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各开着车。
从启程到现在, 她已经开了一小时。
车内很寂静。
……当然寂静,因为车后座安静对坐的四个人,彼此之间都没什么共同语言……
更没有和谐相处的想法。
哪怕这四个人里有两个是亲姐弟, 有三个是玄学界里的同行, 但这四个人全都在有意无意心怀鬼胎地打量安各开车的背影——
肯定要打量。
裴岑今是发自内心疑惑, 为什么安各能和本阳会的戚延庭扯上关系,刚刚还能和他在办公室里密谈生意。
戚妍是感到了一些不适, 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闺蜜聚餐”,但家主和裴岑今竟然插了一脚过来。
戚延庭是非常非常不快, 安各其名他早有耳闻,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和她彻底建立联系,姐姐在中间以朋友的身份做黏合剂最好不过了,否则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力气制造“巧合”, 让戚妍和安各产生接触——
然而,阴谋诡计、暗流涌动,一车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此时都不重要。
——起码,在胡冰的脑子里, 其他人各异的眼神都不重要。
她死死瞪着安各的背影,纯纯是想骂脏话。
再也不信了。
朋友新奇又曲折又离谱又莫名令人信服的脑回路。
再·也·不·信·了——
那么大一只鬼就在那里!!
半透明的!!
绝对绝对是半透明的——而且除了我, 好像根本没人看见啊!!
去他的假死理论去他的邪恶组织去他的忍辱负重谍影重重小侦探——
安各这个比石头还犟撞塌南墙也不肯回头的智障——你早死的美丽老婆正坐在那里啊!就坐在副驾驶上!!
绝对是鬼, 绝对是鬼, 绝对绝对不是什么假死状态——
裴岑今轻轻拍了一下胡冰打哆嗦的肩膀。
他的笑容尴尬又亲切:“你好啊, 这位美女, 方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胡冰刚想说“不了我有男友”, 又瞥见了他若有若无飘向副驾驶的眼神。
……难道你也能看见吗?你也能看见副驾驶上那个家伙吗?
她立刻死死攥住了裴岑今的胳膊,眼睛绽放出一种海鸥终于在码头整到薯条的希翼。
裴岑今:“……哈哈、哈, 所以,美女,能否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哦,对对,估计是要避开副驾驶上的东西和我私下交流,我读过玄幻小说的,在鬼面前绝对不能表露出看到鬼的样子,这肯定是位要解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大师——
于是胡冰马不停蹄和裴岑今加了好友,通过好友的第一刻就见到对方发送:
【冷静点,别让旁边的戚家人看出来。副驾驶上的是我师弟,虽然有点小心眼,但他不咬人,很安全。你已经让了座,你就已经安全了。】
胡冰:“……”
胡冰:好的,原来这位是鬼的帮凶。
她低头,噼里啪啦疯狂敲击键盘——
裴岑今一边忙着在手机聊天窗口里安抚胡冰的激动情绪,一边悄悄地、尴尬地挪走了刚刚被胡冰掐住的胳膊。
胡冰有男朋友,他也还想和弟媳嘴里那个“真正的网恋对象”再发展发展呢。
而且,真的很痛,一点也没有“美女掐掐”的暧昧体验,他胳膊上硬是给胡冰掐出了指甲印子。
……裴岑今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因为他已经锻炼出来了,这么些年下来,他实在是被惊慌失措的受害者掐过太多次胳膊。
没办法,他没那个单枪匹马做委托的自信,只要出门做委托,基本都是和师弟一起的……而师弟那个怨种东西,根本就不愿意花功夫安慰受害者情绪。
尤其是异性受害者,只要看到女人惊慌失措挥舞着指甲或包包喊着“大师救救我”冲过来,怨种师弟肯定会说“师兄交给你了我有对象要保持距离”,然后丝滑地躲到旁边隐形——
最终只能由裴岑今尽数承受对方惊慌失措的指甲乱挥与包包乱打,艰难从她们吓得不连窜的语句中拼凑出需要的信息。
……隐形术练得比他好就了不起吗!怨种师弟!
不过师弟偶尔也会善心大发,看他实在安抚不了受害者、被掐得打得太凄惨,总归是会过来帮忙的。
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露出那张脸,淡淡一句“你安全了,慢慢说清楚,我会解决”就行。
……受害者便会自然安静、小声、矜持起来,还会格外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情绪稳定了,询问信息时,便也方便很多。
而且,不分男女。
……师弟要是不做天师,改行靠脸吃饭,他们肯定已经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了。
不过,这杀伤力相当惊人、有着“使用自身魅力蛊惑异性”嫌疑的一招,明显不是师弟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师父教给师弟的,理由是“你师兄和我都嗓音太难听,我们下山行走时,你出来露脸说话,比较方便沟通”。
“可是,师父,你们可以用变音术……”
“你露脸说话就够了。比变音术有用。”
“……哦。”
——二师弟唯独很听师父话,被那个老头子这么教导(忽悠),也就信了。
也是因为师弟那时候还小,好忽悠,再长大一点师父试图忽悠他帮忙泡老太太就不管用了——啊对对,有的人就是八九岁便拥有一张能吃饭赚钱安抚众人心灵的脸,破烂老天爷。
想到这里,裴岑今怨念地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洛安。
……他明明不用坐车里的,跟在车后御剑飞行就是……坐车里太容易被戚家姐弟发现……还故意在胡冰面前现形,怨种师弟。
——嗯,没错。
此时,车内能够看见洛安的,也就一个裴岑今,一个胡冰了。
因为洛安此时只在这两个人面前【自愿现形】,他是可以控制自己被某些特定人选看见,又不被其他人看见的。
——胡冰当然应该看见他,反正记忆封印解除后,这个女人多多少少也会产生灵异事件的怀疑——
当年胡冰就能看见他,常人大抵如此,合适的时机与合适的地点……“绝对完全不迷信,死也不肯信”的固执家伙堪比珍稀物种,这么些年下来,洛安也就遇到过安各一个。
而胡冰是个正常人,她胆子不大,又亲身经历过两次撞鬼,不可能真的就被安各的“假死”论彻底带跑偏,或早或晚,迟早会反应回来。
洛安打算待会儿便找机会和胡冰认真谈谈,这次露面不过是预防针。
……当然,也因为她正好两次坐在副驾驶上。
继“妻子是个热爱一切帅哥的资深颜控”后,他又要接受妻子对美女左拥右抱了,他今天实在不想再接受“我的座位不是我的是其他美女”的事实。
洛安认为自己今天默默表示一下副驾驶座的主权是完全合理的——虽然昨晚他和妻子在浴室吵了一架,但今天在外却依旧选择听从她的建议,认真背下了那张面包券背面的数字号码,尽管他不明白这种新时代礼仪的原因,扔掉莫名其妙的数字号码为什么是不对的是“辜负心意”,还非要他背下来——
但洛安还是压下疑问,选择听从她。
他值得奖励。
所以,哪怕现在他没权利阻止她追星刷剧,也总有权利捍卫自己的副驾驶吧?
……明明恋爱时还说什么“你要是愿意当我男朋友以后我旁边的座位都只属于你”……一派鬼话。
信她还不如信后排的师兄胳膊上没有指甲印。
想到这里,洛安的嘴角又往下撇了撇,抱紧怀里的伞。
哪怕现在他成功把座位抢了回来,也不算开心。
……要问为什么,刚刚在巷子里离得远、故意掩住身形避开她时还好,现在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仔细瞧才发现……
妻子今天,穿了一件薄薄薄比薄切羊肉片还薄的上衣。
这件蕾丝上衣绝对是半透明的,肩膀脖子锁骨看得清清楚楚,前面的领子竟然还是v领——
这是他最讨厌她穿的一件衣服,讨厌到甚至无法在她穿这件衣服时露出大方美丽的表情。
不,一个落后于时代的古板绝无法接受“半透明”,这就是透明,别跟他说什么里面的运动背心的肩带就是要露出来才好看,这不等于内衣肩带,而且现在也流行穿开衫露内衣肩带——
不。
洛安忍无可忍地再次瞪向这件半透明上衣。
什么半透明。
时尚和流行就该全被剁成肉泥。
有没有一种能瞬间把网纱变成棉布的法术啊——玄学界竟然没有这种法术,玄学界那么多所谓的研究家杂学家究竟干什么吃的——过去看不见她白天在外面的打扮,眼不见为净就算了——是啊是啊他现在没立场发表意见,反正他是死掉的前任——
安各猛地踩下刹车。
“我们到服务区了……我去加个油,大家下去活动活动,喝喝水什么的吧?”
吃火锅怎么还开到了服务区,需要额外加油——但车内此时没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洛安默默下车离开,他发现自己还是御剑飞行跟在后面比较好,眼不见为净。
距离产生美,最近一靠近她就想到170,一想到170就会想揪住所有看不顺眼的事跟她吵架,想吵架的情绪酝酿着酝酿着那个17岁的少女安各就会在脑子里跳出来,嘻嘻哈哈来一句“对象看不顺眼那就分啊,下一个永远更香”。
……他去买杯冰可乐好了。用冰块、气泡与对可乐的厌恶感让自己醒醒脑子。
正事要紧。
必须冷静……
此时,戚延庭的背影在加油站后一晃而过。
洛安顿了顿,对裴岑今招了下手,缓步跟了上去。
——车内,胡冰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她刚刚还在打字,是最后一个发现安各停车的——
见到洛安和裴岑今共同走远,正打算追过去,揪住他们逼他们解释清楚——
安各转头一把拉住她,“嘘”了一声。
“冰冰你过来。”她压低嗓音,相当兴奋,“我有事和你说。”
胡冰:“……你又得出了什么新奇结论?”新奇但错误的结论?
“过来过来过来,小心别让人听见——”
于是胡冰不得不被安各拉去了加油站旁的小便利店里。
安各直拉着她往里走,往里走,在小便利店最深处的货架停下。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仪器,四处晃了晃。
“……好了,这里没有监控,没有人,更没有任何电子信号。”
安各确认完毕,小小声对胡冰说:“我们的计划快成功了。”
胡冰:“……不好意思,但我已经遗忘了我们之前的计划……”
自从我一眼看见副驾驶座上的家伙。
“就是那个——追着我对象查的踪迹过去,把我对象引出来的计划——最近裴岑今总在从慧大厦附近徘徊,而且戚延庭正好是——”
胡冰心想,完全不需要这么复杂,我一靠近副驾驶,他就跑出来了。
“我刚刚绝对没感觉错。”
安各伸出手指往结满蜘蛛丝的天花板指:“他肯定跟上来了,他之前正好在蹲点戚延庭,他现在就在我们附近。”
胡冰:“……你怎么感觉出来的?这次还蛮对的。”
“当然是我故意设计他的啊。”
安各得意地拍了拍自己半透明的v领胸口:“我今天特意把这件衣服从衣柜最底部翻出来了,他以前每看见我穿一次,就会笑容变淡、情绪格外不满、还不停瞪我的!他特别特别讨厌我穿这件上衣!我刚刚绝对感受到了那种不满情绪浓厚的瞪视!!”
胡冰:“……”
胡冰:“那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安各的眉毛已经嗨得要跳起舞了:“然后啊,如果我穿着这件能让他特别特别特别讨厌的上衣,再故意去和戚延庭那个犯罪嫌疑人贴近聊几句,他肯定会忍不住出来——”
突然,“轰”地一下,加油站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小便利店的货架也被震得窸窣晃起来,一罐玉米罐头扑簌簌掉在她们脚边。
胡冰:“哇……听上去,你对象提前把那个戚延庭就地正法了。”
安各:“……”
胡冰凉凉地说:“你不该穿这件上衣的,安各。你想清楚,那不是你温柔美丽的早死老婆了,那是个敢炸加油站敢和犯罪组织作斗争或许还从不回头看炸弹的大佬侦探。”
安各:“……”
在那一瞬间,记忆如潮水涌回。
安各想起自己把这件上衣压进衣柜最底部的原因了。
最后一次穿它去带领公司团建,然后结束出差的丈夫在视频里说“地址给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海沙滩,阳光椰树,整整四天,她被困在酒店房间里揪着窗帘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拼命道歉。
丈夫相当认真地和她沟通交流,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我真的很讨厌这件比火锅羊肉片还薄的上衣,时尚与流行与半透明都该剁成肉泥,希望你不要再穿它”的意见。
她答应了。她也相当认真相当沉痛地答应了。
……她豹豹的现在完全忘干净了。
第052章 第五十二课 暗恋心思是诗也可能是最容易让旁人怀疑人生的
安各刚发现“对象假死”不到一小时便制定完成、不到半天便风风火火开始执行的计划——
因为加油站爆炸, 彻底破产。
……怎么想也太轻率了,怎么想也是,太轻视对方了。
怎么可能呢, 躲躲藏藏七年多都不肯露脸见自己的家伙, 一个上午一次会谈, 还有一件上衣就能被逼出来?
安各呆滞地看着轮胎飞到自己面前——不知从哪里飞来、被高速加热的气体投掷而出的备用轮胎——
“噗吱”一声,相当弱气地瘫在地上。
……毕竟被烧了大半, 飞到自己脚边时,只剩散发着臭味的残渣了。
该庆幸对象干活时多多少少顾忌了一下她的财产, 被炸飞的不是她的车轮胎,她停在那边的车也完好无损吗?
不不,话说,他究竟是和怎样的犯罪组织搏斗, 搏斗余波能炸毁一个加油站……不不不,想象美丽老婆和“搏斗”这个词扯上关系就很恐怖!特别恐怖!
她早死的温柔美丽的老婆怎么可能和“搏斗”“炸毁”这种词扯上关系呢——太暴力太不好了!
……虽然但是,安各的理智正缩在角落里, 弱弱地、很小声地说……
“你早死的温柔美丽的老婆,既没早死, 也不是你的温柔老婆”。
如果猜测没有错的话,某人昨天晚上还空前阴阳怪气地表示“我不是你老婆, 我是你前任”。
第一次在吵架时回嘴, 第一次不哄她也不让着她, 第一次清楚表明“凭我在生你气”还转身就走对她摔门……
况且, 一个“一文不值、资质平平的小侦探”, 哪里来的能力招惹极大犯罪组织、让组织恨不得斩草除根杀他全家、以至于不得不假死状态瞒天过海呢?
……一个能在现在这个社会成功完成“假死”这种电影情节、还坚持了整整七年没联系老婆孩子的家伙, 就绝对无法和“无害”扯上关系吧?
【你太轻视他了】,理智说道, 声音很小,却也无比清晰。
面对商场上的对手时明明就能做到计划周密、耐心等待、格外能沉得住气——
面对他,“假死”才确定不到三小时,连心里的情绪都来不及顾及,就抓过手头信息,无比激动地起草了一个槽点多多的计划……
说白了,不过是把他当成了“无害美丽日常宅家的安安老婆”,赌他依旧会关注到介意到她的穿着打扮,会因为她和戚延庭密谈不开心。
……这就好比是商场谈判时,她不正经搞项目搞技术搞情报,反而自信发言,“我赌你介意我衣领上有口红印,会方寸大乱自动认输,不扯正经事就想跟我扯昨晚没回家去哪里蹦迪”……
【太轻视他了。】
他是一个极其优秀聪明的人,哪里会这么幼稚,这么沉不住气。
……而且他干活的场面也太大了,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啊,一言不合引爆加油站什么的,等等等等,破坏公共设施也是违法犯罪吧,而且,她虽然也在怀疑那个戚延庭,真把人炸死是不是太刑——
“咳咳,咳,咳……”
浓烟火雾,不知怎的熄灭,又不知怎的彻底消散了。
戚妍扶着戚延庭走出身后被毁了一半的加油站,脸色很难看。
安各莫名松了口气——没真正把人炸死,太好了太好了,说不定是犯罪组织引爆加油站的嘛,而且要是真完全引爆,这个加油站也不可能只炸了半边,完全没殃及她停在旁边的轿车与小便利店,真要心狠手黑引爆加油站会殃及这一整片区域的——又不是玄幻小说,引爆之后还能控制火焰控制住爆炸程度,哈哈哈根本不可能——所以绝对是她老婆阻止了犯罪组织破坏公共设施,果然她的温柔老婆绝对不会掺和血腥暴力——
“我们意外遭遇了一场事故。”
戚妍扶着昏迷的弟弟,脸色青白地对安各说:“抱歉,安女士中午的邀约,可能无法到场了。”
“……哦,没事没事,我开车送你和你弟弟去医院……而且报警……”
“我弟弟没有大碍,我带回家让他休息一会儿就好。……至于这边,会有人来处理,无需报警。”
安各从她话里寻摸到了一点东西,真心的担忧之情也淡了。
戚家人可能真和犯罪组织有牵扯,否则,怎么遭遇这么大的事故,也不声不响,不愿意报警。
她咧嘴笑了笑:“好的好的,那你们先回去吧,到家后没事了跟我说一声,养好身体,我们改天再聚……”
戚妍离开的脚步顿了顿。
“无需改天。”
她转头,看着安各,苍白地扯出一个笑来。
“事实上,安女士方便的话,可以今晚和我见一面吗?就我们两个,单独见一面。”
要说安各对戚妍没有警惕心理,那是假的。
这位美女起初接触自己就是故意创造时机,安各这边也算是含着点心思,打算借着她查清季家深处、从慧大厦的谜团——
而且,那晚在从慧大厦被不明坠落物袭击,就是戚妍陪在身边的,安各很难不怀疑她。
……但,再怎么说,安各也不觉得,戚妍是阴谋背后做主的人……对方吐露暗恋心思时也挺情真意切,被她随口鼓舞“爱就大声说出来”时,表现出的样子真的很娇羞很真实……
安各主要警惕的是戚妍背后的人,戚妍本人单独约她见面,或许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么个涉世未深循规蹈矩的美女,能对她有什么威胁?她一拳可以锤得成年男人嗷嗷叫,还怕轻声细语弱柳扶风的妍妍美女吗?
既然不会有什么直接威胁,她很乐意继续打探消息,摸清楚戚家人的位置。
——于是安各欣然点头:“好啊。那妍妍美女,今晚见~就约在午夜吧,我们第一次偶遇的那个酒吧?”
反正傍晚要和洛梓琪见面,一起带着洛洛玩过后,可以暂且把女儿托付给姑姑带一晚上。
“……好,谢谢安女士……您放心。”
戚妍离开时,丢下最后一句。
“我只是想和您聊聊私事。聊聊洛安。”
安·满脑子正经阴谋犯罪组织正经追查线索中·各:?
她刚刚说什么什么私事?
而且她刚刚说什么什么洛安?
那是我对象名字吧?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妍妍美女的“私事”为什么会和我对象的名字产生关系??
嗯……?果然是幻听了?
我对象的名字怎么也不可能从妍妍美女嘴里冒出来……对吧?
【数小时后,晚十一点,夜色酒吧】
这是家清吧,纯粹听听音乐,喝喝酒,朋友聊天的地方。
——其实安各大多数的“深夜蹦迪”都不是“蹦迪”,她说“去酒吧”一般去的都是这种清静的、环境很好的地方——
又不是十几岁的叛逆少女了,上班工作忙了一天,凌晨饿着肚子出来找乐子,哪还有力气穿着超短裙在呛人的烟雾与刺眼的灯光里乱蹦跶。
安各的“深更半夜在外浪荡”其实内容项目很多,游泳啊兜风啊吃烧烤啊看电影啊呆在清吧喝酒听歌——
其实大多数情况,她只是一个人四处游荡而已。
从未真正左拥右抱,也不再喜欢烟雾、灯光、四处挥发的异性荷尔蒙。
——她早就戒了这些东西,她的归属早就变成了那个暖暖和和的家。
……哪怕对外强调一万遍“是丧偶的快乐单身狗”,但骨子里依旧渴望着家里的菜香、灯光与对象微凉的手掌。
她已经被养成“傻豹豹”了,这不是丧偶一两年就能改回来的习惯。
……时间早就证明了,不管丧偶多少年,她也没办法快快乐乐地把这习惯改回来。
七年多没见对象了,七年多以为对象板上钉钉躺墓里而自己是彻底丧偶了——
哪怕是两个月没见寄养在朋友家的宠物,都会产生点“远距离滤镜”,譬如“旺财在我身边一直很乖,旺财从不拆家不啃沙发腿”呢。
……死亡、时间与距离,令安各给对象披上了极其浓厚的滤镜,否则也不会七年了才开始正式搜寻蛛丝马迹——
【早死的美丽老婆】早就被她的大脑层层叠加渲染美化,记忆里的人比白月光还白月光,印象中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色的古典水墨画。
像那种“就煎鸡蛋不够流心跟他吵架后整整三天都在吃便利店三明治鸡蛋”“穿着他表达过很多次不满的上衣跑去沙滩玩结果被关进酒店房间”……
这些不太符合“温柔美丽”的记忆片段,安各早就选择性遗忘,把它当成和老婆一样的死物,装进小盒子塞去记忆角落了。
安安老婆这么好,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不会的不会的。
明明不会难过、不会焦躁、从不会和她闹脾气,哪怕被放鸽子被屡次爽约被敷衍亲了几口就说着“工作很忙你还是回家等我吧”赶走他,也会露出温柔微笑、理解她拼搏辛苦、关照她身体健康,堪称一朵绝世的白莲花——
是。
莲花。
喜欢洛安的人其实很有些共同点,无论安各还是戚妍,试图描述这个人却怎么也觉得不够时,都会下意识冒出一个想法,“莲花”。
高洁,美丽,不染尘埃,气质如仙如梦……
不说他跟“男明星”“男人”有壁,他跟“凡人”都是有壁的。
是个如果真撩撩眼皮,低头瞧着你说一句“凡人愚笨”,你却激不起任何反感察觉不到任何蔑视,只是头晕目眩、心里嗷嗷叫“我愚蠢我笨蛋,你给凡人亲一下”——是美到这种程度的人。
更何况洛安从不会说“凡人”这种词,他其实和那种清冷高贵的仙尊系人物完全没关系。
认真平和地生活在菜市场排骨与超市打折鸡蛋中;
在家要么穿着围裙要么穿着围裙带女儿;
日常关注家人一日三餐穿衣厚薄作息时间;
自己工作的同时接送孩子上下学一天没落下;
凌晨做完委托回来喝口水喘口气就开始算账记录今日开支、然后规划明天给孩子吃什么怎么才能营养均衡,拿着钢钉往鬼头里摁时脑子还在琢磨明天女儿的冰糖雪梨羹里要不要加片小百合——
他比凡人还凡人,比贤妻良母还贤妻良母。
哪怕是仅仅远观过他几次的戚妍,也不会觉得洛安是摆出了极高的姿态、踩在更尊贵的地方蔑视自己的身份、才能,把自己看作“凡人”。
戚妍很明白,他只是忽视陌生人罢了。
……他与她只是陌生人而已,所以他从未认真看过她,只能由她来想象,如果这个人投来注视,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哪怕叠一百层暗恋滤镜,戚妍也想象不出他用眼角的余光蔑视谁,只能想象出,那个人认真望着谁,轻轻微笑的样子。
——而她也终于真切见过一次,那一晚,和安各站在一起,注意到他投来的目光时。
戚妍确信他在看她,因为旁边的安各怎么想也不会是和他产生关联的人啊?
无比抵触封建迷信、揣着商人狡诈心思来接触本阳会的巨富,和那个人,谁都不会联系在一起的。
完全是两个世界吧,比生与死还割裂的两个世界。
况且安各当时的衣着打扮也莫名其妙的,连体泳衣加超大外套,那个人平时连陌生异性的脚腕都不会看,怎么可能越矩去看安各这个只披了件大外套裹住大腿的家伙——
戚妍后来反复琢磨,给他当时看过来的目光找了一千多个原因,最终还是得出结论:是在看自己。
用一千多个原因排除了“在看旁边的安各”,当然就只可能在看自己。
——为什么忽视了这么多年却突然投来视线,还露出那么好看的微笑呢?
打听到那个人有婚约的消息就再也不敢靠近了,更不敢仔细打听他的未婚妻究竟是谁——因为她很怕自己会忍不住用玄学的手段去解决对方,再怎么说也是本阳会大弟子,随随便便捏个诅咒的话——
很不甘心,因为论家世论背景论能力,哪怕是放在古代讲究“门当户对”,玄学界正道第一大派本阳会的大弟子、玄门大族戚家的长女——再怎么说,也没谁比我与那个人更合适了吧?
洛家选择结亲对象时,她的资料肯定也纳入第一考虑范围的。
为什么偏偏不是我呢?是某个从未露过面、“嘭”一下就天上掉馅饼拿到婚约书、说不定还不乐意和他结婚的古怪女人?
……这么想就更加不甘心,更不敢去打听对方的身份了,生怕自己真会动手。
戚妍当然知道洛安的未婚妻不乐意。
——基本整个玄学界都知道,毕竟洛安其人太过招眼,有多少人对他生出过想法,就有多少人打听出他“从小定亲,成年便要完婚”的消息。
有多少人把无归境洛家那个幼时订亲的规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得牙痒痒呢。
结果恨着馋着远远巴望着,却怎么也没等到对方顺利完婚的消息——
成年后没有,成年一年后没有,成年两年后没有……
洛安当然不会回复“为什么还没履行婚约”的问题,洛家隐隐透出的意思,只是女方有事要忙,也不愿意这么早结婚。
忙?嫌结婚时间太早?
——开什么玩笑,对方是完全没见过洛安那张脸吗?
对着那张脸能说出“太早了不想完婚定下关系”,女方是什么铁石心肠没有凡尘欲望的大菩萨啊?
心怀不轨的家伙们眼巴巴观望着,洛家给出的消息,今年说忙明年说忙后年说忙忙忙——
婚礼一直在筹备,新娘却也一直没露面。
怎么看也能看出来,“忙”不过是个借口,女方根本不想完婚。
怀着好感的人或怀着恶意的人大嘴巴一张,“那个搞邪门歪道的洛安被从小定亲的女方彻底嫌弃,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被解除婚约”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圈子。
那样一个人太惊艳夺目,爱慕也好妒恨也好,同行听到他“将被婚约者抛弃”的消息,总会瞪大眼球,连连抽气,恨不得让周围人都知道的。
“这样的人也有不被看上的一天”,或“终于我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拥有他”,想法大相径庭,行为却也差不多。
于是玄学界全都知道了,洛安的未婚妻,不怎么喜欢他。
后来他终于完婚,便也全都知道,洛安的妻子,不怎么喜欢他。
——谁来看都能看出来。
因为洛安从不带她出席玄门交流的场合,婚前一个人坐着,婚后照样一个人坐着——被问及妻子怎么没来,给出的说法,和当年洛家对外的说辞一样。
“她很忙”。
谁都知道那是借口,再忙再忙,也不至于一次都没陪过丈夫出席重要场合吧?真的不怕对方碍于宴会要求与颜面问题,在外面邀请女伴吗?还是说觉得对方找女伴陪同出席也无所谓,根本不在乎?
是后者吧。
肯定是后者吧,一点也不在乎他,无所谓他在圈子里的颜面,无所谓他会不会找其他女伴参与宴会,完全不管他。
听说,是单方面撕毁婚约后,洛安又找过去,重新完婚的……
明明,就是一个很不称职、很不上心、很不在乎他的妻子。
对他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
但是,再怎么想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是那个人心甘情愿的婚姻】,戚妍远远望着,也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每一次,在正式的必须携带伴侣的玄门场合,他孤零零一个人坐着,被问及“妻子为什么没来时”……
“她很忙,我还要多体谅一下”,洛安每次都会这么回复。
而且,是微微笑起来,露出“提及那个人就柔和下来”的特定表情,很认真地给出回复。
名正言顺拥有他的那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
——但那个人自己也不介意,不难过,举手投足依旧那么规矩有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就差把“我不会注视妻子之外的任何异性”写在脸上——
哪怕是拜托他师门里几个师妹出场,做几次他的女伴,先撑撑场面呢?
没有过。
“我的女伴只会是我的妻子,她无法到场,因为她很忙,需要我体谅”——
那个人的喜欢与包容,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所以,再怎么打抱不平,再怎么嫉妒不甘……也没有任何立场的。
戚妍原本以为那个人结婚就会慢慢放下喜欢,可是,却更喜欢了。
喜欢他这个人,喜欢他对一份感情的态度,喜欢他拥有一段婚姻后、悉心维护、认真温柔的模样……
“啊对对,对对,我懂得我懂得。”
酒吧内,安各喝了口气泡酒,有点无聊地把吸管在杯子搅了搅:“人夫感嘛,我懂我懂,那玩意很诱人的,比单身状态更诱人。”
本以为妍妍美女神神秘秘约了她晚上出来喝酒是要继续打机锋搞阴谋呢,害,结果,就还真是她“私事”。
一大段暗恋历程,听得她耳朵都长茧了,今晚依旧还是这么一大段。
暗恋心思总是诗啊……
安各在酒液里吹了个泡。
她今晚本来是想过来刺探刺探情报、干正经事的,没想到,还真被当成了吐暗恋苦水的闺蜜。
……妍妍美女,哎,毕竟还是自己朋友,她也很难摆出道德制高点的模样,指点对方不该对已婚异性抱有心思……
但好感与情绪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再说了,无论如何,对方已婚时,妍妍美女也没采取任何行动啊。
能控制住就是最好啦。美女很棒的。
安各想,再说了,我又不是那个被暗恋的已婚异性的正宫老婆,我介意妍妍美女的暗恋对不对干嘛。
妍妍美女就是当年真破罐子破摔、设计人家滚床单把人家抢到手了——那也不关她事啊,安各没心没肺地想,我又不是人家老婆。
……所以她相当没心没肺地听着戚妍倒暗恋苦水,一听就是这么多次,这么多次听着听着还处成了好朋友,听得耳朵长茧无聊透顶,还怂恿她“你这么纠结就直接去追他算了,反正他跟那个人已经分手变前任了”。
——戚妍是跟安各这样说的,“因为某件事那个人和妻子再也没有交集,估计早就离婚了”——毕竟他出事后现在是阴煞,随时都需要稳定状况,戚妍怎么想也不觉得,他还会留在那个凡人妻子身边。
安各也亲口劝过她了,“丧偶即离婚”,那个凡人妻子肯定早就另有新欢,现在洛安的确是单身状态的。
综上所述,大胆追爱完全没有任何道德限制——再次来自安各的亲口劝说。
……所以,今晚,为什么又要跟她叨咕一遍呢。
“我今天见到他了。”
戚妍喝干杯里的酒,惨白的脸浮出红晕:“我今天见到他本人了。”
安各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哦,就这啊,直接行动再续前缘呗,在这里纠结干嘛,大晚上十一点还非把我拖出来让我给意见,我还忙着抓我自己老婆呢……
“唉,我说你,晚上多好的时间啊,在这里自己灌醉自己干嘛,赶紧去灌醉那家伙跟他滚床单呗,孤男寡女的,一晚上就攻略完毕了。”
戚妍:“……我、我不敢……”
妍妍美女还是道德底线太高了,唉,搞这么纠结。
“好吧好吧,那今天见他时,发生了什么?”
安各面上非常耐心:“那你跟他说清楚了没,抓住机会,说清楚你的心意——”
戚妍握紧杯子,颤抖起来,最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他、他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只是说了一声‘好久不见’——他就看着我,跟我说——”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名字。而且你长得没我好看,放弃吧,你比不过我。】
戚妍:“呜呜呜——哇哇呜——他明明之前还看着我微笑了一下——呜呜——他不仅嫌弃我、我的名字还有我的长相——他还说我比不过他——就是说我永远也配不上他的意思啊!!呜呜呜——呜呜——我的暗恋再也没有了——哇——”
安各:“……”
嚯。
真过分。
虽然对别人无意的话,果断拒绝的确也是好事……但这么说话也太过分了……那家伙性格也太恶劣了吧。
好差劲的男人,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
安各拍拍彻底失恋的戚妍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妍妍美女不伤心,这种人不值得你伤心,不哭不哭哈……他叫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锤他去,狠狠锤。”
戚妍:“洛安——我男神亲口说他讨厌我——洛安讨厌我呜呜呜——洛安为什么不喜欢我——明明之前还看着我笑——为什么呜呜呜——”
安各:“……”
安各默默收回了拍对方肩膀的手。
她拿这只手掏了掏耳朵。
很慢很慢地掏了一遍,顿了顿,环顾酒吧,又很慢、很恍惚地掏了第二遍耳朵。
“你说谁。你暗恋对象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呜呜呜洛安——你说得对姐妹,我不管了,我这就去灌醉洛安一晚上搞定——”
安各直接一拳头锤在吧台上。
整座吧台都发出沉闷的一声“嘭”,还震了震——而她的手指头也开始嗡嗡发麻。
“你打住。”她奋力挤出一个特别亲切的笑容,牙齿在灯光下寒光闪烁,嘴里叼着的吸管已经被彻底咬烂,仿佛一根坑坑洼洼的枪管——
“戚妍……美女哈。你,麻烦再说一遍,你暗恋对象……他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第053章 第五十三课 推开酒吧门看见的场面千奇百怪
“嘭——嘭嘭——嘭嘭——”
沉浸在失恋情绪里的戚妍被这不间断的噪音锤醒了。
她扭过头, 就看见了安各。
后者正一拳一拳地锤着吧台,神情空前僵硬冷漠,仿佛是月球上正准备中秋节的兔子。
只不过兔子抓着杵, 锤的是药材——而安各正拿她自己的拳头锤吧台, 怎么看也锤不碎吧台, 只锤红了她自己的手指头。
戚妍:“……”
戚妍:“安女士?你怎么了?”
她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安各立刻就抖了下去——飞快抖下她的手后, 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鼻子都凶狠地皱了起来。
“你不要管我。我现在必须找个东西锤, 否则就只能捶你了。”
戚妍:“……为……”
“不要管我!我就要锤!谁让我是智障!”
戚妍:“……”
戚妍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太多,出现了幻觉。
今天她已经这么怀疑过自己两次了——
区别是,第一次产生怀疑时,她手里没握着酒杯, 周围只有滚烫的汽油。
暗恋了不知多久的那个人终于投来注视,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完完全全没有忽视她——
【戚妍。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的名字。而且你长得没我好看, 放弃吧,你比不过我。】
……这是第一次他切实注视自己, 这也是第一次他切实和自己说话。
甚至,戚妍恍惚想起, 这好像是第一次, 他记住了“陌生异性”的名字。
——但她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
这绝对是最惨痛的拒绝语——最可怕的告白回复——她甚至压根没机会告白, 只是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男神怎么会那样说话呢?!莲花般的男神怎么会那么没礼貌, 说这话时也完全没带上温柔的笑脸, 黑色的怨气还在背景板隐隐飘——戚妍发誓自己听到【你比不过我】时绝对看见他背后窜出一抹漆黑的怨气了!!
男神——她的男神——哪怕变成阴煞也奇迹般理智温和又明亮的男神——怎么会——呜呜呜——
打击太大, 悲伤太过,戚妍想到那一幕就想灌自己酒, 吨吨吨喝到失忆好了。
……可她又很不会喝酒,于是,便想到了安各。
安各。
对于从小循规蹈矩、担着“大族长子”“正道第一派大弟子”……等名头长大的戚妍来说,安各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十年如一日地待在蒲团上念经,突然,有个家伙穿着布满豹纹的巨大玩偶服挎着卡通拖鞋呱唧呱唧冲进来,丢下一句“哈哈哈哈感恩节快乐”,然后拽着你呱唧呱唧跑到电玩城抓娃娃去了。
……嗯,这么说很奇怪,但安各带给戚妍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也是安各教她喝酒的……呃,莫名有种“不良带坏未成年”的感觉……但就是这样的。
戚妍从没喝过酒,更别提洋酒。
而且打听到男神“喝酒误事”的言论,她更不可能主动去碰这个了。
结果某晚出完委托意外接到家主的命令,要和一个正在夜色酒吧逍遥的陌生女人建立朋友关系,虽然莫名其妙,但弟弟与家主身份的双重请求总是不可能拒绝的——
拿到手的目标资料只有相当惊人的财产目录,“要当成潜在合作伙伴对待,但也要和她拉近关系,最好处成闺蜜”,家主的态度很微妙,戚妍权当是一次棘手的委托了。
于是特意创造了时机,让她被几个黏人又低级的男人围拢,自己掐着表打算过去,及时阻止路人的骚扰得到她好感……
但安各却驱散了那几个搭讪者,抢先坐在了她旁边。
“你真漂亮啊,是古典风的大美女哎。我能请美女喝杯酒吗?”
……莫名其妙,迷迷糊糊的,便在那张笑脸下开始吨吨吨喝酒。
“什么?不喝酒?都成年了总要尝试尝试嘛……噗,因为暗恋对象讨厌喝酒?又不是你对象,他管那么宽干嘛?”
“我?我是快乐自由的单身狗啊。就算我有对象——也当然是照喝不误,哈哈哈哈哈,我的自由是谁也不可以干涉的!!”
“为什么这么晚还待在酒吧里……怎么怎么,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不可以待在酒吧里消遣时光吗?酒吧多好啊,有酒,有音乐,有朋友,还可以看美女帅哥——嗨那边的帅哥——所以都说了可以啦可以啦,戚妍,美女你是叫戚妍对吧?你是哪里人啊,古代人吗……”
“妍妍美女想喝多久喝多久,我会陪……我吗?嗯,没问题啊,我在外面浪多久都没问题,通宵喝酒也可以——话又说回来,人为什么要被家庭之类的束缚呢?‘晚上回家睡觉’是写在哪条法律里了吗?不照做就会违法?人就应该追求快乐!追求自由!哪怕我把吧台后那桶啤酒灌下去,然后直接睡在这家酒吧的沙发上也——哈哈哈哈,你们打赌我灌不下去那桶啤酒吗?那你们错啦,嘿,看我——吨吨吨——”
“……啊,妍妍美女,又在问这个问题了。我,我当然是条快乐自由的单身狗啦。话说,好像也能算是个寡妇……但单身狗的说法更有趣,嘿,而且,不管我对象在没在,都管不到我喝酒。我们家是我做主。我说一他绝对不敢说二的。所以,不管有没有对象,我都会在这里……家有什么好回去的,夜晚的卧室最无聊最没趣了……”
安各。
想找人陪着喝酒,想找人倾诉情绪,想确保自己喝再多也不会出大问题——通讯列表一拉,安各肯定是最合适的选择。
一个帅气的、前卫的、过于大胆甚至有点异常的,新时代的单身女人。
戚妍没觉得安各是个花心的人,因为安各每次在酒吧里被搭讪时,都会摆摆手,耸耸肩,“拜托,就你这样”的嫌弃几乎写在脸上。
但戚妍也没觉得安各是个专情的人,因为她有时模模糊糊会提起“我有个早死的对象”,但每当她提起,都会反复强调,“我对象死了之后我有多自由多快活,我对象死得多好多妙”。
安各从未真的追捧过什么帅哥、沉溺在异性的感情游戏里……她很清醒,清醒得戚妍都会有些心惊,怀疑她是否察觉到了初次见面时自己故意创造的时机。
但安各也从未真的表示过对传统爱情、婚姻的亲近之情,每当她谈及自己辛酸的暗恋历程,安各总会有点不耐烦,然后催她“孤男寡女的,灌他酒滚个床单就搞定”……
所以,在戚妍的想象里——正如安各现在给她前夫乃至女儿都留下的印象——
安各是个从没有在乎过认真的情感问题,只会追求外表身材,异性交往绝不会真正往心里去的人。
一个潇洒又帅气的人。
一个就适合用“单身”来描述的人。
“……我有跟你说过我对象吗?对啊,没有,完全没有……”
戚妍也许是喝多了,但她确定自己清晰看见了安各握紧的拳头。
她每说一个字,拳头便“嘭”“嘭”落在桌上,手指都被砸红了。
通红通红,像充血的太阳穴,喝醉之后的脸颊。
戚妍恍惚抓住她的手:“别砸了,安各,到底是怎么……”
这么砸不疼吗?
安各再次拍开了她的手。然后她瞪着戚妍的脸,半晌,嘟哝了一句。
“你长得真漂亮。”
古典风美女。温柔端庄。被劝着喝口酒都会脸红。一看就很传统的类型。
跟她完全相反的类型。一看就是更适合那家伙的类型。
戚妍:“……?谢谢,但这和你……”
“让我继续锤——我还需要锤——”
安各再次嘭嘭地砸着桌子,咬牙切齿。
不捶桌子,她真怕自己对准旁边这货的鼻子,直接给她来上一拳,锤破了那张漂亮脸蛋。
可恶——真想直接出拳锤烂这张漂亮脸蛋——
但不行。
因为对方没做任何错事,只是有点小心思、有点小情绪,从头到尾怂恿对方、劝说对方、给对方出种种馊主意、还低语“反正丧偶即离婚,出手根本没问题”的——
是她豹豹的自己。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原则,所以哪怕要锤,也只能锤给出行动方案的自己。
……可恶!她这时候真恨自己的过分清醒!
安各一拳拳砸着吧台桌,用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无所谓,反正这家酒吧就是她名下的,桌子砸坏了再买一张,拳头砸坏了再去医院就是——
有把格外炽烈的邪火烧得她头晕目眩,可极强的原则与清醒的脑子,让安各怎么也发不出这股火气。
“戚妍,我有跟你说过我对象吗,我——”
“什么?我以为你是单身。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单身吗?”
“……我·有·对·象!!”
“冷静、冷静,安各,你的拳头要出血了……能给这边拿杯冰块吗?谢谢……”
安各低低喘了口气。
说来好笑,她从未想过这种事。
“有人会喜欢他”,从未想过。
怎么可能想过呢——光是设想一下就要气疯了——怎么有人敢——那是她丈夫——领过证签过字办过婚礼的——无名指的戒指就应该是新时代的奴隶书吧??那玩意应该和基因标记证明一样强力地驱赶走所有苍蝇吧?为什么没这个功能,她立刻马上就去投资研发这个功能——
为什么?
明明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和异性——和任何异性,产生交集呢?
那可是个连女孩的脚踝都不肯看,看她穿短裤就遮住眼睛,谈恋爱时连牵个手都犹犹豫豫、出门时非必要情况根本不和陌生异性说话的大古板啊?
一个一有空闲就待在家里、或者给自己发消息说来接她下班的家伙——怎么会有别人窥视他呢?
他又从未去过声色场所,就算他待在声色场所里……
是。
安各想起,自己出于工作不止一次地放他鸽子,出门在外时,他经常一个人呆着。
全是美女的一楼会客厅,挤满年轻女孩的网红甜品店,遍布大胆热情女学生的音乐会排队进场处……
她经常被一个电话叫走,留他在那里一个人等待,再匆匆出现的。
放心。对他放心得无与伦比,感觉“有人会喜欢他”是荒诞的玩笑。
最夸张最愚蠢的一次,哦,对,那一次——“抱歉,临时有事,我必须去处理”,双手合十弯腰鞠躬,嘻嘻哈哈地跟约好一起度假的丈夫道歉,果然顺利得到一声无奈的“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你”——
然后就把丈夫单独丢在国外的海滩上,旁边聚满公司团建队伍、学生的夏令营,甚至还有模特秀场——一群只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孩醉醺醺地在夕阳下打闹奔跑,鸡尾酒、抒情乐、充气床垫触手可及。
她呢,却缩在车里忙着一个傻叉项目,电话会议开了三轮,两个半小时才算结束。
回去找他时,沙滩烧烤音乐会都开始了,那帮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孩尖叫着笑闹着聚在一起跳舞,而丈夫依旧坐在原位低头看书,仿佛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他甚至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手机电筒。
她当时随手捞了一杯鸡尾酒,有点好奇地问他,怎么用手机光看书,我走之前你手边明明有个便携小台灯啊?
洛安合上书。
现在想想,他当时是完成了两次深呼吸,忍住情绪,才平和地对她开口的。
“有人喝醉了,跑过来抢走了我的台灯,一边跑一边喊我去追她,不追她就把灯扔进海里。”
“那你去追她好了啊。哪个女孩?”
“……不知道,她身上的布料加在一起还没有一面手帕多,我不想靠近她。”
“这有什么不敢的,怎么这么古板,而且你胆子好小哦连个喝醉的比基尼女孩都不敢追哈哈哈哈哈哈哈——”
“……”
安各笑着笑着笑倒在他身上,然后开始喊他“被女孩欺负的胆小鬼”——
嗯,丈夫当时低头看她的眼神,一定是看傻子的眼神。
因为她笑了好久,也因为,她笑的原因真是蠢死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把丈夫丢在一堆醉醺醺的比基尼女孩中走开两个多小时,回来后还怂恿丈夫跑去追其中一个”的妻子啊?傻吗?再粗神经也不该那么粗吧?
但洛安当时既没有质疑她的情商,也没有质疑她的智商。
他只是把哈哈大笑的妻子脸捏住,一点点捏扁,又搓圆。
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多少要在乎一下我。”
虽然百分百的信任很好,但太信任了,总是会产生一点怀疑的。
尤其是瞥见那边的情侣正因为“你刚刚看了一眼那个蓝色比基尼吧”大吵大闹,而自己的妻子正因为“你怎么不敢去追近乎裸体的女孩”对他发出大声的嘲笑。
嫉妒一下也没关系。
生气一下也没关系。
偶尔表现一下,是假装的也没关系。
“?我是很在乎你呀,安安老婆,但你的确是个被女孩抢了台灯也不敢追的胆小鬼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我们回去吧。这里很吵。”
“别呀别呀,那边美女好多,我们也去跳跳舞喝喝酒……”
“……我不喝酒。”
“好吧……那我去那边蹦跶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吧!”
“……”
后来丈夫就再也没跟她出去度过假了,邀请他出去玩,他也只会问“你保证全程不接电话不处理工作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仔细想想,这可真好笑。
“我是智障……我是蠢货……”
戚妍犹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关系。”她说,“听上去你真的不是很在乎你的前夫。或者,呃,对方本身就没什么魅力,长相平平不会吸引任何异性,你才那么那么放心?”
安各:“……”
安各:“我劝你闭嘴。”
放心?
她是很放心。
百分百确信他是个忠诚、坚定、负责、无比无比优秀的人——所以百分百地信任他是属于自己的,信任他戴上戒指就绝对不会再脱下来,旁边的人是比基尼女孩还是传统淑女都无所谓,反正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会给出去——
洛安这个人本身,早就给了她一千一万个理由去构建这份百分百的信任。
看到他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我丈夫】,而不是一个【非常具有魅力的异性】。
所以,自然而然,把他和任何的邂逅、任何的潜在威胁隔开了啊?
哪怕亲眼见到女孩搭讪他,那时安各也觉得,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这是我丈夫,他无论如何也会坚定拒绝”——她甚至这么亲口对他说了,在他问“如果有异性要做我的女伴,你会介意吗”时——
“完全不介意啊,随便你随便你,就算有人搭讪你我也不会介意……而且没人会搭讪你啦……你又要去哪里找女伴?有什么要携带‘女伴’才能出席的场合吗?”
“……不,没有。我就只是问一问。”
而他也真的没有找女伴,依旧一个人出席了那些需要两个人的场合。
对吧?她的信任果然是对的吧?丈夫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做出任何越矩的事啊?
为什么非要有什么感觉?为什么他会说“多少在乎一下”?
捕风捉影、吃醋抓狂就等于在乎吗?
一个清醒的、理智的人握着这份信任,绝不应该再怀疑他有任何问题。
——可情绪与理智完全无关,她挂在嘴边劝了戚妍这么久,结果自己到今天才搞懂。
戚妍没做什么,既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已经被他狠狠拒绝了。
就算她长得漂亮、善解人意、性格脾气比她好很多很多、各方面还很传统一看就和洛安很有共同语言……
我不应该产生任何反应。
我应该继续很放松、很信任、笑笑当作完全没关系才对。
——安各一拳头锤在吧台,然后猛地蹬腿,踹开了自己坐着的凳子。
好吧。
一个人,一生,总会有几个时刻会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就算有人搭讪你我也不会介意】……说这话完全是装酷耍帅,说这话只是觉得安安老婆最乖巧最老实,绝对会第一时间避开任何搭讪……这就好比对着盲人说“就算你浏览色情图片我也不介意”一样……
什么鬼话啊?当时的自己是怎样一个脑回路会冒出这种话来?
搭讪,哈哈,我这个胡话连篇的大蠢货竟然还敢假设“搭讪”——
仅仅是知晓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自己老婆和一个真正漂亮乖巧脾气超好的传统美女站在一起”——仅仅是想象几秒钟——就快要气得她眼睛喷血了。
……蠢货。
戚妍:“你不要紧吧,安各,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戚妍也从凳子上站起来了,再次试着拍她的肩膀,甚至伸手拦住安各,试图阻止朋友继续拿脚踹凳子——她穿的是沙滩拖鞋,现在手指脚趾全给撞红了——
任谁看到旁边的朋友对着桌子一通“嘭嘭”狂锤,又跳起来对着凳子一通“嘭嘭”狂踢,结果桌子凳子完好无损,手脚又红又肿——
任谁看到这么一副画面,都会有点担心,然后搂上来安抚地揉一揉。
就像看到一只歇斯底里、炸毛生气的小动物。
……但被抱住的安各依旧很想一拳锤在她的漂亮脸蛋上,因为被抱住时她猛然意识到,“美女的身上也是美美的香味,比我香”,然后立刻变成“这个美女抱起来比我香好多好多还穿着美美的裙子留着美美的长发有着温顺的好性格”“这个美女就是比我更适合亲亲抱抱搞对象”——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于是她跟戚妍搂在一起,也“哇”地一声嗷出来了。
“我要找我对象——我要——”
我性格虽然差劲但是知道错了就会努力改,我身上没有美美的香味但可以去多抹点香皂,头发也可以留长变顺变漂亮——我也很合适的,我也可以比这个美女更适合亲亲抱抱,哪怕我以前表达感情是个大智障——我也可以很适合亲亲抱抱,我还领了证呢明明只有我是名正言顺的——为什么宁愿见她都不见我——
已经不知道是气哭,委屈哭,还是难过哭了。
安各紧紧抱着戚妍,掉眼泪的感觉涨得像打开瓶盖的汽水,却什么也掉不出来。
戚妍真情实感地继续在哭,而她只是继续在干嗷。
因为她从没有柔柔弱弱地哭过。她没有抱到自己的特定无理取闹兼撒娇对象。
戚妍:“呜呜——呜——你也为我难过吗——你真好——呜呜——”
安各难过地想,这种等级的美女喜欢她对象就算了,还要把鼻涕抹在她身上。
想锤她,没理由锤。
想哭出来,没有能抱着哭出来的对象。
她……她……
“请问,是安小姐吗?”
肩膀突然被戳了戳,昏暗的灯光下,有个陌生服务员低着头说:“刚刚门外,有位先生在找您。看见您在……会客,就转身走了。”
安各扭头看去,酒吧的门已经缓缓合上,模糊的毛玻璃后隐隐现出一抹漆黑的背影。
黑色棒球帽,黑色长风衣,看不清五官,但转身时,嘴角似乎抿在一起。
很熟悉的背影。
很熟悉的人。
戚妍上一秒还抱着朋友哭,下一秒就感到一股极大的推力:“呜呜——呜——安各?”
安各一把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不会看错的。
——就和那天偶尔瞥见的一把黑伞一样,她果然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喂,你等一下,你等——啧,跑去哪里了——”
安各冲出酒吧门,看了看左右岔路,便飞快跑向了右侧有光的、点着路灯的地方。
“洛安——洛——”
左边,漆黑无比的阴暗小巷里,洛安回头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第054章 第五十四课 奔跑也好游泳也好只要是能见到对象什么都好
洛安早习惯了妻子在外浪, 今天忙了一圈,晚上回来发现她不在家,也没什么意外。
如果女儿不在家, 妻子是绝对不会待在家的。
哪天他要是看到妻子独自待在家里, 才会感到意外——如今那是只向往自由大草原的豹子, 什么时候夹紧尾巴乖乖回家了,洛安才会怀疑, 她是不是在外面背着自己做了不得了的错事。
于是算算时间,确认离下一项工作还有几小时, 便转身去了一趟无归境,给女儿和家主烧晚饭吃。
——洛梓琪才是洛家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主,没人做饭给她吃她就驱使鬼仆给自己做饭,鬼仆做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 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仿佛嚼维生素含片,再吨吨吨猛喝茶缓解嘴里精彩缤纷的感觉……
自从开始下山接委托, 洛梓琪几乎顿顿都在外面下馆子,反正洛家财大气粗。
……洛安对此颇有微词, 但洛梓琪是家主,他一个明面上被家族驱逐的家伙也没什么立场出言规劝。
后来有了安洛洛, 洛安照顾再周全, 遇上棘手的委托也总有顾及不到女儿的时候——就更别提安各了, 保姆阿姨背景再干净, 肯定也没有孩子亲姑姑来得放心。
所以安洛洛平均每两周就会被爸爸妈妈托付给姑姑带一两天, 仿佛每两周度假一次, 这位小朋友还挺高兴的。
她姑姑住在云雾里,周围的人影全贴着奇奇怪怪的符纸, 开的车还会飞哎!
去姑姑家就跟去动画片里玩一样!
爸爸来接她回家时,安洛洛有时还有点不愿意,揪着姑姑昨晚切断的颜色相当漂亮的骨头不撒手——
爸爸:“那是人骨头。阴气浸润过的僵尸骨头。”
姑姑:“……洛洛很喜欢看我捉鬼,还想要纪念品……”
爸爸:“我女儿手里抱着的,是人骨头。是人骨头没错吧。”
姑姑:“……你女儿先抢过去要抱着的!她说想要纪念品,我能有什么办法——她第一时间就开心抱走,还蹲在山涧那边自己把血洗干净,问刘叔要了小手帕擦干净系了蝴蝶结,抱进怀里就不撒手了!……别无声谴责我了,你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的基因……你自己小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
爸爸:“……跟我没关系。她主要是遗传她妈妈。”
神经特粗,纯天然没心没肺。
小的抱着系了花手帕的人骨头傻乐,大的抱着明星抱枕看着帅哥傻乐。
……真想挨个弹脑瓜崩过去,“嘭嘭”两下教训教训……这麻烦的一大一小。
之后好不容易把女儿带回去,见到妈妈,安洛洛小朋友第一时间就开开心心地举起自己手里小花手帕系好的人骨头——
“妈妈,看!姑姑给我的纪念品!好看吧!”
妈妈:“哈哈哈哈哈哈好看!长得好像被砍断的人骨头!审美真独特!不愧是我女儿!”
正琢磨怎么教女儿编借口蒙混过去的爸爸:“……”
累了。算了。毁灭吧。
以上情况发生太多次,洛安已经懒得产生情绪波动了。
安洛洛认为去姑姑家是度假,洛梓琪也十分乐意拐带这个看到血腥马赛克会“哈哈哈哈”的神奇小朋友。
别问,问就是“姑姑出手好漂亮,没有爸爸杀鸡可怕”。
……说真的,小侄女这样,弟弟绝对要负一部分责任。
但,咳,毕竟是天师家的孩子,这样异常还挺省心的……要是跟安各一样,见到丧尸片马赛克就吓得到处乱跑,反而有些困扰了。
所以,洛梓琪还真挺喜欢把安洛洛接过来的——因为带着安洛洛很开心,而且,一旦把安洛洛接过来,厨艺绝顶的弟弟也会不放心地跟过来,一并包揽了她的晚饭和早饭,偶尔还会和她单独说说话。
虽然论起育儿经,他俩一个把新鲜砍下的僵尸骨头给侄女做纪念品,一个当着女儿面放(鸡)血剖(鸡)心还附赠“怎样找到砍脖子的最佳角度”讲解,全程面带微笑……好像也没一个是好榜样,聚在一起怎么讨论也讨论不出正常东西。
但弟弟说“洛洛神经粗,主要遗传她妈妈,跟我没关系”时,洛梓琪也会点头表示肯定。
弟弟连做糖醋排骨第几分钟放冰糖第几分钟炒出什么样的糖色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是个粗神经的人呢。
——其实还真是,毕竟这位美丽奇葩当年被妻子无数次放鸽子晾在外面,独自等待度过了许多许多时间,也没什么想法。
是真没有,虽然傻豹豹如今替他脑补了很多委屈,很多难过。
“我喜欢等待你,等多久都没关系”,这话洛安说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很认真,没有说谎。
如果真的难受,“你让我等太久了,我很委屈”,洛安肯定会这样表达出来。
但他还真没委屈过——琢磨典籍里暗藏的力量,推敲同行新出的理论,在心里在指尖悄悄模拟更精巧的符咒手势,又或者翻看新奇的菜谱、古董玉石目录、漂亮锋利的新款菜刀,洛安相当喜欢阅读厨具杂志——时间便一晃而过,从不觉得难捱。
他唯一一次稍微有了点情绪,是海滨度假时有个莫名其妙的小偷抢走了他看书用的小台灯,打扮十分有伤风化地围着他转圈跑了好久,还醉醺醺地要往他身上扑。
洛安实在躲得很狼狈,那个穿着暴露的醉鬼小偷身上的水珠都甩脏了他的书——好不容易避到人跑远,等到妻子忙完工作过来,她还哈哈嘲笑他是胆小鬼。
洛安看着她哈哈哈笑倒在他膝盖上,又气又好笑。
有人抢走了他的台灯,她还搁这傻乐呢。
……他真的很喜欢那盏便携看书小台灯……是刚下山时用委托金从饭钱抠出来自己买的啊,有纪念意义的。
这个没心没肺的傻豹豹,能不能多少在乎一下他——能不能多少在乎一下他被抢走的台灯——
没看到旁边的小情侣,莫名其妙还有伤风化的小偷也拿走了男方的纸条,他还听见什么“交换电话号码”——仅仅是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女方就在乎得不得了,都跟他闹到现在了——
怎么他这边被偷走了一盏台灯,妻子还能乐成这样?
于是洛安那天嘟哝了好几遍,“你多少在乎一下我”。
安各不明所以,但第二天她就给他买了一盏崭新的便携小台灯。
“安安老婆!看!我特别在乎你丢失的台灯,给你买了一个相同的!——这是提前的生日礼物,不可以退还给我!”
——于是洛安就很愉快地原谅了她,不满的情绪一笔勾销。
因为他真的只是介意“有人抢了我的阅读小台灯而妻子不在乎”,他同样粗糙异常的脑回路完全不明白,“妻子把我单独丢在比基尼女孩群里”代表了什么。
反正身边的人群是男是女,穿着超短裙还是比基尼,都跟洛安没关系。
……这个奇怪的古板家伙甚至不知道比基尼是什么,他只觉得海滩上那些美丽女孩是一群喝酒误事、四处偷窃发癫的新时代野人。
衣不蔽体,可不是野人吗。
抢他台灯,往他书上抖水,还围着他乱跑喊他去追,可不是偷窃发癫吗。
太过分。
大山之外的这个新时代简直太过分了,精神病也能随便放出医院,他还要碍于妻子装成柔弱礼貌的样子,不能出手把这些精神病一巴掌抽远。
……所以,多年后,当安各捶胸顿足地后悔自己的智障行为,是不是让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委屈难过了很多次——
洛安正认认真真地背下了酒吧服务员给自己的小纸条,虽然他过目不忘,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真的很难记——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记,大脑根本不习惯记忆被分类为“无用废物”的内容。
但妻子说记这个是礼貌,没办法。
……啊,怪不得当年那对情侣因为一张写着号码的小纸条吵架呢,因为男方没及时记下纸条上的号码,所以表现得很不礼貌吗?
究竟为什么要记陌生异性的电话号码……新时代规矩好多……
他经常被塞这种纸条的,咖啡纸杯、奶茶袋子或收银小票上经常有——哪怕是带洛洛去儿科诊所检查牙齿,也总被护士多发好几包软糖,软糖包装袋背面都会写着满当当的电话号码。
还有送洛洛去学羽毛球时,天知道那个球馆里的女教练是有什么问题,她反复说“安洛洛小朋友家长,有重要事项必须和你单独说明,请来我办公室”,他才特意敛了阴气过去露面,结果一见面就要拉他手请他吃饭,每走两步就贴他很近,每隔三句就要强调一下“我有练非常柔软的瑜伽”,真是莫名其妙,她是不是单身练没练瑜伽跟洛洛的羽毛球训练有关系吗——
烦死鬼了。
洛安差一点就一巴掌把那位教练扇去墙上了,哪怕是以家长身份必须和陌生异性打交道,他依旧反感那样近的距离。
……但对方是活人,对方是活人,不能一巴掌扇飞再咔咔扭断……忍住忍住……
洛安忍了整整十分钟。
从办公室出来后实在膈应,想到之后接送女儿练球还要跟对方打交道,就以保姆的身份间接和安各沟通了几句,安各却说对方专业能力很强,让他不要乱操心。
……虽然后来,安各仔细想想,觉得家里的阿姨一直安安静静的,能给她发邮件正式说出意见就肯定是教练有点问题了……于是又改口安抚了阿姨几句,抽空给那个教练做了一遍背景调查。
的确,专业能力很强,没有瑕疵。
但她教小孩打羽毛球,已经顺便跟好几个已婚男家长打到床上去了,调查到的照片很精彩。
安各:“……”
真精彩。
怎么可以柔软到这种程度,骗人的吧。
于是安各怀揣着一种欣赏物种多样性的想法,抓着那几张照片坐在沙发上钻研了半天,中途洛安买菜回来,瞥见沉思的她与她手里的照片。
……他不得不用塑料购物袋盖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打着手语告诉她,孩子在睡午觉,随时都会出来。
追星刷剧就算了,能不能别在家看这些情|色垃圾小广告。
安各:“哦,我没有,这个是别人现场照……哎你看看,阿姨,这个女主角柔韧性真好哦。腿怎么能弯到那里的?练过瑜伽吧?”
洛安:“……”
你确定要让我看这种污秽吗?
你确定还要跟我讨论这种话题吗?
虽然我是很习惯反思自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这怎么也不是我的问题吧?
于是安各看见家里慈祥的哑巴阿姨相当不慈祥地翻了个白眼,打了几个手语。
大意是“你也可以去练瑜伽”。
安各:“不要——拉筋很疼——腿会断的——”
是啊,干什么都逞强,实则怕疼第一人,结婚时为了戴上搭配婚纱的珍珠耳环才决定打耳洞,打耳洞只花了三分钟,后来却攥着他的手哭着喊疼十五分钟。
还因为“怕疼”硬是拖到蜜月期最后几天才同意跟他……稍微想尽点兴就大声喊疼喊痛,眼泪掉得可怜巴巴的,四处乱抓哭天抢地好像他十恶不赦……
啧。
现在却成长到能兴致勃勃、光明正大品鉴这种玩意了。
女主角就算了,那家伙要是开始品评男主角,他肯定控制不住怨气。
……为了眼睛与耳朵与自制力,洛安最终还是默默转身进厨房了。
他不是个男人,他也不是她丈夫,他就是个准备晚上给孩子炖枸杞鸡汤吃的慈祥哑巴老阿姨。
嗯。
多在心里念几遍,回忆一下悬崖边修炼的感觉,平心静气。
“阿姨——阿姨——阿姨真的不来看看吗,好有趣哦,这个女主角不仅超柔韧还超漂亮——”
……他究竟是娶了一只怎样粗神经的傻豹豹回家啊。
上幼儿园的女儿就隔着几道门盖着蓝天白云的小毯子睡午觉,她大中午坐沙发上看什么污秽之物呢,要是意外被洛洛发现桌上的脏东西,难道要他对洛洛解释说“妈妈在用污秽的眼神欣赏污秽的人体艺术”吗??
——再次脑回路跑偏的洛安嗵嗵嗵开始杀鸡,只留安各在那边啧啧啧品鉴半天,才堪堪收起了八卦心。
然后她左思右想,觉得教练的私生活问题好像跟自己女儿也没关系,是家里的阿姨接送洛洛去学羽毛球,又不是她早死的丈夫在亲自接送洛洛,教练勾搭谁也不可能勾搭阿姨吧……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冥冥中产生了一点不太爽的感觉——谢天谢地,她的直觉——最终安各还是给女儿换了一个教练。
却也依旧是女教练。
于是洛安第一天接送安洛洛时,依旧被对方塞了写满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洛安……洛安也没办法了,毕竟这位新教练起码只是隔三差五偷偷给他塞纸条,别的什么也没干。
反正他对纸条与号码早已司空见惯,一直当做垃圾随手丢开……现在却要学着挨个记忆。
……没办法,这是妻子说的,而他在与异性打交道的方面,的确还需要了解与学习。
花了几秒钟背下来,存进脑子里“妻子教的”区域里,洛安再次揉皱纸条,随便扔到一边。
旁边送水的服务员正扑闪着假睫毛,见他把自己暗暗递过去的东西揉皱,笑脸不由得僵了僵。
“所以,先生是来想……”
“我在等人。请让开吧。”
——在无归境待了几小时,一直照顾到安洛洛上床睡觉,洛安掐着时间又回到了市里。
说是市里,也不算,夜色酒吧地理位置微妙,出门往右再跑一段路,就是接近紫海的无人郊区。
这里属于某位大商人手下的众多项目之一,首都扩建过来的新开发区,紫海复苏后,首富计划把这里改成酒吧音乐一条街,和另外几个区域合并成小度假胜地。
……妻子在她自己的地盘喝点酒玩一玩,本没什么的,洛安相信她有手段保护自己。
但时间太晚了,最近情况也特殊,这块新开发区附近又没有住户,离开酒吧多走几步便人迹罕至……他不太放心,还是亲自来接妻子比较好。
今天上午他刚刚把红海大会的主办方炸到昏迷不醒……戚延庭到现在还躺床上,戚妍他也没客气,动手时还顺带着毁了戚家不少至关重要的法器……
虽然是为了引蛇出洞,但,很难讲没掺杂什么私人情绪,嗯。
洛安其实晚十点零三十分就来到了夜色酒吧,戚妍和安各都没来时,他就随便选了个位置,悄悄坐在了角落里。
既是为了接妻子,也是为了工作。
嗯,这一次工作内容,是蹲点戚妍。
洛安当然知道戚妍今晚约了安各见面。
因为他早更换目标,盯住了她。
洛安不喜欢戚妍,撇除私人情绪,他也不会喜欢一个刻意接近自己妻子的玄门子弟。
戚妍在本阳会的身份太有代表性了,而洛安早就查清她与安各初始相遇是本阳会的有意为之——
安各究竟有着怎样的价值,让玄门第一大派的主人对自己的长姐下令“接近她,讨好她,最好能彻底拉拢她”呢?
虽然亲口下令的戚延庭已经陷入昏迷,但他嘴严得很,洛安今天堵他时用了不少手段,也没挖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戚妍这边更好下手,她什么都不知道,看似局外人的身份,却被弟弟利用,在局中举重若轻。
洛安很想尽快查清一切,如果他抛下女儿与妻子,彻底回到玄学界,在各个势力中潜伏打探,肯定能够更快查清——
但,现在急不来。
比起查清一切,更重要的是,抹掉那些潜在危险。
去年年末违背天时的邪蛟、紫海底部动荡不安的黑蛟、从慧大厦被本阳会入驻、接连两次高空坠物事件、还有季应看守所外停车场那个东西……
本阳会、戚家、季家,全都撇不开关系。
洛安甚至怀疑,季应突然冒出来邀请安各与他成婚,也有本阳会的手笔。
【婚姻关系】,在玄学界,是能做许多文章的。
情况愈演愈烈,他只是稍稍离开几小时,就又有东西袭击安各——
第一次是安各独自开车从紫海回家,对方估计不知道他在车上,于是往安各车上投下了那么个东西。
为什么安各能看清那只女鬼?能与那只鬼产生接触?
……洛安后来查清了,那只从第17层落到妻子车上的鬼,非鬼,是人。
一个塞满了阴气怨气、强行吊着命、又被活生生抛下高楼的活人。
不,已经不是活人了……不如说,只是一个用活人做的,阴气炸弹。
所以,安各能看清她,能触碰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所以,那东西虽然能散发阴气影响安各,却又微乎其微,被她一碰就散了。
第二次,小集会那晚,同样是从慧大厦第17层他去查戚延庭,结果安各差点没被砸死……
洛安立刻返回抓紧她,又迅速捉住了砸碎露台的东西——依旧是定位微妙的活人炸弹,魂魄□□全部扭曲在一起,重量却被法术刻意加大,堪比一台起重机——
别说是否能砸碎露台了,万一安各一开始就没躲过去,万一那台起重机直接砸向她的头顶呢?
……洛安便把那东西捉回去,关进地下室研究了一晚上,又另外做了措施把它镇压在那里。
第三次,他才收押完那个鲜活的样本,循着那团魂魄的痕迹走进季家别墅,调查许从慧的死,结果安各却在停车场遭遇了那么个鬼东西——
拿过女儿的头绳后,洛安已经用眼睛回溯着看过了,安各那天在停车场遭遇的,是傀儡术操纵的怪物,却也是切实的科技投影。
两者合而为一,创造了一个她眼前的“洛安”。
……为什么?
一次,两次,三次……或许还有不经意的四次五次。
是,安各不信鬼,怎么也不会见到妖魔鬼怪。
所以恶蛟没动手,只是下起巨大冰雹把她困在离地数十米高的电梯里;女鬼男鬼也没动手,只是携带着满满的阴气或重量,以一个活人的躯壳血花四溅地砸到她眼前;那个模仿他相貌的东西就更没做任何事了,安洛洛一扑就消失不见,从头到尾所做的似乎只是站在车旁边,等着安各走出来看见……
妻子不仅仅是被盯上。
盯上妻子的家伙,偏偏用的,还是半科学半玄学的手段……
傀儡术明明可以删掉所有痕迹,但没有,它偏偏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投影屏”。
那是安各本人可以切实看见、接触、产生怀疑、追查线索的。
……幕后之人想做什么?
整合所有线索,洛安几分钟就明白了。
他太明白,因为这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
——诱导安各、指引安各去发现,【玄学】的存在。
再怎么相信科学,不合常理的天气、高楼掉下来却消失的活人、从不存在的18层砸下去却能砸破17层露台的尸体、还有早已死去却偏偏活生生出现在车旁的丈夫……
再怎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看到这些既现实又违和的东西,总会产生怀疑的。
更别提从慧大厦那一晚已经真真切切逼出了他本人现身,妻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是他拉住她的手,拉长系紧的桌布根本只能糊弄她几天,等她平复心情、重新冷静,会发现太多太多破绽……
洛安现身后就明白,自己如今的状态,再也瞒不了她了。
安各怎么也不会是能把亡夫影像当作“幻觉”轻轻揭过的性格。
似乎一切事件都在催促妻子去触碰玄学界,去动摇她的信念,去看见成鬼陪在她身边的自己……
触碰他,见到他,理解他所在的世界。
那是洛安曾经梦寐以求的事。
——所以,现在,他绝不能让安各打破唯物主义的信念,去触碰【阴煞】的自己。
因为幕后之人诱导着安各向死亡的世界前进。幕后之人迫切地给安各指出一条靠近玄学界的路。
那绝对是居心叵测,满怀恶意。
洛安不相信一个设计往安各头顶扔重达千斤的尸块的家伙,会那么好心,准备这么多只为了让他们夫妻俩见面。
而且,自他拜访过安家祖祠后,就深刻了解到了……
安各抵触玄学的原因。安各固执己见的必要性。
【天煞孤星】
【克夫克子】
——洛安从未这样了解过她,从未这样深刻地认识到,妻子的“不信”里,含着多少艰辛。
她反抗这些长大。笃信“那些人嘴里是破烂”,拼命用最强烈的信任肯定自己,用最激烈的态度“不信”那些声音。
所以,如果有朝一日,她的所有观念破碎,她切实发现,自己的丈夫早就惨死成为阴煞,自己的女儿有着遭妖魔鬼怪垂涎的阴阳眼……
她一旦相信玄学,便会不得不相信,幼时围绕在周围的声音。
所有一切悲剧,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自己的确克死了爱人。自己的确也会克死女儿。自己活该孤寡终身,活该在出生时就被掐死,活该遭遇那些对待也活该被抛弃被——
过刚易折,最坚定最勇敢最开朗的唯物主义者被捏碎后,钢筋铁骨后躲藏的傻豹豹又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不。
洛安不会让这一切发生,他便制造出【假死】的谎话来。
当然不只是因为哄劝妻子,也并非一味要隐瞒。
只是情况特殊,他必须以活人身份现身了。
已经有东西开始冒充他的脸,下一步或许就是扮成恶鬼出现在安各面前,又或者,扮出他当年的死相,揭开他死亡的原因,控诉安各的种种……
不。
洛安非常确信,自己不能再【死】下去了。
他要尽快本人出现在安各身边,以一个活人的姿态,以一个“侦探”的角色——既然幕后之人想要撕碎安各眼中科学唯物的世界,那他就要为妻子建立出一个最科学唯物不过的世界来——
他花了整整七年研究如何脱去阴煞的状态回到妻子身边,所以他有把握,能暂且以“活人”的姿态重新出现。
活人可以被塞进阴气怨气做出人鬼模糊的炸弹,死人也可以填进生气阳气,变成一个能暂且接触温热皮肤的活人……
今天上午他堵着戚延庭,虽然没得到多少线索,但……
洛安转了转手里的双鱼佩,又把它慢慢化进手心。
戚家宝贝很多,戚延庭藏匿的宝贝更多。
今天上午这一趟的收获,足够他续到充沛的生气。
……哪怕,一点点把生气压进自己布满怨气的躯壳,又一点点把力量排空压缩赶进角落……哪怕是运转研究七年才完善的法术辅助……痛苦依旧无法消减,必须要慢慢进行……
就好比往封死的高压锅里塞入筷子,往鬼魂体内填压生气有违天时,换了洛安以外的任何一位天师——“往鬼魂体内打生气阳气是让它魂飞魄散的最佳手法”,肯定会以为你是在询问驱鬼指导的。
但洛安不是任何一位天师,他捏着手中一点点化为粉末的明亮双鱼佩,神情分外平静。
走邪门歪道,痛苦是最轻的代价了。
都死成鬼了,又不是没承受过比这更可怕的。
……幸亏没让师兄一起来,要是让师兄发现我在做这种事……
眼角的余光里,又有几个服务员注意到这边——很好,这说明他在逐渐被常人注意到——阴气没有飘散,别人也没有出现“见鬼”的影响——
戚妍和安各终于来了,坐在吧台边。
洛安站起身,再次试着调动被压缩的力量,转换成不向任何人现形的鬼——
他走到戚妍身边,后者扭着哭脸和安各说话,没有任何察觉。
成功。
洛安轻轻摘走了戚妍腰间的双鱼佩,然后,掠过妻子,走向门外。
——是。
他当然没有找陌生的服务员通知妻子,更没有留下半开的门、离去时还特意转脸。
模模糊糊中他其实有感觉戚妍在后面跟妻子搂搂抱抱——但太疼了,双鱼佩的明亮生气,本阳会著名的纯正阳气压进体内,他疼得恨不得去找把刀刨开胸腔,哪里会去在意身后鸡毛蒜皮的小场面——
洛安只是有些踉跄地走出去,然后躲进左边漆黑的小巷,打开自己炼成法器的黑伞。
……两枚双鱼佩都只吸收了一点,似乎是今天的极限了,不能再吸收。
他窝在漆黑的伞下,轻轻吐息,调整片刻,才重新睁开眼睛。
吸收进度比自己想象中还慢,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顺利完成铺垫,出现在妻子身边……
“洛安!你等等我,你等等——洛——”
洛安刚想重新回到酒吧等她们喝完酒,就见妻子风风火火冲出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明亮的右侧公路跑过去。
洛安:?
他打着伞,看着安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远离,差点没以为她是喝多了在发酒疯——但没啊,接近戚妍时他特意瞥了一眼,妻子今天还是挺乖的,点的是度数很低的气泡酒,也只喝了几口,那点点怎么可能灌醉她——
“洛安——洛——你别跑,你等等——”
洛·打着伞站在原地·原计划就是等在这边接妻子回家·安:?
或许是刚刚吸收生气疼得脑子有点木,有那么几秒钟,洛安只想到:不会吧,傻豹豹刚刚在里面被戚妍吨吨吨灌了一大桶酒吗?
戚妍不是喜欢他家豹豹吗?怎么会恶意灌酒?
然后他下意识眯了眯眼,茶色的阴阳眼深处有字符亮起,轻轻转了转,看清了越跑越远的安各。
——以及安各拼命追逐的,坠在更前方的,一只涂着墨水描了五官的纸傀儡。
飘飞的纸傀儡被丝线吊着扭过脸,阴阳眼中,它冲洛安咧开一个笑容。
洛安立刻清醒。
他把伞一拢,挥手起阵,飞快追了过去。
“洛安——喂——别跑——你等等——我要——”
怎么跑得这么快。
不管脚步拼命提速多少,不管追得多辛苦多累,前面的背影始终是吊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安各不敢再开口喊他名字了,跑得太剧烈,每一步落脚都嘭嘭嘭敲在心脏上似的,她真怕自己一张口,就把内脏咳出来。
于是紧咬牙关,再次加大脚步、加快速度、拿出自己能做到的最快最快的——
前方的背影顿了顿。他已经跑到了陡坡边,退无可退,似乎停下了。
安各惊喜道:“洛——”
“噗通”一声,那个人直接跳了下去。
——夜色酒吧出门左拐根本没路,只一条漆黑无光的死胡同,一眼就能看到酒吧后门的垃圾桶。
夜色酒吧出门右拐,宽敞的点着明亮灯光的漂亮公路还在修建中,直通紫海无人区,还未开发完全,荒无人烟。
安各追着他的背影飞一般急速奔跑了三公里,所有的明亮路灯都被甩在身后——尽头,无光也无路,他却仍然没有回头。
那漆黑的背影径直跳进了海里。
……为什么?
这么……不想见她吗?
这么多年了,究竟是为什么——
安各本该想着这些事。
本该有委屈悲伤的情绪袭上心头,本该有空前绝望的想法油然而生,本该彻底掏空力气放松膝盖,心脏难受死了嗓子难受死了连呼吸都疼痛,反正他注定恨她怨她再也不想见她,那就这样吧无所谓吧大家各自拜拜一别两宽,放过彼此最好曾经的所有全部都是折磨——
本该想这些的。
但她没有。
那一刻,看着漆黑的背影消失在海里,她什么情绪都没有,什么想法都没有。
粗神经的、大大咧咧的、脑回路奇怪的……
安各直接大吼一声:“你豹豹的不准跑,滚回来跟我把话说清楚!!!”
——然后她一头冲过去,也跳进了海里。
仿佛尽头不是高高的陡坡下漆黑的海,而是一条挂满彩带气球的终点线。
安各冲过去,脚步根本没停,脑子一边空白。
她“噗通”掉进晚十二点的无人紫海,第一刻就开始划水蹬腿,拼命眨巴眼睛在漆黑的海面上搜索一个漆黑的背影——
没想。
什么也没想。
手指头刚刚砸吧台砸得疼死了,另一只拳头那天在看守所受了伤还包着纱布,脚趾踢板凳也疼死了,刚刚跑步时沙滩拖鞋应该还磨出了一些鲜血和水泡——话说她其实私底下是个最怕疼最怕疼的人了——
但没想。
没哭。
没难过。
就只是咬牙切齿、奋力地在漆黑的大海里扑腾,呼哧呼哧划着水,呼哧呼哧寻找着亮光——肯定是在有亮光的地方,那个人是最明亮的,微笑很明亮眼睛也明亮,这样漆黑偌大的海里,只要看到那双透明的茶色眼睛,她就能找到——她绝对绝对要找到——
“洛——”
脚踝被猛地拽了一下。
磨破的脚趾头滴出纯阳的血,纯阳的血很香。
纸人慢吞吞地卷出红色的舌头——
“噗嘟嘟”一声,安各来不及换气,就被拖进了水底。
什么,海草吗,该死的,我记得身上有小刀,冷静冷静——
拿着刀拼命往下戳划,纸被撕裂了一些,血却也漫了更多出来。
纸人爱惜地摸摸自己被划破的脸,眼珠转了转,愤怒地伸出另一片手卷住她的喉咙。
“咳噗噗噗”
安各死死攥住绞住脖子的那东西,含住嘴里的空气,小刀拼死往后划去。
纸人的手也被划破了,它睁大眼珠,桎梏松开,她狼狈地往海面游去,但是脚踝再次一沉,不,不,稳住,被拖了个大弯,空气要咳出去——
一把黑伞长钉般戳进海底。
涂着墨汁与血水、舔舐着纯阳气息的纸人被破成碎片,半径三米内的海水都被这把伞炸退开,海底露出深坑般的真空地带——
又或许只是幻觉。因为安各已经缺氧,她半合上了眼睛。
……但有只手再次死死抓住了她,跟那天晚上一样……
不,跟那天晚上不一样。
那只手抓着她,往下,又直接拎住了她的衣领——
“噗咳咳咳!!”
破开压强,安各被直接拎出海面,仿佛一只被拔出地里的萝卜。
她大口大口地吐水、干呕、咳嗽——
刺痛又混乱的视野内,她被高高举了起来——锤完后背,吐完水,然后直接扛上肩膀,两边的浪花飞速溅起,跟趴在摩托艇上似的被送回浅滩——
安各没反抗。她也没什么力气反抗了。
她只咳嗽着,半晌,结结巴巴咳出一句:“谢谢你……海滩救援队……同志……但我对象……还在海里……他跳海了……他……救人……”
洛安:“……”
洛安:“我警告你。我现在可以随时把你扔在海里离开。”
安各:“……咳咳咳……你不是……开着摩托艇的……救援队同志……”
洛安:“闭嘴。”
好吧,闭嘴。
视网膜依旧无比刺痛,光是试图睁开,就要流出眼泪了。
喉咙也很痛。耳朵也很痛。浑身上下哪个地方都很痛。看不见听不清,海水与浪花依旧在脑子里嗡嗡嗡转。
安各收紧手臂,紧紧的、紧紧的——
嗯。
很熟悉的肩膀。
靠过好多好多次的。
手感一点也没变的。
绝对是我对象的肩膀,记忆里也确认过千万遍,哪怕脸认错了肩膀也不会摸错。
她扁扁嘴,眼睛都没睁开就立刻开始抽鼻子:“洛——”
“上岸再教训你。现在闭嘴,笨蛋。”
“……”
第055章 第五十五课 想象之中的总是赶不上现实情况
初春的海水很冷, 午夜的海风更凉。
安各溺水后刚被救起时昏昏沉沉,只想着“我对象跳海了我要去救我对象”,现在把呛进去的水全咳出来了, 后背又切实触及干燥的沙砾, 总算清醒了些。
很冷。很凉。
昏沉的脑子里闪过千言万语, 但张开嘴巴,只有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一件长长的风衣外套猛地罩在自己头顶, 两边袖子被当作系带拉紧打结,脖子又被一圈圈绕上了围巾。
“吱”一声, 是一把伞撑开,挡在风口,退开了所有凉意。
这边拳头上浸湿的纱布被拆开,那边把充血的手指稍微搓了搓, 脖子上被缠住的淤痕也被轻轻摁了摁,然后又滑到脚踝,握着提起来, 察看脚趾间的水泡、脚掌上的血迹与脚背那两道泡得发白的伤口。
细致又全面的检查,堪比任何一位称职的急救医护人员, 镇定的动作中隐隐含着焦急,没有多余时间说话。
甚至能感觉到他打量伤口的目光温度。
也是凉丝丝的。
安各终于揉开了眼睛里全部的水, 她拨开湿漉漉的刘海, 去瞧他的脸。
……唔。
唔。
都说“白月光”“朱砂痣”滤镜会自动把人美化成完全不真实的样子, 再见到真正的本人, 滤镜只会全部破碎心头第一感受是“失望”——
可她花七年九个月零14天堆积的层层滤镜, 终于见到本人后, 竟然完全不会有落差感。
我还是太笨拙了,安各想, 完全没有清晰地描绘出来啊。
那么多那么漫长的记忆,连他十万分之一的美好,都没有描绘出来。
眉毛,眼睛,鼻梁,嘴角,每一处栩栩如生的细节……比记忆明亮好多好多,比那么那么多的滤镜叠加后的模样还要漂亮。
本以为已经把这个人记得很清楚,整夜整夜到处游荡不想睡觉,生怕睡着睡着就把记忆里的画面忘干净了,庆幸这些年来脑子还好使只要回想起他依旧恍如昨日——
结果,这不是,完全没记清嘛。
幸好又切实看到了。
幸好有机会更新记忆画面了。
幸好。
安各咧嘴笑起来,笑脸跟哭脸似的:“这位救援队同志,你真亮。”
山坡上远远立着一盏路灯,光线投射到这里时,也只剩零星的微光。
模糊的光线,其实一点也不亮。
丈夫也完全没搭理她压着哭音与笑意的招呼。
——指尖划过的水泡足以让他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她身上伤口太多,遭遇袭击,又受了凉……
撕下衬衫袖子,草草包扎了她的脚踝,洛安只问道:“能走吗?”
安各正晕在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里,闻言愣了一下。
“呃……”
那就是不能了。
洛安捡起挡风的伞,又把她身上的外套紧紧扎好,然后他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快速往岸上走去。
跟某位之前毅然跳海的勇士一样,此时洛安什么都没想,只心心念念着碘伏、纱布、酒精棉。
而且他这么抱过她很多次了,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
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是十年来无数次中的一次而已。
裹上毯子,抱她回家,再稀松平常不过。
——洛安这一套动作自然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安各被抱着走回了明亮的公路,才反应过来。
这家伙花了七年多装死,一露面就理直气壮抱着我走哦?一点歉意一点反思一点点愧疚都没有吗?而且为什么态度这么自然动作也这么熟练,仿佛做了好几年?
等等等,之前计划好的,只要这家伙敢露面,我一定要先让他吃几个结结实实的拳头——潜伏理由再怎么苦大仇深,把老婆孩子狠心丢在家里数年不理睬也太——
丈夫又问:“你车停哪里了?回家前先去趟药店。”
安各下意识回复:“停在酒吧旁边的……等等等!!”
他低头,没说话,只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心情说话时也会在她发言时多少给出回应,于是姑且眨眨眼睛,表达“有什么事吗”的意思。
熟悉的小动作,和熟悉的人一起回来了。
……安各的尾椎骨都有点发酥,这个角度,这种询问意见的表情,啧,她算是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总稀里糊涂像个智障般处理感情问题了……
待在这家伙旁边进行近距离接触,能把自己定期拔出来正常工作就是个奇迹,她肯定是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理智才能离开他正常上班,又哪来的余裕在与他相处时理智思考清醒处理啊——只有独自一人重复十几次回忆时才能恍然大悟,总结整理出自己当时需要改进的毛病——
见到本人,前功尽弃。
安各轻咳一声:“你先把我放下来。”被抱着的话怎么也无法好好说话的。
丈夫:“放你下来做什么。你脚上全是伤口。”
安各清嗓子,努力严肃:“我要站直了先捶你几拳把你锤趴在地——”
“哦。那你锤。”
“……你先放我下来!”
“你可以立刻动手把我锤趴在地。这样就能自己下来。”
“……”
于是,无言以对的沉默中,安各又被抱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人,但绝对不是熟悉的语气,怎么才说几句就被怼回来了呢?虽然是平平淡淡的叙述句,但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阴阳怪气呢?
安各裹着他的外套和围巾,稀里糊涂地琢磨他的语气问题——温柔美丽的老婆回来了但没有完全回来,这是什么情况,好怪哦——
其实她自己从跳海至今也还没真正清醒过来,毕竟一上岸就被罩在了干燥温暖的大外套里,安各阔别对象还留有余温的衣服七年多了,甫一接触,很难脑子不迷糊。
就跟打了麻醉药似的,她以为自己在坚定理智地表达立场,实则相当乖巧地窝在里面嘟哝,说话声比蚊子嗡嗡声还小,尤其是那句“我要把你锤趴在地”。
缩在外套围巾和他手臂里,脸颊紧紧贴着他衬衫都挤出一圈小肉来,哼哼唧唧嘟哝出一句“要锤趴你”,很难被严肃对待的。
洛安还没查清那张纸人带给她的影响,但他能感觉到胸口滚烫滚烫——妻子可能开始起烧了。
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她要是还有力气挥拳揍他,那就随便她揍吧。
当务之急是去药店……
“咔哒”一声响,安各晃晃脑袋,低头看清自己身上被扣紧的安全带。
被抱着一路回来,坐在副驾驶上了。
坐在副驾驶上……?
洛安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正要拧钥匙,就感到肩膀被轻戳了一下。
他扭头看她,看见一只被握起、摁在肩膀上的拳头。
慢吞吞地摁上去。
收回。
再慢吞吞摁上去,拳头摁出了肉垫的感觉。
……但不是戳,她应该是想给出锤击吧,只是没什么力气。
一如既往地,洛安决定顾全她威武霸道的面子:“你为什么现在突然出手捶我,豹豹,你锤疼我了。”
安各:“锤得就是你。你是个混蛋。”
“嗯。”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这么久……”
“嗯。”
“你抛下我……不找我……这么多年……”
洛安已经启动汽车了,他正了正后视镜。
哪怕没有起烧,他也担心她身上的伤口发炎化脓。
玄学的治疗手段只能适用于信奉玄学的人……
碘伏,纱布,酒精棉。
他踩下油门,脑子里浮出距离这里最近的24小时营业药店。
妻子在副驾驶上的嘟哝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不知道骂了他什么。
洛安打了几圈方向盘,在午夜无人的公路中飞速前行,只几分钟就飙回市区,降速靠拢,绕进车道——成功抵达了那家药店门前停车点——
“你太过分了!”
安各在他踩下刹车时大骂出声:“你竟然都不抱抱我!!!”
洛安:“……”
洛安拉起手刹的动作顿了顿,告诉自己,不要和伤者计较。
无论她是手脚受了伤,还是脑子进了海,都是受伤。
……于是他深呼吸,拉起手刹,下车,到另一边开车门。
安各坐在副驾驶上气得发抖:“这么久没见面,你竟然根本不愿意抱抱我!!!”
洛·刚刚直接抱着人飞速走了几公里回车里·还被数次勒令不要抱要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安:哦。
她脚上的伤口被海水泡得泛白,他已经失去了再争辩的耐心,只再次伸手,把妻子抱了下来。
妻子的骂骂咧咧戛然而止,她陡然温顺,也伸出手抱紧了他。
洛安原本打算把她抱下副驾驶让她站好的,但实在被箍得死死的,对象一边坐在他手臂上一边奋力伸手往他脖子肩膀上乱贴乱爬,仿佛甩着尾巴划地盘的大型猫科生物——
锤他的力气没有,黏他倒是有。
看来短时间内是没办法把她弄下来了——洛安想,在被她爬到耳朵旁边咬头发时直接跨进了药店。
深夜十二点零五分,他镇定又自然地顶着一只趴在肩膀上咬头发的妻子对售货员说:“请给我碘伏,纱布,酒精棉。请问,还可以借一盆热水吗。”
售货员:“……哦……好的……”
听见售货员的声音,安各开开心心的贴贴动作一顿,然后,出乎意料的,她收起划地盘的举动,滑下地面。
“到药店了?”
“嗯。”
安各站直,左右看了看。
洛安当然不觉得她是顾虑到他的颜面问题——顶着她走进来时他就没考虑过颜面问题——
他只是很自然地回忆起,哦,药店,妻子以前最喜欢在这里买橙子味的维c泡腾片。
“在柜台那边,我帮你拿……”
“不用啦不用啦,我自己挑!”
安各从身上裹紧的外套下抻出两条胳膊,然后气势很成熟很坚定地,一瘸一拐走远了。
售货员从员工休息室端来热水:“先生……”
洛安收回视线去道谢,又接过药品,付了钱。
只这几分钟的功夫,安各一瘸一拐、气势惊人地走回来了。
“我还要买这个。”
——她把一堆安全套呼啦啦抖在柜台上,卸货般铺了一柜台。
搬空某货架又跑收银台卸完货的安各站直了,掏出自己的黑卡,镇定又自然:“帮我再拿个大号袋子。不。帮我再拿三个大号袋子。”
洛安:“……”
洛安:“我只让你去买泡腾片。”
安各“啪”地把一管葡萄味泡腾片拍在花花绿绿的安全套中,雄赳赳气昂昂:“我买了啊。你凭什么说我没买?我主要买的就是泡腾片,你看这管泡腾片放在中心位置!你看!”
洛安:“……”
洛安只好扭头对售货员说:“抱歉,你们这里还有退烧药吗?”
第056章 第五十六课 生病了就要乖乖躺平把病养好
似乎是做梦, 因为看见了温柔美丽的早死老婆。
又或许不是做梦,因为老婆一举一动尤为真实,别在耳后的长发还有几缕湿哒哒的黏在一起, 既像是被海水细沙搅乱的, 又像是……
嗯。
安各严肃地伸出手指:“我咬的。”
洛安一把拍开她的手指头:“搂住, 小心跌倒。”
——妻子在浴室里迷迷瞪瞪地瞧了他一眼,但没反驳, 很慢很慢地“哦”了一声,把手指头缩回去, 重新搂紧了他的脖子,仿佛是睡午觉时把自己挂在御用爬架上的大猫。
……去掉仿佛,就是只豹豹。
这头豹豹是个很能闹腾的性子,但, 在特地的情境下,她其实也可以异常乖巧。
譬如此刻,被对象抱着洗澡。
……洛安也没办法, 某人闹腾一晚,又是冲吧台砸拳头冲凳子踢脚又是穿沙滩拖鞋狂奔三公里多又是跳海救援的……
如今膝盖、脖子、乃至手脚均有负伤, 帮她处理好大大小小的伤口后,看着那些星罗棋布的纱布和药膏, 总不可能把她直接丢进浴缸里, 咕嘟嘟放水, 任由从头到尾把包扎好的伤口全部打潮。
没办法, 只好亲自把人弄进浴室, 拿了花洒调整水温, 然后一只手抱着她调整角度,一只手仔细避开伤口淋水擦洗。
还要小心耳朵、眼睛、鼻子……在药店时又买了退烧药和温度计, 后者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安各腋温37度9,差一点点就迈出低烧范围了。
虽然只差一点点,但看在洛安眼里直接四舍五入成高烧——直接等于一位急需24小时陪护的超高烧患者,他怎么也不会放心让她自己洗澡。
万一纱布被淋潮、万一伤口又发炎、万一海水里的盐分没洗干净、万一她脑袋昏昏在浴缸里呛水了……
到家时刚说出“先去洗个澡别着凉”,人还站在玄关里,脑子里就闪过一万个“万一”,眉一皱再皱。
低烧的安女士兀自欢呼着“好耶我这就去洗香香然后我们去卧室进入正题”开心跑了几步路,就被再次拎住抱起——没捏脖子更没触碰什么关键部位,并非情人之间的暧昧拥抱,只是举高高式的抱抱,顺便护住脑袋、胳膊与双腿,相当安全。
这是洛安专门发明出来,对付四岁时不愿意从蹦蹦床上下来的安洛洛的。
这个抱法安全又强大,既没有攻击性也能直接终止对方手脚的自由活动——防止安洛洛挣脱爬回蹦蹦床,她当初已经在蹦蹦床上面嗨了四小时还不肯吃午饭——也可以用于此刻,防止安各踢腿乱闹。
抱着的人毕竟不是女儿是妻子,她乱踢几脚会导致什么后果,很难说。
……不过万幸,此时安各已经烧懵了,她没再作妖。
就像遭遇了一只特制音量遥控器,他一把她抱起来,安各的大声就下意识变成小声。
她以为自己依旧说话气势十足,实则早就变成了往人肩膀上贴的嗡嗡嗡。
安各真的很喜欢贴对象肩膀。或者以肩膀为起始点乱贴乱爬他其他地方。
“怎么……了?”
“太危险了。抱你去洗澡。”
“……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安各乖乖地被抱去洗了澡,被毛巾擦擦又被吹风机吹干,然后换上长袖睡衣套装,放进床上。
尽管她如今没什么脑容量跟他争辩“我前往家里的浴室能产生什么危险”,但,“既然被抱起来了就不要开口表示反抗,白送的为什么不要”,低烧患者还是有一些商人的精明的。
她全程很安静,除了傻笑、傻笑以及伸指头重复“我的”,就是在他替她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时来了一句,“我要用香氛手工皂洗澡”。
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香氛皂,只有女儿的小老虎牌泡泡沐浴露,洛安权当她烧晕了,在说胡话。
毕竟她这些年根本没讲究过日常洗护用品,洗脸洗身体用的都是最朴素的清洁皂,工作忙得两眼发黑时还直接把薄荷牙膏抹到脸上当眼霜,还是洛安看她睡着后拿着热毛巾给她抹下来的。
一番折腾终于送她上床后,洛安便转身离开,去了趟地下室给妻子拿了些调补身体的药材,开火煮上后,又把药店里买的东西放进医药箱——当然没买安各抽疯抖了人家一柜台的花花绿绿产品,他现在完全没那种心思——
转了一圈又不放心回卧室看了看,发现妻子果然蹬开了被子。
她火气旺,发烧时尤其嫌热,这个蹬被子的小毛病十年了也没好,被他发现时还在蹬旁边的毯子。
……毯子其实搭在床脚,就是稍微拢了拢,也没真搭在她身上,不知道怎么惹她了。
平时乱蹬无所谓,但她今天脚上缠了纱布,全是伤……
于是洛安又拿过了那对豹子家居袜,坐到床边,给她套上。
他套袜子的动作很小心,只注意着缠好的纱布,也依旧没想什么别的。
但安各却被这个动作打搅了,她睁开眼睛,歪过脑袋盯着他,蹭了蹭微汗的额角。
这个凝视和之前在海滩上时的凝视一样,只不过洛安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安各又冲他笑了笑:“你好亮。”
洛安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只埋在漆黑怨气里的阴煞,有什么能称之为“亮”的地方?
“你好亮……”安各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划了几道:“好亮……”
洛安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烧得温度上升了,便坐过去一点,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安各轻哼了一声,埋在枕头里的半边脸顺势挪了挪,直接倒进他掌心,软乎乎的。
“舒服……”
洛安第一反应是抽回自己的手,因为有阴气,会伤到她的。
……第二反应是意识到自己如今暂且转换成了活人的状态,触碰不会沾上怨气,身躯也并非凝结了阴影。
慢了数拍后,才猛然惊醒。
对啊。
能碰到……?
现在,原来能碰到她了吗?
——之前帮人洗澡换衣服都完全没有的心思终于呼啸而来,像山崩海啸。
洛安下意识就把视线下挪,他知道她嫌热蹬被子时也会下意识挣开几颗扣子,此时冒出薄汗后风景应当会非常——可又被妻子脖子上刺眼的白纱布止住了。
那是纸人在海底勒出的淤痕,他熬的药就在厨房炉灶上,待会儿等她睡着了,还要掐诀替她做彻底的检查,用法器帮她祛除影响。
……是了。现在情况特殊。
不可以让她再疼了。
纷乱汹涌的心思再次被强制压拢,就像压拢那些被粗暴填入躯壳的生气引起的疼痛……
洛安垂下眼睛,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冲动,只放在她额头上试温的手僵在那里没动。
安各便动动头,两边脸颊挨个转着蹭了一圈,又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左手握着小拇指,右手握着大拇指,脸紧紧贴着掌心,仿佛不抓紧会跑一样。
切实抓紧了,安各弯弯眼睛,露出一个比她额头还要烫得多的笑。
……很亮很亮的表情,哪怕低着头从指缝看过去,也亮得有些惊人了。
洛安抿了抿嘴角,虽然彻底压下了那些心思,他也没有再试图抽手。
或许她是要对我说什么重要的事。
“安安……我很想要……”
洛安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但轻轻颤了下睫毛。
妻子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指缝里亮晶晶地说:“我想要用香氛手工皂洗澡!”
洛安:“……”
洛安:“哦。”
他开始往外抽手:“药在炉子上,我出去看看。”
“我想要用……葡萄味的香皂……”
明明就很讨厌葡萄味,也没怎么用过香氛类产品。
“你在说胡话,豹豹,我去给你端药。”
“我没有……我要用香皂!”
妻子贴着他掌心皱起鼻子:“我也要……身上香香的……”
跟那个暗恋你的漂亮美女一样香。不,要比那个美女还香!
洛安不明所以,但她皱起的鼻子是表示认真在闹情绪,于是便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回来啦。”
安各鼻子又不皱了,她抓着他的手继续傻笑,仿佛说出那几个字就很开心似的。
“因为你回来啦。我要重新香香软软的,变得很适合被亲被抱。”
她顿了顿,车轱辘又转回去:“所以我要用香氛手工皂洗澡……”
噢。
洛安也弯起眼睛,仿佛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很耐心地试图理解她约会装醉时颠三倒四的闲聊:“为什么会觉得你不适合被亲被抱?”
“我……不是那种类型……”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类型?”
“我……”
安各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了。
她躲在他手指下的眼睛很亮很亮,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起烧,还是因为刚洗了澡。
……或者,因为要哭了?
洛安突然产生了一点好奇。
过去七年,妻子一次也没有哭过——可明明那三年在他面前,她是特别容易掉眼泪的人了。
本以为这是因为他不在时她慢慢成长、成熟、追求潇洒帅气的生活方式,又或者,终于自由了不扮乖扮嗲露出粗犷真面目……
怎么现如今,还会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呢?
神智不清连路都走不稳,总不可能还记得在他面前伪装。
所以,不是伪装吗?
于是洛安轻轻摇了摇手指,作出要抽离的意思。
安各只觉得紧抓的东西晃了晃,又要抽开——她的眼泪立刻呼呼冒出来,轻而易举的——
“我!就是!不适合被亲被抱!”
车轱辘再度转回去,安各哽咽着攥紧了他的手掌,仿佛抓着一罐糖果哭着强调自己要买下整座糖果店的小朋友:“我要变成香香的——”
洛安被她逗笑了。
受伤病人是会有点情绪化的,说话是有点颠三倒四的笨拙,他家豹豹的爱哭属性,好像也是真的。
只针对他出现的属性吗,真好。
不逗了,他俯身隔着指缝,吻了吻她流泪的眼睛。
“哪里要分什么适不适合的类型,我只养了一只豹豹,只有你可以被亲被抱。”
安各立刻就不哭了。她也立刻撒开紧抓的手,去搂他脖子,想把他拉下床,讨到更多的吻。
商人本色,相当精明。
洛安笑笑,却侧过脸,避开了她的乱贴,浅浅亲掉了刚才淌到脸颊的泪痕。
安各有点不满意,但脸颊亲亲也是很开心的。
她一边继续往上贴一边确认:“真的吗?”
“真的……”
洛安这次果断把她手拉了下来,又把她摁住,掖进了被子。
“但现在,早点睡,把病养好。”
安各嘟哝:“把病养好又没好处……”
“把病养好就有亲亲抱抱。”
很好,安各立刻老实地闭上了眼睛,还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容易乱蹬的脚。
第057章 第五十七课 学校街角种草已久的早点铺子未必很好吃
晨, 六点五十分,无归境内。
又是一个星期一,安洛洛小朋友已经整理好了上学的书包, 她哼着歌跑下长长的石阶, 脑袋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 像是一把拨弄背后云雾的小拂尘。
昨晚她睡在姑姑家,姑姑和妈妈一样不会扎辫子, 安洛洛今早的辫子是她自己对着镜子绑的。
虽然有点歪,虽然有点不平整, 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扎出可以甩的马尾辫——之前每一次自己扎头发,刚一扎完,脑袋一甩,发圈也飞走了——所以安洛洛觉得能扎住就是最好看了, 歪了一点毛躁了一点也无所谓!
扎好头发穿好衣服,然后背着小书包跟姑姑吃早饭。
“姑姑,早上……”
姑姑正坐在前院, 一身仙气,唯独嘴里正塞着个叉烧包一鼓一鼓地嚼, 手里还抓着两颗奶黄包。
爸爸坐在姑姑旁边,把蒸笼往外推了推。
他说:“没有人会和家主抢。”
洛梓琪心想你都两个多星期没过来给我弄早饭吃了, 这不是抓紧机会吗。
而且侄女也挺能吃的, 万一她跑过来抢我饭呢。
远处, 正背着书包爬下山阶的小侄女一愣。
洛梓琪颇为警惕地又拿了一颗奶黄包。
“爸爸——”
安洛洛一猛子扑过来, 拼命甩脑袋:“快快快, 快帮我重新扎头发, 这个歪歪斜斜的马尾辫好丑我受不了了!”
爸爸:“……”
爸爸:“哦。”
本来还想鼓励女儿说她这次自己扎的头发好看,以后天天自己扎呢。
洛安从口袋里掏出小木梳, 又拆了被安洛洛扭来折去的发圈,帮她重新编头发。
自从养了女儿,洛安的口袋里就随时随地会备上湿纸巾、木梳子、小手帕,发圈发卡、果汁软糖……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有一次委托人情绪激动哭花了脸想补妆,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折叠小手镜,当时师兄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能怎么办呢,他养了一个超级爱臭美的女儿。
安洛洛:“我要两颗羊角辫!”
爸爸:“好的。”
安洛洛:“我想把大石头那边长的小黄花编上去!”
爸爸:“好的。”
安洛洛:“这边的刘海想用那颗星星糖发卡夹起来!”
爸爸:“好的。”
安洛洛:“我今天不想上学听老师教无聊的课文了,我要去参加中州选美大赛!”
爸爸:“不行。”
安洛洛:“……”
爸爸:“不是爸爸不相信洛洛拿不下第一名,但中州选美大赛有文凭要求,不会有小学肄业选手。去上学。”
安洛洛:“……”
姑姑一脸高冷地嚼着包子凑过来:“不上学也没关系,洛洛在无归境修玄学吧,姑姑可以帮你举办无归境选美大赛,你肯定能拿第一名……”
爸爸:“因为整个无归境只有洛洛会报名参加选美大赛吗,也因为整个无归境只有洛洛小学肄业。”
安洛洛:“……我会努力上学,成功小学毕业的,爸爸。”
爸爸:“洛洛,你知道吗,选美大赛也不会有初中肄业选手。”
安洛洛:“……”
安洛洛有的时候会很想跟妈妈玩,因为妈妈不会三言两语把自己噎得说不出话。
爸爸正正编进头发的小黄花,又松开两颗完工的羊角辫:“好了,走吧,跟姑姑说再见。今天爸爸带洛洛去学校街角的那家早点铺子吃早饭。”
很好哄的安洛洛小朋友一下就重新兴奋起来:“好耶——”
学校街角的那家早点铺子是学校同学的妈妈开的,那是位很漂亮的年轻老板娘,有两个儿子,一个上初中一个小学五年级。
安洛洛想去那家早点铺子吃早饭很久了,因为老板娘上初中的大儿子每天早晨都会在店里帮忙干活,而那个哥哥长得很好看。
……嗯,就是这么朴素的理由。
但安洛洛每次上学时都在家里吃得饱饱的,爸爸从不会让她有机会在外面买早饭吃,说实话,外面的早点铺子也根本没有爸爸做的早饭好吃,她也瞥过来不及吃早饭的同班同学打包装到班里吃的老板娘招牌生煎,油乎乎黑漆漆的,完全比不上爸爸在家做的生煎包……
所以每次只能背着书包经过,望望在里面急匆匆吃早饭的同学们,再望望远处忙着端盘子的哥哥。
洛安前段时间打着伞送她上学注意到了安洛洛总望着那边,就问她是不是想去那家铺子吃早饭。
小孩子好奇心重,家里吃惯的饭菜总是比不上外面新奇的垃圾食品,他倒是能理解,当年小师弟也有过连着吃一星期不同口味泡面也不愿意吃三菜一汤的时期。
而且想着“同学都在这家早点铺吃饭”,没去过可能也会有点失落?
听到爸爸询问,安洛洛猛点头,就差没把“想去”写眼睛里。
洛安……扫了眼那家早点铺子油渍满满的地砖与没扫干净的卫生纸,很想说“不行”,但对上女儿的眼睛,又不忍拒绝。
安洛洛的注视真的很像妈妈,尤其是想要什么东西、便亮晶晶盯着别人看时。
算了,孩子喜欢,偶尔吃一次路边摊也没问题。
于是安洛洛小朋友顺利得到爸爸的承诺,“如果拼音测验得了15分,就带洛洛去学校街角的早点铺子吃一次”。
……啊,对,条件是“拼音测验得了15分”。
而安洛洛小朋友至今也没能在拼音测验里抵达15分。
她一次次认真参加测验考试,一次次拿回写得满满的零分试卷,一次次得到爸爸“这次比上次写的字多,洛洛进步好多”的温柔鼓励——殊不知她爸爸一次次拿着女儿的零分试卷审阅,心里已经默默得出结论了。
女儿就是和拼音字母没有缘分,什么时候不考拼音了,什么时候才能突破零分吧。
但不考拼音了,就满足不了“拼音测验”的前提条件。
……也就是说,女儿似乎是无法得到奖励,走进她心心念念的早点铺子了。
真可怜。
——虽然但是,洛安不打算指出这一点,就让女儿抱着期望努力学拼音吧,吃不到那种卫生条件堪忧的早点也没什么……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这也是成长的一环啊。
嗯,安洛洛小朋友对于爸爸漆黑如墨的内心尚没有了解。
今天早晨,她竟然被爸爸带去了那家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早点铺,坐在爸爸擦了很多遍的小凳子上时,还开心得不行。
“爸爸!是要提前奖励我后天的拼音考试吗!爸爸认为我后天一定能在拼音测验拿满分吗?”
爸爸认为她后天一定能在拼音测验继续拿零蛋,然后被妈妈再次称为“安鸭蛋”。
但爸爸没有说出来,他第四遍拿酒精棉擦了擦桌子筷子与勺子,面上温柔又鼓励地“嗯”了一声。
“这不只是提前奖励,洛洛,也是爸爸想拜托你一件事……”
终于来到自己期盼已久的早点铺吃早饭的安洛洛红光满面:“什么事!爸爸说!我一定答应!”
爸爸便温柔又鼓励地继续:“你能从今天开始装作不认识爸爸吗?”
安洛洛:“……”
于是,晨,七点整。
安洛洛坐在种草已久的早点铺,看着那位之前远望过数遍的哥哥端着豆浆过来,拉近了距离,把豆浆包子放在桌上。
安洛洛终于看清了早点铺子的哥哥,看清了他脸上长着很多很多的痘痘。
安洛洛小朋友瞬间拔草了这家早点铺。
……紧接着,在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中,安洛洛小朋友呆滞地听到了爸爸给出的剧本。
这几天要装作不认识爸爸……这几天要跟爸爸拉开距离……这几天要……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呆滞,爸爸停止讲剧本,顿了顿。
“洛洛?不是一直很想吃这家早点铺子吗,快吃吧。……如果洛洛这几天能扮演好,爸爸还带洛洛来这里吃早饭,好不好?”
安洛洛小朋友再也不想来这里吃早饭了。
远望许久的好看哥哥仔细一看有好多痘痘,对面360度无死角无瑕疵的美丽爸爸说要跟她拉开距离。
而且,豆浆也不够好喝……包子也不够好吃……
安洛洛逐渐感到委屈。
“姑姑今早抢了我的叉烧包吃。”
爸爸:“……洛洛不是一直想来这里吃早饭,所以爸爸才提前给姑姑做了早饭……”
“我想吃爸爸做的叉烧包……还有奶黄包!还有还有豆浆油条——爸爸不能离家出走——”
好吧。
洛安及时出手,他给安洛洛夹了一只生煎包,制止了女儿快出口的嗷嗷乱嚎。
他看出来女儿情绪低落了:“爸爸不会离家出走,相反,爸爸最近会经常在家,也会补上之前欠给洛洛的睡前故事。……洛洛要是不愿意装,没关系,爸爸还有别的办法……”
“真的不会离家出走吗?”
“不会的。”
“那爸爸要回来了吗?”
“回来了。”
“那为什么……我要装……”
“因为妈妈觉得洛洛不该认识爸爸。忘了吗,洛洛有一双很特殊的魔法眼睛,这是爸爸与洛洛的秘密。”
“可是,就像以前一样,只要妈妈不在家,我就可以……”
“妈妈会在家的。妈妈会和爸爸一起在家。”
“……”
安洛洛眨眨眼睛,慢慢咽下被塞到嘴边的小生煎。
妈妈会和爸爸一起在家,那就是说……
“妈妈能看到爸爸啦?”
洛安筷子顿了顿,半晌,他抬头,脸上没有任何异常。
他浅浅“嗯”了一声。
“所以,洛洛这几天要和妈妈站在一边,装作刚接触爸爸的样子……”
安洛洛打断了他的话,她高高举起小手,欢快地拍了拍。
“好啊好啊!妈妈也可以和我一样看见的话——我可以我可以的!爸爸好,嘿嘿,初次见面!”
……嗯。
洛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再次摁下正无时无刻淌过疼痛的筋脉,对着女儿又露出一个温柔又鼓励的笑来。
“洛洛好,初次见面。之后请多关照。”
第058章 第五十八课 谁也不知道电话两端是免提还是外放
于是, 晨,七点零三十五分,安洛洛坐进教室, 从书包里拿出早读的课本。
——与此同时, 洛安回到家里, 放下这一趟出行拿回的东西。
他其实清晨就回了无归境,那顿专门给家主做的早饭当然不是白做的……
怎么可能专门免费给家主做早餐吃, 他们又没什么感天动地姐弟情,顶多是看在安洛洛的份上扮演和谐的亲戚。
哦, 这当然不是说洛安对洛梓琪有什么意见。
他只是真心觉得,除了结婚证上的“妻子”与户口本里的“女儿”以外,没必要在他人面前刻意表现出“温柔贤惠”的一面。
关心姐姐的身体健康便在清晨时分飞回本宅为她专门和面调肉馅——
这种理由连洛梓琪自己都不会信。
当她穿着运动服在巨岩上做操时远远瞥见那把黑伞飘过来,私下从未主动搭过话的弟弟开口就是“家主今天想吃什么早餐”——
洛梓琪第一反应就是“你今天想要什么东西”。
毕竟, 七岁的安洛洛也就是三岁才开始记事,她只见过成年的爸爸刻意营造出的完美形象,洛安在她面前除了“美丽温柔的爸爸”就是“有点威严的爸爸”——
洛梓琪从出生起认识洛安, 她见证了这货如何从婴儿长成奇奇怪怪的幼崽,“大家都变成死人就好啦”等异常的童言童语, 各种毫不收敛惨无人道的行为……
要知道,洛梓琪小时候做噩梦, 每个噩梦里都会有她弟弟。
每个噩梦主角也基本是她弟弟。
上任家主教她“洛家人必须除魔卫道”时, 洛梓琪有认真考虑过掐死弟弟, 掐死他就等于除妖魔卫天道了。
但她弟弟当时提议说“姐姐与其掐死我, 不如由我先帮姐姐掐死其他人, 这样姐姐就可以顺利做家主”, 洛梓琪无比心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洛梓琪也发自内心认为小侄女更像妈妈, 因为小侄女很可爱,一点也不吓人。
……所以,也正如洛安听见妻子的朋友形容妻子“脾气好”,洛梓琪第一次听安各形容她亲弟弟“温柔美丽又贤惠”时,很希望安各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是眼睛出问题,还是脑子出了问题。
弟弟做活人时就比妖魔更能吓人了,到底哪来的“温柔贤惠”啊。
小侄女也是,和她妈妈一样对弟弟有种谜之滤镜,怎么可能会有“爸爸过来给姑姑专门做早饭吃”这种事呢,他们只是在安洛洛起床前的数小时便达成了一个交易。
洛安用一屉叉烧包、一屉奶黄包和一碗红枣豆浆换到了无归境藏书阁三小时的使用权,顺便他又帮家主打扫了一下幽潭附近的“垃圾”,洛梓琪啃着包子表示可以让他把“垃圾碎屑”带回去。
此时,送完女儿上学,洛安回到家,反锁大门,又进出了一趟地下室。
养女儿之后,他基本把每件外套的口袋都改造成了乾坤袋……倒也方便处理材料了。
在地下室呆了几分钟,把不适合被妻女发现——安洛洛也不行,有的东西还在放声尖叫、飙出黑血——把自己带回的“垃圾碎屑”彻底料理好,洛安又检查了一下自己之前镇压在扫帚间的“人肉炸弹”。
血腥马赛克依旧呈马赛克状,洛安又给对方上了一层静音符,还在扫帚间里意外发现了一把被折断的小扫帚,一张被咖啡渍弄脏的猫爪小地毯……
顺便一提,洛安昨晚煮药时就发现了爆炸的微波炉。
他眨一下眼就能猜到,小扫帚和小地毯是女儿干的,爆炸的微波炉是妻子干的。
……这一大一小真厉害啊,他也就连着两个白天没在家吧?
哪天他真要长期出差,她们俩在家里连宇宙大爆炸也能制造出来吧?
看在妻子如今受伤又生病的份上,洛安不去介意那个微波炉。
但他把弄脏的地毯扔进水池里,默默给在上学的安洛洛在心里记上一笔。
早读中的安洛洛小朋友:“春眠不觉晓,处处闻……阿嚏!”
殊不知她惯常双重标准的爸爸已经在家找到了她破坏咖啡壶的罪证,又花了十分钟才洗干净那张小地毯,把它晾晒起来,还拍了个符修理了被摔的咖啡壶。
然后洛安看了一眼焦黑的微波炉,绕回卧室——
没发出脚步声,很轻地推开门。
妻子埋在枕头里睡得很熟,一无所觉。
……嗯,安各女士,是唯一一位不需要早起的家庭成员,也是全家唯一一位没有早起习惯的家庭成员。
毕竟她不用早读,也不是能自动调节睡眠时长的天师。
现在是早晨七点零五十分——离她上班时间还早,安各一般会直接睡到九点钟,在手机闹铃的噪音下惊醒,然后十分钟内搞定洗漱穿衣,随便买份路边摊早饭,再花五分钟开车飙到公司楼下。
说实话,对于一位上头没人的顶级大老板,九点半准时到公司已经算是非常勤勉了,如果早晨没有重要会议,安各睡到十一二点也是正常的。
毕竟她夜生活特别丰富,总在别人睡觉的时间到处蹦跶,所以太阳出来就困成了傻子。
不对,太阳消失的时候也是个傻子,哪个正常的聪明人午夜会从高高的山坡上跳海?
洛安也没想叫醒她,他只是走过去,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
常温。
低烧已经完全降了下去,纸人带给她的影响也消退了。
昨晚他喂她吃的药汤也开始起效,她身上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留下的伤痕很轻,大约一两天就能好全。
这是当然的,任谁看到那些青白发黑的淤痕,也不可能相信“被海草缠住”的解释吧。
只是她拳头上的伤口……
他后来用了点手法恢复了她那天和季应见面的监控,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一拳锤爆防暴玻璃……嗯,相当霸气。
但总不可能是她突然挥发天生神力……
洛安目光下移,再次落到她的睡衣领子里。
视频录像里,她出拳时,衣领里有个曾响应着季应身上浮出的怨气,闪出金光的位置。
洛安没有伸手去确认那个位置。
……作为她的丈夫,他或许是最清楚这个秘密的人。早在刚结婚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秘密,没想到现在会出现反应。
连她自己也一头雾水吧。
只是,这必须要藏起来才行。
还没到时机……
隔着她的睡衣,洛安静静地把手附在那个位置,飞快划出了一个繁复的图案,又把这份虚无的符咒小心翼翼压下去。
微弱的金光在安各衣领内闪动,又重新暗下,像是懵懂探头后重新陷入冬眠的小动物。
……果然情况是开始变化了吗,过去,他无法直接用咒术影响她的身体,只能用调配好的药汤或法器。
洛安微皱了一下眉,但又很快松开。
算了。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用符咒遮盖完毕,确认那地方不会再轻易显露,洛安收回手,算了算时间。
七点零五十五,离妻子惯常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也许他该去把粥炖上,虽然她已经退烧,但午夜被那鬼东西袭击,还是要养养……
不,等等。
安各突然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而洛安的视线自然落在她枕边的手机上。
……新闻不是说睡觉时把手机放在头旁边会导致辐射吗?
↑一位不是妻子要求至今还在使用诺X亚的深山古板
洛安便想拿走她的手机放到旁边,可是,正巧在他拿起安各的手机时,手机屏幕亮了亮。
是一则消息。只显示了消息发送者的备注。
【童童美女:……】
哦,是她现在的贴身秘书。
难道是通知她早晨的紧急会议……不,不会,如果是紧急会议,她秘书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洛安从未干预过妻子的工作——不对,他从未“触碰”过妻子的工作。
哪怕是去她公司等她加班结束,也绝不会上楼去她办公室里,或者给她打电话打扰她。
因为以前的一些认知,涉及到安各的工作,洛安总会选择退让,甚至避嫌。
可如今,被迫站在第三者角度旁观七年,他早认识到自己过去建立的某些观念、甚至关于妻子本人的理解与认识——有很多很多是错的,还需要重新学习,深入研究……而且……
而且她昨晚遭遇了那么多。
应该多休息一段时间的。起码,早晨该多睡一会儿。
如果她的秘书真打电话过来,妻子绝对会第一时间跳起、奔去公司投入工作——
嗯,洛安根本没设想“她看到我出现在家里之后会暂时抛下工作留在家里”这种事,毕竟安各这七年也依旧是个工作狂,顶多是这几个月为了女儿调整了下班时间。
洛安很自然地认为,如果手机响起,妻子一定会离开去工作。
可他今天不希望她冲去工作。
她是退烧了,但也真应该在家多休息一会儿。
如果是以前……他心里怎么想,也不可能真做出什么干扰妻子工作的举动,表示出任何反对意见……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或许该做出改变。
洛安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机拿出卧室。
他靠在门板上,试着输入安各手机的解锁密码。
就试一次吧,如果能顺利解锁,我就发消息给她秘书请个小假,如果不能就算了……他也只记得她七年前的解锁密码……
“咔哒。”
……顺利解锁了?
解锁密码竟然还是他生日……难道这些年她工作忙到密码都忘换了?
洛安有点疑惑,但他没空想别的,“手机解锁”本身就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因为这是第一次,他背着妻子偷偷解锁她的手机。
不管是《夫妻相处大全》还是搜索网站,洛安都曾查阅到,这行为是错误的。
……不,他也不算“偷偷”,等她醒来就告诉她,“我帮你跟秘书请了一段小假,上午别去公司,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儿”……他只是打算做这件小事而已,不打算翻找她手机里其他任何的东西……
是真不打算。
毕竟以他如今对安各的了解,很难不翻到什么“追星舔屏图集”,或者直接发现她手机壁纸是掀开上衣擦汗的小鲜肉,又或者,发现她手机通讯列表里一串“xx帅哥”,而自己的备注是“早死前任”或“女儿的死鬼亲爹”之类……或者压根就被删了,也对,哪个正常人会留下死人的联系号码……
眼不见为净,不翻。
洛安直接点进李欣童的聊天窗口,输入消息。
【李小姐,今天上午不来公司了,麻烦你帮忙请假。】
——晨,八点整,公司最顶层,秘书组办公区。
李欣童正在喝自己加了焦糖糖浆的南瓜拿铁,低头看见亮起的手机,立刻“噗”一声被呛住了。
然后她“噗咳咳咳”咳嗽了好久。
隔壁工位的路秘书叼着豆浆袋子探头:“怎么了怎么了?刷到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吗——”
李欣童剧烈咳嗽着,没说话,只举起了自己的手机,示意她看消息。
路秘书:“噗咳咳咳——”
路秘书也迅速被自己的豆浆呛住了。
路秘书隔壁工位的杨秘书也闻声而来,他喝的是乳酸菌饮料——
“噗咳咳咳!!”
嗯,乳酸菌饮料不仅呛到了杨秘书,还毁掉了他的领带。
……很快,整个秘书组办公区都陷入剧烈的咳嗽声中。
不过也就这三位秘书而已,其余人还没来办公室里。
他们顶层秘书组的步调与全公司一致,按照八点整的员工上班时间准时打卡,但顶头老板大方,特许他们在她没来上班前自由活动。
所以八点整时正式坐在秘书组办公室的也没几个人,其余人都在公司附近慢悠悠吃早饭,一般会在九点左右过来。
反正顶头大老板永远在九点半准时到公司,一分不早一秒不晚。
——不过李欣童能做到安各身边的第一秘书,业务水平相当可靠,她一般会选择带着早饭来公司吃,吃早饭时顺便理理今天的日程表,再视轻重情况,编辑短信提前发给安各。
另外两位秘书同理:八点整会准时出现在秘书组办公室的,都是安各比较器重的骨干秘书。
所以,这三位也是秘书组里最熟悉大老板脾性的秘书。
……太熟悉了,所以此时都被自己的早餐饮料呛住了。
“老板这是怎么了?”杨秘书揪着自己被乳酸菌毁掉的领带,颤抖着指着屏幕说:“老板这是被夺舍了吗?”
路秘书:“嘘——让老板听见这种词,你这个月奖金就要没了!”
“……不,没关系。”
李欣童擦着嘴角的咖啡,神情麻木:“她要么是被夺舍了,要么是打算玩我。”
她入职五年多,成为老板的第一秘书四年,就没见过这货好声好气地叫过【李小姐】。
安各叫过她“小新人”“小美女”“童童小美女”“童童美女”,就是没正经叫过上司该叫的称呼。
“李秘书”“李小姐”,这种称呼是绝不可能从怨种老板嘴里跑出来的。
还有【麻烦你帮忙请假】……这种温和的敬词是老板会说的吗!怨种老板只会直接下令,然后配上活泼如傻子的【哈哈哈哈】!!
……更别提【今天上午不来公司】……说真的,怨种老板各式毛病令人头疼,但唯有一点,她从不请假。
起码在老板身边工作的这几年,李欣童从没见过老板请假。
台风暴雨、冰雹酷暑——不,老板风雨无阻来上班,打卡记录比最勤奋的员工还长,堪比一位钢筋铁骨的工作战士。
老板工作的劲儿就跟没个人私生活似的,也是这几个月才频频提前下班回去陪女儿……至于玩,老板是爱玩,但她总挑阴间时间玩,第一次刷到老板凌晨四点钟发的“帅哥美女我来啦”朋友圈时,李欣童都傻了。
老板,今天我们连轴开了五场会议,中晚饭都没吃,您九点整才结束工作,就立刻奔去晚十一点开始的万圣节派对,换装蹦迪调戏帅哥吗。
我在家爆睡到现在起床叫夜宵外卖,老板你一觉没睡直接嗨到这个点啊。
老板的精力条难道真的是无限吗。
有朝一日,竟然能看到老板发请假短信……
语气还这么好!措辞还这么简洁干净!既没有烦人的“哈哈哈哈哈”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豹子表情包!
李欣童不禁抓紧手机,眼泪都快出来了。
路秘书:“……呃,反正今天上午的确没什么急事……谁知道老板在搞什么幺蛾子,但先回复她‘收到’……”
老板请假,他们也轻松啊。
杨秘书换了一条领带回来,又盯着那条信息若有所思地瞧了一会儿。
“不一定吧。”他突然说,“万一是别人动了老板的手机呢?老板根本不可能发这种请假短信。”
李欣童也这么觉得。这封短信实在太离谱了。
但是:“老板怎么可能让别人轻易动她手机……”
路秘书“啊”了一声,眼睛亮起。
“万一是老板对象呢?老板以前的对象是知道她手机密码的,我还亲眼看过老板把手机给她对象玩让他打发时间——”
对象?
入职五年多、完全没见过洛安的李欣童撇撇嘴:“根本不可能,老板以前的对象不是早死了吗,而且老板也绝对不是那种谈了对象就会把手机给过去的类型……老板就是个工作狂……”
路秘书入职十年,而且是从一楼接待处干起的,闻言她立刻摇头。
“那你就不懂了。”路秘书有些唏嘘,“老板当年谈恋爱时特别精分,她能在恋爱脑与工作狂中来回切换,只要是她对象,自己的手机算什么……不不,老板对象那身气质那张脸啊,我们还觉得老板给他太少了,一天到晚就晾着人家在一楼等……”
李欣童:“不不,退一万步来说,老板对象不是早死了吗?”
杨秘书轻咳一声,拉过一旁的电脑调出画面:“一个对象而已,死了,还可以再找啊。老板一直有很多选项……”
他促狭地指指画面里的男人:“万一是类似这位的呢?”
——那是一楼大厅等候座的监控,有位戴着口罩帽子、穿着相当时尚的男人坐在那里。
哪怕隔着口罩帽子也能认出来,对方是位最近正当红的小明星。
……当然能认出来,在座的三位秘书都是帮老板抢过对方演唱会门票的。
路秘书:“……你的意思是,老板私下谈了个新对象,这位不懂事的对象动了老板的手机?”
杨秘书:“不不,老板不会谈对象,老板可能是私下玩了个小帅哥……之类的……”
李欣童:“怎么可能啊,你们忘了吗,老板从来没追过星,偶尔经过片场或者去娱乐公司,看见明星也是掉头就走?”
杨秘书:“但是的确有各式帅哥对老板前赴后继、使劲浑身套路……尤其是各种各样的小明星……喏,楼下的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老板抢了他演唱票的消息,又是绯闻试探又是隔空喊话的,已经在网上连着暗示了老板好几个月,还宣称‘想见安小姐一眼表达真诚的谢意’,啧啧……你看,今天都跑到我们公司一楼大厅蹲点老板了,明显就是想搭上老板的关系,也没见老板严词拒绝嘛。”
李欣童翻了个白眼:“网上那些绯闻八卦到处都是,老板懒得搭理这些跳蚤而已。你怎么这么关注网络八卦?”
路秘书则再次仔细看了看监控。
“不会的,”她很肯定地说,“这位乱跳的小明星从今天起就要完蛋了,老板会正视他,再出手整死他。因为他现在坐的是老板对象曾经坐过的等候位。”
杨秘书:“……”
杨秘书:“不至于吧。老板对象都死了多久,坐个等候位还能惹老板生气……”
路秘书:“哦,你当时在分公司,你没见过,老板对象当年可是……”
李欣童打断了两位同事跑偏的对话。
“等一下,等一下。”她再次举起手机,“所以这个消息怎么办?确认不是老板本人发送的,我们该怎么处理?”
……该怎么处理?
正常而言,反正今天上午没要紧事,老板手机发来请假短信,那就当是请假了呗,老板九点半以后来没来上班一看就知道……
但八卦上头的两位秘书对视一眼。
“童童啊……”
“童童美女哎……”
“你看,要不……”
“直接给老板打个电话问问吧……”
“……再开免提让我们听听?”
李欣童:“……”
专业的李欣童秘书望着两位入职时长远大于自己的前辈,很想严肃拒绝。
但是,看看监控录像里第无数个粘上老板的小明星,想到老板朋友圈里那漫山遍野的帅哥……她内心也燃起了八卦的小火苗。
咳咳。
“好吧,两位前辈,那我打……”
“快打快打!”
“等下等下,我把我的鸡米花拿过来——好了好了快打!”
于是,晨,八点十五分。
洛安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正在调节粥的火候,听见手机动静时不假思索就接过:“喂……”
李欣童:“……喂,您好?”
洛·下意识以为自己拿的是自己手机·下意识以为通话那边是师兄·安:“……”
他默默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另一部手机。
自己的手机。
很安静。
……什么情侣款手机壳,什么情侣款同机型,当初真是信了她的邪。
但接都接起来了,她秘书打电话一般是重要的事,洛安关小火候,拿着手机走到客厅:“你好……”
李欣童这边,路秘书开始疯狂挥舞胳膊,杨秘书疯狂打手势。
李欣童:……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个特别特别特别好听的男人嗓音!我知道这是老板手机那边破天荒传来男人嗓音……我知道我耳朵没聋!
她清清嗓子,同时奋力往下摇大拇指,示意两位前辈不要激动。
“你好,我打电话来找老板……”
洛安没想那么多,因为以前每一次,安各秘书打电话过来,都会通知一些重要的紧急会议。
他找了一本便签抽出来,又拿过笔:“嗯,她在睡觉。你可以把会议时间与地点告诉我,我会转告……”
路秘书无声地捧住脸,杨秘书开始飞快旋转自己的领带,外放的秘书组办公室开始群魔乱舞。
李欣童:……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没听过的嗓音超好听的陌生男人说老板在睡觉!!大清早待在老板身边碰到老板手机还说老板在睡觉!而且这家伙的语气竟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正宫气场……我知道我知道!!
李欣童不得不远离手机,奋力朝着虚空舞拳三下,又脱了高跟鞋,开始奋力跺脚。
洛安:“……喂?你好?信号不好吗?”
听到巨大八卦的李欣童深吸一口气。
她重新稳住自己:“嗯,刚刚信号有点问题。”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路秘书冲她左右摆动自己的美甲——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在问对方身份了吗!
洛安愣了一下。
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回复“我是她丈夫”。
……但,唔,涉及到他在妻子那边的“假死”谎言,轻易透露身份不符合设定,而且“丈夫”这个身份早就死去,也会吓到其他人……
他停顿得有点久,但李欣童已经等不及了。
杨前辈无声地举着手机给她看。
“啊,我知道了,您是轩宇科技的那位执行总裁,之前和我们老板共进晚餐的……”
洛安:“……我不是。”
路前辈写了一行大字举起。
“抱歉抱歉,所以您是与老板共同投资过好几次项目还共同出席七夕拍卖会的郭氏少东家……”
洛安:“……不是。”
杨前辈恨铁不成钢地拍向监控录像。
“十分对不起!我搞错了,所以您是老板最近特别喜欢还买了一堆应援灯牌与爱心T恤的实力派歌手——”
洛安:“……不。”
李欣童愈发激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您就是那位——”
正在此时,卧室门打开了。
安各挠着睡乱的头发出现,定定看着他,神情莫名。
“所以……洛安……你是真的在外假死七年也不联系……”
洛安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摁了免提。
李欣童:“——你是那位老板特别喜欢特别喜欢、连续三个晚上加班累得要死要活也要开车去现场听歌摇应援棒、还对着视频喊了无数次老公腹肌我可以的演员吧!!”
被秘书的外放隆隆炸了一脸的安各:“……”
洛安面无表情:“嗯。我不是。但谢谢你。”
第059章 第五十九课 与其坦白从宽不如抗拒从严
虽然自女儿吃着汉堡给出“那肯定是假死啊”定论开始, 安各就正式把“假死”纳入自己的怀疑范围。
虽然自胡冰口中得知当年在医院发生的种种古怪后,安各就合理化了丈夫背后“有大型犯罪组织虎视眈眈”。
虽然昨晚她见到他本人出现,第一反应是一边往他身上贴一边强烈要求亲亲抱抱与购买计生用品……
但是, 但是。
当早晨的阳光与清晰的理智一同回归, 安各掀开被子, 踩上地毯,低头看着自己脚上复又套好的家居袜。
【假死】是真的。
那场吵架的梦并非精神错乱。
她的怀疑、猜测与调查也得出了最顺利的结果。
本以为下葬后再也不会见的早死对象, 原来是真的没有死。
【我要狠狠出拳揍他】——这是安各清醒后的第一想法。
当然要揍他啊?
开什么玩笑,就算有天大的为难天大的危险, 他真就人间消失,把老婆孩子抛在一边不管不顾七年多啊?
他以为——他以为——她这些年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怎样度过的?
彻彻底底地“死亡”后又突然跳出来,说之前的一切都是骗她的谎话,葬礼也好墓志铭也好那块墓碑也好全是捏造出的陷阱, 专门用于欺骗她这种傻子是吗?
这些年他在哪里究竟做着什么事,也没有任何音讯,哪怕是提醒她的只言片语呢——
清醒的安各出离愤怒, 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也极端冷静了。
她冷静地模拟出一套应对流程。
要质问他。要反对他。要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把他当成竞争对手,逼问出他所有隐藏的“秘密”——
再狠狠给他两拳。
脸不舍得锤, 对着肩膀动手吧, 左右各一下。
反正他的肩膀线条异常结实, 两拳也不可能锤……不, 她是切实要出拳锤他的, 她才不会和昨晚那个失智的傻子一样沿着肩膀贴上去!
不会。
直到他摆出诚恳的态度道歉, 主动交代自己这些年的行踪……她不会轻易原谅他的,绝不, 她要摆出最严酷冰冷的态度。
然后,视情况一点点软化,嗯,“看在孩子的份上姑且和谐相处”是个非常体面成熟的理由,也包含着“我很勉强才原谅你”的高姿态……就用这个理由表示原谅吧,忍住,三天后才可以逐渐软化。
对,三天。
安各对自己的定力有自知之明,久别重逢的美丽对象在眼前晃,三天的疏远是极限了……
但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他必须要付出代价——【七年的缺席】,他必须要深刻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离开她是一件极其过分的错事——他要深刻后悔、深刻反省,然后,再也不离开。
【离开你是我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安各要让他把这份悔恨刻进骨子里。
这样,他就绝对不会再离开她了吧?
好的,决定了。
你要摆出自己最凶最冷漠的态度,拼尽一切维持三天。
……三天,真是个史无前例的挑战,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冷战了……但要忍住!
想想电视剧里那些冷心冷情的女主角是怎么做的!
想想那些无聊至极时深夜刷到的火葬场文学是怎么营造的!
什么让他净身出户滚出家门……不不不,对象才肯回来,她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放他出家门了……那就下大暴雨时让他跪在门外忏悔一夜……不不不,那还是算了吧,万一对象生病怎么办,他一个没什么钱的侦探这些年在外打击邪恶势力一定很辛苦……
咳咳,算了,还是只摆出态度吧。
她坚持住自己的冷漠态度,自己的凶狠气势就行。
决定好自己的态度后,安各便迅速冲去洗了一把冷水脸。
——再寻摸出自己早八百年前丢进抽屉深处的保湿护肤品与润唇膏,又翻出自己早八百年前扔进柜子后面的梳子,硬是用吹风机折腾出了一个较乖的刘海……
嗯,飞快捯饬完自己后,再次彻底冷下脸,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洛安……”
直呼其名,语气够凶,气势十足。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李欣童秘书激动的猜测声里,隆隆的三十秒过后,安各女士放弃了所有的气势、与所有提前设想好的伪装态度。
她飞扑进客厅,直接以消防员救火的姿态冲过去抢回了自己的手机,再狠狠挂断,静音拉黑一气呵成。
扑灭手机里散发出的无形火焰后,安各又顺势往地上“噗通”一声跪倒,双手合十高举头顶深深拜下——没关系,只要我滑跪够快态度够诚恳,我温柔美丽的对象一定会原谅——
可对象没让她滑跪成功,也没让她做完那个很负荆请罪式的扑地大礼。
他伸手阻止了行云流水般往地毯上瘫的安各,把她摁在椅子上。
尽管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对她说话的语气依旧很平和:“坐好。你膝盖上还有纱布。”
……温柔,平静,一如既往。
安各开门前酝酿好的所有愤怒仿佛充满了气的气球,刚刚被秘书那一通电话凄惨锤扁,此时又被他淡淡的一句话,彻底扎破了。
不生气了。就很愧疚。
自己暴露了那么多过分的错事……他竟然依旧不介意,不对她发火也不生她气……安安老婆真是全世界最温柔最贤惠的对象了。
感动与愧疚叠加,安各便特别乖巧地低头,还很心机地摸了摸自己重新打造的刘海卖萌:“……安安,对不……”
洛安也没让她卖萌成功。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说:“不需要道歉,这是你的自由。”
然后立刻转身走向玄关,弯腰穿鞋。
安各:“……”
安各:“你干嘛?”
“哦,不干什么。我呆在这里或许会妨碍你追逐自由。”
轻飘飘扔下一句,洛安顺势拉开家门,打开黑伞就往外走,动作就如同刚刚妻子滑跪,行云流水没有停顿——
没能走成功,安各连滚带爬冲过来,直接抱住了他胳膊。
她行动力一直可以的。
“等等等一下!你仔细听我解释!你你你不要离家出走你听我解释!”
洛安心想,为什么母女两个都会下意识觉得他“离家出走”呢,他明明是打算揣上黑伞,外出解决一下那个什么执行总裁,那个什么少东家,还有那些什么小鲜肉。
可能他的确没有他们条件优秀,也的确没有他们“配得上总裁”……
但没关系,他可以直接把这些雄性生物捅成对穿串伞尖上,死完了就没钱没权也没有漂亮腹肌了。
新时代创造了“小鲜肉”这样合适的新名词,而小鲜肉就该被刨去杂碎串上伞尖撒上调料烤出漂亮的美拉德反应啊。
自从第一次见识到妻子追星,他就对“用小鲜肉做烤肉”跃跃欲试了。
嗯。
——不过洛安没有开口解释自己拿伞出门的目的,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把胳膊抽出来,继续往外走。
顺便还留下一个淡泊冷漠却暗含委屈的侧脸。
安各:“……老婆!老婆你不要生气老婆!老婆你不要难过——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老婆你不要离家出走你仔细听我解释——”
安各重新拉住他手臂,焦急地搂紧了,不想让他再抽手。
美丽老婆又试着抽了一次,但似乎是她抱得太紧了,他根本没抽动——嗯,一位能手撕厉鬼的天师被妻子普普通通搂住后根本抽不动胳膊,这种“没抽动”绝对不含任何水分——
手臂被她困住的美丽老婆叹息一声,轻轻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哀莫大于心死。
“我从不是你老婆。安各,不要乱喊。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请你别乱抱我胳膊。”
安·被直呼其名·被用敬语招呼·被眼神暴击·各:“……”
完了完了完了。
要她眼睁睁看着老婆往外走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对象怎么才在家待了几分钟就要往外走——她不知道他现在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址这一走要怎么继续追过去——
而且,安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是那种“如果让他就此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的虐恋式预感,是那种“如果让他离开我可能要去谋杀现场搜寻对象”的预感……
虽然此时的安各不会把“对象拿起伞出门”与“对象要去往伞尖上串活人”联系在一起,但,她很相信她的直觉。
是时候使出杀手锏了。
安各一咬牙,彻底放开拉扯他的手,然后往自己身上用力一拽。
“撕拉”
拽开了睡衣,拽出领口下白花花一大片,再拽出——
“嘭”一声,是对象飞快地砸上了家门。
这是他回归后第一次对她沉下语气:“把衣服穿上。”
安各脖子一梗:“我不!你要是迈出门我就撕我自己衣服,你要是踏出小区我就把睡裤也拽开然后光着腿冲出小区追你!反正你不能离家出走,你一旦离家出走我就出去裸奔,我说到做到!”
洛安:“……”
洛安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妻子杀伤力很强。
是位杀伤力极强、能连带着拖累半径三米内所有智慧生物的智障。
要是以前活着的时候,他肯定懒得再用言语和这货交流,而是用行动跟她好好沟通一下,情绪再上头,有些狠话也不能乱放……
可现在情况特殊,他的视线颇为艰难地避开妻子刻意撕扯露出的白花花,再次划到她膝盖的白纱布上。
安各迅速从对象的眼神中判断出结果。
嘿嘿,他还是特别在意她身上的伤口。
“安安老婆,老婆,你不要走,留下来听我解释好不好,老婆老婆老婆安安老婆我最喜欢你了,刚刚电话里那些都是误会——”
安各一边重新乱嗷一边刻意往地上滑跪:“老婆呜呜呜不要走你听我解释——”
洛安:“……”
洛安还能怎么办。
眼看着她缠着纱布的膝盖就要磕到地面——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故意挑着玄关这么一小块没铺地毯的台阶用膝盖磕过去——
洛安他不得不放下伞,伸手穿过安各的腋下,把她托起来。
“去坐好,注意膝盖。我会听你解释,不会走。”
安各转转眼睛,继续往地上滑:“我,我没办法去坐好了,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我现在没力气走路,膝盖也好疼,要老婆把我抱起来,再亲亲我……”
从你第一次滑跪开始我就注意着你的膝盖,哪里磕到了,又是哪里会产生疼痛。
幻痛是吗。
“不了。你自己过去,坐好。”
安各:“我走不动……安安老婆抱我走……”
你昨晚能穿着沙滩拖鞋狂奔三公里几乎跑得比我还快、又在海底与“海草”憋着气挥刀搏斗数分钟,怎么现在连从玄关到沙发的几步也走不动。
——自从发现这人在自己面前伪装的种种,洛安再也不会被她刻意表演的“乖巧少女”蒙蔽了。
哪怕她现在染回了黑发,还留了一个很可爱的刘海,刻意用亮晶晶的眼神专注地看过来,能让他切实感受到她正注视着自己的倒影……不,他不会再被蒙蔽。
撒娇卖萌眨眼睛或满口的“最喜欢”,不,全是假的,他的妻子是个一头红绿灯式短发四处乱翘、隔三差五就对着陌生帅哥吹口哨、情缘列表里还躺着几百个网友的……
170再次划过,洛安所有的动摇都被镇压下去,他直接放开她:“你有腿,自己走。”
安各:“……”
安各:什么情况,他现在竟然不吃这一套了?
以前盯着他的眼睛直接说“抱我一下”“亲我一下”是肯定不会被拒绝的!
安各再度伸手去够他:“安安,我膝盖是真疼……”
洛安心想,如果换了你津津有味的那些火葬场文学里的女主角,碰到这种古早招数只会冷笑一声,说着“狗东西滚去旁边”,然后放任你在地板上磕出血。
但他没说出声,毕竟他不真的是谁的老婆,而是有一个被戳破后就会委屈、难过、暴躁、反生气的老婆。
现在情势正好,她兴师问罪的可能性完全被那通电话抹除了,他绝不会去戳破。
——嗯,当然。
虽然一开始听见她秘书透露的那些东西,洛安有些介意,但也仅仅是制定了“要把那几个被点名的雄性生物串上伞尖”计划而已。
他其实不算震惊,也没怎么生妻子的气。
这些年他留在她身边,看到的离谱事迹太多太多……不就是跟什么总裁吃饭吗,不就是追个星乱喊老公吗……呵呵。
正常操作,不算大事。
洛安很快就冷静下来,并在第一时间就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譬如“利用这情况激发妻子对我的愧疚心,从而让她对‘假死’的反应降低,把可能会有的质问与冷战一笔带过”。
虽然他如今对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分量没有很大把握,也不敢自信表示“阔别七年后妻子对我毫无芥蒂,依旧把我当成最亲密的丈夫”……
但他好歹有个“孩子她爸”的身份,安各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这些,总会有点尴尬、愧疚的。
他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夸大自己的反应,表达自己的“难过”“委屈”“悲伤”,以此获取安各反向的怜惜、内疚。
她越觉得抱歉,越不会尖锐敏感地刺探他这七年的“空缺”,能争取出更多时间让他完善假死的谎言。
……不过,老实说,洛安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半小时后。
洛安把吃完的早饭收拾干净,碗筷放进洗水池。
刚刚让她去坐好后,洛安直接端去了煮好的早饭,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把药粥吃完,也没真想听什么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跟商业伙伴吃顿便饭,跟合作对象出席宴会,追星应援去演唱会尖叫,除了最后一项“追星”没在他活着时做,其他都不是什么需要解释的事吧。
“追星”也不需要额外解释,只是个人爱好,这七年他听着她“我快乐丧偶,是快乐单身狗,所以拥有追星自由”的宣言,听得耳朵快长茧了。
……哦,只不过与当年不同,现在那几位被她秘书点名的,明显是趁着她丧偶状态开始多次献殷勤,所以被列为“单身老板身边出现的男人”可能列表里?
所以洛安没怎么生妻子的气,洛安只是计划好去用他们串伞尖。
“你……不要再沉默了,听我说……”
“哦。那你说。”
“……”
妻子的眼神一直跟着他打转,她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捏手,很明显的坐立不安。
洛安开始洗碗,他一直控制着自己露出“平静中隐忍,隐忍中难过”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发现安各愈发焦虑,焦虑程度超乎预期。
……本以为自己这招只支撑片刻就会被识破,她应当会很快道歉,“所以就是误会哈哈哈你别在意那些人我也根本不在意”,像过去每一次的单方面小吵架后,她快速道歉快速带过……
但安各的“内疚”与“歉意”相当浓厚,她看上去是真心认为自己做了严重的错事,下一刻就要紧紧贴过来再次大声道歉并检讨——
安各果然紧紧贴了过来。
她把脸往他的后背一埋,额头撞墙般轻轻顶着他的脊骨,声音嗡嗡的。
“安安,我是认真的。你听听我解释。那个什么总裁我只是和他吃过一顿工作便饭,那个少东家也不过是合作了几次的投资伙伴……如果你介意的话,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他们……都是属下聊八卦时捕风捉影。我对他们绝对没有任何想法,他们也没你好看……没有你万分之一好看!我保证!我绝对绝对没拿看待异性的眼光看待他们——那些在我眼里全是大饼脸路人!如果你真的介意,我以后绝对不和他们联系了!反正合作也结束了,切断联系也很正常!还有还有,为了消除这几个人产生的八卦谣言,我还可以动手删除市面上所有的绯闻——”
洛安洗碗的动作顿了顿。
他很惊讶,因为过去妻子从不会这么认真地在这种小事上表示立场,她只会摆摆手说“工作的事嘛”,然后欢快地邀请他去约会、逛街、看电影。
……唔,也是因为他过去没明显表露过自己的介意吗?这次刻意表现出一种“遭受背叛”的难过样子,所以才……
洛安暂时关上水龙头,他转身,正视她。
安各的眼睛亮晶晶的,真诚又恳切。
“所以,只要你介意,我一定——”
“好的。那么我介意。很介意。你现在就动手删光那些绯闻。”
安各:“……”
温柔大方的老婆不是应该回复“没关系,我不介意,我相信你”吗?
温柔大方的老婆:“动手啊。绯闻一则也不要留了,不仅关于那两位先生的绯闻,网上全部关于你的绯闻全部都删除,就在我面前,你立刻动手。”
安各:“……”
“哦,抱歉,我误会你了,原来你只是说说而已……”
安各:“我我我删!我立刻删!我这就动手联系人撤绯闻——撤掉所有绯闻——我刚才只是没反应过来!”
老婆温柔大方地点点头:“好的。我相信你刚才没反应过来。那现在动手删吧。”
安各:“……”
于是安各不得不低头把秘书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连番轰炸愤怒的豹子头表情包,催人去撤掉市面上自己相关的所有绯闻。
温柔大方的老婆:“很好。你全删完了再来找我说话,现在你可以拿着手机走了,我要洗碗,你呆站在厨房有点碍事。”
安各:“……”
“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说话时不要靠我太近。”
安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明明是我老婆!!”
“你还剩多少条绯闻没撤完?剩余条数1024……嗯,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老婆。”
“……”
“等你撤完了再来询问我是不是你老婆。现在走吧,我真的要洗碗了。”
“……”
于是安各灰溜溜地抓着手机离开了厨房。
虽然安安老婆也真没委屈她,说着难过说着不理睬,照样给她做了早饭,盯着她吃完。
赶她出去很不客气,但安各抓着手机往沙发上一坐,就注意到了茶几上留有一碟绿豆馅的酥饼,和一杯热茶。
一如既往,是他照顾她的日常,和过去无数次的回忆一模一样。
对象听见那通电话后的“难过”“悲伤”,似乎只表现在神情里。
可是……那是她对象,功能又不仅仅是照顾她啊。
他不让抱,不让亲,撒娇卖萌不理睬,贴贴后背扒扒肩膀都被说“男女授受不亲”……
哪门子的男女授受不亲!她跟他婚龄十年,女儿都七岁了!
安各戳了一会儿手机催促手下撤销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戳了一会儿实在静不下心,便又偷偷越过沙发,去看他站在厨房的背影。
她过去工作忙,吃过早饭就抓起东西去公司了,有时连早饭也来不及,刷牙时冲出卧室喊他帮忙打包早餐……
这么想,像现在这样在晨光下瞧他的机会,其实很少。
但为什么脑子里总会飘出【一如既往】呢?
或许因为家务永远是丈夫默认揽过去的职责,看见他站在厨房里,不管是准备一日三餐,还是饭后洗碗刷筷……
【对象站在厨房里】本身就是她很爱很爱欣赏的画面。
光线可以不是晨光,这顿也可以不是早餐,安各就是喜欢看……
要知道他平时长裤长袖遮得异常严实,在厨房干活是这个古板少有的会暴露线条的时候,袖扣解开,袖口会被一点点翻开,卷袖子的动作都好看,最终会被雅致地折到手臂上端,露出半截手臂……唔,手臂真是他身上尤其迷人的部位,昨晚烧懵的时候他好像就是用那只手抱着她洗澡,被单手抱着洗澡……但要是和肩膀比起来……
呸!
安各立刻在心里给了自己哐哐几拳。
……好了我知道你很想要黏过去要亲亲抱抱,我也知道你久别重逢脑子里一堆干柴晨光都能引燃烈火——但摆正态度,现在可不是阿巴阿巴沉迷美色的时候!
今天原本打算把他的【假死】逼问清楚,但却被那通电话搅得一通乱,只顾着道歉示好,再也不好意思把话题扯到他身上,就算扯也不敢拿出逼问的态度……
不,要想个办法转回来。
安各的理智再度复苏,她看了眼手机,清清嗓子:“那个,安安老婆,我已经撤完了所有绯闻……”
洛安也正巧结束了在厨房的家务,他擦着手走过来,略显苍白的手背上,零星几颗水珠被吸附干净。
安各严肃地想:我真的很想要变成那张擦手毛巾。
……不,我再给你哐哐两拳锤下去,不准轻易沉迷美色,这全是他引导你跑偏重点的糖衣炮弹!
安各发出咳嗽——提醒对方,更主要的是提醒自己脑子里那个阿巴阿巴淌口水的弱智小人——
“所以,安安老婆,我们现在该谈谈别的了吧?”
洛安点点头:“可以,但我依旧不是你老婆。”
“……你现在很讨厌这个昵称吗?”
“不讨厌。但应该有个更合适的称呼。”
安各知道他暗示的是什么称呼。她更响亮地咳嗽起来。
“那个,嗯,你明白的,我是个很害羞的人,这个称呼实在不好出口……”
对象的眼神凉凉的:“你对着一位‘小鲜肉’都能喊出来,哪里不好出口。”
而且不仅是一位小鲜肉,是任意一位小鲜肉。
那个称呼,全世界除了喊他,所有男人都可以喊。
安各:“……那是误会!是误会!我、我、关于追星这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的,安安,我从不追星啊,更不可能对着明星喊出什么羞耻的话来!那是我秘书夸大其词!道听途说!我根本没说过那种话!”
哦。
洛安看着沙发上乖巧的妻子,想起对方无数次在这张沙发上追剧乱喊。
“豹豹。鬼都不信你。”
安各甚至顾不上介意他话里透露的“迷信”了。
她拼命圆着自己在对象面前经营良久的形象:“真的、真的、安安你知道的,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看我什么时候追过星——我从不追星,也绝对绝对不可能凌晨去看什么演唱会,乱喊那些没节操的话——”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我不追星!我真的不追星!我心里的大明星永远只有你!”
“谢谢。但我不信。”
“……”
安各伸手直接拽住了他的衣领,横眉倒竖,似乎极其愤怒:“你究竟怎样才能不怀疑我,你究竟怎样才能结束这种闹剧,彻底相信我!!”
“……你不追星?”
“你看我什么时候追过星?!”
要不是七年来在这张沙发上看你追星无数次,他都要相信了。
“婚姻是需要信任的!你这七年都在外面隐姓埋名,还好意思怀疑我是否追星吗?”
洛安想,这真是一种天赋,气势磅礴、尤为正直地编着大瞎话,还能立刻倒打一耙。
他握过她揪自己衣领的手,表情逐渐温柔:“好吧,我相信你绝不追星,绝不追剧,绝不会对着演员歌手各式帅哥发出尖叫,手机里也绝对没有舔屏图集。”
安各:“……对!!没错!我才不会做那么肤浅的行为!我是一个保守又可爱的淑女!!”
淑女。
“我相信你,豹豹,但我还需要你保证,毕竟婚姻的信任就建立在感情与证书的双重保证上……”
安各脑子一热:“我保证!我根本不追星!我恨不得向你证明我有多么多么地憎恨追星这件事——如果我追过星,就罚我再也不跟安安老婆贴贴!!”
哦。
于是洛安握着她的手,往一旁的躺椅里一探,然后拿出了一颗明星大头抱枕。
安各:“……”
安各:“我可以解释……其实是有人陷害我……”
洛安:“谁来到我们家特意放了这个抱枕陷害你?你新包养的小鲜肉?”
安各:“……”
洛安:“你继续解释,没关系。我会听的,豹豹,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吧。”
然后他拍拍妻子呆滞的脸蛋,如同拍拍一颗即将成熟的小西瓜。
第060章 第六十课 爸爸与妈妈有时都需要第三方来掩护伪装
【下午, 两点零十分】
正午刚过,阳光略烫。
教室内,安洛洛小朋友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
今天下午只有两节课, 一节是音乐课, 一节是体育课。
可是校长今早在晨会上通知了大家, 学校的操场与体育馆暂停使用,似乎是什么天气原因, 意外引发了某些急需修补的安全隐患……
一年级的安洛洛小朋友听不太懂那些,也没把校长大声强调、花了数分钟罗列出的一长串安全法则背下来——但她能很明确地知道, 自己今天下午的体育课被取消了。
音乐老师原本要走了空置出来的体育课,打算联着两堂课教大家完成一首合唱……但音乐老师在来上课的路上经过操场,意外摔了一跤……班主任匆匆赶来代课,但又接到未婚妻晕倒住院的电话……
总之, 一串略显奇怪的意外下,安洛洛今天下午没课了。
“提前放学”或许是每个小朋友做梦都希望的美事——但唯独安洛洛不希望。
她很讨厌提前放学,“提前放学”就意味着“延缓离校”, 自己在门口等待的时间会变得很长很长。
尤其是这个点,还在中午呢……妈妈肯定刚开始忙她的工作, 至于爸爸……
哪怕爸爸现在能够打着黑伞出现在白天,现在这个时间, 出来接我还是有点不方便吧。
而且, 唔……安洛洛又想起今早, 爸爸在早餐铺子里的模样。
爸爸说“现在能够在任意时间被妈妈和其他人看见了, 洛洛可以正常和我交谈”, 付钱时老板娘也和他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但是, 爸爸的脸色有点不太好。
尽管不明白自己的眼睛能窥探到多少东西,也不明白该怎么使用眼睛里的“魔法”……但安洛洛用自己的茶色眼睛仔细看着爸爸, 下意识就觉得,爸爸的状态有点点不对劲。
是不是因为最近接送我,晒了很多太阳导致的呢?
——安洛洛看不出具体的情况,当然也察觉不到那只顶级阴煞此刻真正经受的东西。
她只是背着书包,被爸爸送到校门,然后在爸爸跟自己说“再见”时,直接扭头问了问他。
“爸爸,你最近太阳晒多了吗?看上去有点怪。”
爸爸愣了愣,又很快勾起嘴角。
“没有,洛洛,因为前两天外出很忙,爸爸很想你。现在回家呆着,多休息一下就好。”
哦。
安洛洛眨眨眼睛,爸爸身上某种令她感到奇怪的东西——生气与怨气的纠缠、无声汹涌的撕裂感——
被迅速再次镇压下去,镇压到稚嫩的阴阳眼也瞧不出来。
安洛洛揉揉眼睛,自己刚刚看到的、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那么消失了。
爸爸俯身揉揉她的脑袋,温柔平静的样子一如既往。
“好了,去上学吧,洛洛注意安全,有事联系爸爸。”
安洛洛:“……好吧,那爸爸再见……”
现在她的眼睛看不出问题了,那就应该是没问题吧。
话说回来,她还从没见过,爸爸休息的样子……爸爸在家一直有事做……
妈妈休息的样子安洛洛已经见过很多遍了,妈妈在家也只会休息,追剧看电影、追流量小明星、上蹿下跳玩滑滑梯……总之几乎从不在家表现出勤勉能干的样子……
但安洛洛仔细一想,竟然从没见过爸爸休息的样子。
买菜烧饭、刷碗拖地、喂鱼换水、帮她做衣服、给妈妈煮醒酒汤、陪她学习陪她玩……
安洛洛眼中的爸爸,从未“无所事事”过,更别提像妈妈那样“休息”了。
她甚至没见过爸爸睡觉。
——当然,安洛洛小朋友从未对“死人不会累”“死人不睡觉”“爸爸是只鬼”产生过深刻印象。
……所以,她细细思考,今早她从爸爸身上看到的奇怪感觉,是不是因为爸爸这两天在外面很辛苦呢?
爸爸自己也说了,“多休息一下就好”,那就是最好多多休息吧……
于是,在教室里纠结半晌,安洛洛小朋友背起书包走向校门,还是放弃了用自己的串珠小手镯联系爸爸。
今天中午太阳好大,爸爸也需要休息。
不联系爸爸的话,她提前这么早放学,就只能……
安洛洛拨开袖子,不怎么抱希望地戳开了妈妈送给自己的电子手表。
她在学校基本不联系妈妈,因为爸爸说妈妈的工作很忙很重要,有事先联系他,如果他不能解决再联系妈妈……而爸爸基本会解决她所有的问题,有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问题……
不过妈妈还是给了她一块很酷的电子手表,能打电话能发送语音消息,说“有事随时联系妈咪”。
今天是特殊情况嘛。她就是下意识不太想让爸爸顶着中午的太阳。
“妈妈,你……”
“洛洛宝贝你在哪啊你在哪?”
妈妈风风火火的说话声响起,“我刚刚抓到你班上别的小朋友了,他们都说今天下午提前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等了好久你怎么也没出来啊?跑快点跑快点,怎么放学也慢吞吞的!”
安洛洛:“?”
正巧,安洛洛快走到校门口了,她猛地顿住,看见安各正站在大门外,抓着手机左顾右盼。
几秒钟后,安各扭头,注意到安洛洛看来的视线,立刻跳了起来,冲她兴奋地挥手。
“洛洛宝贝——快过来——嘿嘿嘿——”
安洛洛:“……”
安洛洛却没有走近,相反,她很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因为,校门口那个上蹿下跳还“嘿嘿嘿”的家伙,怎么看怎么不像妈妈。
没穿高跟鞋,没穿小吊带,没有乱七八糟的非主流挑染,更没有戴着夸张跳脱的耳环、坐在一辆赤橙红绿青蓝紫——的大车子里。
平底圆头鞋,一件中袖荷叶领的白色连衣裙,黑色头发与那层刘海都特别清新,还搭着一顶系有蝴蝶结的遮阳帽。
安各:“洛洛宝贝——退什么——快过来快过来,这边太阳晒死了,你妈我的皮肤很不耐晒的——”
安洛洛:“……”
已经被喊了好几次的“洛洛宝贝”了,那个嗓门那个上蹿下跳的动静,也不是很像别人。
但……防晒??她什么时候在意过皮肤防晒了?
她的笨蛋妈妈可是大夏天也绝不涂防晒不戴遮阳帽、一件吊带衫就冲去海滩暴晒的人啊。
她不得不慢吞吞踱过去,但保持了百分之两百的警惕。
安各:“你走这么慢干什……”
说罢她就伸手来拉她,但被安洛洛警惕躲开。
“你等一下。”安洛洛小朋友手一招,腿一横,严肃地摆出了格斗姿势:“你是我妈吗?”
安各:“……”
安洛洛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人贩子:“你先证明一下。你穿着不像我妈,气质不像我妈,也没有开我妈的车……你这个长得和我妈一模一样的人,说,我妈咪车牌号多少?”
安各:“你过来,臭小鬼,你明知道我有成千个车牌号。”
哦,是她亲妈。
但安洛洛依旧没有靠近,安各一爪糊来,她立刻敏捷退走——
安各:“……你过来,臭小鬼,别跑!”
不跑就是傻子。
安洛洛“呼呼呼”地绕开这个异常妈咪往校门外跑,一边跑一边抬起自己的串珠小手镯,用焦急的小小声触发紧急联系——
“爸爸爸爸!爸爸你快来!妈妈她现在情况很不正常!妈妈、妈妈——”
爸爸听上去立刻就动身离开家门了:“不要急,洛洛,你和妈妈现在在哪里?”
“在我校门口——妈妈她穿裙子了!妈妈她穿了一件特别淑女的白裙子,白裙子配小皮鞋,比电视剧女主角还淑女!妈妈她还留了刘海,跟我说她要注意防晒!这样的妈妈……这样的妈妈一定是假的!”
爸爸:“……”
安洛洛一边狂奔一边惊恐汇报:“长着跟我妈妈一样的脸!还有跟我妈妈一样的脾气!正在学校门口追我喊我臭小鬼——我的魔法眼睛看不出妈妈是假的,爸爸,但妈妈真的很异常,很像是假的!”
爸爸:“……”
爸爸:“你冷静一点,洛洛。”
安洛洛:“我无法冷静——很不像我妈妈的妈妈在后面追我——爸爸爸——”
爸爸:“……你不要慌,先停下脚步,跟那个异常妈妈周旋一会儿,爸爸很快就到。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
得到了爸爸的安全保障,安洛洛松了一口气,这才停止狂奔,慢慢回头。
“妈……”
“臭小鬼!!”
安各一把勒住她书包带子,气喘吁吁:“我好心这么早来接你放学,你跑什么跑!”
安洛洛心想,你不是我货真价实的妈妈,我当然要跑了。
虽然我的魔法眼睛看不出来你是假的。
安各气急败坏:“你才是假的!你全家都是假的!——你的怀疑都写脸上了,臭小鬼,我是你妈,你亲妈!!”
哦,这么听上去很像是妈妈了。
安洛洛余惊未消:“……可是我妈妈从不穿裙子……”更别提这么淑女的荷叶领白裙子。
安各深吸一口气,似乎很头疼。
然后她左右看看,直接把安洛洛拉进旁边的车里。
安洛洛紧紧扒住车门,死活不肯上车。
“这种车也不像是我妈妈会开的车,”她特别严肃,“这辆车黑黑的,很普通,很低调,有点像电视广告里的家庭小轿车……不,我妈妈绝对不会开这样的车。你究竟是哪里的人贩子?我可以随时报警。”
安各:“臭小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上车。否则你这个星期的饭后甜点我都会抢过去。”
安洛洛:“……”
安洛洛只好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她爬进儿童座位,嘴里还是嘟哝着:“谁让你突然打扮成这样,换衣服换车整个人都换风格……”
安各重重咳嗽一声。
“是这样的。接下来妈妈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安洛洛小朋友,这关系到我们家未来二十年的平衡。”
“你……你亲生父亲,昨天回家了。”
“哦。”
爸爸啊,爸爸不是一直在家吗。
安洛洛很不以为意,但对上妈妈郑重的目光,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早饭时,爸爸的叮嘱。
“哦……哦!”安洛洛学着电视剧刻意张大嘴巴:“这样啊!我根本不认识我爸爸!”
安各:“……你当然不认识,所有人一直认为你爸早死了。”
“这样啊!哇!他竟然早死了!我根本不知道!”
安各:“……”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反应。
但,时间紧迫,她今天是想着提前截胡女儿,跟女儿说清楚、打好铺垫,才在女儿学校门口蹲点……抓紧时间,对象随时都可能会过来和女儿见面,见面之后她就没有跟女儿私聊的机会了……
安各来不及深思,她深吸一口气。
“所以,洛洛。妈妈想要请求你做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妈妈只能拜托你,是妈妈和你之间的小秘密,绝对不可以透露给你爸爸。”
安洛洛想,听上去有点耳熟。
“当你和你的亲生父亲见面时,要注意……妈妈现在是一个很含蓄,很淑女,从不追星不打游戏,也不可能深更半夜在外到处浪的人。”
安洛洛:“……”
“而且妈妈这些年没有和任何陌生哥哥叔叔说过话。妈妈特别含蓄。特别端庄。妈妈绝不轻易和任何异性说话。妈妈这些年一直很怀念爸爸,时不时地就会看着爸爸的照片掉眼泪,使用熏香的小手帕,也一直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而不是穿着吊带短裤到处瞎浪……对了,还有还有,妈妈酒量很差,妈妈根本不会喝酒!妈妈也从来没带你去过任何俱乐部啊演唱会啊——总之,一定要全力帮助妈妈在爸爸面前营造出这样的好形象!”
安洛洛:“……”
“嘭嘭”,是车窗被敲响了。
爸爸站在车窗外,冲她们挥了挥手。
妈妈非常紧张:“我明明五分钟前才发给他女儿的学校位置,怎么这么快就来接……不,等等,洛洛,你知道怎么做吧!拜托了洛洛,妈妈的形象都靠你了,如果妈妈形象破裂了,那就——那妈妈就完蛋了!妈妈在你爸爸面前真的很需要这份形象!”
安洛洛:“……”
安洛洛面无表情地想,所以我要装作不认识爸爸,还要装作不认识妈妈。
爸爸妈妈聚在一起,怎么这么麻烦哦。
……而且,妈妈,爸爸能上天能入地,听力也很好的。
你对我逼逼这一通话的音量很大,而爸爸和你大声宣布的虚假形象,就只隔着一扇车窗。
……我这里还能清晰看见爸爸在外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