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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碧桐书院

    大阳县富庶, 且街上多女子,陈学恒几人跟着竹清出来逛街,不免惊奇,“姑姑, 这里女子们都在赚钱养家欸。”

    “大阳县里有几样发明, 一样是播种机, 一样是纺织机,一样是节力机,这几样机器都能让女子与男子之间的劳作时间缩小, 男女差距变小。而且纺织机是心灵手巧的女子才能用的,瞧见那里了麽?那是大阳县的厂子,纺织厂,产出的布料多,能供应十几个州。其中纺织女工尤其多尚未婚嫁的小娘子, 她们在那儿,都能赚到银钱。”竹清解释,她显然很熟悉大阳县,见陈学恒几人听得入神, 又继续说道:“年轻的小娘子们谋得生路, 便不急着婚嫁。看见那些妇人了麽?”

    竹清的手指了指梳妇人发髻的女子,她们在头上插了白色绢花, 意味着她们是丧夫的寡妇。寡妇还不少呢,粗粗一看,都能看见几个。

    “看见了。”

    那些寡妇脸上充盈着笑容, 没有被生活压倒, 反而笑容满面地介绍自己卖的物件,客人不买也不生气, 而是用磨牙的红薯干逗弄背在身后的孩子。

    “女子能做的生计多了,她们便不需要再嫁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播种机与新型粮种的出现,让农妇们一人顶俩,最后哪怕是下田产出的粮食也够一家几口人的嚼谷,多余的卖出来换钱。这些寡妇们就能买到便宜的粮食,制饼子制糕点,有一条谋生的出路。”

    无论是粮食丰饶还是新型发明的出现,都能推动经济、文化的发展,在大阳县,女子们大多能掌握自己的未来。

    “姑姑,那以后女子能读书了,大阳县会不会更加不一样?会变成甚麽样子?”李双双在脑海里幻想,只是如何都觉得不真切,便询问在她心目中最见多识广的竹清。

    “会,她们的话语权会提升,会反过来推动各种各样发明的出现,还能使大阳县的文风更加兴盛。当男子们觉得遭受到了威胁,会给女子们带去危机,打压她们的地位。当然,危险之后生机勃勃,端看能不能把握住。”竹清说,纵观历史上,女子崛起必定伴随着无数坎坷,男尊女卑的思想横行数千年,受益者怎麽可能让女子抢夺他们的利益?

    那是自下而上的改革,如今由陛下主导,便是自上而下的,应该……会顺利一些?

    “姑姑,我方才去买东西,那个摊主与我说,她不日便要走了,去安河州。”

    这两年大文断断续续攻下他国的城池,安河州便是其中一个,正是缺人建设发展的时候。

    “我去与她谈谈。”或许是看见她背上牙牙学语的孩子,或许是佩服她远离故土的勇气,竹清心中恻隐之心动了,上前与摊主聊了好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安河州民风彪悍,其中又因为靠近山里,多蛇虫鼠蚁,有巫蛊之术,你们必得小心……”

    如此一番肺腑之言,教摊主惊喜万分,“谢谢,如果不是你说,我们都不知道那有巫蛊之术。”

    “你们现在知道了,那还去麽?”陈学恒在一旁问道,这几个连在一起的摊位的摊主都是女子,寡妇们为了不受人欺负,便合在一起生活。

    隔壁的摊主插嘴,“去,怎麽不去?在这里能赚些小钱,但是赚不了大钱,趁着孩子还小,现在去安河州,说不得大赚一笔,到时候再回来大阳县,就有银钱让孩子读书了。”

    陈学恒笑着祝福她,“以后碧桐书院也招收女学子,说不得你的女儿也能上呢。”

    “碧桐书院招收女子麽?!”几个妇人惊呼,看神情,倒似完全不了解此事。

    竹清拧眉,明明她吩咐了碧桐书院,让他们宣扬此事,怎麽看百姓们的神态,她们是半分也不知?

    “你们没听说?碧桐书院从今年起招收女学子,与男学子一样,都是需要经过考核,凭本事进的……”陈学恒详细地解释了。

    几个妇人听得认真,一脸惊喜,更加坚定了要外出赚钱,以后给儿女读书。

    “若是真的,我有一个女儿,以后女子也能读书,我呀,得为她打算。”摊主摸了摸已经熟睡的女儿的小手,圆胖小手握着的红薯干一头亮晶晶,上边都是娃娃的口水哩!

    “俺们不能一辈子都在大阳县,有这把子力气,去哪不成?总得到处看看,左右瞧瞧,有一点子见识才好。等俺有了走南闯北的见识,回来定教那起子人跌破下巴,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俺们的闲话。”

    哪怕寡妇们自力更生,甚至住在一起,也挡不住一些男子与老妇人的闲话,说她们不知检点,没有妇道。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一朝一夕改变。

    但是很幸运,这些妇人们都能积极谋取生机,没有被流言蜚语打倒。

    “大娘子,你再与我们说说,那安河州吃甚麽种甚麽的……”

    这一日,竹清在街边与几位妇人结成了笔友,她们许诺去到安州州之后,会给她寄信,也托她回信的时候说一些大阳县发生的事。

    好友,就交成了。

    *

    论一个才高八斗的先生的用处,竹清会说,瞧,能让高傲自大的先生们低头。

    自经过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的文辩之后,碧桐书院的堂长学长以及先生们见天儿地来客栈,俱都想要把竹清迎去书院,奈何她一点也不配合。

    已经是催促的第三天,竹清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客栈内下棋,她带来的丫鬟夏衣在熨烫衣裳,与她闲聊道:“姑姑,您何时应了他们?”

    “不急。他们一催我就去,多丢份,倒给了他们拿捏我的机会,现在是他们求我,不吃点苦头可怎麽好?”竹清自己对弈,黑棋白棋旗鼓相当,谁也不让谁。

    陈学恒与李双双拎了一堆东西回来,“姑姑,我们去置办采买,您猜怎麽着?酒楼里不少人都在骂书院的堂长与学长,说他们做事不得用,害得大家迟迟不能看见两位先生第二场文斗。”

    昨个李老先生与前来观摩的百姓们说了,如若去了碧桐书院,亦会时不时地举办文辩会,也不拘他与隋老先生,不拘是不是读书人,皆能上场辩论,以促进才学发展。

    此话一出,竹清与先生去不去碧桐书院可就与整个大阳县的百姓相关了,大阳县文风盛行,第一个善用馆又是在这儿办起来的,带动了经济,大部分百姓们能解决温饱,手里有几个余钱,都选择让孩子读书。

    加之竹清并没有为堂长学长他们掩饰,很多百姓就知道了,碧桐书院放假十日,以致老先生们不能第一时间去碧桐书院,白生生浪费时间,要知道县试刚过,秋季正是举行乡试的时候,每一日的时间都很宝贵,特别是聆听先生的教导,那更是不能浪费一个时辰的。

    不独堂长学长,甚至碧桐书院的先生们都遭了说,这下子一个个心里苦,不由得埋怨起了堂长与学长,是他们两个带头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唉,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还拒绝了。”堂长拍手,“我这几日可是睡不好,那些个人来找我,教我快点把山长接去书院,又说我们办了一件糊涂事。”

    学长脸四方,嘴唇厚,浑身魁梧,不似个读书人,倒像个武将士兵,他喝茶后才说道:“甚麽糊涂事,这事他们当初也支持,都不喜欢这个女山长,我们一说给学子们放长假,他们作家长的不也答应了。如今却把过错都推到咱们身上,在山长面前装尽了无辜。”

    “他们还使了礼去给山长,要求再见先生们一面,有的甚至想要给孩子拜师,呵呵,论起见风使舵,哪个比得上他们。”学长讨厌山长,也不代表他有多喜欢大阳县的权贵。

    “这些暂时不提,咱们合该想想办法,把山长带去书院,不然我这名声,都臭了。”堂长说,他捻着胡子,犯难,怎麽这个女山长这般棘手缠人,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不接不行,接了又出问题。

    往后在碧桐书院,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麽?

    “还有甚麽法子,你我去赔罪,低头矮半个身子,让她消了气,她不就肯了。”学长暼了堂长一眼,这文邹邹的老怪,不就是不肯弯腰麽?他的腰多金贵,竟然弯不得?

    “这般低头了,往后岂不是一直都得听她的。”堂长不愿,在上一任山长被赶下去后,他虽然没有被扶为山长,但是也当了书院话事人几个月,这风光的滋味他舍不得丢。

    “那就耗着罢。”学长说,耗到千夫所指的时候,又该怕了。

    “也罢,只管做了。”堂长叹气,屈服了。终究是比不得竹清,如今大半个县的百姓都站她那边呢。

    住在客栈的第七日,堂长与学长携书院的所有管理者来请,堂长绷着脸,学长倒是圆滑,低声下气,让竹清好一阵儿稀奇。

    都说学长是前一个山长的堂弟,怎麽对着她,还能有好脸色?要麽就是心机深沉的,要麽就是内里有甚麽详情,这俩兄弟不甚亲密。

    竹清暗自把这个发现记在心里,在百般请求中松了口,“既然先生们如此有诚意,我便应了,事情宜早不宜迟,就今日去罢。三位先生与我同去,住在一个院子里。”

    “是。”堂长心惊,她怎麽知道山长独居一个院子的呢?把这都打听好了?

    “山长,是否要学子们提前结束假期?让他们回来书院,早日收心。”堂长想弥补过错,让学生们得两位先生的教导。

    “不必,你们之前既然让学生放十日假期,现在也不必改,书院不可言而无信。再说了,能静下心来的学子不论在哪里都能学进去,何必拘泥于地方。”竹清轻飘飘的堵住了堂长的话,教他有苦难言,自己作的恶果,如何也要自己咽下去。

    “书院要招收女学生的事有没有放出去?怎麽这几日,我观百姓们,好似没有在议论这件事?”竹清只是表面上温和,实际她骨子里是有些说一不二的,此刻这样问堂长,就是带着质疑堂长能力的口吻。

    “山长,此事我们已经在书院门口粘贴了告示,料想——”

    竹清打断他,“张贴告示?在书院门口?前几日你头一次来码头接我,不是还因着马车坏了,又兼地方偏僻,这才慢了?你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粘告示,有多少人能看见?更何况,书院的学子们都放假了,走货的货郎们还有附近的村民们也就不会往那边去,你粘个告示给谁看?”

    断断没有预料到竹清突然发难,堂长一身衣裳尽湿了,夏日里满头大汗,想辩解,又不得法子,因着他的确是抱有敷衍了事的心态让人做这件事,此刻被翻出来,也就难以逃罪。

    “我作为山长,理应管理好书院,你们说对不对?”竹清轻轻暼了几人一眼,马车很大,跟她同坐的都是书院的管理者。

    “是。”首先应话的是学长,在他之后,也有两个人应了。

    “既然都是在书院做事,便是有赏有罚,堂长的疏忽以致百姓们不了解此等大事,便由堂长在县中最繁华的地界宣传,务必让大部分百姓知晓。”竹清说,光是权贵们知道还不行,需得平民百姓的儿女也参与进来,打破世家垄断知识的局面。

    “再有,我奉命,在大阳县开设启蒙班,所有孩子都能上学,启蒙班有天赋的,再送进碧桐书院。”

    “所有孩子?”连监院都忍不住惊呼,这有多劳民伤财,不用细想就知道。

    “启蒙班在哪里开办?若是太远的地方,恐怕不能送孩子来。”一位醉心书籍的先生开口,他就是普通农家供出来的体面人,对底层百姓很是了解。

    “山长不要以为人人都想孩子读书,有读书天赋的,却因着家中贫困,连使几个铜板坐牛车来碧桐书院都舍不得,更别提买笔墨纸砚,书籍等等,只怕启蒙班也是难以开办。”其实现在也有启蒙班了,除了官府开的启蒙书院,便是一些多年考不中的秀才办的私塾,只是这些,都是需要大把大把银子撒下去,才读的起。

    民生之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且官府开办的启蒙班,招收的都是家中有钱有权的孩子,一般人上不起。而私塾先生质量良莠不齐,教出来的学生一般般,如此循环,能真正出人头地的百姓孩子,那可是少之又少。

    除非极其有天赋。

    “这点你们不用担心,我既到了这大阳县,定会把事情做好。”竹清早知此行艰难,不然,陛下随便派一个人来就好了,哪儿还用得着她?

    不是她自傲,她脑子里装着的,是后世的精华,便可以跳过大错误,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学堂。当然,也得因地制宜,可能过程中还是会有一些小错误,那也是正常的。

    竹清预备在碧桐书院附近开办启蒙班,再设宿舍,上二十八天便休息两天,小学子们回家上学,皆由书院统一派人接送。这也是萧扶风在北安州的做法,事实证明,适用性还是挺强的,可以直接拿来大阳县用。

    如此,再有每个学子先在粗糙的草纸上练字,一个学期之后,看习字的程度,勤奋刻苦的与天资聪颖的可以派发中等的文房四宝,那些心思不在上头的,便再写一个学期的草纸,再不行,便使他归家,书院不收不用功的。

    连练字这种不需要上等天赋的事都做不好,竹清可不会允许他们在学堂占用资源。

    头一回办这种完全由官府出资的学堂,想必不少百姓都会送孩子来试试,这便是下了规定——不专心的不要。

    竹清一边想一边放空自己,等她回过神来,已然是到了碧桐书院。

    堂长被罚了,自觉丢份,现在是学长介绍碧桐书院,“山长,碧桐书院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早些年不温不火,等善用馆出了好些能人之后,其中两个还是从碧桐书院出去的,书院就开始出名,压过了城东的瀚柳书院与城南的文德书院,只不过两家书院底蕴还在,已我们碧桐书院一直存在斗争。”

    碧桐书院门口很是朴素,大门也无甚雕花刻兽,只简简单单的挂了倒福,往里走,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分别朝向三个地方,最左边的路是通往一栋三层小木楼,中间的则是去学堂,最右边的是学生们的住处。

    竹清边走边打量,很快把整个书院都记住了,她看了看靠近学生住处的地方,下巴一抬,询问道:“那儿是饭堂?”

    “正是。”

    “饭堂的厨子以及帮工多麽?谁聘请的?”

    有几道视线射在学长背后,他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是前一个山长的亲戚。”

    “每日的菜式是供应的,还是厨子出门买的?”竹清又问。

    “厨子带着熟知的帮工出门买的。”斋长回答,竹清便让他把账簿交给她。

    到此刻,所有管理者都看明白了,这个新来的山长绝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性子,甚至比起他们,她的本事不止于此。

    也不知是何来头,他们只知道她是京都来的,也知道她似乎是宫中出来的,但是底细倒真的不了解。

    “这是我从京都带来的几位女学子,勤奋好学,在京都也是不输男儿的,且请先生们出卷子,到时候让她们与学子们一同考核,保管不会落后。”竹清说,陈学恒几人能直接进入碧桐书院读书,闲话会有,所以得用自己的真本事去堵住他们的嘴。

    但她相信,陈学恒她们可以的。

    堂长向左看了一眼,这几个小娘子,观面相至少二十岁了,却梳着青涩闺秀的发髻,浑然不似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

    皇宫,皇后召了丁香来,“你如今当尚宫了,尚宫局可有人敢给你脸色瞧?若有,只管与本宫说。”

    “回娘娘的话,不曾有。”丁香说,不过力不从心还是有的,八司明明很尊重她,有甚麽事也会询问她,但是她却感觉不到温情。

    那种竹清在时,她们会真心实意交付的温情,她们不曾给她。有的,只是疏离的尊敬。

    “依你的观察,谁最不服本宫?陆司仪?”皇后想挑一个人出来杀鸡儆猴,她母亲在家时也是这般做的,故而她也学了个十成十。

    “陆司仪不挑事,甚至有时候还是她带头应和奴婢。无功无过,不好动她。”丁香其实不赞同皇后这般做,物伤其类,其他女官怎麽看她?

    “也罢,再等等。你在尚宫局一个月了,可曾知道,竹清去了哪儿?本宫以为她回了承乾宫,不曾想不见了。”皇后疑惑,问了太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

    “奴婢也不知,怕是太后娘娘另有吩咐,让她出去了?”丁香猜测。皇后也不过多嘴问一句,她此次叫丁香来,是问她差事办得如何。

    “娘娘,擅长妇科千金的神医极少,不好搜罗。更别提药方子了,还请娘娘再给些时日。”丁香觉得为难,她不过是刚刚当上尚宫,皇后却以为她是竹清,门门道道都清楚,能马上办好她吩咐的差事。

    皇后皱眉,却也没有逼丁香,只心里着急,一想到淑妃都已经怀第二个了,她就忍不住多想,要是往后几年她再无所出,只怕要养别人的孩子了。

    想到昨日母亲寄来的信,皇后就委屈,她不过暂时怀不上,母族就想让庶妹入宫,生了孩子抱养在她跟下。他们一点也不心疼她,只想着谢家的荣光。

    承乾宫。

    太后逗弄大皇子时不免想到了竹清,一会儿在想竹清带去的银子够不够,一会儿又想她遇见的困难多不多,皇帝嘱咐她办的事顺不顺利。

    同为女子,女子上书院这事也有她的手笔在,所以她也是关心的。甚至她还给姜家带消息去,让小娘子们也跟着哥儿们一同读书,为以后作准备。

    后宫中关心竹清的人不少,不关心她的人也多,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一些心思阴暗的人只以为她是受不得尚宫的官职被夺,羞愤不敢入宫。

    而被人惦记着的竹清却在安州大阳县,她身份高,到这儿简直是如鱼得水,好不快活。

    脑海里的设想终于能一步一步实现,感觉灵魂都在颤栗,浑身细胞都振动起来,恨不得大喊一声:干起来,按照自己的想法狠狠地干一场。

    第112章 书院的闹事

    “既然学子有男女之分, 便需要分开住,那儿把墙推了,用来造院子,这些假山花花草草, 也移开, 开出一条路来, 瞧见那边了吗?一并处理掉……”竹清边走边说,拿着碧桐书院的平面图圈圈画画,很快就吩咐好了。

    堂长去了宣扬招收女学子的事, 学长有心想要把他踩下去,故而现出几分殷勤,竹清说的话他都答应,其他管理者也是,半分意见也不敢有。

    “还有, 我昨个晚上看了账簿,为何外头集市只卖一文钱一个的鸡蛋,厨房花三文钱买?而且其他采买的菜也都有所上浮,牛羊肉价贵, 怎麽一个月里头有二十日都是买牛羊肉吃的?书院竟这般有钱?”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 把几个已经当爷爷的管理者砸沉默了,他们只知道之乎者也, 哪儿知道甚麽贵不贵的。

    再说了,采买牛羊肉是从前山长规定的。

    “回山长的话,这账簿向来都是厨子直接交给上一个山长的, 故而我们也不知。这牛羊肉, 他说吃多了人的精气神好,学子们辛苦, 合该在口食上补一补,便是这般了。”许监院回答,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竹清就质问他,“监院是负责账簿往来的,你居然还有理由与我说不知道?真真是理不直气也壮,也好意思。”

    这下子,许监院也自闭了。

    其他人更是临阵以待,生怕下一个就是他们,这要是被揪出错误,丢脸事小,被赶出书院事大。

    “去把厨房所有人叫来,我当面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若不能给我回答个一二出来,仔细都卷铺盖走人。”竹清气势力压一众管理者,手段并不心慈手软。

    厨房一共十人,两个厨子,剩下的都是帮工,观两个厨子的面相,很像,似是有亲,皆是不大敦厚的。至于帮工,男女老少皆有,竹清一一扫过去,心里很快对他们有了初步的印象。

    面对竹清的问题,其中一个厨子麻溜地回答道:“山长,你不知道,这鸡蛋乃是容易磕坏的东西,故而买回来之后总有坏的,这些抛弃掉不用,不必算它们的银钱,它们那份便算在好的鸡蛋上面,所以鸡蛋就贵了。”

    “是麽?那青菜呢?昨日的春菜才三文钱一斤,怎麽你的账上是六文钱一斤,贵了一半,你如何解释?”竹清都不用掀开账簿,直接就说出了是哪日买的。

    那厨子慌张了一瞬间,立马回答道:“是这般,那几日大雨不断,地里的菜都淹死了,农夫挑来卖,要价高。其他菜式同理。”

    “下雨?”竹清笑了笑,问他,“我怎麽记得,那几日万里无云?”

    “可能,可能是你记错了?”厨子嘴硬,这种情况明显就不能承认,丢了这份工作,他还能去哪儿?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然而,两个厨子都没有把握这次机会,俱都不承认是吃回扣了,言语间还对竹清不敬,认为她甚麽都不清楚就在这里冤枉人。

    “谁知情的?举报有功每个月工钱上涨。”竹清话落,有帮工意动,她慢慢加价,“……加十文,二十文,三十文,四十文。”

    “一个月加五十文,有没有人说?若没有,视为一伙。”这话一出,就有一个干瘦的女子急急忙忙说道:“山长大人,我知道,我晓得。”

    “说。”

    “是张大厨子与张小厨子合伙起来克扣伙食……我这里还有他们每日扣的银钱的记录,我都写下来了,不过我比他们晚来,便只记了两年。”她拆开贴身放着的荷包,里头正有粗糙泛黄的草纸,“山长大人,这是我这十日记得,其他的等我回家再给山长大人拿来。”

    竹清看了,字迹并不好,扭扭歪歪,一些地方甚至用图画表示,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学过识字。而且上边还写了,七个帮工都是张大张小的亲戚,多多少少也跟着混了一嘴。

    除了她。

    “我是跟着儿子学的字,山长大人看不懂的,我可以解释的。”

    “你叫甚麽?”竹清询问,待得了回答,又喃喃自语,“春花,好名字。夏衣,你跟春花去她家,把所有的证据拿来。”

    “你们九个,一个也别想跑,张大张小,待证据拿到了,你们就按照回扣赔偿,就赔偿这两年的,双倍。”竹清雷厉风行,除了春花,她一个也不打算留,不过是一班厨子罢了,去哪儿找不到?

    书院的一针一线都珍贵,得用到紧缺的地方,岂能由着这些厨子给贪了去?

    “山长大人,大人饶命,饶过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我还知情,我知情的。”张大张小两个厨子尚且脸色难看,其他帮工倒是面色巨变,纷纷都想再得一个机会。

    竹清眼里冷酷,“再吵就报官。”

    像咯咯叫的公鸡被抓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七个帮工虽然年龄各有不同,但是都有同一种神态:恐惧。

    “念着你们到底在书院干过几年,给你们留一些面子,不然报官,被赶回家,面子可就丢尽了。”竹清哼笑,“不过你们本来就不要脸面。”

    被人指着鼻子骂,脾性差的自然受不了,张小厨子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挣脱哥哥的手,说道:“我们可是张大公人带进来的,你敢动我们?小心你的位置不保!”

    “我的位置?”竹清看向他,见他强撑的神色,便说道:“我的位置是陛下钦点,谁敢动?你口中的张大公人自身难保,别说救你,救他自己都不行。”

    “多久了?”竹清捧着茶碗,似是在回忆,“唔,想不起来了,只不过在宫里十几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威胁我,没成想,出宫了,倒是感受到了。”

    她越说,张大厨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已经黑得不能入目了。他明白,这是个他们招惹不起的人,拦住弟弟,他松了气,整个人佝偻下去,说道:“山长大人,我这弟弟颅内有疾,您不要跟他计较。银钱我们会双倍赔的。”

    “最好是这样。”竹清点头,“把他们带走。”

    待厨房一众人走了,竹清又对管理者们扬了扬下巴,“之前不是说给女学子改良学服没有多余的银钱?这不是有了。”

    这还是跟陛下学的呢,没有银子了就抄家,抄着抄着,口袋不就充盈了?

    “山长聪慧。”

    “新的厨子我会让人找好,每日的一日三餐也会写在牌子上面,按照上边的菜式来做。还有你们三个监院——”竹清停顿了一下,见监院们个个面露忐忑,恶趣味满足之后,就继续说道:“书院各项收支皆由你们负责,尤其是厨房,记好账,如果这次还是有纰漏,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

    经这麽一场,竹清威信树立起来。于是书院里难得的安静下来,只剩下修盖院子的凿木头的哒哒哒声音,管理者们也不敢吃酒了,读书声都放低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了那女魔头不悦。

    六月中旬,学子们陆陆续续返回书院,同时,门口有一些来应聘帮工的,你进我出,好不热闹。

    “听说书院有女学子?是不是她们?不是我说,女子怎麽能与我们一同读书呢?她们会甚麽?”

    “你小声一点,山长都是女的,说不得偏袒这些女学生,到时候罚你吃戒尺,你就完蛋咯。”

    “我方才去厨房瞧了瞧,菜式很新鲜,而且滋味不错,你们要不要去尝尝?”

    对于这些刚返回书院的学子们来说,甚麽变化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其中讨论最多的还是女学子。

    竹清把陈学恒等人安排在了地支院,碧桐书院按照天地玄黄来分院,天支院就是考试成绩最佳的学子,黄支院收一些小童,以作启蒙。

    不论是哪个学院,其中都以权贵子弟最多,平民学子只占几个。

    与此同时,堂长宣扬了好几日,终于让大阳县的大部分百姓都知晓了要招收女子,一旦经过考核,能进入书院,她们便会安排在最容易进的黄支院,跟着启蒙儿童读书,待考试过后,再升上其他学院。

    百姓们热议,那些门第高的人家更是早早就商讨了,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女儿孙女送进去。

    除了一部分认为女子应该相夫教子的世家之外,其余的世家包括商户之家都教人来报名了,预备着二十日之后的考核。

    预料之中,这些报名的女子当中,没有平民女孩,寒门的女子也少,也正常,她们家中可能只紧着男儿,哪里会让她们认字?碧桐书院名气大,最容易进的黄支院也起码要熟知几本启蒙书籍。

    不过不要紧,在碧桐书院附近,也正准备动工,另外起一个书院,以供平民百姓的孩子读书,若果真有好的,会送进碧桐书院,到时候一样能改变命运。

    竹清很忙碌,她喜欢这种充实感,获得的成就感又会鞭策她不断的向前。

    *

    女学子们被安排在地支院,倒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们,不过也有很难受的地方,先生们教导的东西她们懂,下了课便一齐讨论,那些男学子们便看看她们,又不说话,偶尔还挤眉弄眼。

    这就让李双双火气大,不想留在学堂里,而是拉着她们走到了凉亭再续讨论。

    那些男学子们见她们走了,议论声音逐渐大起来,尤其是其中一些已经懂得男女之事的,对着陈学恒等人评头论足,倒不似来读书的,像是来混日子的。

    教人作呕。

    “很好笑麽?”窗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正说得起兴的学子挥了挥手中的折扇,油头粉面,不正经地说道:“好笑啊,女子不去女学,反而来书院与我们一同读书,可不是好笑?”他说完才发现同班的表情不对,一转头,正看见山长站在外头。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四个,嘲笑同学,去戒室领二十个手板子。”

    待陈学恒她们回来,听说了他们被罚,心里一阵暖意,是了,哪怕书院里大部分人不喜欢她们,但是山长还是会对她们好,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既如此,她们有甚麽好怕的?更是要刻苦用功,在考试上比下这些人。

    让他们看看,她们纵然是女子,那也是不差的。

    “山长,这是我们出的卷子,都是仿照往年的县试最简单的题目出的,您看可以麽?”书院的启蒙班却也不是真正收甚麽也不懂的学生,诗词歌赋,总得会背几句。所以县试最简单的背写题目,便是很合适的考核。

    “可以。”竹清点头。

    “在哪里考试呢?”王监院问,“往常学子们考试都在在学堂里,只是学子们还要上课,这地方恐怕腾不出来。”

    “不是有两门艺课不需要在内室上?射、御,便让先生们调课,在考核那日先让学子们上这两门课。”竹清平静地反问,“王监院,这点小事你做不到吗?”

    王监院后背发紧,凉飕飕的,赶紧说道:“能做到,我马上叫先生们排课。”

    “嗯。”竹清慢慢悠悠喝茶,又说道:“院里学生们可要看好,有那等子品行不端正的,只管回了我,我来解决。你们在碧桐书院当先生久了,与整个安州的学子的家中都有往来,这我自是知道,也不为难你们,有不好的,我亲自解决,不叫你们难做。”

    “山长。”王监院的汗水愈发多了,明明这里放着两大盆冰,屋里凉丝丝,但是他却觉得一颗心都掉入了冰窟。

    “我们可没有私底下包庇学子呀,学子们品行受约束,不敢随意闹事的。”

    “瞧瞧,我不过是一句话,你就替他们说话了,闹事?甚麽样是闹事?在你们心里,只怕不是作奸犯科的都不算闹事,对还是不对?”竹清这般问,又警告道:“我不管从前的规矩,只说现在,学子们口出狂言的,一律罚,若还犯不改,便教家中长辈来书院,与你们对上一回。”

    “是,是。”王监院叫苦不迭,丝毫不敢反驳。

    *

    在隔壁的书院动工时,黄支院里进了二十三个女学子,都是经过了考核,其中年龄身份各不相同,小至六岁,大至十八岁。有商户之女,也有安州通判的孙女。

    如此齐聚一堂,也会有不少的问题,其中便是老师如何看待她们。

    为此,竹清事先考察过书院的老师,掉书袋里的且瞧不起女子的,被她辞退了。老师麽,多得是,她很快便找到新的老师,其中还有两名女子,不过两个女子是准备去隔壁书院教启蒙班的。

    在上学的第二十日,两位老先生再次开了一场文斗,这回吸引了不少官员前来观摩,一时间,书院人声鼎沸,其中敢于上台与先生辩论的学子有三四个,都是县试的头几名,胆子大得很。

    如此,碧桐书院的名声再一次扩大,同时,趁着林县令也来了,竹清与他说了要建新书院的事。

    林县令一开始表情平和,待听见书院招收平民孩子,且为他们接送,这才惊讶起来,“可如此做,事情少不了啊。投银子进去自然是有成效,只不过最怕有纠缠不清的人。况且,女子……”

    “山长,不是我多嘴,实在是有些百姓是刁民,他们可不会感念你的好,只会想着为何不能给他们更多,这种人却是最难缠。如果他们的孩子读了一个学期便不读了,只怕他们不甘心。这等占便宜的事,他们若是一联合起来,也是麻烦。”林县令当了十几年官了,县令这个位置也当了几年,从下县到上县,在他看来,大阳县的百姓虽然比别处的好一些,但是骨子里依旧有些刁蛮的。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所以便要与林县令你商议,如果有这样的人,需得杀鸡儆猴,把领头几个关个十几日,他们就知道甚麽该惹,甚麽不该惹。”竹清说,刁民撒泼打滚也没有用,关进监狱里待几日就老实了。

    “可成?”

    林县令自然给竹清面子,“成。”他也有自己的思量,这件事情办好了,说不得也是政绩,大功一件,再操作操作,怎麽样也能为他助力,升官。

    反正流言蜚语都让竹清扛了,他跟在后面,半分不吃亏。

    *

    却说黄支院的女学子里有一容貌姣好的商户女,虽然身份不比其他学子,但是读书很用功,这日晚走了,正收拾课本,却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瞧,是两个略猥琐的学子,看衣裳,应该是地支院的。

    “你们想做甚?”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过是看你有不懂的地方,想为你解答一二罢了,瞧瞧你这样美人,皱起眉头来多惹人恋爱?”没说两句就暴露了下作的心思。

    “滚开,监院马上就来了,你们还不走,信不信我告你们?”

    “告我们?”一个锦衣华服的学子问她,“你可知道我爹是谁?你家里只是一介商户,给我家提鞋都不配。识相点,就乖乖配合我们,还有你舒服,若是不识相的,哼,别怪我们动粗。”

    在书院当中是有鄙视链的,当官的世家、没落的寒门、经商的商户、平民的孩子。家中当官的按照官职大小分成几个圈子,最上层的圈子看不上下面的圈子,而当官的,不论官阶大小,皆看不上寒门、商户还有平民。

    尤其是平民,除非读书天赋出众他们不太敢招惹之外,天赋一般般的,要麽依附权贵子弟作他们的契弟,要麽就是被欺负,忍气吞声。

    他们也不敢告诉监院,生怕遭到报复。

    像商户子,也是他们寻乐子的人选,特别是现在多了容貌好的女学子,更是教他们想入非非,思前想后,终于还是下手了。

    “我早打听清楚了,你叫崔令意,家中是贩卖丝绸的,有几个银钱。只要你依着我行,出去后我自会与父亲说,带你们家发财。”

    崔令意自不是个傻的,这话当然不会信,眼见他们堵住了路,心一横,拔出簪子抵在白皙的脖子上,说道:“只管再往前一步,我这簪子就没入脖子,且教我血溅学堂,做鬼也不放你们。”

    她眼里一股绝决,倒是一时间唬住了他们,没成想是个烈性子。

    “莫兄,怎麽办。”真的闹出人命可不好收场,他们不缺这一个乐子,换一个也是一样的。

    “那契弟都玩腻了,如何不能换这一个。”姓莫的说,他们不能去青楼妓院,屋里又不能有通房,便只能在学堂里搜摸一些愿意雌伏于身下的。

    只要不闹出格,谁会管?待将来入仕,他们又是端端正正名声清白的好官员,这也是大多数公子哥儿的做法。

    “可是,莫兄……”

    见他们似乎犹豫,崔令意心一横,簪子尖端直接划破了肌肤,那血十分刺眼,镇住了两个混账。他们推搡着走了,崔令意这才松下身子,整个人粘腻腻,全身都出汗了,所幸,所幸……

    *

    “去哪?”

    “山长。”不巧,他们正碰见了巡视书院的竹清,顿时像鹌鹑那样,不敢言语。

    “书院内疾步,明日去领五个手板子。”竹清说,两人应了,“是。山长,那我们走了?”

    “着急忙慌的这是做甚?”竹清嘀咕,又把所有上课的院子巡了一遍,没发觉甚麽异样。

    翌日,却听闻书院里有一学子身体不适,需要请郎中,竹清问堂长,“医谕不能治疗?”医谕就是书院里的郎中,通常医术很不错,治疗风寒感冒跌打损伤亦是够用。

    “听说不行。”堂长脸色红了红,支支吾吾,有口难言。

    “甚麽问题?”竹清问清楚。

    “呃,是,是纵欲过度。”堂长别过头,闭眼,在书院里纵欲过度,这麽一说,名声都丢尽了。

    “啪!”竹清一拍桌子,“随我去看看。”

    碧桐书院的问题不小,虽然学子们读书用功且县试名次不错,但是该有的问题那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就像竹清在京城中看见的那般,他们私底下品行风流,年纪轻轻就有了一大堆通房小娘,丫头粉头一箩筐,但是只要考得好,这些都不算事情。来日为官做宰,也只为人道一句风流倜傥,丝毫不影响当官。

    这正是竹清想要改变的,尤其是如今书院中有了女学子,断断不能容忍这种风气存在。

    竹清领着堂长、学长,脸色暗沉,赶往学舍。

    第113章 第 113 章

    学舍呈回字形, 正中间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而此刻,因着正在上课,学舍里十分安静,唯有其中一间开着门。

    竹清走了进去, 看见了医谕, 他为床上的学子诊完脉, 说道:“他是气血虚引起的高热,还是挪去外头诊治比较好,我医术浅陋, 实在是治不好。”

    那学子衣衫不整,露出来的脖子上有好些痕迹,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何弄的,竹清询问道:“昨天晚上谁和他在一起?”

    “这,还需要调查。”

    “王监院, 你带他出去看病,堂长,你去调查此事。我相信你的能力。”竹清意味深长地说道,堂长只得应了, 心里苦涩, 这等得罪人的差事,他是真的不想接。

    竹清把学舍逛了一遍, 又拿着名单,仔细核对,“权贵子弟与平民住一起?这事谁安排的?”想也知道, 平民会受欺负。

    “是学子们自己调换的, 只要双方答应即可。这点我们书院是不会反驳。”堂长回答。

    “脖子上长的东西是用来装饰的麽?”竹清低低说了一句,没谁听清, 许监院还问了“甚麽”,她说,“没甚,这几个以后分开,这些主动要求换学子的学舍,给我严格看住。”

    如此吩咐一通,又去隔壁正在建造的书院瞧了几眼,王监院就回来了,说那学子□□破裂,兴许得修养一个月才能上课。

    待两日后,堂长已经查清楚,犹犹豫豫间还是对竹清说了实话,“莫先应,文宾平,习宝铭,管礼仲,这四个经常混在一起,对学院内认的契弟下手,而且那受伤的学子,亦是契弟……”

    “山长,您莫要怪我多嘴。这事咱们最好别管,他们你情我愿,我们管了,那些平民得不到益处,反过来怨上我们,而那些权贵子弟,更不用说如何恨你了。”堂长是怕竹清一意孤行连累了他,又说道:“您大概不了解,他们攀附上层,不是想短时间内得一些银钱,而是想将来入仕了,好有个靠山。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您就不可能完完全全解决这件事。”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守住自己的心,甚至一些见识到了繁华的平民会生出不甘的欲望。只要攀龙附凤的心思存在,书院里这种现象是屡禁不止。

    他们从前也曾阻止过,可得到了甚麽?那些平民自个乖乖又回了人家的身边,你怎麽帮?

    “山长,我们能免他们的学杂费,能给他们送几刀纸,但是不能送前程。”堂长真情实意,也不看好竹清能彻底解决,说白了,这种事禁止不了。

    想顽的,哪里会被规矩束缚?

    “按照你这麽说——”竹清摸了摸下巴,说道:“那,让那些爱顽的纨绔子弟与平民滚回去,不上碧桐书院,不就成了。”

    “啊?”堂长瞠目结舌,“山长,您,您开玩笑的罢?”

    “既然是以权压人的勋贵孩子,那自然不必来碧桐书院也能有一个好去处,而那些平民,说不好有多少是自愿有多少是被逼的,自愿的将来有机会入仕,也少不得使一些旁门左道,这样的人怎麽能当碧桐书院的学子呢?再说被逼的,唉。”竹清叹气。

    一直当隐形人的学长说了,“没有被逼的。曾经有一个学问好的平民学子,被堵了一回,直接退出咱们书院,去了城南的文德书院。那文德书院只收平民子弟,不过先生才学不大好。至于瀚柳书院,是只招收勋贵子。”

    而他们的碧桐书院,则是折中,甚麽身份的学子都有。

    “有骨气的,另寻他处。而没有骨气的,那些平民孩子舍不得捷径,不去文德书院,便留在碧桐书院,跟着那个圈子的人混,多少也能得一些好处。”学长是教书的,对于很多事情都看得门清。

    竹清不曾想碧桐书院内里已经坏成这样了,心里对于陛下为何让她来碧桐书院有了了悟,这样的病态,是该好好解决。

    “他们的县试名次都不错。”竹清拿出记录了学子们县试名次的记录单,一一看去,不出意外,头几名都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其中分布在碧桐书院以及瀚柳书院。

    “此事我心里有数,你把四个学子叫来,还有那些攀附他们的,明日让他们来。”竹清决定暂且先警告他们,然后着手调查他们家。若是手里握着他们家的把柄,自然也就不怕这几家报复她。

    陛下在大阳县的人都尽数给了她,她自然不会放着不用,立马着人手去查这家,若是可以,报信给陛下,参他们一本也是可以的。

    且说被警告过后,莫先应几人的的确确安分守己了一段时间。但是不过几日,便故态复萌,不巧,被竹清当场抓住,还挨个罚了。由此憎恶上了竹清,几人都是家中的嫡子,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纷纷回家告状。

    瀚柳书院的山长是个奸诈狡猾的,私底下联系了这几家,让他们去瀚柳书院读书,只说会顺着他们的心。

    作为第一个招收女学子的书院,碧桐书院教郎君们担心,便也犹豫起来,万一儿子被勾了心去,想娶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可怎麽好?

    他们不怕儿子沾染契弟,就怕沾染了女子,闹出风言风语,到底于名声有碍。

    对于莫先应,文宾平,习宝铭,管礼仲这几人要求转学院的申请,竹清批了,一群只顾吃喝玩乐的家伙,留在碧桐书院简直是污染空气。

    随着他们转走,几个依附他们的平民子也转去了城南的文德书院。

    一时间,外头传起了竹清的闲话,说她能力不行,当山长短短一两个月,便教学子们不满意。

    倒是在他们转走的第一日,有个女学子捧了亲自做的糕点给竹清,“山长,这是山楂糕,请您受用。”

    “谢谢,你叫甚麽?”

    “学生崔令意。”

    *

    约莫过了十来日。

    “山长,外头有人寻您,据她说是您的相识。”一名先生说,竹清起身,问她,“何人来找我?”

    “不认识,是个女子。”

    “女子。”竹清沉思,她交好的女子只有廖廖几人,应该都不会出现在这儿。

    “山长,好久不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口打头的一辆马车前正站着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娘子,她爽朗地笑了笑,上前。

    “英山伯?”竹清疑惑,“你怎麽来大阳县了?这是……”她指了指后面的几辆马车,笑着问道:“你不会举家搬来大阳县了罢?这是装了甚麽的?”

    “装了人呐。”英山伯卖了一个关子,转而吩咐贴身丫鬟,“让小娘子们下来。”

    几辆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衣着打扮典雅素净的小娘子,英山伯在一旁介绍道:“我是受人所托,给你送学生来了。京都来的。”

    英山伯眨了眨眼睛,告诉竹清,这可不是单纯的送学子来碧桐书院读书,而是涉及到朝臣站队。竹清扫了几眼,比如说,这些小娘子们背后的家族,就是坚定跟着陛下走的。

    “那是……上官氏的小娘子?”竹清认识其中的几个,意料之外,上官氏送来的女子是最多的,足有五个。

    “见过山长。”小娘子们低着头打招呼。

    “几家的大人夫人与我打过招呼,说是先送了她们来给你瞧瞧,若是不可以的,就送回去。能留下的,过后再遣了人来给她们料理好衣食住行。”英山伯解释,同时她也感慨,这几家的魄力不是一般的大。

    像现在主流的想法可不允许小娘子们与男子一同上学,女孩子在家中略略识得几个字,然后跟着母亲学管家,学如何作一个贤妻良母即可。哪里能把女儿送去书院呢?

    竹清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层,自从陛下登基,上官丞相病逝之后,上官氏一族就此沉寂下来,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大大削减,那些官员也沉寂。倒是没想到,他们会送了小娘子来。这事,太皇太后知道麽?

    不得不说,上官氏这一举动,很明智,或许,将来有一日,上官氏一族又会复起,兴旺起来。

    “都进来罢,去即将建成的书院里住。只有通过考试,成为碧桐书院的学子,才能入内。考核通过了的,可入启蒙班黄支院,随后经过考试,再以卷面优良决定能不能升上其他学院。”竹清说,这些都是按照从前男儿入书院的标准来,或许对于女子来说很不公平,但这是锻炼她们。

    来日真正科举,比得是真材实料。

    新的书院已经把学舍建造完成了,将十八个小娘子们送去学舍之后,竹清又带英山伯走了一圈,“还没真正建好,不过也快了,这里是洗浴房。新书院主要接收平民百姓的孩子,他们舍不得柴禾,便不会日日烧水沐浴。到了书院,学子们都得干干净净,这算是福利之一。”

    “福利。”英山伯念了一遍,“不用银钱的,称作福利。你这福利一出,想必能吸引不少人前来。比文德书院还要招人。”

    竹清问她,“你查过文德书院?”

    “自然,我既然要来,肯定事事查清。”英山伯说,“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其他两个书院?”

    “也许我们知道的侧重点不同?说给我听听罢,英山伯。”竹清倒是想从英山伯这里了解到不一样的信息。

    “文德书院同样也每日提供热水,不过要学子们自己去提,一日三餐也包,每个月要给五十个铜板……”简单来说,文德书院也不是单纯作慈善的,他们会派出先生去各处私塾考察,若是有天赋的,便接去书院教导,这些年来,倒也出了几个举子,为着这个,不少富商投资文德书院,书院这才一路办下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瀚柳书院,因为本来就是为了公子哥儿们开办的,故而里头一应提供都很价贵,聘请的先生大多名气斐然。

    县学因着某些缘故,在几年前就关了。

    “你的书院倒是折中,甚麽身份的学子都有些。”此时她们已经走进了碧桐书院,英山伯一眼就看出来,某些学子家中情况。

    待逛了一轮,英山伯忍不住地点头,脸上惊喜之色不像假的。

    英山伯夸赞道:“学风一流呀,看看他们下了课还扎堆讨论题策,果真不错。我来之前特意去京都的几个书院瞧过,学子们是好学,但是同时也有劣性子,粉红话茬张嘴就来的不少,还有的,专爱结契弟……”

    竹清失笑,“你若早几日来还能瞧见,那些不安分的,被我赶走了。就是你口中爱结契弟的,爱攀龙附凤心思不在学习上的,通通不能留在这儿。”

    英山伯惊诧了一瞬间,眼神复杂,在京都,从来没有山长敢把官宦子弟赶出去,一个不好,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了上下一竿子人。

    可竹清却有此魄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的行为我不喜欢,书院也容不下你们,如此,你们就另寻书院读书去罢。

    “这,你不怕赶走的是有天赋的?万一他将来入仕,仕途坦荡,要在背后搞你,你防不胜防。”英山伯一片肺腑之言,或许是曾经竹清救过她一命,她很看重竹清,便劝说道:“你虽然得太后的信任,但是如果你受了委屈,被人针对了,她老人家肯为你做主麽?会不会用你去平息臣子的怒火。”

    “竹清,你出发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主子们,却未必领情。再则——”英山伯欲言又止,看四下无人,终究把心里话说出口了,“狡兔死走狗烹,你要为自己想一想。”

    “我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思考后路怎麽走。”竹清望着花圃,那里正有几丛开得艳丽的牡丹花,争先恐后探出花枝,随风抖了抖,似是在回应竹清的眼神。

    “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会不当尚宫了?”竹清与英山伯并肩走着,“避免受到伤害。到了这里,也许还是会有人瞧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会写信。”

    “写信?”英山伯疑惑。

    “是啊,写信。”竹清说,写信给陛下,告他们一状,对于陛下来说,除非是天纵奇才,不然他不缺臣子,又何必要用从大阳县出去的莫先应,文宾平,习宝铭,管礼仲这四个人,也不必看重他们的父亲,祖父。

    换句话说,他们能爬出头的机会,实在是渺茫。尤其是,竹清往女子学舍的方向看了看,陛下允许京都的世家们送来小娘子们,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她现在所作所为,不会有错。

    “不说这个了。”竹清摇摇头,英山伯颔首,“也罢,你心里有数即可。对了,这些小娘子们能立马入学麽,能不能让我也留下来看看她们如何考试?待回到京都,旁人问起我也要有话能聊。”

    “学舍很大,住十个你都没有问题。”竹清说,“留在这儿罢,你不会后悔的,绝对不是浪费时间。”

    “行。”英山伯想了想,“对了,我住在隔壁书院,虽然尚且没有建成,但是白住白吃总不好,这回来,我可是拿了厚礼的。”

    她吩咐仆从抬箱子过来,打开后,里头是排列整齐的银元宝,“如何,这吃住的费用,我可是一次□□齐了。给你建设书院用,算我一份投资。”

    “啧啧啧,听听,刚才还说是吃住的费用,这会子又说是投资,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一份银钱顶几个作用。”竹清笑说,“也行,我就收下了。这书院要建起来,请先生聘厨子,哪样不要花钱?更别提还要包吃住,更是让我愁得头都大了。”

    竹清多了这一箱子的银元宝,底气更足,许多事情都能放开手去做。

    *

    且说十八个小娘子们都通过了考核,成了碧桐书院黄支院的学子,因着学子多,需要的先生也变多,竹清就教人去寻先生,不曾想,有些名气的,一个两个却都推脱了,这个说家事繁忙,短时间内不得空。那个说感染了风寒,不能过给学子。

    一位先生脸色有些差,“他们分明是不想来我们碧桐书院,专说这些有的没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就病了,我看是太给脸面了!”

    他是个脾气烈的,一碰见这种事就忍不住火大,“咱们碧桐书院哪哪都好,他们不稀罕来正好,也免得碍眼。”

    “山长,你说句话。”堂长与学长都说,此事还要山长定夺。

    竹清摆摆手,“我已经教人查出来了,莫家、文家的人先后去了他们家,警告过他们,他们说到底无甚势力,不敢惹这几家是正常的,不用逼他们。”

    “先生的事不用担心,已经有先生从京都来了。”竹清眼中蕴含笑意,京都啊,那才是她如鱼得水的地方。她当初请先生,早就作两手准备的。

    “京都来的?”几人面面相觑,能当先生们大多仕途无望,甚至在启蒙班的先生连殿试都进不去。但凡有些前途的,谁来做先生?

    但是眼见着竹清不肯多说,他们也不敢细问,搞不好又揪他们错误了。

    *

    “山长,有您的信。”竹清接过一瞧,一共五封,不少呢。她从最上边的开始拆,这是在北安州的萧扶风写给她的,说祝贺她在碧桐书院当山长,还未曾当面道喜,不过贺礼已经在路上了,都是北安州的特产,甚麽串出来的短毛羊,肉质鲜嫩多汁,烤炙最佳。她给她送来了十只活的短毛羊,随她养着还是当即宰来吃。

    除了新鲜的羊,还有羊肉干,羊毛做成的衣裳,是受竹清的启发,萧扶风在当地广纳意见,尝试用羊毛制成衣衫。在知州大人的带领下,百姓们热情高涨,倒真的有误打误撞,制出羊毛衫的。

    其中颜色最浅淡的三件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京城,预备呈进宫里,让陛下过目。稍次的两件是浅黄色,她给竹清寄过来了,约莫晚几日到。

    絮絮叨叨的,萧扶风给竹清说了许多她在北安州做的事,竹清边看边笑,自言自语道:“要是有自由自在的一日,先去北安州瞧瞧,嗯,算作旅游的第一站。”

    这第二封信是她干娘陆霜玉寄的,信中隐晦的写了宫中情势的变化,包括但不限于尚宫局、太皇太后、淑妃与贤妃的恩怨等等,如此种种尽数说来,让竹清哪怕不在京城也知道宫里的大事小情。

    其中有一件事引起了竹清的关注,皇后遭了陛下的训斥,而且当日陛下从椒房殿负气离开,下令皇后闭门思过,椒房殿无他的命令不得开宫门。

    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竹清很清楚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一般情况下耐心比较足,只要不是十分贪心做了让他不悦的事,他都乐意给个面子。而像这种怒气冲冲离开椒房殿,并且软禁皇后的举动,就足以证明,皇后激怒了他。

    唔,预料之中。竹清想,从过去两年的数次交锋中,她察觉到皇后手段都不适用于争权夺利,她从前在闺阁之中学的本事,仅仅只能用于管理后宫。但是很显然,她的思维陷入了误区,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导致了现在的局面。堪称一手好牌打烂的反面教材。

    最值得一说的是,两年前贤妃生产,曲贵嫔惊了胎气那一次,就是皇后向陛下请求她来调查,最后麽,倒也查出来,是个美人做的。陛下赐了她一尺白绫,原本此事就结束了,可是皇后偏偏要多此一举,问需不需要请法师诵经,压一压她的魂。

    这话就招了陛下与太后的不快,这个美人心怀不轨谋害皇嗣,明明是她自己作死,还会有甚麽脸面留在宫中?皇后这麽说,难不成是觉得她是被冤枉的?以至于冤魂不散?

    当然,皇后也不是蠢笨,她只是被吓到了,向她回禀的宫人具体说了那位美人的死状,舌头很长,直达胸口,眼睛瞪大,死不瞑目……嗯,她承认她给宫人暗示过说详细点,不过也没说要详细到那个地步。

    倒是成功让皇后讨了嫌弃。

    不过这跟她没甚麽关系,左右现在已经离开了皇宫,皇后再作甚麽,也影响不了她。

    第三封信则是陈司计给她写的,信中明确表达了对新任尚宫的不满。剩下的两封信,则是尚宫局其他女官写的,都是思念她的一些话。

    看完信,竹清提笔写回信,又仔细想了想要准备甚麽礼品,最好是大阳县特有的,器具的木头模型?像水车倒是有趣,她那有陈学恒给她寄的,放上水,真的能动起来。

    第114章 招人

    黄支院里多了不少女子, 所幸原本在黄支院读书的公子哥儿们大多只有四到八岁,有点子天赋的早就升到其他学院了。故而她们反倒可以心无旁骛的沉浸在学习里,不受那些小子的影响。

    倒是在地支院的陈学恒几人,其中有人被影响了心态, 最近心思浮动。

    为着这个, 陈学恒还特意来找竹清, “山长,她与我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卖的, 那麽多年,我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这才走到今日,可是她,她居然心动了, 对地支院的一个富家公子。”

    陈学恒一发牢骚就停不下来了,又说道:“明明这几年她都很努力的,可以挑灯夜读,也可以为了赚银钱买书籍而一夜不眠, 我本来以为, 她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们被世人所知晓。”

    她说了很多, 竹清就沉默的听着,到最后陈学恒讲完了,又说道:“姑姑, 您可以说一下她麽?把她喊醒, 让她不要误入歧途。”

    “陈学恒,你们从前进入庄子的女学, 到后来做研究,再后来入宫,在尚宫局学了三年。现在跟着我到了这大阳县,在碧桐书院读书。如果顺利的话,这将会是你们蓄积力量的最后一个地方。”如果陛下能力压朝臣世家,陈学恒她们在书院吸收完知识后,就能去科考了。

    竹清停顿了一下,等陈学恒消化,同时她眼里饱含欣慰与欣赏,在这些人当中,陈学恒是最心狠的,对自己心狠,但是对同伴,又保留了善意。这样的人作为领头人,队伍就不会走错路了。

    “你们一步步走到这里,中间能够接触到的男子少之又少,更别提书院里这种堆金砌玉养出来的小公子,一袭长衣飘飘欲仙,自然能拂动小娘子的心。陈学恒,人与人各有不同。你可以对他们视若无睹,但是陈清玉不行,这也是正常的。”竹清解释,“从小没接触这种哥儿,长久呆在一个学堂里,被影响了无可厚非。”

    更何况,她们原本就是农家出身,一直到进入碧桐书院前,连这种富贵公子哥儿的面儿都不曾见过,这作了同窗,会心动,可以理解。而且,她也只是心动,没有荒废学业,证明她自己也明白,甚麽是最重要的。

    “可是,姑姑,那为何,不让我们与他们分开学习呢?在一个学堂里,定会被分心,进而效率下降。”陈学恒叹气,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姑姑,我知道我的想法会增添许多麻烦,我只是这麽一说。”如果男女分开读书,其中造成的事情不知多少。

    “这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也算一个历练。”竹清说,她给陈学恒添茶,自己又喝了几口,这才说道:“你想,如果现在你们面对他们都无法真正静下心来,那麽来日去到京城,站在那金銮殿上,遇见了那些三鼎甲,那些进士,看他们意气风发,你能保证陈清玉不会心动?”

    “纵使是官员,清官,入仕几年也会与人同流合污,他们遭遇的诱惑就如同陈清玉如今遇见的美□□惑,只不过是困难中的一种。”

    “在即将踏入仕途的时候才动了心,前途不要了?若是旁人借此机会威胁,她又当何处理。所以,当初我让你们直接与他们一起上学堂,目的就是为了培养你们的抵抗力,在学堂里春心萌动还能挽救,若是在朝堂之上,呵,那就是在自掘坟墓。”竹清冷笑,也不是不让她们成家立业,但是才当官呢,就被美色迷惑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些年的努力?

    陈学恒的眼睛看着竹清,一刻钟前,那儿还满含着急与不解,而这会子,就已经变成了敬佩。

    “姑姑,我明白了,当真是醍醐灌顶。”同时,她心里还很感动,姑姑为了她们都做到这个份上,她们还有甚麽理由不去刻苦用功呢?

    “你能懂就最好了,回去罢,多做几套卷子。不要浪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时间。”

    “好,那我先走了,姑姑。”陈学恒已经解了心中问题,离开时满面笑容。

    竹清收拾茶碗,心里有数,陈学恒这番话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小姑娘们直面美色,定力还不够,既如此,她有必要替她们解决这个麻烦。

    在脑子里思考了一遍,竹清已然有了想法,旋即就吩咐了夏衣,让她去安排。夏衣是个沉默的性子,只要竹清不叫她,她就不会出来招眼,这麽些年,帮她料理事情,从不出错。

    *

    隔壁的书院尚且在动工中,这些事情都是竹清一个人做主,她不相信碧桐书院的管理者们,尤其是堂长与学长,堂长呢,或许有些能力本事,但是又不是顶顶好的那种,故而心思歪了,只想着争权夺利。学长长得五大三粗,实则内里心细,他明面上不反驳她,却也不支持她,似乎保持中立。

    至于剩下的几个监院,圆滑,有时候不干正事,不过心思不坏,竹清也就不打算把他们换掉。换一个厨师班子可以,换掉几个管理者,那是很愚蠢的做法。

    竹清出了门,预备去牙行找个经纪,由他聘请几个人,负责日后孩子们的接送。接送回家和到学堂,还有接去街上买日用品,偶尔的也要接送先生们归家。用来拉车的是驴子,车夫每日还要喂养驴子。

    因着这个接送的活不是日日都干,但是车夫又要喂驴子,所以竹清很是苦恼,工钱高了低了都不行,干脆就丢给牙行的经纪人,让他们帮着找人。

    大阳县百姓们过得还成,故而牙行里人来人往,有托经纪找个主家的,有大户人家来让经纪带一些小丫头去家中,预备买小丫鬟。

    竹清带了两个丫鬟来,哪怕她穿着不算华丽,但还是有不少经纪凑到她身边,她问道:“哪个是牛大福?牛经纪在不在?”

    有与牛大福相熟的喊了一声,楼上便下来一位圆圆胖胖的男子,他见了竹清,说道:“是齐掌柜介绍来的罢?来来来,随我到上边,这里太吵了。”像他们这种大经纪人,在牙行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当然不太大,胜在不必在大庭广众下谈生意。

    “娘子,你这个要求不好找啊。首先得是男子,身材高大,又要喂驴子,这便要会点看驴子病没病的本事,通常有这种本事的,人家自寻出路去了,也不会当个赶路的车夫……”牛大福一样样列出来,最后叹气,“难办呀。”

    “不难也就不找你了。”竹清给出定金,“只要办得好,我另有谢礼。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车夫我要那种机灵点的,毕竟是行走在外,一味寡言木讷可不行。”她喜欢用银钱摆平这些杂事,快速省事。

    牛大福一张脸顿时喜庆地笑了起来,“哟,这不好办我也得给您办得漂漂亮亮,您就等着罢,五日后,我给您一个答复。”

    竹清又说了一些要求,牛大福记在心里,不住的点头。

    “除了车夫,还有厨子以及帮工,打杂的一些粗使妈妈也要,但是要那种老实本分的,不要手脚不干净又爱拨弄是非、与人说小话的这种,可找得?”

    牛大福一听,整个人精神了,这还是个大户,一下子找那麽多人,茶汤钱少不了,立时,他一口应下来,说道:“这您就放心罢,我铁定给您找到。”

    竹清一桩心事了了,又去了太后名下的成衣铺子,让掌柜的把布匹都拿出来,给她过目,她要挑一些搭配在一起,为学子们做衣裳。

    如此亲力亲为事事嘱咐下去后,竹清才离开了成衣铺子。与夏衣的安静不同,秋衣明显活泼许多,一路上叽叽喳喳,又贪嘴,问竹清能不能买栗子糕吃。

    “你想要吃就买。”竹清对自己人比较宽容,她说,“走罢,去脚店瞧瞧,我想买些熟食。”卤鸡脚杆子,肥肠,辣肝子,都是市井小食,一般人家还瞧不上,然而竹清偏好这口。

    啃着鸡脚喝着小酒,这日子再没有更美的了。

    出来时,碰见了崔令意。

    “山长。”崔令意低声打了招呼。

    “你怎的在这里?”竹清问道,崔令意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娘子,看模样,约莫与她有亲。

    “带我的两个表姊妹去我家铺子里。”崔令意解释,她家中甚麽店铺都有,像这种开在下流地界的,也不少。做这种老百姓的生意,拼得是数量,不是名声。

    “你去罢。”竹清笑着目送她远去。

    崔令意原本心情不佳,遇见了山长,反倒雀跃起来,她的表姐问她,“方才还不高兴,这会子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那人是谁啊?我看你与她说话,好生尊敬。”

    “那就是碧桐书院的山长。”也是间接帮了我的人。崔令意在心中想,山长应该也不知道她被莫先应与文宾平拦过一次,她把那些坏心思的人赶出了碧桐书院,使她由衷的敬佩。

    太厉害了。

    “咦,这位便是啊?看着像哪家的主母,自有一股淡定在里头。”表妹往后看了看,她用面纱遮了脸,阻碍了她的动作,便看不见了竹清在哪儿。

    “表姐,你说我能去碧桐书院读书麽?”圆脸的小表妹问崔令意,“我看表姐你去了书院,谈吐见闻都不同了。里面教的真的是策问麽?男子与女子一同上学堂?还是女子分开读书,跟女学一样?”

    崔令意一一回答,耐心得很,“教的,我们与男子是同学,他们就坐我不远处。不过我现在在黄支院,先生教的比较浅显,得等到考试才能再次分院。那几位地支院的师姐才厉害呢,据说做县试的卷子不输于男儿,要是她们能去科考,说不得也能作秀才。”

    秀才呀,她们崔家都没有。

    “舒娘,你忘了,二叔不会同意我们去书院的。”崔令意的表姐说,她叫兰娘,自小养的温柔贤淑,“先前二叔听说令意去碧桐书院,还把碧桐书院的山长骂了一顿,说她胡乱管理,让女子去书院,是生事。”

    崔令意摇摇头,她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山长的笑话,甚至她去书院,也只是因为父亲想让她在书院里搭上一两个哥儿,哪怕不能嫁进去,最好也要谋些好处。

    她不敢让父亲知道那日的事,怕父亲以此攀附莫家,又怕父亲不让她继续读了,便骗他,说自己成绩很不错——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只是很努力,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

    不止那些商户在看笑话,连一些官员也在背地里嘲讽,他们不去书院闹,只是觉得自己家孩子是男儿,与女子一起读书,如何也吃亏不了。

    *

    在陈学恒等人读了两个月之后,碧桐书院里预备办一场大型的考试,以往是没有的,先生们最多给学子们布置功课,待放假回来交上去即可。

    为此,竹清与先生们召开了几个会议,针对考试提出了种种方案,连隋先生他们都参与了。

    “一个月一小考,五个月一大考,男女同考……”

    竹清如今是山长,他们见识过她的手段,自然不敢反驳,而且竹清也是握着道理的,“学子们读了这麽久,不考一考,磨一磨心性,如何知道成效呢?”

    很多读书人就是死记硬背,能考得过县试乡试,但是很难考得过会试,毕竟要懂得灵活运用,而这些,在碧桐书院里也很明显。

    有先生忍不住提出质疑,“男女同考,那卷子批改,也一视同仁麽?”

    “自然。”竹清颔首,“我知道你们在担心甚麽,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要以对待男学子的态度对待女学子,也不必觉得女学子就应该降低难度,不用。”

    先生们面面相觑,这这这,何必这般严格呢?女子进书院读书本就教人惊讶,她们又不去科举,读个一两年家去嫁人生子就好了,怎麽如今事事与男学子们一样呢?

    倒是隐隐有猜测的隋老先生与李老先生相互对视一眼,恐怕是为了将来作打算?他们从京都来,自然对目前朝堂的政事有些许了解,或许往后,女子真的能科举。

    等最后一次会议结束,先生们去出卷子了,竹清抬头看了一眼,“李老先生,隋老先生,两位有甚麽想与我说?”

    最先说话的是和善的李老先生,“你很得意,比我见过的女子都要得意。”

    “谢谢您的夸奖。”竹清微笑,“您有甚麽想问的?只管问我,我会的都能解答。”

    “老朽的确有一问题,女子未来能科考麽?”李老先生慢慢地问,他的嗓音像封了几十年的酒,醇厚、低沉,似乎自带一股让人放下戒备心的能力。

    “我不知道。”竹清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也许陛下会花费十几二十年才能让女子科考当官,也许就在几年后,谁也不知道

    “但是我只知道一点,顺应大势。何况,她们多学一些,对自己、对亲族,亦是有益的。”竹清说。

    陈学恒等人没有父母亲人,可是偏偏竹清说了“亲族”,李老先生笑了笑,看向隋老先生,“看看她,多聪明。你明白我们想作甚麽?”

    “从两位跟我来大阳县开始,就猜到了。”竹清一请,他们两个与白先生就答应了跟她到这儿来,除了与她交好,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也在估量要不要让家中小娘子上学。

    “我们亲眼所见这一切,看见了陈学恒她们的优秀,看见了隐藏在书籍底下变革的暗线。”隋老先生说,他起身走了几步,“底层百姓的变化,上层的变化,都在前进。”

    “老朽与隋老先生商议过,打算挑出家中坚毅的小娘子来读书,不过怕碧桐书院安排不了那麽多学子。”李老先生觉得竹清的话很有道理,“哪怕不为了家族荣光,为了她们自己,多读书也是有用的。”不是《女则》《女训》《女德》这样会给人带上枷锁的书籍,而是涉及到民生百态、日月山海、政事改革这类书。

    “难怪两位先生的家族都延续了一百多年。”竹清笑说,就这份审时度势,家族就败不了。他们让晚辈来读书,间接站队陛下,也教陛下看见,他们两家有多识相。

    “其实——”竹清停了停,隋老先生掀开眼皮子,冷淡地说道:“甚麽。”

    “我当初以为,两位先生会反对我的做法。”有看得清楚的人,自然就有一味维护旧时规矩的人,她担心过,还好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都不是眼盲心瞎之人。

    “开始只是想看看你能做到甚麽程度,或者你只是顽一顽,到时灰溜溜的回了京都。没成想,出乎意料,书院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李老先生笑呵呵,“老朽在这里,倒收到了两个徒弟。”

    “那就恭喜老先生了。”竹清以茶代酒,李老先生口中的徒弟,一个是陈学恒,还有一个则是来自上官氏的一个小娘子。

    “黄支院的学子,除了来自京都的那几个,其他的天赋一般般,毅力麽……大约也比不上地支院的学子。”李老先生说罢,隋老先生开口,“不,有一个的毅力很不错,可惜是商户女。”

    世人的偏见,哪怕是老先生亦不可避免,一提到商户子女,第一个想法就是:满身铜臭。

    “她家人让她进来读书,只怕心思不纯。她本人倒是一腔赤子之心,可惜了。”隋老先生再次叹了叹,本来他还想收徒的,但是调查过后,发现这等人家,他也不敢轻易沾染。

    听出了隋老先生的言外之意,竹清却也没有劝他,毕竟古代的师徒关系是要备礼叩拜才能改口成就的,老师要为徒弟介绍亲朋好友,徒弟要给老师养老送终。隋老先生顾虑多也能理解。

    “这次小考之后学子们就能升院,黄支院要少一批人,两位先生可以安排家中的孩子来碧桐书院了。”竹清说,这对书院来说也是好事,起码有了自家孩子,两位先生也会更加用心。

    “对了,你在隔壁建的书院……可有甚麽章程?若有我们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就是了。”李老先生问,他只隐隐听了一耳朵,这些天教授学子,与其他先生探讨文章,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他都不太了解竹清具体在忙甚麽。

    竹清如此这般说了,隋老先生胡子也不捻了,看向她,满眼诧异,“你内心志向高远,这可不是易事。一个不好,得罪很多人。”

    “隋老先生请讲。”竹清很乐意与两位先生聊天,因为从他们口中能听见更多的经验,还有不同的视角。

    “你要是办得不好,这事有头无尾的结束了,不消说,旁人必定嘲笑你。我看你手笔,预料到你想要大干一场,也就是说,也有成功的可能。”隋老先生也讲得很慢,像是说书的相公,又像是慢条斯理地评语人,充满了让人聚精会神的韵味。

    “如果成功了,风光自是不可避免,但是你所招收的农家学子皆是所属大阳县,那其他县的百姓会不会闹腾?其他官员会不会眼热?百姓闹腾还算好解决,一通棒子加道理,他们也就服了,俗称,认命。”隋老先生明明讲得是事实,但是竹清还是皱眉了,内心不舒坦。

    “更主要的是,官员们怎麽看你。大阳县的林县令自然乐意支持你,毕竟在他管辖的时期,也算政绩一件。其他县令与知州,却不会这般看你,他们只会想,天呐,她到底在作甚麽,为何要打破多年来的平衡,惹起这些烦心事?”在官员们看来,平民就是平民,哪里能不费银钱就能读书呢?

    “除开那些一律反对的人,接下来就有效仿你做法的。一些急功近利的县令也会去尝试,但是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毅力,也没有你这样的财力,可能弄巧成拙,不仅没有政绩,还生出许多麻烦。他们可不会怨自己,只会怨你,‘哎呀呀,这个竹清若是不做这个,我也不会跟着做,如今可怎麽处理?’,我都能猜到,他们会如何骂你了。”隋老先生见多识广,早已把几种情况讲得明明白白,同时,他也很清楚,竹清到大阳县,其中少不了陛下的手笔。

    但是直面困难的,是竹清,陛下究竟会不会记得她的功劳,谁也说不好。搞不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甚麽都没有捞着。

    竹清起身,朝隋老先生鞠躬,“隋老先生肺腑之言,我自然明白。只是我想要做的事,断然没有受世俗影响的,且教我试一试,撞一撞南墙,若是过去了,也算大功一件。”

    要麽不做,要做,就把它做好。

    第115章 废物史成才

    竹清组织的考试不单是为了考验学子们的知识储备, 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能习惯在贡院作答,不会因为周遭环境影响心态。

    有些人明明学的不错,出口成章,对策问也能侃侃而谈, 但是一到正经的考试, 不是手脚发软就是紧张往词, 一场考试下来,都需要抬出来,病上十天半个月。

    竹清吩咐了隔壁建造书院的工匠, 让他们仿照贡院考棚起建,到时安排碧桐书院的学子们过去考试。

    “这等法子倒是从未见过。”李老先生是个爱凑热闹的,跟着竹清过来监工,“貌似在京城,也没有用考棚给书院学子考核。”

    “提前让他们习惯麽, 在这里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来日在真正的考场上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竹清说,特别是没有经验的女子们, 也不知她们能发挥多少的水准, 如今暂且先让她们熟悉。

    “山长,山长, 出事了。”王监院从隔壁过来,提着衣摆急匆匆地小跑,脸色凝重, “我们书院今个核查人数, 发现黄支院有一个学子不在,后头问才知道, 他贿赂了其他学子,让他们抬了桌椅板凳出来,帮着他爬墙逃学。现如今,不知哪里去了,只怕会不好。”

    “竟有这等事。”竹清皱眉,学子属于碧桐书院,要真是在外头出事了,书院也脱不了干系。

    李老先生在一旁说道:“快快把那几个帮着逃学的学子找来,让山长好生问问。咱们书院人不多,又不能细致地寻找,且问问他们,看他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三位学子乖乖地站着,他们正上着课呢,忽的就被监院叫了出去,如今被山长严厉地一问,整个人都慌张起来,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皆品出了不详的味道。

    竹清说道:“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儿?也别想嘴硬,这回不管他何时回来,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你们都有责任。哼,严重者赶出书院。”她一拍桌子,直接把他们吓得一哆嗦。

    一个最脸嫩的学子叫道:“史成才他没有回来?山长,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只不过以往,以往他逃课,都会在第二日前回来,随后去上课,如此,便不叫先生们知道。”

    “听听,原来已经不是第一回了,熟手了。”竹清淡淡地暼了王监院一眼,“只是没有被先生们知道。我竟不知,书院里还有这等人才,探子似的。”

    王监院背上汗水湿了衣裳,哎呦喂,这事真是麻烦了,谁能想到一个黄支院的学子隔三差五逃课?

    “继续说,若真有帮助,便是将功赎过。”竹清扫了其他两个人几眼,那眼刀子,飕飕的。

    “还有,还有,我曾经听他说过一回,说他赌钱赢了不少,那些天他阔绰了,放假的时候还大摇大摆进了添香楼,那里可贵着呢,断不是他那种人去的起的。”

    “我也想起来了,上个月有段时间,他似是在哄骗黄支院的小学子,想骗他们的银钱花呢。”

    黄支院的男学子们俱都挺小,除了像史成才这般硬是升不上其他学院的,在书院里年龄越拖越大。按照书院的规矩,在黄支院读了八年尚且没有起色的,便不许再读。

    而史成才,恰好在书院读了八年。

    关于史成才,方才王监院已经说了一回,家中家人都是以耕田为生的佃农,一家子省吃俭用甚至要去借银钱才供他读了这麽些年。

    “其余的我就不晓得了,他这个人孤僻怪异,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一起顽。”说着,他羞愧地低头,他就是贪史成才给的那点碎银子,毕竟他家里也算不得大富大贵。

    见他们大概是真的不清楚,竹清这才点头让他们回去,“王监院,把他们名字记上,过后我要罚的。”不然这种风气屡禁不止,总得罚一场,他们才知道,甚麽该做甚麽不该做。

    管一个书院真的不容易,像黄支院有十八岁的史成才,天支院也有已经读了二十多年的老学子,只是考过了秀才,所幸家里头有几亩薄田,再加上朝廷给秀才的一些福利,这才让他读了这麽些年。

    他们这些人年龄不同,脾性不同,聚在书院里读书,一个不妥就容易惹是生非,净给书院添麻烦。

    “山长,外头有人来了,说是城东的大发赌场的打手,他说咱们书院的学子史成才在大发赌场输了一万两银子,让我们凑一万两去赎人,不然过了今日,便把史成才挂在赌场门口。”

    王监院一听,心说要真的挂门口,他们碧桐书院这脸面是真的丢尽了。

    “备马车,去大发赌场。”竹清说。

    等到了赌场,自有赌场的庄家出来迎,“鄙人姓康,你可以叫我康掌柜。山长,请随我来,那史成才在楼上呢。”

    史成才没有被人虐打,只是红了眼睛,头发散乱,一张长长的驴脸吊吊梢着,活似旁人欺负了他。见了竹清与王监院,他便低下头,半句话也不说。

    “你瞧瞧,我们可没有对他做甚麽,不过呀,如果他在我们这里欠的银子还不上,那可就随我们处置了。”康掌柜看了史成才一眼,这等子废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做苦力都没有人要。

    “来人,把借据拿上来。”康掌柜说罢,不多时,有人把一叠厚厚的借据放在竹清面前,“山长看看,这是史成才在我们赌场借的银子,他输了没有钱给,便算作跟我们借,还有这些,是输的。”

    竹清一张张看,上面已经按了手指印。最上面的是几两,往下就是十几两、三十几两,一直到后边,便是几百两了。

    “他家中没有几个钱,连田地都是租别人的来种,所以我想,找他家不如找上书院,不管怎麽样,书院总该有银钱罢?”康掌柜慢慢悠悠地说道,“而且,史成才自己说的,别找他家里人,找书院的先生,他们会赎他出去的。”

    竹清面无表情,只是翻着借据,倒是一旁的王监院,斜着睨向史成才,恨不得马上把他赶出书院,这等子人也能称作读书人?

    “哦,还有一事。”康掌柜指了指隔壁,“史成才还在旁边的怡红院点了一个清倌人,那老鸨也说了,史成才欠怡红院二百三十两,有请山长一并替他还。”

    “还?”竹清不屑地哼笑,“的确应该还。”她可是清楚得很,这大发赌场还有隔壁的怡红院,都是莫家的生意。

    莫家的人这样算计她,她合该还他们一份大礼。

    王监院气急,他虽然心里有小心思,但是对外还是很希望学子们撑起书院荣光的,如今得知史成才不仅赌钱,还顽妓子,怎麽不叫他生气?

    他指着史成才骂了一句,“你枉为读书人,简直丢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史成才继续不吭声。

    “还请康掌柜给我一点时间,你也知道,书院不单是我一个人的,这得商量。”竹清肚里打着坏主意,表面上却依旧与康掌柜好声好气地商量。

    “这自是没有问题,不过山长,我们这儿也不是慈善堂,可不能允许太久,最多五日,怎麽样?”康掌柜试探性问,竹清点头,“好。”

    在他们聊着的时候,史成才整个人放松下来,愿意赎他就好。

    等出了赌场上了马车,王监院抚摸胸口,这是气得狠了,呼吸都不顺畅了。

    “丢份了丢份了。山长,我们去哪里找一万两银子救他?这样的人,救了他,岂不是亏了我们自己?”耳边传来怡红院妓子招揽客人的声音,王监院眼睛瞪圆,继续骂史成才,“读了几年书,只怕连圣人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出入这种地方,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常言道,君子修身养性……”

    竹清听得腻味了,不咸不淡地说道:“要是在建设书院你有这麽多精力就好了。”

    嘎——王监院中气十足的声音戛然而止。

    竹清眯着眼睛,她像那种很善良的人?出一万两救史成才,想都别想。如史成才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有那些个银子,不如投进去建设书院,还能瞅见一点成效。

    “山长,我可是为我们鸣不平,唉……你瞅瞅,刚才我们进去,他都没有叫我们一声,但凡是在书院的,哪个不是学子们的先生?我看他毫无羞愧之心——”

    王监院又想着长篇大论,竹清及时打断,“好了,你现在说有甚麽用?他要是有羞愧的心思,也就不会越赌越大,甚至欠下巨款。”他一个贫家子,本就还不上银钱,打量着书院能替他还钱?

    不要脸。

    但竹清心中门儿清,史成才这是遭人算计了,她把莫先应等人赶走,莫家咽不下这口气,自然要出气。

    今日这事若是处理不妥当,碧桐书院名声就别想了,只怕学子们也蒙羞,长此下去,书院就没落,等着关门大吉。

    莫家,应当还有后招还没使出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市井里就有三俩闲话,说碧桐书院的学子不检点,于赌场狂欢,在青楼醉卧,好不快活。堂堂书院,竟然把学子们教成这样,实在是难以评价。

    “听说是因为换了一个山长,哎呀,好端端的,不知换山长做甚,可能是啥也不明白,胡乱教学子的,这不就教得学子胡作非为?你听听,去青楼,去赌场,哪里像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

    百姓们没有甚麽休闲娱乐,做买卖时聚在一起讲闲话便成了他们放松的方式,这不,卖菜的大叔起了一个头,甭管是在切猪下水的王屠夫还是在用草根绑鱼的大娘,都抻长脖子,竖起耳朵,哪怕自己不附和,也不耽搁他们听。听了这些八卦,好家去与村里人讲。

    “这不止呢,那山长是个女子。”王屠夫插嘴,果不其然,引起一片震惊,见他们纷纷看着自己,王屠夫又说道:“你们只知道碧桐书院招收女子,却不知道那山长,是女子,你们说,女子懂甚麽,可不就是随意指使,教出来的学子是那样混账的,那也能理解。”

    百姓们光知道碧桐书院招收女学子,因着这事与他们也有些关系,但是还真没有人关心过山长是男是女,是圆脸还是长脸。

    早有在市井附近开铺子的掌柜给竹清递信,竹清即便不外出,也知晓外头关于她的风言风语。

    而且跟她预料的差不多,书院里也有了闲言碎语,竹清看向夏衣,“知道是哪个在书院里嚼舌根子麽?”

    “已经打探出来了,扫地的兰婆子,擦窗的秀娘子,以及门房处的番老爹,这三个经常凑堆叽叽咕咕,还透露消息给学子们听。”夏衣办事很是稳当,只几下就把人查到了。

    书院是闭门的,学子们无事不得外出,可是他们知道了消息,有多少人会跟着说闲话?这就是竹清的手段,再探一探底,如果有那等会在背后使坏的学子或者是先生,那就可以换人了。

    “处理了,换三个人来。”竹清说,“既然是别人家的人,那就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你不必亲自去,只管找了轿子,抬去门口。”莫家,文家,呵。

    “主子,信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知州哪里了。”秋衣脚步轻快,笑着回话。

    “我知道了。”竹清颔首,又听夏衣说道:“主子,牛大福托人捎信儿来,说是您要的人都已经找到了,您何时有空去牙行一趟,他与您详细说说。”

    “那就下午,你去给他回信,顺便交代他找几个粗使,把兰婆子她们的位置给顶了。”竹清吩咐。

    暂时压住书院的管理们,再料理了被人收买的下人,竹清就可以把心完完全全放在建造的书院以及学子们身上了。她既然当了这个山长,自然希望书院能多出几个解元亚元,好好扬一扬书院的名气。

    下午,竹清先去牙行见了牛大福,一见她来,牛大福赶忙让人上茶,“来,娘子喝茶。我还以为娘子不来了。”

    “被绊住了脚,晚了些。”竹清坐下,“行了,客套话就别说了,先谈正事。”

    “是。”牛大福拿出一个消息本子,开始介绍道:“您要五个车夫,我这里找到了七个,您可以挑一挑。第一个是……”

    如此,足足聊了半个时辰,竹清才定下了初步聘请的人选,车夫,扫洒的婆子娘子,厨师班子。

    “夏衣,把银钱给牛经纪,那便就是他们,且让他们不急,我约莫一个月后才让他们做工。”竹清说,牛大福见了银子当即露出喜色,连声道谢后,又与竹清说道:“不急的,他们都是有空闲时间的,能等得起。”

    “这就最好了。”竹清说。

    接下来就是准备给书院起个名字,这个嘛,交给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去想。再之后就是招收学子,这件事情也需要竹清亲力亲为,下到大阳县各处的村子去招学子。

    毕竟是头一回,总得试探过村子的风气好不好,若有那等子凶残的,亦或是一味重男轻女的,这种从根子上就坏了,那些小子女孩便不能让他们去书院。

    竹清会考量事情的难易程度,如果甚麽人都招,譬如那种一家子几个姐姐妹妹,唯有一个哥哥弟弟的人家,她大概率不会同意她们上学。

    几年耳濡目染下来,她们成了会为哥哥弟弟奉献一生的女子,若是让她们去书院,读几年出来有个好前程,然后赚钱给哥哥弟弟盖房子娶妻子,她会心梗。

    当然,若是年岁小的,应该还能掰正过来。还有,女孩子要读书的,如果有婚约,也应该慎重考虑。别读了几日,忽然有个未婚夫找上门让她回去成亲,这种事又不好处理。

    竹清思来想去,预备回去把想到的要点给写下来,马车驶回碧桐书院正门,隐隐约约有争吵声传来。

    “那是谁?”秋衣掀开车帘子,竹清抬眼看出去,十来个人站在台阶上,几个是浑身魁梧的农家汉子,鞋上以及裤脚边沾着泥巴。还有七八个则是裹着头巾的农妇,身上没有肉,骨架倒是不小,故而看着膀大腰圆。

    “我们孩子在这里读书,结果被赌场抓去了,你们可要把我的才哥儿给救出来,我可怜的才哥儿……”

    “那赌场不让我们进,为何你们却能进去,他们说书院会筹款救他,是不是,是不是?”

    夏衣肯定地说道:“应该是史成才的家人亲朋,瞧这些模样,闹得最狠的几个,估计是他的母亲还有姐姐。”

    “史成才在村学跟着半吊子先生学了几年,又在碧桐书院读了八年,结果连童生都考不过。你说,他真的有用心在学麽?”竹清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有些人明明能凭借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可却白白浪费机会。

    而女子们,想出头的,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光凭这个,竹清就很厌恶史成才。

    “山长,山长。”门房的两个老爹迎上前,瞅见马车,原本史家人已经后退了几步,待听见门房喊山长,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负责整个碧桐书院的头儿麽?

    “你就是山长,碧桐书院的山长?”其中三角眼八字眉的老妇人一个箭步到竹清跟前,钳子似的大手正准备往她身上扒拉,被秋衣一拦,登时变了脸色,“哎呦呦,疼疼疼,你放开我,疼啊。”她瞪着秋衣,这小娘皮子,手劲儿怎的这麽大?

    “对我们主子尊重一点,离远点,起来,退后。”秋衣阴沉着脸,早没了往日里的笑容。

    竹清没有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他们,“甚麽事?在碧桐书院外面闹腾,打扰了书院的清净,你们当得起?”

    “山长,我的才哥儿有没有受苦?听说赌场的打手都凶恶得很,有没有打他?”两鬓有些花白的农妇哭咽着问,她苦啊,二十多岁拼了命的才生下一个男儿,结果如今折腾进了赌场。

    “史成才的事你们不用担心。”竹清缓慢地说,因为很快他们就顾不上史成才了,自己家也会遭殃。

    察觉到莫家动手后,竹清就已经教人盯着史成才的家人,果不其然,莫家教人去给史家人通风报信,又给他们出馊主意,来书院大闹特闹。

    史家人算是富贵过又落魄的,祖上曾经是颇有财富的县令老爷,谁知后辈没有一个成器的。慢慢的败落,后头被人算计,只剩下十几亩上等田地,便收拾家当在白云村落了户。原本光景还算好,哪儿知史成才的爷爷染上了赌瘾,一下子把房屋田地输光光了。

    到了史成才这一代,在他五六岁时,村上的夫子说他有天赋,在他六岁时就已经能背三字经了,可把史家老婆子高兴坏了,觉得孙儿像祖先,日后定能作一个大官。于是一家子先是让史成才在村学读了几年,后头又咬着牙拿出仅有的一点点传家宝当了,供他在碧桐书院读。

    这一读就是八年。

    秀才都没有考上。

    眼见一家人的指望进了赌场,他们顾不上田,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书院。

    碧桐书院虽然偏僻,但也会有货郎以及临近村子的村民挑东西来叫卖,故而竹清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们说些甚麽。

    她只说,“你们放心,很快你们就能团聚了。”一起落狱流放,怎麽能不算团聚呢?

    能培养出史成才这样的人家,史家人可不是甚麽无辜人,欺辱小女孩儿,拐卖农家妇人,样样不落。他们明面上是佃农,实际专门干下三滥的事,以此谋夺钱财。

    偏偏他们干坏事时小心身份,村里人虽然怀疑他们做亏心事,到底没有证据。如果不是竹清教人查得细致一些,只怕也很难找到他们的窝点以及接头人。

    “如果再闹,只怕就不能见到他了。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三日后你们见不到史成才,只管来找我。”竹清笑了笑。

    如此,史家人不敢再闹,只得走了,不过史家老婆子临走前还对竹清放狠话,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调查史家人的事夏衣秋衣也知道,故而秋衣很是不忿,“他们嚣张甚麽?求人办事还是这样的态度。他们家银钱来路不正,不亏心?”

    “做亏心事的人哪儿会惭愧内疚的?尤其是史家人这种,曾经享受过风光,享受过撒银子的高兴。”竹清想,大概再有几日,史家人作下的恶事就要真相大白了。

    第116章 收拾

    安州的知州大人上官文亦接到了竹清的信, 他皱眉思索,似是苦恼,师爷劝他,“大人有何难题, 只管与我说。”

    “不好办啊。”上官文亦打开花纹缠绕的锦盒, 里头正放着一枚玉佩, 他就更加为难了。

    作为知州,上官文亦自然知道竹清去到了大阳县,在碧桐书院当山长。他已经调查过竹清, 知道她身份不一般,此刻竹清信中让他带人查莫家、文家,他却犹豫。

    当官的,总是第一时间关注自身的利益,这件事做了对他们有没有影响, 会不会带来甚麽难以预料的后果,莫家与一四品官有亲,那四品官又与其他家有亲,如此勾连, 实在是不好处理。

    “大人可是要拒绝?这玉佩……”师爷问道, 上官文亦回他,“陛下的玉佩, 给了她,见玉佩相当于亲临。”

    “那此事,可不好不办。”师爷顿时明白知州大人为何苦恼, 信中说明她私底下已经调查得七七八八, 只等上官知州带人去查抄,如此名正言顺。

    但问题是时间太短了, 短到没有时间去思考周全,万一那几家身后有人,岂不是让他得罪了。

    “就是要这般架着我。”上官文亦叹气,明明可以更早一些知会他,偏偏是如此紧迫,竹清就是要让他骑虎难下,不想得罪她,得罪她身后的陛下,那就得依着她行。

    “大人,外头来送信的在催促回信了。”

    上官文亦捏了捏山根,闭眼,“罢了,磨墨。”答应她罢,卖个好,将来或许能换一份前程。

    *

    且说第三日,碧桐书院就开始了有史以来第一回模拟考试,学子们摸不着头脑,倒是有参考经验的惊了,流程以及考试的考棚,完完全全是在复制真正的科举。

    竹清也要去监考,她监考的目的是防止女学子们遭到暗地里不公平的待遇。

    待考完试,又有新消息传来,大文收服了临近的雀罗国,举国欢庆。既然又多了雀罗国的土地,想必需要建设的人不少,也不知陛下如何安排。

    竹清正批着卷子,忽的外头有人敲门,是夏衣,“山长,上官知州到了书院门口,有事找您商议。”

    李老先生、隋老先生以及白老先生很是淡定,倒是其他批卷的先生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山长甚麽来头,竟然能让知州大人与她有事“商议”?

    “你们先批着,有摸不准的就与三位先生探讨,我待会回来。”竹清起身,边往外走边想上官文亦的出身,他不是上官氏的主脉,而是旁支。不过在上官氏遭到打压之后,主支旁支地位都一落千丈,上官文亦能在安州作知州,已经是旁支里比较出众的人物了。

    上官家的人都长着一副好皮相,上官文亦不到四十,自带名士风流豪气,轻轻笑起来,也是不俗。

    “山长,久仰。”

    “上官知州,久闻。”

    两人疏离客套地打过招呼,旋即立马开始正谈,竹清问上官文亦,“证据确凿,大人上报了朝廷了麽?”

    “尚未,这两日我只顾着调度人手,实在是时间紧张,还没来得及。”上官文亦说罢,竹清在心里嗤笑。甚麽来不及,这样的事又不需要他亲自做,只要吩咐下面的人,他不去做,无非是在看结果。

    倘若莫家、文家、习家与管家犯的罪比较重,他就知道要斟酌一下再上报,毕竟他是知州,管辖的地方有这等大事,他也难辞其咎。当然,若是四家的罪比查出来的轻一些,那又另当别论了。

    竹清看了上官文亦一眼,见他思考,就知道他十分犹豫,“上官知州,请让我去莫家名下的产业大发赌场,我有个学子被他们押在那里,得去带回来。”

    “有山长去赌场,本官就放心了,山长只管去,不碍事。”上官文亦亲自带人去莫家,为了防止县令与他们串联走漏风声,他这回来可是没有知会林县令。

    “那就让车夫先去莫家,先擒住家主。”竹清分的清事情轻重,反正她也想看看,被查抄的莫家该是何等的落魄。

    莫家的府邸不小,里头有三处四进的院子,两处五进的院子,还有一挖空的镶嵌玉石的荷塘。上官文亦穿着官服,淡淡地看着莫家的大门,后头跟着的官兵早已蓄势待发。

    半个时辰后,莫家一片灯火通明,凄厉的哀求、不甘的怒骂、绝望的叫喊以及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面绘成了一副画像,就那样印在竹清脑海里。

    她端坐于马车上,看着被搜身的男男女女,眸色毫无波澜,对车夫吩咐道:“去大发赌场。”

    正值夜色浓重,大发赌场人声鼎沸,赌红眼的赌徒在疯狂拍着筹码,康掌柜站在二楼端着茶盏,满意地扫了一圈,不错,就该是这样,这就是他们赚钱的赌场。

    “放开我,放开我。”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娘子被绞了双手,她拼命地挣扎,却抵不过打手们的力度。

    “又是一个被抵押的?”康掌柜问,一旁负责斟茶递水的伙计应道:“是哩,她的爹就是咱们赌场有名的秦秀才,连房地都输光光了,这不,只能用女儿还债。”

    康掌柜点点头,“哦,那就按照以往的做法,把她送去隔壁怡红院,叫邹妈妈好生调教。秀才公的女儿,不少富商正是好这口,别让她死了。”

    “欸,想必邹妈妈心里有数的。”

    门口,柳巡检大喝一声,“把所有人看守起来。”官兵们如同猪笼入水,从赌场门口涌入,惊起了一片的人。

    竹清走到那个被绑住的女子面前,替她松了绑,又说,“我会教人看住你,若事后调查与你无关,你就可以走了。”

    “……好。”那娘子想哭又咬牙忍住了。

    “你们是谁,想干甚麽?”康掌柜急急忙忙从二楼下来,他看向柳巡检,“不知大人是?我家主子……”

    “是他麽?”柳巡检看向竹清,待竹清点头,他就大手一挥,“给我绑了!”

    “诶诶诶,你们做甚你们做甚,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绑我?山长,山长,您跟这位大人说一说,说一说,我是无辜的,我只是管着赌场,其他的都不知道啊……”康掌柜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奈何竹清眼神都懒得给他。

    “柳巡检,这里就交给你了。”竹清看着被带下来的史成才,说道:“我要找的人在这。”

    “山长自便,我这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需不需要我派人送你回碧桐书院?外头乱糟糟的,小心被冲撞了。”柳巡检武将出身,但是粗中有细,的确顾及到了方方面面。

    竹清没有跟他客气,说道:“有劳。”

    “山长,山长,你终于来救我了。”史成才双腿发软,天知道他看见这麽多官兵时有多害怕?

    “主子,这是史成才的欠据。”夏衣把欠据递给竹清,又说道:“那些是其他赌徒欠的,秋衣都给找出来了,有些还不上的赌徒会卖女儿,漂亮的康掌柜就会教人送给旁边的怡红院,培养培养以作倌人。再就是如果外貌不出众,就送去暗巷子,成为下等暗娼。城北的程十巷子也是莫家指使开的……”

    “这麽快问出来了?”竹清满意,夏衣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秋衣,“是秋衣把他们打了一顿,他们老老实实交代了。”

    别看秋衣弱柳扶风,实际上她天生力大无穷,跟了竹清之后又开始学武艺,等闲四五个人不能近身。

    “柳巡检,你都听见了?还有一个程十巷子,也需要你们查抄。”竹清提醒过后,便领着人走了。

    史成才浑身脏臭,竹清可不会让他上马车,吩咐了人牵来驴车,史成才脸色僵硬了一瞬间,嘟囔道:“我是读书人,怎麽能坐驴车?”

    “爱坐不坐,不然你走着去。”竹清不会给他好脸,命人把他绑上车,随后向衙门的方向驶去。她是去寻林县令的,此刻的衙门灯火通明,有官员来来往往,显然是在忙碌。

    林县令掏出帕子擦汗,他忙得晚饭都没有吃,才从白云村回来,堂上还押着史家人以及旁的穿金戴银的富态大娘子。

    “放开我,我不去。”史成才挣扎。林县令抬眼,正巧看见竹清笑着走进来,她说,“史家的最后一个人,我给你带来了。史成才在这,一并入狱罢。”

    林县令绕过案桌,疾步走下石阶,“山长,你可是给我带了好大的功劳。果然如你所说,那史家人是人贩子,而且涉及到偷盗,罪名不小。”

    “史成才既然是史家人,肯定知情,也逃不掉的。”林县令说,当然,不管史成才知不知情,他必须卖竹清这个面子,把罪名按在史成才身上,这样才好处置他。

    “嗯,林大人忙罢,我还有事,先走了。”竹清看了史家人一眼,见他们个个灰头土脸,就知道抓捕的过程大概受了教训。

    “山长,且缓步。”林县令伸手,“不知可不可以请山长喝杯茶?你是客人,又有功,总不好连茶水都不喝就走罢?”

    “林大人盛情,请。”竹清明白林县令有事要问自己,估计事关上官文亦,也与她有些关系。以后要在大阳县待许久,她也该与林县令处好交情。

    “这是今年新得的春茶,不知道山长喝不喝的习惯。”林县令出身寒微,他又不是个贪官,故而手中拮据,连茶叶都拿不出好的。

    “无妨,苦茶有苦茶的妙处。”竹清端起茶水喝了两口,也没有下林县令的面子。

    林县令安心了,又问道:“我听说上官知州来了大阳县,还带人查抄莫家、文家、习家以及管家,到底缘何?”他得知消息时还在白云村,整个人都懵了。

    竹清慢条斯理地与林县令一一说明白,又安抚他,“林大人,上官知州也只是怕流程繁多,这才没有提前告诉你。”

    “但愿如此。”林县令苦笑,他是怕上官知州让他背锅,这是他管辖的区域,不可能与他无关。

    *

    翌日,百姓们已经完全忘记了碧桐书院学子的闲话,毕竟盘踞在大阳县几十年的世家都被抄了家,还有甚麽比这个更刺激?

    竹清成功用大消息压下了对于碧桐书院不利的流言,她带着帷帽在市集逛了一圈,听见的都是关于昨夜的抄家大动静。

    “白花花的银子一箱一箱从里头抬出来,哎呀呀,都不知道贪了多少。”

    “这可不止,后头又有被锁住的小娘子,据说是遭莫家的人哄骗,抓去作小娘的。”

    上官知州住进了县令家,也是查出来,林县令的确没有包庇,上官知州才肯给林县令一个面子。

    涉及到私盐贩卖,要处理的事情何其多?

    竹清见到上官文亦时,开口就是问查抄的银子有多少,毕竟建设书院要源源不断的银两,这刚好有现成的,回头她写信朝陛下要。

    竹清得了确切的数字,正在心里盘算能多建一个学堂,就听见上官文亦说道:“此事远远没有那麽简单。事关重大,城东的瀚柳书院,竟也有几个管理牵扯在里头,不清不楚,实在是难办。”

    上官文亦试探竹清的口风,“山长,你说他们如此不耻,教天下读书人蒙羞,作为君父,陛下会如何看待此事。”读书人不干不净,竟然扯进了私盐案子中。

    上官文亦这是在问她陛下的脾性,竹清挑眉,摇摇头说道:“上官大人高看我了,朝廷之事我怎麽能得知。他们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好好开办书院,教习学子,按律处置都已经算最好的下场了。”若是陛下恼怒,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少不得都得推上行刑场。

    “有道理。”上官文亦慢慢地思考,竹清问道:“既如此,瀚柳书院还开不开?”此事就与她有关了。瀚柳书院学子不少,个个都是有些身份的,总不会都牵扯进去,如果他们觉得丢脸,想要换书院,那就很可能想进碧桐书院。

    她作为碧桐书院的山长,可不希望书院里突然涌入一堆难以管教的学子。

    “你有所不知,瀚柳书院的山长今日早上便提交申请,要辞去山长一职,还有其他监院,也不肯再作。”上官文亦解释,“家里消息灵通的学子,也已经告假回家,瀚柳书院,算是快要散了。”

    他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淡淡的阐述事实,“经此一事,被那几个管理教过的学子们名声铁定会臭,来日入仕,有心人一查,就成了对家攻讦的话茬。”

    “我会向陛下请求把抄上来的银子批给碧桐书院,剩下的事情与我联系不大,上官大人,我先走了。”竹清向来是这样,办完了事也不愿意过多寒暄,上官文亦与林县令不同,他出身大家,眉眼间常含高傲,内心深处其实是瞧不起竹清一个女子的,只不过她特殊,他不想得罪。

    林县令倒是不同,竹清还能心平气和与他聊上几句。

    “夏衣,回去后让他们抓紧修建,接下来会多一笔银子,足够支撑我的设想。”竹清说,夏衣应了,又问道:“可是主子,如今新书院请了三班工匠轮班修建,还不够快麽?”她惊讶,先前碧桐书院的学子们考试的考棚就是在新书院里面建的,这还是工匠们第二个修建的建筑,第一个是学舍。

    “算快了。”竹清却等不及了。

    *

    碧桐书院里,先生们已经把卷子都批完了,主要由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出的卷子很严谨,答案也是相对固定——除了写诗词歌赋的题目,这点带着主观。

    竹清回到暂时作阅卷室使用的监舍时,里头只剩下了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他们对坐喝茶,竹清问道:“这个点,两位先生没有去用晚饭?”

    “用了,福善楼订回来的,给你留了一份,在那儿。”李老先生抬了抬下巴,竹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到了一个编织精美的竹篮子,一打开,菜香扑鼻。

    “两位先生这麽细心?莫不是白先生教人订的?”

    “正是,她用过了,回去沐浴。其他先生则是去食堂用饭。”李老先生解释,他指了指桌子上整整齐齐的卷子,说道:“看看罢,我们初步定了名次,若无意外,便是这样张贴了。”

    竹清先把饭菜拿出来,饱饱吃了一回后,这才擦干净桌面,看起了先生们定的名次。

    前八名都是男学子,第九名则是陈学恒,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第十名的是来自上官氏的小娘子,上官氏女学子当中年纪最小的上官晚澄。

    上官晚澄虽然在黄支院,但是这次考试,竹清特意说明,如果对自己有信心,可以报考天支院以及地支院的考试。除了几个学子报了,剩下的玄支院与黄支院学子考的俱都是符合当前学习进度的考试。

    竹清把她们两个的卷子抽出来,一一从头到尾细看,其实她们两个的差距不大,唯有一些关于地方政治以及作诗的题目有不足。

    李老先生见她认真,说道:“她们不差的,不过到底见识不必能在外行走的男儿,故而作答有所欠缺,这很正常。你看到作诗了麽?钦命诗题目是大文之威。她们两个抓得不错,围绕打了胜仗来写,但是风格迥异。”

    陈学恒出身贫寒,哪怕在宫里呆了几年也不曾被浮华富贵影响了,学诗词歌赋之后,那股简朴感更是溢出来了。反观上官晚澄,因着在钟鸣鼎食之家成长,见识的都是堆金积玉的奢靡物件,故而所作诗词都是富丽婉转,自带柔情。

    “除了作诗的风格不一样,还有就是策论题,题目是安国全军之道,这道题她们答得也一般般,甚至算是中下。”隋老先生显然更为严格,“她们作答都只是浮于表面,勉勉强强讲到了行军打仗,可是粮草多少辎重多少,却不知所言。”

    “这几年我们大文接连打了胜仗,不管出题官员赞不赞同开战,在题目中也必然要提到关于战争以及行军的,我与隋老先生出的策论、策问,都围绕这些。”李老先生说,这也算是押题啦,若果真有相似的,岂不是有更大的把握高中?

    “这的确是她们难以理解的。”竹清说,即便书籍上有写到边关将士,有写到行军开拔,即便先生们也会为学子们讲解,但是没切身体会过的事情他们依旧不懂。

    甚至教授他们的一些先生半辈子都没有亲眼瞧见过打仗呢,教起来也是半桶水。

    “或许,我们可以为学子们出作业,让他们计算打仗所需要的开支、损失,配合沙盘以作教学?”竹清提议,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相互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沙盘是甚麽?”

    “呃。”竹清想事情入神,一时间竟忘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沙盘这种辅助工具。

    “就是……我偶然间从书籍上看见的,经过我的一些改变,能让我们更直白的明白作战战略。”竹清解释完,想了想,说道:“这样,我先教人做出来,过后给两位先生瞧瞧。”

    “行。”

    竹清又看了看第一名的卷子,字里行间很潇洒,应该是个见多识广的学子。

    “头名大家都一致同意,他祖父是致仕的老大人,父亲在京城中做官,不缺见识,所以答题上还算出彩,大体都顾及到了。”李老先生又说,他观竹清似乎不大高兴,安慰她,“不是咱们瞧不起女子,只是她们的缺点你都瞧见了。就拿陈学恒还有上官晚澄举例子。”

    “她们两个的诗词歌赋风格应当向对方靠近,中和中和,若是遇上不同喜好的判卷子先生,她们的名次可能就发生变动,或高或低,都很难讲。”

    竹清明白,有个人风格固然是好事,但也要考虑考官喜不喜欢,如果有朴实派的官员,定会给上官晚澄调后名次,反之亦然。

    “不过这不是甚麽大事,左右她们只是在书院里考试,先生们心中有数,给出的名次都是合理的。”李老先生笑着说道:“你瞧瞧老朽,与你多说了这些,你别往心里去。她们又不科考,如今慢慢跟着学就已经足够了。”

    “对了,我们两家的小娘子已经在路上了,还请山长给我们的晚辈安排学舍,让她们与其他女学子一般,在碧桐书院上学。”

    竹清应了,又等着书院人数上涨,进一步扩大。

    第117章 带女学子游学(捉虫)

    考试完的第二日, 便张榜了。

    这次有六名女学子升入天支院,十名升入地支院,剩下的就在玄支院,一时间, 黄支院只剩下了男子还有小哥儿。

    抽气声此起彼伏, 陈学恒被人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记住所有好友的排名,随后马上退出了人群。

    “陈学恒。”有人叫住了她,陈学恒转头, 是不认识的小娘子,“你是黄支院的?”

    “嗯,我叫上官晚澄,第十名。”上官晚澄说,“你很厉害, 以后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能与你探讨一下题目麽?我觉得我们会聊得很投兴。”

    “当然。”陈学恒没想到上官晚澄这般和气,她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也听山长说过上官氏,名门望族, 满地豪奢。她原以为上官晚澄也会有骄矜之气, 没成想她挺平易近人。

    等女学子们走了,男学子们的议论声就逐渐大了起来, “女子都考这麽好?名次这般靠前,该不会是先生们偏心罢?那陈学恒还是李老先生的徒弟,说不得提前给她透过题目, 她这才考第九名。”

    “可不是, 还有上官晚澄,经常拿策问题问两位先生, 搞不好人家本来就认识,撒娇卖痴提前得了题,连夜回去翻箱倒柜查书籍。”

    有多少男子承认不如女子?自然没有,甚至明明心里清楚这次考试不可能泄露题目,他们还是这样造谣,仿佛这样,他们考不过她们就理所当然了似的,真真叫人作呕。

    倒是晚来的李双双听见了,大声反驳道:“没有这样的事,哪个说先生漏题的?只管与我去见山长,若有泄题,我们天打雷劈,若没有,你们不得好死!”

    她眼睛死死瞪住在场的所有男子,直把这些心虚至极的男子瞪得转过头,随后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走了。

    这样的毒誓,谁敢应?

    待榜单面前没有了任何人,李双双才重重地哼了一声,叉腰一个个看了起来,随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学恒姐姐真厉害,怪不得他们一个个沾酸吃醋,原来是比不得我们的学恒姐姐。哼,一群孬种。”

    “我在哪儿?二十五名,哇,这麽靠前呢,气死他们。”李双双兴高采烈地走了,回去就瞧见熟悉的学恒姐姐与不认识的小娘子围在一起讨论题目,她急了,说道:“饭放在这儿,你们给我留个位置,我也要听。”她比不得其他姐姐那麽聪慧,就还能在平日里下苦功夫,以求进步。

    就这般,陈学恒与上官晚澄她们初步交了朋友,上官晚澄还与她们说道:“来日若有人敢欺负你们,你们只管来找我,我替你们找回场子。”她出身上官氏,对于未来的可能隐隐有耳闻,再说了,她来大阳县之前,宫中的太皇太后曾经召见过她,言语间交代她,要结交同窗。

    如果真的有科举入仕那一日,这些就会是她的助力,在朝堂之上,她也多了一些人脉。

    上官晚澄一直记在心里,只不过从前她在黄支院,不好往地支院来,如今即将成为同班,自然要早早认识。

    “我们这一回的成绩,应该能升入天支院罢?”上官晚澄问道,陈学恒是山长带来的,跟她比较熟络,知晓消息也比她们早。

    “嗯,估摸着明日就要给我们重新分了,天支院有名次落后的,也暂且先不分出来,再等下一次考试,若两次考试都落后,就要分去下面的学院。”陈学恒解释,一次考不好情有可原,二次考不好,那就不要在天支院享受那麽好的资源了。

    天支院的先生有李老先生与隋老先生,他们教授策论与策问,偶尔还会讲起京都的见闻,对于一些没有出过远门的学子来说,简直是本百科全书。还有白先生,身为女子,她主要教琴棋书画,除了古琴,她的棋艺、书法与画技都是一流水准,在这个君子善艺的朝代,学子们必须努力学习技艺,确保来日结交官员能以此拉近关系。

    “对了,我听说这回除了天支院,那些态度不好的,在书院里混日子的都要通通退学,山长说了,不许这些人继续在书院。”陈学恒说,她知道的比较多,之前史成才的事她听了个完完整整,也能理解山长为何这麽要求——万一还有第二个史成才呢?

    翌日,果不其然,课堂上她们就进行了一次分院,竹清站在窗外听,看着她们收拾东西,一个个面露兴奋,不由得笑了笑,当初甚麽也不懂的小女孩们,如今也一步步追上来,都能入天支院了。

    考完试就是一个月两天的假日,不少学子们都选择回家去一趟,陈学恒几人原本打算出门走走。她们几个走在一起,捧着书籍,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山长。”陈学恒忽然唤了一声,轻步走到竹清身边,转了一个圈,“山长,我去天支院了,天支院!”

    “山长,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其他女孩子也跟着凑过来,围住了竹清,散发着她们的喜悦。

    “恭喜恭喜,我知道了。”竹清从这一张张脸上看见了张扬肆意,她莞尔一笑,说道:“今夜收拾收拾东西,这两日我带你们出门游学。”

    “游学?”

    几个小娘子震惊了,她们当然知道游学,学堂里的男学子们经常相互讨论,但是那是男子们的特权,与她们没有关系。如今乍一听见,声音差点没有压住。

    “不要激动,冷静安静。”竹清轻声安抚她们,“是的,游学,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带你们去瞧瞧,两日时间,正正好。”

    “谢谢山长。”惊呼声止都止不住,往后她们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

    “去天支院看看罢,你们的桌椅已经摆放好了,还有你们的卷子,已经贴在天支院的门口,都能看见。等他们瞧过了,自然没有人敢质疑你们的实力。”竹清说,然而唯一让她觉得遗憾的是,有些名次不如她们的男子,却能参加秋闱。

    而她们,只能在书院里苦读。

    任重道远。她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

    “好了,下午还有课,先把心收一收,不要着急。”竹清目送她们前往天支院。

    天支院的学子们对陈学恒、上官晚澄一行人进行了无视大法,他们被压一头,内心不舒坦。不过陈学恒她们也不理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

    上官晚澄带着升入天支院的三个小娘子来寻陈学恒,听见她们要去游学,她们相互对视一眼,也心动了。

    只不过她们与山长不熟,这口倒不好开。

    陈学恒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上官晚澄的神态,便说道:“我也不知道山长如何安排的,你们如果想要去,不若去问问山长。”

    “好。”上官晚澄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下了课找到了竹清,态度诚恳,“山长,我听陈学恒说,您要带她们游学两日?不知我们能不能一起跟去,您放心,绝对不添麻烦,我们能自己解决花费。”

    游学这样的事可遇不可求,连在京都时她们都没有尝试过,如今有了机遇,自然耐不住想要一个机会。

    “当然可以,回去准备好。”竹清这一回游学不单单只带陈学恒她们,上官晚澄是个聪明人,便也带上。还有崔令意几个,家中经商,但也不会让她们走南闯北,故而要想拔一拔她,也得带上。

    粗粗一算,这回出门带了十二个人,算是占了女学子的一小半,一来这是第一回没有经验,不能一下子全部带去。二来,有一些人家中规矩多,她有所顾虑,索性就不带了。

    崔令意考入了玄支院,她先前只是在家中学了字,其余的知识一概不知,能有此进步,已然是难得。

    她们是连夜动身,去隔壁的青州。

    青州虽然不算富庶,但是盛产美石的成华县也能与大阳县比上一比。

    甭管在哪儿,青楼红船皆有,成华县也不例外。竹清要带她们去的,就是青楼对面的酒楼。这是太后的产业,也归了她管,当天竹清就叫掌柜的清场,只能让小娘子们呆着。

    一众娘子,包括竹清,都带了帷帽,确保不会被人看出来。她们白日在成华县逛了逛。待时辰差不离了,竹清带她们去了酒楼,从后门上了三楼,这儿有个大窗户,能一眼瞧中对面的春风楼。

    夜幕降临,春风楼面前马车扎堆,一个个斯文俊秀的公子哥儿以及儒雅随和的中年雅士在随从的掺扶下了马车,随后老鸨咧着个嘴欢迎他们进去。

    每下一个人,竹清就说道:“青州知州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他唯一一个嫡子,自小便是这春风楼的常客。怎麽样,看外表是不是看不出来?实际上这种人最会温言软语,去年骗了一个只卖艺的清倌人,说会给她赎身,那清倌人被哄了,心甘情愿与他有了首尾,后头这人翻脸,置她于不顾。”

    “后来呢?”李双双忍不住询问,其他小娘子也紧紧盯着竹清,似乎想要听见一个好结局。

    “后来?”竹清神色平静地阐述事实,“后来那知州儿子被她缠得烦了,给她赎了身,转头卖进了最下等的窑子里,让她日日接客,最后她是染了脏病死的。”

    “而那个知州儿子,因着身份,至今都可以逍遥快活,待他来日入仕,谁又会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哪怕知道了又如何,谁还会以此罚他不成?他若是成绩好,科举名次靠前,凭着他父亲在官场的人脉关系,不说平步青云,起码安安稳稳混个四品官当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在这个女子只是附庸的时代,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竹清讲完,又继续说道:“看见那个了麽?胡子花白那个老先生。”

    “知道我为何叫他老先生麽?因为他从前就是一个先生,而且,我想你们当中应该有人听过他的名声。”

    小娘子们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老先生面目冷严,瞧着应该是一个不苟言笑安静作学问的人。

    “是谁?”

    “曾经连中三元的小三元探花郎,虚乌先生。”竹清说。

    上官晚澄忽的开口,“我知道他,父亲曾经给我说过,虚乌先生是寒门之士,考中了探花郎之后却遭遇针对,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随后便辞官回家,凭借在诗文上的天赋以及曾经的探花郎名声,他开了学堂,教出来的徒弟有一个中了榜眼,两个探花,十几个进士,以及举子秀才不计其数。”

    “堪称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善师。”

    竹清嗤笑,“是啊,就是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先生,他也隔三差五来青楼寻妓子,怎麽,与你们想象中的先生有没有差距?”

    何止是差距,简直是幻灭。

    “再有那个,解元,春风得意,便把乡下的妻子留在那儿,替他孝顺父母,养育儿女。在县中,他另有两房美妾,一个红颜知己的娼女,一个粉墨登场的戏子。”竹清又指着一个人说。

    “戏子?那不是男儿麽……”上官晚音声音弱弱,竹清点头,“是啊,男儿。他男女不忌讳。”

    小娘子们脸色通红,神态复杂,今日所见所闻,让她们羞涩,同时也教她们清醒。

    聪明的人已经知道竹清的目的,像陈学恒,她看了陈清玉一眼,见她瞠目结舌,便知道经此一事,她应当不会再爱慕任何一个学子。

    “我只能告诉你们,男子们都是花心的,甚麽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戏本子里唬人的东西,你们谁信了,那就是大傻子。你们这些人,出身机遇各不相同,如上官晚澄,你们家中富贵,想必从小母亲会教你们大妇之道,让你们以后出嫁不要嫉妒,男子纳妾是正常的,是不是?”

    上官晚澄“嗯”了一声,“山长说的不错。”

    “站在他们的立场,或许有道理。”但是在竹清看来,这就是驯化的过程,世世代代,给她们灌输这样的思想,于是一个又一个,她们永远困于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

    “但是我告诉你们,我觉得不正确。”竹清笑了笑,“假如他们能这样做,为何我们就不能指着鼻子骂他们无耻?对罢?”

    竹清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牵扯太久,而是倚靠在窗边,喝了一杯酒,继续介绍下边的嫖客们。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没有哪个身份的男子能逃脱得了。

    不一会儿,对面春风楼忽然爆发一股欢笑声,陈学恒问道:“姑姑,对面怎麽了?”

    “有两个雏妓拍卖初夜。”竹清说,在一众小娘子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时,她又补充道:“从前那两个是官家女儿,父亲惹了祸端被抄家,她们按律没为官妓,哪怕有人肯为她们出大资赎身,也不被允许。一生就这般在春风楼里度过,只有死了,才能草席一裹,从里面抬出来。”

    几个女孩捂住了嘴,“天呐。”

    “你们都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想必身边的亲人也不会特意带你们见识,为此,我带你们到成华县,希望你们能懂。”

    “姑姑,她为何——”李双双指着街角拐角的一个妇人说,“天,他们在抢她的孩子,姑姑,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她。”

    那儿有五个人,一个额头上裹着棉布的妇人,她的肩膀被一个男子拽住,在她的对面,有一个老妇,两个仆从,其中一个仆从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再看看。”竹清说,“附近的商户对他们毫无反应,你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人贩子。”不过对于那个刚刚生产的妇人来说,他们的的确确是人贩子。

    “他们,是怎么回事?”上官晚澄疑惑不解,“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景,要是在京都,街上不可能有人公然抢孩子。”

    “那是典妻。”竹清解释,“可知道典妻?按照律法,平民百姓以及商户不得纳偏房,小娘也只能得两个。如果有些人娶的妻子、小娘都没有生出儿子,他们便会寻一些已经生过儿子的妇人家来呆一两年,直至生下儿子。”

    “那个妇人便是被典的妻。拉着她的男子,不是她的夫君就是她的哥哥。”

    这时,那个妇人绝望般喊了一声,“苦噫,你把我典出去,自己在家与人偷情,我的命苦啊——”

    竹清了然,“是她的夫君。”

    小娘子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她们哪儿听说过这些呢?满眼不可置信,李双双问道:“姑、姑姑,为何妻子都能典?这,这……”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竹清又接着说道:“为何叫典妻?因为这个举动,是那些家中没有银钱亦或是急缺银钱的人家做出来的,他们把妻子典给他人,过了两三年接回来。据我所知,这些被接回去的妇人们大多会上吊自杀。”

    “为甚麽?她们换来了银子,但是自己花不了?”有人猜测,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惨的事情了。

    “不。”竹清摇了摇头,“在她们去别人家的时候,她的夫君早已经拿着银钱买了小娘,又盖了房子,花天酒地,早已忘了她。她替旁人生了孩子,在他们看来,便是失了身子,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更有甚者,连孩子都瞧不起她。”在这样的层层压力下,她内心给自己判了死刑。

    “你们如今能与男子一同上学,一同在书院听先生们教导,机会来之不易,我希望你们珍惜。不管以后你们选了甚麽路,选的路正不正确,我都希望你们不是因为一个男子而放弃前途。可明白麽?”竹清眼睛扫了一圈,小娘子们忙不迭地点头,上官晚澄更加冷静,问她,“山长,我们日后,能自己掌握前途麽?”

    “能。”竹清颔首,虽然心里没有底,但不妨碍她骗学子,“或许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谁知道呢?

    “好了,还没有用晚饭,用了我们好生歇息,明日带你们去见识一下民生。”

    “甚麽?”

    竹清说道:“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经过了昨夜一场,小娘子们一个个俱都有些沉默,内心受到的冲击太大,包括陈学恒等人,她们从前是农家子,可是还小就被卖了,也没有听说过典妻当妾,一时间惊到了。

    她们在马车上,精神不佳,竹清也没有管他们,需得亲眼目睹,她们的记忆才会深刻。

    “娘子,到大河村了。”车夫说,竹清等人戴上帷帽,在道上慢慢走着。

    烈日高悬,农田里光着膀子的农夫挥舞着锄头,一些农妇帮着扛东西,干的热火朝天,他们看见了一行女客,但是只以为她们是来瞧自家田地的,并不过多关注。

    “大河村的田大部分都不是他们自己的,所以这些人只是佃农,这个时候正适合种些木耳菜、秋黄瓜、番瓜、大白菜……冬日新鲜蔬菜少,他们更习惯把大白菜腌制成酸菜或者是晒成菜干。还有肉,买上几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晒成腊肉,待到过年,便成了桌子上的一道美食。”

    竹清在前边带路,她的声音很柔和,学子们耳朵听着,眼睛看着远处的烟囱,一道道白色的烟雾从上边飘入云层,逐渐融为一体。

    “平民百姓的生活总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女子。”

    陈学恒点头,她看见了一个妇人背后的孩子已经饿得哇哇大哭,可是她依旧忙着锄地,等孩子已经晒得脸通红昏昏欲睡时,她才解下带子,喂养孩子。

    “比起学到的知识,我更想你们精神上能有长进,你们能从这一次出行中领悟到甚麽,并为此努力,是我认为最重要的。”竹清说完,女学子们都没有言语,而是望着面前的一切。

    昨日的纸醉金迷极尽奢靡,那些读书人挥金如土,只为拿下两个女子的初夜。今日,农家顶着烈日在劳作,脸面已经开裂了,只为了三餐。

    像是两个世界。

    但唯有一个共同点,其中的女子们都十分不容易,活着很艰难。

    竹清最后说道:“游学差不多结束了,你们应该都有所收获。我知道你们想要救她们,但是她们这样遭遇,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个人,你们救得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

    “唯有掌握了话语权,地位提升了,像萧扶风萧大人,她就能在北安州制定一系列有益于女子的规定。”

    第118章 建立免费书院

    短短两天的游学, 小娘子们都有不同的感悟,竹清很满意,说道:“回去之后就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麽,不要再轻飘飘喜欢上任何人。我并不否认会有一心一意的男子, 但是太少了, 永远不要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能遇上那样的人。”

    “都听明白了麽?”竹清没有看身后的人,而是视线落在某一处,预备着与农人交谈一番, 了解更多的底层百姓的生活。

    “明白了,先生。”陈学恒率先说,竹清一怔然,旋即莞尔,“先生?不错, 我喜欢这个称呼。”

    她都这般说了,李双双、上官晚澄等人也跟着喊了先生,于她们而言,虽然竹清不曾在学堂里教过她们知识, 但是她能把她们带出来, 在她们因为第一回考试的名次而骄傲时给予她们清醒一击,无疑, 她就像个黑暗中提着灯笼的引路人。

    是了,她们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下一次考试中往前突破几位,而不是伤春悲秋, 与男子谈论风月。

    “俺们去年不是种的这个, 是大白菜哩,这回按照官老爷们的说法种的黄豆, 虽然俺们不知道有啥不一样的,但是他们说好,这样做好,我们就跟着做了。”

    陈学恒看竹清已经与农夫聊上了,便也跟着跳下田梗,到那农夫的附近,上官晚澄几人犹豫了一瞬,也踩在了凌乱肮脏的泥土上。

    竹清听了老农夫的话,点了点头又问道:“跟着官府做事是不错,我刚刚看了一圈,附近好似就你们家是种黄豆,他们种的都是稻子、白菜、萝卜。”

    老农夫解释道:“先生啊,你们不知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俺们往年都是种白菜的,冬日也好有个白菜疙瘩汤喝,但是官府提出的这个,这个轮、轮——”

    “轮作。”竹清帮他说了,老农夫便嘿嘿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对对对,是叫这个来着,轮作,轮作。”

    “官府老爷们让俺们轮作,可是谁知道能不能生?他们便想着像从前一样,种稻子、土豆,起码有个嚼头。也就俺家,俺的女婿是秀才,特意来与我说要种黄豆咧,说是不亏的。”老农夫其实也有些不安,不过既然做了,在官府那里报名了,也就不能后悔。

    “官府的老爷说轮作有益处哩,至于是甚麽,俺也不懂。”老农夫像是与竹清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竹清理解,在古代这样的环境,农家得看老天爷脸色吃饭,像冬稻与土豆,一个是主食一个是产量比较高比较耐饱的粮食,自然是农人们的首选,贸然改变种植的粮食,抗风险能力差的农家是受不起的。

    哪怕是官府,哪怕官员亲至这里给他们讲道理,他们也不信任,对于官员,他们不害怕就不错了,怎麽可能信任?

    只是不知道,轮作是青州知州吩咐人做的,还是成华县的县令瞒住知州做的?朝廷在十年前也试过让农人们轮作,这样对土地有益处,只是那个时候后续的轮作物售卖并不顺利,有些农家甚至差点饿死,于是轮作便作废了。

    如今在这,却又见到了。竹清与老农夫谈了一会儿,见耽误了他的活计,便拿出一锭银子塞进他的手里,“麻烦你了。”

    “诶诶诶,这怎麽可好?俺是自愿与先生说话的,不能收您的银钱。”老农夫觉得手里的银子烫手,比那悬日都要热。他肯与竹清聊,是因为她是先生,对于百姓来说,先论身份,再论男女。

    哪怕这是个女先生,都比他们身份高哩。

    “拿着罢。”竹清摆摆手,随后,她领着陈学恒一行人走了。

    待她们看不见背影后,就有别家的农妇过来,一开口便是,“张老头,这咋让你混到了几两银子。”别看她们方才都默不作声,实际上一个个眼睛都盯着这边,那女先生塞银子她们没看见,不过张老头推拒的动作却是一清二楚。

    “咋不能,哼,你们这起子人就羡慕去罢!”张老头不和她们多说。

    其他人耐不住了,趁着喝水的间隙凑在一起,像以往那样说张老头的小话,“看他那得意的样子,指不定吃不上饭了,种黄豆,傻子才干。”

    “可不是,俺们好心才劝他,他却不给任何面子,别管他,这张老头命硬,指不定克了谁去。”

    “对对对,少不得赔上一副身家,几两银子。”说这话的是个老太婆,眼里的嫉妒都要溢出来了,那可是几两银子,她们家省吃俭用,一年到头都攒不下几两!

    “可听见了轮作?”回程的马车上竹清开始了随机提问,这点陈学恒她们不清楚,倒是上官晚澄,能讲出几点来,“官员们认为轮作有利于土地缓和,就像人一样,能喘口气……”

    “是了,轮作其实是没有错的,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支持轮作。”竹清颔首,又说道:“既如此,你们就回去查资料,每个人提交一份关于轮作的构想给我,我帮你们批改。”

    “这是作业麽?先生。”陈学恒跃跃欲试。

    “当然。”竹清说,她有预感,如果青州推行轮作大获成功,轮作肯定会成为接下来十来年科举的重点题目。

    水利、屯田、戍边这几样都是必考的,如今竹清让她们写轮作,也就是跟“田”相关,至于剩下的……戍边不太容易亲眼所见,那便只有水利了。

    “你们在学堂里好生学着,等下一个假期的时候,过年前我会带你们去瞧瞧大河的工程,包括防洪堤、引流、堆沙袋等等,恰好,隔壁的徐州便有一条大河,倒也方便。”竹清说,学子们一阵激动,这还没完,她又继续说道:“戍边你们也要亲眼所见才心里有底,不过这里距离边关太远,等到寒假,如果你们都愿意,家里人也都允许,我会带你们去北安州,瞧一瞧边关是甚麽样子的。”

    “先生,真的麽?”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连上官晚澄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傲气的小娘子才终于明白,为何太皇太后曾让她跟着竹清多学,对方的这等魄力、能力,的的确确是她所欠缺的——哪怕她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娘子。

    “这些事情不要到处和旁人说,你们也该知道,连男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些。”竹清嘱咐,学子们脸色严肃地应了,她们明白。

    待回到了书院,升入了天支院的学子便又开始紧着学习。竹清见她们用功,心里宽慰,不错,合该是这样。

    新书院的建造已经快要完成,竹清按照用处,把学舍、学堂、饭堂、图书室、先生们的馆舍分别建在东南西北以及正中间五个位置。正中间的毫无疑问是学堂,东边是图书室,西边是饭堂,南边则是学舍,北边是馆舍。

    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图书室里的书籍不一定要多麽高深,只是得涵盖范围广阔,得让小学子们从书里看见北方的作物,看见东边的大海。

    为此,竹清还拿出一笔银子,吩咐夏衣去采买书籍,以充实图书室。碧桐书院原本就有藏书馆,这倒是不用竹清另外废功夫。

    新书院快要完工,从京都聘请的先生们也即将到大阳县,厨子、扫洒的仆妇、接送孩子的车夫也安排妥当,便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宣传招学子的消息。

    这是个大工程,首先面临的就是,如何把消息传至各个村落?竹清从林县令那儿得知,大阳县一共有五个镇,二十一个村。

    其中超过七百人的大村落有八个。

    如此庞大的数量,也就意味着,宣传工作其实是比较难以施展开,还是那句话,农家们对于没有见过、尝试过的事情其实是抱有谨慎心理的,他们会反反复复比对,观摩。得等到第一个尝试的人品到了螃蟹而不是蜘蛛,他们才会相信:喔,天底下真的会掉馅饼。

    莫家的事处理完后,上官文亦本可以立即回去处理公文,但他选择等到竹清回来,又见了见上官氏的几个小娘子,才跟着竹清面对面坐谈。

    “本官听林县令说,新书院不日就要开始招学子了?”上官文亦端得清正,比起林县令,他更加高傲。

    “是,怎麽,上官大人也想帮着宣扬麽?我们新书院只招收十三岁以下的男童女童,且范围只在大阳县中,事情自然繁多,只不过我不怕事情麻烦。”竹清如此隐晦地说道,倒是让上官文亦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与林县令不同,他作为安州的知州,对于这样一个面对平民百姓以及不拘男女的书院,其实并不看好。甚至迫于各方的压力,他根本不想竹清办成此事。

    大阳县一旦出现了这样的书院,其他县的百姓该如何作想?县令们是不是也要效仿?如此一来,投入的银钱又要官府出,可是对于一些贫困的县镇,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开办学府?

    但是另外一方面,如果竹清果真顺利,也算他的政绩,爱民如子、百姓爱戴这两个词便可以安在他身上。只是他已经有了几样政绩,这点子百姓爱戴还不足以让他支持竹清,顶多是不反对。

    “上官大人觉得呢?我从京都出来,许多事一经手才发现不容易,有时得罪了人,还请上官大人多多担待。”竹清说,她要做的事就是陛下要做的事,上官文亦敢公然反对她麽?

    上官文亦在心里哂笑,竹清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他替她挡下阻力,哪儿有那麽容易的事?纵然是陛下想要办书院,也不是事事顺利的。

    “山长是个聪明人,怎麽可能得罪人呢?”上官文亦这般说,原是想着再磨一磨竹清,没成想她忽的点头,赞同道:“既然上官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放心了,如此,我只安安心心开办书院,其他的一切不用管。”

    “如果有那等不长眼的想与我碰一碰,那就只管来。”竹清挑开说明,她知道上官文亦想要一些好处,她可以给,但是他不该想要拿捏她。

    “还有,抄家所获的银两还请上官大人快些上报,我已经与陛下通信,其中一部分分与我建设书院。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竹清已经走了,上官文亦放下茶盏,因为力度过大,茶水都溅了出来,他皱眉,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知道了竹清脾性。

    *

    从京都来的十位先生在十日后到了大阳县,八男二女,其中请女子是十分不容易,竹清预备让她们去新书院,给个重要的职位。

    八个男先生都是举子出身,一些甚至颇有盛名,但是既然应了竹清到这大阳县教书,他们身上的傲气便收敛了不少。

    竹清让新的四个男先生与碧桐书院的一众先生见了面,又安排他们教书。原本几个院在经过调整后俱都多了一个班级,先生们的到来恰好弥补人数不足的空缺。

    “山长,几家的郎君都带着礼品上门了,想来是有事相求。”堂长虽然追名逐利,但自从竹清展现了能力,他那颗心的不甘也就逐渐消失了,既然斗不过她,也就唯有跟着她混。

    所以,如今的堂长可殷勤。这不,竹清一说请他们进来,堂长就去迎了。

    共有五个郎君,皆是安州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做足了姿态,想让家中孩子入碧桐书院读书。

    按理,其实让孩子去旁的书院也可以,但是安州的书院排的上号的没多少,也就逐英县的青竹书院,祟县的白阳书院。但是青竹书院只招收作文章好的学子,且本身声名不能有污,而白阳书院招学子更倾向于文章与才艺俱都不错的君子。如此,他们家里的晚辈便不大适合了。

    于是兜兜转转,这些原本在瀚柳书院读书的学子,就没有了去处。跟竹清预料到的那样,想来碧桐书院。

    “山长,您也知道,那是瀚柳书院管理贪心才导致了书院名气一落千丈,实际上与学子们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是极,如今瀚柳书院不适宜读书,他们无学可上,实在是可怜。碧桐书院蒸蒸日上,又有尊师大儒在这里教课,再也没有比碧桐书院更响亮的书院。还请山长松一松口,让他们来罢。”

    竹清还是那个态度,不赞同。书院接下来还有一些小娘子要来,至少也五六个,各个书院都够人了,再接纳新学子,一旦开了这个口子,瀚柳书院的学子们岂不是各个儿都想来?

    “欸,李二郎君此言差矣,瀚柳书院也不尽然都是好学子。之前莫家、文家那几个不就是从碧桐书院出去的?如今下了监狱,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受父母影响,可见也不是个好的。”竹清没有明着说他们的孩子不好,但也表明了自己的不信任。

    “再则,我们碧桐书院刚刚经过了一次月考,重新给学子们分了院,你们想送孩子来,也没有学院可去,不合适。”竹清摇摇头,言语间满是遗憾,但是就是不松口。

    “王大人所说的没学可上,哪就有那麽夸张了?你们的哥儿那麽聪慧,在家中跟着先生学也是一样的,说不得更加清净,学得更快,在秋闱一下得中,那也未可知。”

    任凭那些人如何说,竹清就是不允许,他们的孩子竹清都打探清楚了,都是混日子的混账,不说科举,只怕连一个商铺都管理不好。

    瀚柳书院因为只接纳有身份地位的学子,所以学子们除了顶尖的那一小撮,其他的得过且过,想着反正学不好还有家族兜底。

    把这些异想天开的人送走以后,竹清就投入到工作当中。

    买驴子做驴车,驴车最好像马车那样,打上板子遮风挡雨,但也不必过于精细,银钱都要花在刀尖上。再有让布庄采购布匹,待厨子以及车夫们进了书院,每个人发两套工作服。学子们学服倒不必这麽快就缝制,毕竟要经过一年的观察,确定能留下来的,才能给予衣裳。还有……

    竹清坐在书桌前一样一样地列着接下来需要解决的事情,偶尔停一停,写个“待定”。

    “主子,有您的信。”秋衣轻手轻脚进来,竹清把她递过来的信打开,面色一下子沉了。

    这是干娘陆霜玉给她寄的,言明她被皇后挑了莫须有的错处,把她赶下了司仪的位置,如今她无所事事,只能在宫中栽花种草。

    “岂有此理。”竹清恼怒,明明司仪司由她干娘一手带起来,就这样让她丢了位置,皇后啊皇后。

    真是令她厌恶至极。

    竹清思来想去,决定给太后写封信,求太后把干娘派出来,就说大阳县的事情繁杂,她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手帮着做活。

    同时,给陛下写信,光明正大的上眼药。

    抛开别的不谈,如果干娘来了,日子也会有趣一些。她有很多事情想要与人交谈,但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干娘能来,再好不过了。

    *

    九月初,新书院里里外外完工,竹清请三位先生为新书院起个名字,以及提几副字画,挂在书院里面。

    最终定下“晖桐”二字,晖桐书院。

    竹清教人去为晖桐书院打匾额,又让牛大福通知为书院做工的班子,预备着来书院熟悉熟悉。

    九月初六,是个大吉的日子。竹清请了林县令、李老先生、隋老先生、白老先生还有英山伯观礼。

    匾额上的红布被竹清与林县令共同揭下来,露出四个大字,随后,震天响的鞭炮从街角一直燃到书院门口,噼里啪啦,甚是热闹。

    被林县令邀请来的官员以及地方豪绅不停的讲着好话,一箩筐往外吐,不带重复的,听得人心潮澎湃。

    待鞭炮燃尽,竹清与林县令将厨房提前做好的饼派发给观礼的人,像附近村子里的村□□清则是多给几个。这种饼子是用白面和成的,上面写着“吉祥”“如意”“平安”“康健”“顺利”等好词。

    “山长,撒铜板了。”夏衣与秋衣领着晖桐书院的婆子娘子们出来,个个手上都捧着一个小木托盘,上边放着堆成小山的铜板。

    竹清抓起一把就往外面丢,百姓们抢得厉害,但是因着有竹清找来的五大三粗的护院,倒是没有人敢推搡。

    热闹过后,赶趟来这儿的百姓还没有走,得益于大阳县的文风盛行,百姓们对于这种与读书相关的事都会多几分耐心。可巧听见这是一家面对穷苦孩子的书院,就有卖瓜的王婆子猜测道:“怕不是与那个文德书院一样,咱们读书没有那麽贵,那些甚麽文甚麽宝的,可以便宜点。”

    “文房四宝。”一个老爹插嘴。

    “对对对,就是喊这个。”王婆子是个碎嘴子,见有人捧哏,立马又说道:“我家隔壁的二娘的姐姐的姑姑的孙子,就是在文德书院读书,听说怪不错的哩,虽然要交伙食钱,但是一日三餐比在家里吃实惠多了,有时候还有肉。”

    前边,女山长徐徐不急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们晖桐书院男童女童都收,十三岁以下且没有婚约、没有成亲的男童女童皆可以报名……”原本竹清打算不要家中一串姐姐然后一个男丁的这种,但是后面一想到,她创办这个书院不是想要一朝一夕的名气,而是确确实实想要造福民生。

    如果不要姊妹多只有少数哥哥弟弟的,恐怕接下来,那些穷苦人家就会把刚出生的女婴弄死,如此,反倒违背了竹清的想法。

    也罢,最多在她们读书时让那种已经救不回来的女学子退学。

    王婆子说道:“不限于男女?真有那麽好的事?”

    捧哏的老爹又说,“搞不好憋着甚麽坏主意,这种好事听都没有听说过,咋可能是真的?老婆子,还有你们,可不要轻易信了。”

    “……只要一年后能留在书院,品行与学识过关,学子们读书的任何费用,皆由我们晖桐书院全权负责。”竹清说完这最后一句,方才还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的百姓们齐齐安静了,脑子转了好几圈,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刚入学时只享受免费的定量的一日三餐、夏季冬季各两套学服,免费的洗浴,免费接送孩子……

    接收过为期一年的考核后,待遇又大大提升,能外出游学、逢年过节能领到菜肉……

    这样的支出不小,但是竹清丝毫不慌,这些跟着林县令来的豪绅们正是有银子没地方花,愿意以银子换名声。

    第119章 招收学子

    “这怎麽可能!”

    不用任何银钱就能上学, 这样的美事,闻所未闻。当即就有许多百姓议论纷纷,脸上尽是不相信的神色。

    那老爹更加,异常大声且激动地反驳道:“这根本不可信呀, 她这样干为的是甚麽?指不定是让孩子去作甚麽坏事, 咱们可要小心, 别让坏人在大阳县开书院。”

    王婆子却不满意他的说法,“林县令都在这儿,还有这样多官老爷也看着, 总不能每一个都是帮着她使坏的罢?”她暗自嘀咕道:“真的要掉馅饼了,老婆子我高低尝尝,我家十个孙儿呢。”要是都能上学,哪怕不能科考,到时候会认字会算数, 出来也能作个账房,这已经是乡下人最体面的出路了。

    “安静安静。”护院敲了锣鼓,议论声逐渐消失,百姓们神色各异,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即将说话的竹清。

    “我知道大家在想甚麽, 觉得晖桐书院是骗人的。”竹清一句话戳中了他们的心思,于是现场更加静了, “但是,如果我是骗人的,为何要请林县令还有这些豪绅来呢?难不成这里站着的所有人, 都是骗你们的?退一步说, 骗人总不至于骗一整个大阳县的人罢?若果真如此,你们只管凑堆儿去知州面前告我们, 去京城击鼓鸣冤。”

    林县令点头,竹清真要骗人,大可不必兴师动众,悄悄默默在角落开了书院即可。

    百姓们一时间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只是来的都是家中的老婆子老爹,再就是不能做主的娘子,对于要不要信这番话,还得回去与家人商议。

    “我先告诉你们,今日书院建成,开始招生,我们会安排人挨个村子去宣传我们的招生简章,对于一些身上有争议的孩子,你们也大可以私底下联系我们,说给我们听……”竹清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但她明白这些百姓心里仍旧有顾虑。

    “如此,你们回去与家人好生商量,家里长辈皆同意小辈读书的,只管报名。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有那等陋习严重者,开口闭口说小娘子是赔钱货、不值钱的,一律不要。再有那种父母亲人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也不要……九月中我们开始下到村子里。”

    竹清每说一个词,林县令就忍不住笑了笑,不错,就该这样,这般慢慢改变,到日后,为了孩子可以上学,喜欢撒泼打滚、横行霸道的人就会收敛,民风淳朴,这又是政绩一件。

    “我讲完了,下面有请林县令。”竹清说,不同于竹清的务实快速,林县令讲话多多少少带了官腔,这也那也一大堆,听得人昏昏欲睡。倒是下边的百姓们精神头十足,这可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县令大人,大官!

    好不容易林县令终于讲完了,竹清就带了几句给晖桐书院捐钱的豪绅地主,百姓们稀稀拉拉鼓掌,散了。

    *

    宫中,有一个小宫女跑进了安静的厢房中,“姑姑,有您的信儿。”

    陆霜玉点点头,“给我罢,还有,你往后无事就不要往我这里来,教人看见了,欺负你。”

    “不要,我蒙姑姑照顾,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人。”小宫女说。陆霜玉叹气,欣慰地看着她,这小宫女是尚宫局的女官,在司仪司当教导宫女,在她当司仪的时候,她就一直跟着她学东西。

    陆霜玉曾经很看好她,但可惜的是,新上任的司仪,是从椒房殿出来的嬷嬷。

    “青禾,你们这些天怎麽样了?可好不好。”陆霜玉拉了青禾坐下,“马司仪待你们如何?”

    青禾摇摇头,“姑姑您离开了之后,马司仪就带了两个人进去当女官,按照尚宫局制定的规章制度,得考试之后才可以。可是马司仪说不当事,她们只是来辅助她的,后面当着当着,那两个人就作了一个小官,成了真正的女官。姑姑,您说她这样做,尚宫也不阻止,以后人人都效仿,尚宫局还是尚宫局麽?”

    陆霜玉面色凝重,没想到尚宫局里面的情况已经变坏了,很明显丁香这个尚宫压不住马司仪,马司仪是皇后娘娘的奶妈妈,三个月前才入宫,论在椒房殿的地位,肯定比丁香高。

    “我想竹清姑姑了。”青禾说,从前竹清姑姑在时,她们是多麽快乐,也没有这些烦心事。

    如今的尚宫局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名利场。

    “姑姑,不说这个了,您快点看看信儿,是竹清姑姑给您寄的。”青禾拍了拍脸,转移话题。

    陆霜玉打开信件,半响,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竹清姑姑有好事提携我。”

    “是甚麽?”青禾询问,陆霜玉却没有回答,只跟她说道:“你回去后别跟任何人提起竹清给我寄过信,还有,暂且伏低做小,谨慎些,别被换了。”

    “好。”青禾也不刨根问底。她们刚说完没多久,便有人往这边来,靠近门口住的嬷嬷赶忙献殷勤,把领头的宫女迎进来。

    “霜玉姑姑可在?”菊儿问道,她与霜玉姑姑也是很熟络,“太后娘娘有请。”

    陆霜玉内心已然隐隐有猜测,跟着菊儿去了。

    青禾替陆霜玉关门锁门,旁边的嬷嬷腆着个脸过来,问道:“青禾,青禾,你可知道菊儿为何要找霜玉姑姑?”

    青禾“呸”了她一声,“管你甚麽事,起开起开,往日我们霜玉姑姑有事,也不见你来,如今巴巴儿地凑近,也不知想甚。”

    说起这个,青禾心中一阵儿难过,先前霜玉姑姑还是尚宫局的司仪时,旁人不说讨好谄媚,大多都很客气。可霜玉姑姑被夺了位置,很多人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微妙起来,哪怕在尚宫局,除了竹清姑姑一手提拔的陈司计、李司修还有马司长以外,其他女官都对霜玉姑姑淡了,没有欺负也没有瞧不起,就是言语间行动上疏远。

    霜玉姑姑教她不要难过,这是很正常的事,因利而聚因利而散。从前尚宫大人是她的干女儿,所以齐司乐她们对她客气。但是明摆着,皇后、现在的尚宫以及马司仪不喜欢她,齐司乐她们的做法也是保全自己。

    下响有消息传来,那两个被马司仪带过去的女官被贬了,马司仪罚月例一年,连带着皇后也被太后娘娘叫去承乾宫好一顿训斥——霜玉姑姑告诉她的。

    青禾窃喜,她帮着霜玉姑姑收拾行李,一边低声问道:“姑姑,太后是不是恼了皇后?”

    当时陆霜玉在场,她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恼她能力不行,明明有规章制度,偏偏要用以往殿中省的那一套规矩,皇后……”她想,皇后行事越来越偏激,对她不满的就一定要换了,后妃当中,也有两个被她罚跪。

    再这样下去,只怕皇后的地位会越来越不牢固,陛下只是不出声,而不是对她的一举一动不知晓。

    “我明日就走了,你乖乖待在尚宫局,有事可以与陈司计她们商量,别怕。”陆霜玉交代完青禾,便连夜在太后的安排下出了京都。

    直到踏上甲板的那一刻,陆霜玉才回过神来,她这就跳出后宫的斗争了?望着浓重的夜色,她迎着夜风,喃喃自语倒:“我有一个好女儿。”她认竹清当干女儿原是想着有个伴,没成想,竹清倒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

    “今日先去大山村还有大水村。”竹清领着六个先生、若干随行人员坐上了马车。

    大山村与大水村规模不小,且设有村学,虽然这麽多年了,没有出一个能考上秀才的,但总归是有好学的氛围。

    大山村的村长早就领着两个族老候着了,不信归不信,但既然人家来了,还是要迎接。

    “山长,这边请,现在正值秋耕,所以俺们大山村的村民没能夹道欢迎,山长不要怪啊。”

    大山村的村长岁数挺大了,说话有些大舌头,竹清必须认真听才能听明白他说的是甚,“不碍事,我们也不是来瞧村民的。这样,我们去那颗树下摆桌子,用了午饭的村民们愿意来了解我们的招生消息就来,不愿意的也无妨。”

    村长应了,“好哋好哋,那个村学要不要看看?夫子是一个秀才,不是俺吹牛,大水村万万比不得俺们。”

    “那就看看。”竹清颔首,正与她猜想的那样,村学里全部都是男孩,粗粗一看,都是七八岁的。

    村长介绍道:“都是俺们大山村的好儿郎,读书很不错哋,夫子说俺家的孙孙儿努努力,能考上秀才,喏,这个就是俺哋孙孙,叫有才。”

    竹清听了一轮下来,脑子里全部都是村长带着口音的“哋”,她抬手,“好了好了,村子里的女孩子一般在哪儿扎堆?带我去瞧瞧。”

    “女孩子?后面哋篱笆墙,妇人们还有小孩子都在那儿,一起纳鞋底,俺带你去。”村长说。

    妇人们瞧见了村长,纷纷起身,待听见村长所说的之后,一个个摆手,又瞅了瞅站在最前头的女子,说道:“村长,我们家女孩子可不去读书,男孩可以,我家有五个。”

    “你家老大老二不是已经十五岁了麽?已经在说亲了,咋还能去,没听说麽?人家只要十三岁以下,而且还没有定亲的孩子。”

    当即,家里五个男孩的妇人就对竹清说道:“能不能让我家老大老二也去?不求甚麽上进,让他们帮着搬抬东西就好,你们书院一个月给他们几十个铜板,管一日三餐就好。”

    这些天关于晖桐书院麻烦招生的消息早已经像火一般向四周蔓延,再过个几天,只怕大阳县最偏远的村子也会知道了。但很多人家只同意让男孩去读,女孩子不行。

    “女孩呢?”竹清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指了指依偎在她身边理线的小女娃,那妇人低头看了看女儿,见女儿也看着她,眼里似乎有甚麽情绪,是渴望麽?她不清楚,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与竹清说道:“我家男人说了,家里就一个女娃娃,留着在家里看门、砍猪草,让她去读书,不消几年又要嫁人,没甚作用。你瞧瞧,我这又有了,到时候少不得让她伺候我月子。”

    这家家户户都有女儿孙女,故而她说罢,其他妇人也七嘴八舌附和,“没错没错,孙嫂子说的不错。女娃娃还要洗衣做饭,不然这活计哪里干得完?而且读书认字也没有用啊,将来又不能找到做工的活计。”

    “对,倒不如让男娃娃去,读出来还能给姐姐妹妹撑腰,再说了,男娃娃哪怕考不中,还能去当个账房先生,再不济还能出来教娃娃读书写字,多少是份工。”

    不说男人们怎麽想,单看这些娘子,竹清就已经预料到,晖桐书院招收女子是何等的艰难。哪怕免费,哪怕不用她们家开销,但是对于她们来说,女娃娃去读书,家中的活没有人干,那就是亏了。

    前路艰难啊。竹清默念,但是她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了,断然没有因为半途的路难行就放弃的。

    “欸,请各位听我讲一讲。”竹清抬手,一片齐刷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淡定地说道:“你们说女娃娃读书出来甚麽用都没有,对不对?”

    “对啊对啊,那不是浪费时间哋嘛。”

    “此言差矣。”竹清反驳道:“呐,就拿孙嫂子家为例,如果你家女儿读了书,她放了假到家里来,是不是能教弟弟妹妹?闲暇时也能教教娘亲奶奶,你们出门了,也得会几个字,不至于当睁眼瞎,对不对?”

    孙嫂子听了,不自觉地点头,是有些道理。

    “这是其一,第二个原因,就是工作。你们说女娃娃读书不能找到工作?又错了,女孩子可能不大适合走南闯北,但是会认字,会才艺,多少富贵人家抢着请她们回家教导小娘子,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你们觉得对不对?”

    孙嫂子再次点头,这下子又多了几个妇人赞同,她们虽然眼界不高,但好歹听说过大户人家里有请女先生的,工钱就不说了,只从穿戴来看,就体面得很,又吃香的喝辣的,提携家里人,别提多滋润了!

    “来,我们这里就有一个女先生,之前是被请回家作先生的,毕先生,你来说说成不成?”竹清看向了其中一个女先生,她从京都到大阳县,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

    毕先生往前几步,斯斯文文地说道:“应山长的话,我的确在京都的贵族家里当过先生。”此话一出,抽气声一大片,京都是甚麽地方?

    对于大山村的农村妇人来说,就是安州的其他县,她们也还没有去过,更别提青州、宜州,京都在她们眼里,那是一座永远也不可能攀登的高山。

    “我爹一开始不同意我去读书,像你们一样,觉得无用。后头我娘亲拿了压箱底的嫁妆,咬牙让我读了。读成出来,就进了四品官家当女先生,教那些小姐才艺。一个月三两银子,外加米粮蔬菜瓜果若干,一年给我做六套衣裳。银子给了家里,两年后,家里就盖了青砖大瓦房。”毕先生学了竹清,反问她们,“你们说,可好不好?”

    “好。太好了。”孙嫂子率先说,紧接着全部妇人都附和,恨不得毕先生是自家孩子。

    竹清嘴角上扬,毕先生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她的确进了官家作先生,待遇也说得没有错。不过她去读书可不是家里人送去的,而是她爹娘准备把她卖给老头换银子给她哥哥娶媳妇,于是她先发制人,去官府击鼓。后面闹大了,又寻到机会去学堂当个扫地的丫鬟,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躲在窗户外边听书。她这般学会了认字还有技艺,后面又闯荡一番,才进了官家。

    至于帮扶家里,她不坑他们就算好了,怎麽可能还给银子?

    毕先生苦口婆心,劝她们,“你们瞧瞧我现在,在书院当夫子,说出去不仅体面,连读书人看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不说我是女子,只看我是甚麽身份,多好的前程。”

    竹清认同,如果不能科举,对于女子们来说,最有前途的工作莫过于当私家的女先生,不愁吃穿。

    显然,村妇们也是这样想,要是自己的女儿孙女也当了先生,有面不说,最关键的是能帮扶家里,直接就改变了几辈子人耕种的局面。

    “你们要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不妨回去再商量商量,我也是京都来的,可是很清楚,那些贵族官宦家很缺女先生呢,请都请不来。”竹清说,见她们意动,就不再劝了,过犹不及。

    “我们招生的地儿就设在村口的大榕树下,你们想好了只管带着孩子来报名,有不懂的,也来问。”

    待这样说罢,竹清就沿着原路返回。

    毕先生快步,到竹清身边低声问道:“山长,只怕其他村子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女儿读书无用。”

    “都预料到了,只能慢慢周旋,磨到他们松口。”竹清在树下站了站,看见几户人家探头探脑,似乎是等着旁人家的情况。

    不多时,便有人来了,是一个婆子,身边跟着好几个壮汉,以及身后一长串的孩子,男男女女都有,着实浩浩荡荡。

    “村长村长。”婆子老远就开始叫喊,嗓门大,近了便更加吵耳朵,她大大咧咧地说道:“山长,这是山长对不对?那天晖桐书院放鞭炮,俺在场。认识,这是山长,你们快叫山长好。”

    后边的七八个孩子不敢反驳自家奶奶,不齐整地喊了,随后她又说道:“山长,村长,这是俺家需要报名的孩子,你们看看,都是十三岁以下的,一个超过岁数的都没有。”

    “王婆子,你家这就决定好了?”村长惊奇,晖桐书院哋事反常,连他都在观望,不敢第一时间让孙孙去,不然出了甚麽事,可怎麽好?

    “决定好了,你看,俺几个儿子都来了,他们都同意。俺瞅瞅,俺家是不是头一个?头一个!这往后俺家孙子孙女读书,肯定也是头一个。”王婆子竖起大拇指,逗笑了这里的人。

    “王婆子,你这个决定太深明大义了,往后你家可能出几个秀才举人,一家子兴旺……”竹清拉住了王婆子的手,天花乱坠的夸,直把王婆子夸得羞红了老脸。

    几个孙子孙女已经在报名了,王婆子不去打扰,便与儿子们说道:“听见没有?山长都说俺们错不了,定是错不了!”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像是为了说服儿子们,她的声音有些大。

    显然,她也不是没有顾虑的。

    待八个孩子都报好名字,竹清从夏衣手上接过一个竹编篮子,上边用麻布盖住了,她掀开,露出里头的东西,边说道:“你家是第一个报名的,我们书院准备了两斤猪肉还有两个猪脚,送给你们。”

    “给俺们的?”王婆子声音有些大,几个庄稼汉眼睛都瞪大了,更别提孩子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们家人多,三餐仅仅够每个人吃饱,肉那是逢年过节他奶奶才舍得割一点回来,和上白菜包成饺子,每个人吃几个,就算是荤腥了。

    两斤猪肉,那得是过年才有的“富裕”。

    王婆子觉得篮子烫手,把它推回去了,又兀自懊恼,等看见竹清又推回来,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给你们的,前三都有,后面就没有了。”竹清这一做法算是提高他们的积极性,不过若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即便想要这肉,火急火燎也没有用。多少暗中观察的妇人咬碎了银牙,马上回去唤当家的。

    “村长。”不知何时,角落里多了两个孩子,两个都很瘦,面黄肌瘦,像麻杆撑起了衣裳,风一吹,衣裳就跟着飘。

    “是清风清云啊,你们来干甚麽?”村长问,竹清问道:“他们是……”

    “他爹在清风五岁时没了,那个时候他娘怀着青云,气急攻心难产,也去了。没人带,两个便是俺们乡里乡亲帮着带大的。一晃这麽多年过去了,清风十六岁,青云十一了。”村长说着说着忽然了然,“清风小子,你莫不是带妹妹来报名的罢?”

    瘦巴巴的小子点了点头,轻声细语说道:“青云不小了,俺想让她学些字,往后出来,也是个斯文人了。”

    他也是想明白了,妹妹这样跟着他甚麽时候是个头?倒不如去书院,若他们不骗人,妹妹岂不是吃到福气了?

    第120章 开学

    “可以吗?俺的妹妹, 能去书院读书吗?”许清风小心翼翼地问竹清,淳朴的脸上是无尽的忐忑。

    “可以,毕先生,给她作登记。”竹清点头, 又把一个竹篮子递给许清风, “这是你们的。”

    许清风呼吸都放缓了, 说道:“谢谢。”不知多少年没有见过肉了,他平日跟着大山村的叔叔去搬抬东西,可也赚不了几个钱, 更别说买肉。

    或许是因着有肉,又或许是终于下定决心,紧接着又来了一户,这回男女老少皆有,瞧着应该是倾巢出动。

    但也就是这一户之后, 就再没有了人。王婆子一家往回走时还被人拉过去,仔细询问,“王婆子,你不怕他们把你家的孩子带去甚麽地方?俺看那规矩, 又是一个月回家两天, 又是平日里不得时常看望,这要是孩子出了甚麽事, 那可怎麽是好?”

    “对哇,你瞅瞅她们,从京都来的, 保不齐到时候把孩子带去京都, 教你一辈子看不着。”那老婆子一边说一边紧盯着篮子,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她就一个儿子, 也只有一个孙儿,不比王春花家里人多。要是孙儿去了读书,被人欺负了都找不回场子。

    当然,她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万一小孙孙去读书,读出了名堂,你说要不要他继续?这要他继续,往后顾不了家里,顾不上她这个奶奶,那她得哭死。所以,一定不能让小孙孙去,只能留在她身边。

    “她们不就像那人贩子,把人带去书院,又不许咱们探望。再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赔钱货能与男儿一同上学的事,她们这是第一回,那万一男孩喜欢上别家的赔钱货,你说,这可怎麽处理?”

    王婆子看得可准,“呸”了她们一声,“这怕甚麽,她们要是骗人的,哪儿还会这般大动静?像那人贩子,都是不做声,生怕你找着他。俺王春花不怕孩子喜欢谁,只要堂堂正正,那就没问题。”突然,她冷不丁反应过来,“欸你们听见没有,我能说四个字的词了,堂堂正正!”

    “俺们都要堂堂正正,不能净做那不上堂的事。”意有所指。

    窜出来的几人都被她无语到了,看着王春花像一只斗胜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一伙人回家。

    在大山村坐了一天,只得八男八女报名了。比起大山村差不多一百个孩童,这点子数量压根儿不算多。

    “山长,大山村的情况恐怕还算好的了。”毕先生眉头微蹙,说道:“如果是那种村长就不相信我们的村子,恐怕一个学生都招不到。”

    不是所有的百姓都相信官府,自从十来年前的那一次大规模的失败的轮作之后,百姓可不知道政策是先帝下令的还是当今允准的,他们只知道,因为官府,他们那一年差点饿死,收获也亏了。

    他们不相信官府,自然也就不会相信她们书院,毕先生开了一个玩笑,“该不会我们书院到上课之前,都只有这十六个学生罢?”

    “怕甚麽,十六个就十六个,把他们教育好了,出一个状元郎,你还怕我们书院没有名声?只怕到时候报名的学子挤都挤不下。”另外一个女先生也笑了笑,“他们这是等着看结果呢,结果要是好的,再让孩子来。”

    “但是一步晚步步晚。”邹先生说,他捻着胡子,说道:“我今日看不少的孩子正正好十岁左右,等到这一批孩子科考出了成绩,他们就正好不符合我们招生的年龄了,那种有些许天赋的孩子就泯然众人也。”

    “没法子,人家爷奶父母都不同意,我们总不能把孩子抢过来?”

    几个先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夏衣忽的拿着一个包裹进来,对竹清说道:“山长,有您的东西,北安州寄过来的,这还有几头羊。”

    “先生们都辛苦了,明日挑一头肥嫩的羊烤炙了,骨头熬汤,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碗。剩下的就养着,看看能不能生小羊,羊肉价贵,如果我们能自己养,便也能隔三差五吃上羊肉。”竹清说罢,先生们都喜笑颜开,谁不想吃好点呢?

    她们到这原本也很焦虑,但是看着山长逐步把书院建立起来,如今又养羊,生活那是越来越好,她们也就更加有盼头。

    “我特意预留了一片空地,离学舍学堂最远,便把羊养在哪里,同驴子一起。”竹清嘱咐夏衣。

    萧扶风给竹清寄的是羊毛衫,还有几瓶护肤的霜液,再就是烤的干干的牛肉干,用来磨牙最好。

    竹清分了一些给先生们,随后把东西收好,如今她也住在晖桐书院,倒也方便。同时,她收到了一封加急的信件,说是她干娘在路上了,预备还有个四五日就到大阳县。

    竹清琢磨着给她干娘安排一个好住处,干娘年纪大了,住的地方最好通风透气,能照到阳光,阴暗处可要不得。

    *

    翌日,竹清带着先生们前往大河村,首先看见的是一条大河,哪怕进入盛夏,大河的水位依旧很高,没有下降多少。

    与大山村不同,大河村没有村长相迎,也没有村民搭理她们,走在村子里,村民们会避开她们,只在暗处偷偷摸摸地观望。

    “村长在不在?”毕先生询问,被拉住的妇人赶紧挣脱,“不在不在,村长事情多,哪里能随随便便出来。”

    “山长,大河村不欢迎我们,总得有个缘由。”毕先生说,哪儿她们一来,村民们就众志成城反抗她们的?要麽有人带头,要麽有人与他们说了甚麽。

    “别急。”竹清安抚了他们一句,随后挨家挨户敲门,大部分都直接把门关上,少部分就是不搭理她们,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便把她们赶出来。

    “王婆子在麽?”竹清走到一户人家前,昨日听王春花说过,她有个妹子嫁到了大河村,竹清无法,只能找人探问探问。但她又不能直接找王婆子,省得她家被排挤。

    “甚麽事?”王婆子家在拐角,她听到了姐姐的名字,防备的神色消下去,左右看了看,飞快地与竹清嘀咕了几句,然后像方才的那些人一样,“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山长。”毕先生低低唤了竹清,“我们还问吗?”

    竹清摇摇头,“不必了,都回马车上。”待到了马车上,她把事情告诉了先生们,毕先生当即怒火中烧,“这起子可恶的人,是谁跟村长说我们不怀好意?如此污蔑我们晖桐书院,简直是岂有此理。”

    问题就出在这里,有人与村长说他们晖桐书院包含祸心,让孩子们去书院免费读书不是甚麽好事,教他千万不要让村民们信她们。

    如此,村长便临时开了一个会议,严厉禁止村民们把孩子送去,不然就除名,不再是大河村的人。

    “王婆子说她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几个人连村长都不敢得罪,好饭好菜的招待。”竹清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还不确定,她与夏衣低语几句,又说道:“已经午时了,先生们莫急,先吃了干粮,我们去下一个村子。”

    在偏远一点的小麦村,不止村长出来迎,连同几个已经掉光牙齿的族老也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前头。

    竹清等人刚下马车,还不等竹清说话,村长就立马说道:“是山长麽?俺们是小麦村的,俺们同意孩子们去上学。”

    小麦村是个只有两百多个村民的小村子,孩子的数量也不多,符合要求的男孩女孩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个,饶是如此,也是书院目前为止招收到的最多的人数。

    先生们给孩子做登记,竹清就在一边与村长闲话,“村长不怕我们是坏人?”

    “坏人,坏人。”村长自嘲地笑了笑,指给竹清看,“山长,您看看,俺们小麦村的人也只是刚好吃饱,孩子们身上的粗布衣裳都是哥哥姐姐剩下的,再用补丁缝缝补补。要是让俺们自个供孩子上学,恐怕没有人能供得起。”

    大阳县富庶,可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富,小麦村便是那穷的地儿。竹清漏眼瞧了瞧,孩子们干瘦,有的鞋子都不穿,光脚在泥地上跑来跑去。有鞋子的,那鞋子已经灰扑扑,看不出甚麽颜色。

    “村长不必担心,我们书院会给学子们免费发放学子服还有鞋子,一日三餐都是不花钱的。不让你们经常探望,是怕你们打扰了先生们教课……”村长配合,竹清自然也和气,便详细地回答了村长的每一个问题。

    村长眼睛已经不大看得清楚,也不认识字,便侧过一只耳朵,认真地听,不住地说好。

    “孩子们交给你们,俺们不会去打扰,要是他们不听话,山长只管打他们,他们皮子糙,经常打惯了的。”村长唯恐孩子们被退回来,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机会。

    “你们男孩好似不多?”竹清问道,就粗粗一看,小麦村的女孩子要比男孩子多。

    村长解释道:“俺们村子穷,地也不好,都是不长东西的下等田地,耕田也得不了多少粮口。爷们便带着男孩子外出打零工,多少得一些银钱。那码头包吃包住,就是辛苦了一些,不过都是男儿,辛苦就辛苦,左右家里能轻松一些。”

    许是见竹清等人好接触,那些留守家中的妇人都站在门口看,一些甚至走到村长附近,低垂着眉眼听竹清说话。

    竹清瞧了一圈,除了身体有疾病的男人,小麦村里几乎全部都是女子,年长的死气沉沉,一副麻木的样子。年青的灰头土脸,神态已经逐步向年长的妇人靠近。

    “你们妇人在家里做甚麽?小娘子呢?”竹清问村长,村长知无不言,回答道:“都是料理田地,也不麻烦,埋下去等着种子长就行。女孩们就喂鸡喂鸭子,到山上砍柴,有时去后山设几个陷阱,看看有没有兔儿小猪,如果有,那就是赚了。”

    但竹清观她们的脸色,估摸着后山也不是个富饶的地方。她心里有了想法,只不过还要回去细细地想,如果能按照想法做下去,就能聘请这些妇人还有女孩替她干活。

    再等等,等到干娘到了大阳县,她就能与她商量,届时又另有一番事业。

    “山长,都登记好了。”毕先生低声说道,“还有一事,我们规定前三的人家能得一个篮子,但是他们是一起报名的。这该如何解决?”

    “这里有几户?”竹清问。

    “报名的二十三个孩子,来自十七户。”毕先生说,“给谁都不好。”

    “猪肉每家一斤,再买一些时蔬,现在就去。”竹清说,这般算下来,价格也不多。

    从小麦村出来,天已然擦黑。

    “没成想小麦村倒是与大河村完全不一样,一个积极配合,一个却避着我们,真是两个反面。”毕先生叹气,“大河村……也不知他们日后后不后悔。”

    “小麦村都那个情况了,不如赌一把,兴许真的能改变生活改变子孙后代。”先生们纷纷讨论,还没见过比小麦村更穷的村子,家家户户男丁都不多,人气稀疏。

    接下来几日,陆陆续续有几十个孩子报名,男女皆有,不过算下来,还是男孩多一点。

    夏衣办事的速度很快,晚上竹清刚准备安寝,她就回来了,与竹清说道:“主子,查到了,在十日前,有四个男子曾经去过大河村,我跟着其中一个,亲眼看见他与文德书院的山长一起喝酒交谈。再细查,就是文德书院的山长让他们去警告大河村的村长,不许他们的孩子到我们书院。”

    “他们大河村很多男童都去文德书院读书,因着大河村从前出一个举子,风气不同,男孩们读书也勤快,有一个在文德书院读了七年,考中了秀才。我查了,那秀才恰好是大河村的村长的大孙子。”

    “难怪那天去大河村,一路上没见到多少孩子,原来都去了文德书院。”竹清沉思,文德书院的山长为何要这样做,其实也很好理解。

    文德书院主意招收贫家子,而且是经过挑选的有天赋的孩子。她们书院大张旗鼓到处招收孩子,不就是跟文德书院抢生源?

    “我猜他不止跟大河村的村长说过此事,应该还联系了其他的村长,不过大河村是直观受到了文德书院的照顾,而其他村子没有,所以不听他的。”竹清喃喃自语,“文德书院,真是好样的。”

    她可没有甚麽同理心,不就是竞争麽?谁怕谁?再说了,晖桐书院不管有没有天赋,一律先收进来,那文德书院却不是,其实双方的方向不太一样。

    “主子,他们跟我们玩阴的,要不要我去套文德书院山长的麻袋,给他一个教训?”秋衣愤懑。

    “不必,既如此,凡是站在文德书院那边的村子,咱们暂且先不招收学子,等新入学的学子们沉淀几年,再齐齐考上秀才,他们就知道哪个书院好了。”竹清说,这是一场持久战。大阳县就他们两个书院,谁能留下,自是凭借自身能力。

    两日后,竹清到了城东的码头,这里大船小船等着安排靠岸,船上下来不少人,她站在高处踮着脚观望,待看见某一个身影,就猛地朝前跑去,激动地喊道:“干娘。”

    陆霜玉摸了摸她的脸,说道:“欸,好些时候没看见你,感觉你都瘦了不少。还黑了一点,嗯,真的黑了。”

    “天天在外面跑,哪里能不黑。大阳县的日头毒着呢,干娘站过来一点,伞遮不住。”竹清教车夫搬行李,随后扶了陆霜玉上马车。

    竹清掀开车帘,与陆霜玉介绍沿途的风景,又细细讲了现在办的事。

    “不容易啊。”陆霜玉肯定地说道,“你要办成一番事业,必得摸索前行,也许身边的人都不理解你。”

    “干娘理解我就好。”只听陆霜玉一句,竹清就明白,陆霜玉懂了。

    “我既然来了,定要帮你。有甚麽事我能做的,只管安排。我身子骨还硬朗,许多事都能做。”陆霜玉可不会认老。

    “干娘,书院的确有事需要您做。不过另外一事,我也想与干娘商讨。您说,我们开个店铺,搞生意如何?”竹清说,从前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经商,一来太后会有意见,二来,未免教人抓住把柄。

    可是在大阳县,天高皇帝远,她也该经营点小生意,为自个赚些养老钱了。哪儿会有人嫌钱多?

    “之前我在这儿没有信任的人,如今干娘来了,我的计划才好展开。正好就地聘请女子替我们打工,也算帮了她们糊口。”竹清说,她计划在青州的成华县开店,先试一试。

    “这倒是不难。”陆霜玉颔首,她与竹清在宫里这麽久,手里握着不少方子,甚麽菜式、胭脂,都能开店铺。

    说罢这个,竹清又与她说了好些关于晖桐书院的事。

    九月底,只剩下最偏远的一个村子还没有到访,竹清这回带上了干娘,一同前往在山上的赵李村。

    “山长,这路好陡峭。”毕先生拧眉,马车晃得很,她们连交谈都不行。

    “忍一忍,快到了。”竹清说,赵李村人少,她们也不必待很长时间。

    赵李村是大阳县所有村子里人数最少的,仅有五十六个人,老少占了一半,剩下的青壮年一般外出打工,整个村子荒凉得可怕。

    她们在赵李村没有招收到一个孩子,没牙的老婆子倚靠在门口,眼神望着远方,似是在与访客说话,也似是在自言自语,“孩子都带走喽,哪里还有孩子?都不回来了,一年才回来两次,呵呵呵……”

    赵李村的青壮年都拖家带口,只余下老头子老婆子在家里看门,可想而知,竹清她们只待了一刻钟就走了。

    最后一共招收到五十七个孩子,三十五个男孩,二十二个女孩,数量不算少了,起码超过了竹清的预期。

    “孩子们的身形都量下来了罢?交到布庄,让他们开始制学子服,还有开学之前我们要安排车夫去接人,我,毕先生……咱们分别带一个车夫,让他们认路,往后就可以接送孩子。”竹清安排好,又询问他们有没有意见。晖桐书院一共有三辆,六辆驴车,每一辆驴车都配有一个车夫以及两个护卫,护卫就是书院的护院。

    零零碎碎不少事情,等所有事情处理妥当,竹清这才歇下。

    *

    开学的前一日,无数人家都睡不着,有孩子去书院的,娘亲奶奶帮着查看东西,如王婆子,絮絮叨叨地说道:“快看看有没有漏的,虽然山长说书院甚麽都有,但是也不比自己家里,那些牙刷子毛巾子得带着,都是用惯了的……”

    村尾,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舔着嘴唇,回味刚刚的那碟子猪脚,有些不安地问哥哥,“俺去了,以后还能见到哥哥麽?”

    正在擦拭灶台的少年没有丝毫犹豫,点头说道:“肯定可以的,要是超过了一个月,他们不让你回来,俺就去告县令大人。”

    “王婆婆说,山长与县令大人相熟,要是县令大人不听你的,你怎麽办?”

    少年转身,到妹妹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无声安抚妹妹颤抖的身体,说道:“那俺就去告知州,俺特意问过村长,县令大人比不得知州老爷官大哩。”

    他其实也慌张,不知会不会害了妹妹。但是他真的没有任何法子了,妹妹跟着他有了上顿没下顿,明明十一岁了,却跟王婆婆家八岁的虎头一样高。

    去书院,不说读书,能吃饱就成!

    “哥哥,俺月底能回来,到时候如果有馒头,俺就不吃,带回来给你吃。”

    “好,说不定有肉呢……”

    两个相互依偎的小孩各自畅想,冲散心中的不安。

    第二天,也是十月一日,大山村的村长穿上了簇新的衣裳,那可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昨个翻出来,又烫了烫。

    “叮叮当当——”村长的儿子敲着锣鼓,一边大喊道:“都起床都起床,有孩子上学的都不要错了时间,到时间啦到时候啦。”

    清风领着妹妹等着,老远便看见了驴车,说是驴车,但三面都是木头做的车厢,那车帘子,用的都是好布。如果不是驴子拉车,说是马车也不差甚麽。

    “上车上车,我核对名单,排好队一个个上,不要挤。”陆霜玉拿着名单,挨个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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