乳小,身姿弱柳扶风,这是主流审美。而这位曲贵嫔,脸圆,身材丰润,乳大,走起路来有一股健美感。

    安置好六位新进妃嫔后,竹清带着女官把剩下的五个秀女送出宫,有两个忍不住,在无人的宫道上便啜泣,到了马车上,哭声就越来越明显。

    谢掌典望着远去的马车,唏嘘道:“只怕要好生哭一场,一步登天的机遇可不多得。”可不是,选一半,没中选的岂不是哭得肝肠寸断。

    “不管了,那六位妃嫔已经回广华宫了,我先前吩咐的宫殿收拾出来了吗?把单子给我,我去过问皇后娘娘。”竹清说,给新妃嫔的宫殿早已选出来,只是皇帝与太后并不关心这事,还得让皇后娘娘过目,看妃嫔们安排去哪里住。

    椒房殿内,皇后正在喝药。

    “苦。”

    “娘娘吃颗蜜饯,奴婢特意让小厨房做的,都是娘娘您爱吃的甜口。”丁香心疼地看着皇后,见她一口喝下黑乎乎的药,又马上含着一颗蜜饯,一张脸皱在一起。

    “羹汤与糕点送去勤政殿没有?陛下可有说今晚来椒房殿?”皇后语气里蕴含着急躁,眼见着蓉贵嫔准备生了,又有六个秀女中选,甚至其中一个贵嫔似乎甚得陛下喜欢,她终于急了。

    “娘娘,小桂子还没有回来,想必是在路上,娘娘不要着急。”丁香劝她,“之前咱们去请陛下,每回陛下都来的。陛下这是记挂娘娘呢,总归是夫妻伉俪。”

    这一番话明显哄得了皇后的欢心,她笑起来,对丁香娇嗔道:“你也是,这种事情说出来多教人脸红。”

    “奴婢说的可是实话。”丁香说,主仆俩闲聊着,就听见小桂子回来了,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说今日政事繁忙,便不过来了,不过陛下赏赐了几道娘娘爱吃的菜式。”

    皇后的脸色唰的一下沉下来了,嘴角蠕动几下,手不自觉地握紧,对着来小桂子说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丁香……”陛下没来,头一回,陛下没有应邀到椒房殿,皇后的心惴惴不安,“今日六位妃嫔都定下来了,陛下就不来,是不是陛下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不肯来见本宫?”

    她还想着陛下能来,让她快点怀上子嗣,毕竟后宫嫔妃越来越多,保不齐一下子就会有几位宫妃有孕,到时候,陛下的心免不了分去她们身上,她能近陛下身的几率就更小了。

    本来,陛下到后宫就不勤,这可如何是好?

    丁香安慰她,“娘娘您先别乱,陛下有多关心朝政您不是不知道,可能恰好这几日政事多,这才不得空来见娘娘。陛下心里有娘娘,不然怎麽还会教人送来娘娘爱吃的菜?”

    哪怕陛下对曲贵嫔有几分喜欢,难不成曲贵嫔还能越过皇后去麽?

    皇后也只能这般听进去,不再胡思乱想,她到送子娘娘跟前上了一炷香,又念念有词,希望自个能快点生下陛下的嫡子。

    却说丁香的慰藉只持续了不到一日,因为第二日妃嫔们来请安时,贤妃就禀告皇后,说自个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果真?”有那麽一瞬间,皇后的声音拔高,“这是好事啊,你们陆陆续续有孕,为陛下延绵子嗣,这是有功之喜。”表面上大度,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有多苦。

    比她晚进宫的贤妃都有了,她却依旧没有动静。

    昨日册封的六位妃嫔已经来向皇后请安了,像贵人美人这些,本就没有册封典礼,只要陛下口谕成了妃子,就算数了。至于有册封典礼的曲贵嫔,原可以先不用来,她不想过分显眼,便也来了。

    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贤妃,她春风得意,脸上布满了笑容,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蓉贵嫔的孩子到底是异族血脉,算不得甚麽。她怀的这个,才真真正正是大文朝的血脉,掺不得一丝假的。

    “贤妃,这事你禀告陛下没有?”皇后维持着笑容,又说了好些关心贤妃的话,无外乎就是要注意忌口,冷的凉的吃食不能入口,用的熏香都要经过检查……

    “已经让人传话去了,臣妾想着先告诉陛下,再到椒房殿告诉皇后娘娘。”贤妃得意极了。她扫了几眼,眼神在大腹便便的蓉贵嫔与丰润的曲贵嫔身上闪过,再看了几眼德妃,恰好看见德妃眼底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

    德妃往日再如何装模作样,再如何清高都好,都不会对这样的事真正心平气和。

    尚宫局里的竹清得知了贤妃有孕,便开始着人去长春宫,跟之前蓉贵嫔有孕一样,长春宫的物件有好些需要置换,一些尖锐的桌子甚至需要裹上角,以免撞伤。

    长春宫里正热闹着,陛下、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都教人送了赏赐来,德妃、蓉贵嫔等嫔妃也跟着送了贺礼,一时间长春宫的正殿都堆不下,只得放在院中,只等着登记入库。

    “见过贤妃娘娘。”

    “起来——”贤妃话说到一半,忽的改口,道:“尚宫大人请起。”

    竹清眼角余光中,瞧见了贤妃身后的宫女扯了扯她的衣裳,主子狂妄,奴婢谨慎,真有趣。

    “微臣携尚宫局女官来为娘娘置换物件,还请娘娘使个方便。”

    “芍药,你带尚宫去。”贤妃说,刚才拉扯她衣裳的宫女便出来,满脸笑容地带了竹清出去,还夸竹清,“尚宫大人真是尽心尽责,这麽快便来长春宫了,还请尚宫大人体谅我们娘娘,她如今容易困倦,做事就不太入心。”

    看着芍药塞过来的荷包,里头轻飘飘的,应该是银票,出手大方,竹清当即露出一个同款笑容,回答道:“我省得的。”

    “尚宫大人这边请。”芍药心里松了一口气,尚宫不往心里去就好。她自小跟着贤妃,很清楚贤妃的想法,大约是觉得尚宫局也不过如此,女官也只是宫女好听一点的叫法,到底还是伺候她们这些妃嫔的。

    所以,贤妃其实对于尚宫局不放在眼里,也就竹清这个尚宫能勉强入眼,但也仅此而已了。

    芍药不想自家主子得罪尚宫局,便低下身子,与尚宫局女官们一道统计需要更换的物件,说说笑笑间,打消了女官们心里的那点子不虞。

    “尚宫大人,急事。”谢掌典脚步匆匆进了长春宫,甚至顾不上与主位妃嫔贤妃请安问礼,竹清问她,“怎麽了?”

    “蓉贵嫔动了胎气,早产了。”谢掌典解释,“太医院原本预算的日子是六月,现在才五月中。”

    “芍药,劳你转告贤妃娘娘,我这边有急事需要处理,我先走了,女官们会办好差事的。”

    新来女官声音太小,芍药没听清,不知是何急事,也不敢问,怕耽误她,便说道:“尚宫大人放心去罢,娘娘不会计较的。”

    这是个聪明人。竹清一边疾步一边在心里给芍药贴了标签。

    落竹轩里人仰马翻,宫女们跑进跑出,捧着铜盆的在拐弯处与拿着药的撞了,打帘子的还得去帮旁人拿着白布进去产室,更有甚者与竹清她们撞了,谢掌典把她扶直说道:“小心着点。”

    “尚宫,尚宫大人。”小宫女上气不接下气,慌乱地道歉,“我没瞧见尚宫大人在这,我不是故意撞您的。”

    “没事,你去做事。”竹清放她走了,看她的路线,约莫是去勤政殿告知陛下了。

    竹清一来,落竹轩里顿时有了主心骨,宫女嬷嬷们按照她的吩咐做事,很快,便形成了井然有序的局面。

    “蓉贵嫔怎麽会小产?”站在产室外面,竹清能清晰地听见蓉贵嫔在喊“陛下,我要见陛下,去请陛下”,重重复复,似乎她的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请陛下,该不会蓉贵嫔早产与陛下有关?

    谢掌典把蓉贵嫔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叫来,她是来自奇斯国的,按理应当清楚。她脸色很不好,回答话时神色迷茫,“我们主子看了从奇斯国寄来的信,信上说,大文与奇斯国开战了。”

    她很茫然,奇斯国与大文打起来,结果当然不必说,那奇斯国被灭国了,她们两个奴婢与蓉贵嫔算甚麽呢?是奇斯国的人,还是大文的人?

    她们的额父额母还有涅哥涅姐还在不在?别说蓉贵嫔,就连她们这两个奴婢,都没个底,心里慌着呢。

    竹清了然,不怪蓉贵嫔早产,她说道:“行了,你先进去,蓉贵嫔等下找不到你。”

    奇斯国离这里比较远,信件过来再送入宫里差不多需要两个月,这个时间,说不定仗都打完了。

    “蓉贵嫔情况如何?”竹清问,稳婆说道:“胎位还算正,只不过气血翻涌,只怕不好生,产道还没开,又是头一胎,快则几个时辰,慢则要一两日。”

    “那你先进去。”

    “皇后娘娘驾到——”皇后来了,德妃、曲贵嫔等等一些妃嫔跟在皇后身后,浩浩荡荡的人涌入了落竹轩。

    “蓉贵嫔如何了?”皇后询问,蓉贵嫔不是大文的人,但是她的孩子是陛下的,总归是很重要。

    竹清回了她,又教人搬椅子来给皇后坐,见皇后眉眼有郁色,便没有多说,谁知道皇后是因着甚麽才心情不好?

    陛下与太后都没有来,只是吩咐宫人前来问了一句,又说生了就去禀告一声。有时候就连竹清都觉得,天家人凉薄,这也让她更加警醒,对待皇帝与太后,要慎重,说出口的话也要经过思考才行。

    就连她一直伺候的太后,一手提拔她的太后,经过朝堂之事,她也变得疑心重,也会试探她,说不好她除了自己谁都不完全信任。

    两个时辰后,蓉贵嫔生了,稳婆抱着婴儿出来,“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蓉贵嫔平安产下一个小皇子,母子平安。”不得不感叹,蓉贵嫔体质好,生个孩子轻松得很。

    “好,落竹轩上下有赏。”皇后没有抱小皇子,而是漏眼瞧了瞧,便教稳婆抱回去,避免受风。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德妃领着妃嫔们向皇后道喜,即便不是亲生的,但是皇后到底是名义上的嫡母。

    “都回去罢,让蓉贵嫔好好睡一觉。”皇后说,在她们即将散了的时候,勤政殿的大太监何盛康前来传旨,晋封蓉贵嫔为蓉妃,赏赐若干玩物。

    这下不得了,引起了一阵儿的羡慕。妃位,又有个皇子,算是彻底在陛下那儿挂了脸,以后陛下也会时常挂念着。

    皇后她们走了,竹清却还在落竹轩里忙碌,落竹轩是有掌事宫女的,但是因着是外族人,宫中太医院出来的太医与医女态度有些散漫,那掌事宫女压不住她们,便需要竹清留在那儿帮着吩咐。

    不知何时,蓉妃已经醒了,竹清进内去看她,却见她神色恍惚,呆呆愣愣,不知看着哪儿。

    “蓉妃娘娘。”竹清轻声唤她,又教人上补气血的汤药,只是汤勺子都递到嘴边了,蓉妃却无动于衷,过了许久才开口问她,“陛下来了吗?”

    “朝政繁忙,陛下兴许被绊住了脚,不得空来落竹轩呢,皇后娘娘才走,见了小皇子,说小皇子健壮。”竹清让人把小皇子抱到蓉妃身边,蓉妃神色波动,眼神下移,在看见小皇子的那一刻,泪水不自觉地流出。

    竹清退出去,把内室留给蓉妃还有她的两个贴身宫女。枕边人对自己的国家动手,蓉妃如何接受得了?

    “医女们在不在?你告诉她们一声,多陪着蓉妃,让她们时刻注意蓉妃的心情。”竹清对身边的女官说,这个时候可没有甚麽心理医生,心里不舒坦也只是身体的病,蓉妃如果真的得了心理病,是治不好的。

    下了值,竹清回到了承乾宫,太后把她唤过去,问道:“小皇子头发眼睛好不好?是甚麽颜色。蓉妃早产,身子怎麽样了?”

    竹清知道太后担心甚麽,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皇子哭声嘹亮,头发黢黑浓密,眼睛也有神,黑炯炯的,瞧着可精神了。”

    太后听这两句,心里大定,没有传自蓉妃的卷发与灰色的眼睛就好,若小皇子是那般,只怕长大了,也会受困扰。

    “蓉妃身子骨不错,已经能下床了,只不过心绪不佳,忧愁着呢。”竹清说罢,太后就点头,“想必是奇斯国的事,她收到的信件说开战,今个早上,御前早有消息传来,奇斯国被咱们大文灭了,领土划分进大文。奇斯国的国主懦弱,用剑抹了脖子。”

    “那国后呢?还有几个王子。”竹清就记得蓉妃是有几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也不知还在不在。

    “爆发战争的时候,几个王子上了前线督战,被归义大将军一箭射杀了一个,他的三个儿子个个骁勇善战,特别是小儿子,用箭杀了一个,用剑刺死了两个。”太后满眼欣赏,“至于国后,则同□□的妃主与王女们一起被押进舞乐坊。”

    音律坊与舞乐坊一样,都是培养人才的,出色的就能入宫,在国宴上起乐与歌唱。

    只是这样一来,蓉妃身份就更加尴尬了,要是她的母亲有幸入宫,那该如何面对蓉妃?

    “蓉妃……她的命不好不坏。”太后叹气,除了皇后,她对任何一个妃嫔都是用平常心看待的,包括蓉妃。

    “哀家刚才已经吩咐了人给她送赏赐过去了,竹清,你明日去问问她,要不要换一个更敞亮的宫殿,还有,小皇子以后就由她带着,待到及冠了就出宫建府,不必送去与其他皇子同住。”也算是给蓉妃一个特殊的待遇,宽慰宽慰她。

    “欸,奴婢知道了。”竹清说,在太后眯眼小憩时,她打量了太后的神态,总觉得她很疲惫,眼角的细纹似乎多了不少,再有脸颊两边的肉都收缩了,颧骨开始凸现。

    如此到了六月,最小的福安公主都出嫁了,宫中一时之间没有了喜事,倒风平浪静起来。

    唯一热闹的应该是贤妃宫里,新进妃嫔有一个贵人一个美人住进了长春宫,贤妃见天儿地把她们喊过去,让她们伺候她,把她们折磨得苦不堪言,忒累了。

    这一点宫中的人都有眼睛瞧,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不能招惹贤妃。

    六月中旬,是大皇子的满月宴,举办得算是隆重盛大,竹清一手操办,到底没有堕了天家脸面。在宴席上陛下抱了大皇子,看着也是喜欢他,倒是让一些不长眼的人收起了轻视之心。

    “尚宫大人,不好了,大皇子发高热,已经烧了一两个时辰,求您,您快点随我去落竹轩。”落竹轩里有小宫女着急忙慌地冲入尚宫局。

    竹清带上了黎司宝,若大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就要尚宫局准备丧礼。

    第106章 第 106 章

    落竹轩里乌泱泱一堆人, 除了皇后还有德妃、贤妃,连太后都来了。

    “你们怎麽做事的?照顾大皇子的奶嬷嬷还有宫女呢?都给哀家拖出去狠狠打板子!”太后瞧着脸蛋通红的大皇子,心里一直有股气。若奶嬷嬷还有宫女们尽心尽力,怎麽可能让大皇子高烧一两个时辰都不被发现?

    “母后, 大皇子定会安然无恙的, 只是奶嬷嬷们都是大皇子用惯了, 这会子打她们板子,谁来给大皇子喂奶?说不得大皇子不喜欢新奶妈来带,总归是要留下几个大皇子熟悉的人。”皇后在一旁提醒, 太后方才是气糊涂了,这会儿缓过来,点了点头,询问过后,挑出了一个犯错没那麽严重的奶嬷嬷, 说道:“除了她,其他人全部拖出去,再有堵住嘴,别让她们吵到大皇子。”

    太医给大皇子诊治时, 陛下也到了, 他面容严肃,把太医们吓得手都在微微颤抖。

    “大皇子如何了?”皇帝问, 他坐在床榻边缘,环顾了一周,皱眉问道:“蓉妃呢?怎麽不在?”蓉妃既然已经出了月子, 又是自己的孩子生病, 她怎麽不来?

    “启禀陛下,蓉妃娘娘月子没坐好, 现下起不了身。”有着浓郁的奇斯国风情的宫女说。蓉妃心情起起伏伏,波动太大了,以至于下身一直有恶露排出,到现在也没有清理干净。

    “既如此,教她好生养病。”陛下说,他也想到了是何原因,但是他想对外扩张,就不能心慈手软。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大皇子是风寒侵体以致高热不退,伴随惊厥微惧。因着大皇子太小,身子太软,施针很危险,微臣等人只能抓药熬药,以治疗大皇子。”太医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施针失败,或者有甚麽后遗症,那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大皇子这麽小,怎麽喝药?”皇帝沉着脸问,太后回他,“孩子太小,一般都是让乳母喝药,化作乳汁喂给孩子的。”

    “那就这样,让乳母喝药。”皇帝吩咐完,又接过浸湿的帕子,上边有酒的味道,能去热。皇帝帮着大皇子擦了身子,又抱着他在殿内走来走去,安抚着因为不舒服而微微哭泣的儿子。

    太后瞧着这一幕很是欣慰,皇帝不像先帝就好。皇后神色勉强,贤妃德妃之流则是满眼艳羡,都期盼自己的孩子也能这般得陛下的看重。

    “竹清,你去正殿瞧瞧蓉妃。”太后私底下吩咐,她不太关注蓉妃,没成想她都病到那个程度了,不能下床。

    东侧殿的纷扰传到了正殿,只不过蓉妃却像是完全听不见,她穿着一袭白色单衣,摸着奇斯国的特产,时不时笑两声,瘆人得很,整个人恍若地狱女鬼。

    “蓉妃娘娘。”竹清唤她,蓉妃抬头,露出一张瘦得凹陷的脸,两个眼眶凸出来,倒浑似没有肉一般,只剩下骨头。

    “怎麽?”蓉妃的声音干涩,身子摇摇晃晃,好在神志还算清醒。

    “您脸色很不好,可是要微臣禀告陛下与太后娘娘,使太医院的院判给您看病?”竹清差点吓了一跳,她观着蓉妃的脸色,只觉得她有些像寿命将至的人。

    就是喉咙里的那口气散了,没有精气神。

    “不必了。”蓉妃哼起了歌儿,不是京城那种勾人的靡靡之音,而是类似边关豪气悲壮的大漠谣唱。唱着唱着,她忽然起身转了一个圈圈,神态逐渐有了刚进宫那时候的明媚。

    竹清就那般站在内室,看着蓉妃翩翩起舞,她的舞蹈很有力度,衣袖滑下,露出她的手臂,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覆盖在上边,看着十分有力量。

    “我生来就应该在沙漠上跳着旋舞,穿着金圈,戴着银冠,而不是困在一个地方,再也看不见广阔的天空。”跳了足足两刻钟的蓉妃终于停下来,她看着竹清,说出了这番心里话,“我好痛苦,好痛苦。”

    大文先后灭了虎沙国与奇斯国,夺得了一个天堑之地与煤炭富饶的沃土,整个大文举国欢庆。而三天前,被押着进入了舞乐坊的奇斯国国后以及几位王女集体自杀了,她们在舞乐坊呆了十二日,终究受不了沦为赏物的羞辱,吞首饰自裁了。

    蓉妃又哭又笑,“我都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没有。我原本想着我安静一点,再听话一点,在宫里守好自己的地位,带着大皇子去求陛下,把我额母还有额妹她们放出来,哪怕只是当个平民也好。可是她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们都死了……”

    瘦削的身体在颤抖,她最后愤怒悲伤地提高了音量,似乎是想发泄,又似乎是想让谁听见,但是喉头的干涩以及无力的身体最终让那一声声不甘只能化成呜咽,除了竹清、跟随她进宫的宫女还有她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够听见。

    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难过伤心。

    “娘娘,娘娘。”那个宫女把蓉妃哄住了,再把奇斯国的特产放进她的怀里,那是一个弯弯的牛角,“娘娘,您看,这是您额母送您的生辰礼物,您看看……”

    好容易让蓉妃睡着,宫女又来到竹清身边,对她低声说道:“尚宫大人,请您不要把蓉妃娘娘说的话告诉陛下与太后娘娘,求您了。”要是被皇帝与太后知道,蓉妃与大皇子还能有甚麽地位?

    可怜的蓉妃本来就没有倚靠了!

    竹清觉得蓉妃这个状态不像单纯的悲伤,倒像是因为生养她的地方遭遇变故加产后抑郁症,最终让她陷入了这样沉默的癫狂里。

    “我来的时候,蓉妃娘娘就差不多睡着了。”竹清一说,倒是让宫女的脸色好了很多,她的担忧放下一半,又去梳妆台的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这是娘娘让人打的,戴过两回,如今送与尚宫大人。”

    若她不要,只怕这个宫女不安,竹清便受了,她提醒道:“蓉妃娘娘这个样子,还是要请太医来仔细瞧瞧,你们平日里也多看顾。”

    “我知道。”宫女的口音有些歪,不自觉地把奇斯国的调调带进来了。

    *

    大皇子的高烧持续了一段时间,连带着竹清也严阵以待,在此期间,陛下没有去临幸任何一个妃嫔,而是在勤政殿、落竹轩、承乾宫以及寿仁宫之间来回跑,连去椒房殿与皇后坐一坐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尤其是落竹轩,陛下去的多,太后隔三差五去看看大皇子,皇后则是日日去。

    过了三四日,高烧退了,大皇子的哭声逐渐变得震天,宫中一竿子人能稍微放下心了。皇后是最辛苦的,一对乌青挂在眼睛下面,不消细瞧,就知道她这些时日过得多糟心。

    “大皇子那麽能哭。”皇后抚着心口,心有余悸。哪怕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大皇子张大的嘴巴。

    “能哭是好事,意味着身体康健呢。”丁香说,“要是像前几日那般只有一点点声音,只怕还有得忙。”

    “也是。”皇后转而想到了落竹轩里另外一个主子,“不说本宫,陛下与太后都曾去过几次,怎麽不见蓉妃出来行礼?”

    “据说是蓉妃不好了。”丁香不像皇后那般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大皇子身上,她还与尚宫聊了几句,“竹清告诉我,蓉妃生产之后恶露不止,气血亏空,连下地都难。蓉妃已经向陛下太后告罪了,看陛下没有别的吩咐,想来应该是不计较。”

    “竟是这样,也没见太医院有太医为她诊治。”皇后恍然,“不过这样的病,太医都是男子,自然不好说。”

    “那她就消沉下去了?”

    皇后的话才说了一日,忽的就听闻蓉妃使人去勤政殿请了陛下,看样子这是又好了?

    落竹轩,竹子在微风中摇曳,皇帝盯着那竹林好一会儿才再次抬脚。在正殿里,他看见了梳妆打扮好的蓉妃,穿着她第一次在宴席上穿的有着明显异域风情的奇斯国衣裳,两条手臂上戴满了金镯子,一个抬手便引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碰撞声音。

    “陛下来了。”蓉妃看向这个年轻内敛的帝王,他是她的额夫,是她孩子的额父,也是大文朝的君主,“陛下,就是恨你,也是一种罪。”

    “蓉妃娘娘,这可不能说,是冒犯陛下的大罪呀。”跟在一旁的何盛康简直吓得额头冒出汗水,听听这是甚麽话,当着陛下的面,难不成不想活了?

    “你下去。”皇帝对何盛康说,“所有人都退下。”待所有宫人出去了,皇帝又接着说道:“蓉妃,朕知道你恨在哪儿,但是朕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开疆扩土、消灭小国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让他青史留名,他自然不会觉得错。

    两行清泪落下,蓉妃眨了眨眼睛,带着哭腔说道:“这一个月以来,我每一日都在哭,有时候看见了我的额父额母,看见他们摸我的脸,摸完以后越走越远,我跑啊跑,却怎麽也追不上他们。”

    “陛下,你没有错,奇斯国难道就有错了麽?我的额父额母难道就有错了麽?我又有甚麽错,要受这父母双亡的苦?”蓉妃质问,她以为她能在面前这个男子脸上看见类似于“愧疚”“惭愧”的神色,但是没有,甚麽都没有。

    他只是那般冷静地站着,冷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自然没有错。蓉妃,世道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单论对错,你应该明白。奇斯国曾经掳掠大文的百姓回去当人凳,人凳你知道吗?”皇帝解释,“就是绑着手脚,使他们跪伏,臀部朝上,把臀尖砍掉……”

    “当朕十岁时就知道了人凳的事,自那时起,灭掉奇斯国就是朕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皇帝笑了笑,虎沙国为何能屡屡骚扰奇斯国,甚至把奇斯国逼到要寻求大文帮助?

    他为了那一日,谋划了两年。

    蓉妃眼睛瞪大,不知是在震惊人凳,还是震惊皇帝的狡猾与心机,她摇摇头,想说甚麽,又不知从何说起,只一个劲儿地说道:“不,不……”

    “你觉得奇斯国无辜,但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向朕的子民。”皇帝眉眼蕴含一丝讥讽,看蓉妃如遭雷击的模样,说道:“如果奇斯国有机会吞并大文,你的额父会收手麽?”

    “呜呜呜……”蓉妃哽咽,一时间竟无语凝噎,过了半响,她无力地说了一句,“我恨你,陛下。”面前这个人灭了她的国家,逼死了她的家人,可是她甚麽都不能做,她还有一个孩子。

    叮当一声,她右手松开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掉落在地。

    “陛下,我不能再侍奉你了。”蓉妃凄惨一笑,父母亲人遭此劫难,她怎麽能够伺候灭她族人的男子?

    “你不要大皇子了?”皇帝仿佛已经知道了蓉妃的决心,他看着蓉妃讽刺地笑了笑,说道:“陛下,自从大皇子生下来,我只看过他三回,每一回,我都无比想要掐死他。”

    但是又因为怀胎十月,是千辛万苦生的,她终究下不了手,又不能面对他,“我死了以后,还请陛下为他挑一个好的去处。能让尚宫大人养他麽?她是个好人,经常提醒我甚麽该做甚麽不该做,我有时候想,如果她在奇斯国,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是女官,不能抚养皇子,朕会把他送到承乾宫,由太后照料,竹清是承乾宫的掌事姑姑,会照顾他,也算是如了你的意。”皇帝不会强迫蓉妃活着,或者说,在他灭国的那一日,他就清楚地知道,蓉妃很大概率会自裁。

    她是骄傲的,明媚的,直来直往,没有心计。如果她不是奇斯国的公主,那该多好。

    “还有乌合与乌雅,就让她们一直伺候大皇子长大,可以麽?”

    “朕答应你。”说罢,见蓉妃已经无话可说,他似乎觉得无趣极了,转身离开了正殿。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何盛康迎上来,听见帝王吩咐他,“何盛康,蓉妃一应份例要给足,还有大皇子,不能怠慢。”

    “是。”何盛康惊讶,陛下竟然不计较蓉妃娘娘的逾越麽?其实细想来,陛下对蓉妃还是有几分喜爱的,她身上有着大文朝女子所缺少的灿烂,轻而易举的就能吸引住人的目光。

    翌日,蓉妃上吊的消息便传到了尚宫局,竹清怔了怔,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蓉妃从前是艾绒公主,身为公主,尊严与底线都不允许她继续伺候皇帝,也不允许她继续活着。

    来传口谕的小太监继续说道:“蓉妃娘娘的丧礼仪制按照贵妃的丧仪来。”

    “真是没想到。”黎司宝低声嘟囔,谁能想到发高烧的大皇子没死,反而是一直不露面的蓉妃死了?

    “也不知道大皇子何去何从。”齐司乐摇摇头,蓉妃一死,大皇子就没有了生母照拂,而宫中能抚养皇子的妃嫔们自个又是正年轻,能生养,又怎麽会养别人的皇子?

    竹清在心里划拉一圈,已经猜到了大皇子很大可能送去承乾宫,到了落竹轩,果不其然,正看见何盛康指使宫女们把大皇子抱走。

    “何公公。”

    “尚宫大人。陛下有令,即日起大皇子交由太后娘娘抚养,以慰藉太后娘娘膝下寂寞。”何盛康说。

    “那你先忙。”竹清与何盛康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她入内,瞧见了蓉妃的尸首已经裹上白布,明明是那麽鲜亮的一个人,到头来白布一盖,了此余生。

    “殿中所有的灯笼、烛台、挂着的纱帐都拆下来,换上我们尚宫局准备的物件……”竹清一一吩咐下去,很快,落竹轩内便布置好了灵堂。

    落竹轩本来就偏僻,这下蓉妃死了,就更没有人愿意到这边来了,绕着走。

    蓉妃也没个好友,故而除了竹清,为她上香烧纸钱的都是守灵的宫女。哭得尤其伤心的是乌雅与乌合,眼泪止不住哗哗哗地流出。

    宫中沉寂了一段时间,就连一直爱折腾的贤妃也没了动静,她虽然爱顽,但是显然也清楚地知道陛下心情不佳,故而不敢跳太高,只安分守己呆在长春宫养胎。

    倒是承乾宫,一时热闹起来,大皇子白白嫩嫩,刚生下来的红皮已经褪去,怎麽看怎麽可爱。

    太后抱着大皇子,待他睡着,把他放下后才对竹清说道:“西侧殿可准备妥了?”

    “是,太后,要不奴婢把东侧殿搬好,让大皇子住?”竹清问,东为尊,西略次。

    “不必,就住着,他人小,住西侧殿也够了。”太后说,“太皇太后的病如何了?今个早上不是又传了太医去寿仁宫?”

    “奴婢看着呢,好像是两日睡不好,太医开的安神药不大管用。”竹清想如果是太皇太后薨逝,宫中又要冷清一两年了。

    “大皇子的新奶嬷嬷找好了吗?找好就带来给哀家瞧瞧,心思不正的不要。”太后想到了大皇子先前的奶嬷嬷,就因为蓉妃不在意大皇子,这起子奴婢就敢糊弄主子,简直是该死!

    ……

    随着天越来越热,蓉妃的存在也越来越淡,再过两年,只怕宫中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了。

    大获全胜的归义大将军携三子班师回朝,一时间好不风光气派,竹清着手开始安排宴席,一桩桩一件件,办得极为妥当。

    “尚宫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去椒房殿。”

    “欸,我马上过去。”竹清心里疑惑,她与皇后向来只有面上的情分,她是太后的人,皇后不可能真心信任她,这会子单独让她去椒房殿,是想做甚?

    等与皇后交谈,竹清就印证了心中的想法,皇后想插手这次为归义大将军等人接风洗尘的宴席。

    竹清四两拨千斤,轻松地就把皇后的话给堵了回去,枯坐一刻钟,皇后终于放了她。出了椒房殿,她疑虑皇后这是怎麽了。

    明明答应过太后暂时不沾染尚宫局,也不会插手尚宫局管的事,但是她这会儿……

    竹清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后,“太后,您说皇后娘娘想作甚。”

    “手里没有权力,地位不稳,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孩子。”太后说,如果过个七八年才把嫡子生下来,在嫡子牙牙学语时,其他皇子都已经上书房了。

    “她有些急了。”太后这般说。

    *

    陈学恒等人到了尚宫局快要一年了,该学的都学会了,竹清请示陛下,应该怎麽安排她们。

    “暂时继续在尚宫局。”皇帝捏着鼻根,叹了一口气,与大臣们的较量并不顺利,想要让女子作官,任重道远。

    “朕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尚宫局要另外招收一百人,让她们分散在各司。若将来朕的想法能成,女子能科考,就需要尚宫局的女官去监考、搜身,这些人需要现在就培养出来。”虽然暂时不能让世家们让步,但是皇帝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

    “一百人?哪怕再加上尚宫局原本的女官,也才四百多个人,如果分去各州府,似乎不太够。”竹清拧眉,科考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少。女子科举,验证身份的公人、守门的衙役等等可以是男子,但是搜身的必须是女子,只是大文朝那麽大,得派出多少女官?

    “不急,到时候若科考,也不过是每一个州府有几个得中的,平民百姓的女儿不识字,世家大族的娘子受困于后宅,第一批参加科考的女子能有一百人已经很不错了。”科考,起码得认识字,不然空有一身不甘心有何用?

    “说到此处,微臣倒是想到了萧大人写的信。”竹清停顿了一下,待听见帝王出声后,她才继续说道:“在北安州,能上书院读书的除了男子,还有女子,不管是三岁、六岁、二十岁,只要有那颗心,就能读。”

    “萧大人身边就有一个得力助手,聪明能干,但是不识字,她便去启蒙班,与三五岁的小孩子一同读书写字,竟也飞速学会了,如今诗词歌赋都能读写几句,成效斐然。”竹清说,提起萧扶风,她眉眼柔和了不少。且说到萧扶风的能力,她又不禁感叹她跳出了时代的局限,很厉害。

    “她与微臣说,二十岁的小娘子不比之十五六岁的待嫁小娘子,她们一旦过了年纪,退路便少了,所以学习会很用功刻苦,学得也就比没有定性的小孩子要快。”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那麽多女子在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真好。

    第107章 文昌伯

    “北安州, 倒是没有听她与朕说过。”皇帝挑眉,又吩咐何盛康,“去把棋盘摆好,朕要与竹清姐姐对上几回。”

    “欸。”何盛康躬身应了, 同时心里嘀咕陛下对竹清真是不同, 旁人都喊她竹清姑姑, 偏陛下一直叫她竹清姐姐。

    看来他和竹清打好关系的那步棋子没有走错,往后出错了,也有个人能帮着求情。

    竹清执白棋, 皇帝执黑棋,两人就这般对起来,“陛下,先说好,微臣许久不下棋, 生疏了,棋术可能不如从前。比不得陛下,只怕不能教陛下过瘾。”

    “无妨。”皇帝不在乎这些,他明显对竹清的话更感兴趣, “你且说说北安州怎麽让男子女子一同上书院, 那书院要请女先生还是所有学生都由男先生教导?”

    “北安州有三处书院,书院分成上中下三种班级, 上班只接收考试成绩优异的学生,亦就是说,只有优秀的学生能读。中班略次, 招收成绩合格的学生。至于下班, 则是启蒙班,在启蒙班的学生唯有通过考试后才能进入中班上班。三个班级都是不拘老少、不拘男女, 只凭学习成绩来说话。”竹清说,她缓了一下,等陛下消化后,又接着说道:“北安州好学的人不少,偏偏先生与书院不多,萧大人便组了一个驴车车队,让人每日接送学生。”

    相当于后世的校车了,自然,这个法子是竹清跟她说的,方便、可操作性高。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皇帝赞同,“要是有聪慧的农家小儿想要上学,也不必家中派人接送他,这样统一接了,安全省事。”他不是不知民生的皇帝,相反,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百姓生存之艰难,一年耕作下来,能有嚼谷剩下就已经是风调雨顺的结果,若遇上天灾人祸,一家子血汗白费,别说有剩,一日三餐能吃饱都是幸事。

    更别说读书了。

    可见读书之艰难。

    “这样的法子却不适用于其他州府。”皇帝思索,也就是像北安州人不多才能推行,像那些人口众多的富庶之地,这个法子要耗费的钱财不少啊!

    “是,在富饶的地方,最好就是设置门槛,教村里先把他们教会千字文,机灵、耐得住辛苦的就送去书院,不能的便留在村里。”竹清提了一个很粗糙的建议,要完善它,得等皇帝自己考虑。

    “说起北安州,微臣又想起一事,萧大人为了刺激百姓读书,便拿出自己的嫁妆铺子,好些是需要招人的,她说如果有读书合格的,经过考核,就能去她的铺子做事,得一份差事。为着这份差事,不少人家都愿意让女儿读书。”科考的艰难不消细说,大部分人从来没有抱过中举的念头,况且女子不能科考,所以一部分人家宁愿困着女孩子,让她们在家里做活。

    但是涉及到活计,他们就肯让女儿读书。

    “有那等子恶心的人,想让女儿出息得了一份差事后,便借口身体不适让哥哥弟弟顶差,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萧大人便罚他们全家,把他们的恶行写在村口,来来往往的村民都能看见。他们便不敢了,再也没有这等事情发生。”竹清在心里叹气,重男轻女啊,到处都有。

    别提古代,就连后世,也是常见得很。

    “人好脸面,所以他们不敢太过分。”皇帝表示理解,又兀自沉思,似乎已经想到了甚麽好法子。

    “你与她有联系?朕命你写信给萧扶风,让萧扶风把详细的做法提一份上来,不走官道。”皇帝说,走官道呈交给他就有可能让大臣们知道,这可不行。

    “欸,那女官是否要选拔?只是这样一来,人多了,职位却没有那麽多。不如着重选年龄大的嬷嬷,让她们作尚宫局的粗使嬷嬷,这就有了交代。”竹清提议,尚宫局也不是没有斗争,年轻的女官们个个都想出头,倒是不如那些年长的女官心平气和,就有些四十多岁的女官,干着杂活,但是每天都乐呵呵,也不掺和争权夺利。

    “可以,你安排好。”皇帝点头,“下去罢。”

    “是。”何盛康亲自送了竹清出去,又跟她说道:“接下来尚宫大人又有得忙了,可要注意身子骨。”

    “多谢何公公关怀。”竹清颔首,“我干娘日日教人熬补汤给我喝,倒是不觉得累。何公公伺候陛下,隔三差五的也得熬人参汤来补补气血。”

    “这是自然。”客套一番之后,何盛康正准备往回走,可巧看见明黄色的仪仗正往勤政殿来,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子,上前行了礼,“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罢。何公公,不知陛下可忙?”皇后下了轿撵,又想到方才看见的人影,便问道:“可是尚宫局的女官来过?”

    “正是,陛下有事问尚宫大人,这不,娘娘您来之前,尚宫大人才走。娘娘且稍等,容奴才通报。”何盛康解释完就进去了,没有瞧见皇后眼神的变化。

    皇后胡思乱想,丁香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回过神来,待何盛康再次出来,她这才进去了。

    “臣妾参见陛下。”对着皇帝,皇后笑容满面,“臣妾带了参汤来,陛下可要尝尝?”

    “嗯。”皇帝不会不给皇后面子,但是他现在在想萧扶风的做法,便只缓慢地喝着,精神头不在这儿。

    皇后见了,抿了抿嘴唇,问道:“陛下,今个小厨房里新进了一笼子鸽子,臣妾吩咐他们做烤乳鸽还有竹笋鸽子汤,陛下要去小厨房用晚膳麽?”

    “不了。”在皇后惊诧的眼神中,皇帝头也不抬地说道:“朕今晚有事,政事要紧,便在勤政殿吃,你教人送来勤政殿即可,何盛康会安排好的。”他是皇帝,不需要迎合任何人。

    “是。”皇后笑容有些勉强,她不得不多想,那尚宫才来过勤政殿,陛下就拒绝了她,这……

    *

    “先别回椒房殿,去千鲤池。”轿撵上的皇后吩咐,于是前头的太监转了一个弯儿。皇后高高在上地望着来来往往向她行礼的宫人,内心很迷茫,方才她与陛下只聊了几句,接着便无话可说了。

    她在闺中学的琴棋书画,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些东西能让她变成一个贤良淑德的正妻,能让她声名在外,却不能让她与夫君举案齐眉。

    “你们都下去。”丁香看出皇后需要疏导,她把其他宫人挥退,只留下她自己跟在皇后身边,她说,“娘娘您瞧,鲤鱼多漂亮啊,那条跳起来了,活泼得很。要不要奴婢使人去拿鱼粮,让娘娘喂鱼?”

    “不必了。”皇后看着几条跳来跳去的鲤鱼,只觉得心里烦闷。语气很不好地说道:“难不成只有活泼的鲤鱼能吸引人注意?那底下的,安静的,不招人注意的,难道就不是一条好鱼儿了?”

    “娘娘,奴婢失言了。”丁香脸色一变,立马跪下来,左右开弓地扇着自己巴掌,一下接一下,皇后不喊停,她便一直扇,直到她的脸热热的,不太明显地肿胀起来,皇后才说道:“行了,起来罢。”

    “谢娘娘。”丁香一时不敢开口了,她知道皇后这段时间心情非常差,在贤妃有孕之后,谢家曾经写信进宫催娘娘赶紧有孕,可是这种事情哪儿是催就能有结果的?

    娘娘郁郁寡欢,再加上今日请陛下去椒房殿不成,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好丁香,本宫只是突然糊涂了,待回去后,小厨房做的烤乳鸽便给你两只。”皇后只看了丁香两眼,便移开了视线。一个奴婢,怎麽敢怪主子呢?

    再多的话皇后便没有说了,她也知道在外头不能甚麽话都说,隔墙有耳。摸了摸肚子,她叹气,教丁香去传太医,便离开了千鲤池。

    赶巧经过御花园时,瞧见了两个妃嫔在扑蝴蝶,其中一个身形圆润,脸上有肉,不是常见的婀娜多姿的女子,正是曲贵嫔。

    “参见皇后娘娘。”远远的看见仪仗,曲贵嫔与班美人便上前,待皇后走后,班美人这才与曲贵嫔说道:“曲贵嫔,您说皇后娘娘这是怎的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别胡说,这那儿是我们能掰扯的?好了,本宫宫里还有事,不与你一起抓蝴蝶。”曲贵嫔说,离了御花园,曲贵嫔的贴身宫女还愤愤不平,“主子一个人扑蝴蝶,偏她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如今还嘴上没门,当真不是个可结交的。”

    “甭管她,往后远着就是了。”曲贵嫔也不喜欢班美人。

    *

    尚宫局要招女官了!

    此消息一出,宫中的宫女嬷嬷们都精神一震,个个都在询问是不是真的,条件是甚麽,招多少人。

    “当然是真的,那告示就贴在尚宫局的门口,但凡是认字的,都不会认错。告示写了,此次不招十五六岁的宫女,20至40岁的姑姑嬷嬷们可以去试试,招粗使嬷嬷呢。”

    “啊,那咱们不合适,我还想着有机会呢,这一年我见天儿地看书,眼睛都要看花了,你们瞧瞧,我把这书页都翻得皱巴巴。”有一个小宫女垂头丧气,心情大起大落。

    自从宫中甄选女官,尚宫大人就请示陛下,在宫中偏僻的西六宫开了一个宫殿当藏书馆,主要是给宫女太监们借阅的。

    凡是想要进尚宫局的,就没有不借书,特别是在看见女官们待遇后,一个个读书的热情就高涨,谁不希望自己是下一个进尚宫局的?能作女官,在宫里威风地行走,到了冬日,还有轿子。

    “招嬷嬷?那这个我可以,小红小红,你快与我说说要甚麽样的。”

    “欸去去去,你不过是倒马桶的,哪儿轮得到你了?你认字麽?识书籍麽?”

    类似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宫中的各个角落。宫妃身边的得意人自然不消想进尚宫局,但是对于宫中底层的宫女嬷嬷来说,尚宫局却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抓住了,马上能脱离苦海。

    所以在宫中,最受小宫女们关注的地方不是勤政殿,不是承乾宫,也不是椒房殿,而是这尚宫局。

    “哪怕是招粗使嬷嬷,也要识字。”竹清与黎司宝说,“不过倒不必要求会考试,我会另外出一道卷子,简单得考一考她们。”

    这些嬷嬷是为了日后女子科举所培养的,最起码要认字,不然走出去多跌份。

    “尚宫大人,贤妃娘娘要求尚宫局送画眉的金铜黛过去。只是最后一盒金铜黛已经被陛下赏赐给了曲贵嫔,我们该如何回话?”

    “我记得那金铜黛一共只得五盒,两盒给了太后娘娘,两盒给了皇后娘娘,这最后一盒,给了曲贵嫔。曲贵嫔当真受宠。”黎司宝在一旁说,“不过贤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最后一盒给了曲贵嫔。”

    “黎司宝,你带人走一趟,去长春宫与贤妃说一说。若是她发脾气骂你,你也只当没听见,回来我让小厨房给你加餐。”竹清说,黎司宝没甚麽不应的,立即去了。

    各司女官偶尔有小摩擦,不过都不严重,上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尚宫局的日子平淡如水,但是却是竹清最喜欢的节奏,只是八月份时,外头却有人给竹清传信,是大理寺的大理寺丞,隋大人。

    竹清不知他有何事,应了他的邀约,在宫外的行福酒楼里与他会面。两人都很低调,除了隋大人,另有一竹清不认识的官员。

    “这是京城附近的大业县的县丞,安大人。”隋大人介绍,“这位可是宫中大名鼎鼎的女官尚宫大人,竹清。”

    “久闻大名啊,尚宫大人。”安大人自认为是几品小官,故而起身弓腰,丝毫不敢拿大。

    “安大人。不知隋大人与安大人今日怎麽有空找我喝茶。”竹清疑惑。

    “不是喝茶啊,尚宫大人,你要遭大祸临头了。”隋大人语气加重,“这不,我一听见消息,就火急火燎地来找你。”

    “甚麽祸端?”竹清经过大风大浪,可不会被轻易吓到,“我近日都呆在宫里,连外头都没有去过,又不能惹到甚麽人,这是怎麽回事。”

    “此事由安大人与你说,他知道的最清楚。”隋大人看向了安大人,“麻烦安大人再说一遍。”

    “是这般,大业县有个平民打死了人,那人也是农家的孩子,原本这案子县令就能判,平民打二十大板后流放,他不服气,找了自己的姐姐,他姐姐是在宫中尚宫局当女官的,给县令大人试压,可是我们这位县令,最是不畏强权,不怕女官。那女官见县令维持原判,便搬出了尚宫大人您。”安大人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女官说她是尚宫大人器重的人,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尚宫大人,我们县令还是怕尚宫大人的,便想着改判……”

    竹清神色变得凝重,涉及到这些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搞不好她尚宫这个位子就丢了——皇后已经盯上她了。

    “原是这般压下去也好,总归没有事了。可坏就坏在,那农家的孩子大有来头。”安大人与楼下讲故事的惊堂先生一样,把人的好奇心高高吊起,他却不慌不忙,说道:“文昌伯你们可知?”

    “没有儿子那个文昌伯?”竹清挑眉,整个京都都知道,文昌伯虽然有一张好脸面,但是因着夫人身份高而惧怕她,导致膝下没有一个儿子。他不敢纳妾,文昌伯夫人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京都的一些官员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像文昌伯那样的男子,窝囊废物。

    “这与他何干?你不会想说,被打死那个,是他的儿子罢?”

    安大人恭维了一句,“尚宫大人聪敏。正是,那农妇也不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妇人,而是被他赎身的戏子,只不过养在村子里,且与文昌伯手下的一个小子成了亲,以作掩护。”

    “这个妇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不得了,那可是他的心肝肉,他每个月都会去瞧那母子俩。得知唯一一个儿子死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女官又扯着尚宫大人您的皮子,少不得要您正面与文昌伯对上。”安大人看了看竹清,说道:“文昌伯府虽然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有三五个好友,真要给您找麻烦,也是容易。”

    “如果他以此告到大理寺,京都的人都会知道。”平民犯罪一般由通判与县令裁决,但是贵族若有事状告,则是由大理寺受审,如果闹到那个份上,尚宫这个位子,她还能保得住麽?

    “他不是惧怕夫人?敢捅这件事出来?”竹清边问边思索,就听见安大人又说道:“一个儿子呐,他私底下混了许多女子,甚麽娼妇,戏子,扬州瘦马,小官家的女儿,多了去了。可就那个戏子给他生了儿子。”

    “他如今四十有五,说不得,再也不能生的。您说,值不值得他豁出去?甚至不惜得罪夫人家?”

    竹清不是文昌伯,所以很难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只要有这种可能,她就必须要预防文昌伯会对付她。

    “此事还是多谢安大人。隋大人,大理寺那边……”

    隋大人抬手,“如果文昌伯报到大理寺那里,我会为你遮掩几天,让你有时间去解决,这个你自是不必担心。”

    “那就多谢隋大人,安大人了。”

    *

    “赵小儿。”马车上,竹清轻轻说着这个名字,她记得这个女官,是司修司的掌珍。在尚宫局的女官当中,她算是好学的人,有甚麽不懂的地方,不问她就去问李司修。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在外面借她的名义给他人施压。

    “尚宫,您怎麽了?”谢掌典问道,“尚宫大人有甚麽烦心事,只管与下官说,下官能为您分忧。”

    “谢掌典,你去帮我查一查文昌伯夫人……”

    *

    中午了,正是下值吃饭的时候,尚宫局的女官们三三俩俩结伴同行。

    “小小,你今日一日都魂不守舍的,这是怎的了?”

    赵小儿摇摇头,又问道:“你说尚宫大人今日怎麽不在尚宫局?我好似没有瞧见她,谢掌典也不在。”

    谢掌典是陆司仪的人,陆司仪又是尚宫大人的干娘,所以尚宫大人喜欢带着谢掌典做事。

    “小小,你真是努力,又要找尚宫大人解答?我也不知道尚宫大人去哪儿了,或者是回了承乾宫?或者是去了御前?小小,不要着急,尚宫大人又跑不了。”

    赵小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那我再等等。”她既担心尚宫大人知道,又担心尚宫大人不知道,那个文昌伯说不会给她们好果子吃,如果尚宫大人知晓了,看在她是女官的份上,多多少少应该会帮一帮她罢?

    这麽想着,赵小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饭,就看见有个不太熟的女官进来,先是扫了一圈,眼神放在她身上,“赵掌珍,尚宫大人有请。”

    赵小儿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顶头上司李司修从里面出来,与从前不同,这回李司修看见了她,却没有拍一拍她的肩膀,给她勉励。

    李司修看她的眼神像冰块一样,刺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尚宫大人。”赵小儿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她微微抬眼,正巧与尚宫大人对视,那眼神与李司修的一模一样。

    “赵掌珍,是甚麽让你以为,可以借用我的名义在外面生事?”

    哄得一声,赵小儿只觉得脑袋里似炸开了花儿,让她头晕目眩,一时间失语了。

    “尚宫大人……”赵小儿第一个反应不是认错,而是求情,“尚宫大人,您帮帮我的弟弟罢,他才十五岁,不能挨板子,也不能流放啊,不然我整个家都得散了。”

    是的,在尚宫大人质问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替不成器的弟弟求情。

    “赵掌珍,我记得从前你面对那些喜好打人的纨绔子弟,都是愤愤不平,希望他们能倒大霉,怎麽到了自己弟弟身上,就不是这样了?”竹清面无表情,说道:“还有,是我的善良平和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一个有求必应的人?”

    “赵掌珍,你来找我问问题,我很乐意解答,这是我的风趣。但这不是你逾越的理由。我已经向李司修说明,你这个掌珍贬为最低等的女官,等我处理好事情后,会宣判你的去处。”

    第108章 女子封爵,英山伯

    “今日整个尚宫局都安静了, 你没有发现,她们不敢高声,不敢叽叽喳喳的讨论时新的珠花,衣裙。”陆司仪慢慢地说道:“她们在怕你。”

    自从司修司的赵掌珍被贬, 随后没入行狱司之后, 尚宫局所有女官都噤声了, 她们只知道赵掌珍犯错,却不清楚到底是甚麽样的错误才导致这样的下场。

    “我从前想着帮一帮她,她问我问题, 我都会替她解惑,看她因为解答题目而高兴,我也跟着高兴。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是那样的人。”竹清神色复杂,赵小儿这个举动, 跟外面的狐假虎威的贪官污吏有甚麽区别?

    还堕了尚宫局的名声!

    “我的好女儿,人都是多面的。”陆司仪安抚她,“别难过,你一手带起了她, 心血是浪费了, 但是有了经验,带下一个便是更快的。”

    “只要是个人, 都有自己的想法,赵小儿好学,积极向上, 与她救弟弟, 为了弟弟借势压人不犯冲突。说句不好听的,宫中哪儿来那麽多讨厌家人的宫女与女官?她们生来就不能与家中分割, 都是血脉。”陆司仪叹息,真真正正不受混账亲人影响的女官很少,依她的观察,给家中寄银钱回去的女官,已经是少有的清醒。

    大多数的女官,都是在尚宫局谋一份工作,然后改善家人的生活。

    “竹清,你想要做的事,任重道远。”陆司仪说,“设立尚宫局容易,招女官也不难。但是想要改变她们的想法,却是难之又难。”

    “她们在家中生活几年、十几年,一颗心托付在家里,哪怕父母不顶事,兄弟姐妹依赖她,她也不会改的。”

    观念哪里这麽容易改变了?

    “我只是希望她们的生活好过一些。”竹清长叹一口气,都是自己一手选拔、带起来的女官,实在是不忍心她们变成那副模样。

    “罢了,不提了,干娘,我有事需要您……”竹清打算釜底抽薪,直接越过文昌伯,把文伯夫人约出来。

    翌日,果然不出所料,文昌伯向大理寺状告竹清,说她仗势欺人,活活打死了他的儿子。

    这事被隋大人按住了,暂时不发。

    第三日,竹清见到了文昌伯夫人,她与竹清想象的不一样,似乎久病了许久,一张脸苍白得没有底色,连嘴唇都隐隐泛着青色。

    “文昌伯夫人,请坐。”竹清客气地把她迎进门,“实在是叨扰夫人了,只是正有一件事,不得不告知夫人。”

    “甚麽?”文昌伯夫人与陆司仪是相识,故而没有寒暄,而是直奔主题,“我与尚宫大人似乎毫无交集,尚宫大人怎麽会有事同我说?”

    竹清把文昌伯孩子的事说出来了,“文昌伯夫人,我不是要包庇下属的弟弟,实际上,那赵掌珍已经被我下了行狱司,只待这边的事一解决,就给她定罪。”

    “但现在问题是,我没有做过的事,文昌伯却以此告我,大理寺一旦受理,只怕我们两家要闹成仇人了。”

    文昌伯夫人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咳嗽两声,过了许久,她才说道:“呵,儿子,我早有猜测。”

    毕竟是枕边人,她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只是没想到啊,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他的儿子死了。

    “哈哈哈哈哈——”文昌伯夫人的笑声有些刺耳,“他真真是活该啊,命里注定无子。难怪他这几日都吃不下饭,又整日整日不着家,只怕是去搜罗人脉对付你。”

    陆司仪曾与竹清说过文昌伯夫人,她是与文昌伯青梅竹马,而且指腹为婚,只是一家站错队没落了,一家却抓住机会蒸蒸日上,不巧,文昌伯夫人娘家就是那走上高位的。

    因着年少的情份又兼夫人娘家的兴盛,文昌伯被死死压住,不得纳小娘。婚后头几年,文昌伯还是很乐意的,可是直到文昌伯夫人生下第二个女儿,且被郎中诊断为今后不能生育,夫妻俩的感情就开始变化了。

    对于文昌伯来说,一个不能为他生儿子的正妻就应该殷勤地替他纳小娘,还是多多的才行,可是文昌伯夫人不仅没有这样做,还阻止他去外面寻高兴。

    “那时候我娘家想着替我找医术更好的郎中甚至是太医,为我治疗身子。”文昌伯夫人叹息,“可惜我终究不能生了。”

    从那以后,文昌伯没有再说过要纳小娘,只是文昌伯夫人发觉,他在外边有人了。不能接进府里的外室,文昌伯夫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他如此不知死活得罪了你,正好,我这里有一份东西你应该感兴趣。”文昌伯夫人递给了竹清,那里记录了一个女子与多人纠缠不清。

    “这是……那个为文昌伯生下儿子的女子?”竹清询问,文昌伯夫人点头,她就说道:“那岂不是说明,那个儿子有可能不是文昌伯的?”

    “他想着把人当傻子,让别人呆在外头替他养大儿子,却不知,戏子本无情,他遭人戏弄了,出钱替旁人养大了儿子。”文昌伯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他火急火燎,不惜赔上整个文昌伯府也要把你拉下来,送进刑部大牢,可惜,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儿子不是他的。”

    文昌伯夫人痛痛快快地说道:“他就没有生儿子的命!”

    “你且放心,我娘家不会站在他那边。”

    竹清点点头,放心了,虽然文昌伯惹出了事,但是夫妻本一体,她也担心文昌伯夫人让娘家插手。

    “我正预备着与他和离,这麽多年来,我原本想着糊涂过一生,不曾想,临老了,却忽的清醒。”文昌伯夫人说罢,不愿意再多说心里话,而是指了指那份证据,说道:“你把这个给他,让他自己查,自然能有结果。儿子不是他的,他也就不会告你了。”

    “多谢夫人了。”竹清来之前不曾想能得到这份意外之喜。既然有了惊喜,那她就得回礼。她看了看文昌伯夫人,观她脸色,说道:“夫人,你病了很久了吗?”

    “几年了,断断续续的,若不是今日陆司仪相邀,我都不会出门,怎麽了?”文昌伯夫人问,“是我太过憔悴了?”

    “不,我只是想说,你中毒了,需要寻太医好好瞧瞧。”竹清说完后,看见文昌伯夫人瞪大眼睛,脸上没有了风轻云淡的神情,她呼吸急促,忽的捂住心口,“最想我死的,只有他……”

    这些年,她也给文昌伯纳了几个小娘,但是都无所出,所以她们也不敢跳到主母头上,所以,只剩下一个人……

    “文昌伯夫人。”竹清与陆司仪一左一右扶住她,又唤来文昌伯夫人的贴身丫鬟,随后一阵兵荒马乱,请郎中,煎药,给文昌伯夫人娘家去信。

    文昌伯夫人的哥哥派人来接她,马车上还有她的嫂嫂,看样子,文昌伯夫人定是很受宠的。

    竹清当面转交了那份证据给文昌伯,尽管当时文昌伯恨不得撕碎她,但是一看见证据,他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麽会这样……”

    过了五日,在大理寺内的状告被撤回了。

    “文昌伯这回有麻烦了。”陆司仪来寻竹清,“文昌伯夫人要告他谋害嫡妻,不敬妻子,此事在外面沸沸扬扬,大多数人都等着看好戏。”

    “那她应该不要和离了罢?”

    “自然,如果顺利,文昌伯会被下狱,文昌伯府的一切都是文昌伯夫人的,这比直接和离要有利得多,她可不是傻子。”陆司仪解释,又说道:“对了,文昌伯夫人托我转告你,她预备着好好感谢你,谢家那边有人查你和文昌伯之间的事,她给遮掩了。”

    “嗯?”竹清直接就猜到了应该是皇后嘱咐的,“那我还真的要收下这份大礼了。”

    “可不,谢家查你,肯定不能有好事。”陆司仪也知道竹清与皇后不对付,“且等着,若皇后久久不能掌握尚宫局,她迟早要对你出手,解决问题的最快法子就是,你非死即残。”

    “竹清,你要小心。或许现在不动手,以后呢?”陆司仪肯定是站在竹清这边,但是她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与皇后抗衡?

    “我会想法子的。”竹清说,“现在不提这个,赵小儿怎麽样了?”

    “我已经向太后请示,赵小儿赶出尚宫局,太后说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宫里,便让她去行宫里做个扫洒宫女。”

    陆司仪点点头,“她在行狱司里一直叫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又提起自己对尚宫局贡献,尚宫大人不能这般对她。好一个颠倒是非黑白的人,从前真是看错她了。”

    “每个人都会规避风险,尚宫局的女官大多心地善良,但是也不乏有自私自利的人,不可避免。”竹清起身,“干娘,劳您告诉马司长,赵小儿尽快送去行宫,让她安静的去。”

    “知道了。”陆司仪颔首。

    一场风波就这般消失,竹清保住了自个的名声与位置,只是到底让她知道,皇后可能容忍不了她太久。

    比起大权在握的太后,皇后的确可怜了一点,原本由皇后做主的尚宫局不能经她的手,相当于她的权力被大大减少,又加上她暂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自觉地位不牢固,可不就是不安。

    赵小儿一事给竹清提了一个醒儿,她调查了尚宫局上下,那种很张扬的就得约谈,如此清理一遍,女官们都变得安分守己。

    日子就这般一日一日过去,八月底这日,竹清领旨,去为文昌伯夫人宣旨。

    经过大理寺查证,确定文昌伯谋害嫡妻王氏,陛下恼怒,剥夺了文昌伯的爵位,困于蚕丝夹道,终身囚禁不得出。文昌伯府的一应家产皆由文昌伯夫人王氏做主,再,封王氏为英山伯,居原文昌伯府。

    “恭喜英山伯,你可是京都唯一一个拥有爵位的女子,真是让人羡煞。”竹清把圣旨给英山伯,看她怔怔的模样,又提醒道:“英山伯,陛下说了,你的爵位可由女儿继承,三代不降爵,世世代代皆为英山伯。”

    “劳尚宫大人转告,我明日去向陛下叩头谢恩,这真是莫大的恩遇,我做梦都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善待我……”英山伯眼泪刷啦一下就流下来了,这些天她内心煎熬,枕边人毒害自己,那她过去还抱有的一丝情谊算甚麽。

    可瞧见这册封她的圣旨,她忽然觉得,去他遭瘟的文昌伯,她遭受的苦难都不算甚麽,能得一个爵位,往后谁不客客气气地待她?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尚宫大人。”英山伯感叹,若陆司仪邀她时她没有带上那一份证据,竹清自然也就不会告诉她中毒了,后续的一系列的事不会发生,更别提她得了英山伯这个爵位。

    “英山伯要谢我,我也要谢英山伯。”竹清说,两人对视一眼,皆笑了,以利益相识,如今却诡异的有了一丝丝情感,不过这种感觉不坏。

    特别是两人都想要留住这份人脉,英山伯很热情地接待了竹清。恰巧走过前花园,有几个奴仆被堵住嘴带走,英山伯并且解释道:“是从前伺候他的,还有老夫人那里,她是我的婆母,我也会养她,只不过有一些挑拨离间的恶仆,就不必呆在她身边服侍了。”

    竹清明白,这是英山伯排除异己呢。

    “我从前住在这儿,可这是头一回,我能真真正正做主,当这府里的主子。”英山伯突然说,感慨过后,又招呼竹清上座。

    “英山伯,陛下想来是不希望你郁郁寡欢,长久禁足于家的。既然已经封了英山伯,便时常出去走走,宴席也可以参加,让外头的人都看看,英山伯你气概不输男子。”竹清这话是替陛下传的,毕竟给王氏封了英山伯,那就有陛下的用意。

    女子封爵,除了开国时期,这还是头一个呢。

    “我明白。”英山伯若有所思。

    更多的竹清不会与她说,反正英山伯领悟到最上边的意思就可以了。

    ——既然暂时不能让女子科考,倒不如让世家中出现女爵,从内部开始瓦解世家大族的坚定。利益能动摇坚定的信念。

    这就是陛下的新法子。

    他在一步步尝试。

    而竹清,则是帮他做事的左膀右臂。

    *

    尚宫局即将招收一百个粗使嬷嬷,是最低品级的女官,考试也不难,所以不少符合条件的姑姑嬷嬷们都报名了。

    人一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接踵而至,居住的地方,量身定做的官服,办公的地点。

    尚宫局的所有女官,不论官阶大小,皆有自己的办公的位置,这是竹清为她们争取到的福利,闲暇时,不必像殿中省的太监们一样只能坐在台阶上。

    所幸当初尚宫局建造时,竹清特意拆除了一部分的建筑,随后预留出来,此刻就能用上了。

    “李司修,让司修司的女官手脚快一些,利索一些,这边要起一栋三层的小楼。”竹清指给李司修看,这不是巧了麽,修筑小楼宫殿的恰好是司修司的事,李司修自然上心,给了竹清一个确切的时间。

    “尚宫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去椒房殿一趟。”

    皇后请竹清,可就不再像之前那麽好说话了,她是挑刺的,把账簿递到竹清跟前,问她怎麽有些数目对不上。

    她们两个之间,已经是针锋相对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尚宫局算账的方法经过一些改良,故而用旧时的法子是很难算准确的,这并不是司计司的女官们做假账糊弄主子。”竹清解释过后,对皇后笑了笑,随后又对陈司计说道:“去给皇后娘娘算一遍,记着要慢一些。”

    “是。”陈司计果然按照司计司算账的法子给皇后演示了一遍,这个过程要花不少时间,毕竟陈司计算账再快,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把十几页账本全部对好。

    皇后坐在上首,竹清坐在下首,明明没有对视,也没有人言语,竹清的态度也很尊敬。但是皇后就是觉得一股淡淡的不适从心底慢慢涌上来——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是她总觉得,竹清不应该这般平静。

    这会让她不舒服。似乎有甚麽,是她无法掌控的。

    自从喝调离的药后,她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差,似乎总是有难以抑制的躁郁盘旋在心头,以至于她如今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竹清。

    她不敢对太后如何,但是一个尚宫,她却是想动了。如果能抓到竹清的把柄,哪怕太后再坚持,也不能让一个人品有瑕疵的人作尚宫,可惜,谢家的调查,被竹清的人挡回去了。

    她很难对付。皇后想。

    “娘娘,结果。”陈司计捧了账簿递到皇后面前,皇后没有叫她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动作,慢条斯理地看起来。

    只是在看见结果的时候,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竟真的没有错。

    竹清眉心动了动,想抓她的错?那她也握住她的不足,大家各自握着筹码,最好是相安无事,不然她也不会客气。

    她可以主动让出尚宫的位置,但是绝对不能是被揪出错误与不足,在羞愧与丢脸当中狼狈下台。太后却是不会过多插手这件事,一来以后尚宫局定是皇后的,二来,如果她被皇后搞下去,太后只会想:怎麽这麽没有用。

    所以说,还是要靠她自己。

    换句话说,她与皇后,一强一弱。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压东风,就要看各自的手段。除了正一品的官阶与自身的能力以外,她还是太后的人。筹码足够与皇后掰手腕了,暂时。

    真是有趣。竹清感觉到灵魂在颤栗。

    “如此,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劳尚宫与陈司计走一趟,陈司计,你把这计算的法子告诉丁香罢,往后有甚麽不懂的,丁香就能给本宫解答,也不必你们时时到椒房殿来,太过于麻烦了。”皇后用命令的语气说,她看向竹清,询问道:“尚宫,你觉得可好?”

    “皇后娘娘的吩咐,微臣等人莫敢不从,陈司计,你可听见了?每日空出时间来椒房殿教丁香,没有问题罢?”竹清问,语气有一丝丝沉,除了亲近者,并没有人发觉她的不悦。

    陈司计作为下属,自然站在竹清这边,顺着竹清说话,“是,微臣领命。”低眉顺眼的模样,却是对着竹清回话,而不是对皇后。

    但是皇后却不能挑她们的错误。

    “麻烦两位大人,丁香,送两位大人出去。”待竹清与陈司计走后,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她想,哪怕是贤妃德妃甚至是上官氏的小娘子,家中也不会教她们如何与官员作斗争。

    尚宫局的女官,不是她可以随意命令的宫女,而是需要好声好气对待的女官,有编制的官员,棘手得很。

    更何况,她面对的人,是一个跟着太后从腥风血雨中闯出来的心计官员,不是一个任她搓圆揉扁的女子。

    真累。

    回尚宫局的路上,宫道宽大,且扫洒的宫女太监们离她们远远的,陈司计暼了她们一眼,低声与竹清说道:“尚宫大人,我们真的要去椒房殿麽?教会了丁香,那咱们……”

    她也明白,尚宫不受皇后信任,如果换一个受信任的当上司,那她们未来如何可说不准。

    且以竹清的做派,陈司计当然拥护她。

    “慌甚麽?陛下还惦记着新选拔女官们的办公小楼何时建成。”竹清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陈司计一下子就听懂了,这是要用陛下去压皇后娘娘?

    “回去让李司修加快速度,还有巧司衣的司衣司与黎司宝的司宝司,女官制衣所用的布匹与规定的首饰这两样的申请马上打到司计司,等着司计司审核。”竹清笑了笑。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司计司核算支出与陈司计批准,可如果这个时候,陈司计去了椒房殿,司计司办事的速度大大降低,最急的不是她,而是一直心里有数的陛下。

    陈司计一日不批准,其他几个司就不能得到银钱去置办采买,甄选女官的考试就晚一日考核。一层扣一层,问题出在皇后身上。

    “可是尚宫大人,陛下知道了,会责备皇后娘娘,并且让我回去尚宫局,再也不去椒房殿麽?”陈司计还有疑惑,她毕竟不太了解陛下。

    “会的。”竹清说,陛下有点强迫症,他想要做的事就必须在计划的时间以及范围内办成,不然会烦躁。

    皇后虽然是他的妻子,但是显然与他有些疏离,换句话说,皇后不值当他让步。

    此路可行。

    第109章 皇帝的思量

    与皇后第一回的交锋短暂的结束了, 但是竹清知道,皇后不会善罢甘休,她定会伺机而动。

    正想着要如何约束自己以及尚宫局的女官们,齐司乐就脚步匆匆地来找她, 面上神色严肃, 嘴唇抿紧, 似乎有甚麽不好的事情。

    “怎麽了?”

    “尚宫大人。下官,唉……”齐司乐坐下后就开始叹气,“是司乐司有两个女官, 她们想着勾引陛下,一步登天,去作那宫妃主子,不作司乐女官了。”

    “你预备怎麽做?”竹清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每个司都有自己的问题, 司乐司就是从前的乐坊舞坊组合的,都是跳舞唱曲以供主子们欣赏观看,哪怕现在作了女官,她们心里还是拐不过弯来, 经常需要上司的安慰。

    也是因为这个, 女官们不被外头的朝堂官员承认,哪里有官阶的官员会在宴席上翩翩起舞, 像个玩物的?

    “把她们赶出去。下官与她们聊过了,她们都觉得不公,说大家都是尚宫局的女官, 凭甚麽旁人就能得到尊敬, 而她们就只能继续供人玩乐。”齐司乐解释完,又拧眉, 说道:“真是可恶,她们能当女官,都不需要经过考核,因着从前的身份白捡了女官的官位,哪怕是九品芝麻官,那也是多少宫女艳羡的?”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那就用她们两个为司乐司的女官们狠狠紧一紧皮子,告诉她们,想作宫妃可以,但是不能以尚宫局女官的身份。有人想试试的,就让她先退出尚宫局,别拖累我们。”竹清尽显冷漠,经过了赵小儿那件事,她如今忍耐力可是大幅度下降。

    “是。”齐司乐起身,又说道:“下官会管好她们,让她们心里那不该有的念想别做。”

    又过了十来日,忽的听闻,曲贵嫔有喜了。陛下大喜,一连几日都去了曲贵嫔宫里用膳。

    *

    待天气冷了,宫中的树掉落黄色的叶子,教宫人们好生恼怒,扫完一次又掉,没完没了,就不能不长麽?

    宫中盯着陛下的女子不少,不过陛下已经十来日不曾进后宫了,哪怕是长春宫的贤妃去请,也不过几回去一回。

    这日竹清休沐,恰好太后身子不适,没有去上朝。皇后来承乾宫看望太后,做足了孝顺的姿态。

    待皇后走后,太后问竹清,“你说,哀家甚麽时候把尚宫局交给她?省的她一天天胡思乱想。”她不可能一直握着尚宫局,只是放权不能太快,要慢慢来。

    “左右让皇后娘娘先学着八司的运作,待她熟悉后,交给她几件事历练历练,也就成了。到时候奴婢就能常伴太后身边。”竹清说话不算直白,太后却听懂了,“她若是掌控尚宫局,必定把你换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身边得用能用的人不少,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肯定能胜任尚宫这个位置,想必皇后娘娘也想让奴婢陪伴太后。”皇后日日来,与太后的感情眼看着在升温,竹清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自己谋权划利,得谦让一些,为自个留一条后路。

    “难为你能这样想。”太后赞许,“不错,且等到那日,让她自己想尚宫的人选去罢,左右哀家是不管的。”

    瞧瞧,太后与皇后终究不可能太僵硬,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又或者皇后惹怒了太后,得等个三四年,太后才会把尚宫局交给她。

    “前朝的事已经够哀家头疼了,后宫由皇后打理正好。不过她最好再缓缓,太心急了。”太后也知道皇后想抓竹清的错处,所幸竹清处理得不错,没有让她分心。

    *

    皇帝近日一直计划如何使世家大族们让步,册封女子爵位是一个做法,还有些迂回的法子——竹清递交给他的,萧扶风在北安州推行的政策。

    他可以挑适用的,用在全国各地,若果真好,到时连成一张网,把整个大文朝的国土笼罩进去。

    只是那样的话,他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替他办事,特别是,这个人得是个女子,若换了男子,少不得敷衍以及阳奉阴违。

    竹清。她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一边细想,一边喝茶,两年、三年?最多两年,他布的网就成了,届时就可以让竹清下到各州稳定人心,随后大力推广书院、女子科考。

    “竹清最近在做甚?”

    何盛康心里苦涩,他的陛下哟,他又不是伺候尚宫大人的,哪儿知道这些个?然而再如何腹诽,他还是要回答的,“启禀陛下,前几日皇后娘娘把尚宫大人唤去了椒房殿,想必这些天除了忙着女官考试外,就是去椒房殿了。”

    “皇后怎麽把她叫去了?”皇帝皱眉,竹清可是有能力得很,去椒房殿,岂不是大材小用?

    “奴才也不知,似乎是因着尚宫局的事?不过也是,皇后娘娘多了解一些,往后管着尚宫局也才会得心应手,不至于慌乱。”何盛康端水,帮着竹清说完话又帮皇后,主打一个谁也不偏颇。

    “皇后今日送了参汤过来?”皇帝询问,何盛康答了一声“是”,他就吩咐道:“既如此,晚上去椒房殿用晚膳,去传话给皇后罢。”

    且说皇后得知了陛下要来,满脸笑意地命小厨房备膳,不放心,还去小厨房亲自盯着,甚至膳食上桌的摆放,也是她掌眼的。

    “陛下多喝些汤,这是灵芝鹿茸鸡汤,熬了几个时辰的,正是味道最佳的时候,天愈发冷了,陛下喝一些暖暖身子。”皇后看着陛下用得香,她自己也高兴,只是待听见陛下问她的问题之后,她嘴角的弧度凝固住了。

    “陛下……”

    “皇后可是没听清?朕再说一遍,竹清每日很忙的,别日日叫她到椒房殿里。”事业心很重的皇帝只想竹清按照计划中的那般推进尚宫局的建造,而不是因为其他人,而延误了速度。

    竹清,竹清,又是竹清!

    本来没有抓住竹清的错处就已经让她很恼火了,没成想陛下久久不来椒房殿,一来却是为竹清说话,怎麽,难不成她这个皇后,中宫之主,还不能使唤她吗?

    “陛下,臣妾只是想跟着尚宫一同看账簿,好了解尚宫局,未免日后出错。”皇后为自己辩解,“况且,尚宫也与臣妾说了,她如今不忙,能教臣妾,故而臣妾才每日唤她来。”

    “是麽?”皇帝抬眼,冷淡地问道:“你是皇后,她怎麽敢忤逆你?”这话就是觉得皇后强迫竹清,而非竹清自愿。

    “叮当”一声,皇后把手里的碗摔在桌上,随后着急忙慌地起身,下跪,认错,“陛下息怒,都是臣妾不好,惹恼了陛下,陛下顾着身子。”

    唰拉拉,椒房殿里的宫人跪了一地,除了跟着皇帝进内的何盛康,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身子都抖得跟筛糠一样。

    “母后如今管着尚宫局,她迟早会把尚宫局给你,你急甚麽?再说,母后会寻个合适的时间,好好教会你。”皇帝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眼里似乎看不见跪倒的一片人。

    他的确觉得皇后办的事不妥,今日在勤政殿,他听了何盛康的话,便派人去尚宫局询问了进度。却发现,给新招女官办公的雕花小楼、她们的官服、佩戴的首饰等等,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置办好,一问才知,问题出在皇后这儿。

    在他眼里,皇后耽误了他的计划。

    这怎麽能允许呢?皇后肯定不想竹清当尚宫,到时尚宫换了一个人,他却又不相信新尚宫的能力。也罢,等竹清不作这个尚宫了,寻个合适的时机,封她一个官员当——自然是前朝的官员。

    女子要科举,少不得安排女监考官,但是尚宫局到底没有经验,让前朝官员带她们,只怕他们阳奉阴违。这就需要一个桥梁,把前朝与尚宫局连接起来,也可缓和矛盾。

    竹清,他所信任的人。一个能监考的官员,虚职也可以,这样就不会引起朝臣们过多的反对。太子三师三少就不错,封竹清作少师,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监考,为他操心。

    皇帝兀自沉思,似乎已经看见了开明盛世。皇后感受到膝盖一阵阵疼痛,心里委屈,却不敢表达出来,她内心不喜着竹清呢,哪里知道她憎恶的尚宫大人又一次攀到了好位置,以后就不在宫里折腾,人家到前朝威风去了。

    “起来罢。”皇帝冷声,“竹清忙碌,尚宫局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她操心过目,你跟着熟悉尚宫局,可以叫陈司计、齐司乐她们到椒房殿,如此即可。”

    “是,臣妾遵命。”皇后强忍着疼痛坐到了椅子上,正想开口让陛下再吃一些,就见陛下已经放下碗,说道:“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勤政殿了,政事繁忙,皇后慢慢吃。”

    “咣当!”皇后砸了上好的瓷碗,碎片四分五裂,丁香赶紧教人出去,关上门,叫两个大宫女收拾碎片,自己则是安抚皇后,“娘娘,您安安心,别太气了,仔细身子。”

    “陛下到椒房殿一趟,就是为了警告本宫麽?本宫不过叫她几回,这都不行?本宫是皇后,她不过是个尚宫,且虽然是正一品,到底不算正儿八经的前朝大臣……不过若是前朝大臣,也合该对本宫恭恭敬敬。”皇后恼怒,又气又急,鼻尖一股酸涩感,泪水瞬间滴落。

    “她还去陛下跟前告状。”皇后先入为主,以为竹清去御前哭诉委屈,这才导致她被陛下责备。

    “娘娘,您瞧,陛下也没有怪您,说不得尚宫大人是真的忙碌,不得空。”丁香也不敢说太多,上次失言后她自打嘴巴,正是惧怕的时候,故而现在劝说也不能过于出格。

    “本宫知道她忙,可是本宫是皇后,她再忙,也应该仪本宫为主,岂能多做一些事情就撂担子?她这般,岂有把本宫放在眼里?丁香,你看看,本宫作为皇后,在后宫的权力竟然不如一个女官,说出去,只怕没有人敢信。”皇后为何想要快速掌握尚宫局?就是想名正言顺地插手后宫大大小小的神情。

    不然她要吩咐甚麽事情,还得告知尚宫局,忒不方便了。

    “娘娘,咱们进宫之前,老爷夫人都说好了的,您暂时不管尚宫局,先怀个嫡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届时一切就顺利了。”丁香眼看着皇后走火入魔般的神情,不得不搬出谢家。

    明明刚入宫时,皇后都做得很好,可随着后宫接二连三有妃嫔有孕,娘娘便急了,以至于走了一步昏棋。

    “娘娘,咱们不能用后宅的手段对付尚宫大人。”丁香劝她,“况且,既然陛下开口了,那咱们不妨先低调着点,目前顶顶重要的事情是生养。”要是因着勾心斗角坏了身子,那才是本末倒置。

    “本宫知道了,研墨,本宫要给父亲写信。”皇后说。

    几日后,外头来的郎中给皇后把脉调理身子。

    *

    从陛下去过椒房殿之后,竹清便不用再去了,尚宫局里建造房屋的进度加许多,不多时,考核的卷子也出好了。

    “这回考场可要好好搞一搞卫生了。”竹清吩咐女官们开广明殿等几个宫殿,又亲自进去看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考核完,尚宫局多了一百个在职的女官,皆是有些阅历的姑姑嬷嬷,有她们在,尚宫局气氛就不同了。

    如此忙碌,到了大雪纷飞之时,便又要开始置办给各家各户的年礼,官员得不得圣意,有没有升迁,这些都关乎到年礼的薄厚。

    像之前帮过她的隋大人、安大人与英山伯,这几位的年礼就可以厚一些,名贵的茶叶、茶具,给他们捎上几份。

    “尚宫大人,皇后娘娘有令,给谢家的年礼先送去椒房殿,皇后娘娘又要另外添置,由椒房殿的宫人送给谢家,便不用走尚宫局这边了。”丁香亲自来,好声好气地商量。

    太后娘娘也是如此做得,皇后跟风也正常,竹清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下叫女官捧去椒房殿,劳你转告皇后娘娘,今年年礼各家都厚了三分,是太后吩咐的。”

    “欸。”丁香仔细记了,又见她忙碌,便说道:“尚宫大人不必管我,且忙。我这就走了,不必相送。”

    丁香看着穿着官服的竹清,眼里不自觉艳羡,可真威风,她也想这般。皇后娘娘先前就说了,会让她作尚宫这个职位,像竹清一般,统领整个尚宫局。

    只不同的是,她不能像竹清那样同时任椒房殿的掌事宫女,这个位子得让给旁人,不知究竟值不值得。

    丁香有自己的考量,尚宫她能当多久?一年、五年、十年……一辈子?倘若她只能当几年,最后回到椒房殿,娘娘最信任的人已经不是她了,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真羡慕竹清啊,既有地位,又有太后的宠幸,在承乾宫里也是人人尊敬的掌事姑姑,不,整个皇宫,哪怕是御前的太监,也要给面子。丁香很确信不能复制竹清走过的路,她毕竟没有陪着皇后一步一步走上来,皇后对四个大宫女,一视同仁。

    竹清只有一个。

    *

    近日前朝有动荡,太后的心不能时时放在承乾宫,便教竹清暂时请假,留在承乾宫里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已经能翻身,小腿儿扑腾得很有力,伺候他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半分懈怠都不敢。竹清也不必时时呆在西侧殿,偶尔过来瞧瞧,确保大皇子安然无恙就好。

    日子就一日日过去,高家不放心尚宫局找的奶妈妈,选择自己找,只是走尚宫局的流程,送进长春宫里。

    因着这一步,竹清还使人去曲贵嫔住的咸福宫问她,她娘家需不需要派奶妈妈进宫,曲贵嫔态度冷淡,只说让尚宫局准备就好。这事竹清交给了干娘陆司仪,让她安排。

    年底时愈发冷了,大雪一下就是几日,不带停的,竹清撑着伞走了一段路,雪压着伞面,把上边的花枝都给盖住了。

    她到了干娘这儿吃锅子,霜玉姑姑备了竹清爱吃的莲藕、土豆片、羊肉、鱼丸子等等,再有竹清带去的各色蔬菜,都是皇庄进献给太后的新鲜蔬菜,嫩得能掐出水来。

    “干娘这里好安静。”竹清感慨,与她一样,霜玉姑姑也不曾住进尚宫局的“宿舍”,只住在原来的地方,倒十分宽敞僻静。

    “小孩子吵闹,你又好几个晚上不曾睡安稳,快,吃个锅子便在榻上眯一眯,小心这副迷蒙的样子让太后娘娘罚你。”陆霜玉满眼心疼,竹清左右逢源似在尖刀上行走,看得她心惊胆战,唯恐哪一日一醒,竹清就获罪了。

    旁人只能看见竹清的权势以及她身上主子们的信任,但是她却能瞧见,她的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有时候她在想,一定要站那麽高麽?

    “吃菜,陛下最近频繁召你去勤政殿,到底为了何事,你不知,后宫中有了一些流言。”陆霜玉特意把竹清喊来,就是为了私底下提醒她。

    “甚麽?”竹清最近跟个陀螺一样团团转,哪儿有功夫去打探消息?

    “说你与陛下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陆霜玉话音刚落,竹清就呛到了,“咳咳咳咳咳,不是,干娘,谁说的?”

    她与陛下,怎麽可能?!

    “这是造谣,谣传。”竹清脸色很不好,她老老实实办差事,去勤政殿也不过是汇报进度,她招谁惹谁了?

    “我知道你没有,但是其他人不这麽想。”陆霜玉叹气,“你瞧,你是个女子,常出入御前,就很惹人注目了。再则,她们压根儿不在乎你有没有,一心只想着抹黑你,反正有个由头就行。像之前考试落榜的,心里对你不满,可不就说你小话。”

    “人言可畏,假的说得多了,也就会变成真的,竹清,你要谨慎啊。”陆霜玉想到甚麽,又说道:“甭看太后信任你,教你作承乾宫的掌事姑姑,若你犯了错,与陛下有了不清不楚,你信不信,太后头一个收拾你。”

    上位者最心狠,竹清如何不知,“我当然信。”她又把太后曾经试探她忠心的事与陆霜玉说,补充道:“主子哪儿有完完全全信人的?”

    “我会小心的。”竹清说。

    陆霜玉欣慰地点头,“你能这麽想就最好了,陛下可不是一个好归宿。你能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皆是太后与陛下相信你。可你一旦入了后宫,难不成凭借与两位主子那点子虚薄的情谊立足麽?我的女儿,要入了后宫,皇后随时挫圆你,你还不能叫屈。”

    哪儿有当尚宫来的痛快?

    竹清重重地应了,看她真的没有攀龙附凤的念头,陆霜玉这才安心了。

    *

    且说在新年前,十二月时,贤妃发动了。她这胎怀了足足九个月,肚子挺大的,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动静。

    “竹清,吩咐人去诵经祈福,保佑贤妃这一胎安然无恙。”太后坐在长春宫里镇着,皇后立在她身边。

    皇后安慰太后,“母后,贤妃定会母子平安。您要不进正殿等候,这里风大,吹久了伤身子的。”

    “也罢,都挪进去罢。”太后瞧了一眼身后乌泱泱一堆妃嫔,“曲贵嫔,你先回去,教宫人小心抬轿子。”

    “是,臣妾告退。”曲贵嫔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能硬撑,她自个的身子要紧。

    “诶哟!”在御花园与长明宫的交界处,几个太监忽的滑了脚,轿子左右摇晃之后砸在地上,曲贵嫔身子不受控制,随着轿子往左狠狠一撞,顿时手臂一阵火辣辣的疼。

    “快把你们曲贵嫔送去长明宫,拿我的腰牌去敲门。”竹清正好办事回来,当机立断,让人把曲贵嫔抬去最近的长明宫。又教人去通知太后、皇后,以及传太医。

    现下大半太医都在长春宫,倒也不远。

    “曲贵嫔您怎麽样了?”竹清扶着她,待太医来了之后,便回到轿子附近。几个女官根据她的吩咐把这里守起来,不只宫人不能靠近,连抬轿子的四个大力太监也不能走动。

    “你们怎麽做事的?好好的怎麽会滑脚?”

    那四个大力太监本就两股战战,怕得不行,听了竹清的质问,更加眼前发白,连站立都不行,回话也是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是,我想起来了,是踩到了甚麽东西,这才滑脚了。”

    竹清立马让人搜寻,这里的宫道有一层积雪,显然是宫人没有及时打扫,女官们很快在雪里找到了几颗真珠,不是饱满的,有瑕疵,但凡有些身份的妃嫔都不用。

    第110章 第 110 章

    两年后, 夏。

    “尚宫大人。”黎司宝脚步匆匆,待看见竹清后又一时间踌躇不前,浑身写满了“犹豫”二字。

    “别叫我尚宫大人了,我卸任了。仔细被人知道, 告去新尚宫那里。”竹清拍了拍黎司宝的肩膀, “在尚宫局要好好当差, 对新的尚宫不可暗地里敷衍,将心比心,这样才能使尚宫局安安稳稳, 而不是陷入内斗当中。”

    在过去两年,她与皇后明里暗里交锋,皇后皆没有占到便宜,不过因着太后即将把尚宫局交给皇后,所以竹清还是用心去教丁香如何作尚宫, 八司如何运作等等。

    今日是丁香上任的好日子,尚宫局里热热闹闹,即便是在离那比较远的东南角花园,都能听见一丝动静。

    “竹清姑姑。”黎司宝换了一个称呼, 她看着竹清站在花圃前面, 神色惬意,似乎并没有被人夺去职位的愤怒与难堪。

    黎司宝走到她身边, 低声说道:“其他人不方便来,便教我托话给您,我们尚宫局, 永远都认您。只要哪日您回来, 我们皆听从吩咐,不敢有二。”她内心愤愤不平, 明明尚宫局是由竹清一手建造起来,她们八司也是被她带着,懵懵懂懂间成了如今的二品女官。

    这就相当于竹清是种树的人,树开花了,结果了,但是摘果子的,却是旁人,这怎麽不叫人难受?

    竹清却笑了笑,混不在意,说道:“黎司宝,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尚宫这个位子,我本来就没想过当一辈子。”只要她像计划的那样,是安然无恙的卸任,而不是被皇后揪出错误狼狈下台,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黎司宝,你告诉她们,当差要尽心竭力,不可偷懒懈怠,如果被发觉,你们的位置也就保不住了。”竹清说,皇后不可能一下子将黎司宝、齐司乐她们换掉,但是一个接一个,还是很有可能的。

    她们没有了职位尚且不知去处,但是她没了尚宫这个职位,却已然有了好地儿。

    “回去罢,人人都庆贺尚宫大人,你却不见了,小心她看你不顺眼。”丁香也许不是个磋磨人的性子,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难保不会罚人。

    黎司宝一听,虽然担忧自己被针对,但还是坚持与竹清说,“竹清姑姑,您有甚麽需要,吩咐人去尚宫局,我们都会马上安排送去。”

    “好。”竹清看着黎司宝匆匆离去,像一只红色的蝴蝶,飞向她所属的地方。

    竹清的确没有难过,一来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二来麽,陛下为她寻了一个好差事,足够她在那当“大王”了。

    承乾宫。

    太后这两年明显见老,说不清是因为前朝的阴谋诡计还是因为大皇子逐渐大了,到了人憎狗厌的年纪。

    带孩子总是容易困倦疲惫,憔悴不堪。

    竹清先前在尚宫局,如今又应了陛下的话,预备去安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留在宫里带大皇子。

    若有个好歹,还是她的责任,她可不愿意。

    “竹清姑姑。”菊儿迎上来,“我想着姑姑应该回来了,便给姑姑泡了茶水,曾妈妈还教小厨房给您留了燕窝,姑姑可是现在吃?”

    “端上来我用点。”竹清点头,又见红花指使宫女干活,不由得感慨,当初被欺负、跌跌撞撞冲入她怀中的小宫女如今都已经是太后宫里的大宫女了,再也没有人敢欺凌她。

    “竹清姑姑。”红花兴高采烈,“姑姑快坐下,我给姑姑您按一按。”红花自服侍太后,就一直找其他宫女学习手艺,甭管是甚麽,养花、养鸟、点茶、按摩……之前就是太后头疼,她主动开口替太后揉舒坦了,才得了大宫女的位置。

    她向来知道自己想要甚,所以也愿意为此努力。

    “姑姑,舒服麽?”红花怕竹清心情不佳,逗她说话呢,“我还学了按腰按背的,姑姑若不嫌弃,今儿晚上我去您房里,您沐浴完别穿衣,我替您全身松一松骨头。”

    “好啊,你这是跟谁学的?”竹清很乐意,宫里的医女可不能这般随意给她按摩揉搓,少不得给银钱。

    “就是新来的粗使嬷嬷,她家郎君是作大夫的,会这个,我便给了她好处,让她教我。”竹清高兴,红花也跟着高兴,她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她还说哩,这不过是其中一种法子,还有其他放松的法儿,改明儿她还教我。”

    “嗯,你多学几门手艺,来日大有可为。”红花这样子,哪怕不伺候太后,日后都不会差的。

    “姑姑,燕窝。”菊儿回来了,待竹清吃完,她又继续说道:“姑姑,太后预备回来了,还有大皇子也醒了,正哭闹。”

    “听见了。”竹清叹气,大皇子那嗓门,跟夺命狂呼似的,一开嗓,半个皇宫都听见了。

    太后回到正殿时,恰好看见竹清抱着大皇子,她笑了笑,“如何,这混小子嗓音大不大,今个连皇帝都说,上回被他一吵,半宿没有睡着。”

    “大皇子这是健康有劲儿呢,太后若是不让他吵,他可不依的。”竹清抱孩子的手势极为娴熟,不一会儿就哄得大皇子对她笑了。

    “哀家抱他。”太后搂着大皇子,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总是多几分亲昵的。对贤妃生的大公主以及曲贵嫔生的二皇子,太后关心却并不亲热。

    “你可收拾好行李了?皇帝说让你后日走,安州离京城可不近,加之钦州水患,还得绕路,便更远了。”

    “回太后的话,奴婢还没收拾,左右安州能采买,奴婢便只带一些衣物去,其余的,不打算运去了,过于麻烦。”竹清打算轻装上阵,她去安州不是享福的,不好大包小箱,不像话。

    “也罢,若去了那儿有短缺的,只管捎了信来,哀家让人给你寄过去,等上一些时日也就能拿到了。”太后说。

    “谢太后关心。”竹清跟着逗弄大皇子,又听见有宫女报信,“启禀太后娘娘,储秀宫的陈贵人有孕了,德妃娘娘派人给太后报喜。”

    “果真?”太后喜笑颜开,皇帝子嗣多,皇室兴盛,正是她想看见的场面。她想了想,说道:“菊儿,你去给陈贵人说,让她好生安胎,交代德妃,让她看护好陈贵人,不可有闪失。”

    “是。”菊儿应了。

    竹清暗自思量,德妃自然得看好陈贵人的胎,如果陛下这次不嘉奖陈贵人,给她升位份,那她生下孩子,顶多也就是个嫔,不能亲自抚养孩子。这个孩子交给主位娘娘抚养,德妃也就是孩子名义上的生母。

    而皇后,却还是没有动静,只怕压力越来越大,宫中又要不平静了。不过这跟她没关系,她得离宫。

    喜事连连,过了半个时辰,咸福宫的小宫女求见太后娘娘,笑着跪下,“奴婢是咸福宫的喜珠,特来给太后娘娘报喜,曲贵嫔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

    “哟,这喜事可真多。”太后更是惊喜,想使了人去咸福宫,又想起曲贵嫔已经有了一个皇子,“竹清,你去咸福宫,替哀家看看曲贵嫔,再瞧一瞧二皇子,回来与哀家说,闹不闹腾。”

    “是。”竹清领命。

    咸福宫里,尚宫局的女官们已经到了,她们来为曲贵嫔置换宫中物件,见了竹清,不少女官皆表情松动,很自然地朝她眨眨眼。

    “竹清姑姑。”身为尚宫的丁香让开了路,竹清颔首,“奴婢奉太后娘娘的命令来瞧瞧曲贵嫔与二皇子。”

    曲贵嫔赶紧让宫女去抱二皇子出来,又收下太后赏赐的礼品,竹清与丁香一人坐一边,看着气氛很怪异。

    竹清能坦然自若,但是丁香隐隐有些不自在。待过了一刻钟,何盛康到了,宣旨,晋封曲贵嫔为淑妃。

    一时间,咸福宫里都是道喜的声音。

    竹清上手抱了抱二皇子,看他大眼睛圆溜溜,便说道:“二皇子日后定机灵。”

    “那便承竹清姑姑的美言,教他平安健康地长大。”淑妃满脸慈爱地看着二皇子,生完孩子后她体态无甚变化,倒是气韵多了几分成熟。

    尚宫局的女官还在办差,竹清则是先走了,丁香眼角余光看着,心底不是滋味。

    等回到了承乾宫,竹清如此这般与太后说了,随后便去收拾东西,收拾出几个箱笼。

    她这回得去安州的碧桐书院任山长,皇帝与世家大族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世家们让步了,皇帝虽然暂时不能让女子科举,但是已经下令几个州府的书院接纳女子读书,为日后的科举作准备。

    其中,安州的大阳县亦是其一。

    皇帝信任竹清,教她去当山长,有了这一层身份,日后她任少师也就有了出处与名头。无论如何,她要作出表率,也要让看低的世家跌破下巴,这就意味着,竹清到安州,可不是去享福的,而是要想法子,培养出才名动天下的女子。

    为日后名正言顺当少师奠定基础。

    为此,她与陛下商议,从尚宫局带走了陈学恒等人,让她们去碧桐书院读书,学习汲取任何知识。

    *

    书院招收女子,消息像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安州的上层,尤其是碧桐书院所在的大阳县,这里文风鼎盛,因着从前第一个善用馆便是在这里建立的,时间久了,慢慢吸引文人墨客,大阳县的名声就起来了。

    善用馆到如今还开着,只不过能招纳到的人才少了,不如以前井喷式爆发。它带来的好处颇多,其中一个就是稍稍动摇了男子的地位,让他们看见了,女子也能立一番事业。

    但是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深邃入骨,再如何不同,这里的男子心里也是瞧不起女子的,如今听说女子能上书院,与他们一道读书论政,教他们好生恼怒。

    但这是皇命,他们不敢公然反抗,便三三俩俩聚会,交换着自己所知的消息,预备着暗地里抗衡呢。

    尤其是安州的权贵子弟,他们既是书院的受益者,自然不想多出一些人分走他们的资源,特别是这些人还是女子。

    “我听我父亲说,新来的山长是个女的,女的!她能懂怎麽管理书院麽?只怕连书院的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你都知道,我只听我哥说,这个山长还带来了一批女子,直接进入书院读书,不必考究学问。”

    要问为何这些子弟如此高傲,就是因着碧桐书院的学生都需要经过考核才能进去读书,只有学识够线,才有资格。他们生气的一个点是,凭甚麽这个山长的人能不用考核?他们可是千辛万苦读书,才能进去!

    “我这还有一个消息,这个女山长从前是尚宫局的女官,不过具体身份还没查出来,估摸着背后有靠山。这等子身份,整个大阳县谁能惹她?起码明面上不能,我父亲与我说了,教我不许去招惹她,不然回去有我好果子吃。”

    “唉……”几个碧桐书院的学生齐齐叹气,原本想着扎堆商量,看看能不能有个主意。哪儿曾想,越说越震惊,这他们怎麽对付?

    “完了完了,要是她胡乱指挥,那哥几个还能安安静静读书考取功名麽?”

    书院由山长统领,大事小事都要她过问,如果她不会,随意指令,就等同于一个祸害。

    *

    被碧桐书院学生视为大敌的竹清此刻刚刚从京都上了大船,正准备南下,船上除了她、陈学恒几个学生,还有三位老者,都是才名动天下的大拿。

    一位是从前在国子监任职的隋老大人,一位是桃李遍天下的京都的北华书院的泰斗,李老先生,一位则是女先生,白先生,是从前女学的老师,擅长音律,古琴弹得尤其出众,莫出其右。

    这些都是竹清凭借人脉搜罗来的先生,带去镇场子的,只要他们一露面,保管不服她的学生服服帖帖。

    显然,她自己也很清楚,此行必定坎坷。

    “三位先生可有晕船?要是有,一定要与我说,不得有误。”竹清吩咐下去,陈学恒几人一直看着呢,都凑在他们身边,拿着书籍讨教学问。

    三位先生也愿意传道授业,乐呵呵地让学生们围作一圈,到后面,还把竹清也找了过来,“竹清,你去是作山长的,怎麽能不一同找寻文字里的答案?快快与她们坐在一起,隋老大人要开讲了。”

    “好。”浓郁的学习氛围冲散了连日船上生活的苦闷,竹清也跟着探讨,特别是与隋老大人,还能论及一部分政事。

    晃晃悠悠当中,她们到了大阳县,县令早已经派人等候,知大船靠岸,立马带上县丞几人前来迎接。

    “见过竹清山长,我是大阳县的县令,林县令。”林县令很是客气,毕竟竹清来头不小,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林县令,请。”要在大阳县过日子,自然得与林县令打好关系,竹清也给面子,与林县令吃了一顿饭。

    宴席上,林县令与竹清说了许多关于碧桐书院的事,其中就有碧桐书院任职的堂长、学长、斋长、讲书、掌书等人,“其中学长最多,共有二十三位,分别为学子们讲授各种知识。”

    “堂长与学长可有人任职?”竹清询问,这两位是协助山长管理书院的,属于左膀右臂,要是他们与她不是一条心,则是要费时间费精力去解决。

    “有的,是上一任山长任命的,其中学长是上一任山长的堂弟。”林县令解释完,又小心翼翼去看竹清的脸色,上一任山长早就因着贪污受贿而被踢下去了,但是他的弟弟却还在书院里,也不知竹清会如何应付?

    “嗯。”竹清了解得差不多了,又询问林县令,“怎麽碧桐书院没有派人来麽?”

    “还没。”林县令回,直到两刻钟后,碧桐书院才来了堂长,脚步急匆匆,先是给竹清赔罪,说马车半路坏了,他不得不教人换马车,紧赶慢赶的,还是迟到了。

    “山长,您有所不知,碧桐书院建在半山上,附近甚是僻静,故而出行不太便利。”堂长解释,他穿着灰色长袍,下巴蓄着小胡须,时不时的就要捻一捻,以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无妨。”竹清记在心里。

    因着天色晚了,今日暂时不便去碧桐书院,竹清一行人便在县里的客栈歇息。

    陈学恒很聪明,已经猜到了竹清被针对,她过来找竹清,见她擦头发,便说道:“姑姑,咱们怎麽办?他们使这些下作的手段,偏偏我们还不能生气,不然他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小气。”

    “你生甚麽气,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再有斗争,也不会放在明面上,且等着罢,我不信书院里其他教喻都追随堂长与斋长。”竹清慢条斯理,丝毫不着急。

    “再者,说不准堂长说的就是真的,马车坏了,这才迟来。”竹清笑了笑,“真假难辨,所以不要在这件事上耗费心神。”

    “这件事也就罢了,可是今日他还说,因着学子们在书院勤奋刻苦,所以书院前几日特意让他们放假十日。这算甚麽,姑姑即便去到书院,里面既没有先生也没有学子,只能看着一座空荡荡的书院。”陈学恒替竹清不值得,姑姑山长水远来这里,偏偏他们还没见面就给了姑姑一个下马威。

    “傻孩子。”竹清拍了拍她,“我有法子能让他们马上回书院,而且是求着我去书院。”

    *

    安州有不少太后的产业,包括但不限于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酒楼、书肆、首饰铺子……

    竹清凭着信物成功让大阳县最大的书肆的掌柜尊她为上座。她食指轻点桌面,与掌柜的言谈一番。

    翌日,大阳书肆便张贴了告示,闻名天下的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明日将在书肆里展开文斗。此消息一出,整个大阳县的读书人都激动不已,纷纷去大阳书肆订一个位置,没有?便与他人合坐也不是不行。

    甚至有的权贵还与掌柜的拉关系,请喝酒请吃饭,做足了姿态。文斗在文风盛行的大阳县很是常见,几乎隔三差五就能瞧见一场,但是名满天下的先生文斗,那还真是少见。

    看一场,定是受益终生。

    “怎麽没听说过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到大阳县了?甚麽时候来的?住在哪儿?”

    “住在哪儿我怎麽知道?你该不会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认先生作师傅罢?你想都别想!”

    堂长原本来接竹清,却听她说,“不急,我在这儿住几日,既然有文斗,合该看看。”

    “好。”堂长疑惑,两位先生出现的时间偏偏这样巧合,偏偏就与竹清来大阳县的时间差不多。

    隔日,竹清于高堂之上,观了好一场热闹,也见识到了大阳县读书人对于文学泰斗的追捧。

    待老先生们喝茶时,有人斗着胆子问,“隋老先生,李老先生,请问你们下回还来麽?”

    “不来了,老朽得去碧桐书院。”李老先生和气一点,回答了这个问题,又听学子问去碧桐书院做甚,他说道:“受碧桐书院山长所邀,去书院当一回学长,教授学子。”

    “甚麽?!”现场一派震惊。

    堂长也在这,呆愣之际,身边的好友便急切地说道:“好你个刘文安,有这等大事不与我说,这可了不得,我那犬子趁十日假期去了外祖家,我得赶紧把他叫回来,避免耽误上课。”

    “对了,两位先生甚麽时候上课?”友人问的问题恰好也有人询问了,李老先生状似苦恼的想了想,无奈地回答道:“这个,老朽做不了主啊,碧桐书院放假了,等甚麽时候上课,山长才能与老朽等人商议开课。不过急不得,山长如今还没有去书院瞧过呢,得等事情缓下来,学子才能在书院里见到老朽与隋老先生了。”

    如此,便把碧桐书院的一众先生架住了,特别是堂长与学长,以及监院等人,他们合伙起来给山长颜色瞧,却没有料到,这有一日,他们还得自打嘴巴,求山长去碧桐书院。

    “辛苦两位先生了。”竹清让人给两位先生准备了补汤,因着与她相熟,他们便也不客气,喝完一盅还要了一盅。

    “姑姑,堂长求见,他还带了碧桐书院的许多先生来。”陈学恒说,“说是要与姑姑商量,碧桐书院提前结束假期,让学子们回来上课。”

    竹清看向两位先生,“多谢两位了,帮了我一个大忙。”

    看,这下就轮到她掌握主动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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