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各真是豹豹的恨死封建迷信了。
“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这话固然有些道理,她也见过李欣童偷偷在网上用小号转发锦鲤, 见过胡冰过年时陪家人一起去寺庙拜佛上香。
安各自己不会去做那些事, 但也从未出言叱责她们。
她甚至有点羡慕她们, 还有选择“信”与“不信”的权利。
活泼年轻的小秘书,愿意把抽奖的结果赌在“锦鲤大仙保佑保佑”上, 多年交往的好友,每年年夜饭都可以热热闹闹一家人聚在一起。
然后一起随大流去敬敬神佛, 求到的结果好,就是谢谢各路大仙保佑,见到了不吉利的东西,就是呸呸封建迷信坚信科学。
考试前去买贴有“金榜题名”的水笔、工作遇到讨厌的小人就多转发几个火盆、想要一段恋爱就戴戴据说会招桃花运的漂亮手串……永远有东西可以寄托自己的心情。
安各真的很羡慕她们, 非常、非常羡慕。
她们的“信其有”,只不过是因为“信其有”这选项带来的利益更大,所要付出的, 也只是那点轻飘飘的敬畏之心。
……可她呢?
没人给过她选项。
小时候,所有人都说, 她是违逆天道闯进安家的小鬼,把她摁在铺天盖日的符灰里。
长大了, 她坐在算命摊前, 听着那个瞎子说自己, 注定令爱人惨死, 只有孤寡一生, 才不会害人害己。
做妈妈了, 她抱着襁褓里的女儿,医院门口疯癫的老头指着她大笑, 说洛洛是孽胎,是祸根,早该掐死,否则旁人会吃她血肉,摘她眼睛。
……哈。
安各怎么能去信那些东西?
又怎么敢?
她永远、永远也做不到“宁信其有”——因为,那不是一个更聪明的选项,那是一句“天命注定”就兜头盖下的判定,笼罩她半生的阴影——不,她永远不会承认,永远不会相信,哪怕要跟那些未知之物撕扯得头破血流、身首异处——
哪怕,这样的自己愈发顽固,犟得一点也不讨喜。
安各甚至恨过这样强硬的自己。
她这一生,只那一次,差一点点就走投无路去寄托迷信……
倘若——倘若——她去相信妖魔鬼怪、恳求神仙佛祖的话,丈夫死时,就可以多抱着那么一点点幻想,希望他神魂不灭,还能回到她身边吧?
又或者,相信她死之后还有另一个世界,她还能以妻子身份去见他,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很想你。
……可惜。
她舍不得。
安各左思右想,觉得,与其期盼他回到自己身边,还不如逼自己认清他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捧灰烬,与这个世界再无瓜葛。
因为,做鬼,多可怕。
要呆在黑黑的、冷冷的地方,要失去很多很多感觉……
安安老婆那么明亮美丽的眼睛,那么温柔单纯的人,又那么怕冷,冬天时握住他的手拼命搓也只能搓出一点点热度,开了电热毯抱着热水袋就会缩在原地不肯动弹……
那样一个人,如果做了鬼,该有多冷啊。
她宁愿他死透了,这样就不会感到地下肮脏的蛇虫,不会再被冻得手脚冰凉。
所以,醒来的第一刻,她便一捧火烧了他的遗体。
干净明亮又怕冷的安安老婆,她绝不会任由他躺在湿冷的棺材里。
……哪怕这样主持葬礼的她像个不讲人情的疯子,又真的,断绝了最后一丝再见他的可能。
自己真不讨喜。
固执,坚硬,独断,本性狰狞,爪牙尖利。
总是能做出“最优的选择”,哪怕这选择是把自己的心脏剖出来一半捏碎,哪怕……
是要孤身一人,面对那真正的,聚满恶念的玄学界。
嗯。
安各早知道一些。
借着李欣童深入调查了裴岑今后,又多知道了一些。
她是抵触,却也并非无知——反抗斗争的前提,是探查自己要斗争的东西,最好做到“比敌人自己还了解敌人”,不是吗?
生意做大了,见多识广了,总有事情是细思极恐、无法全盘用科学解释的。
和她多次打交道的、顶层圈子里站着的那几位,早已不崇尚钻石黄金,更讲究古玉佛珠……总不可能,那些聪明的领头羊们,全是被传销圈套欺骗的傻子吧?
他们都有极优秀的判断力,然后,选择了臣服,相信。
郭家也好,季家也好,甚至是杨家……她借着与那帮人合作、或吞并的手段,查到了太多东西。
安各不觉得他们蠢。
一个合格的商人,趋利避害是本能,对于未知的东西,总要设下足够的防备……
倘若那未知之物太过强大,试探、交好当然是第一选项。
她的同行,她的圈子里,有多少人偷偷投靠玄学,安各也知道。
拥有越多的人越怕死,自古以来多少英明帝王,霸业成就后转向求仙问道;哪怕是千年传承的偌大安家,各个商圈权贵豪门大族,也深深迷信那帮天师道士手里的东西。
安各不傻,有时,她是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
譬如那无归境的诡异,譬如季家夫人许从慧的悬案,又譬如……
那曾砸在自己车盖上的女鬼,那曾令她差点坠下大厦的东西,那伪装她丈夫出现在车边的幻影。
一桩桩一件件,就差抵在她眼前,勒着脖子叫她承认,这世上存在妖魔鬼怪,迷信就是真理,所以向神佛仙人寻求庇护吧,唯物主义者全是执迷不悟,你非要继续固执犯蠢,没人能救你。
嗤。
的确,那些人不蠢,固执己见的她才蠢。
交好、顺从、归服、中立……这么多的聪明选项,她偏要选择“否定”,能不蠢吗?
可是,就像“信其有”与“信其无”。
从一开始,安各就没有选项。
她不知道吗?她太知道了,那帮权贵豪富争抢的东西,他们无比吹捧顺从的道士仙人……
“89号叫价成功,以四千口人拍得真七宝珠——”
“六万婴童骨第一次,六万婴童骨第二次,还有没有客人想要这盏青雁盘龙命灯——”
“恭喜16号,二十万滴药人心头血,拍得琉璃春平玉瓶一件!”
16号随意地往侍者递来的托盘上扔了个牌子。
“东西就在我库房,”她懒洋洋道,“你们自己去取。”
“东西”。
药人,药人,明明还有一个“人”字……
侍者连连弯腰道谢,托着盘子远去,而16号转头过来,亲昵地拍了拍安各的手。
“好不容易离了那不上档次的公开场子,我们包厢下方的可是这绿山拍卖一等一的拍卖厅,难得来一趟,安小姐不打算买点什么东西?”
安各收住眼底越发浓烈的冷意,耸耸肩:“我只有些凡俗的金钱,哪有古小姐这么阔绰。”
16号被捧得很高兴,越发亲昵:“借你点东西也行啊。对了,之前我拍那扇子时不是花了几千份童女元阴吗?取完元阴后那些女孩也没用了,乳|房子宫都是不错的边角料,她们的毛发也尚可,如果安小姐不嫌弃……”
她豹豹的。
……人命,婴孩的骨头,数十万滴心头血,上千个小女孩,取完元阴取器官四肢,当作货币拍卖那些据说能延年益寿、镇宅驱邪的玩意……
安各差点没吐出来。
这所谓的玄学界,流通的,追捧的,就是这些玩意?
去她豹豹的封建迷信!
这帮人……不蠢,但坏,坏到丧尽天良,不如猪狗……
是啊,他们的目标是得道升仙,是长生不老,站在他们这样“高洁”的地位,区区凡人不过草芥,他们的血肉又算什么?生死又算什么?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天道会为了这点小事惩戒他们?
……不,安各还不清楚,是否真有所谓的天道。
倘若有……就凭它默许她眼前这一切……那也不过是个,猪狗不如,非蠢既坏的大傻逼。
更何况,呵呵,就她跟旁边这个腐臭蠢坏、骄傲自得的女人套出的信息来看……
“你刚才说,一千七百年前,神佛妖魔陨落,大半玄门丧失,也再没有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就算这帮猪狗有点不凡的能力,也要吃饭、睡觉,也会洗澡、上厕所,也渴望滚床单生孩子,也不过区区百年的寿命!
哪怕是抵触玄幻东西的我也知道,那些书里说“仙凡有别”,指的是境界,指的是岁月,你们这帮猪狗要是躲在大山里安静苦修参透法术我都当是有点脱开凡尘的仙气了,一帮生在凡间花天酒地的败类,还口口声声说其他人是“凡人”?
践踏着别人的血肉,花着所谓“玄门大族”的千年积累,不过是会点小法术,哪来的脸去践踏那些勤恳劳动、靠自己手脚赚钱吃饭、干净又踏实的普通人??
她豹豹的,豹豹的……骂他们是猪狗都侮辱提供猪肉的猪和忠诚的狗!猪狗起码还能创造价值,他们就是一帮破坏社会团结、追捧封建迷信的活蛆!
安各脸上端着“我们志同道合好朋友”的营业笑容,心里快气死了。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早知道那帮能追捧“长生不老”的弱智不是好东西,姑且装着感兴趣的样子多聊了一会儿,就被16号邀请着见识了他们内部真正的拍卖会……
去她豹豹的封建迷信,都该被社会主义的铁拳捶打成泥,然后上法庭进局子挨个枪毙!!
买卖器官!拐卖妇女儿童!嘴一碰就是四千人命——杀人就算了还要屠村屠镇!这豹豹的是现代社会,又不是人命比草贱的古代,你们个个以为自己是皇帝对吧?
豹豹的!你们这个神秘拍卖场底下配的保镖甚至带着枪!还有雇佣兵!连刀刃子弹都顶不过还自称什么牛逼轰轰的仙人啊?!她豹豹的真有本事就刀枪不入水火不怕、哪怕死了一遍还能爬回来复活啊?!
……安各快气傻了。
理智告诉她,根据老婆透露的信息,这个绿山拍卖肯定是玄学界的黑暗面,就像地下黑市之于正常社会,不能见它一眼就定论整个玄学界……
但她!就是!讨厌!封建迷信!
要是少点人迷信“超凡脱俗”“得道升仙”,这所谓的绿山拍卖能有这么大规模?
多点人迷信科学,来把这帮搞邪|教传销的蛆用红外线扫描一炮轰死行不行!!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咆哮辱骂只能憋在心里,连攥手都不能攥,生怕旁边人看出端倪……憋死了,她豹豹的,晚上回去一定要老婆给我泡人参茶喝!!
呼。
冷静,冷静,不能被傻逼气坏身体。
起码,现在她终于摸清了一点老婆隐瞒她的原因……她本就抵触这些迷信之类的玩意,老婆肯定不想轻易碰她雷区……而且,那个牵连甚广的犯罪组织,应该就是某个、或某些玄门大族吧。
的确,她对这帮搞传销的蛆一知半解,被16号这样的人背后势力盯上……不能轻易打草惊蛇,处境的确危险。
嗯。
安各第一次正式窥探玄学界,已经默默给它打上了“大型传销组织”的标签。
封建迷信一生黑,她就要闷头黑到底了,有本事你们放个正儿八经的仙人出来咬我啊,放不出来对吧,放不出来那就是不存在,呸。
“……正如我之前所说,安小姐,一千七百年前的那场玄灭灾难,对我们的影响太深远了。”
16号还在跟着她之前提问的话头解释:“如果再不动手解决如今玄学界的现状,长生不老之道,得道升仙之途,就会彻底断绝……”
断得好断得妙,断得呱呱叫。
安各扯出营业笑脸:“可那位最强者的遗体,和一千七百年前的玄灭灾难又有什么关系?他总不能真是什么转世灵童,现代唐僧吧?”
竟然能把一具尸体的肉当宝贝,豹豹的,一帮变态。
“唐僧?”16号嗤道,又浮现出一点嫌恶、憎恨气息,“他可不是,就是个出身低贱、长在大山、见识短浅又与凡人同流合污的邪门歪道。”
“……邪门歪道?怎么,所谓玄学界的最强者,是走歪路的?”
“他自然是邪门歪道。一个小破师门的穷酸人,明明有一身卓绝天赋却献给降妖捉鬼,不肯在得道升仙上精进,只承接单独的委托案件做事……”
16号越说怨气越浓:“不断驱鬼拿钱做这种最没前途的破事,还不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仿佛多看我们一眼就是脏了他的眼睛,哪怕低下身段凑过去他也不假辞色动手抽开,闲暇之余拒绝所有人脉经营,特别不识抬举,工作完了就回家照顾老婆……”
咦。
怎么听上去比你们这帮活蛆正派多了。
安各竖着耳朵听16号恶意满满的吐槽,却莫名升起一些好感。
虽然她很讨厌封建迷信,但那位和迷信沾边的已故强者怎么有种真正的世外高人风呢,一股“莲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感。
她太熟悉各式人情往来,也深知经营人脉的重要性,所以她明白,一个能理直气壮拒绝所有交际的人,要么是蠢,要么是强得无所顾忌。
又是玄学界这么一个肮脏污浊的特殊环境……那位强者的结局既然能死于意外不是死于算计,尸身下落一帮大族势力翻了七年还翻不到线索,只能揪着一把破扇子研究……哇。
16号说起他这么咬牙切齿,那,说不定,那位活着的时候,曾经一言不合抽过她,无视了她所有身家背景……唔。
估计,那个人的实力,是真的超强吧。
安·中州首富·商圈最强·各本能升起一些对实力派大佬的惋惜。
怎么就意外死了呢,听上去能把玄学界这帮活蛆压着抽的大佬,要是还活着,她一定要去找他交个朋友。
然后拜托他再把这帮活蛆抽一遍,最好直接打死。
大佬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死了遗体还被一帮蛆惦记,唉,大佬那位遗孀知道了估计要气疯……
安各唏嘘道:“这样的人物,真可惜。”
16号冷笑:“他那张脸的确可惜,但也就那样,死了活该。”
16号对大佬真的很有意见。
安各装作不经意道:“他既然这么‘特立独行’‘不识抬举’,那,古小姐也被他抽过?”
“……”
哦,真的被他抽过啊,怪不得一直添油加醋抹黑他死后名誉。
安各“善意提醒”:“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玄学界的最强者或多或少有些气节,不至于殴打女人……”
16号嗓音猛地一尖:“他说我是猪狗不如的蛆,不算女人!”
安各:“……”
不愧是大佬,这话说得真好。
见到16号的嘴唇气得有些抖,安各颇为愉悦地转移话题。
她还是不要问大佬是具体怎么抽她的了,肯定抽得很惨很惨,否则16号也不会在对方死了七年后依旧这么恨……
“不过,正如古小姐所言,那位并不是‘唐僧’,他尸体的血肉又与长生不老有什么关系呢?”
16号气得狠了,重重抓了一把旁边郭氏少东的胳膊,无视后者的低声呼痛,便把自己重重摔在椅子里。
安各早猜到她在觊觎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又有所顾忌必须献殷勤,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时对她撕破脸皮。
她笑嘻嘻地接着问:“我对古小姐的计划是很赞同的,也有加入的兴趣……但,你们说来说去依旧没把那位最强者的尸体作用说清楚啊,我总要明白自己具体能得到什么吧?”
“长生不老,还不算好?”
“可是究竟该怎么长生不老……”
“这么跟你说吧,”16号舒了口气,告诉自己要耐心,如果能把他生前那么珍重的妻子拉成自己的同盟,那可太爽了——
“我们一直怀疑,那个人生前的时候,已经寻到了长生不老、得道升仙的途径。”
安各:“……可是他死了。”哪个次元的长生不老会英年早逝啊。
“你不懂,”16号摆摆手,“正如我所说,他是个特立独行、脑回路奇异的蠢人,只在乎他那个凡人妻子……估计,拒绝了得道升仙,还把长生不老的秘密锁了起来。”
“他身上的不凡,我之前也与你详细说过……纯阴之体,八字极轻,一对阴阳眼,活着时便一身阴气还能从事驱邪捉鬼……不夸张的说,那种人,在襁褓里就该死,他却一直活了下来,还活得不错。”
16号说着说着又流露出深切的厌恨感:“当年我们多少势力陷害他,围攻他,使出各种手段打算杀了他这个邪门歪道……他却一个个抽了回去,毁了我们所有精心的布置,破坏了家里准备千年、光复玄门的大计……甚至,最终,还拖着那副半人半鬼的身体,成功下了那座地宫,把我们所有人阻挡在外面。”
地宫。
安各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她想了想:“既然他带血的法器遗落在地宫……那么,那位最强者就是陨落在地宫?”
16号却摇头。
“他进去了,又顺利出来,甚至不知使了什么术法,把那座地宫重新封了起来。然后他就消失在玄学界……数日后,我们才接到他的死讯,赶到时,他的尸身已经下落不明。”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死于谁手。不过肯定是哪个宵小之辈,半路捡的漏……他再强,经过我们全力的攻击,在那座地宫逃进又逃出,还做了个巨大术法封存整座地宫后……也伤重不治,苟延残喘。估计那时随便来个乞丐碰到他,捅他一刀,他也就咽气了。”
安各听出她从咬牙切齿重新变得耀武扬威,有些奇怪:“你既然不知道他逃出后遭遇了什么,怎么能肯定他那时是苟延残喘?一位能反击各大势力围剿、又入险境再逃出的强者,或许……”
“不不,安小姐这就不明白了。”16号说,“贴身法器相当于一位天师本人,他能把那柄扇子落在地宫里,就意味着他逃出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精力再去回收自己的法器……况且,我们虽然没发现他的死因,却在地宫遗址外发现了别的痕迹……”
说到这,她又大声笑起来,极其畅快。
“一道长长的、长长的,像蛇类那样的拖行痕迹……没有脚步,腥气冲天,全是手掌印,掌印里的血浸到地下三尺之深……”
安各蓦然明白了什么。
“他……”
“他离开地宫时,是爬出来的,哈哈哈哈,好不好笑?他一路用手爬出来的,连把自己支起来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就是一条货真价实的残喘野狗嘛——”
安各没有发笑。
尽管她知道,此时,发笑,才能与16号进一步拉近距离。
……但这不好笑。
取笑一位已故之人垂死挣扎的痕迹……
“说实在的,我真不明白,他哪来的那么大求生意志力。”
16号笑得有点咳嗽,她接过郭总倒的茶,抿了一口,又兴致勃勃道:“他那个八字那个命格,早就该死在襁褓里啊,死了价值才更高呢。那么狼狈得求生,爬也要爬出去,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反正再怎么挣扎,下场也是惨死……哦,也不算?”
“要不是他临死前那么想活下去,也不会在死之后,生出了那么大的煞气、怨气。”
安各莫名有些揪紧的心情,骤然一顿。
“……死之后,生出了怨气?”
16号挥挥手:“哦,对,我还没跟你说这个呢。他死之后成了鬼,如今是抹不伦不类的阴魂。”
安各:“……”
安各所有的紧张、沉闷、揪心、奇奇怪怪的情绪都没了。
安各只是慢慢地、捋清自己思路般说:“所以,这位最强者的魂魄还留在世上,你就光明正大地开始盘算抢夺他的遗物和遗体……”
16号特别高傲地扬了扬下巴。
“当然了,何必在乎一只野鬼?”
不是。
……不是啊。
这人,是真的蠢吧??
“怎么?别紧张别紧张,安小姐,以他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卑贱身份,再强大,也触碰不到我们绿山拍卖这么高级的层——”
16号傲慢的笑僵在嘴角,“轰”地一声,自下而上一道雷电,突然贯穿了整座拍卖场——
又贯穿了她的身体,把她的笑脸死死钉在了天花板上。
安各:“……”
安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伸手抱头,就地一滚,拼命往房间死角跑。
她豹豹的!豹豹的!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蠢!一位曾经那么强的大佬成了鬼只会更更更强吧,什么绿山拍卖门槛高进不去,万一大佬傍上了一个有钱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混进来了呢,这人哪来的自信大张旗鼓地逼逼人家的死相又拿人家的遗物啊,对方肯定是立刻找过来——
轻轻的脚步声,从包厢外沿响起。
有东西走进来了。包厢外沿,下方明明离地有几十米的空白……翻墙上来的?还是飞上来的?或者飘上来的?
……不不不,安各,你冷静,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那位大佬说不定是假死呢,埋伏多年后出来向曾害自己的人复仇对吧?准备彻底端掉这个传销组织对吧?
“……嗒。”
噫!脚步声为什么接近了!不找那个钉在天花板作死的蠢货吗?所以是那位大佬本人杀了过来对吗?啊?别找她啊?为什么往她这里走了?她就是一个吃瓜群众,来浑水摸鱼套消息的好吗??
安各脑内咆哮,动作机敏,她蹬蹬蹬就跑到了包厢承重墙下的死角,缩起脑袋膝盖往茶几下一钻——
茶几下,已经躲了一个瑟瑟发抖的郭总。
还有点胖,有点重,她挤不走,也踹不开。
安各:“……”
她豹豹的。
她僵立在原地,而脚步声,也在她后背停下。
……事到如今,躲也躲不了了,啧。
安各转身,神情爽朗:“你好啊,我——”
后面的身影,并没有搭话。
白斗笠,白长衫,却并非小小的个头,只是一个被裹在迷蒙光雾中的影子,手上一把漆黑的纸折扇。
个子很高,隐约是个成年男人,安各觉得有些眼熟。
他……迷蒙的白影,它轻轻摆了一下斗笠,似乎是冲她点头示意。
然后,转过身去,伸手,就像撕下一道小巧的创口贴。
白影将被钉死的16号撕下天花板,抛向地面。
那白影也跳下被劈开的包厢,折扇一扬,仿佛一把细长尖锐的剪刀——
剪开了空气里腐臭的香水味,各式货品发出的血腥味,那些四散逃逸的宾客,与台上尖叫连连的拍卖师。
白影像乘着流水的落花那样飘下去,轻轻的,却令整座拍卖场轰然倒塌,在安各眼前,如同被砸开了皮的核桃。
地下湖水平静爬升,覆盖了所有令她厌恶的嘴脸。
而那个始作俑者抓着16号破碎的躯体,静静消失在湖水的另一端。
一言不发,一眼未给,果然如她所说……不对,呃,算是破例给了我一眼吗?为什么一开始要走过来看我一下?
安各愣愣地站在台上,半晌,扶了一下自己歪倒的面具。
原来这就是那位玄学界最强的大佬啊……咦,怎么觉得,哪怕没看清脸,也觉得……
“好帅哦。”
……不对,等等!
我一个有老婆的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第一面花痴陌生人!!
安各茫然地捂紧了溜出胡话的嘴巴,又捂紧了自己有些烫的面具。
第142章 第一百零三十九课 伤口多大与疼不疼要看具体情况
整座拍卖场隆隆作响, 尖叫声不断,被击塌的建筑物像大块的碎片,那几下扇风似乎余波尚在, 依旧不断把它们撕扯成小块小块的碎片。
……当然, 再小块的“碎片”, 也并非轻飘飘的纸片,什么金砖玉墙、浮雕角落……“咔咔”地往下掉, 把四散逃窜的宾客们砸出阵阵惨叫。
安各站在包厢里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说楼下这场面是世界末日也差不多。
她不禁想, 怪不得那位大佬被玄学界里的人称作“邪门歪道”,轻飘飘挥几下扇子就能搞出这种末日风画面,太夸张了。
童童秘书那些小说里的仙门大佬,不都是, 飞叶摘花,剑招清冽,出手炫丽又精准的……
那位一身白袍, 武器又是扇子,乍一看倒是有点仙人风姿, 但出手就把人往天花板钉,这种拆迁办式作风……唔。
估计是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反社会暴力分子。
也是, 当初又被围剿又挣扎求生受了那么大的苦, 如今回来复仇, 肯定不算心理健康。
理智上她明白16号干的事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但切实看见一个人被钉在天花板上又撕扯下来丢下高楼, 不用想也知道彻底死亡……
安各还是心有余悸。
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心脏扑腾扑腾跳了好一会儿,脸也热得厉害。
……或许是被吓得不清, 肯定是被吓得吧!她刚才绝对没有跟个傻蛋花痴似的发出一声“好帅”感叹啊!
直到身后传来郭总努力从茶几里爬出来的动静,安各才回过神来。
对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被大佬险些劈成两半的包厢还能让她稳稳站着,但是这个厅连带整座拍卖场都毁了……
留在最外层那个大厅的安安老婆!
安各打了个冷战,飞快转身跑开。
郭总刚才躲在茶几下战战兢兢,大概也知道有个能人异士杀了自己在玄学界好不容易觅得的靠山,但他没工夫冲对方讨要说法,谁敢跟几下子砸破拍卖场的暴力狂讨说法……确定安全后他本打算立刻溜走,却被天花板上掉下的砖砾砸破了腿。
那个站在摇摇欲坠的外沿发愣的女人怎么就完好无损?难道在这种天灾里她也有特殊的首富光环吗?
他看过去,正好看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砖砾飞向安各后背……
然后,“嘭”一声,被她周围一道无形的金光击碎。
郭总:“……”
首富还真有光环护体啊。
装着不跟他们这些人同流合污的样子,原来私底下已经养了更厉害的得道高人……不愧是曾被父亲叮嘱过“不要招惹”的大佬,凡事都有后备。
同一个圈子里混的人,她的成就却远超自己,他原本还有点不甘心,想着这次引她见识这世界另一面的怪力乱神,总能令她目露钦羡、崇拜自己,生出那么一丁点的爱慕之心……虽然她如今是个嫁过人的寡妇,但他也不会嫌弃的。
是,郭总这次出现在这里,又故意摆出那么个姿态,并非安各猜想中的阴谋,单纯是有点想显摆自己,就像雄孔雀显摆羽毛。
看我这样高深莫测,又与神秘女人有首尾,还能做你加入玄学界的引荐人,开口就给你介绍了长生不老的大项目,是不是很让你眼前一亮、刮目相看……
他对安各一直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否则也不会放任八卦小报报道他们之间的绯闻,更不会费力说服16号,反复表示安各身上价值高昂,让她去拉拢这位首富,最好能与他们一起共商大计。
只可惜……大佬就是大佬,哪怕站在生意场之外的地下拍卖场,周围也有光环护体,轮不到他显摆炫耀。
郭氏的继承人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又检查了一下伤口。
还好,那砖砾没砸断他骨头,只是削走了膝盖旁一块肉。
但他还是疼得冷汗直流,动弹不得。
眼见安各要跑,无法,只能开口恳求:
“安女士,安女士,求你——救救我——郭氏愿意——”
他豹豹的,掺和这种违法交易时就没想过会死?
……但她总不能眼睁睁见着一个人死。
安各咬咬牙,转身过去揪起郭总,也不管他纠结心绪,直接拖着他跑下楼梯。
——故此,当等在拍卖场大门口外的洛安见到妻子时,就见到了她手里提着的男人。
安各手劲大,急着跑也没注意收敛,一路掐得郭总眼泪汪汪,可腿上又有伤,他站不直,只能黏着安各手不敢放。
郭总今天见安各之前特意打扮过,做了发型穿着长衫脸上还擦了点面霜,跟着安各跑时被他留下的防护一并保护了起来,没沾上任何烟尘——一眼望去,就是一位受了惊吓的小少爷,挤在女人旁边,一双泪眼我见忧怜。
洛安:“……”
她真有本事,逃跑过程中还能收获一枚倒贴小狗。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男人是谁,郭氏少东家,今年25岁,身高一米76,和我妻子传过数十项绯闻,七夕陪她参加过慈善拍卖会,肯定图谋不轨,刚才我进包厢时扫一眼就认出来了……
洛安心里有个记账本,他早就把安各这些年各个桃花债记得牢牢的,闲来无事就复盘一遍,然后算计能动手的时机。
……要不是他故意,完全缩在茶几下的郭总也不会被削走一块肉,也不会走不动,只能扒着安各的手求她带着跑……
呵,哪来的走不动?堂堂一个大男人,腿上破了条口子就动不了,又没真断他骨头,真断了骨头也能用手爬啊——怎么这么废物?
洛安只觉得,自己刚才动手时,似乎还不够狠。
要不是豹豹不敢看血腥马赛克,我肯定要顺便砸死这个藏在茶几下的东西……砸成肉泥……搅打成汁……
“安安!安安!”
安各终于看见老婆了,她手一松,直接把郭总往旁边一扔就扑了过去:“你没事吧,楼下的拍卖厅刚才被破坏了,我担心你——”
见到对方被她扔垃圾般扔在旁边,洛安心情好了许多。
算了,妻子善良,见不得有人死眼前,他也顺着她意思留这人一条命吧。
打成汁就算了,但有机会还是套麻袋打一顿……
“安安?安安?”
安各抓过老婆的手:“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见她这么紧张,洛安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变了变,他伸出另一只手。
“刚才楼下一片混乱,我趁机去抢了那把扇子过来……豹豹,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那枚吊坠?我原本以为是幕后组织仿制出来引你上钩的,但以防万一……”
扇子?吊坠?
安各一愣,就见那把古朴的纸折扇递到自己眼前,扇柄摇动着那枚纯金的小豹子。
是她恋爱时送给老婆的第一件礼物,她印象很深,老婆收到时笑得特别好看,还保证一定会缠在他的“贴身之物”上。
……不对。
安各细细翻过小豹子,捏了捏它的额头:“这里写着一个王字,也没有凹凸的豹纹……这是一只纯金的小老虎。”
老婆松了口气:“太好了,那看来,就是故意引你上钩的仿品。”
是吗?
安各有些怀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无论胡顺、郭总还是16号,故意引她上钩、觊觎她身上价值的意图很明显,那么,仿制出一个吊坠,又把这东西和一个玄学沾边的法器绕在一起,大张旗鼓地拍卖出来,她就会自动上门……她也的确因为这个跟着拍卖到扇子的16号进了包厢交谈。
况且,目前已知那把扇子是一位玄学大佬的贴身法器,如果16号所言属实,大佬不可能纵容自己的贴身法器被摆着拍卖、被普通人趁乱拿走——她刚刚还看见那位大佬拿着扇子弄塌拍卖场呢,估计是抢走了16号库房里的真品吧?
大佬手里那把扇子,她刚才亲眼查探,没有小豹子吊坠。
也就是说,两把纸扇,一把是仿品缠着能引她上钩的假吊坠,老婆拿走了,一把是真品属于那位大佬的法器,大佬抢走了……
“豹豹?”
安各抬头,细细打量着洛安,神情明灭不定。
当然,还有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安就是那位玄学界的不知名大佬,那把扇子就是他的东西,他先动手抢走了扇子,取下真吊坠藏好又出手带走知道他身份的16号,再临时捏出这枚假吊坠,跟她圆谎。
没有真品仿品,只有一把纸折扇。
安各看着他,他今天穿的是紫灰色的牛仔外套,深色长裤,眼神关切又柔和,与那个白影天差地别。
……不对,武力值高强的复仇猛人怎么会是他这样的?刚才的猜测太荒谬了,再说,如今扇子在她手上,他人也站在这,只需要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试探方法——
安各当着他的面,“咔嚓”一声,用手指头在纸扇上戳了个洞。
洛安:“……”
洛安笑容不变:“怎么了,豹豹?”
没怎么。
安各嘀咕:“这真就是一把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纸扇子啊……”
手指头戳一下就能破出一个洞,跟刚才大佬拿在手里能使出雷霆万钧之力、轰破整座拍卖场的法器,区别太大了。
再说了,她偷瞧了一眼依旧神色和煦的丈夫,哪有贴身法器被毁也这么轻松的天师啊。
洛·的确不稀罕什么法器·豹豹戳十个洞也没关系·安:“当然了,你以为呢?”
安各又把扇子挥了挥,没有任何超凡之力涌入手心,只能感觉到从那个破洞里漏出来的风。
……嗯,肯定不是了。
安各打消心底七分的怀疑,看看老婆,又突然“嘭”一声,出拳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豹豹?”老婆有些错愕,“怎么……”
她这个速度这个力道打出去的拳头,也没见他做出任何反应,可见,没有任何高强武力值了。
安各有些心虚:“我就是没事想试着打你一下……”
洛安皱起眉:“你这是什么坏习惯?”
他轻咳一声,脸色有些苍白:“你打疼我了。”
然后轻轻抖了下手腕,露出之前递扇子的那只手上的淡淡血印。
安各脸色大变:“老婆你怎么了?你流血了?谁打得你?”
“我抢东西时被石头划了一下,你没注意到就算了,刚才还打我……”
安各心疼得不行:“你疼不疼啊?”
“我疼。”老婆脸色有些苍白地推开她的手,“你别用力攥我,这只手特别疼。”
安各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她搂过老婆,小心翼翼地避开那道浅浅的血口:“走走走,我们赶紧上楼回房间,我去给你找伤药……哎呀都不知道伤口会不会发炎,你早说……”
第143章 第一百零四十课 必须要掩盖的与迟早会揭穿的
安各一路扶着老婆进了电梯, 又搂又抱又低声下气地哄,仿佛他不是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而是直接半身不遂了。
……老婆手上划了一道口子跟其他人手上划口子能比吗!老婆身上一道浅浅的小伤口就等于半身不遂!嗯!
“把久别重逢的老婆惯成贵妇让他离不开我”可是安各新的人生理想之一……洛安大抵能猜到她脑子里想着什么东西, 也一声不吭, 全力表演着柔弱。
现在他要做的, 是把自己的人设与那个“神秘大佬”人设完全分开,尽可能地干扰妻子的判断推理, 给她制造一堆其余干扰项——
只是“干扰”,当然, 洛安没指望自己刚才编出的借口有多完美,没有人证物证全凭他的一面之词,在她眼底,只能临时混过去罢了。
洛安深知妻子有多厉害, 自己的另一层身份根本瞒不了她多久。
她多疑又敏锐,哪怕依旧深信某些鬼神之说是“招摇撞骗”,经过这一趟, 回去后也会大力彻查玄学界。
……唉,为了借用她的力量, 半真半假地给出信息,把她也拉进来一起合作, 这次绿山之行他露出的破绽太多。
妻子太厉害, 她借着这些破绽, 也查到了太多……如果不是之前用阴阳眼悄悄查探了一下李欣童, 他也不知道, 安各竟然在那座小旅馆安插了另外的眼线……该庆幸她的属下也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没看见那晚拖着碎尸进出的他吗?
她已经从16号口中套取了许多的身份信息,这之后, 如果妻子瞒着他直接往玄学界里打入一个探子,或者,偷偷用资源拉拢一位普通的天师,询问那位神秘人姓甚名谁……
迟早会暴露。
他看似把自己的骗局做得天衣无缝,实则只是利用身上的伤口,让她关心则乱,没心思想别的罢了。
他一直竭力掩藏,却已经被她逼到绝境,那份秘密摇摇欲坠。
洛安心情复杂。
他从未想过,自己要绞尽脑汁欺骗妻子,而她会成为全世界最怀疑他的人,他们之间会形成这么一个微妙的敌对关系,就像两个敌对势力的间谍。
可是,没办法,完全复活的时机近在咫尺,他等不及了,也拖不得……
洛安如今只能选择弃车保帅。
只要在安各发现一切之前完全复活,就可以抹掉他死去的事实,哪怕是被揭下另一层身份,他也可以想办法再做弥补——
“我的确是一位有些异能的人,但我从未死去”,承认一部分再欺瞒一部分,他一直这样迷惑着她的视线。
只要她不会发现,他成了鬼。
她绝对不能发现,这七年他努力付出了那么那么多,就是为了隐瞒那场死亡……
这是他唯二所求,或许,比复活还迫切些。
“老婆,你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被石头划到?再让我检查检查。”
安各轻轻地捧着老婆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手背上的浅疤,怜惜之意更浓。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接连用摸手的方法试探了不少人,对老婆总戴着十级滤镜的安各难得敏感地意识到,老婆的手有些粗糙了。
比胡顺、16号、郭总都要粗糙,并非锦衣玉食的手。
现在想想,他的手总是特别凉,是不是这些年在外面奔波没照顾好自己,还是常年洗菜刷碗留下的病痛呢……
安各的目光不禁落向老婆的手背,上面攀附了一些浅浅的疤痕。
很小的疤,并不难看,存在感也低,她以前问过他几次,老婆只说是幼时在村里砍柴烧火留下的。
但,细细一看,比起砍伤,更像是烫……
安各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白斗笠小朋友,与自己拎起他时,不经意见到的袖袍下的手。
那些说明“这小孩受过苦”的疤痕,同样在手背。
更明显,更斑驳,存在感更高,但形状……相似?
洛安,难道和那个白斗笠——
“豹豹。”
见她的眼神再次显露出一点怀疑,洛安似乎不经意地颤了颤手,又表现出了疼痛。
他顺势把手背缩进了阴影里。
“豹豹,这个点结束得比设想中还早一点,我们待会要不要去一楼餐厅给洛洛带一杯热牛奶?万一她起夜时见不到我们,问我们去哪里……”
女儿的名字立刻分散了安各的注意力:“好啊,那就先去一趟一楼,我也想吃点……”
“嘭轰轰轰轰!!!”
一长串的巨响,打断了夫妻俩的闲谈。
移动的电梯轿厢疯狂地震动起来,脚下似乎有惊雷炸响,又像是谁在电梯间内引发了连环爆炸,火焰翻卷、铁板撕裂——
【纯阳……纯阴……好吃……好香啊啊啊啊啊】
阴阳眼才能见到的赤红煞气顺着火焰一路攀升而上,洛安瞳孔一缩。
他正要出手施诀护住妻子,电梯地板却彻底崩开,而安各飞快地扑过来——
或许是因为没见到那抹庞大的赤红煞气,她的反应,竟然比他还要快一步。
地板崩开的下一刻,安各将他重重一推,使劲了力气。
猝不及防的洛安撞进了完好无损的电梯角落,而安各从那个被震开的大洞里,直直地掉了下去。
她来不及留下任何一句话,一个眼神。
只是,转头,一抹隐隐有些释然的笑。
“安——”
安各没有细听上方的动静。
包裹在火舌中的,高度堪比数十层高楼直通大山地底的电梯间,毫无防护地落下去,她不觉得自己能存活。
“轰”地一阵鸣响,安各感觉温热的血飞过视野。
她真的,莫名,还挺开心……
【我终于也能替他死去一次了】,或许,不知何时,这个想法就根植在心底深处吧。
他是个好爸爸,肯定会替我照顾好洛洛吧……
这是安各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可她最后看见的画面,并非走马灯,而是一抹飞快跃下的白影。
【不知多久后】
——“噗咳咳咳咳!!”
……好吧,刚才,似乎不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画面。
只是昏迷前,她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安各被呛醒了,嗓子阵阵发疼。
她发现自己四周是水——是那片坐落在拍卖场旁的地下湖。
“咳咳、咳,怎么……”
仰头望了一眼,那破开的、爬满灰烬与余火的电梯甬道就在斜上方的洞顶,望不到尽头……不会吧?
她从移动中的电梯轿厢一路落下去,超越几十层楼的距离,还能幸运地落回地底洞窟的湖水中?
且不说这么高的位置,哪怕落进水里也会被压强砸断几根骨头,难道她这一路坠落就没碰上任何破开的电线、铁板、火焰、足以令人窒息而死的浓烟?
太离谱了,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幸运光环,这究竟是……
安各咳嗽着从那崩坏的电梯间收回视线,下一秒,视线却凝住。
她并非落在湖中,原来是半躺在湖岸边的。
而岸上,她身旁……
一抹被光雾笼罩的白影,正静静地待在篝火旁。
但它不再拥有洁净的外表,雪白的长衫,有一半抹上了灰暗的深色,或焦褐或暗红,仿佛被火焰灼过。
白影身躯外光雾朦胧,说不清那些暗色是被灼烂的衣服,还是皮肉。
安各哑然。
“是你?你救了我?”
白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是了,这就说得通了,除了这位能一扇破开拍卖场、武力值高强的玄学大佬,谁能无视物理定律把她从那种险境里救出来。
不仅救出来,而且……安各摸了摸自己。
除了脸颊下一道被铁板碎片划破的小伤口,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安各心情复杂。
几小时前她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在她都要接受“有人能从数十层楼的高度与爆炸大火中飞下来还毫发无损”了。
……不,她依旧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依旧抵制鬼神之说……
白影轻轻抬手,指了指篝火,又指了指她湿透的衣服。
“你是想让我……去烤烤火?”
白影又点头。
安各走过去,盘腿坐下,靠近了火源。
为了参加拍卖会,她身上穿的是略紧身的西装长裤,如今犹豫了一下,又捏住衣角:“我能不能直接脱下来烘烤一下……”
白影安静地转过身去。
【他如今不过一只孤魂野鬼。】
……这哪里有孤魂野鬼的样子,明明就是位正派的好人。
安各脱掉西装外套,架在火边烘烤,悄悄松了口气。
能沟通,会救人,自带善意……
鬼魂不是这样的。
安各记起丈夫以前隐约提及过的,还有从洛梓琪口中试探出的……
【成鬼之人,怨恨极深,只会作恶,堕落发疯】
哪怕根据他们口中的鬼神之说判断,白影也不符合条件。
安各不觉得一只怨气极重的鬼魂会出手救下自己。自己与它根本没什么关系。
当然,除非,它就是她的安安老婆……
安各的目光不禁飘过去,沉默背对她的白影站姿挺拔,周围依旧罩着朦胧的光雾,像月光,又像湖底的珍珠。
真好看……哪怕看不清样貌,也觉得,这肯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身上又有种定海神针般的稳重,看它站在旁边,哪怕刚才从数十层高楼的火花中惊险摔下,落到寂静的地下湖里,也不觉得很害怕……
肯定,是个强大温柔又美丽的人。
安各顿住了,她飞快地拍拍自己微热的脸颊。
……搞什么啊!再颜控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对着陌生人发两次花痴吧!你脑子是不是有病,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冷静,一定是刚才的惊险局面吓傻了她,又被火烤热了……
当务之急,是试探它的真实身份。
既然能出手救自己一命,肯定对她没抱什么恶意,可以大胆交流。
“咳……”
安各一直等到外套烤到半干,穿好后再开口。
“你好,先生,我叫安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援助的,不管是资金还是人脉,我愿意给出……”
白影转过来,伸出手。
“……先生?那边怎么了?”
白影指的方向是不远处的另一角湖岸,理论上离安各距离很近,其实是视线死角,被拍卖场倒塌后的砖砾掩住了。
要想看清那边的情况,必须亲自走过去,绕过那堆砖砾才行。
“先生……”
白影自始至终没开口,它只是指着那个方向。
……好吧,估计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我去看我一眼?
安各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慢慢走过去。
她时刻留意着后背,但那道白影似乎真的没有任何敌意,就是指着那个方向,示意她去看。
安各决定相信对方。总不太可能费力气把她救下又从背后偷袭她吧。
她直接加快脚步,不再留意后背,小跑着绕过那堆砖砾——
“老婆?!”
绕过视线死角后,倒在那片湖岸上的人影,正是安安老婆。
他似乎刚从昏迷中醒来,一边轻咳着一边爬起,衣服上熏满灰烟,形容狼狈。
“老婆,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把你推了上去吗,你身上有没有伤——”
老婆的脸色格外苍白。
“我跳下来找你了。”
安各张张嘴,又合上。
她脑子发蒙,喉咙里不知道是苦味多一点还是甜味多一点。
哪有人这样的?见到别人吞没在火海里,不在原地老实趴着,竟然还跟着跳下来?傻不傻啊他,动物都有基本的求生本能吧?
她语无伦次道:“你,不能,如果你也出事,洛洛该怎么办……”
“这话你应该问你自己。”他咳嗽着直起身,“安各,你身价百亿,前途大好,又是洛洛的母亲,不管是为了事业还是女儿——你才是那个应该最大程度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我……”
我只是情急之下决定先救你,没想那么多。
老婆打断了她,神情和语气都是反常得冷酷:“不要辩解,安各。我现在很生你气。”
……是啊,不管什么理由,事实是她就在他眼前欣然选择了去死……
换了她,也会气得不想和对方说话的。
安各眨掉眼里那点湿意,小心贴过去:“好吧,老婆,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他挡开她的手,直挺挺地走上岸,拧干衣角的水迹,四肢似乎没有活动上的问题。
安各草草打量了一圈,没看见大伤,见他余怒未消的模样又不敢再靠近:“那老婆,我们想办法上去,再给你找医生……”
“没有受伤。真的。”
老婆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疑:“我跳下来之后,看到一道白影来救了你,又裹挟了我,一起落到这里……周围似乎有一层光雾罩着,所以,身上没问题。”
白影?
安各猛地意识到什么,她立刻跑回去绕过砖砾——
另一头,篝火边,原本那个指给她方向的白影,已经消失无踪。
……见他们成功汇合,就直接走了吗。
安各有些庆幸,因为这样就不用再警惕一个武力值巨高、或许来自玄幻层面的未知威胁,但她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似乎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机会。
是无法进一步试探他身份的失落,还是,无法再和他多相处几分钟的遗憾……
安各悚然一惊。
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消失感到失落?
老婆的咳嗽声从后方传来:“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异常?”
安各急忙转头安抚:“没什么,我就是想查看……”
对上他愤怒又不失关心的眼神,安各嘴里的话卡了卡,心底突然升起一抹强烈的自责。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为什么在安安老婆身边时会因为陌生人走神?!老婆刚才甚至为了她冒险跳下来找她,她竟然还会抽空想别人?
她就见了那白影两次,次次都有脸红心跳的反应,刚才见对方消失了还升起一抹恋恋不舍……啊?!就在老婆旁边升起这种心思?她疯了吗她?!
安各又纠结,又心虚。
“……没什么,那边没什么。”
最终她含糊道:“我们赶紧找通道重新回酒店吧,这里不可能只有一间电梯能通往上方,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地下湖旁边,我担心洛洛会不会受刚才的爆炸影响……”
听到女儿的名字,老婆皱紧的眉松开了一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好,那我们赶快。”
【山顶酒店,顶楼套房内】
被爸爸妈妈担心的安洛洛小朋友完全没有受影响,她正呈大字型瘫在床上,盖着自己心仪的小毛毯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现在凌晨两点,小孩子如果遵循健康的生物钟,就该睡得这么死。
哪怕她可能错过了许许多多发生在深夜的关键剧情,但一个合格的小朋友绝不会熬夜。
李欣童则搬了把凳子坐在旁边,颇为无聊地低头玩手机。
原本她被老板托付来看孩子时,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万一小孩知道爸妈不在后,兴奋得深更半夜不睡觉到处疯玩……
谁能想到安洛洛小朋友作息这么健康,到点就睡,睡着了就仿佛去往另一个次元,睡眠质量一级棒,比她这个天天晚上熬夜玩手机的健康一百倍。
唉,羡慕。
她连预想中的“中途照顾小朋友起夜”都不用管,干坐在她床边玩手机就行了。
玩着玩着,李欣童甚至忍不住拿出了耳机,偷偷打开《逍遥九天》的app……最近要开新活动了,她忙着和队里的好友刷经验副本呢……
老板也没规定她看孩子时不能打游戏嘛。
我打一局就下线,正好醒醒神,不至于犯困睡她旁边……干坐着望着老板女儿安详的睡脸,真别说,特别助眠,她刚才差点就睡倒了……
一个睡得死沉一个戴着耳机,这就导致,不远处的走廊尽头,电梯厢里传来隆隆的爆炸声时,谁也没听见。
哪怕听见了也于事无补,那一道从电梯门缝中迸出的赤红煞气并非常人能见,又速度惊人,能在洛安都来不及反应时直接炸裂电梯轿厢——
当然也能在房间里所有人反应不及时,瞬间飙至门口,咆哮着张开獠牙,咬向低着头看手机的李欣童。
【纯阳,纯阴,守卫,香,香,吃——】
只不过,这毕竟是安洛洛所在的酒店房间。
爸爸妈妈分别为她设下了全世界最周全的保护措施。
当那道煞气一扑而下时,李欣童放在手边的笔记本,突然金光大盛。
那正是洛安临走前写写画画,又交给她嘱咐“有问题就撕一张”的笔记本。
其实,根本不需要坐在它身旁的人动手撕扯,感应到那股邪煞气息靠近安洛洛的床,笔记本飞快腾起,“唰唰唰”自动飞出数张纸片,仿佛数道灵蛇,反缠了上去——
然后,无声无息地,直接绞碎了所有煞气,吞吃了那抹赤红的颜色。
因为它们还被主人下过“动手时降低音量”的额外禁制。
常人看不见嘶吼着逐渐虚弱下去的赤红煞气,也看不见那些纸片上交错闪烁的金光与黑光。
只是,伴随着那东西的垂死挣扎,之前引爆了电梯间的火花也跟着窜进房间,那是切实的火苗,它鞭子一般狠狠拍向李欣童和安洛洛的身体——
“叮铃铃铃!!”
李欣童直接被吓掉了耳机。
“什……”
伴随着吵闹的铃声,密集的水雾轰然落下。
安首富私人投资研究出的全自动灭火报警器,最高敏感度,最大降水量,又搭配监测黑科技,防备任何火灾相关安全隐患。
她可不是单纯为了炫富才住自己的专属套房,如有必要,丧尸末日时,安各的顶层专属套房能直接变成全自动堡垒的。
更别提带着女儿老婆入住后,她又把这些设施的警戒线拉到最高……
报警器直接浇灭那点图谋不轨的火苗,又浇湿了在无形中悄悄变薄了一些的笔记本,最终,也浇醒了在睡梦中无法自拔的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揉着眼睛坐起身,第一眼就对上了湿淋淋的李欣童。
安洛洛:“……你好?”
李欣童:“……你好。”
声势浩大的灭火报警器中,她们俩默默对望了好久。
如果不是性别相仿,年龄差太大,画面还挺唯美的。
片刻后,检测到房间里没有任何残存火苗了,报警器自动停止。
然后安首富的全自动烘干设备又开始轰轰轰运作,热风从上而下大股袭来,专门针对顶楼也被洪水淹没的特殊情况——用于对抗洪涝灾害的风势过于强劲,分别糊了安洛洛和李欣童一脸头发。
安洛洛:“……”
李欣童:“……”
老板这种安全意识也太变态了吧啊!她究竟在自己的私人套房里搞了多少安全设施啊!这是什么先自动洗澡再自动吹干的宠物球吗?!她挣钱是用来研究这些黑科技的吗??别告诉她名下的每个专属套房都安置这么一套离谱又烧钱的黑科技啊??
超级热风的盘旋下,没一会儿,被报警器浇湿的两个倒霉蛋就干干燥燥、焕然一新。
笔记本安详地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泡水后又吹干,它法力尽失,已经成了一条干脆死狗。
连安洛洛也感觉不到它身上被使用过的波动,她茫然地把房间扫了一圈,阴阳眼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然后,这位小朋友懵懵地把视线放回眼前这位姐姐的脸上,又“噗”地一声,吐掉了刚才被大风糊进嘴里的头发。
李欣童:“……”
李欣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也“噗”地一声张嘴吐掉了自己的头发。
安洛洛努力从记忆中找到了妈妈曾介绍过的名字:“童童……姐姐?你好?”
“哈,哈哈,你好啊,小洛洛……”
“刚才发生了什么?又下大雨又刮热风?房顶坏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
“我妈干的吗?”
“啊……嗯。”
很简短地得出结论后,两人又愣了一会儿,空气里有些尴尬。
安洛洛第一次在凌晨惊醒,又遭大雨淋又遭大风刮,脑子很懵,完全转不动。
她愣愣地盯着李欣童看了一会儿,再次浮现在意识里的问题,不是应当第一时间关心的“我爸爸妈妈在哪里”,而是……
这个和妈妈关系匪浅的漂亮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在深夜出现在妈妈的专属套房里?
“童童姐姐。你是跟我妈妈在一起了吗,所以偷偷跑到妈妈和我的房间里?”
李欣童:“?”
“你没把爸爸吵醒吧,”意识不清的安洛洛嘟哝,“你跟妈妈抱在一起贴贴可以,但不能吵醒我爸爸啊,他会气到流落街头……哦不,这是大山里,爸爸会流落荒郊野岭……”
李欣童:“?”
李欣童正要开口辩解,就见安洛洛挠挠头,仁慈地掀开了自己的小毯子。
“算啦,童童姐姐,”她大方道,“你别和妈妈贴贴了,上来和我贴贴吧,我们今晚睡一起,因为你是个很漂亮的姐姐,我不想你被爸爸当成菜市场的鸡处理……但是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啦,哪怕是漂亮姐姐,也不能偷偷进我妈妈房间呀……”
李欣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洛洛扯上了床。
安洛洛意识不清,完全没遮掩手上的功夫,李欣童一个成年女人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她困在一起、又用小毯子蒙住了脸。
“睡觉睡觉,”安洛洛嘿嘿傻笑着重新往枕头里倒,“妈妈身边的漂亮姐姐是我的了,今晚抱着突然出现的漂亮姐姐一起睡觉……”
“嘭”一声,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刚才收到报警提醒的安各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洛洛,你没事吧,刚才是不是有火——”
安洛洛迷蒙抬头,对上妈妈的脸,“哦”了一声。
她抱住小毯子下的李欣童,抬手一扬:“没事,妈妈,你放心。”
“我帮你把那个深夜过来找你的漂亮小情人藏好啦,爸爸不会发现的。”
妈妈:“……”
妈妈的神情空白了几秒钟。
然后爸爸从她身后踱出来,端着两杯温牛奶,扫视了一遍房间,掠过笔记本,目光集中在安洛洛小毯子下挣动的李欣童上。
他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安各。
“我本以为,”爸爸把温好的两杯牛奶慢慢放在桌上,“你不至于对女秘书下手。”
“不是的不是的,老婆你听我解释——”
“你跟洛洛一人喝一杯,喝完睡觉。我出去散散心。”
“老婆——”
睡眠不足的安洛洛小朋友嘿嘿傻笑:“爸爸果然要离家出走了!爸爸要流落荒山野岭吗?爸爸好惨哦!”
爸爸:“……”
本欲拔腿离开的爸爸立刻折返,伸手袭向安洛洛,似乎试图用小被子把她嘴堵上。
安洛洛惨叫一声,松开不停挣扎的李欣童,扭扭身体往妈妈那边跑:“妈妈救命,爸爸要带我去荒郊野岭流浪——”
爸爸:“……”
妈妈:“……”
妈妈一把揪起冲过来的安洛洛小朋友,黑着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头。
“这是几?”
安洛洛眼神发飘,迷蒙地瞧了一会儿:“四十六。”
妈妈:“……”
爸爸:“……”
哪来的小笨蛋,原来凌晨醒来睡眠不足,就等于喝了假酒。
妈妈头疼地晃了晃她:“臭小鬼赶紧去睡觉……”
“你先去和秘书整理一下情况吧,我来安抚洛洛。”
洛安从妻子手里接过昏头昏脑的女儿:“她身上的衣服头发还有点潮……我带她去浴室洗个头,干毛巾擦擦换套睡衣,以免再着凉。”
“好,那老婆你……”
“我还在生你气。刚才的气叠加与秘书可疑关系的气。别搭话。”
“……”
妈妈被怼走了,爸爸成功领着她进入浴室,开始放热水。
安洛洛昏昏地把脑袋搭上小水池边沿:“爸爸给我洗头……”
“嗯,稍等,爸爸在给你调水温。”
可洛安的手并没有放在水龙头上。
他把浴室门反锁,又背对安洛洛,悄悄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管。
右腿血肉模糊,遍布烧伤,还有几截白骨透出。
再往上,侧腰有几块被断裂电线烧焦的皮肉……
幸亏他今天穿的是紫色外套。
洛安面色不变,他挨个摁压了一遍伤处,冷静得就像自己掌下是没有感觉的死肉。
紧接着,他迅速起阵,掐诀,数道掌拍下去——
“呼”地一声,伤势恢复如初。
……又或者,暂时消除了这些明显的表象。
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些后,洛安揩揩手,立刻转身,扶过女儿昏沉的小脑袋,打开水龙头:“洛洛听话,闭上眼睛,不要让水进耳朵……”
“爸爸怎么手上有股腥味啊?唔……”
于是洛安又搓了搓肥皂,洗掉那最后一点点残余。
“爸爸刚才在山里捉了一只鸡,明天给洛洛炖鸡汤喝。”
“好耶……”
第144章 第一百零四十一课 不要在治疗伤口的时候轻易招惹一个奶妈
“你死掉之后的价值更高”, 这样的评价洛安从小听到大。
他一直认为这是很正确的,自己当然更适合变成死人。
与梦想“征服全校收小弟”的安洛洛不同,洛安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大家不如一起陪我变成死人”。
……他一直认真在实行这个梦想。所以才成了洛梓琪的童年阴影。
阴煞当然比活人强大, 他可以无所顾忌地使用阴气, 不用像活着时避讳种种规矩。
成鬼后不需要休息, 不会感到饥饿,再重的伤口也可以用煞气愈合, 被捅穿心脏也不会失去意识,不会被任何理智之外的生理冲动扰乱判断……
只是, 唯独一点。
【庇护他人】的力量属于正统天师,终归不属于一个阴暗的鬼魂。
死去的阴煞想保护妻子……到底没有活着的天师方便。
如果电梯发生事故时他是个活人,还能驾驭干净强大的护体罡气,便不会受伤了。
当然, 无论生死,洛安都可以把人安全带出那条充满爆炸与煞气的甬道……只是,如果想确保那个人【毫发无损】, 只能由他用鬼魂的本命煞气亲自挡住,付出些代价。
他当然要替她挡住那些烧灼、爆炸、与撞击。
她是个鲜活的女孩, 受伤会疼会流血,还会留下疤痕——而他受伤只需要一个障眼法, 一团煞气, 哪怕骨头断开, 完全盖过也不过一段口诀的事。
从任何角度计算得失, 这也是个完美选项, 他受伤的成本比她受伤低多了。
只不过……
凌晨四点零五十分, 洛安从剧痛中惊醒。
仔细感应了一下,本以为会随着煞气在睡眠中自动修复个七七八八的伤势……
不仅没好, 还恶化了。
继克服生气与阳气的影响后,他竟然又感到了疼痛——格外强烈的痛觉,仿佛有人把他腰以下的右半边躯体送进了绞肉机。
……这不应该。
洛安惊疑不定地检查四周,或许是什么额外布下的阵法影响了我伤口的恢复?
可房间里静悄悄的,再没有危险。
换了一套新睡裙的女儿正睡在他身旁、大床最中央,砸吧着嘴,可能在睡梦中见到了香香的鸡汤。
妻子是和秘书交换信息、布置好调查任务后再睡下的,她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吊带背心,裹着被子躺在床的另一边,似乎打算继续护卫在他们的身侧。
但她睡着之后却蜷了起来,还把女儿抱得很紧,几乎把脸埋在安洛洛的头发里……是啊,今晚她实在受了不少惊吓。
不过,如今躺在安全温暖的床里,她们睡得都很沉。
洛安默默看了一会儿,用毯子重新裹紧了女儿蹬开的小脚,又轻轻越过去,拉上被子盖住了妻子露出的肩带。
做完这些后,洛安攥紧双手,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忍耐了。
难得,竟然连他也能体验到“忍耐不得想惨叫出声”的痛意。
他低头看向伤处,茶色的眼睛却在黑暗中浮出一丝狠意。
没人能逼他发出惨叫,就像没有东西能逼他当年死在那些人手里。
数十大族围剿不行,师门的批命不行,祖祠里的警告不行,那座地宫也不行,他想活,就一定会……
要不,直接切了这块肢体吧。
冰冷又狠毒的视线缓缓滑过自己的躯体,仿佛在打量一团丑陋无用的腐肉。
既然这片伤处疼痛难忍,不如直接截肢,再等待煞气重组、生长……反正也不过是一团阴煞之气化形……
这么想着,洛安便动了。
漆黑的煞气蔓延,阴阳眼转动,他高高抬手,保持着不会吵醒妻女的极度安静,以手作刀飞快斩下——
“铛。”
这一声令洛安顿住了动作。
那是……房间外,山墙边,窗棂的碰撞声。
有人从山崖上爬了过来,要通过窗户翻进这家酒店。
位置,在走廊。
洛安默默收手,掀开被子,静悄悄地下床离开。
尽管此时右腿和侧腰的痛感格外剧烈,他依旧走动自如,没有让自己的脚步发出任何声音。
吃苦是天师的基本功。
洛安静静地反锁住房门,穿过走廊,手心慢慢转动着一团黏稠如墨的煞气,眼睛深处也徐徐亮起……
转角处,一扇半开的窗户下,一个寂静无声的人影正越进一条腿。
洛安瞬间抬手——
“靠!是我我我!你要谋杀你亲师兄吗!”
“……”
“收收收,快把你那团渗人的晦气收起来——”
“……”
洛安沉默片刻,还是把手里的煞气收了起来,但脸上依旧带着阴冷的表情。
裴岑今蹑手蹑脚地翻进酒店,又关好窗户,再回头对上师弟半掩在黑暗里的脸,立刻倒吸一口气。
“大晚上的你打算扮鬼吓死我?还是来讨债啊?先说好,你借给我的那点钞票我已经花完了,身上没钱……”
这脸色又苍白又阴冷,仿佛他上辈子倒欠他十八个亿。
洛安:“……”
洛安:“我现在心情糟糕,师兄,没劲和你说笑话。”
如果安各在场,大抵会发现,真正抛下人设塑造,直接发泄恶劣情绪的老婆,和臭着脸生闷气的安洛洛小朋友一模一样。
【我不高兴】【别搭理我】,直接写在脸上。
跟这货自小一同长大的裴岑今也能看出来,他闻言细细瞧了一番:“嚯,发生什么事了,比我当年叫你猪八戒的花媳妇还严重?”
“……”
洛安想抽他,但伤处太疼,不想动手。
“这是我妻子旗下的酒店。” 洛安直接问他,“我本以为你在绿海那边的酒店布置收尾用的阵法,翻窗来绿山这里做什么?”
裴岑今皱眉:“我还没问你呢,我特地设置在女朋友身边的安全符咒自燃了,感应到一波特别强的煞气后又感应到你的气息,急忙追过来却发现什么都没了……怎么回事?”
哦。
他女朋友……好像是妻子那个漂亮秘书。
“她没事,我帮你护好了,有东西袭击洛洛时连带着袭击了她。”
看在师兄眼底的担忧份上,洛安三言两语交代完之前的事:“她现在正在807号房间休息,我这边有备用房卡,你去看看吧。”
“没事就好……我就不过去了。”
师弟的能力还是很靠谱的,他出口保证说“护好了”,就肯定没问题。
裴岑今放了心,便轻松地挠了挠头:“我跟她也还没到那一步……刚刚约会几个月而已……凌晨四点多偷摸进她睡觉的房间不太好。你能帮我在这附近开个房间吗?”
洛安:“你不能直接睡旁边的大山里?”
“我听说有人几小时前直接捣毁了绿山拍卖,还公布了一长串名单给监管局,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察觉到……”
“开房卡去一楼大厅,跟我走。”
“……嘿嘿,谢了啊。”
保险起见,今晚不能再乘电梯,但这是顶楼,从楼梯间一层层下去只会折磨他此时的伤口。
洛安想了想,转身又打开了一扇窗户,正要带着裴岑今直接飞下去,却被他叫住了。
“你受伤了?”
大师兄弹出一道符咒,他那块伤口立刻闪出白光:“……区域还这么大?严重吗?”
洛安扭头盯了他一会儿,便关上窗,在黑暗里坐下,撤掉了自己腰腿上的障眼法。
反正瞒不过师兄。
他冷漠地破罐子破摔:“大概是严重的,现在痛得想死。”
“……也真亏你能顶着这种神情说笑话。”
“有丹药吗?借我点。”
“喏。”
“……不够,还抑制不住。”
裴岑今又抽出一叠检查治疗用的符点燃,蹲下去细瞧师弟腿上的伤口,脸上也比较淡定,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
多少年来和师弟搭档出生入死,他早见惯了各式重伤,只有前段时间见他被一个普通女人水果刀划出血才吓了一跳,现在想想,那应该是因为他当时拿自己当实验体在研究……
不过,唔,这次伤也异常。
看着符纸标记出的画面,裴岑今若有所思:“奇怪……我能隐隐查探到,上面附着一层赤红的煞气……你自身的煞气无法自动愈合这些伤口,还会加重伤情?”
洛安疼得狠了,语气特别不好:“废话。”
裴岑今琢磨了一会儿,又掐了一套格外复杂的诀,念念有词,凛然清和的罡气从他身上汹涌奔出。
他是罗天师首徒,修行的是最正统的玄门道法,治愈庇护类的术法比洛安还要精熟许多,如果在玄学界内部单独排行治愈能力,裴岑今或许能称第一。
可这一次,许久后,洛安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顽固的赤红煞气攀附其上,只是稍稍减弱了一点。
洛安感应了一下:“好转了十分之二吧。”
“……这是什么玩意,”供应着源源不断的罡气,裴岑今额头开始冒汗,“跟你这种顶级阴煞的煞气也差不多,还要更阴狠一些,你知不知道它的来源……”
洛安掩在黑暗中的神情闪了闪,没有说话。
现在,他尤为庆幸,自己决定帮安各挡住。
如果这东西落在活人的血肉身上……她会死。
半晌后,或许是想喘口气,裴岑今放下手,但微弱的赤红煞气立刻亮起——它重新卷上洛安的右腿,再度撕开烧焦的皮肉——
洛安的脸色又白了白,但他原本已经苍白如纸色,几乎分辨不出区别。
裴岑今:“……靠!只有一直输入这种本源罡气才能缓解?”
“算了,师兄。”
洛安挥挥手,又抬起:“事到如今,直接截肢……”
“别别别你别乱来!”
裴岑今急忙拦住对外狠三分、对自己狠七分的破烂师弟:“这东西既然能缠上你化形的煞气造成影响,肯定也不是直接切掉躯体就能排出的——”
“总要先试试。”
“……试什么试!不许试!直接腰斩自己不叫‘试试’,你从哪个异次元见过这种治疗手段!”
“我要切……”
“你再这样犯病我告诉罗老头了啊!”
“……”
破烂师弟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放下手。
他再开口时隐隐有点委屈,像个没抢到糖果的熊孩子:“可是很疼。”
那你也不能直接动手把自己的半段腰连着腿切下来!你究竟脑子有什么大病!
裴岑今揉揉头上被师弟气得乱跳的青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肯定有什么其他治疗的手段,我专门修炼出的治愈罡气一直输入能缓解一些,阴煞的煞气会起到激化的作用,那就要找比罡气更加强烈精纯的……”
他顿住了。
抬头,对上洛安的眼睛。
洛安也顿住了,他刚才听见师兄的嘀咕,也顺着他的思路推断到了那个结果。
他们俩默默对视了很久。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吧,师弟?”
“我不知道。”
“这是最有可能完全治愈的方法……”
“我拒绝。”
“历史悠久又古老的治疗手段,千年流传下来的老办法,许许多多的前辈们都证明过……”
“不行。”
裴岑今顶着师弟冷飕飕的视线,依旧坚定、肯定地点出结论。
“煞气最怕阳气,你采阳补阴吧,师弟。”
洛安:“……”
洛安:“闭嘴。”
“可是你旁边就有一个得天独厚的纯阳之体——”
“闭嘴,师兄,再说一句我就当你在辱没我妻子。”
“跟你自己媳妇多……几次就能疗伤,怎么叫辱没了!”
“不行!!”
“我可以多准备一些汤药,确保她不会有后遗症——”
洛安霍地从地上站起,神情和多年前那个被师兄踩脏了袍子的小白斗笠一模一样。
又阴冷,又忿恨,还藏着一点点零星的羞恼。
“我现在很疼,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裴岑今见他站起来一下那处伤口就狰狞开裂,又急又气,也指着他鼻子骂道:“你疼你就赶紧去采阳补阴!不要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
“……我拒绝!这是什么邪门歪道的破方法!我就要直接截肢——”
“截个屁,不把自己身体当身体,不肯听最佳治疗方案,你有病,你破烂吧!”
“你管我——”
“我管不了你,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弟媳!我要跟她说你宁愿腰斩自己都不拿她当老婆!”
“……”
“不犯病了?不犯病就现在给我滚回房间采阳补阴!不准讳疾忌医!”
“……”
第145章 第一百零四十二课 做了可怕的噩梦就要去找对象贴贴弥补
不知睡下时是深夜, 还是凌晨。
电梯间内部的事故,接近房间的火苗,身份存疑的白衣人, 来历神秘的16号……
要查的东西很多, 也发现了许多应当咬住不放的尾巴, 她有种感觉,真相近在咫尺。
……但事到如今, 她真的需要再去探查真相吗?她难道不是早有猜测?
安各告诉自己不再深想,任何推测必须先找到切实证据……便只是闷头布置任务, 忙到很晚才回了房间。
当时丈夫已经把女儿重新哄睡了,他也合眼躺在女儿旁边,没有动静。
她没惊醒他们,随便冲了个澡又喝完了那杯他给自己温好的牛奶, 就轻手轻脚地拉开被子躺进去,刻意护在了最外面。
倘若安安老婆还醒着,或许她还要扮乖撒娇、凑近试探一番……
幸亏他睡了, 安各今晚没有装傻的心情。
以前她厌恶安安老婆对自己的隐瞒,总想拆穿他背地里的秘密……现在, 隐隐约约的,她明白了他隐瞒自己的必要性。
安各闭眼, 努力放空自己, 满心希望坠入一段无梦的睡眠。
可是, 不知怎的……
她陷入梦里, 又见到了那个白色的背影。
长衫, 斗笠, 成年男人的身形,静静坐在床上……那正是她酒店套房的床。
安各站在门外, 左右环顾一圈,没见到洛洛,也没见到行李箱。
她甚至没有对洛安的失踪感到好奇,只是进门,反锁,走近床边。
白斗笠静静地坐着,身边再没有光雾笼罩。
安各来到它面前,顿了许久,弯腰,牵起了他的手。
……是他。
雪白的袖袍滑开,她把那曾牵过无数遍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摩挲着手背上那块浅淡的疤痕,又低头,看他无名指上淡淡的戒痕。
安各心里没有任何意外。她抓着那只手,很久,直到眼底漫出一点酸涩感。
早就猜到。
如她所料。
安各慢慢放开了那只手,抬头仔细看他,脸上努力牵起一个笑。
“还要我再摘下你的斗笠吗?这么乖地坐在床上等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送进洞房后安静等着人过来的新娘。”
白影依旧无言。
“……如果要扮作乖巧可爱的小媳妇,总要穿一身漂亮的红衣吧。”
安各轻松地笑着:“别的新郎都是掀红盖头,怎么到我这里只能摘白斗笠呢……”
笑着笑着,再努力装傻,话里的笑意也抖起来。
“洞房花烛夜,掀白斗笠,多不吉利啊……你能变成红色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穿传统的新娘服应当也很漂亮……”
白影终于动了。
他伸手,挡住了她颤抖着要摘斗笠的那只胳膊。
“不能。如果穿红衣,就太像惨死的厉鬼了。”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安各的手顿在半空,又垂下。
已经没有摘斗笠的必要,这道声音曾在离她最近的枕边响起,又在七年间无数次回忆,忘了什么都不会忘记他说话的声音。
她早猜到……早知道。
七年多的分离里,她遇见过多少人,什么时候会像见到白影时那样,脸红,心跳,情不自禁?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会令她再次怦然心动。
不需要任何多余证据,只需要一眼,喜欢他的本能就能领她认清。
只是面对他故意设下的骗局,她心甘情愿地踩进去,想要继续装聋作哑,回到“什么坏事都没发生的热恋期”而已。
他一直在骗她。
她也很想一直骗自己。
安各定定地看着他,这一次,再努力也没有压住自己的冲动,视野终究是一点点变模糊了。
安静的白影再次被光雾笼罩。又或者,只是她眼中的水雾。
“我……查到了很多。不需要你再解释,只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
安各深吸一口气,浓重的水雾很不争气地化作水珠,大颗大颗地掉下,晕染了面前的白影。
“你,当年……”
她听见自己对着梦中的那个人说:“是不是,我克死了你?”
白影顿住了。
然后,他轻轻伸出手。
那只手苍白又冰冷,滑过她的手心,扶上她的手臂,掠过她的肩膀……像一条阴暗的蛇……
最终,蛇张开毒牙,嵌入她的咽喉。
“因为你。”
他掐着她的喉咙,慢慢收紧,大滴大滴的血从斗笠下漫出,安各缺氧的视野愈发模糊,但隐约看见他背后腾起赤红色的煞气。
【因为你。】
【就是你。】
安各手指一颤,果然,就是她预想中的答案。
痛苦的窒息中,她放弃了挣扎的求生本能,只是垂下手,看着那只逐渐被血染红的斗笠,眼底空空荡荡,像一堆枯槁的柴火。
果然。
那就……算了。
她这一生……可笑得坚持着虚假的东西……终归害人害己。
【你克死了我,你这个天煞孤星,无耻野鬼,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你早就该死在襁褓里,你凭什么要反抗,你凭什么还活着?】
他说的没错。
她早就该死。
喉咙上的手在收紧,嘴角溢出温热的血,安各没有作出任何抵抗。
她清楚,一旦认清了那真相,自己只有这一个结局。
信仰也好,固执也罢,装聋作哑、掩饰太平的可能也被斩断,她不得不相信这事实,也不得不……
失去最后的立足之处,失去所有求生的意志。
他们说得都对。
她该死。
七年前就该死。
出生前就该死。
我已经克死了丈夫,来不及了,快一点咽气吧,快一点,万一又克死女儿该怎么办呢——
为了加快死去的速度,安各绝望地屏住了呼吸。
快一点吧,让我死,好想死,我活该去死……
【我恨你,我要你偿我的命!!】
不知是不是错觉,雪白的斗笠真的渐渐变成了殷红的新娘盖头,掐在她喉咙上的手似乎也变了形,浅疤消失,指甲上涂着殷红的蔻丹,变得柔软又白皙,是娇生惯养的手——
不对,她突然想,这不是他。
我是要把命还回去,但不能让别人轻易拿走啊。
身体里终于有了再次求生的勇气,安各奋力抬腿,踢蹬眼前这个将要掐死自己的东西,金光与红光在她纷乱的脑海里炸响,她出拳挥舞,愤怒嘶吼——
“豹豹?豹豹,醒醒!”
安各从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摇头,咳嗽,仿佛刚才真的被谁险些掐死。
“……喝口水吧。慢点喝,慢点……别呛到。”
杯子递到唇边,水是温热的。
一只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那只手并不冷,也是温热的。
安各抬头,对上老婆含着关切与担忧的茶色眼睛。
干净,柔和,一如既往地明亮,和阴冷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在喊……”
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受惊后身体……还好,没起烧。”
安各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皱起眉,又拉过被子,要她躺下去再睡一会儿。
安各哑声道:“没……我没事。”
她转头察看:“洛洛呢,我刚才是不是也吵醒了她……”
这一看她才发现,睡前抱在自己怀里的女儿不知何时被搬到了大床的另一边,背对她躺着,脑袋上还戴着一只有些眼熟的静音耳罩。
安各:“……”
安各:“?”
安各茫然扭头,她没有错过老婆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怎么了,老婆?”
安各总结了一番信息,立刻提问重点:“有什么事情是你必须搬走洛洛又堵住她耳朵才能跟我做的吗?”
老婆:“……”
老婆:“没什么。”
他避开她茫然且直接的视线,转头起身:“现在已经快六点了,还有一会儿洛洛就会起床,你再睡个回笼觉补补,我去做早……”
安各立刻就伸手拉住了他。
“我反应过来了,”她严肃道,“就在我刚才把那个问题问出口时,就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你不明白。”
“我明白的,老婆,你放心。”
安各低头,一眼就发现了自己被卷起、撩到一半的吊带背心:“……你刚才果然不是被我惊醒的,对吧?”
当然,我将近五点时自己疼醒的,又花了十分钟跟师兄打了一架,回房间后盯了你半小时才下定决心,但实在不好意思把睡得正香的你叫醒。
洛安原本就不愿意折损她体内的阳气,而且刚才他借着那一点点肢体接触已经缓解了几分痛感,觉得已经降到了自己的耐受线内,还能继续忍一忍……就像一个原本高烧入院的患者,转成低烧后总想着要出院。
见她清醒了,又看看快出太阳的天色,算算女儿醒来的时间,总之列出这样那样的不方便……他便不想再继续治疗了。
反正还能忍一忍。
……这位能把主职奶妈的好脾气师兄气到破口大骂又挥拳相向,不是没有道理的。
“抱歉,我之前,有点……算了。”
洛安轻咳:“总之,是我不好,豹豹,打扰你休息了。”
安各没搭理他的支支吾吾,她只默默检查了一下被掀开的背心,发现小腹上有几个不轻不重的红印。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腿呢,”她嘀咕,“什么时候喜欢肚子了?竟然从肚子开始亲?”
洛安:“……”
因为那地方阳气最足,贴过去也最暖和。
当然,如果不用隔着肚皮,直接进去就更暖和……
洛安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不准想。
他姿态摆得更低了:“对不起,豹豹,是我不……”
“怎么突然想做这个?”她打断他的道歉,“你不是昨天还数次拒绝我?”
“我……”
他的睫毛抖了抖:“我没睡好,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受伤了……”
“醒来后总觉得,还是有一点点疼……就想,贴贴你。”
安各一愣。
他做噩梦了。
他也……做了那个梦吗?在梦里受了伤……难道,他们的角色是互换的?
这一下,醒来后的茫然、后怕、与那点点绝望,全消失了。
安各再也顾不上自己,她主动起身抱住了他,手绕到他后背,就像刚才他安抚初醒的自己一样,轻轻拍打。
“你别怕……”安各小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老婆。绝对不会。”
洛安本该琢磨她说这话的深层意思,但此时身体情况特殊,被丰沛的阳气笼罩就像在雪夜中蹒跚的旅人回到小木屋的壁炉旁。
他咬了咬舌尖,才没让自己顺着她的拥抱倒回床上。
“你怎么想到那去了,豹豹,你当然不会伤害我,”洛安随口说,“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安各顿了顿,片刻,真心实意地笑了。
“我知道……是的。我相信你。”
虽然我在怀疑你,但梦里的那东西绝不是你。
就算你可能穿着那身白色长衫,就算你可能瞒着我偷偷戴过那顶斗笠,也一直……是个温柔又明亮的人。
“我不会为你去死的,”安各缓慢地、再一次地重复,“我会快乐地、自由地活下去。”
“我知道,豹豹。”
“活着有很多好处,活着就可以和洛洛玩,也可以牵你的手……”
洛安附和:“当然。”
“活着还可以解你睡衣扣子。然后摸你。”
“……”
“喏,你看。解开了。也摸到了。哇……你回来后我第一次在晨光下细看,老婆你身材怎么更棒了,手感好好哦。”
“……”
洛安一言难尽地抬手阻止,可又舍不得直接挡开她胳膊,只能虚虚地抓住。
这与梦中的动作完全不同,安各眼底笑意更浓了。
这才是真实的安安老婆嘛,脸皮薄,又矜持,还总顾忌着动作,不肯对她用粗。
“老婆,不是你想要吗?继续啊。”
“你昨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不好……”
“我也做了噩梦,现在很想贴贴你。”
“不……”
“老婆你是在欲拒还迎吧,啧啧,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我醒来就不敢了?”
安各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把他往回推,原本只是随便调戏,摸着摸着,真就有点意动。
做完噩梦后或许真的很需要和现实贴贴,尤其是见过那么可怕的一幕后,能醒来看到明亮温暖的安安老婆。
……哦,也不算温暖,就掌心有点点热度。
“老婆你昨晚睡觉没盖好被子吧?又冻到了?”
安各亲亲他的脸颊:“好冷,下次你不要再去床边了,挨着我睡吧,我能帮你捂捂……”
洛安其实对这一套乱亲乱摸依旧没感觉,但此时从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阳气,几乎是一切妖魔鬼怪最渴望占有的诱惑。
好想吃,但是,真的吃了,对她身体不好……哪怕能用汤药缓解后遗症,也……
他心里还在忍耐纠结,妻子就动作了。
她直接把他压回床上,又直起腰,飞快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将近清晨六点,窗外天色既白,眼前一览无遗。
她总爱夸赞别人漂亮帅气,其实经历过这些年,气质也好,样貌也好,自己也早已成了一个风韵十足的美人。
名为“妻子”的美,名为“母亲”的美,这比单纯的身材更诱人。
不过……洛安此时没心情欣赏。
洛安只在乎一个重点:“你为什么睡觉不穿内衣裤?”
安·裸睡多年·各不以为意:“反正跟你们睡一起,没事。”
洛安又急又恼:“你怎么能……”
万一呢!万一我之前离开时有人偷偷潜进房间呢!岂不是没有任何阻挡,拉下衣服就能直接轻薄你!
“别矜持了老婆,”安各脱了自己裤子,又急切地扯他裤子,“快点,洛洛还有半小时就要起床了,我们俩速战速决。”
“……”
第146章 第一百零四十三课 妈妈说她支棱起来了但你也不要轻易相信
年少天真时总有个误区, 天天看小说里动不动就“日夜颠倒”“七天七夜”,所以认为时间长短是与厉害程度挂钩的。
可是,仔细想想。
乘上号称中州第一刺激的螺旋断崖爆裂加速过山车, 一趟下来, 也就16秒。
单独摆出这数据看, 一点也不觉得厉害。
可真的坐上去,就会体验到人生中最惊险漫长且充满悔意的16秒……
安各是很有发言权的, 因为那架过山车出自她旗下的游乐园,剪彩仪式后她立刻就奔向了那里, 是第一趟体验那死亡16秒的乘客。
上去之前,她心想,能有多厉害哦?
我攀过岩、蹦过极、跳过伞、滑过雪,这些年几乎把自己练成了钢筋铁骨, 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杠杠的,区区游乐园过山车而已,再怎么厉害, 也肯定是我手下败将。
别说抓紧时间乘一趟了,来回乘三趟都行, 乘完了立刻就能起身离开,吃吃东西穿穿衣服, 甚至点根烟什么的。
于是她自信满满、特别霸气地骑上去……
然后体验到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半小时。
“妈咪, 起床了起床了, 说好今天陪我去山顶游园会玩的。”
早晨七点, 安洛洛小朋友洗完脸刷完牙, 她一边抹着擦脸的小毛巾一边走到床前, 拉了拉妈妈耷拉在床边的手。
妈妈没有动弹,她脸朝下趴在被窝里, 除了那只半死不活耷拉在床沿的手,只有毛茸茸的头发露出了被子。
闻言,乱蓬蓬的头发下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回应。
安洛洛错觉自己是拉响了一只沙哑的汽笛,来自一架燃烧殆尽后即将全体报废的蒸汽火车。
安洛洛:“……不知道为什么,妈咪,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
好像几天前在绿海边的酒店也上演了这么一幕呢。
妈妈:“*含糊的象声词回应*”
安洛洛:“妈妈你又惹爸爸生气了吗?这又是什么必须承受的报应吗?”
妈妈:“*沙哑的象声词肯定*”
安洛洛小朋友拧起眉,特别严肃地叹了一口气。
“笨蛋妈妈,”她语重心长道:“犯错固然可以,但犯错之后要学会吸取经验教训啊。我班主任都明白这个道理,妈妈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呢?”
妈妈:“……”
妈妈没有再吭声,妈妈只是默默缩回耷拉的手,翻了个身,拉高了被子,乱蓬蓬的头发也一并消失在安洛洛的视野里。
尽管安洛洛连妈妈的后脑勺都看不见了,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妈妈似乎打算裹着被子直接消失在这个星球上。
……到底做了什么傻事惹爸爸生气哦,笨蛋妈咪。
她撇撇嘴,但还是继续伸手,去推这个试图消失的被窝:“妈咪,妈咪,别闹起床气啦,起来陪我玩,今天是我假期的最后一天,再不抓紧时间就没玩——”
被窝哆嗦了一下,然后妈妈猛地掀开了被子。
“不要说抓紧时间!”她恶狠狠道,“不可以抓紧时间!人生需要慢一点!”
安洛洛:“……”
安洛洛:“妈妈,你嗓子怎么了,你感冒了吗?”
妈妈嘶声喊道:“我怎么知道,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一只静音耳罩就能睡得那么香!”
大声求救都叫不醒你!!
安洛洛:“……我睡眠质量好还有错吗?!明明是妈妈乱熬夜才导致早上起不来,然后不陪我去玩——”
“妈妈又不是自己想熬夜的!”
“那难道还能是爸爸逼你熬夜吗!”安洛洛小朋友叉着腰,条理清晰地跟疑似闹起床气的妈妈讲道理:“爸爸每天起床比我还早,也是我们全家最勤快的人,我刚睁眼时就看见爸爸穿了外套替我们去楼下餐厅弄早饭,妈妈你难道比爸爸还辛苦吗?”
妈妈:“……”
那!当!然!啊!
妈妈的辛苦无法诉说,妈妈把满怀辛酸的泪水咽回了肚子里。
她长叹一声,倒回枕头上,没有再拖过被窝,也不怕女儿看出什么端倪。
因为“睡衣里面真空”这件事,她被安安老婆强制换了一套从脖子武装到脚踝的厚睡衣,哪怕女儿直接扑过来扯也扯不开这厚实的布料,更别提看穿里面的痕迹。
……话又说回来,里面其实没什么痕迹,反而是她在他身上抓了不少道伤……不行!不能反过来心疼!她在床上多瘫痪了半小时还缓不过来,她不能又跳进“啊老婆本来就虚弱老婆又被我抓伤了我要心疼老婆”的陷阱!
我才是虚弱的那一个!到现在我的眼前还有飘飞的星星!我的耳朵还在嗡嗡嗡低鸣!
他还是人吗,他……对哦。他现在很可能真的不是人。
安各有气无力地翻滚了一下自己,再次把脸埋进被子。
豹豹在枕头里阴仄仄地想——第一次不那么沉重地设想“他变成鬼”的可能——
死掉之后应该功能丧失吧?再不济也应该功能变弱吧?这种事难道不是谁阳气更足谁就更厉害吗?为什么?她不信,她不服,总有一天她要让老婆变成那个瘫痪在床动弹不得只能任我施为的——
“妈妈你又在想奇怪的事了,埋在枕头里抖着肩膀嘿嘿嘿什么呢。你不怕再惹爸爸生气吗?”
“……”
安各幽幽扭过头去。
“臭小鬼,大人有时也需要沉浸在幻想里,才能获得前进的动力。”
“你趴在自己被窝里要向哪里前进呢,妈妈,游到爸爸的被窝里吗。”
“……不要再提问了臭小鬼!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让你妈我再趴五分钟,五分钟后就起来穿衣服带你下楼玩!”
好吧,五分钟。
自觉辩论成功的安洛洛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又爬上床,仰起脸,摸了摸妈妈乱蓬蓬的头发。
她有求于人时总是嘴巴很甜:“宝贝妈咪,你快快调整好,妈咪没有你我怎么玩游园会呀,这是旅行最后一天了,妈咪你要和我一起玩得痛痛快快的,然后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坐飞机回家,我会给妈咪买很多很多的礼物报答你。”
安各:“……你买礼物给妈咪不也是用妈咪的钱吗?那还能叫报答礼物哦?”
安洛洛义正言辞:“现在用你的钱,等我将来赚钱了,就把买礼物的钱还给你!”
安各:“……”
被天花乱坠画大饼是什么感觉,她总算是体会到了。
她有气无力地拍拍女儿的小脑袋:“算了,不用你还钱,不买礼物妈咪也会陪你去游园会玩的……不过啊,洛洛。”
“为什么不去找爸爸玩呢?爸爸应该也很乐意带你去玩吧。”
安洛洛一愣,脸上突然浮现出“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的嫌弃。
“爸爸很无聊啊。和他玩一点也不刺激。”
安各:“……”
安各收手,默默又翻滚了一下身体,把脸埋了进去。
他豹豹的。
【数小时后】
……总之,在女儿一脸天真的童言童语中,安各还是撑住了自己的脸皮。
她坚强地从床上爬起来带女儿去玩,也坚强地拒绝了老婆带着早饭回房间时递到她面前的五红养生汤,还坚强地无视了他欲言又止,想要帮忙的眼神。
区区半小时而已,至于吗,她至于累得连带娃爬山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安各告诉自己,支棱起来,没有什么困难是支棱起来克服不了的。
于是她支棱着陪安洛洛玩了一整天,支棱着又联系了酒店的工作人员排查16号的入住信息,甚至支棱着重新下了一趟被毁坏的电梯井,采集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送去化验……
最终,傍晚。
安洛洛小朋友兴奋地扯着妈咪去逛机场免税店,在她冲进玩具区的下一秒,安各支棱着倒在了外面的沙发上。
“老婆,”她有气无力道,“我怎么会这么累啊。”
一直默默跟在最后,背着大包小包拉着行李箱的洛安:“……”
洛安懒得理她,他直接从箱子里拉出一条毛毯披过去,然后转进玩具区拉住了到处撒欢的女儿,带着她转完了后半层免税店,买了两个绿山虎娃娃。
然后他把娃娃往安洛洛手里一塞,果断制止了她继续撒欢乱跑的行动;
又把沉迷老虎娃娃的女儿往行李箱上一放,拖着她转回沙发,再抱起了一个裹着毯子睡倒在上面的豹豹。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尤为顺滑。
安洛洛小朋友抱着老虎娃娃探头,挺好奇地拨弄了一下被爸爸放上肩膀的妈妈毛毯卷。
“我们不是待会要赶飞机吗?妈妈怎么已经睡着了?”
“妈妈累了。”
安洛洛:“可是妈妈今天大笑着重复了很多次,说她一点也不累,她一直支棱着的。”
爸爸:“妈妈人傻。”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讪讪地“哦”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然,出现了,爸爸不想搭理她时一定会发动的话题终结能力。
爸爸真的好无聊哦,说话做事平平稳稳的……一点也不刺激。
嗯,只除了在厨房里杀鸡的时候?
安洛洛想了想:“爸爸,待会进机场要安检吧,我们还是要把妈妈叫醒……”
爸爸却没有答话,他一路带着行李箱、她和妈妈,快速走出了机场,又拐进漆黑无光的安全通道里。
然后,他手一翻,直接拿出一个小巧的绿色袋子,把他们的行李一件件放进去,又把绳子系紧。
安洛洛:“……爸爸?”
爸爸:“乾坤袋而已,这趟旅行顺便抢过来的纪念品。”
他把袋子随手丢进口袋里,又扛着妈妈,弯腰抱起了她。
“不坐飞机了,洛洛,爸爸带你直接飞回家里。”
安洛洛:“……这样不会被妈妈发现吗?”
她应该已经发现了七七八八了,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再做掩饰。
之前她在电梯井里收集的血液样本已经走专机运向她的实验室,再不加快速度,就拦截不住那些证据了。
爸爸的神情动了动,突然浮现出一缕堪称“破罐子破摔”的冷漠。
“没关系,妈妈人傻。”
第147章 第一百零四十四课 别管档次高低计策好用就行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心情也会变得差劲,这是人之常情。
当然了,寻常人生病难受, 情绪低落后也就是哭一哭、闹一闹、再不济掀掀亲友送来的盒饭……
【数小时前, 正午时分】
洛安把手指抠进对方惊恐颤抖的眼球, 以此为着力点,默默掀开了那东西的脑壳。
裴岑今在旁边抱臂看着, 不禁发出了嘶的一声。
“师弟,这毕竟是类人的山精, 你就不能下手轻一点……”
“不能。”
血浆,脑浆,弥漫着赤红煞气的黏液,随着洛安手指撬开的动作, 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洛安把那半片脑壳扔到一边,又拎着对方残缺的尸体来到溪边,随手找了一块趁手的岩石, 就继续砸下去。
他的神情冷漠又自然,手上动作也很利落, 仿佛旧时的妇女在溪边浣洗衣物,拿着木杵倒弄难洗的衣服, 试图把那些顽固的污渍弄下来……
洛安拿着岩石, 砸着尸体。
一下, 两下, 三下。
裴岑今也忍不住抖了一下、两下、三下。
“……师弟啊, 你, 你是个天师,做这种事还是要用法器比较好吧, 直接拿你的伞干净地处理……”
洛安:“没带伞。会引起身份怀疑。”
“那,那你不是,在拍卖场里回收了那把纸扇……”
洛安:“妻子戳坏了。还没来得及补。”
“……”
洛安:“用岩石更好收尾。砸完了再捏碎就没有凶器了。”
“……”
洛安:“我原本还打算就地取材,如果不是这东西的头骨太脆,一掰就开,原本可以直接用它的骨头砸碎它的躯干……”
“……”
裴岑今:反正你就是铁了心要把“不杀生”“不造孽”的天师规矩当垃圾,非要搞得这么暴力血腥是吧。
“嘭”“嘭”又响了好一阵,洛安沉默地砸着,直到手里的“衣服”被砸得七零八碎,血管与骨头几乎糊成泥,才弯下腰去,随手捡了一块还有些形状的腿骨,在里面翻找东西。
师弟明明只是反杀了一批试图摸进弟媳和我女朋友房间袭击她们的妖魔,出手理由名正言顺,也不算破坏规矩……但为什么他总能把画面搞得像反社会变|态凶杀现场呢。
……不,算了,师弟也不是每次都搞得这么吓人,他只是今天心情不好……
谁让他现在受了伤呢。
别人负伤后会虚弱无力,师弟负伤后却特别暴躁,堪称上了狂化buff……
身为大师兄,裴岑今很关心二师弟的伤势,关心到甚至能硬气起来吼他去老实治疗……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关心师弟,他更关心的,是师弟周围无辜者的人身安全,与精神健康。
天师驱鬼,受伤流血是常事,但有他施术回复,又加上师弟的武力值,很少出现“一时半会治不好、持续疼痛的伤”。
这样的情况,裴岑今至今只见过几次,次次记忆犹新。
师弟当年和他在地宫口汇合前,曾单独遭遇了那帮名门正派的围剿,那次受的伤比现在还严重……
然后他就气疯了,直接把那位名门古家的大小姐拽着头发从法器上撕下来,哐哐哐地用下水道井盖拍碎了对方的牙和手指,然后又拿着她的躯体当武器,用她的胳膊脑袋去锤别人,锤完一通后也基本拔光了那位古小姐的头发……
据说对方自那以后恨他入骨,因为找不到他尸体发泄,只能拼命散播谣言抹黑他,可是玄学界没什么人信,因为她当年被师弟捶打的画面太知名、凄惨、深入人心……然后就在昨天,被师弟彻底弄死了。
唉。
真可怜。
为什么总有人想不开希望师弟重伤呢,他是个脑回路总钻进百慕大三角的破烂,受伤后不会害怕不会难受,只会展开“竟然大意了”→“我真没用”“我很生气”→“我要让令我生气的东西付出代价”→“全都该死”→“大家一起变成马赛克吧”这番诡异逻辑……
光是想想也就算了,问题是,他真会动手。
明明不需要做得那么狠……
“咔”一声,是洛安在那团马赛克里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枚薄薄的纸人,被镶嵌在这只山精的心脏里,拿出来抖干秽物后,对着正午的太阳细瞧,阴阳眼便能看见上面隐隐缠绕的玉白色丝线,与那缕若有似无的煞气。
洛安心情更糟糕了。
于是他几下撕碎纸人,又抬起手里那截腿骨,“嘭”——
裴岑今又抖了一下。
……不就是处理现场吗,画张符丢上去全烧掉不行啊,为什么他非要用“物理研磨”这种方式!
作为一位师承正统、性情温和——真·温和,与某人装出来的壳子不同——
他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只扭过头,望着不远处瘫软在地上的男人叹了口气。
男人之前一直看着他们俩,知道一个是沉迷动手制造马赛克的破烂、另一个却没有任何动作,还目露怜悯,似乎是个善良的好人。
此时见到裴岑今回头叹息,他慌张恐惧的心里突然浮现出一抹狂喜,难道,难道这个人实在受不了,对我动了恻隐之心——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他急忙爬过去,拼命磕头恳求:“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接下这个任务的,我只是被别人花钱雇佣的,我我我愿意去警局自首——”
男人是个杀手,一路跟踪首富秘书抵达目的地,又摸清了首富本人下榻的酒店与房间号,然后发布定位,开始任务。
像他这样的雇佣杀手,还有很多,他们和那些奇形怪状的山精一起组织了这场袭击,虽然有些恐惧那非人生物,但上面的人说这不是问题。
上面的人命令他们在绿海通车仪式之前做掉那位首富,再最大程度地把她的死亡宣扬出去……很明显,她挡了某些人的路,但他们拿钱办事,早就学会不对背后的秘密好奇。
委托人还加重金下达了奇怪的附加命令,说,做事时,他们要小心不能让那位首富流太多血,最好用麻药和毒药,然后把那位首富的尸体交给山精们带走。
……杀手们很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他们找了充足的麻药与毒药,确保一针下去能让她直接心脏停跳……原定等到她睡下再动手,不过昨晚发生了太多动荡,首富本人一直在很多人的视线范围内,还叫了许多保安检查电梯井的爆炸事故……而山中传来的奇怪的震动与闷响后,一直与他们联络、随时跟进情况的雇主也失去了消息。
一直蹲守在山上的杀手们没搞清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富的房间有太多监测设施,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一夜过后,眼见着绿海通车仪式在网上公布了直播时间,就在下午两点……他们咬咬牙,还是决定直接动手。
正好,十点左右,首富领着一个小女孩走出了酒店,打算上山,肯定能经过他们埋伏的位置,到时候把准备好的针剂捅进去,再掐断那小女孩脖子扔山里,就能伪装成野狼袭击——
杀手们用雇主给的东西呼唤了那些山精,一起动手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起动手的他们被一起消灭了。
鬼知道那个长发男人是怎么无声无息从他们背后冒出来的,鬼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赤手空拳灭掉一整群杀手和妖怪。
剩余几个活口被一路拖到了山顶酒店后僻静的空地里审问,刚才被砸碎的是最后一只还活着的山精,而他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杀手。
……他一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无比暴虐、血腥的动作……还有他挨个砸碎他同伴的顺序……
身为杀手,他再也不想当杀手了。
他知道杀人要偿命,他不知道杀人还会碰上这种妖魔般的屠夫。
“求求你,求求你,”男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裴岑今眼中那点怜悯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求求你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透露你们的消息,让我自首,让我去监狱里——”
裴岑今看着他,的确怜悯。
他说:“犯下杀孽,是有报应的。”
“求求你——”
洛安清理完了岩石上的马赛克,又用溪水仔细洗净双手,这才来到裴岑今身边。
“我留给你了,怎么还不动手?”
裴岑今有些苦恼地挠挠头:“这毕竟是个活人,和刚才的山精不同……”
男人喜出望外:“是的,是的,我是人,我是人,我有人权,救——”
“他的主要任务是跟踪我的女朋友,想把杀人案嫁祸给童童……我只会用剑斩人,”大师兄憨厚一笑,“实在不太擅长虐杀,还是你来吧,师弟。”
男人:“……”
男人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裴岑今说完话,又把怜悯的眼神投过来。
他和那个满身煞气、神情阴冷的可怕屠夫不同,正直又和蔼,这样看人时,甚至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裴岑今和蔼道:“哪怕是中州的法律,杀人者也要死刑。我师弟会帮你提前瞑目的。”
洛安没说话,他扫了一眼那个完全陷入空白的男人,有些嫌弃。
阴阳眼中,那个人类身上的杀孽最重,所犯人命几乎全是妇孺儿童。
他身手不算好,跟踪、下药、掐死……这一套流程,应该用了不少遍吧。
只需要躲在麻药和针孔摄像头后,不需要付出任何身体上的代价……
“总觉得费心思凌虐他不划算,”洛安说,“他比刚才的山精脏多了。”
“不如砍掉四肢,丢去绿山底部喂那盏法器吧。”
裴岑今倒也不反对:“那会不会弄脏那盏法器啊……”
“不会,它之前跟我说过,好久没吃过活人了,要我有空就丢几个下来。”
“那好,不过你什么时候跟它建立了联系……”
他们三言两语商量好了处理方式,便准备动手,可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却突然抖了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咳、哈哈哈、求、哈哈哈哈嘻嘻嘻……”
裴岑今:“……”
裴岑今细看了一眼,有点抱怨:“你搞什么,师弟,直接吓碎了对方的魂魄。”
这是彻底疯了。
“他自己胆子小还能怪我?既然已经疯了……”
裴岑今:“分给五师弟研究吧?他最近很想要精确的解剖图。”
“他想要解剖图就自己去买,医科大学什么都有,”洛安想了想,“砍掉四肢丢去警察局吧,总要给安各留下点东西查。如果是她的资源,应该能飞快查到这人的雇主。”
裴岑今侧目。
他立刻就注意到,师弟刚才是直呼其名说“安各”,并非一直以来的“妻子”。
“干什么?”
心情很不好的师弟冷冷道:“要再打一架吗?”
“……我说你,既然因为伤口疼痛变得这么暴躁,为什么不老实治伤?”
裴岑今又细瞧了瞧他的右腿:“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了,侧腰的伤口也愈合大半……但还有不少红色煞气没被祛除啊。你才好了三四分吧?”
洛安有点烦。
“凡事需要循序渐进,总不能真把她吸干。”
哦,懂了,师弟又在顾虑一些有的没的。
裴岑今拍拍洛安的肩膀:“她是千年难遇的纯阳之体,充沛得很,失去一点阳气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大影响,采补完之后睡一觉多休息就能缓过来,喝点汤药好得更快……你没必要这么小心。”
“我没必要?”洛安直接冷笑了:“那如果她自己非要硬撑着,不肯睡觉不肯休息也不肯喝我手里的汤怎么办?”
裴岑今:“……”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不会吧,弟媳性格挺好啊,直率又大方,怎么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
洛安:“呵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嚣张大胆各种没下限,回家见了他,突然就开始要脸了。
脱衣服的时候她不要脸,大张旗鼓推倒他时她也不要脸,结束后穿上衣服反而开始要脸了,不仅要脸,还要颤颤巍巍地从床上撑起来问他要根事后烟。
……她有病吧!她破烂吧!
洛安万万没想到,顾忌着白莲人设曾多次照顾的“妻子面子”,还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在外面逞勇斗狠就算了,回家跟他在床上也要逞强,按照师兄那些烦人的理论,这也是“把我当外人”的一种表现吧。
按照以前的经验,其实,他随口几句“我很累”“我困了”,再装装虚弱给她递个台阶,傻豹豹也就顺坡下了。
可洛安现在的确受了伤。
他只会在健康的时候装虚弱,在虚弱的时候装健康,他没有学过处理如今这种情况。
他不想再伪装出“虚弱”,因为他在她眼前暴露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如果再不小心,被她发现了此时的伤势,该怎么办呢?
况且……
就像男人被打断那什么时总是不快活,鬼不得不在吸阳气的过程中停下来,也是很不舒服的。
就像一个流落荒野吃了八个月草根的人,面对一桌子香气扑鼻的满汉全席,却不得不限制自己进食的速度,逼自己浅浅喝下几口米粥就停下筷子。
……半小时,够用个球。
也就够教训一下的。
所以洛安心情特别暴躁,也不想再顺着她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破习惯,按以往的套路给她递台阶。
他既恼她不注重身体不肯休息,又恼自己为什么会大意受伤不得不折损她身体,还气自己为什么昨晚没注意在电梯井里留下了血液样本,破绽已经暴露够多了她就要把他逼到悬崖下了……
而且他还在气她真空穿睡衣的事。
其实主要就在气她真空穿睡衣。
万一被谁看见呢!万!一!呢!
……嗯,是破烂的脑回路嘛,常人无法理解的。
裴岑今见他又露出了很眼熟的表情——当年他嘲讽小洛安“猪八戒花媳妇”他就是这个表情——连忙安慰:“好了好了,别气啊,总生气会短命。”
洛安:“我人早死了。”
“……你自己媳妇你能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自己阳气流失了需要休息啊,你就好好哄着养呗,还真能和自己媳妇发脾气啊。”
洛安推开了师兄搭来的手,不发一言地往回走。
他要是能彻底撕破脸和她吵架发火,刚才那一大批山精也不至于死那么惨了。
……不气不气,她们快回来了,他要赶回房间里备好饭菜等着……
“而且你这个伤还是要早点治,虽然现在好转了几分,但早日痊愈才是……”
裴岑今念着念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昨晚采补了几回?”
洛安:“……”
洛安扭头,默默地凝视师兄。
就像刚才动手前凝视那只山精。
裴岑今:“……你什么意思!别凶我!我是从医生大夫的角度问你的!这是为了调整治疗方案,有什么好避讳的!”
洛安:“天底下医生那么多,我可以去找别人。”
“你的熟人里除了我只有六师妹擅长医术,你总不至于跟小师妹谈论这种事吧。”
“……”
啧。
“我不需要你跟进治疗情况,”洛安顿了顿,又说,“我不需要治疗。”
流血被控制住,疼痛也已经在承受范围内,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
裴岑今却露出了牙疼的表情:“我知道,你早就放弃治疗了,但你不赶紧把自己调整好,你身边的其他人都需要治疗。”
洛安沉默一瞬:“我不会伤害她们。”
“是,你当然不会动手,”对师弟秉性了如指掌的师兄忧心忡忡:“可是你现在情绪管理太差劲了师弟,再这么暴躁下去,你怕不是要直接冲到她面前喊‘我就是破烂了怎么样吧有本事离婚啊’,直接解放自我,开始随意发疯。”
洛安:“……”
裴岑今:“其实我不在意你跟你家媳妇怎么发疯,但我怕你自己发完疯了就后悔,然后深更半夜爬来找我发疯。”
洛安:“……”
裴岑今:“我现在很忙的,我和随时都可能被戳穿谎言逼去离婚的你不一样啊,我有私生活,在热恋期呢。”
洛安:“……”
暴躁的洛安抬手打了过去。
“炫耀什么!有什么好炫耀的!所谓的热恋期七年十年之后就会变成一团垃圾了,然后你只能变成一个被嫌弃不够温柔乖巧谎话太多性格太差、哪怕有了孩子也要被逼着签离婚协议书净身出户、然后只能偶尔在电视里的财经频道看她嘻嘻哈哈左拥右抱的人!!”
裴岑今:“……”
裴岑今赶紧抱头躲开,一边躲一边喊:“你有病吧,能不能从你这一受伤就变诡异的脑回路里醒过来!”
“这跟受伤没关系。”洛安暴躁地低语,“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有朝一日如果被全部拆穿,下场肯定是扫地出门净身出户……她为什么非要查我逼我……就这么想迫使我低头认罪签离婚协议书……”
裴岑今:“……所以我早说了让你不要放弃治疗了!”
——跟师兄在后山又打了一架后,洛安终于缓解了心情。
他把鼻青脸肿的师兄拖到旁边,又给他丢了几张治愈符。
裴岑今一边疗伤一边嘟哝:“有病就得治……”
洛安没再暴躁怒怼,他静静坐下,自省片刻。
是啊。
受了重伤就忍不住暴躁,这习惯不好,太糟糕了。
他又不是能在医院病床里安稳躺着,喊疼喊痛还能掀餐盘要糖吃的小朋友。
“给我开点宁神静气的药方吧,”他说,“我回去就捉药吃。”
“……我觉得没什么药方能完美治疗好你脑子里的病。”裴岑今没好气道,“你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宁神静气,多吸点阳气,把腿上的伤口治好比什么效果都好。”
“……”
师弟沉默许久,然后回答:“她太累了。”
唉。
“我觉得,‘多睡几觉喝点补汤就好’与‘头疼腿疼暴躁得忍不住杀人’的代价差得太远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
“你跟我抱怨说人家姑娘犟,我觉得你比她更犟,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到一个你,你们俩要是互相对犟说不定能产生能量波……”
“……”
“师弟。你听点话。”
裴岑今说的话,每一句都很有道理。
洛安讨厌他摆出这种“大师兄”的架势说道理。
不过……
“好吧。”
他不想被戳穿,也不想被她驱逐出家。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好起来,才能更好地遮掩自己……
【数小时后】
安各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模糊地摸索过去接听。
“……喂,你好,嗯,是我……实验室那里……”
安各听清了属下汇报的内容,立刻就清醒了。
“……专门运送那管血液样本的无人机失联了?疑似遭到攻击?”
“那就回电梯井里……电梯井内部发生小型塌方?现场已经被有关部门彻底封锁,塌方下的碎石预计要三个月才能清理干净……”
“我让你们查的,那几个房客的入住登记信息呢?……信息全部丢失了?什么?找不到联系人?前台员工突然说不记得这几个人入住了?”
“山脚小旅馆那个住在我隔壁的男孩……什么?他和女友一直住在绿海附近的度假村里,根本没有去那座旅馆登记?”
“不,等等,还有,之前突然在绿海夜市占卜的,那个叫吴媛圆的女孩,她肯定和他有内部联系——什么?铺子没了?这个人也消失了?”
安各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眉心。
“还有……还有……让你带走问话的胡顺呢?”
“老板,”能干的秘书难得有些沮丧,“胡顺今天中午被发现发不出声音了,有人毒哑了他又打断了他的手,但我们没有任何监控记录拍到他的房间被人进出。”
安各:“……”
他豹豹的。
安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继续跟进……”
她心烦意乱,安抚几句便想挂断电话,可李欣童又犹豫了一下,补充:“老板,还有你之前让我调查的裴岑今。”
安各:“我知道裴岑今现在是你男朋友,而且你也要保持距离不好继续打探他秘密,不用解释童童美女,没……”
李欣童:“我想说的是,老板,他人就在我旁边,听完了我们的调查内容,想和你说几句话。”
安各:“……”
行吧,身边又多了一个叛徒。
虽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明明已经有了切实猜测,还非要追到实际证据才敢下定论,没拿到证据前一直在拼命帮着老婆开脱……
安各揉着眉心:“我知道了童童美女,那你……”
“咳,你好啊,弟媳?”
……说起来他的称呼一直大大咧咧从没有遮掩过,也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深想那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只当做“同事务所同事”……
不对啊,怎么也不会兄弟关系吧?
老婆长得那么那么美丽!超级美丽!
裴岑今长得……那么……那么正直!
——幸亏大师兄没有隔着手机读心的技能,否则就要挂断通话,放弃自己这个弟媳了。
两个早就放弃治疗的破烂一起过日子,他掺和进来凑什么热闹,不掺和了。
安各还在纠结地想这两个人的长相问题,就听裴岑今在那边轻咳一声,道:
“他放弃治疗很久了,现在脑子里的病情加重,弟媳,麻烦你多担待一点。”
安各:“……”
安各还没问“什么”,留下嘱托的大师兄便挂断了电话,逃之夭夭。
……的确需要“逃”,因为,洛安立刻就开门走了进来,穿着那套她以前买给他的家居服。
安各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家里卧室的床上。
——首都,自己家卧室,穿着自己留在家里的睡衣。
不对啊?睡过去之前……我不是还在绿海那边的机场?
洛安没有给安各再思考的空闲,他扫了一眼安各手里的手机,就带着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里是一碗鸡汤面,和几碟小菜,还有一杯颜色略显古怪的饮料。
“我总觉得刚才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他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在床沿坐下,很自然地去摸她手机:“豹豹,这么晚了,谁还和你打电话?”
安各下意识就抓着手机往后一缩。
洛安眼底暗了暗,但立刻就收回了手。
“抱歉,我没有查你手机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
他说完便起身离开:“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你今天带着洛洛玩了一天也很累了,吃好了就睡觉……行李还没收拾好,我出去忙了。”
安各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要往外面走,急忙伸手拉住——没拉住,只好开口喊他:“等等!我有问题要问你!我怎么——你怎么——”
怎么?
你?
心生怀疑、识清骗局后,果然连装也不想装了,只想质问他拆穿他再把他赶出家门?
洛安没有理睬。
他毁掉了所有证据——不管如何,她现在没有证据赶他走。
……当然了,非要赶他走他也没办法,归根结底这里也不是他的家,只是她租给他借住的房子,现在没有法律意义上的配偶身份,让他出去他就得立刻离开……
算了。
先死皮赖脸留一晚上,明天送完洛洛上学,再去找房子。
“先把面条吃了,”他说,费了很大力气才收住话里的怨气,“吃完了再叫我……收盘子。”
安各一脸茫然,她感觉到他现在情绪有点不对劲,态度也奇怪……
但哪里出了问题?
“洛安!”
她叫住他,却见他依旧闷头往外走,急忙下床追过去——
老婆没让她追过来,他立刻就转身,把她摁回了被子里。
“好好休息,先吃面条,多喝鸡汤,”他拧眉道:“无论如何,身体最重要。”
安各:“……”
哦,还是那个熟悉的安安老婆。
她多少松了口气,老婆刚才毅然离开的背影实在太像苦情电视剧里的“痴情女主彻底失去希望远走他乡,男主幡然醒悟追妻火葬场”了。
……等等,不对,为什么她会在安安老婆身上看到酷似虐恋情深女主角的怨气?
“老婆,”安各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婆你怎么啦?”
“先吃东西,吃完了再说。”
……安各无法,只好压下那些好奇心,乖乖地拿起筷子吃面条。
老婆炖汤煮面的手艺真是一绝……不管在外地如何奢侈消费,果然还是回到家之后,老婆用家里的材料亲手烧出来的东西最好吃了……
对哦,回家了。
“洛洛呢?”
“飞行路上颠簸,到家后泡了个澡就开始打哈欠,已经上床睡了。”
“……是我想的那个飞行吗?老婆你有把我叫醒过安检吗?话说我们是乘坐哪个航班回……”
“别试探了,吃面。”
“……”
安各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老婆身上的不对劲……眉宇间有些烦躁,有些恼火……然后,有种“爱怎样怎样”的放弃感。
老婆好像在对她摆烂。
……但看看碗里香喷喷的热汤面条,看看老婆努力压抑自己情绪、继续温声和她说话……
老婆还是我老婆啊。
安各终于决定顺着他的意思老实吃面,她吃几口,看他几眼,又吃几口,然后忍不住对着他傻笑,再吃几口,眼睛亮晶晶地开口夸奖:“老婆你做的面条好好吃哦。”
洛安:即将要把我赶出家门还能做出这种可爱伪装试图试探我,呵呵。
他很想铁石心肠地起身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在她夸奖时回以微笑。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他立刻就更生气了。
要被赶出家门签离婚协议了还对着人笑呢,有没有骨气,要不要脸。
话虽如此,如果不要脸能解决面前的困境,他倒是很愿意立刻把脸皮撕下来给她踩……但不行,安各唯独最爱他这张脸,撕完了就没爱了。
破烂阴暗地设想完,又阴暗地决定放弃。
安各在他阴暗上演脑中大戏时终于吃完了碗里的面条,她放下筷子,立刻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老婆老婆,”她轻声细语的,“你生什么气啊?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这还用问?
洛安冷漠道:“你都要赶我出家门逼我签离婚协议书了,我还不能生气了?”
安各:“……”
安各:“我什么?我要干嘛?我……”
她一脑袋混乱的问号在老婆理直气壮的“摆烂了随便你”眼神里,打成一团,最后只融为了一句发自心底的话。
安各:“为什么?”
洛安起身,收走了她的托盘。
“……不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老婆你说话啊,老婆你回答我——”
又一次,走到门口的洛安回头,制止了她光着脚下地蹦跶,甚至喊出“老婆你听我解释”等苦情台词的举动。
他没有转移话题,也没有一笔带过。
“为什么?因为你发现我骗了你。”
安各:“……”
安各张大了嘴巴。
她一觉醒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证据明明就被他处理干净了,虽然还有些破绽,但短时间内她绝不可能再抓住他的尾巴……但老婆却突然摆烂,要跟她直接自爆??
老婆怎么了?
老婆他……
【他脑子里病情严重了。】
裴岑今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安各震惊地意识到,这话可能是真的。
老婆他……
洛安再端着补汤回来时,就见妻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双手绞在一起,眼神关切又紧张。
“老婆,”她小声问,“你是不是发疯啦?”
洛安:“……”
洛安:“我要是能对你发疯,刚才那碗鸡汤面条里就会下好适当的安眠药,然后你直接昏迷过去,再醒来发现自己被我关进了车库旁的小地下室里,通讯设备被没收,手上还戴着镣铐,洛洛在外面问我妈妈究竟去了哪里,长期出差究竟要出差多久。”
安各:“……”
安各懵懵地点了一下头:“老婆你好厉害哦,随口一说就有这么多详细的细节。”
……她是不是傻。
洛安把补汤递过去:“喝了,全喝完。对你身体好。”
“可是老婆,你到底……”
“喝完了就继续回答你问题。”
好吧,安各只好乖乖喝完了这碗补汤,和刚才的饮料一样,有着奇怪的颜色……
而且,这回喝完,她甚至觉得有点燥热。
刚才吃鸡汤面条时,鼻子就隐隐有点冒汗了,现在甚至热得有点想蹬腿踢被子……
“老婆,”安各皱眉,“你给我喝了什么啊?好热好燥……”
“营养补汤,多补一点,没坏处。”
好吧,现在也不应该把重点放在汤上。
安各呼出一口热气,努力集中注意力,重新追问:“老婆,你为什么会说,我知道你骗我……”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洛安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抬起手:“我骗了你。我不是个无害的人。”
……不会吧。
他真打算直接跟她摊牌自爆?
不对劲,不对劲,如果真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他为什么还要费劲去处理那些实际证据,他说这话到底是在对我暗示什——
安各高速运转的大脑,突然,就顿住了。
因为洛安抬起的手,放在了他自己的家居服上。
最上面一颗扣子。
打开。
然后是第二颗扣子。
轻描淡写的。
慢慢往下……
安各看到第三颗扣子时,眼神就发直了。
“你干嘛……”她焦躁地舔舔嘴唇,总觉得鼻子和眼睛全在冒火苗,“我们好好说话……”
“喝了汤之后,不是很热吗?”
洛安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第四颗扣子:“我帮你散散热。”
安各:“……”
安各终于明白他打算干嘛了。
一力降十会,哪怕面对无数猜测怀疑也能自然糊弄过去、明知道也不得不踩进坑的计策……
他豹豹的。
安各痛苦地、悲愤地、纠结地伸出爪子,颤巍巍地贴近了那些被挨个打开的扣子。
他豹豹的。
竟然对我使美人计!!
第148章 第一百零四十五课 人类就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犯错的生物
正如安洛洛小朋友认知中的爸爸, 无聊,古板,不够刺激……
安各偷偷摸摸也在心里埋怨过。
什么不够浪漫啊, 性格太保守啊, 正常成年人夜生活总是顾虑多多啊……这些问题是老生常谈了, 不必再赘述。
她是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成人,不, 需求似乎还比常人更强烈些,结果他死之后挑挑拣拣连个情人都没找到, 最终旷了七年多,终于盼回了想拉进卧室的对象,真的很难不惦记刺激的夜生活。
可对象回来后,碰锅铲的次数都比碰她多, 一到晚上就多出一堆拒绝理由,什么你明天要早起开会,什么你工作很忙就多休息吧, 什么还要去给洛洛讲睡前故事,什么你生理期到了就老实睡觉不要作妖。
安各:“生理期也可以啊!我没问题!!”
洛安:“我有问题, 喝完红糖水,穿好袜子, 睡你的觉。”
撂完这话后他就坚定地扯开了她凑过来乱拽的手, 严丝合缝地把家居服扣到最上面一只纽扣, 又搬出另一套被褥裹好自己, 背对她拉灯睡下, 仿佛一位险些遭遇流氓冒犯的贞洁烈妇。
……这样下去, 她还不如变成一把锅铲呢!!
她真的很馋他炒菜时操持锅铲的手臂线条啊,呜呜呜……
如果不是工作的确忙碌, 她又要分出很大心神去追踪调查他背后的秘密……安各真要不管不顾地扑在“如何促进夫妻生活和谐”上,跑去不可言说的店里进一堆货回来,然后展开各式豹烈袭击……
幸亏她还没有展开这行动。
安各想,人真是很奇怪的。
在一次错误中跌倒爬起,下一次还能再跌倒。
她忘了曾经蜜月期的自己有多么战战兢兢,只顾着惦记晨昏颠倒的“刺激”……
素久了要吃大鱼大肉,可几通重油大荤吃进去,又开始怀念清汤寡水和白菜秧子。
安各饱了,够了,不想要了,甚至撑得有点鼓了,但老婆还在给她喂饭。
而她是个特没出息的颜控,再撑再满,看见老婆主动过来端起调羹……
她还是会被美丽迷人的饭香吸引,颠颠凑过去,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吃得有多撑,也忘了自己十几分钟前还在哭着摇头。
……呜呜。
但凡老婆长得丑一点点、身材差一点点、气质普通一点点、哄她吃饭的套路少一点点……
她就不会次次、次次、次次主动张嘴任由他喂饭吃!
色令智昏,古人诚不欺我。
哭着被塞完最后一碗饭,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后,安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出家当尼姑。”
老婆拉上浴帘,放满热水,又把肩膀上半死不活的豹豹放进浴缸。
“这次是我不好,太勉强你,”他说,“你安心休养,之后一个月我不会再做。”
安各:“……”
安各立刻就开始痛恨即将变成清汤寡水的下个月。
……发现自己在痛恨什么后,她立刻就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次次不吃教训。
吃不到荤时恨自己吃素,可吃荤吃腻了,听到下个月要重新吃素,她还是想多来几口荤。
……为什么!为什么!一次两次就算了,四次五次六……为什么我还能色迷心窍惦记下一顿!就算水雾中老婆的线条特别特别好看也……
真正的流氓豹豹,就算喘不上气、动不了腿、抬不了手指头,也要在床上挣扎着起来,继续馋美人老婆。
……洛安并不知道她在心里在纠结什么鬼东西,他递了一碗汤过去:“喝吧,喝完之后就好了。”
其实安各的状况也没有那么惨烈,她不算非常累也没有很痛,这要归功于老婆递来的奇奇怪怪的补汤,每顿饭后一碗汤,喝完了继续吃饭……
安各差点没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游戏里,玩的是回合制战斗,而老婆次次递来的东西是回复体力精力魔力条的药剂。
……这么说挺怪的,但她真觉得,好像哦。
安各闷头喝完了最后一碗补汤,隐隐有些虚脱的感觉立刻一扫而空,哪怕一夜没睡也不觉得困倦疲惫,甚至还能起来去公司上个班。
老婆:“洗完澡就去睡一觉吧,床单被套我换好了,十点钟叫你起床去上班。”
安各:“……”
虽然但是,倒也真的不必这么赶。
——洛安其实并没有困她很久,只一夜而已。
这也是安各还能有脑子想七想八的原因。
采阴补阳毕竟与寻常亲热不同,“尽兴”与“采补”是两回事,如果要从修炼角度出发,其实采补方更应该固守培元。
洛安是在“忽略自身感受”与“不影响她正常生活”的前提下,用最高效率的方法,吸取了足够自己疗伤的阳气。
本就是为了疗伤,也为了迷惑她、转移她注意力……他做这事原本就目的不纯,点到即止就好,实在没脸继续拉着她夜夜笙歌,满足自己的需求。
鬼无法产生冲动,但她的体温和气息,本就能令所有冰冷阴暗的东西趋之若鹜。
如果可以,他很想继续缠着她抱着她,让她把工作也推掉,请假继续……
但不行。
她的工作很重要,他的时间也很紧张。
要准备早饭,要送洛洛上学,然后还要趁她下班回来之前收拾好行李租好房子,自觉搬出去住。
当然,不是立刻就搬出去,现在这个情况,直接逃跑太不像话了,他可能会多留几天,观察她身体上有没有后续的不良影响,然后尽可能再拖延一下她的调查进度……
被疼痛感反复困扰时,他格外暴躁,总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现在终于解决了那恼人的痛感,洛安重新恢复镇定,便觉得还有许多回转的余地。
就算她厌恶玄学,厌恶骗局,连带着厌恶了他……还有女儿呢。
她那么重视洛洛,和他离婚肯定是要考虑洛洛心情的,再说,驱赶他的方式除了离婚,还有分居。
九点钟等女儿睡下后他就出去住,早上在女儿醒来之前回来烧烧早饭什么的,洛洛不会发现异常。
小孩子是需要完整家庭的,为了女儿的教育与成长,她肯定会赞同这个方案。
分居也好,他早就不想离她太近了,距离太近总被她影响神智、影响情绪,也容易露出破绽,而且,他也怕自己会被那份温度诱惑,彻底失控。
仔细想想,分居真是好处多多……
洛安便一边考虑着分居一边帮妻子洗完了澡,替她重新套上睡衣时他连自己将来租房要带几件衣服走都想好了,堪称心无旁骛。
给她套袜子时他在策划待会要做的早饭,要不要给洛洛做很费功夫的水晶虾饺吃呢,以后两头来回跑,他或许来不及筹备这种费时间的早饭……
洛安捏着她刚从浴缸里踩出来的脚,默默决定再做一道山楂糖糕。
这种红色还是挺利于提升食欲的。
……忍住,不能继续吃,阳气已经吃够了,再吃就补不过来了……也不能贪恋这样的颜色和温度……就算再想捏也不能……
“老婆,老婆?”
一无所知的豹豹踢了踢裹好袜子的脚,她很喜欢这种被老婆一路照顾包裹的感觉,只把它当成了事后的温存。
她心情很好,在床上对老婆欢快招手:“别忙了老婆,早饭随便去外面买点吧,过来抱抱我,我们一起睡觉啊。”
洛安原本想拒绝,但他分居跑路的日子也不远了,能跟她待在一个房间睡觉的机会或许也就这几次……
于是走过去,顺着她的意思躺下了。
安各立刻就“嘿嘿嘿”地钻了过来。
“老婆你好久没抱着我睡觉啦。”
“嗯。”
“老婆你好久没跟我这么亲热了。”
“嗯。”
“老婆你热情起来好带感,但下次可以不那么热情的。稍微少一丢丢就好……”
“嗯。”
“老婆老婆,我刚才很舒服,你也舒服吧?”
“……快睡觉。”
“老婆我知道我很累应该睡觉,可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老婆我们再聊聊天呗。”
看来是刚才那碗汤里恢复精力的药材放了太多。
洛安其实应该立刻再去弄点安眠的饮料给她,虽然补汤令她精神特别亢奋,但身体实际还是有点虚弱,很需要睡眠。
——其实他自己的状况也一样,重伤并非一夜就能痊愈,吸足阳气之后,还要等它慢慢转化再愈合伤口。
洛安现在依旧称不上“理智”,但凡有半分理智,此时也不会从“离婚”脑补到“分居”,然后真心开始计划提桶跑路租房子。
如果是清醒的、理智的洛安,他会态度坚定地表示,我不走,我不干,我就要镇在这里当地缚灵,反正我现在在公安系统里是死亡状态,你不能报警抓我也不能逼一个死人签离婚协议,法律上不会生效的。
……好像也没有清醒到哪里去。
“老婆,你在想什么呢?”
洛安恍惚地“哦”了一声,回答:“在想以后分居了我该租哪里的房子比较划算。”
安各:“……”
安各:“你什么?分什么?”
老婆拍拍她的背,特别自然:“只是初始计划,还没定下,你不要急着催我,多给点时间,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安各:“……”
安各猛地坐起身。
“你搬出去干嘛?你说清楚??”
“你不是一直想拆穿我,逼我走吗。”洛安心不在焉,“我总要策划好离开之后去哪。”
“……”
安各定定地看着他,差点没气死。
她被折腾了一夜都没生他气,还想着贴贴,他倒好,抱在一起温存的时候开始策划离家出走跟她分居??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各气死了,她直起身后又“扑腾”一下砸下去,压在他身上伸手死死掐住他脸颊:“你在威胁我?威胁我如果继续查下去你就离开我?”
“什么?”
洛安很困惑:“我为什么能用‘离开你’当筹码威胁你?你不是一直想赶我走吗?”
“……我为什么一直想赶我自己好不容易盼回来的老婆走?!”
“你不是说过,‘再让我看见封建迷信的东西就滚出我家’吗?我在自觉滚出你家。”
“那是猴年马月时我怒气上头跟你吵架说出来的胡话了!!你记得那么清楚干嘛!”
安各气得用力捏他脸颊——快要捏扁时又舍不得这张脸,改成掐他肩膀——
“什么你家我家的,我们俩是一家,你老婆女儿待在这里你要跑去哪?脑子里有病也没事,随你干什么,但不准离家出走!!”
被掐被打被摇晃的洛安更加茫然了。
“我没有打算离家出走,”他有点委屈,“我好声好气、正大光明地跟你商量分居租房子的事,我又不打算瞒着你。”
安各:你这么大一个人要拖着行李箱消失在家里怎么瞒我??
她深刻意识到“现在的老婆不正常”,磨了磨牙。
“给你三十秒。重新规划你待会要问我的话。”
“……”
老婆迷茫地看着她,眉逐渐皱起,仿佛刚才他眼前有一只妖怪唱着山歌用一盆火锅杀掉了自己,非常不可思议。
……安各立刻就想到,他前段时间听她说“老婆老婆我不上班了我陪你去约会吧”时,也是这么个表情。
她更气了。
“说话!”
“……你不想让我出去租房子住?为什么?”
“你是我老婆!”
“你不是讨厌别人骗你吗?”
“你是我老婆!”
“你不是讨厌暴力血腥吗?”
“你是我老婆!”
“你不是……抵触玄学吗?”
安各掐他肩膀的手指猛地收紧,又缓缓松开。
沉默许久后,她慢慢道:“你是我老婆……”
“我会努力,想办法。”
哦。
原来她真的不想赶他走啊。
洛安有点开心,又有点虚幻。
她怎么可能违背原则选择他呢?太不切实际。
于是他有点忐忑地伸手,想碰碰她的手腕,确认那温度来自于现实。
真实的洛安带着太多她一定会厌恶抵触的东西,她如今只是匆匆接触了冰山一角,还远远不及最深处的……不过,等等。
洛安顿住了手。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拆穿之后赶他离开”这种事……
他刚刚岂不是主动自爆了干干净净啊?
意识到“还有圆回去的机会”,重伤摆烂、神智不清的阴煞终于悚然,回复了几分真正的理智。
他立刻就摁下所有的心绪,看着她的眼睛,忐忑、温和又无害地说:
“豹豹,那真是太好了。我刚才就是有点不安,拆穿也好分居也好只是随口胡说的,我只是想试探试探你的心意。”
安各:“……”
他可真能啊,到这一步还装。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才华呢,无耻,狡猾,哪怕摆烂了也不肯完全摆,总要留下点余地,就跟冬眠期的蛇一样,不是死到临头绝不放弃,抓住机会就反杀……这家伙绝对是能干大事的人,我以前怎么就觉得他是个平平无奇小侦探呢。
她眯眯眼睛,掐他打他的动作停下,手撑在枕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虽然这个类似于“床咚”的动作令现在的她腰酸背痛,但对象很有自觉地伸出了手,扶住了她的腰和腿,帮助她霸气十足地俯视他。
安各缓缓地说:“你不用再解释了,我今晚不想跟你装傻。”
洛安回以微笑:“解释什么?我只是被你发现了我情绪不稳定的一面,有点不安而已。”
“……我有证据,洛安。”
“什么证据?不是全部意外消失了吗?”
好啊。
“意外消失”,他真是太厉害了。
安各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需要什么实际证据了。
他用这种方法跟她耍赖,那她也可以耍回来。
——又不是真的是属于敌对势力的间谍,夫妻之间,方法太多了。
“洛安,我最近遇见了一个人,白袍,戴斗笠,抓着一把折扇,很厉害……”
安各慢慢地说,热乎乎的掌心,也逐渐贴上了他的颈侧。
想试探我的心跳或温度?没用的,我刚吸足了不少阳气,现在和活人的差距微乎其微,可以自然维持心跳,温度也是常人的……
“那个人,我只见了两次,但每一次,都很心动。”
安各慢慢地说:“我觉得他很帅气。我特别、特别喜欢他,觉得全世界没有人比他更帅气更厉害了。”
洛安愣住了。
——瞬间,阳气失控,理智空白。
安各感应到自己的手心里传出“嘭嘭嘭”的声音,而被她死死压制的对象,脸颊也一点点地变热、发红——
从耳尖到脖子。
他红了个透。
安各立刻冷哼一声,她俯身下去,恶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现在倒是不计较我喜欢其他男人了?你再敢狡辩!”
第149章 第一百零四十六课 暗度陈仓再怎么暗也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我市天气由阴转晴, 气温逐渐上升,今日最高温20°,出门注意防晒……”
晨, 六点五十分, 客厅里, 安洛洛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扭头看着电视机的天气预报。
“吃饭了,洛洛。”
爸爸的呼唤从后方餐厅里传来:“昨晚不是帮你收拾好书包了吗, 怎么大早上还在整理书包。”
不仅在呼唤,爸爸的脚步声也近了。
安洛洛小朋友急忙三下五除二拉上书包拉链:“没没没, 我就是担心假期作业没带全,爸爸,只是想检查一下——”
其实是因为她想把旅游时买的纪念品带去学校……什么流沙绿海纪念币、绿山老虎小布偶、通车仪式限定奖章、买都买了当然是要展示给同学炫耀啦!
虽然身为绿海高铁项目大老板的妈妈曾这么说:“想要通车仪式的纪念奖章早说啊,洛洛, 妈妈给你留一箱。”
“不要,妈妈,只有自己亲手挣到的奖章才有纪念意义。”
安各:那你和我吃着冰激凌蛋糕, 推你爸过去站在那边刮着大风排预售长队抢名额也叫“亲手挣到”啊。
哪个宇宙的纪念意义哦。
不过她耸耸肩,算了。
女儿想要, 对象乐意帮她排,她也想欣赏默默排队的老婆。
话说他为什么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也能做到站姿笔直头发丝不乱?他和别人是不在一个次元里排队吗?
……嘛, 总之, 此次长假, 安洛洛小朋友收获颇丰。
虽然错过了一些发生在晚上的事件, 但她是全家唯一一个单纯沉迷旅行、把想买的东西全部塞进小行李箱带回来的人。
“家庭旅行”, 她这一趟切实玩了个尽兴。
以前, 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上学,只能看着其他小朋友在课桌上炫耀家庭旅行的战果……现在终于可以自己炫耀了, 嘿嘿嘿!
不过,万一让爸爸发现她在书包里塞了一堆新玩具……咳,爸爸绝对不能发现。
“洛洛?还没收拾好吗?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我好了!”
塞好最后一件玩具,安洛洛火急火燎地封好书包,又把透过书□□层悄悄突起一块的老虎爪子摁进去,背过身挡住了书包。
她第一次这么庆幸爸爸给她缝书包时还把空间术法加持在了棉线里,背多少本书都不会重到压肩膀,同理,里面塞多少东西,从外观都不怎么能看出来。
“爸爸爸爸,吃饭吃饭,我饿啦!”
爸爸走过来的脚步一顿,见没什么异常后,他替她拿起了收拾完毕的书包,放在了玄关鞋柜旁,又看向电视机。
“升温真快,春天似乎一下就要过渡到夏天……”
爸爸看完天气预报后说:“洛洛今天上学不用戴那顶小毛线帽了。”
安洛洛立刻抗议:“可是我喜欢那顶爸爸给我编的——”
“今天编花苞头吧?洛洛自己去挑发卡?”
安洛洛立刻抛弃小毛线帽:“好的!!”
——最终因为抱着自己的发饰盒挑拣了太久,哪怕爸爸在她吃饭时就飞快编好了那颗纹理清晰的花苞头,安洛洛小朋友吃早饭的时间依然变得紧张起来。
草草几口扒完了水晶虾饺和排骨菌菇粥后,她恋恋不舍地抓着盛有山楂糖糕的盘子,死活不肯挪动步子。
就算是爸爸,也很少会在早晨做这种散发着布灵布灵光芒的糕点给我吃啊!
可是再吃就要来不及参加早读了……
直到爸爸点头帮她打包了几块放进便当盒里,又在她盯视下把剩余的糖糕封膜放进冰箱,还承诺了“不会让妈妈偷吃”,安洛洛小朋友这才肯出门上学。
爸爸开车把她送到校门口,或许是因为早晨看她在书包前神秘折腾了太久,爸爸再三问她有没有带全自己的假期作业。
一放就是一星期的长假,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分门别类、五花八门,安洛洛又是放假当晚就全部赶完然后抛到一边的……
虽然他昨晚在她睡前时就帮着收拾了一遍,但总是有些不放心。
可安洛洛小朋友心里没有假期作业,只有那些自己没能全部消灭的山楂糖糕。
“爸爸一定不能让妈妈偷吃啊!那些全是我的糖糕!我数过还剩多少颗的!”
爸爸心想,这不是我做的吗,而且给妈妈吃完之后再重做一份补上那些数字你不就发现不了。
“爸爸知道吗?爸爸要记住!”
“……知道了。洛洛的作业真……”
“全部带全了!没有问题!爸爸放心吧!”
校门口,扎着精美花苞头、又穿着天蓝色百褶裙的小姑娘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爸爸相信我!我超级厉害也超级靠谱!”
——半小时后,安洛洛小朋友因为没交齐假期作业被老师拎到走廊训话。
安洛洛:“……”
语文老师正恨铁不成钢地在她面前数落:“不是我说你啊,安洛洛,二十项作业,七科老师,你样样完成交上去,怎么就偏偏忘了我布置的那三篇读书笔记呢?你看看你,之前又是测试倒数第一、又是逃语文课、这次唯独语文读书笔记作业不写……老师知道,这门学科是你的短板,你也不喜欢,但怎么能直接放弃学习,对语文这门学科抱有偏见呢?平常说话时头头是道,成语谚语二十四节气各个文化常识都懂得特别多,可怎么一布置你正经学习任务你就……”
阿巴阿巴,哒啦哒啦,语文老师的唠叨在安洛洛脑中逐渐化为这样的背景音。
哪有这么复杂的原因,她只不过,只不过……
“三篇读书笔记”是唯一一项不需要家长签字过目的作业!所以她怀着“反正不需要爸爸检查”的心情抛到一边,一开始就忘记做了!
语文老师一边数落她又一边拿过这位小朋友刚才疯狂找作业时对着老师完全翻开的书包:“你看看,三篇薄薄的读书笔记你不记得带,倒是记得带这一大堆玩具来……”
安洛洛:要完蛋。
“老师,”她吸吸鼻子,迅速且熟练地凝聚出虚假的泪水:“老师我错了,老师你不要没收我玩具。”
语文老师:“……唉。”
语文老师对这位小朋友实在是心情很复杂的。
漂亮可爱、能说会道、嘴甜乖巧的小女孩,谁不喜欢呢?
“老师好漂亮哦”“老师好帅气哦”“老师今天的裙子颜色像百合花一样清新哦”,区别于其他见了老师就躲的小朋友,安洛洛小朋友总能大大方方地讲出来,堪称一位彩虹屁高级选手。
虽然语文成绩很差,但学习态度也不差,上课很认真,笔迹方方正正的,每一次卷面都干净整洁、能填满的地方全填满,订正改错也会认真写完,哪怕是重抄一整张卷子。
虽然语文成绩真的很差,但生肖、节气、各式典故,她信手拈来,听说认字量已经广到能通读西游记……
虽然语文成绩真的很差!为什么啊!为什么文化素养这么高却偏偏语文卷子拿零分!
作文一塌糊涂,阅读理解总关注奇怪的重点,造句填词牛头不对马尾,还有拼音……拼音……这个小朋友脑子里就像是没有“拼音”这个模块,“魑魅魍魉”这个词语她都会读会写,偏偏不知道怎么使用拼音字母。
……是不是故意的!就是对她这个语文老师有意见是吧!
从安洛洛小朋友第一次逃课——还偏偏逃的是她自己的语文课——后,语文老师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次,长假后收作业,二十项作业全交齐,偏偏没写她的读书笔记……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已经麻了。
她真挺喜欢这小姑娘的,要不也不会那么频繁地找她家长谈话做工作。
“这样吧,老师让你自己选。要么,你待会大课间别上了,就在教室里补好那三篇读书笔记交给老师,要么老师再去联系你家长谈谈你的学习态……”
安洛洛小朋友立刻一个激灵。
“不用找家长!我补作业!我立刻补!现在马上就补!”
语文老师了然点头:“玩具瞒着你家长带过来的?”
“……老师你最漂亮了!老师你最好了!老师老师我不会在上课时拿出来玩的,老师我爱……”
“行了,补作业去,这包玩具放我这,课上表现好了,老师放学就把玩具还给你。”
“……”
如果是寻常小朋友,到这一步,也就认了。
虽然你没在上课时玩玩具,但当着老师面亲自打开书包展示了一大堆与学习无关用品就是掏不出作业来,是个老师也要没收一次意思意思。
而且也承诺了不会叫家长,说放学就还东西,好像结果还行。
但安洛洛小朋友是一般小孩吗,她心想,我早上连爸爸都拼命瞒过去了,就是为了把纪念品带过来给其他小朋友展示的,如果错过了今天就不是“长假后第一天上学的班级交流大会”,总之绝对不能错过今天——
绝对不能!
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哇”一嗓子扑出去,抓住了语文老师的裙子。
涕泗横流,声泪俱下。
“美丽的、温柔的、善解人意的美女老师,我错了!求求老师您把玩具还给我吧,我保证下次语文成绩一定考全年级第一名!”
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完全对“小小年纪就会天花乱坠画大饼”的天赋没有概念,她愣愣点头,被这位常年蝉联全年级倒数第一的小朋友完全震撼了。
“好……好!既然你还有这个决心,安洛洛,那就太好了!”
——“我完全没有这个决心。”
下午四点半,安洛洛小朋友如此道,在妈妈的明黄色跑车里颓然地翻了个身。
气温上升了,阳光灿烂了,妈妈庆祝天气放晴的方式是把漆黑的墨镜换成了浅茶色的墨镜,然后叼着一根口哨形状的棒棒糖吹气。
听着女儿在后驾驶座垂头丧气地交代完早上的事,她只道:“怎么能没有决心呢洛洛,你平时多有自信啊。”
“……我有的是自信,妈咪,不是盲目自信。”
安洛洛抬起小脸,冲着后视镜道:“下一次语文考试就在两天后了啊!再怎么也不可能在两天内突击到年级第一啊!不可能!办不到!流星撞地球我也考不到年级第一名!”
你也知道啊。
“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妈妈乐了:“你现在这么清醒,早上跟老师哭喊发誓保证时怎么没这么清醒哦。”
“……因为我当时真的很想要回那一书包的玩具,然后跟同学炫耀我今年终于有了家庭旅行……”
安各挑眉:“终于有了家庭旅行?说得这么可怜,你把以前妈咪带你出去玩的经历都当什么啦,小鬼?”
“……不一样啊!就是不一样嘛……所以,妈咪,宝贝妈咪……”
开始主动改叫妈咪了,绝对有事相求。
哦,不对,我应该从破天荒接到女儿电话,听见她甜甜地喊“宝贝妈咪今天来接我放学好不好”时就清楚明白,她这是怀抱不轨之心的。
“……宝贝妈咪呀,你帮帮我呗。”
安洛洛小朋友爬起来,可怜巴巴地抱住了车座靠背:“我肯定考不到第一名,语文老师肯定会给爸爸打电话,然后爸爸肯定会知道我忘写作业又带一书包玩具去学校……爸爸肯定会很生气。”
“妈咪你出手帮我哄哄爸爸,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安各:“……”
嘿,她还真聪明。
“你打这种小算盘时这么精明,”她嗤笑一声,“从一开始就不要带着一书包的玩具去学校,又忘记写作业啊。”
安洛洛:“……妈咪,妈咪你最好啦,也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最疼我,所以才会把秘密都告诉你……”
不,你是知道我不会像你爸那么严厉地管你学习,所以才敢坦白“被老师抓包”这种事。
不过也是,小学一年级嘛,忘了一次作业没写,书包里多带了点玩具,安各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比起她小时候的经历……咳咳。
安·前不良大佬·各完全没有把女儿管教成乖乖好学生的底气,如今安洛洛这样,她真心觉得很乖很好学生了。
至于对象……嗯,能想象得出来,他那个性格那个气质,小时候绝对是超级乖乖牌小学生,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疼。】
白斗笠小朋友瘦瘦的小影子突然从脑海中溜过,安各微微咬紧了嘴里的糖,过于浓郁的糖精味,有点刺鼻。
……不该图造型就随手买了地摊上这种三无糖果吃的。
回家能吃到老婆做的山楂糖糕了吧,听说还撒了一层糯米粉呢……
哦,也不算听说,她是看老婆拍给她的照片才知道的。
安各这一天其实过得挺悠闲,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才起床。
……嗯,昨晚睡前她还以为自己很精神的,甚至有精神算计他扑倒他揭他马甲还抓手机录他脸红摇头视频……
其实还是有点累的,毕竟刚结束了一趟不算短的七天旅行,又反复被折腾了一晚……咳。
安各只记得自己抓着脸红的他录视频,嚷嚷着要什么“真相大白”,然后要跟他谈以后的打算,沉下声道:“认真一点谈谈吧,既然你已经被我戳破,那我们就彻底坦诚相对……”
然后,嗯,然后她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沉下声的语调太催眠,还是他沉默着不说话的时间太久,她等他答应的时间太长。
睡过去之前,依稀记得,是听见了一个淡淡的“嗯”。
所以安各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醒来后,晃晃悠悠地在家里转了一圈,还挺开心。
她觉得和他之间应当是彻底说开了,公事也好私事也罢,都达成了深入合作继续一起的协定。
如今追查他本人的动作可以放一放,来自他的第一手信息肯定比那些半真半假透露出来的东西更精确,与其耗费资源大浪淘沙不如等他回来直接问他……
反正,他已经答应向她交底了。
现在她只需要静下心,等他回答。
虽然她醒来时他不在家,只留了张纸条说去买菜,然后又手机发了张照片给她,说晚上有山楂糖糕吃。
安各自觉这一天很美好,虽然她睡到下午才起床,似乎浪费了宝贵的大半天……但旅游这几天加昨晚都没怎么睡好,偶尔浪费浪费时间也很好的嘛。
公司也是放了长假后第一天开工,事情不算多,安各集中注意力,一个多小时就远程弄完了,然后接到了女儿的求救电话,这才开车过来。
“妈咪,妈咪,求求你啦,妈咪你最好了,就帮我跟爸爸……”
“总要先努力才能知道结果吧,小鬼,反正语文考试在两天后,你东窗事发的时间还远着呢。”
“……怎么努力我也拿不到全年级第一名啊妈咪!就算是逆袭主题的电视剧,主角也是超级聪明、又有起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刷新考试成绩的!”
“洛洛啊,妈妈要教你一个人生道理:既然有说大话的本事,就要有圆谎的勇气。你是个超级聪明的小朋友,要相信自己,超越自己。”
“……不能的!不能的,妈咪,妈咪,帮帮我啊,求求——”
安洛洛小朋友的嚷嚷戛然而止,并非有人或有事件来打断了她,而是安各已经开车驶进了地下车库里,伸手打开了家里的直升电梯。
不能让在家里的爸爸听见她的嚷嚷声,这么一想,安洛洛立刻就噤声了。
电梯只几秒钟就升上去,妈妈似乎花了一瞬间就打开家门。
心里发虚的安洛洛越靠近家,就越觉得,怎么这么快速呢。
仿佛只过了一秒钟,她就被妈妈带到了玄关里。
安洛洛……安洛洛低着头不敢看厨房,只发出略有颤抖的殷勤招呼:“……爸,爸爸晚上好呀,我放学回来啦……”
妈妈则一边弯腰换鞋一边问:“老婆我们晚上吃什么?”
没人回应。
不管是敏锐的“你在学校干什么亏心事了洛洛”还是和煦的“晚上我们吃蒜香排骨和枸杞炖鸽子汤”。
家里空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爸爸?”
安洛洛小朋友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左右晃了晃脑袋。
“爸爸……”
爸爸不在厨房里做饭。
爸爸不在客厅里拖地。
爸爸也不在阳台那边洗衣服,不在小花园那边浇水,更不在罗罗那边撒鱼食……
可是,我放学回来,爸爸肯定会出现在以上地点之一的。
安洛洛小朋友又看了一圈,产生了一种“按照教科书攻略经典关卡时却卡进了一个异常bug”的违和感。
这不应该啊。
“我放学回家之后的爸爸”肯定会出现在……哦,除非?
安洛洛恍然大悟,她挠挠头:“爸爸离家出走啦?”
安各:“……”
安各立刻就黑了脸。
她意识到家里不对劲的速度比安洛洛还快,刚才第一时间就飞快跑向了那些对象存放生活物品的地方,这么仔细一看,果然——
洗手间的牙刷杯不见了。
衣柜里几件旧衬衫不见了。
他最常用的小笔记本不见了。
还有一盒茶叶、一份毛巾、一件浴袍和两双运动鞋……那个除了他以外家里没人会用的混沌色泥陶茶杯也被带走了……以及一个他自己网购花二十九块九买回来的小行李箱,她跟他吵了不少次架都没能说服他丢掉……
安各迅速确认一番后跑回来,听见女儿懵懵得出这么一句结论,心里的怒气立刻就升至顶点。
离家出走?
那为什么、为什么——虽然带走了一些不值钱的、他最贴身的日用品——
钱,信用卡,家门钥匙,她送他的钻石伞以及其他奢侈品……这些最该带走的东西反而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被留在了家里啊?
这是要干嘛?
知道藏不下去了就决定先糊弄糊弄她,然后立刻提桶跑路是吧?
就跟他昨晚在话里设想的那样,出去租房了?要跟她分居?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出去独居后一分钱也不拿她的是吧,要净身出户是吧,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不想跟她产生任何多余的瓜葛,自始至终都把她当成一个外人——他真能啊,他真敢——
安各揪住胸口的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呼出一口气。
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来。
……安洛洛后知后觉地看向妈妈:“你怎么了妈咪,突然喘得像……”
喘得像纪录片里那些蹲在草丛里即将出爪捕猎的猎豹,呼哧呼哧,下一秒就要亮出獠牙利爪把对方死死抓回来,然后啃得皮开肉绽。
不过这位小朋友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没那么强,她也没能来得及把这会进一步激怒妈妈的比喻说出来。
“……洛洛?还有豹豹?堵在玄关这里干什么……让让,我买了点冰酸奶,要赶紧放冰箱。”
后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安洛洛把妈妈与纪录片大型猫科野兽重叠的幻想。
她高高兴兴地转头:“爸爸!”
——爸爸抱着一大袋子东西,手里又提着一箱子,把开过锁的家门钥匙丢在玄关的篮子里,很日常地回应她。
“晚上好,洛洛放学回来了?今天是让妈妈接的吗?”
“对哒!”
“在学校里有没有认真听课?”
“……哈哈哈……”
爸爸弯腰换鞋:“洛洛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牛肉和……你和妈妈为什么还堵在这里?”
爸爸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的第一反应是:“你们俩刚才一路打着架进家门,然后意外撞断了玄关的衣架?”
安洛洛:“……”
“还是花瓶?”
安洛洛:“……”
“不会吧,别告诉我是那个姑姑过年送的搪瓷平安罐……”
爸爸的表情越猜越沉痛,但还是勉强笑着宽慰道:“还是说,你们把家里的东西都炸了,所以堵在这里不让我进去?算了,没事,我不会怪你们,只要先收拾好……”
安洛洛:“……”
爸爸平时是怎么想我和妈妈的呢。他以为我和妈妈凑在一起会产生什么终极武器毁灭世界吗。
——是的,爸爸就是这么认为的。
连问了几句都得不到女儿和妻子的回应,洛安心中愈发忐忑:“让我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不是毁灭整栋房子……”
安洛洛还没开口,妈妈就迅速扭头,瞪向了爸爸。
“你以为发生了什么?我倒要问你呢?你刚才人去哪了?”
“……出门前不是给你留了纸条吗,”爸爸含糊地举起购物袋,“买菜……”
“买菜要这么久?久到我跟洛洛回家了你才回来?还有——”
妈妈突然伸出腿,“嘭”地一声踹下了爸爸偷偷摸摸藏在身后的那箱子东西。
准确地说,就是“箱子”。
一只小小的、陈旧的行李箱。
爸爸:“……做什么,豹豹,不要动手动脚的。”
他不再纠结“玄关后发生了什么”,只是迅速绕过了妻子,抓过女儿的手,快步往客厅里走。
安洛洛小朋友被懵懵懂懂地拖着,甚至觉得爸爸不是在走,是抓着她逃跑。
“我动手动脚?”妈妈在他们身后猛然拔高声音:“你说我动手动脚?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贴身物品都消失了,而且你本人还拖着一个我特别眼熟的行李箱啊?”
“豹豹,洛洛已经很饿了吧,我买菜回来了,这就做晚……”
“你说清楚啊!!你是不是早在我察觉之前、趁着我昨晚旅行回家时还睡着就偷偷摸摸打包了一部分行李往外运,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要跟我分居啊?!”
妈妈的声音隆隆作响,仿佛自玄关炸开的冲击波,而爸爸已经从牵着她快走变成了抱着她快跑,安洛洛错觉要跟着爸爸一路跑进战壕里去。
“你别跑,你有本事跑也别抱着女儿跑——把女儿放下,滚回来跟我说清楚!!”
爸爸充耳不闻。
“酸奶要早点放冰箱……”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提前几个小时在我醒来之前就瞒着我偷偷打包好了你的东西装进行李箱里,偷偷运走之后到了今天才反应过来知道要把它们挨个运回来啊?!”
“鸡肉要提前腌一下……”
“你这个脑回路诡异的破烂!!你跟我说清楚——你昨晚瞒着我偷偷把行李箱寄存到了哪个鬼地方啊,别告诉我那是你之前准备租房时就选定的地方,别告诉我你之前连租房地点都看过了确定好了划了几个备选项啊?!”
“洛洛,不如我们去外面浇花吧。”
“……你别跑!你别跑!滚回来——”
安洛洛搞不清妈妈在大声骂什么内容,只是有些恍悟。
爸爸原来也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呢。
第150章 第一百零四十七课 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后回娘家也未必舒心
爸爸妈妈吵架了。
可安洛洛甚至有点感动。
因为, 超级罕见的,这一次,是爸爸先招惹了妈妈。
……是爸爸把妈妈气到, 而不是爸爸被妈妈气到……
这情况也太罕见了吧。
罕见得就像晚上出现了太阳, 就像太阳被爸爸穿着短袖T恤拿平底锅拍了下来……
坐在车里, 呆呆地抱着自己早上带去学校又惨遭没收的那只老虎布偶时,安洛洛小朋友不禁这样感叹。
这位小朋友的作文写不好属实是有点原因的:她奇奇怪怪的小脑瓜里总会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比喻来。
“洛洛, 发什么呆呢。”
坐在驾驶座的妈妈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别告诉我你不舍得你那个破烂亲爹啊?”
……哇,妈妈竟然会骂爸爸是破烂, 还骂得这么狠。
安洛洛握正了自己的老虎布偶,又坐直身体,严肃表决心:“没有的,妈妈, 我只是单纯在感叹你们两个之间突然颠倒的状况。”
“……什么突然颠倒?”
“因为妈妈你一直对爸爸是‘亲亲老婆来抱抱’的状态,我以前这样和同学说的时候,他们都震惊地表示爸爸的正常状态是被妈妈辱骂混蛋, 而且应该是爸爸反过来对妈妈这个态度……我还以为是他们骗我的呢。”
“……”
“妈妈你也会有辱骂爸爸的一天啊。虽然骂的不是他们说的‘混蛋’而是‘破烂’,但也一样呢……原来我的妈妈和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也有相同之处……”
女儿思索片刻, 愉快地总结:“嗯!感觉离同学们的距离更近了一点!而且我的爸爸妈妈依旧很独特,以后可以插入他们关于父母吵架的话题, 大声炫耀我的妈妈会骂爸爸破烂!是别致的骂法!爸爸的破烂是收破烂的那个破烂对吧?”
安各:“……”
如果没心没肺是一座金字塔, 这个臭小鬼是出生起就躺在了塔尖吗。
怎么做到的, 这颗看到父母吵架后还能这么乐呵的强大心脏。
车窗外恰好划过一缕红光, 安各叹了口气, 踩下刹车。
这是傍晚七点, 而车厢里只有她和女儿两个人,洛安那个破烂东西被她远远甩在家里——
是, 她正坐在驾驶位上握着方向盘,愤怒地准备带女儿离家出走。
……是,离家出走。
怎么,没人规定只有他能偷偷摸摸打包行李筹划分居,她不能带着孩子回娘家吧?
数十分钟前,面对妻子这样尖锐的质问,系着围裙的洛安只是笑笑,特别温和。
“没人规定,豹豹,你当然可以带着孩子回娘家。再来一碗?”
安各:“……我告诉你我在生你气!很严肃的生气!情况也很严重!我真的要被你的破烂行为气到带女儿回娘家了!”
“是,是,我不好,我破烂……不过虽然气温上升了,但入夜后还是有点凉……吃过晚饭后再动身吧?所以野菜鸡丝粥再来一碗?”
安各……安各还没重新酝酿出反驳的骨气,一旁抱着小饭碗吭哧吭哧的安洛洛就举手:“爸爸!再来一碗!还要加两块虾饼!”
“……臭小鬼别抢我的虾饼,也给我再来一碗!”
安各的离家出走宣言因为和女儿抢鸡肉粥和虾饼显得很没气势,当她第二次气冲冲地重复,却遇上老婆仔细打包后递来的糖梅子、红枣桂圆奶茶和黑糯米粢饭团后……
面对装得慢慢叠了数层的饭盒与散发着奶茶香气的保温壶,安各告诉自己,一个成年人,要有自己的骨气。
她成功保有了自己的骨气,愤怒道:“你以为我是去春游吗!我告诉你,我是要带女儿回娘家了!我被你气到要离家出走了!”
洛安:“哦,对了,还有你下午惦记过的山楂糖糕。喏,这一小盒,我放保温袋最底下,别让洛洛看见。”
安各……安各愤怒地伸手,一把夺过了那个大袋子。
“我告诉你我是被你气出家门的!很严肃地要撇开你带着孩子回娘家!!”
“好,我明白。洛洛睡着之后打电话联系,我来接你们?”
“……别以为就这么算了!夜宵我还要吃五香蛋!”
“好。”
综上所述,安各还是成功离家出走了。
虽然被离家出走的对象脸上完全看不出沮丧,帮着她把装满点心食物的保温袋在后备箱里固定好后,他一路挥着手送她们到小区门口,车子开出去半码远,依旧能从后视镜清晰看见那个穿着围裙面带微笑的贤惠身影。
……安各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刹车、转弯、开回去降下车窗,然后对着他大声坦白“其实我没有要离家出走!我只是刚才接到消息,必须带着洛洛回安家办事而已!然后因为我很气你随口编了‘带孩子去娘家’的借口,只是借口而已,所以老婆你不要伤心我永远不会离家出走抛弃你——”
然而,就在安各停在拐角,即将妥协,调转车头的那一刻。
她瞥见后方的老婆放下挥舞的手,舒了口气般,走向了小区门口旁的垃圾桶。
然后他弯腰,撸袖子,在里面扒拉出了被安各怒而踢翻、后又摔出的小破行李箱。
“幸亏还没被收破烂的捡走……”
清晰的夜风中,传来老婆的喃喃声。
安各:“……”
全小区就他一个收破烂的吧!那么一个只价值二十九块九的破烂箱子被她扔了垃圾桶,他表面哄她“好的好的”,背地里还悄悄摸摸捡回来是吧??
什么贤惠送人到小区门口,原来就是为了顺路捡他的破行李箱……
安各针对对象总格外容易消火的心彻底硬了,她一脚油门踩出去,再也不回头。
那不是你的贤惠老婆。那就是个破烂。在意破烂箱子的破烂!
她都快搞不清,自己气得是他提前打包好分居行李,还是气他打包行李跑路也只舍得用二十九块九的破行李箱了。
……但凡他跑路时带了点真金白银走,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说不定如果他把她几张信用卡里的现金转走,她反而会很高兴呢!
安各实在气得不轻,如果不是之前接到了消息必须赶回安家老宅,她肯定要去找朋友好好吐槽一番……
可旁边能聊天吐槽的生物只有一只缺根弦的安洛洛,看她那在后座上惊奇中夹杂兴奋的神情吧,安各觉得和她讨论“啊你爸真的要气死我”会被她反过来噎死。
——只好一路暗暗咒骂着,载着女儿直接开往郊区。
安各有多火大,她抵达目的地的速度就有多快。
当然,也因为她心情异常恶劣,当她下了车,抓着保温袋,牵着女儿的手登上安家大宅的门后……
“老不死的病危了吧,具体什么时候死?”
来开门的老仆脸色一僵,有些不太好看。
……但这座大宅的主人,唯一能有底气与眼前这位叫板的人物已经插着管子躺在了病床上,他也再没有呵斥安各守规矩的底气了。
只是恭顺地低下头。
“医生与其余小姐先生已经等在房里……”
安各摆摆手让他退下,直接牵着安洛洛走了进去。
说“气到回娘家”,的确也是回“娘家”了。
虽然正常吵架后的女人回娘家是为了寻求依托,她回娘家……是来等着奔丧、分遗产的。
她的祖母,安洛洛的曾祖母,安老太太。
几小时前,安各接到了她病危的消息。
原本她是不打算理睬的,一个近似陌生人的老太太去世罢了,一百多岁的年纪,早就该脚一蹬留给人世一个清静,她不在墓碑上多吐口吐沫只能是她自己素质高超,和“原谅你”“怨恨你”“还期待着你”的家庭伦理情节没关系……
所以她神色如常地合上手机,处理工作,然后开车接女儿放学回家。
只不过,巧合的是。
当洛安默默转身去厨房里做饭,她大声嚷嚷着把那只破烂行李箱拖出去扔垃圾箱里时……
安各又接到了通知。
随着安老太太突然病危,安家还有两位人物一并倒下,进了急诊室。
明明是壮年的年纪,也没有任何慢性病,偏偏呈现出的症状和安老太太一样,器官全面衰竭、皮肤出现红色瘀斑,气都喘不上来,只能依靠昂贵的药物输液吊着命……
安各站在冷风里,默默想了十几秒钟,就猜到了原因。
除非这三个人是同时得了同一种传染病,否则,就是同时遭遇了什么东西的反噬吧。
至于什么东西?
【豹豹,昨天中午有人雇佣了杀手组织,目标是你。他们走的渠道来自玄学界以外的地下黑市,你看能不能查一查幕后人,要小心。】
……附赠在山楂糖糕照片之后的,倒也有正经的沟通与说明。
毕竟这涉及到她和洛洛的安全,又在他熟知的范围之外,对象肯定很着急吧。
安各虽然不涉黑,但查查黑市里有谁暗自想要自己的人头,还是比他快很多的。
至于查出来的结果……
就像【那个杀手组织出动了多少人,你用什么方法解决的】,安各暂时不想说出口。
她领着安洛洛静静穿过大宅幽深的回廊,迈入厢房,无视了那些亲戚形形色色的眼神,又在铺满医疗器械的病床前顿住了脚。
“曾祖母快死了,去和她道个别,洛洛。”安各听见自己冷冷地、毫无滞涩地开口,“还有,躺在另两张病床上的,是你的爷爷奶奶,他们应该也快死了。”
安洛洛懵懂地点点头,快步跑过去道别,清脆单纯的“祝曾奶奶早死早超生”在厢房内格外响亮。
昏迷中的老太太已经没了抬眼皮的力气,可另一张病床上的男人,听见了什么,颤颤巍巍地支起胳膊。
安各的父亲满怀憎恨地看着她,嘴唇似乎要拧成一条蜈蚣。
“野鬼……滚……”
安各咧开小虎牙冲他笑,还特意挑着女儿背对自己的时机,竖起了中指。
“哎,野鬼亲自来克死你了,高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