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洛小朋友固然有心大粗线条的地方, 但自小浸淫在“妈妈又独自出去浪了”“爸爸又在用力挥菜刀”“爸爸的黑气要往外冒了”环境中……安洛洛并没有妈咪那么盲目的自信。
在她的认知中,“父母关系很好我的家也很棒”和“爸爸随时有可能飚着黑气带着菜刀离家出走”并列存在,所以“希望爸爸妈妈一直都在一起”和“平均每三月劝一次爸爸跟妈妈离婚”也并列存在。
……嗯。
因为妈妈真的总是在外浪啊, 浪的方式特别正大光明, 超级高调, 时不时登录花边新闻头版,就差在中心商场拉道横幅上书“我在瞎浪”——
不是, 安洛洛小朋友同样颜控,同样喜欢观看路边的小哥哥和小姐姐, 但聪明的她知道,这种事必须是爸爸不在场时、和妈妈一起偷偷去外面的大广场咖啡店里嗦着奶茶才能做的!
可谁让妈妈异常勇猛呢,她瞎浪瞎追星瞎尖叫时次次当着爸爸的面,爸爸不在时反而兴致缺缺地对来搭讪自己的帅哥说:
“谢谢, 不了,没空喝咖啡,我正带女儿玩。”
热情搭讪的帅哥:“我不介意你有女儿, 这位小朋友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咖啡店里坐……”
妈妈再次冷淡回绝:“谢谢,不了, 我有老婆。”
——然后转头回了家就专门翻出爸爸的遗照,捧着照片说“老婆今天有陌生小帅哥请我去喝咖啡了嘻嘻嘻老婆我真是魅力四射哦可惜你看不到嘻嘻嘻”。
就站在旁边弯腰帮她整理鞋架的爸爸:“哦。看到了。也记住了。”
旁观了一切的安洛洛:“……”
所以!妈妈你!为什么要!特意跑到爸爸眼前展示自己多种多样的瞎浪大法呢!
臭老妈成天拉着她一起看的电视剧里总是有追妻火葬场, 她每看到这种桥段就会“哈哈哈哈哈”地傻笑, 就跟看相声似的, 还会发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叹——
连男主角和女配私底下喝杯咖啡你都会“啧啧”两声然后幸灾乐祸“要火葬场咯”, 妈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那你干嘛总在爸爸面前疯狂表演各式禁区翻跃啊!
难道是觉得爬山蹦极还不够刺激, 把爸爸逼出火葬场来才刺激?
安洛洛小朋友时常如此担忧。
不,她倒不是担心爸爸会火葬场妈妈, 怎么想父母也和电视剧里那种虐来恨去的复杂关系无关——她就是担心某天爸爸会控制不住黑气,然后把妈妈提到过的所有好看哥哥都送进火葬场。
世界是需要好看哥哥的,她不能放任爸爸集体毁灭他们,所以她不能放任妈妈继续瞎浪。
可惜,妈妈是个大笨蛋,她再怎么提醒暗示,妈妈的回应都是“哈哈哈哈没关系”——
安洛洛小朋友简直是为笨蛋老妈操碎了心,她努力、挣扎、无奈、麻木、最终放弃。
为了拯救妈妈和全世界的好看哥哥们,还是从爸爸这里下手更快一点。
安洛洛沉痛道:“爸爸,你跟妈妈离婚吧,我将来挣钱养你。”
每隔几月便被亲女儿劝分一次的爸爸:“……哦,谢谢你。”
——其实,安洛洛小朋友的担忧的确有些道理,但放在他们家,便有些没必要了。
她妈咪那堪称“笨蛋级别”的近乎为零的迟钝危机感完全来自于洛安自己——
经年累月,用实力反复证明的:安安老婆是抢不走的,此为世界定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能疯狂散发自己的魅力,永远给伴侣带来新鲜感、刺激感与危机感;
也有一种人怎么都不会外露自己的魅力,在伴侣面前古朴又稳定,仿佛一款传承了几千年的老字号点心。
洛安便是后者,“装作和某某关系亲密以此引起某人的在意”对他而言是太新潮太离经叛道的招数,不管那向他示好的人是装出正经模样的女儿的羽毛球教练、潜在价值极高出身也不俗的戚妍、又或者——
是他自己。
洛安总会把思路拐去另一个奇怪的方向,完全错过暗示与邀请。
女儿的教练是看我不顺眼才会次次想留我在办公室单独谈话;
戚妍这个看似气质温婉的女人只是想通过模仿我来勾引豹豹;
小斗笠那孩子次次缠着我拽我衣服还深夜打电话来找我,他果然是居心不轨,打定主意要扰乱我的清静,引开我的注意力,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在豹豹面前装可怜卖萌……
所以洛安才第一时间离开了家。
他生怕妻子多问一句“怎么了”,然后那个心机深沉的小鬼立刻发出一声响亮的哽咽,紧跟着的就是语气虽轻音量却大的“我好冷哦”“肚子很饿”“能不能来陪陪我”——
豹豹肯定会露出心疼的表情,然后亲自跑去照顾他,嘘寒问暖,拥抱揉搓。
小斗笠就是打算勾引自己的妻子。
洛安对此抱有百分之二百的确信。
豹豹这么好,他怎么可能不想勾引?
况且,如果不是为了勾引豹豹,这几天他总黏着自己是为什么?还能是对自己产生了孺慕之情吗?
——没人比洛安更清楚,他自己有多讨厌自己。
…所以,他迅速响应那小鬼的求助电话,飞快出门,只是为了切断妻子听见那小孩卖惨的所有可能性。
然后他快步走向小斗笠所在的便利店,为的是赶紧……
把那小孩拎走,丢去妻子再也再也不可能撞见的角落里。
当然,看着蹲在便利店门口冲自己招手的小斗笠,洛安脚步一顿。
他还不至于用塑料袋给这孩子来个全身套,把他打包扔进垃圾桶——尽管他真的很想这么干。
小斗笠与他的关系太复杂,这孩子本身也还有许多谜团、隐患与值得利用的地方,在他的计划里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管他再怎么讨厌他,还是要把他尽快安置好。
不能一直丢在家主那里。
“你来啦,”小斗笠欢快地伸出手拉他衣角,他做这个动作似乎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我在这里等你冻了好久啊,特别想吃木台子后那个漂亮罐子里咕嘟咕嘟的小卷,还有圆乎乎的深褐色的东西,再加一块半透明的圆柱块块……你买给我吧。”
他的语气相当理直气壮,摒弃了一贯委婉的询问、试探与乖巧弱势的小尾音,如果再仔细对比一下,此时的小斗笠几乎和撒泼时理直气壮喊“我想要玩”的安洛洛完全一致。
他根本不觉得对方会拒绝自己。
而洛安,尽管他发自内心想把这小孩打包扔进垃圾桶,但“我很冷”“一直在这里等着”“想买漂亮罐子里热乎乎的东西吃”还是戳中了他太多的共鸣。
小时候没有钱也没有权,主宅的大厨们热热闹闹准备年夜饭时,他只能眼巴巴地守在台阶下盯着窗户里冒热气的罐子,就那样盯上大半夜;
长大了倒是有钱也有资格在山下给自己买东西,可妻子又是个必须要人等的工作狂,他依旧会站在冷风中等她,一等就是数小时,没空也没心情再去给自己买东西。
洛安本以为那点童年记忆已经消失在地缝里,直到今晚看见小斗笠。
妻子是个暴脾气的大嗓门,所以他已不讨厌被吼叫;
妻子过去总让他等在原地,他习惯也喜欢,但再怎么也不习惯等在冷风里。
“……知道了。是要甜不辣,卤鸡蛋和煮萝卜对吗……把名字记好,下次点单别这么抽象……是不是还要多放点热汤。”
如愿以偿的小斗笠没有露出嘿嘿的傻笑,他矜持地点点头,拽洛安衣角的手却悄悄移到了那只更大更宽的手背上。
洛安把店员递来的纸杯关东煮塞进他手里。
“不准牵手,不许黏糊,好好走路,食物别撒了。”
“哦……”
小斗笠略显沮丧地捧好几乎被热汤灌满的纸杯。
然后一步路晃三晃。
洛安;“……算了,我先帮你拿着,要吃什么我把签子给你。别浪费我花钱买的食物。”
这一整纸杯可价值七块五,撒一滴就是一分钱。
小斗笠重新欢快点头,于是洛安腾出一只手帮他拿好了纸杯,他也在吃关东煮的时候腾出了一只手……
继续拽洛安衣角。
洛安:“……”
算了,时间紧张,先把他带到地方再说。
他皱皱眉,还是默许了这行为,带着边吃边走的小斗笠匆匆往街道深处去。
“……哇,爸爸速度好快,他究竟要牵着那小孩去哪里?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吧……”
“嘘,嘘,嘘——他耳朵灵得很,你说话小声点,小心被发现!”
深夜,街边,拐角。
洛安的衣角消失之后,墙砖后悄悄探出了两只脑袋。
一大一小,戴着同款的帽子、口罩与墨镜,仿佛都市犯罪剧里搞尾随的小混混。
……区别是搞尾随的小混混一般单独行动,她俩是大的那个抱着小的那个,更像是带娃调查嫌疑人的超级特工。
安各搂着怀里的安洛洛,再次小声警告:“既然带你出来玩,就安分点,被你爸发现这大半夜的我们跑出来跟踪他……我们俩都得完!”
安洛洛小朋友轻哼一声:“我可不会完蛋,妈咪,在爸爸的心目中,晚上十点的我老老实实在床上睡觉呢,肯定是拐带我深夜出门的你完蛋。”
安各:“我进门问你‘洛洛睡没睡着呀’时,两只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似的躺床上嘟哝‘在睡了’,叫什么老老实实睡觉啊?”
安洛洛:“……你才没有证据——”
安各:“我有录像,你别想着东窗事发后全往我身上推,臭小鬼,要完蛋我们一起完蛋。”
安洛洛:“……”
哼。
待在妈妈的胳膊里,安洛洛小朋友扶扶墨镜,不甘不愿地蹬了下脚。
“我这是为了帮你把爸爸从那个小鬼身边抢回来,才同意和你一起出门的!!”
安各也推了推自己的同款墨镜,嗤笑一声:“行行行,你说得对,你只是为了帮助妈咪,那你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快跟上去啊臭老妈,我一定要那个幽灵豆丁好看!谁让他白天嘲讽我打不赢架的,我们去打翻他手里的汤碗!!”
第202章 第一百零九十八课 说好的冷血特工组酷帅出击呢
第一次, 晚上九点之后,她还如此清醒,脑子里没有半分睡意。
比早上含了一颗强效薄荷糖上语文课时还清醒——
安洛洛眨巴了一下自己茶色的眼睛, 甚至能看清数百米外走在灯光阴影处的小斗笠, 他正要放到嘴边嚼的竹签上插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圆滚滚的白萝卜, 矮矮胖胖的圆柱形,萝卜的切面及芯被煮出半透明的质感, 随着穿过边缘的木签子微微晃动,在半空中飘出丝丝的热气。
……乍一看是很诱人, 但那说到底也只是萝卜而已,而且,这可是大夏天,谁会想吃热水煮萝卜块啊!
奇怪的小幽灵。
……哼, 肯定是为了博得爸爸的关注才特意点这么古怪的东西!!
安洛洛再次嘀咕:“我总能逮到机会……”
负责站在隐蔽拐角、将女儿高高举起挡在脸上、从而拉高她观测角度的安各:“嗯?怎么了怎么了?情况有什么变化?洛洛宝贝快告诉妈咪!”
正全力使用眼睛盯视百米外小斗笠的安洛洛不禁“啧”一声,宛如举着双筒望远镜观鸟时被猫抓了一裤管的生物学家。
她扶扶那副加装了夜视功能的定制墨镜:“别干扰我,妈咪, 喝你的奶去。”
安·因为看见小老婆吃东西自己也忍不住·刚才也溜去便利店给自己买了瓶冰酸奶·各:“……”
她嘴里叼烟般叼着酸奶勺子,闻言嘟哝了几声, 大抵是“这臭小鬼”“干嘛凶我”“看在你叫妈咪的份上算了算了”“因为我真的很想吃东西嘛”。
看电影吃爆米花,追言情剧磕瓜子, 调查“老婆去哪里时”搞杯冰酸奶嚼, 岂不是顺理成章……
而且她真的很热哎, 夏天晚上出来不能穿短裤短袖, 非得在洛洛宝贝指点下穿长裤长袖帽子口罩, 仿佛小偷换上夜行衣。
……所以为什么小老婆还要吃冒热气的煮萝卜?她吃酸奶加冰都嫌热。
和状态格外清醒、精力格外集中的女儿不同, 安各一开始还觉得这种“偷偷带着女儿出来尾随老婆”玩法蛮有意思的,新奇又刺激, 仿佛和女儿一起玩角色扮演游戏……
但随着时间流逝,她那点“老婆竟然晚上把我撇在卧室独自出门”的闷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比起“小老婆诱引大老婆”这种无稽之谈,安各更介意的,其实是“我睡衣扣子都解了一半老婆竟然说离开就离开”。
她凭借一时意气才干出了跟踪这种事,“我倒要看看你撇下我去家外面干什么”,等看清对方真的只是会见了一只未成年小豆丁,给他买买零食牵他走,心比天大比海阔的豹豹便重新陷入了开心又傻……咳,开心又放心的好心态里。
正如洛安所料,如果是安各听见了小斗笠在话筒那边说“好饿好冷来陪陪我”,她也会欣然前往,给小老婆买零食的。
堪比千年古法老糕点的丈夫给予她的这份信任度与安全感,当真稳固如山,无与伦比。
等到老婆带着小斗笠从便利店捧出一杯关东煮时,安各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老婆给他买了什么东西吃,我也想吃东西”。
大夏天的吃什么关东煮哦,来一杯葡萄乳酪酸奶加冰块,洛洛宝贝吃不妈妈也给你买一份,啊,你忙着盯梢不吃啊,那我炫两人份咯。
“我看他们这趟路就只是回去找你姑姑吧,她就住在那边的酒店里,虽然他们俩走的是没什么灯的小巷,但大方向走到头就是那家酒店……”
安各挖完最后一勺酸奶,舔舔嘴边那圈奶胡子:“结果爸爸没被抢走,那个小孩也只是想搞点萝卜吃嘛,结果好就是全都好,洛洛,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咯。”
安洛洛:“不行!跟踪和学习一样,我们必须努力到底!”
女儿这是扮演特工上了头?
安各好言相劝:“洛洛,要想不被你爸发现,我们必须提早往回赶,比他先回到家才能……”
才能瞒过那个眼睛仿佛开了红外线扫描仪的细节怪,他甚至能通过地毯里那几滴小水珠的位置查出我晚上偷偷点外卖喝了冰镇可乐。
安·正开着阴阳眼扫描小斗笠·洛洛:“不行!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可恶,他怎么这么晚了还和白天在学校时一样依旧戴着口罩与帽子——”
她呼呼一挥拳头:“明明吃东西时应该把破绽露出来啊!怎么完全没有破绽呢!”
安各彻底懂了,女儿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抢夺爸爸”“帮助妈妈”,她嘴上口号喊得响亮,实则只是……
“他到底有什么怪癖!!这么晚这么晚,小豆丁就该昏昏欲睡失去警惕,可为什么哪怕是在深夜的街道上举着签子吃萝卜,咀嚼的动作还慢慢吞吞、拖拖拉拉、嘴巴看不见脸也看不见,是乌龟吗他,有毛病——”
的确。
一个用竹签子吃小吃也仔细、谨慎、连嘴巴动作的幅度都看不清楚,进食姿态比起“安静”更像是“龟缩”的幼小男孩……
对比那些吃个汉堡就碎屑与酱汁齐飞的小男孩,多少是有点问题。
他不是在家长的教导下竭力保持礼貌,他展现出的是“发出动静便可能会吸引敌袭”的警惕。
但……呃……
安各看着自家宝贝女儿。
安洛洛正死死地盯着小男孩的背影。
“我找不到……”她说这话时像是老虎低低的咆哮,“我为什么找不到任何适合‘一拳上去揍翻他的帽子揭开他的口罩再把他的萝卜夺过来’的攻击角度呢!!”
安各:“……”
安各:“洛洛宝贝啊,你就是为了这个……”
就是为了逮住机会给他一拳,你才破天荒关闭了生物钟,耿耿于怀地来跟踪,还怎么也不肯放弃哦。
安洛洛:“对对对!他们转弯了!妈咪快抱我跟上去!!”
安各:“……”
这是安各第一次发现,傻乎乎的宝贝女儿她,竟然很能记仇,有一丢丢小心眼呢。
……不是,为了白天的一架气得晚上还睡不着要伺机报复?这不只是一丢丢小心眼吧?她自认心眼不算小啊,怎么女儿……呃。
【再说‘要找别人’的胡话,就不是逼供了,你可以试试看,我们谁更能记仇更会计较。豹豹,我诚恳建议你别试。】
【要喝菠菜汤?这不是给你端上来了吗?……哦,你说这里面只飘着一根菠菜,那有没有想起一个月前你在视频里跟我保证的事?再多人怂恿你也不会穿超短裤去参加那个鸡尾酒派对?】
【难得,我们家的大忙人有空在中午打电话问我午饭吃什么。你那个能干又好看还适合穿礼服陪你去游艇出差的男秘书不是已经把饭盒送过去了吗……什么,没搞错。就是那盒速冻饺子。我还给你配了煮饺子用的矿泉水,不会煮就问你的男秘书。】
安·被不停复苏的记忆片段攻击·各:“……”
真·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记忆啊,它化作大风大浪轰隆隆扑上安各钝钝的脑神经,又直接糊了她一脸。
被反复攻击了数遍的安各有些慌,她默默抹了把脸,又抱住了脑袋。
怎么办哦。
……怎么办哦!!
忘了家里心眼最小最爱计较的那个人是谁了!都怪他以前掩饰太好……不,以前他那叫掩饰吗!!做得那么明显了,完全是因为我过于粗神经发现不了啊!!
安各又想起那个铁憨憨自己,面对一盒完全没煮还躺在超市保险盒里的速冻水饺,她只是迷惑地抓抓脑袋,然后在男秘书的提议下再次拨打老婆手机——
【我明白了老婆,你总是要给我准备午饭便当,天天烧菜真的很辛苦,今天就不麻烦你了,我和小马他一起去吃公司楼底的日料店吧,你好好休息,么么哒。】
……你明白了什么哦你!你要是明白了那天老婆就不会被你气得一言不发收拾东西出差了!!结果你还倒打一耙,回家后意识到他人不在就打电话吼他,“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去外地出差,你还想不想跟我过了”——老婆呢,老婆当时的回应是——
沉默半晌,再道:“做好的晚饭在冰箱,微波炉转两分钟就好。注意身体,别总下馆子,等你冷静了我再打电话。”
安各……醒悟了一切的安各不禁抱着头:“呜呜呜呜。”
既是悔恨,也是感动。感动的成分更多更多。
老婆当年真的对我好好哦。
老婆现在也对我很好很好。
老婆……我竟然还怀疑老婆、跟踪老婆、记恨老婆晚上撇下我出门……呜呜……老婆……
“我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被记忆戳瘪的豹豹下定决心,“洛洛宝贝,我们赶紧离开,不能让爸爸生气或难过……”
可她忘了。
一,双手抱头忏悔时,没办法多搂一个小朋友。
二,尤其是这位小朋友行动力超强、执着劲贼大,还陷在“我一定要报复回去”的脑回路死胡同里。
——安洛洛小朋友完全没搭理打响退堂鼓的妈咪,她趁机落了地,小短腿一迈就是嗖嗖嗖冲过去,黑裙子黑墨镜搭黑帽子,宛如一道闪电黑影——
“爸爸他们消失在小巷尾了!快快快快跟上!!”
安各甚至没来得及冲女儿喊一声“等等”。
……等等,这既视感是不是太强烈一点了啊,今晚是她第二次被这么撇开了!!
不过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安各远比安洛洛手长腿长,跑步速度也快得多,还整整齐齐穿着衣服和球鞋——
她不用再喊,也没必要发呆,迈开腿就嗖嗖嗖追了上去。
女儿停在小巷深处的最后一个拐角,半蹲着,全神贯注地扒着墙探头。
安各刚把她拎起来,要凶几句,就听女儿特别紧张地拽了拽她衣角——
“就是这儿。你这段时间就暂住在这里……没有我的通知,尽量别出门。”
是丈夫的声音。
“这里?哪里?我们不是回姐姐那里吗?”
这是小老婆。
意识到什么,安各屏住呼吸,抱紧同样屏住呼吸的安洛洛。
蹲在砖墙拐角、掩在垃圾桶盖的阴影下,她们俩悄悄探出半张脸,暗中窥探。
——小巷最深处,尽头,红土砖墙与一堵钢筋混凝土墙两面交界的墙根里,种着一棵盘根错节的槐树。
洛安把小斗笠的手摁上去,轻轻一拂。
藤条滑开,土石抖落,树根敞开一条小小的胡同。
“进去吧。”安各听见丈夫说,“没必要这么警惕,里面是我家。”
“你家?你家不是那位大人的房子吗?”
“……当然不,那是她的房子,这里才是我的房子……”
洛安拍拍树根,轻笑:“如果能自然死亡,我老了之后就打算一个人住在这。这里面喝茶很安静,晒太阳也很舒服,还没人打扰……”
小斗笠哇了一声。
“没有任何人吗?”
“没。这是我自己的私产,没人知……”
拐角的垃圾桶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槐树旁的两人迅速回头。
洛安回头的速度要更快一些,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妻子抱着女儿站在那儿,脑袋上滑稽地顶着不慎被打翻的垃圾桶盖,但脸上是一点也不滑稽的冷酷。
两个人都是,戴着大大的黑墨镜,穿着黑漆漆的衣服,嘴角冷酷地抿起,仿佛在扮演电影里的冷血特工。
冷血特工女儿抖起肩膀。
“爸爸从来没告诉过我的地方,竟然告诉了这个臭小鬼。唔……唔……”
冷血特工妈妈吸吸鼻子。
“老婆原来会嫌弃我未来年老色衰和我分出去单过——唔——呜——哇呜呜——”
洛安:“……”
第203章 第一百零九十九课 一切如同预期之后却总有超级特殊攻击
洛安当然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一个五岁起就懂得“吃东西不露脸”“随时保持警惕”“一旦有人袭向自己头顶便准备出手拧断他腕骨”的家伙, 当他历经种种成为了一位足够优秀成熟的天师,不可能察觉不到隐在自己后背的动静。
尤其是自家豹豹吃东西的动静,她绝对又在冰酸奶里另添了冰, 不说仅仅是身后几百米的距离, 她咯吱咯吱嚼冰块的响声, 他在几条街道外都能听见。
大半夜的吃什么冰。虽然已经到了夏天,但豹豹总是这么不注意身体……
好吧, 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被豹豹发现的这条胡同, 与胡同里属于自己私产的那块院子。
——其实洛安本打算带着小斗笠去自己名下更隐蔽的“安全屋”,过去他在妻子面前拼命遮掩职业与身份时,不得不在各个需要高频率承接委托的地点设置了许多的“安全屋”,它们的位置都靠近自己出差时向妻子报备过暂住的地点, 主要用于应对紧急情况——
譬如,当你浑身挂着彩还锯了自己一条腿,勉强从荒村枯井中爬出来找到呼吸的机会与手机信号, 妻子设置的特殊铃声突然嗡嗡响起,她在电话那头欢快地表示, 你在哪里工作呢,有空就赶紧回房间吧, 一个坐了四小时飞机奔过来的超级特殊大礼包正在房间里等你, 或者你直接发手机定位, 大礼包可以奔过去找你。
……妻子真的总爱搞这种出差突袭, 这也是为什么洛安每次出差都不得不报备地点的原因。
当这种“紧急情况”频繁发生, 你却绝不能露出伤势、疲惫或任何端倪, 那该怎么办?
只能先掐诀闪现到事先备好的安全屋里,疗伤, 接腿,洗去身上的血腥味,换一身没沾到血迹与碎肉的常服,最好再拿上一只塞满“无聊的侦查资料与照片”的背包,然后再出现在妻子眼前,摆出“我刚刚只是在盯梢”的表情……
一个他从未向妻女反复强调过、也在大多数情况下被忽略的事实——洛安并不贫穷,他只是习惯节省那些自己认为不必要的开支,但“在中州各处购置安全屋以供自己休整伪装”明显是很必要的地方。
他可以做到连啃三天的馒头就咸菜,也可以在商场眼也不眨地买下那件同款外套,为了代替妻子赠送的贵得吓死人的纪念日礼物——豹豹不会发现他出差时吃没吃好,但她一定能发现她的纪念日礼物上沾着人血、扣眼里还插着半根怎么也拔不出来的大拇指。
洗不掉血味的衣服扔了一件再买一件新的,洗不掉血味的房子就暂留片刻再去下一个,全是必要花费,因为他绝不能让豹豹知道。
天师是再危险不过的职业,可洛安能隐瞒十年之久,直到他自己开始坦白才露馅,绝不是靠“凭运气赌一赌”“指望妻子粗心忽略”办到的。
……今夜也同理。
因为离家最近的安全屋还飘着那天和红影打架留下的血腥气,发现豹豹竟然带着洛洛在身后跟踪后,洛安犹豫数秒,便把目的地换成了槐树内的小胡同。
他要把小斗笠安置在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就不能是临时找的酒店,也不能还给姐姐,必须在自己的私产中做选择,也就是“在众多秘密房产中选一套相对正常的展示给妻女,让她们放心”。
这条小胡同就是他故意暴露给她们看的地点,和小斗笠说话时,也特意表现出“我只私底下购置了这么一套私产,是我唯一的小秘密”意思。
因为洛安仔细考虑后觉得,这套私产,绝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妻子自己除了那栋房子,也在世界各地拥有数不清的豪华别墅、游轮、海滩与停机坪,不是吗?没人规定他不能拥有自己的房产。
至于那些偷偷在首都各区购置的连墙纸上血迹都没弄干的荒僻小屋,衣柜里塞满浸透血与汗的同款服装,垃圾桶里还有没能粉碎干净的肢节肉块……
相比较起来,私底下一套用于养老喝茶的个人房产,要正常和谐许多吧?
目的正常,外表正常,那条胡同里的小院只摆了几件使用频率极低的家具,内部环境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况且,就这段时间和妻子交流的结果看,她很介意他“如果将来分居就如何如何”的想法,那提前把这处房产暴露出来,也方便进一步解释“我不是想要离开你,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未来的事谁知道”
洛安已经在绿海之行中学到了深刻教训:一味遮掩只会露出更多破绽。
要同时处理好妻子的视线与小斗笠的下落,暴露出这处干净和谐的小胡同是最佳方案。
……他本以为。
妻子和女儿吵吵嚷嚷地奔过来或撒泼或干嚎时,他还觉得,一切如同预期,没有问题。
抱住之后挨个哄哄,再安置好小斗笠,带她们俩回家后一人泡杯热奶茶塞手里,再补充几句“我只是这么想象”“我没有要丢下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曾经有段时间胡思乱想”“我以后绝对不会住在这里”……
反正什么好听就说什么,洛安哄人哄得按部就班、条理清晰。
很快,当女儿床头柜上最后一盏小台灯熄灭,他便处理完了所有爆发的抗议。
女儿终于不甘不愿地开始打哈欠,合上沉重的眼皮,睡前还在嘟哝“爸爸周末一定要带我去看那个臭小鬼,我一定要打回来”;
妻子则吸溜吸溜喝完了热奶茶,她在他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时悄悄拉开了房门,在门缝中嬉笑着比了一个俏皮的“先去洗澡”手势,大抵又转回了不正经的脑回路里。
一切如同预期,完美至极。
……呼,他绝对能出一本《如何安抚大型猫科动物撒泼》的教科书。
反正,她们还只是干嚎的阶段,不是吗?
洛安了解女儿,她最多只是愤怒“爸爸在外面有房子竟然不告诉我”;
洛安了解妻子,那不是她哭泣的表情,豹豹只是配合着愤怒的女儿又装哭又闹腾,明显也是嘻哈玩乐的成分更多,不是真正伤心啊。
妻子前几天不还在数落他“不懂给自己创造个人空间”吗,现在发现他在外面有安排一个小空间,应当欣慰才对。
洛安放松地合上了那本睡前故事书,又轻轻合上儿童卧室的门。
他走近主卧室,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或许用豹豹第四喜欢的偶像剧桥段更能顺利糊弄过去,是的,她肯定会在孩子睡下后单独质问他几句,但那点怀疑绝抵不过他刻意使用的手段,只要她还穿着睡衣——
“洛安。”
顶灯,壁灯,床头灯。
主卧室灯光大盛,宛如白昼,仿佛一间塞满八百瓦大灯泡的刑讯室。
安各坐在正中间,没穿睡衣。
事实上,她西装革履,全身正装,脚上还蹬着她去公司迎战重量级竞争对手才会穿的恨天高——
洛安很熟练地认出了那双堪称“正式战靴”的高跟鞋,也认出了妻子身上的西装、衬衫与烫得笔直的西裤。
……他太熟悉了,甚至记得豹豹上次穿这一套见人,是第一次去拜访女儿转学过的新任班主任,她紧张得差点忘了呼吸。
再往以前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豹豹在首都开设第一家分公司,谈下第一笔单位是“百亿”的生意……
洛安甚至憎恨自己这样熟悉。
就像逛博物馆时知晓了太多背景知识的专业学者——永远不可能像寻常游客那样走马观花随便晃完,永远要用最专注的态度来对待眼前的藏品。
他仅仅是认出了她身上这套西装,就感应到了无形中要碾压而来的猛豹气场,堪比天边翻卷的沙尘暴。
……学者的职业病倒能理解,怎么长时间做“豹豹的对象”还会有职业病?
提前知道这场面意味着什么。
提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等级的审讯。
……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洛安深吸一口气,默默进门,反手关上。
甚至给自己拉来一张椅子,正对冷着脸端坐的妻子。
“我是不是要……”
“是。这场谈话,你需要坐下。”
“……”
好吧,冷静,我没有百亿千亿的生意要跟她抢,我和她绝对不是敌对关系不会被她举报攻击送进监狱,我要顶住她释放的这种压力,不管她待会要问我什么,依旧拿出“安安老婆”的日常感老实回复就……
洛安轻咳一声:“所以,这是怎么了,豹……”
“嘭”一声响。
像是谁扇了谁一记闪亮的耳光,安各把一叠厚厚的、厚厚的房产证明文件扔在他们中央的床单上。
“我刚才呢,不小心打了几个电话。”
安老板慢吞吞地捡起最上面那张文件,拎起,清晰地挪到他眼前:“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从十年前开始,有人瞒着我,在首都,及无数个地区村镇,购置了自己的私产。是一栋栋独立的、隐秘的、过户关系错综复杂且很难查清的廉租房。”
安各的手指一点,一点,数钞票般拨过那批厚厚的文件。
“一、二、三、四、五……老婆,你猜,有多少?嗯?你有多少隐秘的小小房子?还是我该说——安全屋?”
洛安:“……”
洛安:“这是个误会,豹豹,你知道我是个需要更换身份的侦探……”
安各“啪”一声摁在文件堆上。
然后又是一声“嘭”——另一垛文件摔在他眼前。
“要么坦诚交待。”
她冷冷道:“否则,我就把自己名下所有私产添上你的名字。立刻添上。”
洛安猛地变了脸色。
“你不能——”
“坦·诚·交·待!”
第204章 正文-幕间剧情-生日派对
安洛洛小朋友严肃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她这一放, 立刻把自己专用的小老虎牛奶杯放出了开大会时主席放茶缸的气势。
“所以,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又要给谁举办生日派对?”
“而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三只高高的带把手的木头凳子, 两只摆放整齐的小杯子, 以及一张圆滚滚的圆柱式独腿圆桌。
除此之外, 周围白茫茫一片,她似乎坐在无归境的雾气里。
要说背景里除了空茫的白色以外还有什么, 那就是格外鲜艳、喜庆、甚至有些抢眼的红色——
圆桌的正上方,白茫茫的雾气里, 正挂着两束红色气球,气球中牵着一道大红色横幅,上书——
【祝XX生日快乐】
虽然这地方除了横幅与气球外只有一张质朴的圆桌,三只小木凳, 红色横幅上的祝福语还是用黑色毛笔写的字,“XX”的位置真就是一个被重重涂了浓墨大叉的二字名字……
但,很明显。
它像是一个用来“庆祝生日”的地方。
一个生日派对, 最重要的不是缎带、气球、礼物、蛋糕或背景布置,最重要的当然是——被请来参加派对、祝贺小寿星的朋友们
可这里只摆着一只孤零零的圆桌, 与三张孤零零的凳子,似乎生日派对的主人公是个小小的社交恐惧症?
——这也不行啊, 再交不到朋友也不能把完全陌生的小朋友拉过来庆祝“生日快乐”吧!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安洛洛小朋友气恼又困惑, 她身上还穿着睡前爸爸给自己拿的绒绒睡衣。
她应该睡在家里的小床上, 不应该坐在这里, 一个奇奇怪怪的生日派对上, 分不清是异空间还是梦境。
尤其是和这个人一起——
“说真的, 喂!是不是你这个小疯子搞的鬼,又把我弄进奇怪的梦里来了!”
自己贴着小老虎刺绣贴的牛奶杯旁边, 安洛洛狠狠地瞪过去。
左手边的小凳子上,白斗笠小朋友正端起自己亲手制作的陶制小茶杯,不紧不慢地倒了杯热茶。
“我不知道。……说了不知道,别瞪我,这和我可没关系。”
和安洛洛一样,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古怪——反应速度比她更快。
不知道为什么,白斗笠小朋友最近总是在误入奇奇怪怪的场景:不论那是讨厌的族会、未来的时间、奇怪的大人抱着长大的姐姐大喊“不准抢我小老婆”,还是突然爆发的夫妻吵架现场……
仿佛阴阳眼前又开了一扇连同不同次元的异世之门,他骤然闯入的奇怪场景太多,甚至都有点习惯了。
所以,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身边又坐着那个一脸呆相的小女孩,他立刻就得出了判断……
这不可能是梦。他绝不会梦见这种笨蛋小孩。
也不可能是现实。
因为他注意到自己头上重新出现了那顶雪白的斗笠,身上也是未更换过的古朴长袍——
明明半柱香前,他还待在那个未来的自己设立的小院子里,换上舒舒服服的睡衣,拎起炉子上呼哧呼哧吐白气的热茶,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串紫莹莹的新鲜葡萄。
待在“未来新家”的第一个晚上,而且是独自、安静、无人打扰、衣食无忧地呆着,白斗笠小朋友本打算通宵庆祝一整晚,一边吃葡萄一边读完那个自己留在书架上的书籍。
他识字还不多,读书也很慢,但如果以前不被允许的“藏书阁”出现在未来自己的小屋里,他很乐意捧着书学习。
书卷可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好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会眼睛一睁一闭就昏睡过去,然后梦见了这么一个地方,又在自己的梦中加上旁边这个气鼓鼓的小豆丁。
小斗笠今年五岁多,按理比安洛洛还小两岁,但他发自内心觉得她只是个小豆丁。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又在嘲笑我了是不是?”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隔着面纱与斗笠看穿他心思的。明明那个未来的自己交代过了,她的阴阳眼无法读心。
小斗笠扭过头去,又喝了口茶。
“比起跟我吵架,你更应该把精力花费在更有益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洛洛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认知,出现了一点问题。
她曾在梦里见过一只白斗笠,隐隐把他和爸爸联系在了一起;
她又在现实见过一只小球帽,隐隐觉得他和小斗笠有些重合;
但当她在这个白茫茫的地方,捧着杯子和对方坐在一张圆桌上时……
下意识的,她把自己所有的怀疑、猜测都丢弃了,只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年岁相仿、有些讨厌、曾在梦里对自己犯病的小疯子。
举个不确切的例子——如果小孩在梦中创造出了自己的幻想伙伴,会说话的猫、狗狗或粉红色大象,当她在梦中再次见到对方时,会理所当然地将其当成“梦里的角色”。
安洛洛完全把小斗笠当成了“一个梦境角色”。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埋怨他、瞪视他、却丧失了探究他白斗笠下面容的好奇心,觉得“这个角色就该戴着这顶斗笠”“反正他和我的现实没关系”。
至于小斗笠,他其实也受到了不少认知影响,但现实中的他本就没怎么把安洛洛当作“自己的女儿”,所以很自然地和对方怼了起来,同样将她看作了“讨厌的同龄人”。
但只要这两位互怼上头的小朋友再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梳理一下自己的记忆与认知,就会发现——除了彼此在现实中的身份,他们还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
“喂。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
继老虎小水杯、陶泥小茶杯之后,第三只杯子重重地、响亮地砸在了圆桌上——
不,那称不上什么杯子,更准确的说,只是一只装满可乐的一次性纸杯。
插着吸管,盖着塑料盖,全世界任何一家快餐店里似乎都能找到完全相同的造型。
只是,对于一只属于小小孩的幼嫩手掌,它实在太大号、太不好抓牢了……
“嘭”一声巨响,安洛洛和小斗笠眼看着那杯超大号可乐震歪了塑料盖,可乐泼了小半出来。
不约而同的,安洛洛和小斗笠都皱起了眉。
再怎么互相看不顺眼,那一脉传承的餐桌规矩还是刻在了骨子里。
吃东西不能吧唧嘴,喝饮料不能摔杯子,筷子好好抓,禁止敲碗敲碟子。
只不过小斗笠要谨慎得多,他皱皱眉,便静静地观察这第三位来客后续的动作,而安洛洛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不满的情绪说了出来。
“你饮料都洒桌上了,黏糊糊的,真脏!”
“……哈?你说谁脏?”
小圆桌下碰碰哐哐又是一声响,两只小肉手伸出桌面,它们的主人奋力爬了好一会儿才爬上第三只凳子——
也是圆桌上唯一空置的,最高的木凳子。
站在椅子上,穿着一身华丽丽的蛋糕裙,说话时双下巴微抖的五岁小姑娘叉起了腰。
“刚才谁说我脏?”她蹬起人来可真是凶相毕露,说话也仿佛含着火药,“要来打一架吗?”
本就恼火的安洛洛拍案而起。
哪来的暴脾气小胖妞,真没礼貌!
七岁半的她比对面这个营养不均衡的小豆丁足足高了一个头,撸袖子龇牙齿也相当有气势:“打就打,谁怕谁啊,我打遍天下无敌手——”
冷静的小斗笠立刻伸手把她拽回了座位上。
蠢死了。
“你确定要和这里似乎唯一知情的陌生人打一架吗?”他忍着不耐小声提醒,“你不应该先摆出良好态度,探听情报?”
寻常人或许会在这提醒下顿悟,但安洛洛可不是寻常人,哪怕她的眼睛看不穿人心,也能令她直觉般感应到,这人提建议时,心里在嫌弃她蠢。
她一下就拍开了小斗笠的手。
“少在这里迷惑我,”哪怕认知被隐隐搅浑,现实中被嘲讽的怨气依旧遗留到了这里,“我才不稀罕你那虚以为蛇的阴暗小技巧!”
小斗笠:“……”
啧。
“请您原谅。”
他扭头就对叉着腰的小姑娘点了点头,相当礼貌:“她是个容易炸毛的蠢货,她和我没关系。我代表我自己向你说一声你好。”
安洛洛怒目而视:“你——”
小姑娘转转眼睛,放下了叉腰的手。
很神奇的,她脸上的怒火消失了,似乎是个脾气来得快又去得快的小家伙。
小姑娘在第三只木凳上坐下,她拖过桌上的大号可乐塞进嘴里,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桶爆米花,踢了踢脚上的皮鞋。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继续吧,”她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爆米花,“你们两个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快打起来快打起来,今年过生日竟然能看到这种表演,我真走运,好耶。”
安洛洛:“……”
小斗笠:“……”
算了。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那点敌意。
总不能给这个陌生小屁孩表演猴戏。
“刚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因为对面的小女孩看上去比自己小得多,安洛洛还是用姐姐的态度主动道了歉,“对不起,我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有点紧张。”
“害,有什么可紧张的嘛,这里是我的生日派对,我又不会在自己的生日派对上吃小孩。”
小姑娘龇龇嘴,给他们展示自己那颗略尖的小乳牙:“你看你看,这个虽然是虎牙,但嚼不穿什么东西的。”
“虎牙?好巧啊,我也有虎牙,你看……”
小姑娘一边扒着自己嘴展示虎牙一边惊喜瞪大眼睛:“唔唔唔!(真的啊)!”
安洛洛也扒着自己嘴凑过去:“唔唔唔唔!(真的真的!)”
她们俩互相扒着嘴“唔唔嗷嗷”了一会儿,新奇地打量彼此的牙齿,然后,又不约而同地转了头。
被莫名期待的眼神盯视的小斗笠:“……”
小斗笠捂紧了自己的面纱。
“干什么?我没有这种牙齿,也不会做这么没规矩的事。”
见面不到半小时就主动给对方展示自己的舌头,她们也是真不怕对方突然拿把刀出来给咽喉捅个血洞啊。
不管他心里如何腹诽、怀疑,旁边那两个却从这“相互看牙”的过程中获取了奇妙的认同感。
再次坐回座位时,安洛洛小朋友的语气已经很欢快了。
“所以所以,”她问,“这是你的生日派对吗?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眨眨眼,也开朗地咧开了嘴。
除了那颗尖尖的小牙,她的牙齿整齐又漂亮。
“今年五岁,”她挺挺胸脯,“我叫安各。谢谢你们来参加我五岁的生日派对!”
——最大的认知混乱就出现在眼前,而桌上的小朋友们没有一个清醒认识到。
安洛洛如同结识陌生小朋友那样友好伸出手:“你好你好,安各,我叫安洛洛,今年七岁半!”
小安各弯着眼睛和她握了握手,她略肉的脸蛋上甚至露出了小酒窝。
这一个来参加生日派对的新朋友打完招呼了,那么下一个……
“你好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白斗笠小朋友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肉手。
黏糊糊的,还沾着一点可乐、爆米花碎屑、与刚才扒开牙齿时的口水。
……他缩了缩自己洁白的大袖,不是很想伸手去碰。
可小安各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里的热情就像有一万捧烟花轰轰乱放。
“你好你好!你从刚才开始就对我很好很礼貌!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派对!那我们来认识一下做朋友吧!!”
小斗笠:“……”
算了。
小斗笠只好说:“你好。”
然后他谨慎地伸出一截衣袖,不着痕迹地擦干净对方手上脏兮兮的污渍,再伸出小手,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指头。
只碰了一下,就快速收了回来。
“哦!”小安各新奇地说:“这个握手方式真有意思!但你怎么不攥着我的手多一会儿时间呢?”
不要,好脏。
小斗笠心里是特别嫌弃的,但对上那双闪亮无垢、不含恶意的眼睛,他开口就变成了:“我朋友很少,不善交际。只是有点害羞。”
小安各愣了愣,立刻变得更加雀跃了。
穿着白白净净、举止安安静静、说话细细弱弱的小孩,竟然说跟她交朋友,很害羞。
“哇!!你好可爱!!我第一次跟这么乖的小孩交朋友!!”小安各兴奋起来,“你就像那个——那个杨家小公主新养的小羊羔!白白乖乖的!哇!我的新朋友!”
坐在中间的安洛洛小朋友:“……哈?乖小孩?就他?”
白斗笠小朋友扬手就止住了她快脱口而出的“你是瞎还是傻”。
“所以我们是被你拉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吗?”他文文静静、语气又轻又弱地说,“可我没带礼物,太抱歉了。”
平生第一次遭遇这么柔和礼貌的对待的小安各:“哦,哦,没关系……你,你人来了就行……”
她甚至有点扭捏了,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
……早知道刚才不该吃爆米花的,呃,黄油渍是不是沾脸上了?
第205章 正文-幕间剧情-生日派对(2)
成年的安各就不是很会收拾整理, 更别提未成年的小安各了。
没人会耐心教她洗脸刷牙,也没人会帮她仔细梳头发,小安各“清洁自己”的招数几乎全是跟着老宅屋顶偶尔经过晒太阳的野猫学的——鉴于五岁的她还没有反击挥拳的能力, 只能频繁地窜上大树或屋顶。
洗脸步骤:伸出两只小手, 鞠两捧水, 拍在脸上,然后努力揉揉揉, 搓搓搓。
可现在没水也没镜子,她努力揩脸揩了半天, 也只是把脸上沾到的爆米花黄油渍涂到了更多的脸蛋上,然后把后者变得更脏。
仿佛一只胡子上沾着墨水渍就开始搓脸舔爪子的小猫。
区别于那正在森严的“审讯室”里被逼到死角的成年自己,目前,小斗笠没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猛豹”的气势。
他默默把小安各的“危险系数”又调低了一点。
似乎不需要警惕这小孩会一刀捅死自己?
安洛洛不知道自己旁边的小伙伴在想什么鬼东西, 她正试图帮小安各清洁脸颊:“呃……那个……你脸上还是有点……脏……”
“哪里?哪里?”顶着一脸爆米花味黄油渍的小孩又用力揩了揩脸,“嘴角这里?现在擦掉了吧?”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欲言又止。
她应该做个诚实的好孩子,但面前这个刚交到的新朋友年龄太小了, 看她之前出场时的反应,对“脏”这种评价也很敏感……她该拿出姐姐的态度让着她。
尤其是她还在用超级热情的眼神紧盯着自己。
安洛洛:“呃……我觉得……你脸上……”
小斗笠又在桌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然后轻咳一声,道:“全部擦干净了。很漂亮。”
小安各:“嘿嘿嘿嘿……”
她又挠了挠手, 这次很紧张地在桌布上搓掉了黏糊糊的可乐渍。
平生第一次这么在乎形象, 又正好碰上平生第一次被同龄人夸奖美貌, 她脸都有点热起来了。
安洛洛:“……”
安洛洛扭头便压低音量、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时候会这种好听话了?你明明一直在说我蠢!!”
小斗笠喝了口茶:“我从未说过这样无礼的话。”
……可你的眼睛你的心里都在想这种话!!
安洛洛有点气, 她还记得这小疯子几次表现出无害的样子接近自己再拔出剪刀, 现在他又打算用同一招迷惑无辜的陌生小女孩吗?
她真想立刻就大声告诉对方“别被骗了”, 但仔细想想,小斗笠几次制止她不透底的策略是正确的:
不管如何, 坐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异空间里,他们彼此好歹还算“知根知底”,起码,这地方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故意制造的,他们都是被意外拉入的受害者。
只有一起配合取得眼前这个陌生第三人的信任,才能找到离开这里的途径。
不管如何,困难前摒弃前嫌,合作才能共赢,做生意的妈咪也教过她很多次了。
……哼。
“你可真会夸人,”安洛洛小朋友只好帮着捧哏,虽然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你看她,已经很喜欢你了。”
小安各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当然喜欢你啦,白白的羊羔大袍子,我也很喜欢你,绒绒的老虎睡衣!”
——四五岁的小孩之间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小安各只是单纯感到开心。
这时候的她连季应这个塑料“男闺蜜”都没能争取到,还在成天被他追着喊“死肥猪”,一见面就要打架的阶段……
比起“男朋友”,五岁的小安各更想要“好朋友”。
这时候的她没有任何能够和谐说话的同龄小孩,被朋友赞美、和朋友一起坐在小桌子上捧着饮料聊天,全是值得超级无敌开心的好事情。
“我真喜欢你们!”
说着说着,她又坐不住了,直接手舞足蹈地蹦上了椅子:“你们是我的第一次生日派对里,第一批来参与的生日嘉宾!!我太太太喜欢你们啦!!”
小斗笠:“……”
会读心的白斗笠小朋友知道这小孩重复乱喊的是实话,所以他也不得不扭过头,伸手在面纱下揉了揉眼睛。
火花四溢的热情扑面而来,真有些遭不住。
怎么会有人这样明亮无垢呢,和无归境中看过的内心完全不同,温度高到他甚至有点担心她的心声会烫伤自己的眼睛……他真的很不擅长和这种类型的陌生人相处,像极了那个大人……
【啊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快给我抱抱亲亲——】
呃,谁来着?
小斗笠敏锐地皱了皱眉。
他头有点痛。
“但你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举办生日派对呢?”安洛洛还在旁边好奇地追问,“你今年五岁了,那应该已经举办了一、二、三……五次派对了吧?”
小安各懵了懵:“呃,也许是因为我三四岁的时候,还不太会弄这种横幅和气球布置?”
她指了指头顶那张用黑色毛笔书写的“祝XX生日快乐”,又骄傲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我自己写的横幅!自己充的气球!全是我自己布置的哦!”
可你为什么要用漆黑的墨在自己的名字上画大叉,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格外鲜红的横幅与气球,这些颜色与布置一点也不吉利,反而有些诡异……
小斗笠头更痛了。
他不得不攥紧了茶杯:幸亏大袖遮住了他过分用力而泛青的手指。
“不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安洛洛还在说,“生日派对不可能全由你自己布置啊,要在高高的窗户上挂丝带、要在进门的适当时机拉响彩带纸筒、要用锅子和烤箱准备足够的糖果、蛋糕与小饼干、还要准备……”
安洛洛有些费力地回忆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生日派对:爸爸布置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妈妈临时加上的各种惊喜环节与礼物也很多,她实在没办法完全想起来。
“总之,呃,生日派对的内容超级多的,你不可能全部自己准备,也不可能只举办一次,你几岁了就会有几次派对啊——嘿,帮你一起主持派对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安洛洛左右环顾这白茫茫的四周:“我们是礼貌的客人,就该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小安各:“……唔,咳,嘿嘿……那什么,总之,时候不晚了……”
安洛洛没发现,自己说得越多,小寿星那开朗的笑容就越局促。
一个成年人要承认自己对某个领域的完全无知有多困难,更何况小孩呢。
什么丝带、纸筒、小饼干,她努力照着电视的样子摆弄出这道横幅和两束气球就觉得很了不起了,还自顾自地订了超级大的全家桶炸鸡外卖,备好一升装的可乐……原来还远远不够……
听新朋友话里透露的信息,自己的生日派对,似乎很寒酸。
小安各尴尬又难堪地搓了搓手。她不想在新交到的好朋友面前表露自己什么都不懂,自己的生日也没有爸爸妈妈参加。
她总希望自己是无敌的。
“我、我们先开始庆祝我们的生日派对吧?不管那什么……爸爸妈妈……咳,咳咳,他们,他们工作太忙了,所以要很晚才能出现!”
安洛洛有点迷茫:“可这是你的生日派对啊,我们还是等你的爸爸妈妈一起来了再……”
“不!”
这是一张响亮的巴掌声——只不过猝然拍在了桌子上,而使它的人拳头还不够威武。
小安各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逼下自己眼眶里那一点点开始打转的东西。
她不想在新朋友面前暴露出爱哭的特性。很没用。
“我的意思是,在我家里,举办生日派对完全不需要父母……爸爸妈妈到场。”小安各说,“我自己的生日,自己开心就好了!”
安洛洛有点不太能接受。
这违背她至今为止积累的“常识”。
“你不觉得这样太粗鲁了吗?”她皱眉道,“就算爸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现身在你和朋友身边,总要等妈妈一起到场啊。虽然妈妈工作很忙,但她每次都会为你的生日派对特别抽出时间,而且,你的生日,妈妈是最应该感谢的人,我每年都会给妈妈送贺卡和礼物,感谢她生了我……”
“我才不感谢那个女人!!”
小安各突然又是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她原本因尴尬而发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似乎又要发脾气了:“我才不感谢她——他们——反正他们没一个人会感谢我的存在或诞生!!我凭什么要感谢他们!!我、你——”
眼眶里打转的东西越来越多,如果全部转化成烫烫的怒火,就不会落下丢人的眼泪了吧?
小安各吸吸鼻子,用力瞪向安洛洛。
“你从刚才开始就叽叽歪歪的!真烦!要来打架吗!”
安洛洛第一次领教“莫名其妙的无理怒火”,闻言她也怒了:“你这小孩怎么这样——”
小斗笠及时摁下了拍案而起的安洛洛。
再一次。
……真不知道她是蠢还是呆呢,对方明显不想提父母,非要在雷区横跳……剧烈的头痛让小斗笠的耐性更少了,所以他这次制住安洛洛的力气有点大。
后者低低“啊”了一声。
她有点委屈:“你弄痛我了。”
她还以为他们暂时结成了同盟呢。
小斗笠立刻就放了手。
哪怕认知混乱,哪怕很不耐烦,他也依旧记得,自己被一个重要的人交托了一件很重要的任务……
【保护好安洛洛】。
“我很抱歉,”他望望安洛洛单纯、迷茫还掺着一点怒气的眼睛,即将到嘴的刻薄嘲讽翻滚数遍,还是咽了下去。
你就是不能理解“父母健在还不如不在”的残疾家庭,是不是?
这个世界每年都会多出很多很多的小朋友,但总有一部分小朋友会倒霉地踩中“爸爸妈妈等于童年阴影”,注定花费一生去避免被他们所影响。
五岁的小斗笠不喜欢七岁的安洛洛。
她有一个温暖豪华的房子,饿不着冻不到,能上学受教育也能放假玩耍,从不需要担心温度、衣食、生命安全或过年时能不能找到人陪……还有一对很棒的父母。
她有这么多他从未想象过的东西了,凭什么还要他喜欢她。
但……他也不讨厌她。
因为她有一双很漂亮的茶色眼睛,他从未想过那双眼睛能和“干净明亮”联系在一起,那里面对他最大最大的恶意,就是小孩幼稚赌气的“我迟早要打赢你”。
就像除夕时其他小孩从无归境雾中求得的祈福字帖。
第一千零一次见到他们抓着字帖炫耀时,小斗笠只想撕碎那张破纸。
但第一千零二次偷偷弯腰把他们不要的字帖捡起来时,小斗笠又想把它好好捋平,放进自己枕头下的木盒子里。
……唉。
“我想,你们都误会了彼此的意思。”
白斗笠小朋友忍着头痛说:“洛洛只想要告诉你‘生日时要记得感谢妈妈’这个道理,她不是特指你必须感谢你的妈妈。她很糟糕,是不是?”
小安各瘪下嘴,点点头。
“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她闷闷道,“我只是真的不想在生日时邀请那个女人。”
安洛洛刚要问“为什么”,小斗笠又插了话:“是的,我能理解。贱女……我的母亲也很糟糕。”
“是吗,她能有我妈妈糟糕?她甚至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哪怕一次对视……”小安各嘟哝,“哪怕是在我被混蛋父亲打的时候,她也不会理睬我。”
“无视已经很好了,”小斗笠平和地安抚她,“我母亲发起疯来会拿各种各样的尖细利器扎我,然后哈哈大笑。我宁愿她完全不理睬我。”
小安各:“……你不懂,比起这种暴力,完完全全不理睬你把你当透明人的环境才——”
小斗笠:“这个我不懂,父亲一般拿我当工具人,还是不至于当透明人的。”
小安各:“哈!我赢了吧!”
小斗笠:“但我还有一个必须侍奉的主母。她很好,但总对我很差。就像是……后妈?”
小安各越说越兴奋:“不不不,电视剧里的后妈算什么,我可是有一个脑子里塞满尘土的臭老太婆,一天到晚勒令我罚跪、紧闭、还要抽我血,她身边还有一堆姑婆爷叔帮着——但我每一次都能逃脱哦!”
小斗笠鼓掌。
这是他衷心的赞扬:“你真厉害。”
小安各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你也是!你也是!所以你一般是怎么反抗你父亲拿你当工具的呢?”
小斗笠:“……我一般会服从命令。”
“噫,你怎么这么胆小,不对,你性格的确乖乖弱弱的……”小安各几乎要把胸脯拍出木桌的音效了:“但没关系!以后我罩你!我帮你反抗他们!”
小斗笠便继续鼓掌。就差当场去买应援棒了。
被完全撇在旁边的安洛洛:“……”
安洛洛:“喂!喂!你们两个怎么就自顾自聊起来了!不应该是我们三个一起聊天吗!”
小斗笠理都没理,他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这个差点被她惹哭的小女孩哄开心了,又花了多少功夫忍耐此时的头疼。
小安各则柔软得多,她眨眨眼,非常大方地扔去了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再次冲安洛洛伸出手。
“好啊,我们一起聊!你呢你呢,你家里的爸爸妈妈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吗?”
安洛洛:“……我……”
小安各兴致勃勃:“是拿拳头打你?还是拿皮带抽你?哦哦哦,我知道了,拿棍子——难道是和他一样的,用针扎——”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呃”了半天,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我爸爸一天只允许我吃三颗糖果。”
小安各:“……”
小斗笠:“……”
真是灾难。
他不得不再次思考替她补救、拉回好感度的方法,开口道:“其实……”
小安各却愤慨地高高挥起手掌,“啪”一声拍了桌。
她再次站在了板凳上,叉起了腰,仿佛一位即将冲锋沙场的将军。
“这可真是太过分了!”小将军的眼里都是恨恨的怒火,“我这里,不管他们再怎么过分,能买东西的钱还是给够的!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三更半夜叫炸鸡桶也没人会‘禁止’我!!不管他们对我做什么,但谁也别想饿到我——你爸爸真是特别·超级·可恶!!”
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逐出派对的安洛洛舒了口气,急忙点头附和:“对对对,他特别特别可恶!”
小斗笠:“……”
小斗笠默默捂住了自己疼痛的头。
第206章 第二百课 我们先假定糟糕未来的一百万种可能
三个人的聊天室略显拥挤, 两个人的主卧室也没宽敞到哪里去。
白斗笠小朋友发自内心地想要抱着自己疼痛的脑袋退群离开时,成年的洛安也发自内心地想要离开这间灯火通明的卧室。
他头倒不疼,但眼睛有点疼。
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主卧里加装了这么、这么多的高瓦数灯泡, 监管局审讯室要使用那种专门逼迫犯人的“熬鹰”手段时, 打上去的报告也就能调用这么多的灯泡吧。
不, 说不定熬鹰也用不上这么亮的光。
“我想起楼下电热水壶没拔电……”
“休想。坐下。”
“我……”
“购置这么多房产还瞒着我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说清楚——别告诉我你在外面还真养了小老婆啊??”
“没……”
“想分出去单过是吗, 私自藏了自己的小空间是吗,怪不得从不肯让我在家里给你腾空间, 狡兔三窟,你在外面有一百零八窟,才看不上我的小破房子呢——”
“不……”
“你住嘴!也住手!就坐在那里坐正了!”
洛·本就坐姿超好·安:“……”
洛安:“豹豹。我已经坐得很正了。”
安各瞬间拔高嗓门:“别想狡辩!!”
……还能狡辩什么,在你彻底发飙冲我大吼之前, 我已经全部交代了。
眼睛实在被光刺得疼,又完全不想赌你会不会真的转让私产……听见妻子拿出这种重量级的威胁后,洛安立刻就说了实话。
只是工作用的安全屋, 做委托时必要的后勤据点,以前为了遮掩身份的保险措施, 之所以瞒着你不告诉你,是因为那时害怕你接受不了玄学, 而且那些小安全屋逼仄窄小卫生条件又很差, 没有专程展示给你瞧的必要。
洛安认为自己已经坦白了全部。还有什么要解释吗?
妻子的表情却完全不像是“得到全部解释”的意思。
“你可别想使花招, 我今晚必须要好好跟你掰扯清楚, ”安各越说声音越高, 洛安真希望这间卧室的隔音效果差一点, 她再这么对他喊下去就能把楼上的洛洛喊醒,然后他就能找到机会脱身——
“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什么, 什么我的房子不是你的,这是你家,你家,我们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房子——我们之间为什么总要分得这么清楚,你老婆是我,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豹豹的六年前就把你的名字加在了家里那栋房子的产权证上——”
正如一个不爱听人话的破烂,洛安很自然地过滤掉妻子在前面对自己大吼的内容,只捉住了一个重点。
她说她六年前就把他的名字加在产权证上了。
各式社会新闻嗖嗖嗖划过脑海,洛安不禁皱眉:“豹豹,你太鲁莽了。”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房子划分给别人呢?万一离婚之后我要分走一半怎么办?或者分走一整栋……”
安各气得一巴掌拍向文件堆。
虽然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拥有足够“分量”的小女孩,她这一下拍同样叉腰起跳站板凳、千军万马大将军的气势。
洛安默默低头。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虽然不知道具体说错了什么话。
“那你就分啊?!有本事就分走这一整栋房子啊?”盛怒的妻子吼他时仿佛在吐火球:“你觉得我差这一栋房子吗——你知道我在整个中州——全世界——有多少的房产和土地吗??”
洛安急忙保证:“我不知道。我从来不想知道。那都是你的东西。”
“你应该知道——了如指掌——因为我是你老婆!!!”
安各忿恨地指着他:“我有足够多的资产,足够大的风险承压能力,我不会因为仅仅一栋房子一辆车子的损失流失所有——我有这个资本和信心去赌我的丈夫是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所以我凭什么不能把你的名字加在我的东西上,一栋房子罢了,我完全赌得起!!”
一栋房子也是钱啊,一点损失也是损失,为什么一定要承担这种风险呢?
不给他任何东西,就不会有任何风险了。
洛安心里依旧是不赞同的,但豹豹听上去太愤怒了,他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还在想我不应该?”安各高声喝道,“说实话!”
“……是。”洛安已经尽可能把态度放得很低了,“我只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万一你离婚要分走我的财产?”安各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试试啊?看看你这个连地铁交通卡都不太会用手机扫码、去趟银行被别人推销的理财产品绕得转不出来差点就被骗钱、至今也搞不懂支付软件里各种服务权益条款的家伙,你要是真跟我去法院打离婚官司,能不能干得过我顶尖的律师团队?!”
洛安:“……”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优秀的商人,或许没有系统学过金融,但绝对懂得灵活应用法律制定的规则。
他绝不可能在这方面比安各更优秀。
安各越骂越起劲:“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新修订的婚姻法里在财产分割方面有什么变动吗?你知道哪一项条款更能为自己赚取更大的利益?你知道打这种财产纠纷的离婚官司还要提供各种清晰的债务财产目录吗?你知道个豹豹球,你这个无敌破烂大呆子,你算账还要靠上个世纪的算盘才能打清楚!!”
洛安:“……”
安各骂到最后已经放声冷笑:“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压根不可能打离婚官司!因为你会在第一步找律师咨询时被骗光所有财产,你这个落后时代八百年的法盲!!”
洛安:“……”
我倒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在她心里我有这么蠢吗?
而且她怎么这么了解离婚官司的详细内容……就连我也没这么仔细的概念,因为我从未想过离婚后和她分财产,肯定是要按无归境规矩净身出户的,既不用吵架也不用请律师,一只行李箱装满再把门钥匙放桌上就……
“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
安各吼道:“要不是因为你这混蛋最近总表示‘万一离婚如何如何’,我也不会专门去调查万一打离婚官司该怎么避免你顺利胜诉!你知道抹掉七年多的分居事实以免证实‘夫妻感情完全破裂’的结果有多难吗?!啊?!你知不知道我伪造我们俩这些年的同居证据花了多少心血?!”
洛安:“……”
洛安只好诚实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对簿公堂,豹豹,也从未这么现实地考虑过这些问题。”
安各暴怒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
“我明白。你肯定也只是说说,不会详细地考虑……”
洛安诚恳补充:“如果我们离婚,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自愿净身出户,不给你造成任何麻烦。我可以现在就立字据保证。”
安各:“……”
血压好容易缓和一点又猛地拉高,安各忍无可忍,她抬手就抽了过去。
当然不可能打老婆——“嘭”一声轻响,洛安被敲了一个脑瓜崩。
疼痛近乎为零,就是侮辱性极高。
……他八岁后就没被这么敲过暴栗了,当时动手的人是嘻嘻哈哈的大师兄,他后来追着他打了一星期。
小斗笠讨厌被敲头,成年的洛安就更不可能容忍这个。
可现在敲自己头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洛安第无数次弱弱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安各再也不会被他看似诚恳的道歉蒙蔽了:“你说错哪句话了?”
“……”
“你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是吧?”
“……”
“你觉得自己没错你就瞎道歉——让你不反省就瞎道歉——”
“嘭”一声,又是一次疼痛度为零但侮辱度极高的脑瓜崩。
洛安:“……”
洛安想捂头,但忍住了。
他保持着正坐的姿势,默默伸手,抓住了安各意图再次扬起的胳膊。
后者轰轰吐着火球瞪他:“干嘛?!别以为这时候亲我能糊弄过去,今天晚上亲一百次你也糊弄不过去!!”
当然不会是这个方法,就你现在这对着我大声吼叫十多分钟还越骂越响的气势,我会担心亲上去被你咬出血的。
——即便经过昨夜的计划,如今的身体状态已不同于以往,适当的身体接触无需再谨慎担忧,但直接接触血液还是算了吧。
洛安轻咳一声,拉过她的手,轻轻的,缓缓的,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就只是单纯地拉拉手。
安各狐疑地盯着他,便见老婆牵着她的手,低眉顺眼道:“你别再打我了。”
“我疼。”
安各:“……”
他豹豹的。
安各气愤地甩开了他的手:“你疼什么,我根本没用力,你一个特别特别牛在外面有安全屋一百零八窟的天师被弹两下脑袋就疼了啊??”
洛安一脸自然:“对。疼。”
安各:“……”
去他豹豹的。
她轻轻踹了他一脚,便转过身,推开文件堆,扑在床上。
大半夜的吼他吼了将近一刻钟,她气消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力气继续跟他发火。
原本她去找女儿卧室里找他时是真没多想,打算洗完澡后穿着香喷喷的睡衣和老婆软乎乎地谈谈心撒撒娇,看能不能缠着他同意“也把那个胡同的所有权给我一份啊我们一起住嘛”……
但进浴室洗澡前,控制狂天生的多疑心又开始扑腾,安各转念一想,老婆在外面安置了这么一个我不知道的小胡同,万一他还有其他的产业是我不知道的呢?
虽然我也不是那种不允许丈夫藏私房钱的女人啦……我还是很大度很开明……不行,我就是要知道他私底下有多少财产!老婆可以藏着自己花——但我必须要知道“私房钱”的数目!
老婆能买下一整条连着小院与土地的胡同,就代表他的收入水平绝对在中产阶级以上,他平常开销也基本没有,特别会攒钱过日子的旧时代老古董一只,那万一真的私底下存了很多很多钱,多到哪怕离开我也能实现财富自由……不行!!
是,不行,我可以有其他大别墅但老婆不能有别的居所,豹豹就是一款双标豹豹。
安各左思右想,“要大度要开明”的良心到底没能战胜“老婆全是我的”的野心,于是打开花洒前,她还是发了几个命令、打了几个电话出去。
舒舒服服洗完澡出来,正擦着头发哼着歌,低头一看传过来的文件,整个人就从脚跟炸到了头顶。
熊熊的怒火支持着安各褪下睡前的慵懒感,换上全套装备又调大所有光源去审问老婆——
等到老婆安安分分地交代清楚,任由她大吼大叫各种乱骂发泄了十几分钟,安各也没这个劲继续跟他吵了。
她原本就打算洗完澡后舒舒服服上床求抱抱的,结果非要调出战斗状态跟他打仗。
……算了。
这场架吵得差不多了,结果不算完美,也差强人意,不是吗。
虽然劣迹种种,但今晚这混蛋的表现总体还挺不错,他第一时间就交代清楚了那些小安全屋的来龙去脉,在她训话时乖乖地坐着听骂,哪怕她越吼越生气到最后骂得有点过分……
其实,安各也明白。
她逼他解释清楚那些私产,他的确非常完整的解释清楚了,甚至交代了“我以前工作时经常受伤所以弄得那些房子里不太好看”——她的怒火在那时就该划等号。
之后再吼他,只是情绪上头,爆发了那种“他竟然瞒着我有这么多私产他早就计划好跟我分居”的怀疑。
要跟这脑回路怪异的家伙把“为什么你总设想和我离婚分居”撕扯清楚,吵上三天三夜也吵不完——他绝对会在她大吼“你是不是有病”时点头应和“对我有病”的——安各熄了火,也知道是自己鸣金收兵的时候了。
他这一脑袋跑偏的认知,想要挨个扭转过来,还是得慢慢来。
……唉。
生气和大吼都是耗费体力的,安各半沮丧半满意地趴在床上,订制西装趴出了褶皱,可她连高跟鞋都不想脱。
“嗓子疼……”
一杯温热的柠檬水立刻递到了眼前。
“喝吧?”
……嘁。这时候倒会献殷勤了。
安各又轻踹了他一脚,但踹到一半时她想起了自己锋利的鞋跟,便没舍得用力也没舍得对准,只往外踢了踢。
一叠文件倒在地毯上,扑克牌般散开,而一只手扶上了她锋利的高跟鞋。
他默默帮她脱掉了那对并不算舒适的高跟鞋,手又滑上去,揉了揉她的脚踝。
安各:“……”
啧。
腿控混蛋。
安各脸都没回便出声警告:“你今晚想都别想。我不会再受诱惑了,我还在生你气,只是没力气跟你继续吵。”
“……当然,我没想那些。”
安各能感觉到那只手滑过了她的小腿——停顿时间有些可疑,略显留恋——然后滑上她的西装衣扣,有条不紊的,脱去了她的外套。
外套,衬衣,裤子,一切不太适合睡觉时穿着的硬挺面料,再重新套上睡衣。
认真又仔细,不含半点杂念。
……嘁。
安各翻了个身,配合他把手穿进自己的睡衣袖子里。
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和生闷气时的安洛洛一模一样,仿佛真是一个赌气不要自己穿衣服的小朋友。
洛安忍不住笑了。
安各立刻就踹了他一脚——这次脚上没有可能造成伤害的高跟鞋,她堂而皇之地踢到了他胳膊肘上。
“豹豹……我刚才,在复盘你刚才说的那些,然后仔细反省了一遍。”
洛安很自然地拿下她上踢的腿,折下来塞进被窝:“我现在知道自己说错哪句话了。”
安各哼了一声,扭头滚进被子里,背对他缩成一团。
“我要睡觉了!不想和你聊!”
她连问都不想问,着实气得很厉害。
洛安轻轻碰了碰她裹着被子的肩膀,被拍开;
第二次试着碰,被拍开;
第三次……
没有碰,他也上床躺在了她后背旁,支起一只手臂,就那样看她的侧脸。
安各总不能把整张脸埋进枕头。那就太幼稚了——再说,犯错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她选择用手捂住自己的侧脸。才不给他看咧。
而且她拒绝接收可怜巴巴的求原谅眼神。
“……我只是想说,豹豹,我真的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洛安和缓道:“你不喜欢我假设离婚分居的事,是不是?”
安各:“……”
安各放下了捂脸的手,她转了头。
“我在听。”
“咳,你是不是觉得,我假设分居,是总想着离开你?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想离开你呢——你是豹豹,有钱有权又这么年轻漂亮,谁想不开会主动离开你?”
安各的表情略有松动。
“那当然,”她冷嗤,“你除了我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对象了,我可是首富,你跟我谈对象就等于抱上了大金砖,知道吗!”
“是,当然,你说得太对了。”
洛安哄她:“所以只要你不赶我走,不嫌我烦,我肯定愿意一直黏着你。你是一家之主,当然也只有你才拥有提离婚的权利。”
安各火气又冒上来了。一听他提离婚假设她就心烦。
“我——不会——嫌你烦——想赶你走!!”
洛安稍微把自己挪远了一点。
他的身体状态越来越鲜活,近距离被妻子吼了十几分钟,再被这样贴着吼几句,他觉得耳朵有点受不住。
“我知道,我明白,你当然不是这种人。”
他耐心道:“但总有一种人——哪怕糟糕的事情发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零点零点一——他就是偏好做出假设,提前准备,你知道吗?这不代表他想要离开你、他不再喜欢你、他不信任你的心意或别的什么——问题只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他是个很难被满足,格外贪婪狭窄的人,所以他总要做出多余的假设。”
安各斜着眼看他。
“你说的这个‘他’,是不是你自己?”
洛安却没有进一步再回答这个问题。
他皱皱眉,若有所思地环视了一圈卧室:安各扑上床时,并没有关闭那些刺眼的灯。
“你究竟什么时候加装了这个瓦数的卧室灯?真的不是从哪里学来的熬鹰手段吗?”
安各:“……”
安各猛地扭头:“如果你又要转移话题,那今晚还是不聊天了!我要睡觉!”
“……耐心点,豹豹,只是现在周围这么亮的灯,让我想起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我不是儿童,也不会因为你给我讲睡前故事消气的!”
“好了,好了,我保证这是真实发生的……”丈夫的声音停顿片刻,“这是我在和你分开的那七年里,在工作时意外遇见的,一只鬼的故事。”
安各:“……”
安各真想怼他“我就算相信你是天师也不相信鬼存在,你能不能扯点别的”,但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工作上遇到的故事,她还是不忍心拒绝。
安各想了解他的一切,不管是否曾经属于自己的禁区。
她皱眉道:“行。我在听。”
“咳,那是一只,嗯,很奇怪的鬼……”
洛安笑眯眯地说:“他经历过许多次熬鹰。在监管局里。”
——是,其实他走进这房间的第一刻就联想到“审讯需要多少多亮的灯泡”,完全不需要模糊猜想。
谁让他是监管局通缉犯第一名呢,刚做鬼时,他是切实体验过监管局审讯室中那别称“熬鹰”的手段,遭受一次次逼供的。
不眠不休,只能静坐,无法休息,必须直视前方回答重复的问题……对于鬼或许还不算问题,但如果周围开到最大亮度照射自己的灯光并非白炽灯管、而是阳气充足的典藏法宝,再加上时不时打开的天花板披下纯天然日光浴……
真正的熬鹰只是用木棍消去野兽的凶性,可这个“熬鬼”法,基本是奔着把鬼整死去的。
疯了发狂,那就有理由整死;没有发狂,那就慢慢晒死。
鬼迟早会走向彻底邪恶的尽头,所有天师都必须将这道理深深铭刻于心,尤其是负责监察所有玄学乱象、保持中立与公正的监管局。
威胁必须在刚发现时抹杀,可他们偏偏忍受了洛安这个顶级阴煞在外行走七年多,哪怕他公然跟另一只红影撕咬、在首都市区大搞拆迁办……也没有正式对他发出缉捕,只停留在开会讨论、找人调查的层面。
其实,既不是因为裴岑今曾经在里面建立的人脉,也不是因为那所谓的无归境施压……
因为,当年,成鬼后恢复理智的第一时间。
洛安便去了监管局自首。
他挨个列出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状态,用准确又客观的文字阐述了自己日渐崩坏的精神与心理,甚至主动要求被关押在审讯室里经历堪比漫长死刑的“熬鹰”,只有一个条件。
他的妻子怀孕了,他必须全程陪护。
他要保留暂时在外活动的权利,直到那孩子拥有独立存活的自理能力,他会自己回到审讯室里。
或死刑室,或血池或地牢,随他们的便。
……是。
一开始,漆黑的阴煞根本没想在外面的世界“活”下去。
他见了太多太多鬼魂堕落,他知道这道路的尽头就是彻底的崩坏,那些抱着善良得可笑的希望,觉得“鬼也不一定会变坏”的人……全变成了尸体。
不管是孺慕母亲的天真小童,还是深爱伴侣的文雅女人。
他亲眼见过他们癫狂发疯,把生前看重的一切嚼碎磨烂塞进嘴里。
然后曾怜悯过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天师也被嚼碎磨烂塞进它们的嘴里。
他总能杀死那些怨鬼,不管有多困难、要受多少伤……可没一次,他没一次来得及收殓那些天师的尸骨。
那是些正统又明亮的天师,是和师兄一样的人。
正直,善良,天真,心地柔软,做这一行是真的想要庇护苍生,相信“替天行道”与“行善积德”,觉得亲近阴暗与死亡的人可怕又扭曲。
那些天师活着的价值远比死去的价值大。
他们理应继续活着,而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次怜悯失去生命。
……与他不同。
洛安从不怜悯他人,不管那个“他人”是与女儿同龄的无辜孩子,与妻子遭遇相似的可怜女人,又或者……是他自己。
他最不怜悯自己。
自己成了鬼,自己便该死。
成为灰、泥、一团无机质的东西,腐烂消失。
死了,便不再“活着”,不再拥有正常的思维、观念或伦理……
活人与死人,中间隔着一道天堑,天师就该捍卫这道天堑,无论生死。
“保有理智”?
洛安绝不敢赌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的例外,事实上,他每一次瞥见妻子轻声抚摸肚皮都会无可抑制地升起对那幼体的杀意,每一次听见她在电话里嬉笑着和朋友讨论帅气异性都会忍不住想……
杀了她。
【杀了她们。】
陪我一起。
【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吧。】
他成了鬼。
他在失控。
所以再努力也不可能做一个正常的丈夫,更无法做一个正常的父亲了。
早在还戴着那顶白斗笠的时候,他就给自己设下了一道堪比天堑的弦,他知道跨过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因为洛安还记得那个女人。
虽然他说已经很久不曾想起她,但她依旧停留在他记忆里最深最深的某个角落里……那个疯疯癫癫、时而大笑时而望呆的贱女人……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她掐着他的脸,第一次,那么轻柔唤他“我的孩子”。
【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你会和我变成一样的人。】
那女人没有茶色的眼睛,但她也绝对能看穿什么东西。
洛安知道,她是对的。
活着时他就不算正常,没法真正大度也没法真正满足,成鬼后还有怨气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神智——想抹掉自己亲生女儿的存在,想让妻子的世界全部清零只留下自己一个,这样她就无法再忽视他——
再没有比这更可怖的事了。
他在逐渐变成那个贱女人。
为了一个心上人,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又把对方的一切污染清空,美其名曰“这样你才能爱我”。
可安各和那个心上人完全不一样。
她是主动、强大、有力量反击的,如果他真的成了疯子要清空她的一切去控制她的全部,洛安毫不怀疑,她能反手杀了他。
或许她会为他的死而难过,也会为这段感情的结局难过,但妻子是个尤为坚强清醒的人,一旦自己真正跨线做出了那种事,就会被她判定为“这种疯子不再有喜欢的价值”吧。
更深处的担忧,其实是……
【我和你,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的孩子,你会和我一样变成疯子。】
——他太知道拥有一个疯子做家长是什么样的感受。
所以他的女儿绝不能有那份感受。
安洛洛必须也必将成为一个值得被爱的正常人,安洛洛绝不能成为他这样的人。
他的记忆深处和人格中永远存在着一个吃吃发笑的贱女人,他绝不希望女儿崭新的生命中也烙下一个扭曲癫狂的影子。
他是因为很想很想活下去,不甘心闭上眼睛,才化成了鬼魂。
……可如果他活下去会给妻子和女儿带来那么可怕的影响,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杀死。
保护她们?
别开玩笑了。
每一晚每一晚,当他试着寻回活着的感觉合上眼睛,休憩睡眠时……
他会梦见自己握着妻子的心脏,妻子死后僵直的手则紧握着直插他喉咙的尖刀,不远处,幼小的女儿跪在血泊中尖叫。
他甚至不能确信这是梦还是现实,睁眼后是否能再见到没溅上血点的天花板。
每一晚每一晚。
他就是她们身边最危险的源头。
所以他不再睡眠了,他把自己交给了监管局。
【如果我有堕落的征兆,就杀了我】,不止和师兄立下这样的誓言,洛安的遗书和死刑签字同意书锁在监管局的档案室最深处,每年年末时他都会去一趟,增添条款,重新签字,续上日期。
所以,监管局才对他这个阴煞抱有奇怪的容忍,屡次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他才要做各种各样的糟糕假设,尽管他异常、强烈地渴望变回活人。
他每年更新一次自己的遗言,每年更新一次自己的死刑同意书,每年都要把自己脖子上的绳主动交给监管局一次,每年每月每一天都会做好“今天睁眼时发现我杀死了妻子”“今天睁眼时发现我杀死了女儿”“今天睁眼时我要杀死我自己”的准备——
他永远无法完全乐观地信任某个东西,也无法完全悲观地信赖某个未来。
他一直、一直、一直地把各式各样的假设放在心里,排列组合,保持最大的冷静
“如果离婚了会如何”“如果我杀了她们会如何”“如果我在恢复前就彻底堕落会如何”……
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他控制自己的手段,尽管它残忍又扭曲。
谁让他是个阴煞,心底还藏着一个咯咯发笑的贱女人。
“……我不明白。”
听完了这个奇怪故事的安各,就感觉自己误入了一家精神病院。
她紧皱着眉嘀咕:“这只鬼是不是太偏执了?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就为了一些假设?况且你也不知道他的妻女是否值得这种堪称偏执的付出……一个人如果每天每月每年都活在各种各样的糟糕假设里,值得吗?我觉得根本不值得,毕竟爱情与亲情不可能永久恒定,你又说那只鬼的妻子根本接触不到他,所以没什么渠道去绑定他生前的感情……总之,付出太大,风险太大,回报则可能很小。”
安老板仔细算了算,怎么也算不出稳赚的可能:“这只鬼听上去疯疯的,实际笨笨的啊,这明显是亏本买卖,完全不值。你觉得值吗?”
“是啊,”洛安笑眯眯地说,“我在监管局遇见他时,也是这么问的。他当时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必须去做这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患于未然的未然。他至今还在做假设呢,每年去自己的遗言和自杀文件前打卡一次。”
“……那就是一个压根没结果的故事,你讲这个奇怪故事想说什么?”
丈夫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安各已经被故事拉走了心神,所以她没再赌气推开。
“我只是想说……豹豹……如果那只鬼是我,他的妻女就是你和洛洛……”
他从后背抱住了她,和缓又温柔。
“我会很乐意日复一日地做这些假设。我总会假设一遍遍离开你们……恰恰是为了不离开你们。”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一课 操作多了自然会等级上升成为熟练工
又是那条漆黑的小巷。
安各仰头望着天空, 逼仄的烟花依旧绽放。
不远处传来浓浓的腥味,数不清的尸骨堆放在两侧,一直延伸到最深的深处, 就仿佛宫殿倒塌后的砖砾。
她知道那深处有什么。
她曾来过这里, 披着猩红的衣裳, 留着尖利的指甲,身后还有一个焦虑又惊恐的白袍男人, 他催促着她往更深处、更深处去……
去杀死一个人。
重伤垂死,却也极度危险, 制造了周围所有尸骨的人。
如今她再来到这里,四下已经无人,只能听见天空间断响起的烟花声。
……还有那个人在尸堆深处发出的喘息,其实比烟花更响更刺眼, 因为那是他拼命想活下去的证明。
安各默默望了一会儿那烟花,然后,便挪动脚步, 往深处去。
她来过这里,所以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见到什么。
当时她没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现在她要去看清楚, 确认清楚,哪怕是深埋在她心底最不愿证实的猜想……
【我曾偶然在监管局遇到一只鬼。】
安各不信鬼, 哪怕是他亲自告诉她。
【只是一个我曾遇到的故事。】
安各不信他告诉自己的话, 那肯定不只是一个故事。
她不信……不愿信。
但真相总不可能如她所愿, 所以, 必须前行。
安各迈动脚步, 赤红的裙裾滑过尚留着余温的尸体, 但她已经不再恐惧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她的心中正揣着最令她恐惧的怀疑。
那个摇摇欲坠的杀手……那个即将被杀死的人……
“是你吗?”
小巷尽头, 裹在黑暗里的人影没有回答。
安各又仰头看了看天,不远处的祭典似乎结束了,烟花不再上升或炸开,于是这条小巷便暂时失去了光源。
四下漆黑一片。
这倒是挺奇怪,她记得,自己上次来这时,烟花一直没有停息,遮掩住了这里所有的厮杀声、尖叫声与喘息声,几乎无人能有发出求救惊动外界的机会……那似乎是某人或某个团体特地设置的?
因为这是一场势要致某人于死地的阴谋,日期、时间与场地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安各皱皱眉。
“你在吗?”
她换了一个更确切的问法,但抵着墙的人影依旧没有答复。
安各不再提问了,她快步靠近,手一伸直接去摸他的脸——
“呜呜呜哇哇妈咪啊啊啊!!!!”
安各猛地回过头去,那是一个小女孩惊恐又高亢的尖叫,而她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她来时的小巷、尸堆乃至漆黑的夜全都消失不见。
一股海浪般的雪白浓雾自远处翻卷而来,吞没了整条小巷乃至最深处的墙垣,安各原本提问的那个人影烟一般消散——而浓雾中,一个极为眼熟的小女孩正背对着她尖声逃窜,她一边往远处逃一边还用两只手分别拖拽着两个小孩,一个胖胖矮矮的年纪很小,一个则戴着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的白斗笠——
“救命救命呜呜呜啊啊啊妈咪救救——”
这本应该是一场莫名的梦,只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或她的脑子里,这本应该对任何人都无害。
可女儿的尖叫听上去太真实了,安各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腿还来不及迈近便伸出手,哪怕她在这场梦中依旧只能伸出那双……
猩红、猩红、里面积着厚厚污垢的长指甲。
“啊啊啊啊别碰我别碰我走开走开!!!”
安各心里急得发疯,她想大喊叫住她又想伸手抱她,可视野里只有乱挥的可怕红指甲。
就像在玩某种鬼捉人的第一视角小游戏,只不过你操纵的角色是鬼,被捉的那个人物则是你最爱的小宝贝。
安各越急那红指甲就挥得越快,小孩的尖叫声也更响了:“妈咪呜呜呜妈——爸爸爸爸快来救——”
“嘭!!”
——安各被一声巨响惊醒了。
她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发出巨响的位置,是有人袭击还是有人击碎了什么东西,对了对了还有洛洛宝贝,我必须立刻去找她——
“嘭!!”
又一声巨响,惊慌扑腾的豹子脑袋撞上了床下挡板。
安各:“……”
好的吧。
安各捂住了脑袋。
原来刚才那第一声巨响是她掉下床发出来的,第二声巨响是她的脑袋撞上了床……
只是梦,冷静,只是梦。
脑袋的剧痛里,安各再次把自己的手放至眼前——短短的,圆圆的,不会伤到任何人的指甲。
半透明,自然粉,没有那猩红得可怕的颜料。
……呼,冷静。
安各重新缩回手,捂住撞疼的脑袋,在地上打了个滚、龇龇牙,才让那疼痛感缓和了些。
摔得这么狠,老婆也不知道来问问我看看我……
不对,我老婆呢?
今天睡前似乎是在我旁边抱着我的啊,结果他人呢?看我从床上滚下来连撞两次脑袋也没声?
安各潜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婆只要看到我摔了就不可能不管我”,然后她迅速判断出了“老婆不在卧室他人又背着我偷偷出门了”。
果然,抬头一看,卧室里空空荡荡的。
……啧。
嘴上说着“不想离开”,背地里天天深更半夜离家搞事的混蛋。
安各捂着脑袋,龇着牙齿,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部分一边跌跌撞撞往外走。
没工夫在原地打滚了,赶紧动身去抓老婆。
可刚走了几步,又回想起刚才那个梦的末尾——大约是因为做梦的原因,安各每次再清醒只能回想起梦中的最后几分钟,上次还能勉强记得小巷深处那人即将抬起的脸,这一次就只记住了女儿的尖叫与逃窜的背影——
想着想着,安各想去穿外套的动作便止住了,抓住了楼梯把手,摇晃地捂着脑袋往二楼走。
虽然那只是个梦,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女儿。
先去抓一抓洛洛宝贝确认她是不是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再动身去抓老婆好了。
“呜、呜呜、爸爸呜……”
可一串哭声从楼上窜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开门声,伴随着哄劝从里面冒出。
“好了,好了,没事的,只是个噩梦,走吧,爸爸带你去妈妈那里睡觉,妈妈旁边不会做噩梦……”
安各扶着楼梯栏杆愣住了,只几秒的功夫,便见到老婆抱着女儿从儿童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和睡前她见到的那套一样:似乎没有出过门,也没有瞒着她去做什么别的事。
像是早了她几分钟醒来,循着哭声匆匆赶到女儿房间里哄她。
不过头发和脸颊没有熟睡后匆匆醒来哄孩子的凌乱痕迹……但老婆身上多多少少是有点“与世隔绝”自然滤镜的,安各见过他在人挤人的地铁里保持衣角平整,已经很习惯这种违和感了。
被抱起来哄的女儿正揪着老婆的睡衣扣子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脸都哭红了,安各没再深想老婆身上的违和感。
“哎,我们洛洛宝贝怎么啦?”
安各赶紧过去:“做了什么噩梦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洛宝贝吓成这样哦,说出来让妈咪长长见识。”
安洛洛:“哇——啊——我不是胆小鬼——”
安各:“……不是,没有说洛洛宝贝胆小鬼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哇啊啊我很厉害我才没有被吓——”
老婆默默把开嚎的女儿往回搂了搂,规律地拍她后背。
他没有开口和她说话,只是沉默地摇晃着安洛洛往回走,但眼神里的“你不会哄孩子就闭嘴别添乱”就差打印出来贴安各脸上。
安各:“……”
她是不会哄孩子嘛,今天还是她第二次见到女儿大哭。
焦心愧疚又无奈,安各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
“……嘶。”
差点忘了,刚才就是这块地方砸下来,撞到了床板。
“妈妈怎么了?”嚎哭的安洛洛停住了,她抽噎着问,“妈妈哪里疼吗?”
好机会,安各赶紧捂心口:“妈咪看到你哭心脏就受不了,哎呦好疼——”
安洛洛一眼看穿:“妈妈好肉麻,而且演技好假。”
老婆则早在她发出抽痛声时就出手扶上了她的后脑勺,拨开了头发查看。
安各跟女儿说瞎话时,他已经找到了被撞的伤处,默不作声地摁了摁。
安各倒吸一口冷气:“别别别——”
安洛洛:“所以妈妈你的心脏长在后脑勺吗?妈妈的构造真神奇。”
安各:“……”
起码女儿在嘲讽妈咪时已经忘记了噩梦,她心酸地想。
老婆收回试探她伤处的手,语气平稳:“没出血,但有点红肿。要冰敷,最好再涂点药……你起床时撞哪了?”
安各轻咳:“我是听见女儿哭一着急才——”
老婆完全没给她狡辩的机会:“你自己翻身掉下去时撞到一次床板,扑腾时又撞了一次?”
安各:“……老婆你在卧室里安监控了?”
老婆平静道:“安监控的人不是你吗。”
安各:“……”
不,虽然事实如此,但你这么直接地揭穿就是有点怪怪的,搞得人很尴尬哎。
“洛洛,带着妈妈回房间,以免她再走路磕到脑袋,我去给你泡点热巧克力,还要给妈妈拿冰袋……”
老婆叮嘱到一半便把怀里的女儿直接放了下来,安各刚想说“没关系交给我来抱,洛洛还伤心呢”,就见安洛洛一抹眼泪,一挺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牵过了她的手。
接到护卫任务、荣誉感直升的安洛洛:“好的爸爸!交给我吧!不会让妈妈在回房间的路上撞到头的!”
老婆:“嗯,爸爸相信你,加油。”
父女俩三言两句就安排好了“护卫她回卧室”的任务,安各一个不字都没来得及吐,老婆就转身去了厨房,而女儿已经拽着她的手下了楼,满脸严肃,还踢着正步。
……我又不是智障,再怎么也不至于在这几步路里第三次撞到脑袋,这么护卫完全没必要吧?还是让刚刚还在哭要人哄要人抱的女儿护卫我?
安各刚要开口表示“妈妈没事宝贝快到妈妈怀里来”,就见安洛洛不哭了,不害怕了,脸上皱起来的小表情也得意洋洋地舒展开,一路拽着她回到卧室里后,她连嗓子那点小抽噎都没了。
安洛洛小朋友把腰一叉,一脸喜气:“妈咪要是没有我,走路都会撞到头,看我护卫得多好多重要,我果然就是全家最强!!”
安各:“……”
要不是你刚才还哇哇乱哭,我肯定要嘲讽回去。
什么护卫,你爸忽悠你呢,给你找个任务你就把情绪从低落变到激昂,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怎么这么好忽悠。
“妈妈,妈妈,床在这里!上床时也要小心不能磕到头!看我护卫你到底,谁让你是大笨蛋呢,哼哼嘿嘿!”
……老婆真的很会搞定女儿,安各在无言中再次深刻认识了这一点。
看在宝贝女儿今晚做了噩梦的份上,安各一言不发地顺着女儿的指引,像个大智障那样在床上躺平了。
安洛洛颇有成就感地在她身旁转了一圈,喜气洋洋,精神振奋,就像一条成功完成了主人任务的小狗狗。
第二圈转完后她又扭头望向卧室外:“爸爸拿东西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也撞到头了吧?”
安各立刻抓住时机反击:“对对对,洛洛宝贝赶紧去护卫你爸回——”
“热巧克力加棉花糖。”
老婆却已经开门回来,他一句话一个杯子就搞定了安洛洛小朋友:“喝的时候要小口小口,小心烫。”
安洛洛欢呼:“好耶——”
欢呼声后续便消失在捧着饮料的吨吨吨中,这位小朋友已经完全看不出几分钟前的难过劲。
安各:“……”
安各小声道:“说真的,她是不是太好搞定了?”
老婆:“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说,你成天这么忽悠女儿,她还偏偏特别吃这一套……嘶!你干嘛!”
递出巧克力的老婆坐在了她身边,闻言他稍稍拿开了手里的冰袋,又晃了晃手里的酒精棉。
“帮你冰敷。”他耐心道,“否则明天会更疼。”
安各有点排斥地捂住脑袋:“又没流血,不管它自然就能——而且我才不要涂药——”
老婆眨眨眼,捧住了她的脸,低头迅速地亲了她一口。
“冰敷一下。好不好。你最好。”
安各:“……”
安洛洛小朋友在不远处沉迷巧克力时,她的宝贝妈咪也呆呆地回了一句“昂”。
“昂?昂是什么意思?豹豹,到底可不可以?”
“……敷,敷,随便你,敷……”
第208章 第二百零二课 心血来潮还是心机叵测都要看仔细屏风之后
或许是那几个莫名奇妙的噩梦产生的影响, 又或许是棉花糖热巧克力与脸颊吻都很适合安抚神经……
总之,第二天早晨,谁也没能达成早起任务。
安各是老板, 倒不用担心打卡上班的问题, 最近她没安排什么大项目, 只下午去公司待半小时、或一整天不去公司、或只抱着台电脑远程处理一下……都行,反正没人会因此扣除她的绩效或奖金;
可安洛洛小朋友每天早晨七点半必须去学校参加早读, 她的爸爸妈妈在各自的领域再怎么厉害有地位,也不会允许她违背学校的规则, 大开特例。
安各可以不在乎女儿的成绩,也可以不在乎她是否“优秀”“超能”,但她很在乎安洛洛的品格,从未想过教她“你是首富的女儿, 所以你不需要努力学习、也不需要认真听课、更不需要和普通家庭的小朋友玩在一起”。
安各自己读书时便从未以“首都大族子嗣”自居,所以教育女儿时,她也不是很想让小孩单纯的世界里掺入“身份”。
也因此, 安各替女儿办理幼儿园入学、小学入学时,也没有特意替她在学校内部“打招呼”“动关系”, 就只想让她做一个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的学生……虽然随时随地带着黑科技监测仪与报警器。
当然,后来女儿在第一个小学里闹出了事后, 安各深刻反省了自己在这块的欠考虑, 还是动了点关系把她转进如今的学校, 又专门全副武装, 去见了夏天小学的校长和安洛洛班主任。
但即便如此, 她也没表露出“我是首富”, 只是以一个正常的、稍稍有些“威武”的家长身份,礼貌正式地拜访了他们, 既没有捐教学楼投资图书馆,也没有把权势扔他们脸上。
就只是一个西装革履、气势稍显凶悍的普通家长。
虽然背地里已经把他们查了个底朝天,细到校长上小学时偷了同桌一块橡皮都知道。
……咳。
总之,安洛洛小朋友在学校里从未表露过“我妈超有钱”“我家超有势”,她的通话手表、小探头等电子装备出自妈妈的私人实验室里的黑科技,她穿的戴的乃至吃的基本是爸爸纯手工添加符咒制作,寻常小朋友很难通过“牌子”“用度”来窥探她的家境,只能通过安洛洛自己透露的只言片语了解——
可安洛洛小朋友只会炫耀“我爸爸今天给我做了xxx”“我爸爸超级好看xxx”“我妈妈特别威武帅气一拳能打烂三个大砖头”“我妈妈新染了一头绿毛还贴了一片超帅的刺青”……
在安洛洛小朋友的嘴里,她的爸爸是个贫苦又美丽的手工艺者,她的妈妈是个很会混社会也很会调戏青年的超级流氓。
……嗯。
脑回路奇异的小朋友,总是能表达出一个奇异的家庭呢。
所以全校没人觉得安洛洛家里有钱有势,甚至,自觉家里有钱的小朋友会特地跑到安洛洛面前,炫耀她父母给自己买的名牌球鞋、潮流书包,还有今年从七大姑八大姨那里收到了好几万块的压岁钱。
每周零花钱以五位数支票为单位计的安洛洛小朋友:“昂。你好牛哦。”
来炫富的小朋友:“哈哈哈哈对吧!我家超有钱的!要不要我请你吃小卖部里最贵的冰激凌!想不想吃你那点零花钱根本买不起的冰激凌?”
安洛洛:我的确很想吃我的零花钱都买不起的冰激凌,材料全用纯金我也理应买得起啊。
但哈哈哈得意笑出牙豁子的同学热情地要请她吃冰激凌,一个小朋友怎么舍得拒绝免费冰激凌呢,安洛洛诚恳地点了头。
别说安各一直有意识地培养女儿不依托家世处事,当“财富”本身成为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串数字、一叠支票,安洛洛很难产生“要特意向他人炫耀”的想法。
出生在大海里的鱼会炫耀自己家有很多水吗,不会吧。
出门旅行不用买票查票安排行程去车站等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妈妈有私人停机坪,随叫随到;
坐飞机时很无聊于是游泳看表演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妈妈的机舱里有泳池也有舞台,想玩什么都行;
到了地方不用拖着行李找酒店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妈妈带着她本人的脸和指纹就能买到任何东西,而且安老板在大部分度假胜地中都拥有三套及以上的私人别墅……或庄园。或整座山庄。或整片海滨。
安洛洛小朋友去年过年时曾指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激昂道:“爸爸!你问我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吗?我这辈子真的很想很想体验一下‘春运’这种东西!大家看上去挤挤的忙忙的好好玩哦!”
爸爸:“……”
爸爸当即赏了她一个脑瓜崩,摁着她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小时的贫困山区纪录片,教育她“说话之前先过脑子,以免以后出门被别人套麻袋打”。
安洛洛小朋友捂着脑袋,特别委屈:“可是我真的很想体验春运嘛!我都没玩过这个东西,但大家每年都玩,为什么我不能玩呢!”
爸爸:“……”
爸爸:“行。”
然后他在工作日的早晨八点带着安洛洛进了首都最大的地铁中转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安洛洛小朋友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
挤挤乐一点也不好玩,这就不是“玩”。
她辫子散了、裙子皱了、呼吸喘不上气了,连自己完美漂亮的小脸蛋都要被挤扁了。
爸爸全程没有给予她任何帮助,即使她亮晶晶的小鞋子被踩扁,他也依旧抱着手站在她旁边,看着她被夹在人群小缝里挤来挤去,堪称冷眼旁观。
……安洛洛小朋友觉得,爸爸此举多多少少有点私人情绪在里面。
“每个需要奋力挤地铁挤火车挤春运的、没那么有钱的人都会在听见你那段话时产生一点私人情绪,”爸爸把她救出车厢后是这么解释的,“洛洛,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在旁边守着你只让你体验了一站路、三分钟,爸爸还是很心疼你的。”
安洛洛:“……哦。”
她懵懵地点了头,觉得这么一解释,很合理,爸爸的确很心疼自己啊。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她认识了一个戴着白斗笠的同龄小朋友……
安洛洛小朋友才意识到,不是的。
爸爸他就是故意报复。他报复心可强可强了。心眼可小可小了。
——综上所述,安洛洛小朋友在学校中从未意识到自己是金光闪闪的“首富之子”,她普通且自然地接受老师批评,和同学一起做卫生,作为数学课代表管理班费时,还会在筹备班级元旦晚会时核算成本、比对价格、最终设计出一套性价比最高的班级布置方案——
与其多花十五块班费购置成品灯笼窗花,不如花四块五毛钱购买彩纸,然后把“这些红纸全部剪出不同的漂亮窗花造型”的加工任务交给爸爸。
这不是寻求家长帮助,这是合理运用资源,安洛洛不会让爸爸成为免费帮工的,她会用“爸爸最好”“爸爸超棒”与几个脸颊亲亲购买他的劳动。
因为她是一个优秀的数学课代表,哪怕每周零花钱以五位数计,规划管理那几十块的班费也是她作为班级课代表的职责。
至于学校规定的早读,早读在几点她就必须在几点进教室,妈妈也不会给学校捐几栋楼就为了给女儿随意迟到的特权。
一向不怎么在乎规矩的妈妈如此,看重规矩的爸爸就更严格了。
——所以,今早,当安洛洛小朋友在父母的大床上醒来时,她还有点懵。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零三分,她不仅没有坐在教室里上课,还翘着头发光着脚,初醒的意识迷迷糊糊的。
一只妈妈躺在她身边,搂着她埋在被子里睡得呼哧呼哧响,感到她动弹后还嘟哝了一声,什么“还早,陪我再睡一会儿”。
安洛洛看看钟,又看看妈妈。
看看钟,又看看妈妈。
看……眼睛看不了了,“我迟到了”四个大字轰隆隆在脑子里乱炸,安洛洛小朋友一个起跳蹦起来,声音都吓变了调:“妈妈妈妈妈咪?!”
“……什么,你吵我干嘛……洛洛?哦,洛洛宝贝,对了……原来是洛洛……”
妈妈从被窝里抬起头。她脸颊上有个不明红印子。
“你忘啦?昨晚你半夜做噩梦,爸爸就把你抱过来跟妈妈一起睡了。”
安洛洛的确记不太清昨晚的事:她在生物钟之后跑出去跟踪爸爸,又在跟踪爸爸之后发现了惊天秘密,再然后做了一个特别古怪的噩梦又半夜吓醒……
可现在的重点不是她怎么到父母房间里——
“我要迟到了!不不不我已经迟到了——迟了三个多小时——”
安洛洛一边惨嚎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床下冲:“爸爸爸爸书包呢衣服呢我我我——”
安各打了声哈欠,手一伸就把惊慌失措的女儿揪了回来:“不着急啦。爸爸妈妈昨晚经过讨论一致决定,你需要休息,今天替你跟学校请了一天假。”
……啊?
安洛洛被揪着睡衣领子,扭头看向妈妈。
那眼神太呆滞了,安各觉得女儿的大眼睛有变成老虎豆豆眼的趋势。
“……嘿,不用上学还不高兴吗?”她搓了搓女儿的头发,“躺下躺下,陪妈咪再睡五分钟啊,乖。”
安洛洛很快就被妈妈半强迫地搂回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夏天,她却不觉得紧挨着妈妈的胸口很热,反而有一丝丝凉爽。
安洛洛:“……等等,为什么,老师怎么同意我请假的?”
“你大半夜哭醒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再睡下将近三点半……实在熬得太晚了,我跟你爸爸说,今天就跟老师请假一天,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安各揉揉眼睛:“呃,总之,他今早编了一个类似家里有事的借口吧,然后老师就说没问题……”
“不会的!”安洛洛小朋友立刻反驳,“爸爸从来不说谎!”
安各:“……”
虽然我那时睡得迷迷糊糊,但我百分之二百确信是他早晨跟你班主任打电话编瞎话请假——总不可能是睡得神智不清的我梦游般在早晨五点起床,摸到了他的手机,又闭着眼点出了你班主任的电话号码吧。
那她就不会听见口齿清晰的请假措辞了,只会听见一串睡意朦胧的“哼哼啊啊呜呜”。
但看在女儿这份信任的份上。
安各翻了个白眼:“对,是我,我编瞎话跟你老师请的假,我睡懵了所以讲错成了你爸。”
安洛洛长舒一口气。
“这样才正常嘛”的小表情在她脸上格外显眼。
安各:“……妈咪在你心里就是总说瞎话的那一个哦?”
安洛洛:“对啊。不然呢?”
安各:“……”
小混蛋。
安各捏了捏女儿的脸,其实她的睡意被女儿刚才那一阵扑腾也闹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太想起床。
“跟妈妈仔细说说,”她抱着安洛洛倒回枕头上,“第一次无故请假的感觉怎么样?今天可以一整天不用上学哦,在家随便玩。”
安洛洛有点别扭。
虽然她不算一个积极爱上学的好学生,但这次缺课可没有“参加葬礼”“发烧生病”等正当理由……
“你说我不可以滥用特权的。”她不禁嘟哝道,“如果让其他同学知道我就因为睡晚了一点就编谎不上学……”
“睡晚了一点?”妈妈搓了搓她的脸:“小朋友,你知道凌晨三点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熬夜对人影响多不好吗?”
安洛洛:“那你以前还天天在外面通宵瞎浪。”
安各:“……咳。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对,妈妈是妈妈,你是你!妈妈又不需要发育长身体!”
哼。
安洛洛把脸奋力往外扭,妈妈总喜欢搂着她乱搓乱揉,她的漂亮脸蛋再被妈妈这么盘下去,说不定就要多出一大层油光呢——
“嘿,不许动!是谁特意编谎帮你跟老师请假?”安各趁机恐吓:“等价交换知道吗,一整天不上学的代价就是怀着感恩之心让妈妈再揉五分钟!”
安洛洛:“……”
烦人。
她只好臭着脸任由妈妈“哎嘿嘿”地揉着她的脸蛋乱搓:“我才不想你给我开特权呢!我是要靠自己在学校里挣地盘的!”
什么地盘不地盘的,女儿小小年纪想当古惑仔啊。
安·前不良少女·各不是很有底气追问,她转转眼睛:“什么特权不特权的,你想岔啦洛洛,因为睡眠不足请假补觉是很正常的事啊,更何况你是这么小的小孩子。虽然你觉得昨晚睡得那么那么晚好像没什么影响……其实呢,在你身体最深处,也有东西偷偷生病了哦,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
是吗?
安洛洛有点开心了:“真的?所以我其实真的正常请了病假,不算和老师撒谎,也不算是和同学们特殊区别开吗?”
安各愣了一下。
她不禁担心起来:女儿又遇到了不合群的问题吗?
“洛洛不想和同学们特殊区别开?想和他们一样吗?”
当然不,我可是要统治——咳咳,收服很多很多小弟,当老大的人——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
我一定要是超级特别的那个!
安洛洛摇头:“我想要超级厉害的那种特殊区别!譬如,我有魔法眼睛,我会超级功夫,我数学特别好,我还是全年级语文成绩倒数第一名!!这都是我的战绩!”
安各:“……”
嗯,想法挺好的,就是最后一个战绩,好像不是很值得骄傲啊。
“但我不想要那种弱弱的特殊对待……”安洛洛皱皱鼻子:“那种‘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不参与跑步’‘因为我没能早起所以打电话给老师说谎请假’……别的同学这样也可以啦,但我是最强最厉害的,我才不想要那样。”
才丁点大就这么爱逞强的臭小鬼,和谁学的这一套。
……呃,好像完全不用问,安各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啦,好啦,总之,今天爸……妈妈帮你请假,是因为洛洛昨天真的熬夜太晚啦,身体有一部分需要好好休息,不算撒谎,也不算特殊照顾。来来来,安心睡回笼觉吧?”
可安洛洛看了看显示中午十一点多的钟表,又看了看妈妈。
“爸爸呢?”
小孩子就是好,昨晚熬夜第二天睡饱了也照样活蹦乱跳:“我饿了,爸爸呢,在厨房吗,妈妈妈妈,我们洗脸刷牙出去找爸爸吃饭吧——”
扫清了那点别扭,突然得到一天假期的安洛洛小朋友重新焕发出百分之二百的精力,她揪着妈妈的睡衣就是一通乱摇:“妈妈妈妈去找爸爸吃饭吧我饿了我饿了——”
……小孩子就是好啊。
还没从睡意中缓过来的妈妈被摇得眼前金星乱冒:“你爸爸……早上就去工作了……不在家……就我们俩……在家……”
“什么?那爸爸留了午饭吗?”
“走得急……就……一点……早饭……”
安洛洛小朋友一惊。
“爸爸是要把我们留在家里饿死吗?!”
安各:“……”
安各:“嘿!你妈我也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可以自己弄饭吃!”
安洛洛不再摇她了,她收回手,坐直,默默投来怀疑的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跟她亲爸昨晚抱着孩子哄时投来的“既然不会就不要添乱”眼神完全一样。
安各:“……你给我等着!你等着臭小鬼,我这就爬起来穿衣服——看我半小时后就给你弄一顿超丰盛午饭,是时候让你见证一下妈妈的手艺——”
【半小时后】
安洛洛小朋友坐在了餐厅里,合上一叠厚厚的菜单。
妈妈在她对面清了清嗓子:“……以及一道和玉茴香小羊排,暂时就这些,尽快上菜。”
穿着马褂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腰,领着写满的点菜单,轻轻离开。
这是家仿古的新中式餐厅,一只只包厢做成了亭子的造型,用屏风与花卉相互隔开,不远处的大幅屏风上绘着漂亮的莲花与荷叶,屏风似乎还有人坐在那里弹奏某种古典乐器,提供高级的人工bgm。
妈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够丰盛吧?这可是平常你在学校完全吃不到的午餐,爸爸可不会在便当盒里塞这么多的菜。”
嗯,是丰盛,又不需要你切菜烧菜搭配荤素,揣上钱走进自家旗下的某家餐厅,动动嘴点个单就能完成的“丰盛午餐”。
安洛洛很嫌弃:“妈咪没有手艺,妈咪只有财力。”
“……财力怎么了!可别瞧不起财力!财力能买到无数手艺!”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但你每次都带我在外面下馆子可不是为了炫耀财力,只是因为你没有手艺,在家热个意面都能炸掉微波炉。
安洛洛嘀咕:“我要告诉爸爸,你又趁他出门就带我到外面胡吃海塞。”
安各心虚了一瞬,但很快就理直气壮了:“这可是妈咪旗下新开的餐厅,我带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实地考察,考察,是有正经工作需要的!而且五菜一汤一甜品哪里是胡吃海塞了!”
如果这五菜是“炸丸子、烤羊排、烧牛肉、辣椒拌牛肚、红烧狮子头”,而那所谓的汤是“酸汤肥牛”,甜品还是油炸的红糖糍粑。
安洛洛翻了个大白眼。
她还不了解妈咪吗,出门下馆子必要大肉配大肉,大油配大油,视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如同空气,在餐桌上也和染头发一样热爱放飞自我乱吃一通,也不知道她小时候是怎么养成这饮食习惯的,妈咪的爸爸妈妈不说她吗。
这段时间妈咪破天荒定时回家吃饭,一日三餐基本全吃爸爸烧的家常菜,她肯定是嫌太淡太素了嘴里没味,所以趁机带她出门胡吃海塞,还能打着“我女儿要吃”的旗号。
“你就是趁着爸爸中午不在家,哼哼,不用解释。”
安各:“……”
好吧,如果是以前,那还真可能是女儿猜测的那样,但现在她巴不得吃一辈子老婆做的家常菜,才不想去外面饭店吃这些油水。
点菜时只是自然而然按照老习惯报了这些,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而是在……
“洛洛宝贝,妈妈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安各勾勾手指,示意女儿附耳过来:“妈咪旗下最近不是开了很多很多新餐厅吗,这家刚开业时,妈咪过目员工名单时偶然发现……”
“那边,那张屏风后面,弹琴的是个超级好看的小帅哥哦。弹得还是古琴,又帅又有才华。”
安·颜控·洛洛小朋友的眼睛猛地亮了。
“真的吗真的吗!那妈咪我们赶紧去看看那个小帅哥!”
……真的吗,当然不是真的。
安各心虚地冲女儿尬笑,便轻“嘘”了一声,领着她往远处的屏风走。
且不说老婆回来后她是否有胆子搞这种“趁他中午不在家就带着女儿来餐厅窥探新鲜小帅哥”的事——她对天发誓自己就算有一百个豹胆子也没这个豹豹心思,她现在是有老婆的人所以一颗心全给老婆了绝对没心思再调戏外面的一般货色——
况且,女儿昨晚做的噩梦,与她昨晚做的那个噩梦,都让安各没心情搞这些事。
今早老婆离开时便是这样叮嘱她的:
【洛洛最近做噩梦有点频繁,我要去几个地方调查一下,争取解决她噩梦的源头。今天你和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如果工作不算多,女儿醒了你就带她玩玩让她开心,我晚上回来找你,我们再一起汇总信息,一起分析。】
……害,话是这么说,但安老板这个控制狂怎么可能放心把调查工作全交给老婆,自己就待在家里睡大觉带孩子呢。
早晨六点左右送他离开之后,她撑着眼皮磕着咖啡,用电脑远程开了几个会议安排完了今天公司的事情,直到近九点才囫囵睡下,然后被女儿在十一点多闹醒。
清醒之后她也不想浪费时间,翻了翻之前查到的资料,就直接来了这家餐厅。
——根据吴媛圆师妹曾透露的消息,这家餐厅的古琴表演者,正是他们师门的三师兄,胡令。
这段时间安各已经跟吴媛圆处成了好闺蜜般的关系,从她嘴里知道这位胡令没有做天师,是个混迹赌场与餐厅的“音乐家”,自数年前选择退出天师这一行后,就一直在研究与“预知梦”相关的东西……况且,他姓胡,按照玄学界内部的姓氏血缘划分,安各很容易就联想到绿山之行时曾对自己怀不轨之心的胡顺,与那位古小姐……
所以,安各打算趁机接近他,试探点信息。
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老婆师门里那帮人挨个接触打探一遍,择日不如撞日嘛。
到时候就装成“带着女儿吃饭意外遇见”,和老婆提起时也能很简单地解释清楚。
“所以那个哥哥有多帅呢?”
被拐带的安洛洛小朋友一脸期待地牵着妈妈的手:“你能在好多好多员工简历里一眼看中,那个弹琴的哥哥肯定超级超级帅吧……竟然好看到妈妈你愿意冒着被爸爸发现的风险跑来搭讪啊?”
呃,胡令本人的确长相不错,据说在赌场和餐厅打工时忽悠了不少小姑娘,但她可不吃那种类型。
安各脸上继续打着哈哈忽悠女儿:“对啊对啊,那肯定超级帅,小帅哥帅得妈咪一起床就赶紧带着洛洛来看啦,被爸爸发现也无所谓啊,见到他都不会困的……”
哇,妈妈挑剔的眼光,竟然能有这么高的评价,小颜控安洛洛可太期待了。
眼见着屏风与人影近在咫尺,她三步并作两步,颠颠地跑了过去:“你好呀帅气的大哥哥,很高兴认识——”
古琴声瞬间消失。
女儿的招呼也瞬间消失。
安各看见屏风上,女儿的影子被一把拎了起来,极为快速,毫不留情。
瞬间头皮发麻,怒火上窜,冲进屏风内就挥拳:“你干什么,放开洛洛——”
拎着女儿的老婆站在古琴边说:“哦。”
挥拳到一半的安各:“……”
被拎在半空的安洛洛:“……”
安各默默地收回了拳头。
安洛洛默默地晃了晃脚。
老婆则默默地把女儿放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褂,又冲她们点点头。
“我听说你们要来看小帅哥?”
他平静道:“叫什么名字,我去员工休息室喊他。就是那个让自己师兄帮忙代班自己溜去睡午觉的玩意,对吧?稍等。”
“……不不不不老婆你误会了,不不不——”
“爸爸不不不我们是来看亲爱的爸爸爸——”
第209章 第二百零三课 三师兄的苦难与血案并非一朝一夕造就
因为安洛洛小朋友一路挂在爸爸的胳膊上喊“亲爱的爸爸”, 也因为这位小朋友的妈妈特别不要脸地挂在这位小朋友的爸爸腿上喊“老婆老婆我爱你”,最终,万幸, 员工休息室没有溅上血。
当然了, 洛安可以一路拎着女儿再去拎刀, 封印她的视觉与听觉对他而言是很简单的事,安洛洛在胳膊上的那点重量也不干扰他下手——
可妻子正抱着他腿趴在地上嚎, 滑跪速度与认错态度叹为观止,他总不能无视她, 让她膝盖一路在地上滑吧。
……妻子真的很狡猾。
“起来。”
洛安扔了手里的刀,踢上休息室的门,冷冷道:“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样。”
“那老婆你不生我气了……”
老婆转身就走。
安各:“……”
安各在“立刻追上去继续道歉并抱着老婆腿不撒手看他能气多久”与“跟女儿尬笑解释没关系爸爸没生气他只是要出去透透气”之间稍稍犹豫了一秒,但只一秒, 休息室的门便被打开,一个满脸惊惧的帅哥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呃,嗨, 你是……安各……二师兄的妻子?对吧?”
人家主动打了招呼,那就要搭几句话才礼貌。
安各敷衍点点头, 刚要说“对对对你就是胡小哥吧很高兴认识你哈哈哈但我还有点事我们下次聊”,就见胡令看看她, 又看看洛安走远的背影, 突然冒出一句:
“原来你们还没离婚吗?”
安各:“……”
安各缓缓扭回头, 也转回眼神。
刚才迅速滑跪的气势猛地暴涨出獠牙来, 安老板的眼神里甚至冒出了煞气。
胡令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我就是下意识……问问……因为……”
“下意识?问问?因为?因为什么?难道他经常跟你提——”安各拔高嗓门, “他经常跟你提离婚?”
胡令:“……没, 没有……”
“那是怎么?!说!”
“……”
三师兄害怕。三师兄不敢说。
可三师兄又不敢不说。
——胡令虽然师门排行第三,但他其实年纪长于洛安、裴岑今, 拜入师门时已经十三岁,能言善辩、精通玄理,在自己家族中有“小神童”的美名。
——是,家族,正如安各悄悄猜测到的,胡令的那个“胡”,正是胡顺与古小姐所在的家族……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位深恨洛安、以至于在他死后还到处造谣“他曾经宁肯给我当舔狗”的古小姐,是胡令的远房表妹。
胡家虽然没有神秘的无归境,也没有鼎盛的本阳会,但财富惊人,传承悠远,也算是个能在玄学界内部跺跺脚发发威的头部家族。
可想而知,这种大家族把自己族中堪称“神童”的新生代送给罗天师修习玄学,并不打算让他“拜师如认父”,只想让他意思意思学点东西,跟老前辈多多积累经验。
换句话说,胡令是“或许只插班一二学期的海外交流生”,他不算什么亲传弟子,也不需要以罗氏师门的身份在外行走。
父母双全、家族重视、出身优渥也有自己的功底,还大他名义上的“师兄”们好几岁,说话做事自带“我比你们都聪明”“我可是豪门小少爷”优越感……很明显,当这样的胡令拜入师门时,前面两位师兄的态度不算很友好。
裴岑今是自襁褓起被师父抚养长大的,他是罗天师的第一大弟子、衣钵传人与唯一一位养子,在罗老头捡回洛安之前,裴岑今一直偷偷认为“养父”只会有自己这个亲弟子,突然出现的师弟就像这个家庭里多出的二宝,当大哥的肯定希望他尽快被偷走,或者直接套麻袋打死……
洛安则不是孤儿胜似孤儿,他被逐出无归境后一直游魂般在红海附近晃悠,一边寻找“大家一起变成死人的方法”一边等待隆冬降临冻死自己……经过一系列不可描述的“变成死人”尝试,被罗天师及时发现、制止,然后又被他捡了回去,教他识字读书、三观玄理,发现了他卓越的天赋后就更加重视,堪称倾囊相授。
所以,小时候,大弟子与二弟子私下再怎么互相希望套麻袋打死对方,面上见了师父,还是温顺乖巧的好孩子。
等到第三个半大少年突然带着一脸的傲慢加入师门,张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荒僻师门和那个怪老头还没我家父母如何如何,你们也不过是几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子,以后私底下叫我大哥”……
两位师兄默默对视一眼。
然后默默达成了一致。
……自此,排行老三的胡令同学开始了自己悲惨的人生。
大师兄欺负完了二师兄欺负,二师兄欺负完了就把他还给大师兄欺负,有的时候他们俩一起欺负,“一起”的具体方式是二师兄抽完他大师兄就治疗他,然后二师兄再抽他……
嗯。
谁管你是不是年龄大、个子高、精通玄理、或家里有钱有势……
进了我们师门,就得先从师兄们手下脱层皮。
知道我们师门没钱没权没背景,那还炫耀什么,知不知道我们贫民阶级有多仇视有钱有权人啊,最恨这种父母双全家境优越的关系户了,呵呵。
新来的家伙是小师弟又不是小师妹,师兄们修理起来毫不留情,师父撞见了一句轻飘飘“相互切磋”就糊弄过去——怎么,你不是大哥吗,不是早我们好几年出生又早我们学了好多年的玄理吗,个子这么高不会被两个八岁小孩反过来追着抽吧?
遭遇三弟子告状的师父:“呵呵,对啊,你师兄们才多大,你多大,小孩子跟你玩而已,让让他们嘛。”
胡令:“……可是那个姓裴的昨天下课后就套我麻袋把我拖进食堂,那个姓洛的趁机拿了两根擀面棍在我身上来回擀!!”
师父:“哈哈哈哈你看,多和谐,你师兄们还保持着童心呢,玩法很有创意。”
胡令:“……”
胡令意识到养出这两个奇葩弟子的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他连夜跑出山飞鸽传书,想要联系家族把自己救出去,他才不要和这帮穷山恶水里的刁民一起学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师兄追出来连夜套了他麻袋把他运回了食堂,二师兄一手提着擀面棍一手点燃了做饭的炉灶,旋开一口大铁锅。
一口十几岁的铁锅炖胡令哭了一晚上,直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大哥,自己是万年老三,师父和师兄们都是他的爸爸。
八岁的大师兄非常满意,决定与他冰释前嫌,八岁的二师兄却说“我才不想要当这种人的爸爸,他哭起来又脏又丑”,然后就把锅盖重新扣上了,还给灶里添了一把柴火。
……二师兄真的很擅长记仇。
而且这直接导致了四师妹吴媛圆吸着两条鼻涕入门时,三师兄很没有师兄风范地决定出手欺负她,让新来的也尝尝自己当年的滋味,然后……
他又被师兄们欺负了一遍。因为他竟然欺负小师妹。
激动的大师兄:“那可是师妹!师妹!小师妹——那可是我们师门唯一一个女孩子!不准吓跑她!!”
平静的二师兄:“女不女的无所谓,师妹也无所谓。我只是看到裴岑今在打你,就决定加入。”
胡令:“……”
胡令恶狠狠道:“我这辈子也不会尊敬你们和这个破师门的!等我学成后回归家族就带人来打……你们等着!!”
大师兄:“呃,要不先把他打失忆算了?既然他都放这种话了,就不能让他回去。”
二师兄:“好的。正好我讨厌有家可回的人。”
胡令:“你们——嗷——你——”
可胡令没有失忆,师兄们也没有等到“豪门少爷复仇记”的报复,胡令十六岁时,他的双亲死于怨鬼。
胡令十七岁时,胡家便削减了他的月例。
他陆续失去了话语权、领地权、乃至继承权,只偶尔在父母祭日时被允许回族一趟……然后,某天,三位师兄决定出山完成自己的第一项委托,只有一位师兄完整回来。
胡令已经在吴媛圆的卦相里死了一次,如果不是二师兄危急关头拉了他一把,他的确应该成了死人。
谁愿意成为死人呢,他又不是二师兄那个神经病,也没有大师兄那“替天行道”的思想觉悟。
胡令既没有那么疯癫,也没有那么正派,他不愿意赌上性命去做所谓的“天师”,然后得到父母那样的结局……于是,便决定放弃成为一位天师,找一份健康又安全的领域继续做玄学研究,至于赚钱,就去山下打打工。
他以为这很简单。
师父听到后只是耸耸肩就点点头,师弟妹们也只是感叹“哦三师兄要换工作啦”。
可待在师门里久了,他差点忘记,真正的玄学界是个什么地方。
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愈合的时候,胡家便抹去了他在族谱上的名字,包括了他父母的名字。
因为“离经叛道,断绝传承,祖宗不容”。
收到消息后二十多岁的胡令躺床上哭,但又怕哭得太狠导致脖子上的伤口断开,只能哭一段歇一段,哭声嘤嘤嘤的。
十八岁的大师兄正卷着袖子替他捣药画治愈符,见状直接拍他脑壳:“哭什么哭,你小狗啊。”
十八岁的二师兄烦躁地扯了扯自己满身的绷带,然后一勺子养生粥直接捅他嘴里:“再吵我你就去死。”
胡令:“……”
胡令:“我恨你们。”
大师兄敷衍点头:“恨吧恨吧,药吃了再恨,别吵你二师兄了,他一受伤就心情不好,他这次重伤心情超级不好。”
二师兄更加烦躁,一勺子养生粥再次捅他嘴里:“吃你的午饭,再吵我你就去死。”
胡令:“……”
胡令:“嘤。”
胡令的悲伤与难过并没有因为师兄们粗暴直白的对待缓解,他是花团锦簇的贵族小公子,在父母呵护与族人夸赞中长了近二十年,所以觉得冒生命危险捉鬼很恐怖很不值,也觉得“自己连累亡故的父母受辱,被家族除名”是一件重要到能灰暗整个人生的事。
所以胡令开始酗酒,赌博,混迹声色场所,成为小师弟经常在赌场或酒吧瞥见的“不正经背影”,也是四师妹提起时会耸肩又摇头的“不靠谱师兄”。
他出了山,入了世,在师兄们还分不出银行卡与公交卡时,就学会了扑克游戏与威士忌不加冰,在两位师兄依旧是专注给师弟妹搞钱的仇富单身狗时,他已经经历了几段露水情缘、数十段短期恋情、与两段稳定健全直至同居的长期恋情。
……嘛。
胡令的确很有魅力,那可是挑剔首富安老板嘴里的“长得不错”。
谁不喜欢养尊处优的豪门小少爷呢,尤其是他正值低谷,整个人散发着言情剧男二号被女主角拒绝后特有的“颓废美”。
女孩们被神秘帅哥独坐吧台的忧郁脆弱所吸引,深入了解后,却会又因为他的忧郁脆弱而离开。
胡令并非浪子,他头顶上那两位虎视眈眈的师兄——连同师父——也不可能容忍他到处放飞自我欺骗异性感情,他每一段关系都有认真投入经营,每一段关系都是和谐分手。
因为一段关系要想走到最后,依靠的不是浪漫帅气,而是“有没有房子和车子”“有没有稳定的工作”“有没有未来的规划”“是否独立坚强能给人安全感”……
胡令的前女友们恰巧都是些理智冷静的女孩,于是她们都成了他的前女友。
于是,等到胡令的感情经验丰富得能出书、前女友能组一个足球队时,他见证了二师兄被初恋迷糊得坑去闪婚的全过程。
经验丰富的三师兄只在婚宴上见过安各一眼。
只一眼,他便得出结论:“什么乖巧淑女全是装的,那种姑娘最会使手段操控人感情了,独占欲超强控制欲也超强的难缠女人,唔,肯定是狮子座……你肯定会后悔,而且她是那种绝对没办法和平分手也没办法安静下来的类型,以后肯定会经常吵架,一发脾气就喜欢砸东西吼人。”
二师兄:“……”
看在自己最近新婚的份上,也看在这是年三十晚师门聚会一起包饺子的份上,二师兄颇为温和地开了口。
他说:“再逼逼就去死。”
胡令:“……”
胡令扔了手里沾着面粉的擀面棍:“喂!我是为你好!你有我经验丰富吗,知不知道要听取前人的意见——”
二师兄一言不发地抄起那根擀面棍。
“……知道了!知道了!刚才是我口气不好!我、我也没有说我嫂子不好的意思……”
童年阴影来袭,胡令声音立刻低了八度:“我,我就是觉得你们俩不太合适……”
不喜欢吵闹,声音大一点就要皱眉的超小心眼娶了一个怎么看怎么激情开朗、大大咧咧又不拘小节的大嗓门,他形容后者时甚至会描述她“乖巧安静”“淑女可爱”,怎么看怎么像是因为初恋滤镜瞎了眼。
胡令从自己那丰富的感情经历中学到的最重要的道理:不合适就会分。
长痛不如短痛,豁达如他分一次手还要喝一晚酒呢,二师兄这种小心眼分了手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羊癫疯,所以晚分不如早早劝分。
这不是为了二师兄好,这是为了人家无辜的女孩好。
“你迟早会后悔……那种女孩不适合你的师兄……”
一把擀面棍猛地插在面前。
“……我不逼逼,我再也不逼逼了。”
不逼逼就不逼逼,胡令忿忿地想,等着呗,你迟早有天会惨遭离婚。
他可是经历过将近五十次分手的男人,深知各式各样的分手理由,而这对新婚夫妻几乎叠满了“分手原因”的buff。
性格不合,爱好不同,职业不符,观念天差地别……唉……分吧,还不如早早分手然后各自找个合适的。
那姑娘应该适合同圈子里热爱冒险、心态开放、富有激情又会玩点浪漫的富家少爷,师兄的话……本阳会那个戚妍就挺好的啊,听说师兄结婚后她把自己关屋子里哭了一天,啧啧。
胡令暗自摇头。
作为全师门情感经验最丰富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预见到二师兄这对离婚三年后的各自归属了。
果然,第二年师门过年聚餐,二师兄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和单身时完全没有区别。
师父问他你媳妇呢怎么没来露个脸,二师兄只简单答复“她工作忙”,然后递上“我妻子事先准备好”的节礼。
其他人可能会被那些丰厚昂贵的节礼哄住,可胡令是什么人啊,他偷偷摸进灶房。
“你自己掏钱买的吧?嫂子一看就是不会把传统节日放心上的人啦。”
二师兄:“不至于,她比我懂人情,你们的红包她跨年时就全部备好了。”
但你肯定没动,谁不知道给师父送年礼不能直接给钱呢,老头子很讲究年货几件几样的。
胡令转转眼睛:“所以她是真的工作忙?不是不想陪你过年?”
“她在南州出差。五百多亿的大项目,今晚还要通宵开会。”
……嚯,大老板,真厉害。
胡令挠挠头,真心建议:“那你们更应该早点离婚啊,以免你干扰她搞钱搞事业,工作一忙起来还要顾及小心眼恋人是很累的。”
二师兄:“……”
二师兄抬手就拎起了擀面棍。
……血腥的第二年过去后,第三年的师门年度聚餐,师兄照样独自露面。
这次所有人都默契地没问他“你媳妇呢怎么不陪着过来”,唯独胡令,他嘚瑟得像条望着排骨流口水的狗子,嘿嘿嘿一路跟进灶房,开口就是——
“所以你们要离婚了吧?要离婚了吧?这还不赶紧离婚啊?”
忙着起灶的二师兄:“……”
二师兄拿着一截点燃的柴火,默默扭头盯着他。
胡令更嘚瑟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从小到大最盼望能有人一起过年!结果结个婚也照样没人陪你过年!嘿嘿嘿特别难过委屈生气吧,我早就说了,让你早点离婚——”
二师兄默不作声地拎着那截点燃的柴火,平移般靠近了。
他的接近速度就像恐怖游戏里那个一眨眼就会扭断人脖子的不明怪物。
胡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嗷!!”
然后就是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第……
好吧,后面几年二师兄变成鬼了,他们不是很敢集体回山门聚一起给师父过年,也不是很敢去找功力薄弱的师弟师妹……为了安全考虑,每年过年参加完山门聚餐后,就他和大师兄单独抽出空来,偷偷溜下山,在二师兄的小安全屋里和他一起聚一聚。
万一二师兄堕落了,他们俩还能勉强保证逃跑成功,带上其他人就……咳。
大师兄是这样跟他解释原因的。
“你知道兔子这种生物吗,太寂寞会死掉。”大师兄一脸肃穆,“我担心你二师兄太寂寞会疯掉。”
胡令:“……他不是早疯了吗?”
大师兄:“我说的是那种灭人满门的疯。比他平时的精神状态更不稳定一点。而且他最怕一个人过年了,好像是有童年阴影还是什么,如果除夕没人陪,指不定就搞出这么破烂血案出来。”
胡令:“……所以你也知道啊。前几年他独自回来过年真的年年搞出血案——在我身上搞出血案啊?”
大师兄怜悯地看他一眼。
“我们都知道,可只有你傻,年年主动往上凑。”
还年年逼逼人小两口离婚,你不发生血案谁发生呢。
胡令:“……”
胡令:“我不跟你们玩了!我回家玩电脑去!”
大师兄:“行,小心晚上你二师兄顺着网线爬过来找你拜年。反正我提醒过你他除夕期间精神不稳定了。”
胡令:“……”
第210章 第二百零四课 速冻饺子看似方便快捷但或许也能成为引线
【夜, 十一点整】
洛安静静推开家门。
门内一片漆黑,想必人都睡了。
女儿昨晚没睡好,今天应当会早早上床补觉;妻子也是凌晨才合眼, 他猜到她没休息几个小时就急着弄公司的事, 今晚估计沾到枕头就犯困……
她最近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似乎有回到曾经那“天一黑就打哈欠”的优良睡眠状态的趋势,这是最近为数不多令他欣慰的事。
一想到全家人都睡了, 自己能够清醒又清静地自由活动,洛安原本不算愉快的心情就平和了下来。
谁让另外两位家庭成员清醒后远不止“两个人”, 她们总能搭伙制造出堪比一整支狂欢节乐队的动静。
洛安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便换拖鞋进了厨房,拉开冰箱,打算给自己煮碗面填填肚子。
状态越来越鲜活后显现出的缺点之一:饥饿感与进食需求重新回归, 他却又无法像完全活着时那样操纵身体节律,外出奔波工作一整天后,多少还是要弄点东西吃。
……这么想, 活着真挺不方便,鬼魂体质才方便更有效率的劳动。
蔬菜、水果、排骨……洛安在冰箱里点了点东西, 发现都是自己昨天买回来的新鲜材料,没什么品质不好的菜叶肉肠, 便放弃了煮面的打算。
总待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如果一个人吃饭, 往往会选择糊弄几口了事, 因为实在太累。
洛安懒得再弄什么精美饭菜, 浪费给妻女挑选好的蔬菜排骨煮面就更不可能。
让我看看, 印象里冷冻柜中还有点速冻饺子……嗯, 还剩一两,正好, 再来袋子小榨菜。
起锅烧水,随便一煮,今天的唯一一顿饭就这么搞定了。
——洛安是今早五点多出门工作的,期间除了中午意外遇上的那一次,一直没再和妻女联络,直到现在,他才结束了所有的任务回来。
换了以前,他出门时可能还会忧心家里人中晚饭的安排,想着在傍晚时抽空回来给她们做顿饭……但想什么呢,妻子有钱又有权,放在哪也饿不死,他非要给她们回来弄家常菜反而是扰了她带女儿下馆子看小帅哥的兴致吧。
饺子咕嘟嘟浮上水面,又沉下去,白滚滚地起伏着。
洛安盯着锅里的饺子,很平静。
是真正的平静,心中没有丝毫怨气。
中午的事……其实他已经没那么放在心上了,从早上五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后,很难再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气恼烦闷。
妻女的安全更重要,幕后那堆老家伙被他逼得就快完全落入陷阱,洛安没空在这时拈酸吃醋。
况且他如今对妻子的了解也算更上一层楼,那天听她在摩天轮里的剖白虽然歪到了别的重点去,但多多少少还是记下了安各想强调的事——
首富连那圈围着自己献媚的顶级男模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人傻钱少脸一般还有多段感情经历的三师弟。
她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挑剔,三师弟一个张嘴就招人厌的傻白甜小少爷,哪里值得她青睐了。
……好吧,或许师弟的脸不算“一般”,但洛安了解妻子,她绝对不喜欢那个类型,今天中午就是顺嘴跟女儿口花花,真实目的或许是像接近胡令,跟他多多打探消息吧。
不仅是女儿被拉入白雾,妻子的心脏作为打开地宫的钥匙,也会承受不小的压力。
她最近出现了许多次胸闷、气短、梦境混乱的情况,再把前段时间总出现在她胸口的红痕联系在一起……
怀疑是肯定的,调查也是肯定的,以她的个性,不可能坐以待毙。
哪怕他再三强调“等我查清楚我们来交流情报,你就先休息补觉”,她肯定也要瞒着他在外面偷偷查点别的东西。
洛安知道,她还没死心,依旧想挖开他全部的秘密。
她最近总提起小巷,烟花,还会用怀疑的眼神试探他的手或心跳……洛安很不愿意去猜想,但事实是,不受控的煞气或许正把妻子带回七年前那个晚上,它想揭穿他费尽一切蒙在她眼前的假象——不,是他们想。
那帮人曾试图杀死他,榨干安各的心头血做钥匙,现在他们依旧怀揣着这个目标……或许还多了一个,挖掉洛洛的眼睛做法器。
可红影被囚、计划被毁……洛安沉默了七年,不是为了让他们继续谋害自己的,这几天他做了许多事,几乎斩断了他们所有的“手脚”。
他逐渐逼近成功复活的同时,也快把那帮人逼到极限了,他们正值狗急跳墙,妻女的噩梦就是诅咒与煞气双重操控下的反扑。
还有小白斗笠在这个世界的突兀现身……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能与自己共存吗?他又是否会成为自己的新弱点?
洛安越想越深。
如今所做的工作还是不够多,赶紧吃完了他再赶紧出去,抓紧时间,争取在明天给妻女准备早餐之前回来,也就这几天了,他快要成功……
哦,正好,饺子好了。
洛安拿出一双筷子,关了火。
他懒得多洗一只碗,便决定直接端着锅吃,反正也就几只速冻饺子。
……呃,竟然是羊肉馅的饺子。
又膻又油腻,洛安不爱这一口,依稀记得,当时买下它是因为陪洛洛逛超市,女儿好奇“从没见过的饺子馅”才想要……结果买回来后她吃了两口就皱着鼻子不愿意吃了,洛安只好把剩余的饺子团吧团吧塞进冷冻柜的最底层,如今已不知道冻了几个月。
羊肉本就是很依赖“新鲜度”的食物,解冻后又冻上几个月的超市速冻馅,能好吃到哪去。
洛安勉强吃了两口就膻得受不了,但他俭朴惯了,饺子已经下好就是不能浪费的食物,他做不来女儿那种“不爱吃宁愿浪费也不愿意继续吃”的事,只好皱着眉硬吃。
他不吃谁吃,家里另两个都是绝对不会吃剩饭剩菜的。
……哪怕吃得想吐,为什么复活时要抢先复活味觉呢。
榨菜,榨菜,之前不是还翻到一包榨菜吗,放在旁边的台……
“啪。”
洛安突然摸索到了一只手。
他之前进门时为了不吵醒家人没开灯,又独自沉浸地在想事情,竟然没注意到……
有人站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一直没开口,直到此时,他伸手去旁边摸索东西,才碰到了对方。
就仿佛犯罪片里的跟踪狂,恐怖片里的鬼魂。
洛安:“……”
洛安没有吓到,没有尖叫,更没有迅速出手折断对方的胳膊然后拍去一堆符纸。
他是个正待在自己鬼域里的阴煞,不可能有外人违背他的领域出现在这里;
他也是一位相当熟练的丈夫,除了某人,也不可能有谁能这样接近他却不触动他的警惕。
洛安只无奈地拍了拍那只手,便随意撸到一边。
“你有看到我那包榨菜吗?”
“……”
身后的妻子闷闷道:“我正打算帮你拿,但这里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
哦。
洛安便开了灯。
妻子正站在他身边,穿着睡衣,扁着嘴,手里拎着一包榨菜丝。
“给。”
“谢谢。”
洛安接过她递来的那包榨菜,却没有急着打开吃:“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又做噩梦了,出来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煮杯热巧克力?”
一向元气开朗的妻子愁眉苦脸的:“没……不用。你先吃。”
她明显不太对劲,洛安也不可能继续心无旁骛吃东西,他扫了扫她的胸口,阴阳眼没有看见上次那样明显的红印。
不是煞气作怪,那会是什么。
他追问:“又做了什么梦?你吓到了?还是工作上的事……生意出了什么问题吗?没关系,豹豹,有亏有赚才正常。”
安各:“我比你更懂这道理。”
也是。
“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又或者是想要的?”
洛安盯着她闷闷不乐的表情,甚至开了个玩笑:“不会是晚上带洛洛去吃饭时没遇到赏心悦目的小帅哥?那我现在带你去看小帅哥好不好?”
安各:“……”
安各扯扯嘴角。
“别开这种玩笑,我从来都不想看什么小帅哥,”她蔫蔫地说,“我只想看我老婆,谁让他忙到晚上十一点才有空回家,我一个人在家里根本睡不着。”
洛安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阴阳眼专门开启后鉴定得出,这是实话。
……可他眨了好几下眼睛,依旧困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没人比他更了解豹豹是个多么独立强大的家伙了,亡夫祭日那天照样吃吃玩玩喝酒蹦迪的人,怎么可能“你不回家我就睡不着觉”,全世界人都死了她也能继续开心过自己的日子,更何况区区一个丈夫。
这不是洛安认为自己“不重要”,他知道她的心意真诚又热情,但这绝对不代表她“依赖”他,哪怕是他还在世的时候,大半夜离开破晓时回来,妻子照样在枕头里呼呼大睡的。
有的人只看见三流小报造谣式报道里超糊的“安姓企业家与某某出入酒店”图片就气得睡不着觉,也有人没心没肺哪怕外地出差三个月也不会打来电话查他岗,每个人对待对象的方式都不一样,这很正常。
反正,唔,豹豹是绝对不可能拿到“大半夜辗转反侧等人回家”这种剧本的。
洛安用阴阳眼仔细鉴定好几遍,依旧觉得这荒诞又离谱。
等等,如果她今晚这么反常是因为……哦,中午的事。
“没必要,豹豹,我知道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洛安想了想,决定说清楚,“我已经想通了,不生你的气,再说,你今天中午也立刻跟我道歉了,不是吗?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夸张地补偿。”
安各:“……”
什么叫夸张地补偿?
自家对象晚上十一点还没回家,担心又焦虑,闭上眼睛一躺在床上就仿佛回到七年前那个他不告而别的晚上,所以只能在客厅反复晃悠着缓解焦虑感——这叫夸张补偿哦?
工作忙就工作忙呗,忙到这么晚还不回家就太过分了,也不知道跟我打个电话报备,让我有机会查查岗。
……谁说以前不查岗现在就能不查岗啊,以前人傻不行吗!!
安各恹恹道:“别管我,我自己心理有点问题,你闭嘴吃你的夜宵。”
洛安却放下了手里的锅去开冰箱:“你都说心理有问题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晚饭没吃好吗?要不要做点甜点给你?姜撞奶可以吗……”
安各越听越烦:“我怎么可能晚饭没吃,我有钱有手,还有许许多多的厨师等我一个电话就能上门,带着女儿一起更不可能糊弄晚饭菜单——你能不能不要总问我吃什么?你自己晚饭吃了吗你就问别人?”
洛安:“……我没吃。”
“我就知道,午饭那会儿也没吃吧,因为在气头上?早饭呢?”
洛安:“……”
“也没吃是吧?是不是?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就想着问我啊?”
“……”
洛安没有回答,现在他切实有点被吓到了。
妻子突然爆发的追问看似尖锐、无理、充满攻击性,但只要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就能发现,她的口气越恶劣,她的眼圈就越红。
更别提,质问到最后……他听见她话里掺上了哭腔。
她很难过。她要哭了。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你可以继续吼我,豹豹,只要你吼完我之后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洛安小心翼翼,“是谁让你伤心了?”
“我没有——我不想——吼你或者——”
安各断续吼了两声,便“哇”地一嗓子嗷了出来:“我就是——我讨厌我是个超级糟糕的老婆呜呜呜呜哇!!我一点——也不——称职——我就是电视剧里那种——没良心的坏妻子!!我是大渣女——大渣妻!!”
洛安:“……”
这发展真是越来越荒诞了。
“豹豹,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就是——不称职——我自己对象——工作了一整天这么晚才回家——”
安各哭声越来越响,洛安要很困难才能把她抽噎着喊的话拼成连贯的句子,“我却还是气他、吼他、对他发脾气,就算等了半天——等到他回家也没办法说‘欢迎回家’,我对象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我却根本不会下厨房给他做饭吃,我连给他悄悄递一袋子榨菜都做不好——”
安各哭着哭着就往地上一坐,眼泪呜呜嗷嗷往外涌:“我挣了那么多那么多钱——我自己老公——半夜回来只能自己给自己下几只快过期的速冻饺子!!我老公——结了婚也没人照顾——见到我第一反应就是照顾我——我凭什么——他大半夜回家只能吃速冻饺子——哇啊啊——”
洛安:“……”
洛安从没见过她哭成这样,没有作秀成分也没有刻意撒娇要人哄,他的阴阳眼和他的直觉都在告诉他自己,面前这一幕是完全真实的,来自内心一百分一万分的难过委屈。
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的心脏也被哭得嘭嘭响,紧张茫然又焦虑,甚至忽视了那个自己曾经悄悄渴望过的称呼,终于在今晚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老公老婆之类,似乎真的不重要。
反正是彼此对象,叫什么都好——
反正是彼此对象,看见对方委屈难过了,第一反应就是把她哄好。
哄她一点也不费劲不心累,因为豹豹总在道歉,总会认错,总会第一时间搂住他反过来哄老婆。
她很迫切地想要做好,想表达她心里真诚热切的喜欢,用耳朵听、用眼睛看、用手指碰,任何一个渠道都能发现豹豹对他的喜欢。
谁能舍得这样的豹豹难过呢,洛安曾经甚至舍不得跟她吵架、发火、表达自己一丝一毫的不满——
如果抱怨她总加班,表达看见绯闻时的不满,提出想要一起过年的愿望,变成一个拈酸吃醋又任性无理的恋人……岂不是太困扰她了吗?
从来没人这样喜欢过破破烂烂的小斗笠,所以他不想任何意义上的打扰她的利益或心情,试着尽全力回报这份前所未有的喜欢。
再说,他自己独自钻再多牛角尖、有再多阴阴暗暗的小情绪,真正对上她的眼睛碰到这份喜欢,就什么都驱散开了。
所以真的没关系。比起照顾自己的心情,他还是更想对她再好一点、再好一点、不给她添任何的麻烦……
可好像……有点弄错方法了。
“嘿……咳……豹豹……豹豹?”
洛安极其小心地,弯下腰,碰了碰她的肩膀。
后者哭得正上头,还在抽抽巴巴地嚎“速冻饺子——”
“我……呃……我不吃速冻饺子了?”他异常艰难地转动脑子,“你想要……我把快过期的饺子……丢掉?那我就丢掉?扔进垃圾桶?”
安各的哭声立刻减弱。
好吧,问题就出在饺子身上。
“你想给我弄点东西吃……那我们现在叫外卖?或者出门?你想带我去吃什么都——你请客,当然,是你给我找东西吃,也是你花钱给我买,随便你买什么我都会吃的。”
安各的哭声终于出现了停顿的征兆。
“真的……”她红着眼睛道,“买多贵的你都会吃?”
“买多贵的我都会吃。”
安各一抹眼泪。
她抽抽巴巴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抓起外套,一边抓起一大包餐巾纸。
“我要带我对象出门吃东西。”
“好的。”
“我要给他买很多很多好东西吃。”
“好的。”
“我以后还要陪他一起过年……”
“什么过年,不用了,你工作不是很忙——”
哭声再次爆发:“呜呜哇哇哇!!!”
“……好的,好的,一起过年,当然好,没问题。”
安各擦着眼泪往门外走,刚拉开门,又猛地关上。
“外面风太大了,夜很深,也很冷,”她带着鼻音说,“你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了,我不想你再去外面受冻,就为了哄我。我们回去,我要去厨房做饭给你吃。”
洛安完全不知道这个厨房杀手要怎么做饭给自己吃,他几乎能看见她炸毁厨房之后重新坐在废墟里破防大哭的画面。
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劝,哪怕是结婚十年后,他依旧和刚见面时那样,会被她哭出冷汗,吓乱了心跳。
洛安只能一个劲地附和:“好的,没问题,我们回去?”
“……嗯……你想吃什么……我上网查菜谱……”
“不用,有方便面,你泡碗方便面就——”
“哇啊啊啊啊我老公觉得我只会给他泡没营养的方便面吃!!”
“……你查菜谱,查菜谱,豹豹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
好吧,赶紧立刻想办法,待会她炸了厨房只能哭着叫外卖时,他应该怎么继续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