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30

    第221章 第二百零十二课 秘书的视角里总有人惨惨戚戚

    李欣童觉得自家老板最近有点奇怪。

    一改以前那“除了赚钱莫得感情”的工作狂作风, 天天下午四五点就惦记着下班早退、文件会议只要能早早搞定就赶紧开溜,还时不时直接请假不来公司,打招呼让她把工作全部弄成远程模式电脑处理……

    这也就算了, 毕竟老板最近手头上没什么需要殚精竭虑的大项目, 李欣童也乐得天天准时下班, 不再早六晚九地陪工作狂老板爆肝。

    而且她最近才知道老板有个几岁的小孩,单身妈妈带小孩本就挺辛苦的, 更何况老板又新谈了一位老板娘,是她丧偶七八年后第一次正经谈恋爱……老房子着火一点就着……呃, 老板也不算老房子,丧偶多年的貌美寡妇一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咳咳。

    老板明显特别看重这段感情, 给新任老板娘的种种待遇远超传说中的初代老板娘——李欣童入职时那位老板娘已经去世,她没见过对方,只听几个老秘书说过, 以前的老板娘特规矩、特乖顺,被加班上头的老板一晾就是个把小时, 甚至来公司等老板很少通报名字,只肯坐在一楼大堂, 好一个被冷落的娴静古典大美人……

    可现在的老板娘直接登堂入室、又是被老板带去豪华游艇又是被老板带去参加拍卖会的, 老板还强调了他们所有人都要喊他老板娘, 时不时地就亮着身份直接上楼来找老板, 给她带饭带菜喂零嘴, 正宫气场足足的……老板还偷偷摸摸来找她, 想按照霸总小说里的设定给老板娘在顶层弄一个“总裁夫人休息室”之类的专属房间……

    呃。

    李欣童对新任老板娘倒没什么意见,看一眼就能净化心灵的顶级大美人, 说话温柔又心灵手巧,每次来找老板还会给她带零嘴吃,她成天被老板娘投喂手作奶茶与糕点,都长胖两斤肉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最近交到了一个还不错的男朋友,感情顺利兴趣相合,下班之后两个人都爱宅在家里啃着高热量食品赌球看比赛,炸翅桶烤翅捅还有两盒大披萨,甜蜜约会的内容就是坐沙发上你喂我一块我喂你一块,然后看到好球进门各种狂欢……结果老板最近天天早退令她的下班时间也格外多,窝在家里跟男友看球吃吃吃的机会也额外多……

    下班了陪男友吃吃吃,上班了还能被老板娘喂喂喂。

    李欣童摸着肚子上的小肥膘有点忧心,幸福肥也不能这么长啊。

    她男友安慰她不要担心,她忧伤地想他当然不用担心,高如铁塔脸上带疤的肌肉壮汉,多吃几块小炸鸡完全不用担心身材走形……

    她男朋友却数次拍胸脯表示不要紧,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给你炼点美容丸,几粒丹下去保证身材只吃不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欣童觉得他玄幻小说看多了:“你以为你修仙的吗,就算咱们跟玄幻世界扯上关系,你这样的个头这样的脸,也是佛门炼体的金刚罗汉吧,懂什么炼丹?”

    裴·罗老天师亲传弟子·全师门最擅长抓药炼丹·玄学界新生代医疗领域第一人·岑今:“……”

    他很委屈:“你这是以貌取人!”

    李欣童没搭理,她这人爱看各种玄幻类言情小说,特别喜欢“医仙”这样的角色,所以读书时交的几个男朋友,全是眉清目秀的书卷气男生,有种小说里“出身深山小药庐,不理凡间事”的调调。

    可结果呢,那几个要么没胆量、要么没担当、要么没承担事情的底气,到头来什么都要靠着她解决,还嫌她这人太理智太独立……李欣童翻个白眼就踹了干净,再后来,认识了老板。

    老板是她认识的最帅的人,没有之一。

    老板也毁掉了她沉迷霸总小说的所有可能性,因为她那张傻脸总在她看小说时变成男主的脸。

    ……李欣童不得不开始戒霸总言情小说,同时也跟着老板见遍了全世界各式各样的花花美男,见遍了各式上赶着倒贴求包养的手段,越发觉得脸嫩的男人不靠谱……

    所以痛定思痛,彻底断了对“书卷气浓、有医仙感”的小说角色的迷恋,便看上了裴岑今。

    她就是觉得对方的身材脸型特别粗糙猛男,靠谱、老实,有安全感,感觉是个能担事能抗打的汉子,而且情绪稳定不用频繁搭理,她工作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找个麻烦多多的男朋友继续累。

    谁知道,交往后他成天缩成一团嘤嘤嘤跟她撒娇,特别幻灭……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又高又壮长得方方正正的肌肉大汉,又是眨睫毛又是扮委屈,动不动就装柔弱装“心灵受伤”对她撒娇……到底是跟谁学的啊?!他又不是那种沉鱼落雁大美人,适合玩这种调调增进感情吗?!

    李欣童一言难尽,但又不好讲他,说清楚了他就会更可怜地表示“你嫌我丑”,然后摆出更委屈的样子让她辣眼睛……

    说真的,日子久了,李欣童甚至开始怀疑他身边是不是潜伏了什么道行高深的白莲花,成天用这种手段哄对象,导致这呆子耳濡目染被带坏,觉得装可怜装柔弱就是哄女友秘籍……

    但,唉。

    谁让这是她自己找的男朋友,除了装可怜的样子实在辣眼睛,也没什么别的不好的。

    有胆量,有担当,有责任心还情绪稳定,李欣童跟他吐槽一些工作上发现的、不好告诉外人的事,也放心。

    譬如她跟他吐槽自家最近又开始抽疯的老板,与那位新任老板娘。

    “我也不是觉得新老板娘不好……但就是觉得,对比之下,前任老板娘有点可怜。”

    李欣童嗦了口新老板娘送的奶茶,啧啧叹息:“以前那位什么特殊待遇也没有,成天被冷落,现在这位老板是迫不及待地请他上楼给他强调身份,还急着给他弄专属办公室让他舒舒服服得等……这是什么,糟糠前妻与贵妇现任?”

    好家伙,师弟又多出了两个崭新身份。

    她男朋友含含糊糊地“呃”了半晌,最终只好顺着她说一句:“是你老板不厚道。”

    李欣童立刻怒了:“我老板兼具帅气与傻气,是我们总裁圈公认的第一名,你说谁坏话呢?!”

    她男朋友只好转移话题:“……那什么,这奶茶是你今天上班时买的吗?”

    “不,老板娘送的。新老板娘天天给我送吃的喝的,还加了我微信……所以我真的很纠结,两个老板娘都挺好……唉你说,老板谈对象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吗?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啧啧啧……”

    “……”

    裴岑今第二天就给师弟打电话,问及他天天投喂李秘书的点心奶茶是什么意思,而且他一个讨厌奶油讨厌甜品的家伙什么时候会做奶茶蛋糕了。

    师弟:“当然了,我需要跟妻子身边的第一秘书建立紧密联系,方便第一时间接到心怀不轨人士的消息。”

    裴岑今:“……”

    师弟:“所以你是介意我送她手作点心?还是介意我自己做的奶茶蛋糕没有你的一份?”

    裴岑今:“……”

    裴岑今纠结了半晌,还是觉得师弟一个精神病根本不需要警惕,于是表示自己更介意后者,你天天给师兄女朋友送吃的不给师兄送像什么话哦……

    再然后……

    洛安觉得的确不太符合规矩,于是开始给李秘书准备双份奶茶双份糕点,时不时还稍上炸鸡桶、烤鸡桶或糖醋大排骨。

    李欣童吃不掉的就带回家投喂男朋友,她跟男友都是不会下厨房只会点外卖下馆子的人,长此以往,基本等于老板娘每隔几天就承办他们家晚饭……

    她更愧疚了。

    于是盯老板更紧了,坚决帮人美心善的老板娘赶走一切花花草草。

    这一盯,就发现老板最近……异常可疑。

    午休时,她时不时地来自己身边转上一圈,问问她最近有没有看什么“有意思”的玄幻小说,最好是有蛇妖角色的……

    她问:“老板,你不是抵触这些吗?”

    老板:“当然,当然,我最抵触这些了,坚决不信!!但你先给我个推荐书单,我要去检查一下,仔细看看!!”

    然后老板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些主角是蛇妖的小说嘿嘿嘿。

    李欣童:“……”

    老板破天荒在午休时偷看玄幻小说就算了,关键是,她突然大手一挥,投资了一部三流的玄幻电视剧,主角人设是“清艳无双小蛇仙”的,还主动要求去现场参与试镜工作,盯着那些奶油小生猛看,琢磨化妆师在他们脸上涂的鳞片,还认真地询问服道化设计……

    李欣童亲眼看见老板堵着戏里那经过重重挑选成为主角的小演员,好声好气地问他“你觉得饰演蛇妖时穿白衣服好看还是穿绿衣服好看”“你觉得这只玉镯子是不是特别衬那种滑溜溜的蛇类感”“你觉得为了贴近蛇类设定是不是不穿最好看”,后者被逼得涨红了脸,半推半就地就要答应老板“去休息室仔细谈谈”……

    尤其是,在这时,老板的手机响了。

    李欣童清晰地听见老板娘问她在哪里。

    老板立刻远离小演员,抓住手机,合上手掌避开剧组的背景音,模模糊糊地说……

    “我在工作呢,你放心。”

    李欣童:“……”

    李欣童如遭雷劈。

    老板是午休时间拽着她到剧组来的,午休时间后就蹦跶着回了公司,还哼着歌买了白袍青袍玉镯子等等各种各样的剧组道具,心情特别好,明显要砸下大钱捧那个演蛇妖的小演员……

    老板娘下午来接老板下班,眉眼柔和,又给她送了双份的糕点,叮嘱她奶茶要趁热,然后老板就亲亲热热地跑出来,叫着老婆搂着人下班去了。

    李欣童:“……”

    李欣童有口不能说,满肚子的话只好憋在心里。

    她一口奶茶也喝不下,浑浑噩噩地做完工作,拎着东西下楼,坐进男朋友车里……

    她长叹一口气。

    “新任老板娘也要变成糟糠了。”李欣童喃喃,“我老板果然还是我老板,喜新厌旧,又开始背着他调戏小明星。不知道老板娘被抛弃之后会有多伤心。”

    裴岑今:“……”

    裴岑今原本已经开出车库了,闻言一脚刹车踩下去,猛地扭头看她。

    “等一下,谁要被抛弃了——他被抛弃之后的反应可绝不是伤心啊???”

    第222章 第二百零十三课 巧妙的生气方式能导向巧妙的结果

    “……所以, 季家上代夫人许从慧案的根源与本阳会……”

    师弟的声音顿了顿。

    “师兄。你在听吗?”

    ——裴岑今赶紧拉回神游八万里的注意力,冲桌对面的师弟笑了笑。

    这个笑容不仅憨,甚至带着一丝丝讨好。

    “在听在听, 知道是要紧事, 你继续说继续说。”

    洛安默了默, 放下手里的资料。

    如今已近盛夏,时值下午三点, 窗外的太阳明堂堂的,哪怕拉上避光的百叶窗, 也挡不住那丝丝缕缕的金光。

    这是个略显拥挤的小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会议桌,四面则挂着大小不一、形形色色的白板、黑板或木板,上面用水笔、粉笔与各式小图钉标记着各式各样的资料, 最角落的水池旁堆着两只简陋的杯子,其中一只洁净如新,其中一只则结着厚厚的咖啡渍……

    如果绕出小房间门外, 越过走廊,摁下电梯再走进去, 仔仔细细打量电梯楼层键旁的铭牌——

    “侦探事务所”,一行正楷小字, 毫不起眼, 格外简单, 还没有隔壁那个“毛圆圆奶茶店”的铭牌吸引人。

    毕竟这里不真的依靠他人上门委托赚钱, 不需要夸张的招牌或广告, 但又偏偏以个人工作室的模式独立承接那些大门大派也搞不定的委托……

    武力值再高再强, 想要在斩妖除魔时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前期调查工作少不了。

    走访、蹲点、收集各式资料……过程大差不差, 千篇一律,准备过程几乎和每一个收了贵妇钱试图帮她拍老公出轨的证据打官司的私家侦探一样。

    所以,“我是个小侦探”,这曾经含糊的解释其实也不算说谎。

    谁让妻子总能敏锐捕捉到凶杀报道里他出现的痕迹,又时不时看见他蹲守在酒店房间或私人住宅外,她甚至有一次差点开车撞到了他,因为他正揣着相机安静潜伏在某豪门集会的草丛里,妻子还以为是心怀不轨的狗仔……

    当时紧攥着方向盘、差点被车后黑影吓飞的安各:“啊啊啊啊——啊是老婆?老婆!老婆你在干嘛啊老婆!!”

    洛安:“……我在工作。”

    究竟是什么破工作才会让你默默趴在这家大饭店外的景观灌木丛里,变成一声不吭的漆黑剪影??

    安各又惊又怒:“你想参加这个宴会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啊,我还不会配合你工作吗?!我刚才倒车差一点就撞到——”

    洛安百口莫辩。

    她当然不会配合自己工作了,总不能说“我潜伏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子时会从宴会厅喷泉池里冒出、吸取宾客魂魄的妖物,而且我怀疑它有同党早已夺得人身藏在宴会厅里,所以才要拍照甄选”……

    最终只好含糊表示:“我是个侦探,你知道的。”

    安各:“……”

    安各心想我知道个豹豹头,你这个破工作到底有什么做下去的必要,我分分钟能赚到百万上下了可我对象还要趴在草丛里喂蚊子当狗仔,帮着原配拍出轨小三照帮着明星对家拍绯闻照,这种工作哪里创造社会价值了,你哪怕是大街上扫地的我都要称赞一声“老婆是优秀的环卫工作者为社会做贡献了”啊??

    更别提他那一身堪称“金光闪闪”的简历,三个理化类的博士学位,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这种破工作……

    但她到底没有跟他立刻吵起来,一次倒车差点碾到自家老婆身上,实在是太吓人了。

    安各被吓得心里噗通噗通跳了好久,然后又折回宴会厅打包了点心和饮料,硬是把老婆扯上自家车,给他吃的喝的让他坐好,美剧里蹲点还有热狗甜甜圈呢,凭什么他老婆只能埋在草丛里吹冷风啊。

    洛安不好拒绝,本想着等她离开就再下车埋伏起来,可妻子硬是不走,熄了车灯坐在驾驶座上,说要陪他蹲完点一起回去。

    其实她刚应酬结束也累得很,所以撑了两小时就撑不住睡着了,后半夜洛安偷偷翻出车窗去捉了妖,再翻回来开车送她回家,她迷糊中睁眼问他“工作结束了吗顺利吗”,他只能把相机里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递过去给她瞧,妻子便再次加深了“这破工作累得要死就是为了几张破照片”的印象。

    ……好吧,主要也是因为妻子太怀疑,洛安最后才把工作的据点改造成了“侦探事务所”。

    反正就他和师兄偶尔用用,重要的法器他们也不放心摆在据点里,用来罗列基础的纸质资料正正好。

    况且,这层楼这间房,其实是他出钱买下做据点的,师兄在里面没投资任何钱,所以不占任何“股份”……谁让裴岑今热爱看球赌球还运气不行,花钱大手大脚,报酬到手后基本月光,和踏实攒钱的洛安不一样。

    所以洛安想怎么改铭牌、想怎么建办公室,不用征求师兄意见,后者也不在意这些。

    不过,按新时代的规矩划分,拥有这间事务所产权的洛安其实是“老板”,裴岑今是老板的打工仔……

    但他们师兄弟相处多年早已形成习惯,做委托时裴岑今负责帮他治伤,做前期准备时也主要仰仗亲和力与交际能力更强的裴岑今在外走访,洛安做调查主要是阴暗宅在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或打打零工阴暗蹲点……

    所以师兄对他的态度,还是大哥看弟弟,长辈看晚辈的。

    洛安再怎么恐吓、欺负、报复师兄,师兄顶多是抗议、逃跑、不搭理,怎么也不可能以打工仔对老板的态度反过来“讨好”他。

    如今洛安正背对着窗户梳理桌上的调查资料,裴岑今则坐在他正对面——

    太阳直射过百叶窗,他那张脸挤出一个特别讨好的笑来,在条纹式金光下格外凸显。

    “师弟,你继续说吧继续说,专注手头资料专注工作啊,正经事最重要,千万别想有的没的。”

    洛安:“……”

    这很反常。

    洛安立刻放下资料:“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裴岑今:“……没,没啊。师弟,我就是看你专心工作挺辛苦的……你口渴不渴,我给你泡杯茶吧?”

    洛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水池。

    事务所一般只有他会时不时洗茶杯泡水喝,师兄连水壶把子都没提过,那只结着咖啡渍的水杯早就不用了,只用一次性纸杯喝水。

    架上的茶叶也是他亲自购置的,现在师兄突然主动表示要泡茶给他喝……洛安狐疑道:“茶里有毒?”

    裴岑今:“……想什么呢!你亲师兄怎么会谋害你!再说了你一只鬼也毒不死!”

    寻常人是毒不死,但专修炼丹、又以我为重点病例治疗多年的你就说不准了。

    “哎,师兄单纯想给你泡杯茶喝,看你工作了一下午了,觉得你口渴……”

    洛安不再开口,但他的背后缓缓攀上黑气,遮住了金色的阳光。

    “你干了什么坏事?”

    裴岑今:“……”

    我什么也没干,我就是听到了一则坏消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众所周知,听坏消息时找个心情好的时机,可能就不觉得那消息坏了……他就想提前安慰安慰师弟,这样就能在师弟听到消息后……迅速逃跑……

    “师弟你怎么想这么多,哈哈哈没什么坏事啊,你也太敏感了,简直细腻得不像个男人……”

    洛安连妻子的“零点零点零”都领教过了,闻言不为所动:“什么坏事?”

    “……”

    裴岑今讨好的笑抽搐了几下,慢慢捋平,又垂下去……

    “师弟啊……”

    他语重心长:“不论如何,你要做一个好人。”

    洛安迅速提炼信息:“你接下来要说的事会令我产生杀人的冲动。”

    裴岑今:“……”

    淦。

    裴岑今深吸一口气:“我不说了!你自己问你自己媳妇去!”

    关于豹豹的事?

    师兄能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关于豹豹的肯定会令我想杀人的事……

    洛安沉思片刻,冷静起身。

    百叶窗合不紧阳光,他一手拉下旁边系紧的窗帘,事务所终于罩入浓郁的黑暗。

    阴煞立在这黑暗中幽幽道:“李秘书见到她在外面调戏新的小鲜肉了?”

    裴岑今:“……”

    “李秘书还知道别的吗?譬如,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淦!!

    裴岑今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狂奔向办公室门口——阴煞迅速堵截住他的退路,黑气蛇影般缠上喉咙手腕——

    “没关系,师兄,我会做个好人……但你先告诉我,她调戏的谁,在哪里,对方的家庭住址……”

    ——“我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

    傍晚六点整,下班路上,安各开着车接到秘书的通讯,有些不明所以。

    “那个我新投资的电视剧里的蛇妖小演员今天没来剧组上班……你特意问我怎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

    童童秘书试探道:“我这里有那位先生的联系电话。”

    安各一头雾水:“我要他联系方式干嘛?无故缺席拖累剧组拍戏,他自己公司的规章制度怎么来,你就怎么安排,难道还要我单独打电话通知他这个月奖金要被扣一半?”

    秘书:“……”

    秘书:“我还以为您看上他……”

    安各:“一部投资才几百万的玄幻言情电视剧,这项目有什么值得我特意看上的,童童美女,这种小事下次没必要在下班后特地打电话跟我……吱!!!”

    后一声刺耳的“吱”,是刺耳的刹车动静。

    并非在车头差点撞到人,也并非瞥见后视镜有什么,安各之所以匆匆刹车……

    是因为她看见自家老婆就站在路边。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价值89块的长风衣,一手拎着一塑料袋食材,一手抱着一个塞满苹果梨子餐巾纸的牛皮大纸袋,这装备明明比穿着毛绒睡衣下楼拿快递的大学生还寒碜,却换在老婆身上,依旧特别特别好看,秒杀她刷过的所有偶像剧特写滤镜。

    老婆似乎没看见开车的她,他正望着人行横道线尽头的红绿灯,脸上的神情有点冷淡。

    ——今天她跟他要忙的工作都有点多,老婆说他要去事务所梳理什么重要资料,安各紧赶慢赶抓紧时间也才在六点钟结束任务,所以提前商量好了,拜托洛梓琪去接女儿放学领她吃饭,晚上八点再去接女儿回家。

    她下午在郊区紫海附近盯项目,开回家的车程本就不短,再加上晚高峰……到家肯定也要晚七点半,安各只能抄了偏僻的小道,希望能早点回家吃饭,然后跟老婆一起去接女儿。

    但意外之喜,竟然开了十几分钟就在路边遇到了老婆,如果能直接接上老婆,转道找家有情调的餐厅吃吃饭什么的……就算八点要去接洛洛,还能挤出一个小时多的两人世界嘿嘿嘿……

    安各心里的小人已经激动得苍蝇搓手手了,作为一位最近特想和老婆培养感情玩玩扮演小游戏的带娃家长,一小时多的二人世界真的很稀罕。

    女儿睡下之后的卧室时间不能算,老婆如今哪里都好就是跟“激情”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基本就是盖被子纯聊天,甚至他不聊天只看书看资料,还跟她讨论玄学界的情报网……单独外出的约会时间才更能引人心动啊。

    自结识六师妹,安各就很惦记“会变蛇的老婆”,做了调查也买好衣服道具,哪怕老婆不愿意变也可以换个装过过瘾……但她一直没找到时机和老婆玩游戏,如果今晚约会顺利,就能撒泼打滚缠他答应了。

    郊区的偏僻小道没车,安各直接靠边停。

    老婆还站在那里,望着红绿灯似乎在发呆。

    安各开开心心地摁了三次喇叭,又放下车窗喊他:“老婆!老婆!老婆好巧哦我在这里!”

    老婆在第二次喇叭时就扭过了头,他看着她,一向清澈明亮的茶色眼睛似乎有点暗沉,表情也格外冷淡。

    安各愣了一下。

    但很快老婆就迈步过来,那一晃眼的暗色与冷淡似乎只是车窗暗色防窥膜导致的错觉——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来,神情温和,眼睛明亮,一如既往。

    “怎么在这里?你秘书呢?”

    “刚下班,秘书他们在公司,我今天一个人溜到紫海那边盯项目……”

    老婆微皱了一下眉,又带着点无奈开口劝她:“你已经知道紫海那边项目存在问题了,下次多带几个人去才安全。”

    就是因为我现在知道紫海的开发项目跟玄学界扯上了关系,才不想拖累其他人啊。

    安各笑着安抚:“没事,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已经根据你给的那些东西研究出不少成果吗?明天你要是不忙,我带你去实验室里看看,验收一下……”

    “明天不忙,”老婆说,“今天和师兄讨论得差不多了,明天我看看你那边的进度,我们可以准备收网。”

    “那就好,老婆……”

    “明天下午你有空吗?我想带你去跟几个人开一次总会,动手之前还需要和你商讨一些细节。”

    安各眨眼:“好啊,老婆,我今天盯完项目后明天就没什么事了,一整天都有空!我们不如——”

    老婆却点点头:“那就好。还有,之前我和你说的季家许从慧,今天我又查到了一些新的问题,如果有空你可以找季应核实……”

    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坦诚沟通情报合作,他一直往下认真阐述,说得都是很有价值的信息。

    可安各认真搭了几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下班了,老婆也拎着食材上她车了,怎么一见面就聊这些?

    老婆以前虽然很谅解她工作忙碌动不动需要去公司加班,但如果她在“下班时间”接起电话,噼里啪啦地继续聊工作上的事,他会皱起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谈公事要么就去书房,要么就离家去公司,他很珍惜和她的二人世界,不喜欢她在闲暇时总聊这些。

    问候她“下班回来了”之后,也总是“饿不饿”“想吃什么”“辛不辛苦”“要不要泡澡”这样嘘寒问暖……

    可这次,她下班后跟老婆见面,都快十分钟了。

    老婆还在和她交待公事。

    “……嗯,之前你提及的监管局病院,我觉得这机构可以利用……”

    “老婆,明天上班后再聊这些吧,”安各突然打断他,“我们聊点别的?”

    聊什么别的?聊新看上的蛇妖扮相还是聊新看上的小明星?

    洛安不想跟她聊别的,他心里还闷着一口气,怕聊着聊着就开始跟她阴阳怪气。

    和李秘书的视角不同,洛安如今异常了解他的妻子,知道消息后,也没有真的误会她在外面干什么事……就凭那个男演员卸妆后头顶的痘痘,嗯,不可能。

    可她的确是偷偷瞒着他去投资了一家乱七八糟的剧组,还特意堵着人说话,上一秒壁咚小鲜肉下一秒就跟他电话“在工作,没事”……

    别问洛安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问就是从师兄口中弄到了那个演员的家庭住址。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专程上门仔细检查了对方的颜值——额头一堆痘,便放心离去。

    她的秘书意外误会了她,师兄又在这误会之后的信息上过度脑补,到了他耳边就变成了“你妻子即将以旧换新”……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洛安知道妻子根本没想做什么,全程无辜。

    ——可知道归知道,生气还是生气,阴煞要是能这么理智和谐地控制好情绪,就不叫阴煞了。

    洛安自知这是自己小心眼爱吃醋的毛病又被阴煞的疯癫特性放大,所以他默默忍着,不想和她多话,怕聊着聊着就惹她伤心生气。

    他这个小心眼生闷气的次数多了去了,也不需要人哄,慢慢消化慢慢冷静就行。

    不聊私事就聊公事,多聊聊就能保持冷静,挺好的。

    “老婆老婆,你买了什么材料啊,我们晚上吃什么,要不你别烧了我们去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菜?”

    “随便,”洛安努力把话题往回扯,“刚才说到明天去你实验室那里,不如……”

    安各猛地踩了刹车。

    街对面刚从黄灯转红灯,洛安看了一眼,默默闭上嘴。

    “我不想聊这些了,”妻子的语气有点生硬,“我工作了一天很累,不想继续和你聊公事。我们晚上吃什么?”

    结果他还是惹她生气了。

    洛安回答:“随便,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安各闻言默默打开导航:“自己搜,想吃什么。”

    洛安……洛安本想第三次重复随便,但瞥见她逐渐抿起的嘴角,还是顿了顿,随便键入了一个地址。

    他实在不想令她不高兴,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是一家口味偏清淡的小吃铺子,主营豆花和小笼,安各舒展了眉,知道这的确是老婆偏爱的菜馆。

    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浪漫餐厅,但老婆喜欢嘛。

    她调转车头,语气重新愉快:“安安,你工作辛苦了我就带你去吃你喜欢吃的,下次别总是推脱说‘随便’了,问别人吃什么的时候最讨厌‘随便’,一听就是敷衍不耐烦……”

    “嗯。”

    “……刚才我语气可能重了一点,老婆,因为我感觉你今天好像不太想和我说话……老婆?你在生我气吗?”

    就像他如今提升的了解度,妻子如今的敏锐度也异常高了。

    洛安无可奈何地交待:“没有,我刚才自己有点生闷气,只是想把情绪调整好再跟你正常聊天。”

    妻子立刻眼睛一瞪,语气再次豹躁:“干嘛啊?自己调整情绪自己化解闷气,你对象我是吃干饭的摆设啊?昂?”

    “……不,你当然不是。”

    你是吃火药的豹豹小笼包,戳一下就往外吱吱冒气汤。

    洛安知道自己应该顺坡下去彻底和解,但妻子跟他句尾用“昂”,还特地凶煞地瞪着眼……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他生气是闷炖,豹豹生气是明火,截然不同……看着张牙舞爪的小火苗总能令人心情转好。

    安各:“你还笑?你豹豹的还知道笑?刚才莫名其妙的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昂?”

    洛安继续笑。

    安各:“……你别笑了,你跟我继续说清楚,到底干嘛突然生闷气!工作上遇到了事?还是买东西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清楚我帮你去出气——你别笑了!!”

    如果不是她在开车,伴着这声吼的,肯定是气急败坏的豹豹扑击,然后啃脸啃鼻子啃嘴巴了。

    洛安笑完了,赶紧趁她真要不管不顾扑过来前举手:“没。不是工作上的事,也没人欺负我……主要是你秘书。”

    我秘书?童童啊?

    安各立刻有点酸了:“你成天给她送奶茶送点心,相处和睦还交换了私信,她还能让你生闷气?”

    让老婆生闷气不是我的特权吗??

    “对,”老婆眉眼弯弯:“她说你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要为了一个演蛇妖的小演员抛弃我了,我当然会生闷气。”

    安各:“……”

    安各赶紧踩了刹车。又一个红绿灯。

    “我没有——”她结结巴巴,“什么蛇妖——我没想——”

    “说真的,豹豹。我没想过,你以前这么抵触玄学界,现在接触了它,却第一时间关注到美艳妖怪……”虽然妻子是个颜控,这还是超出洛安预料了,“玄学界里的妖魔与美貌无关,那都是堕落之后腐化的生物,我以为我已经告诉了你……”

    安各急得脸都红了:“不是的,我没有遐想玄学界里——”

    洛安却叹一口气,扭过脸,对她眨了眨自己浅茶色的眼睛。

    “你要是真喜欢玄幻小说里所谓的美貌蛇妖,”他说,眼底滚动的情绪在车厢里明暗不清,“我可以变给你看,但别去看别人的,好吗?”

    “和我比起来,他们不过是些劣质品。”

    安各:“……”

    激烈辩驳到一半、脸红脖子红就快全体涨红的豹豹默默闭了嘴。

    ……闭了嘴,顺了毛,乖乖地踩下油门,握过方向盘。

    “好啊。”这声答应比毛线团在篮子里滚动的动静还轻,“那你变给我看吧……”

    洛安略皱了皱眉,他摸不太准她的反应。

    豹豹说话一向中气十足,刚才还用超大音贝跟他表示“我没看上小演员”,怎么突然就低了八度,声音又含糊又柔软了。

    这是不相信自己会变化形态吗?他扮相再不堪还能比那小演员差?

    最后那点闷气转化为妒火,妒火又默默跳为熊熊的好胜心。

    洛安调出很久以前自己化蛇的回忆,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那种偶像剧设计的、仅仅贴点鳞片换身衣服的扮相,哪里及得上他真材实料的术法?

    就变成那个形态,任何科技特效都做不出来的……他曾经专门用来诱捕山中猎物、下幽潭上石滩的形态……

    原本还觉得豹豹会害怕,可既然,她这么喜欢。

    “就今晚如何?等洛洛睡了,今晚就变给你。”

    “嗯……好……没问题……”

    第223章 第二百零十四课 不管期待什么先把期待值拉满吧

    因为爸爸妈妈的工作都很忙, 安洛洛小朋友今天是和姑姑一起吃晚饭的。

    和姑姑吃饭也没什么不好,姑姑和妈妈一样,“准备饭菜=出门下馆子”, 安洛洛小朋友成天在爸爸的管理下营养三餐荤素搭配, 一旦爸爸不管了, 她就喜欢到处下馆子……

    哪怕大部分饭店的菜色真没有爸爸做得好吃。

    但小孩嘛,跑到家外面吃饭主要是为了尝新鲜, 好不好吃倒是次要的——更何况姑姑和妈妈不一样,妈妈在外面点菜是偏向贵的、油的、大荤的硬菜, 姑姑却总爱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限定xx”“特色xx”……各种没吃过的新类型,乱七八糟点一桌。

    奔着“尝新鲜”来的安洛洛小朋友和姑姑的品味简直一拍即合,所以她特别喜欢和姑姑一起吃晚饭。

    ——尤其是最近她班上多了一个特讨厌的白色小棒球帽, 安洛洛追着他打却打不过他,使劲各种手段报复也无法达成目标,依旧记着他数日前说自己拳头“落花流水”的仇, 恨他恨得牙痒痒……在这时,安洛洛发现姑姑徘徊在学校门口, 略显别扭地说,想接她的棒球帽同学一起去吃饭, 然后回家。

    安洛洛小朋友当即大喜, 逮住姑姑就开始告他的状, 从他上课时不理自己扔纸团告到做操时他踩脏了她的小白鞋——总之, 尽一切努力在姑姑面前抹黑那家伙, 表示“我那个新同学无恶不作”, 以此达到姑姑主动出手教训小棒球帽的目的,从而报复成功。

    可被比划着告了几小时状后, 姑姑沉吟片刻,答道:“你该去找你爸爸。”

    “为什么,姑姑不是想接他回家吗,我以为姑姑是他家长,或者认识他家长——”

    “……是认识……口渴不渴,再喝一盅荔枝鸡汤?”

    手舞足蹈激情比划着告了几小时状,当然口渴,安洛洛低头吃晚饭,熊熊斗志再次在心中燃起。

    她一定要报复那小棒球帽!她还不信咧,等我吃完晚饭写完作业,就继续缠着姑姑给她上足足的眼药,如果姑姑和我一起强烈讨厌他就好了——

    可等到吃完晚饭写完作业,已经晚上八点了。

    爸爸妈妈开车来接她时,安洛洛小朋友牵着姑姑的手,还有点不开心:跟姑姑待在一起对姑姑告状的时间太少,她的思想工作还没做完,如果晚上和姑姑一起睡,就能继续对姑姑描绘小棒球帽的邪恶程度……要是今晚能跟姑姑一起睡就好了。

    但见到爸爸妈妈也很开心,安洛洛小朋友抱着书包爬上后座,叹了一口气。

    爸爸问她:“怎么了?洛洛今天在学校不开心?”

    怎么可能开心哦,今天一整天追着那小棒球帽打,却怎么也打不到他。

    ……安洛洛小朋友可不敢说实话,要是爸爸知道自己就因为一句话记恨新转来的小同学,一整天所有的课间休息时间都用在追着他打上面……主动跑去撩架也就算了,拿出了十成的功力也打不到人家……

    安洛洛只能含糊略过:“没,就是舍不得姑姑。”

    握着方向盘的妈妈看了一眼后视镜,玩笑道:“舍不得姑姑那就和姑姑多待几小时,妈妈把你送回去,今晚洛洛就和姑姑睡觉吧……”

    这个玩笑正中她心坎,安洛洛小朋友叹了好大一口气:“是啊,如果今晚能在姑姑那边睡觉就好了。”

    妈妈:“……”

    妈妈猛地一刹车,转头看她时双眼异常明亮、堪称容光焕发:“那妈咪这就送你回姑姑那里睡觉洛洛你今晚别回家——”

    爸爸:“咳。”

    妈妈:“……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单纯问问,问问。”

    安洛洛:“?”

    妈妈扭回头,默默地继续往家的方向开,刚才发出一声轻咳的爸爸也回归沉默,他低头检查女儿写好的作业本。

    安洛洛坐在最中间的后座,来回看看他们,眼神从茫然变为狐疑。

    敏锐的觉察度或许也是某种遗传天赋吧,因为安洛洛小朋友很快就问出口——

    “爸爸妈妈晚上要在家里玩什么好玩的东西吗?还必须背着我?”

    妈妈:“咳咳咳咳!!”

    安洛洛:“妈妈,你刚才没喝水,怎么会呛出这么多咳嗽。”

    妈妈:“咳咳咳没——”

    安洛洛小朋友拽住安全带,抽抽鼻子,一点点把脑袋探向车前座,就像一只匍匐前进的小老虎:“妈妈,我好像看到你的耳朵红了,你说谎时会红……”

    “洛洛,”爸爸突然平静开口,他在待检查的作业里翻了翻:“你本子之间夹着的这颗小纸团是怎么回事?上课时和同学传纸条?纸条内容还是……‘笨蛋笨蛋有本事打我’……?”

    安洛洛:“咳咳咳没有没有爸爸检查好了吗签好字就把作业还给我!!”

    ……最终,车厢内两次即将戳破真相的小试探,全都不了了之。

    洛安一路听着两道此起彼伏的咳嗽回家。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车里有两对通红的耳朵。

    ——“已经快九点了,洛洛宝贝,快快上床睡觉吧?”

    回了家,洗了澡,换上睡衣刷过牙,安洛洛的确很困了,但还没到一闭眼就能睡着的时候。

    坐在小床上,她揉着眼睛看向妈妈:“你今天怎么……”

    怎么会主动跑过来对我讲睡前故事,又主动盯着我刷牙洗脸送我上床啊。

    以前这些事全是爸爸做的,倒不是妈妈没尝试帮他做过,但她第一次跑过来“洛洛宝贝妈咪来哄你睡觉给你讲故事”时,放了一首重金属摇滚乐给她听……

    然后她兴奋了起来,妈妈也兴奋了起来,她们跳上床一起乱蹦,妈妈抱起枕头假装在弹电吉他,她抓住床脚的两只毛绒袜假装在打鼓,演奏了一段酣畅淋漓的睡前摇滚乐……

    再然后,嗯,爸爸面无表情地拉开房间门,把她们俩一把抓下来收拾了。

    安洛洛小朋友得到的惩罚是静坐,她盘着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坐着坐着就睡倒在被子里,一觉到天明……所以她不是很清楚妈妈那晚遭受的惩罚是什么,只记得她被爸爸扔到肩膀上扛走,抓着那只充当电吉他的枕头,艰难地仰起脸对她喊“洛洛宝贝快过来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吧”……最终喊声消失在她门外。

    反正,从那以后,妈妈被爸爸禁止参与她的“睡前故事”活动。

    可今天很反常。

    爸爸道了晚安之后就没露面,妈妈却提前十几分钟就跑过来要哄她睡觉……

    哪怕我困得眼睛快睁不开,也知道这很反常。

    安洛洛打着哈欠:“妈妈要和我继续玩那天的摇滚演奏吗?”

    安各立刻点击播放,立体式音响传出摇篮曲。

    安洛洛:“……妈妈?”

    妈妈在她床边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搓手,脸上的笑容特别奇异:“快睡快睡,宝贝乖乖啊。”

    安洛洛:“……”

    妈妈要在我睡着之后做了不得的事情,她明确了自己的怀疑。

    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不带我玩啊,安洛洛撑着眼皮,想从床上坐起来,搞清楚能让妈妈笑容这么闪亮的源头……

    “洛洛快睡,洛洛快睡,妈咪的好宝贝,早早睡觉有奖励,晚安晚安晚安。”

    言罢妈妈就扑了上来,双手双脚紧紧抱住她,然后“mua”“mua”几口亲亲,特别敷衍又特别实在的晚安吻罩上安洛洛整张脸。

    安洛洛:“……”

    我就不应该习惯妈妈的大拥抱和晚安吻的,她悲愤地想,在热情的温度中合上沉重的眼皮。

    ——好耶,女儿终于睡着咯,现在是实现愿望的梦幻时间!

    安各心里那个不停搓手的小人欢快极了,高举双手重复了好几声“好耶”——与此同时,安老板好歹稳住了自己的实际动作,她蹑手蹑脚地关了女儿卧房的灯,又蹑手蹑脚地合上门。

    然后脱了鞋,仅穿着袜子,在女儿门外对空打了一套寂静的豹豹拳。

    ……真的很期待啊!期待到想要和追星时一样捧脸发出尖叫……但这次是真情实感的真爱粉式尖叫!绝不是墙头粉!

    如果几日前在商场刚把老婆幻视成蛇时就如愿以偿、如果刚得知“老婆会变蛇”后的晚上就见识到,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安各的期待值或许原本只有50,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各式玄幻小说、道具素材的积累……已经逐渐拉高,达到了1050。

    譬如,几日前,她只单纯觉得老婆“躲在门后”很可爱。

    几日后的今夜,她满脑子都是……清艳大美人,青色大袖袍,漂亮的步摇点缀在眼角的鳞片,变成羊脂玉触感般的小蛇,乖乖巧巧地盘在手腕做镯子……

    咳。

    童童美女的玄幻小说,不都是那么写的吗?

    天知道控制欲强盛的安老板看到“盘在手上”“缠在指尖”的描述有多心动——可以随身戴着老婆去工作,也可以把老婆揣在口袋里想亲一口就能亲一口!

    人形是妖艳大美人,蛇形是随身小可爱,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存在!

    漂亮、唯美又萌的发颤……啊我的小心脏,还没真正见到就已经要不行了,见到时可不能出糗啊,要装出平静的样子来,这样老婆才能多多变给我看,太热情了吓到他就不好啦……

    安各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冲进更衣室洗洗刷刷。

    ——她在二楼的大更衣室后还有一间秘密更衣室,配备了带浴缸的洗手间,还配备了各式崭新购入的洗护用品……

    而更衣室里的主要藏货,是她和洗护用品同期购入的……这段时间没什么机会穿的……内衣。

    因为,老婆说过,那种变形术会先维持几十分钟的完全“蛇身”,才能够转变为人形……计划是撸小蛇时刻意亲亲蹭蹭,这样就能直接享用变回人形的大美人……嘿嘿嘿……

    既然要玩游戏,就要玩完全套啊。

    成年人怎么可能单纯地只玩扮演小蛇呢?素了七八年吃一次肉要各种撒娇的成年人就更不可能了!咳咳!

    期待值拉满、对今晚的捕猎活动异常期待,勇猛的豹豹挑上了自己目前最勇猛的一套战衣,又洗洗刷刷把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都弄得香喷喷,全副武装再裹紧浴袍……

    她站在扶住楼梯,深吸一口气。

    老婆说会在楼下的卧室里变好,之后直接来二楼找她。

    可她怎么能让老婆等呢,羊脂玉般可以环在手腕上的美丽小蛇,要爬上爬下多辛苦啊……一楼主卧离二楼的更衣室还是挺远的……

    安各实在等不及。

    她下了一节台阶。

    “嚓……吱呀……”

    呃?

    是一楼主卧室的门开了吗?老婆变好来找她啦?

    糟了,之前关了客厅的大灯,只留着几盏小射灯,一楼昏暗一片,他现在变成小蛇了,万一看不清路撞到家具可怎么办——安各赶紧扒住楼梯往下找——

    “咝。”

    一颗巨大的、巨大的蛇头,从阴影中缓缓浮出来。

    浅茶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她,几乎像是一面照过来的全身镜,它把裹着浴袍的人类雌性从头到脚锁定在瞳仁里。

    安各:“……”

    安各眼看着这对竖瞳随着那颗蛇头一起升高……逐渐露出的蛇身没有缠绕,只是缓缓挺起……

    仅仅是缓慢地抬起头。

    便是她整栋房子的高度。

    骨瓷般的蛇鳞在昏暗的射灯下闪闪发光,那的确是极美丽的纯白色,但绝对与温润的“白玉脂”毫无联系——鳞片上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边缘比厨房里的剁骨刀还锋利——

    它已快抬到天花板了,便轻轻抖动了一下,蛇身精巧地盘旋绕起——

    绕低了头,回到她身边,在平视的高度里。

    巨大的白蟒绕过她的肩膀,冲她亲昵地吐了吐蛇信。

    被里三层外三层全身缠起来的安各:“……”

    安各面无表情。

    面部神经吓懵了,没办法做表情。

    第224章 第二百零十五课 期待值拉满之后就要做好落空的准备

    作为一个“如果不是死亡之后看见妻子在刷剧追星根本不知道偶像剧是什么”的老古董, 让洛安把妻子所期待的“变蛇”与电视剧里那种轻飘飘的清艳造型对上号……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安各三天两头截住他,特别诚恳地表示“我喜欢蛇快给我看蛇我特别想要蛇”时, 他简单地认定, 哦, 原来豹豹好这一口啊。

    真正的妖魔根本不存在“带兽性特征的人形”,那都是些裹满腐朽怨气的怪物, 洛安做天师时实在处理了太多妖魔鬼怪,要他搞清楚妻子真正想看的东西, 就像让一个一心加班专注手术的专业医生理解某些医疗剧内“做手术前不用消毒不用仔细准备手套核对工具,反而可以抽空拽着隔壁的美女护士在空病床上来一发”……

    真的很难理解。

    而期待值拉满的妻子也没特意解释,她概念里的“蛇妖”完全没有其他选项,只是一直积极地表示“老婆最美我最爱”……洛安斟酌良久, 还是变给她看了。

    虽然不齿蛇类这种丑陋又阴冷的动物,但他其实,向妻子展示自己掌握的这种术法, 洛安是有些小得意的……

    因为,“化蛇”, 这是小斗笠所学会的,第一个玄门术法。

    ——要知道, 撇开门派或家族, 深山里独自修行, 听上去逼格高尚、仙气满满, 却绝非什么容易的事。

    大部分受欢迎的玄幻小说会写“男主广袖清风白衣飘飘是云上谪仙”, 可惜玄灭之后中州再无得道升仙, 而无父无母被逐出家族的流浪小孩……

    坚持穿着那身磕磕绊绊的斗笠长衫,除了保暖防寒, 也不过是为了保有最后一点东西。

    那毕竟他唯一被允许从无归境中带走的东西。斗笠,白衣。

    拿走那些,他和小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的这点执着太不切实际,深山里的修行不会允许一身白白净净拖拖挂挂的长衫,穿着它走平地都有些累赘,更别提翻山、越岭、穿过幽潭、在妖魔的爪下活下来——尤其是这个小孩大字不识、一窍不通,同龄的师兄已经学会炼丹时,他还要从师父丢在角落的启蒙书开始学起。

    而且那个师兄还总仗着比他高、比他壮、比他穿得干净利落,他就爱踩他袍子、扯他斗笠、用这些拖拖挂挂的布料让他摔倒跌跤,一次,一次,又一次。

    ……谁让师父不允许他对裴岑今做“清理”,还禁止他使用那些在无归境中学到的手段……不能伤不能杀不能拿出大剪刀,那怎么动手?

    小斗笠学尽了阴邪杀人术,却根本不会普通的打架争斗,一旦被禁止“不准杀”,他便无从下手,只好被师兄压在头上打,恰似多年后他被安各猝然一抱挣脱不开……

    而且,在洛安还未掌握术法之前,他被师兄压着打的频率是“每天数次”。

    裴岑今虽然无父无母,但罗老天师把他视若亲子养大,从未缺衣少食,七岁就是个高高壮壮的男子汉,而小斗笠吃口热菜穿件袄子都难,那时瘦瘦矮矮一小只……在“幼童打架”领域,裴岑今无疑是重量级冠军选手,往师弟面前一站,仿佛小牛犊俯视小豆苗。

    小豆苗还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瘪豆苗,揪着他袍子拎起来揍也轻飘飘的。

    ……所以洛安小时候曾经特别希望“长成师兄那样”“将来要比师兄还壮”“壮到一个拳头下去锤扁三个师兄”,可罗老天师的茅草屋里没有速成增肌粉,只有一卷一卷稀奇古怪的入门法诀——

    被师兄第一百零七次踩脏了袍子、拽歪了斗笠、推倒在草丛里时,小斗笠在那堆法诀里翻了一个通宵,终于找到了一本插图比字多、所以大概读得懂、似乎能速成的术法——

    于是一条杀气凛凛的白蛇在凌晨现身,满山追着裴岑今咬,直到后者又疼又累又饿,坐地上哇哇大哭“蛇好可怕师父救我”。

    小白蛇变回小斗笠,指着哭出鼻涕的裴岑今嘲笑了整整一小时。

    这是他第一次打赢师兄,自那以后,师兄再也没赢过一次。

    后来识了字、入了门、他用人身也能打过师兄了,那具专门为“可怕威猛有杀气”塑造的蛇身,就成了偶尔用来教训师弟妹的小手段,既然是“教训”,那也没必要收敛,反而应该放大威势……

    再则,他逐渐长大,成人,那粗陋的“化蛇”术法自然会随着他本人的功力精进而成长……

    洛安认识安各时,化出的蛇身已经能临时充当江边水坝,帮捉妖的同僚镇住水底千千万的桥姬们。

    虽然只能维持二十分钟,但以一个纯人类的体质把这种粗浅术法改良到这个等级,已是相当了不起了。

    实用价值、研究价值,洛安各方面都很满意自己这一招,终于决定展示给妻子看时……

    就像安老板给老婆展示自己离家创业后买下的第一栋房子、第一笔独立谈成的百亿项目。

    这是自己工作上的正经成就之一,终于能分享给妻子……洛安有点期待,有点开心。

    以至于丢弃了人形时那若有若无的矜持,亲昵地拢在她颊边,“咝咝”吐了好一会儿信子。

    当然,那“拢”,其实是左三层右三层地拢过她全身、再把头绕到她颊边……化蛇就这点不方便。

    考虑到家里房子不比宽阔江河,他变化时已经尽可能缩略了身形,生怕撞破了什么东西。

    “咝……咝……”

    豹豹?

    他想问问她的意见,化蛇后他的阴阳眼就不能使用了——当然,她肯定觉得很棒很喜欢,豹豹总会热情地赞美他,但比起用眼睛看,听她一遍遍讲出来更——

    巨大的白蟒再次轻咝。它在催促拢紧的对象给出笃定的夸奖。

    “咝……咝?”

    吐信声近在咫尺,冰冷的鳞片裹紧她的手脚。

    安各知道这代表他在催她说话,他一圈圈绕着她只是单纯表达亲近,但眼前就是一圈圈蛇鳞缓慢绞紧……蛇信子都快吐到她耳朵上了……这……这……

    勇猛的豹豹攥紧了拳头,告诉自己,不抛弃,不放弃,绝不能丢脸到腿软昏迷。

    ——然后她一个猛豹出击——“嗖嗖嗖”手脚并用地从包围圈里窜了出去,窜出去之后连滚带爬冲向玄关,高举双手嚎出一长串的——

    “啊啊啊啊嗷嗷嗷呜呜呜哇!!!”

    洛安:“……”

    那一瞬间,巨大的白蟒,心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豹豹在唱什么我没听过的外国语民谣吗?

    可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见嘴里一串乱喊的妻子高举着双手窜到门边,没拿钥匙也没旋把手就那么直直地往外冲——往压根没打开的门板上冲——

    盘在那儿的蛇尾迅速抬起,想都没想就缠住了她的腰制止她前冲,真要实打实撞上了,豹豹脑门肯定会磕晕出血啊?

    感觉即将被抓回蛇窝的豹豹手挥得更厉害了,在尾巴的禁锢中铆足了劲倾身向前,咯吱咯吱挠动门板——

    “啊啊啊呜呜呜放我出去出去!!”

    洛安:“……”

    好的。

    现在他搞清楚状况了。

    她不喜欢他的术法……原来她害怕这个造型。

    拼命逃窜、绝不昏迷的豹豹还在咯吱咯吱挠门板时,突然感觉腰间的禁锢松了松……然后放开。

    她愣愣地在门口站定。

    鳞片缓缓退开,身后的冰冷的气息也缓缓退开。

    身后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再也没有可怕的咝咝声……一切都在远离。

    这是她家,不是狂蟒之灾片场。

    安各那刚刚被逼近的蛇信逼退的理智慢慢聚拢了:这是她家……她很安全……而那头恐怖的冰冷的大蟒蛇……

    是她安安老婆。

    ……等等,是老婆啊!!

    吓懵的豹豹甩甩头,赶紧扭脸去看——可她只看见了最后一小截的白尾巴,无声地消逝在墙角后。

    “……老婆?”

    完了。

    完了完了。

    安各彻底清醒。

    老婆特意变给她看……结果她却这个反应……老婆……

    老婆好像,默默地滑开,缩去光照不到的地方了。

    她伤了老婆的感情。

    安各一拍脑袋,立刻跑回去:“老婆——”

    老婆在家里被她气到不想说话时,总会默默去地下室忙他自己的研究,现在从墙角那边滑走,肯定是缩去地下室里了!

    安各急匆匆拐过拐角,刚要喊话,脚下却一个趔趄。

    她再次对上了阴影中的巨大蛇头。它正默默探出来。

    安各:“……”

    安各忍住了内心爆发的嗷叫,也忍住了发软的手脚。

    她抱着胳膊,抖着腿,冲他奋力咧开一个笑:“老老老老婆……”

    巨蟒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对自己面目的恐惧,立刻低下头颅掩在阴影里,又摆动蛇身,静静钻去主卧了。

    安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地下室的入口与体积都太小,它这样的庞然大物,根本钻不进去,只能钻进主卧里。

    自闭着前往自闭地点,结果滑到一半发现根本进不去门框,只好转头找新的地点继续自闭……咦?是这样吧?

    安各:“……”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头恐怖巨蟒又可怜又蠢萌的,是不是刚才撑着胆子撑太久,胆子被撑破了?

    其实放平心态仔细瞧,它的鳞片异常洁白美丽,比她养在鱼缸里的莲花花瓣还漂亮……每一片鳞片都……而且……

    它是无害的。

    看见她乱冲,就制止她撞门板;发现她害怕,就静静离开。

    安各缓步走近主卧室,推开一条门缝。

    威风凛凛的巨蟒正背对着她把脑袋耷拉在地毯上,长长的蛇身毛线般盘成了一大团,尽可能地缩到大床的床底下,只露出了一截细长洁白的小尾巴。

    安各:“……”

    安各:“安安老婆?我进来啦?”

    背对她耷拉的大脑袋动了动,再次压低。

    低、低、再低、终于它也慢慢慢地缩进了床底下,尽可能地把脑袋埋进床底她看不见的阴影里……与此同时,唯一垂在最外面的那截小尾巴,沮丧地摆了一下。

    安各:“……”

    怎么回事,有点可爱。

    ……好可爱哦!!

    第225章 第二百零十六课 抱紧眼馋已久的东西也可能错失良机

    安各扒着门缝忍了半天, 还是没能忍住。

    自制力是她在外面工作谈生意时才会重点展示的东西,如果换成在自家的卧室盯着自家老婆,这东西一向会骤降为零。

    她只迟疑了几秒, 便欢欢快快地扑进房间——

    “老婆老婆不要伤心, 我觉得你这样超可爱的!快让我抱抱亲亲!!”

    缩在床底下遮脸遮身体的白蟒:呵, 豹豹的嘴,骗人的鬼。

    它只是长得很丑很吓人, 白蟒难过地想,变形可没有影响它聪明的脑子。

    ——其实的确影响了一部分, 起码,当洛安还是人形,他不会丢掉矜持黏糊糊地缠在她脸颊旁边说话,也不会在被打击之后轻易暴露自己失落的小情绪, 还明目张胆地找个地方团起来自闭,就差直接对妻子喊话“我很难受我要人哄”……

    野兽本能,既降低了它为人的自制力, 也放大了它的敏感心思。

    这是洛安为人时绝对会摒弃、不在妻子面前展露的缺陷,他总能冷静地判断出自己的“无理取闹”, 再自己消化处理,这可是做好“世界第一温柔贤惠安安老婆”的诀窍。

    管好自己的情绪、行为、眼神、乃至心理,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体贴在外打拼的豹豹……

    可白蟒连自己沮丧时乱摆的小尾巴都管不好。

    小尾巴在安老板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左划划, 右划划, 棕色格纹图案硬是被它划成了歪歪的小圆圈……看得安各心里一阵阵乱嗷。

    这次不是惊惧了, 明确意识到这是老婆后, 她实打实地生出了喜欢。

    她最喜欢最偏爱的对象, 喜欢他的任何形态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而且老婆平常那么矜持,变成蛇后竟然会用小尾巴画圈圈……嗷嗷!

    “你这样真的可爱——我没骗你, 越看越可爱!!”

    噗通,噗通,她终于接近了那截漏在外面画圈圈的银白小尾巴。

    摆来摆去,灵敏修长,特别适合引诱猫科动物……追着拍爪子。

    但安老板可不是什么小猫咪,这是自家对象的小尾巴,作为勇猛的豹豹,就应该抓进爪里一顿狠亲……她盯了半晌,实在心痒难耐。

    安各再次深吸一口气,但这次不是为了平复自己的惊惧之情。

    老婆明显没意识到他漏出了小尾巴,她要抓过来亲,一定得选好偷袭时机。

    快,狠,准。

    豹豹双眼发光,猛地弯腰,伸出双手,一把抓起——可是抓不动,即便是最细最末端的那截小尾巴,也沉甸甸的,仿佛一段实心大铁块。

    安各原本的设想是“一把捞住小尾巴直接举在脸旁边亲亲蹭蹭”,结果双手的确捞过了这截尾巴,却完全没料到那惊人的重量,猝不及防的,被带得胳膊肩膀乃至全身往下坠……

    正常人这时就该放开往后退了,第一次抬不动还能蹲下来再试第二次第三次,可安女士是一款勇猛无畏的大豹豹,抓到手里的东西岂有再放开的道理?

    抓到手里的老婆更不能松爪了!

    她死死攥着那截小尾巴,哪怕重量根本举不起,也——嘿咻,嘿咻,相信自己,安各,你有远超男人的手劲——举起来,加油哇,举——

    “咚!!”

    正埋在鳞片里自闭的白蟒瞬间惊醒,它这才察觉到自己尾巴末端上有点痒痒的触感。

    就像被跳蚤咬了一口……它扭头望去,见到一只仰面摔在地毯上的豹豹。

    肚子上压着那截小尾巴,拖鞋左右乱蹬,似乎很努力地想从地上站起来,但怎么都无法从压在自己肚子上的尾巴下站起来,宛如被数个两脚兽齐齐伸手撸肚皮、只能屈辱仰躺的猫猫……

    正常人应该努力推开肚子上压翻自己的这截尾巴,正常猫应该拼命扭动退缩往外爬,但豹豹的双手却依旧死死抱着那截小尾巴,不断挣扎着尝试抱着尾巴站起身,表情堪称坚贞不屈,仿佛失去了手里的尾巴就会失去清白。

    白蟒:“……”

    白蟒沉默半晌,举起了尾巴尖。

    顺带着举起了一只抱着他尾巴不撒手的豹豹。她已经成功蹬掉拖鞋,双手双脚全挂上去了。

    白蟒:“……”

    热烘烘,傻乎乎,黏唧唧的。

    一看就是一款超可爱的尾巴挂件,适合终身携带,天天亲亲抱抱。

    白蟒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尾尖……安各急忙抱得更紧了,她有越野攀岩的底子,手脚并用扒住一截带鳞的尾巴并不难,只是一边悬空被晃动一边瞪他:“不许使坏!!”

    使坏的不是我,是我的尾巴尖,我的尾巴尖是野兽本能控制的,跟我没关系。

    嗯。

    ……虽然有点失智,但聪明的白蟒迅速理好了一套复原好能用来狡辩的话术,然后它缓缓地把尾巴尖放回……等等,地毯不行,她只穿着浴袍,容易着凉……它便转而放在了床上。

    安各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抱着自己老婆的小尾巴,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脸。

    明目张胆的喜欢最能融化阴冷的爬行动物,不用分辨话语的真假,她的肢体动作实在亲昵……刚才的委屈难过烟消云散,被明确喜欢的白蟒很开心,它忍不住想拍拍尾巴。

    但尾巴尖正被她抱着,他害怕突然拍动会再次吓到她。

    只好偷偷把脑袋拱上另一侧的床,钻进叠起的被子,努力在不会被她看见正脸的前提下……

    一点点拱过去,拱开被褥,拱近了安各身旁,顺带拉着被子盖上她肩头,然后不动了。

    安各看看自己手里的尾巴尖,看看自己浴袍上罩的被单,又看看自己枕边那团躲在被子里的巨大脑袋,忍俊不禁。

    变成这样也不忘给她盖被子,果然还是安安老婆啊。

    如果不是双手根本环不住,她肯定会舍弃手里的小尾巴去抱旁边的大脑袋,吧唧吧唧啃他好几口。

    但这个体型差实在可怕,她的确不敢说自己完全摒弃了对毒牙和蛇信的恐惧心,还有那对能看穿一切的竖瞳……要接受还得多多做心理建设……嗯嗯,就抱着可爱的小尾巴继续吸吧。

    或许也是知道她害怕,枕边的大窝窝自始至终没有吐信,没有挪动,仿佛自己是没生命的大石头。

    安各弯弯眼睛。

    “安安,你最好啦。”

    大窝窝没动弹,但她手里的小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安各“吧唧”亲了好大一口。

    ——二十分钟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一动不动地把脸蒙起来、心里还乱糟糟地揣测“她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蛇我应该如何修改”的人来说,是有些长,但对洗完澡舒舒服服地抱着心仪的尾巴躺在被窝里的人来说……只是转瞬之间。

    起码,当术法结束,手里紧抱的尾巴尖变成了人类的手臂时……安各已经睡着了。

    她原本计划了一堆激情澎湃噗通噗通的后续,但巨蟒不敢动弹也不会说话,只能静静抱着尾巴尖等他变回来……等着等着,自然脑袋一歪,完全睡熟。

    安各总爱做出一副大大咧咧、活力充沛、能够控制全场游刃有余的模样,其实她今天的工作和洛安一样繁重,独自一个人盯着紫海的大项目还要远程处理公司的事,又必须保证相对规律的上下班时间陪伴女儿和对象,这就意味着超高效率地抓住每分每秒、耗尽脑细胞工作……一点也不轻松。

    更别提她最近还要频频分神,动用各种资源和洛安一起处理玄学界的事,晚上睡觉又总是会陷入那个带有烟花的夏日噩梦,让她心绪不宁,睡眠混乱。

    安各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鬼,精力条看似再饱满,也是有限的。

    蒙在被子里的巨蟒消失,洛安掀开了被子。

    他清楚她最近有多累,也有多需要睡眠,今夜答应陪她玩变化身形的小游戏,本就没揣着其他不良心思,只单纯想哄她开开心,然后让她重获好眠。

    洛安根本没想到她原本的期待掺杂着成年人的小心思。

    虽然过程经历了种种乌龙,但目的还是达成了,“让豹豹放心地早早睡着,不做噩梦”……只是看着她的睡脸,就明白她今晚会获得很香甜的睡眠质量。

    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七分,如果她能一觉到天明,肯定会舒舒服服地甩走所有疲劳。

    在不惊动妻子的前提下,洛安颇为小心地抽离了自己的胳膊。

    他还有点工作没做完,打算接下来去地下室。

    “唔……”

    洛安离开的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就回头看了看,妻子没有醒,她只是下意识搂了搂手中的尾巴……没搂到,扁扁嘴,往他躺的位置滚了滚。

    这一滚滚开了他之前勉强给她拉高的被子,也滚开了她本就没系紧的浴袍。

    洛安无声笑笑,伸手想帮她拢紧。

    大大咧咧的猛豹睡相也相当豪放,在睡梦中她依旧觉得自己抱着可可爱爱的小尾巴,便再次蹬腿抬脚,高高架过那截尾巴,双手环着双腿夹着紧紧扒好了——

    扒好了洛安伸过去的胳膊。

    洛安:“……”

    说实话,婚龄十年的夫妻,虽然中途七年多没睡在一起……他仍旧很清楚她惯常是什么睡相,也不意外被手脚并用缠上。

    豹豹睡得越熟,她扒他搂他的动作就越豪放。

    可以前她往往穿着他为她仔细换好的长袖睡衣,再怎么豪放也不会露出……

    今晚她只披着一件浴袍。

    洛安愣愣地看着那敞开的内容。

    与满心“让她好好休息”的丈夫不同,主动要求扮演游戏的妻子之前本就心怀歹意,特意在浴室洗洗刷刷后换上的“最强战袍”——是什么能从豹豹新购入的各式内衣中脱颖而出,又令她多种洗浴护肤产品齐上阵,斗志满满地换上呢——

    没有。

    自信又勇猛的豹豹挑选的战袍,就是展现她的全部,毫不遮掩。

    不需要蕾丝,不需要绳结,不需要任何布料。

    敞开的内容毫无修饰,自然原始。

    洛安终于再次意识到,她是个鲜活又性感的女人。

    他原本想把她重新裹好的手僵在半空,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眼睛也……视线……

    等等,不对。

    多年夫妻,他不是没见过,他在卧室的灯光下见过成百上千次,不仅见过,还做过各种……咳。

    洛安很喜欢他的妻子,哪怕曾是纯阴之体,拼命扮演“贤良淑德”,他也不可能在爱人面前时刻清心寡欲……她以前之所以总用“脱衣服”来解决他们的夫妻矛盾,也是因为……

    她对他太具诱惑力。

    如果三个月的忙碌中只能挤出一天待在一起,那一天肯定完全耗费在卧室里;如果一段奋力争取的假期又被她的加班会议挤占,只要妻子抽出几小时回到酒店房间,他就能消了气。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他曾无比沉迷。

    以至于明知道她在利用这种行为敷衍他、糊弄他、控制他,做完之后心安理得地继续奔忙,从不认真讨论他们之间的争执……洛安依旧装聋作哑,因为真心渴望她。

    ……曾经,太渴望她。

    但成鬼之后,他失去了活人的感觉,明明就能摒弃这些影响,前所未有的认真思考,平心静气……即使她热情地黏过来,也可以完全冷静地拒绝,然后逼着她认真讨论问题……

    他明明不再渴望她了。

    男人对女人的渴望,绝不可能再有——他已经死了啊?

    可是……今晚……

    洛安定定地看着她,僵在半空的手太知道该放在哪里了,他只是尽全力控制住那只手让它继续僵硬。

    无法冷静。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到处乱窜,异常炙热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再有的——他是个阴煞——他——

    洛安死死黏在她身上的视线终于动了,他费力地控制着眼睛挪开,然后……看向自己。

    ……果不其然。

    时隔多年,这种本能的异常难以控制的渴望……

    洛安迅速撤开手,他匆匆离开卧室,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复生计划的最后一步,原来已经近在咫尺了,他的身体先一步告诉了他自己。

    可他……该死……主卧这边的浴室里是只供应热水吗??

    完全不够凉。

    第226章 第二百零十七课 怒气点意想不到失控点也意想不到

    安各第二天早晨醒来时, 是有点懵的。

    这种懵并非“搞不清楚情况”的懵,只是获得了久违的超高质量睡眠,在健康又规律的时间点睁开眼后, 那种过于舒适才会思考停摆的……

    怎么说呢, 就像是一个日日通宵上夜班的人, 终于调回了朝九晚五的好作息。

    舒服,茫然, 不可思议。

    但她也没有懵太久,安各看了一眼枕侧, 果然没看见老婆,又早早去做饭……嗯,等等?

    她揉揉眼睛,又伸伸懒腰, 活动脖子和肩膀,确认状态完全OK,便俯低身体, 瞪大眼睛细瞧。

    痕迹。

    枕头上,被套上, 床单上——留着明显凌乱、凹陷、被躺过的痕迹。

    ……什么情况?

    安安老婆可是全天下最守规矩的人,睡在自己家卧室也跟睡在酒店房间似的, 只要他先于她起床, 就一定会把床单铺平、枕头拍好、被子盖回原位……如果不是裹着同一床被子的她总爱在旁边赖床, 安各毫不怀疑, 他会把整条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收拾整理、干净整洁当然是好事, 但俩夫妻过日子, 每天早晨醒来都看不到隔壁枕头有“人气”,总感觉睡在旁边的是勤奋的酒店清洁阿姨……她早就计划把老婆这略显生分的习惯改掉了。

    但她还没动手改啊, 老婆也不像是会突然破坏自己规矩的人。

    安各捋捋略显褶皱的床单,又惊又奇怪。

    惊了一会儿,她脑子里又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些褶皱是我和老婆一起弄出来的就好了……

    呸呸呸,大清早的,她怎么就开始冒这些不端正思想?

    虽然现在的老婆跟曾经的老婆比起来冷淡了很多,但他还是会在她强烈要求时给出回应的,况且昨晚他们趁洛洛睡着之后玩了扮演小游戏,老婆答应她变成了很可爱漂亮的蛇,她特意在浴室洗洗刷刷准备好老婆变回来之后的……

    等等。

    她昨晚,昨晚,原本准备好要在老婆变回来之后——

    安各一把掀开被子,看向自己。

    就像异常舒适的睡眠、异常凌乱的枕边,她的身上也有着“异常”的表现。

    没被换上长袖长裤的睡衣,没被套上毛茸茸的厚袜子,最简单的浴袍带子也没被顺手系紧……

    她敞着。

    她果着。

    安各:“……”

    安各完全懵住了。

    这是自家房子、自家卧室,她当然不会因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果着”失声尖叫,安各丧偶时早已裸睡成自然,而且这个“真空浴袍”是她昨晚特意设计好的打扮,就是为了能在变蛇游戏后跟老婆和谐嘿嘿嘿——

    可问题是,她没有丧偶,老婆睡在旁边,浴袍里特意“大果特果”的画面竟然没有出现任何……红点点!!

    老婆绝对是和她躺在一张床睡觉的,距离不超过一只手掌,枕头的凹陷被单的痕迹完全能推断出这点,所以他离她这么这么近,给她盖被子时也绝对看到了这一幕啊?

    结果、结果……

    他根本没碰她。

    没有伸手帮她系紧衣服,没有找来古板睡衣帮她重新换上,没有……

    没有任何作案痕迹。

    安各呆滞地低着头,伸着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没有,没有,这处也没有……她就跟独居时轻轻松松在家脱衣裸睡了一场一样!

    可老婆连旁边的枕头被子与床单都睡出点痕迹来了,她、她活生生一个性感对象大果特果地躺他边上躺了一整晚,浑身上下连蚊子包大小的痕迹也没有,她、她……或许还不如枕头被子与床单……

    “不可能!!我不信!!!”

    ——厨房里系着围裙的洛安正往煎锅里打下一枚鸡蛋,便听见主卧里传来这一声怒涛豹吼。

    他手细微地抖了抖,一颗无辜的鸡蛋磕在锅沿,险些就把壳也一并煎了进去。

    ……咳。

    洛安挑开那点蛋壳扔进垃圾桶,又用筷子拨了拨锅里这颗落点有些歪斜的鸡蛋,打进去时手不够稳,没落进平整的油温里,估计是煎不出规整的圆了。

    他把注定长歪的煎蛋往锅角落拨了拨,决定自己吃。

    煎荷包蛋只需要几分钟,如果要做出火候正好的溏心时间更短,熟稔家务的煮夫煎这个就更不费什么功夫,一整锅面包加蛋直接煎完……现在是早晨九点半,他送过女儿去上学后又折回来单独做妻子和自己的早餐,房子里也只有妻子和自己。

    假装没听见没用,费力拖延时间更没用,几分钟后,洛安关了火,盖上锅,准备去看看。

    豹豹听上去很生气,希望她没发现什么。

    他昨晚不是故意看见……虽然他怀疑是她故意没穿……算了,这么说太像狡辩。

    他该去道歉。

    ——对洛安这样恪守规矩的奇葩古董而言,“未经妻子的允许看见她的身体”,是一件很严肃的错事。

    是,他替她换过无数次睡衣,也无数次把睡衣脱下替她换上西装衬衫,谁让豹豹赖床时真的很懒一动也不想动……他也不是没有过吵架后实在心情不佳、见人昏沉睡着了还覆上去咬几下泄恨的时候……

    但替她换衣服时他心里没邪念,在某些亲热时刻报复似的“咬几下”,也不过是闹着玩,他知道她默许这种小动作。

    可昨晚上她既没特意发出邀请,他盯着看时脑子里的念头也不算“洁白无辜”,对在对象完全没有“想法”、只单纯躺着睡觉好好休息的时候生出绮念,实在是……

    或许是太久没产生那种想法了,他下意识就很抵触。

    粗糙、直白、无理智、易被操控的原始冲动……

    总被她利用,当成一种捷径,一种敷衍,一种“效率高的好方法”……而他无计可施。

    正因为有这个,他们过去才总是无法认真处理彼此的矛盾,好好沟通交流。

    洛安抿抿唇。

    私心里,他甚至有些不希望自己重获那份冲动。

    ——现在妻子的无限亲近、积极表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卧室里那略显冷淡的表现吧,她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就总想把他抓回来重新捏在手里,这才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又是翘班带他约会又是扬言要回到热恋期的……试想一下,如果她成功完成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追求过程”,还会这样热情甜蜜吗?

    安各是个激情四射、追求新鲜感的人,洛安亲眼见过她追星时对一个陌生男人能有多狂热,又见过她不到一个月就心生厌倦、更换目标。

    他如今明确了自己的地位高于那些“明星”,但他们曾经的相处过程足够警醒洛安……

    他不想回到那“妻子成天在外奔波,只用滚床单来维系感情就继续投入工作”的模式里。

    当然,豹豹很聪明,她一直在总结经验,或许也不会再做出和以前一样的事,但……

    凌晨三点泡在地下室里一边忙着看资料一边往喉咙里灌冰水,阴煞很难不去设想“最悲观糟糕的可能性”。

    这是他衡量许多事情时的惯常思维,已经没法更改,就像那头白蟒再扮乖也有一对可怖的眼睛。

    所以,短时间内,洛安不想放纵这种骤然回归的“冲动”,也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妻子。

    从厨房到卧室,只短短几分钟,他彻底理清了自己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为乱看的眼神诚恳道歉,复生的冲动则死不承认,昨晚的事就一笔带过。

    “豹豹?”

    卧室里没人,只有被踢到床下的枕头被子。

    卧室内一扇侧门半开着,是配套的浴室。

    在洗漱吗?

    洛安推开门:“豹……”

    浴室里的妻子抬起头,她之前似乎是低头在查看什么东西——所以一只腿踩在浴缸边沿,一只腿笔直站着,一只手还支在腿上,正劈出一个标准的大弓步,抬头看他时神情堪称“凶神恶煞”——神似古代拿着铁环大刀横在路前预备打劫的山匪。

    区别是山匪穿着衣服,而她那件浴袍丢在远远的地砖上。

    洛安:“……”

    洛安脑中的预设好的所有策略瞬间清零。

    他的目光和昨夜一样凝滞了。

    安各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人反常的呆愣和他完全不淡定的眼神,她刚从头到脚检查完自己,甚至踩着浴缸劈出弓步低头查看最隐私的皮肤——可什么也没有,印子没有捏痕没有就连指甲盖大小的红点点都没有!

    越看越气,越看越气!!

    安女士火冒三丈,她就这么大马金刀地踩着浴缸,直接“啪”一声挥手拍在自己大腿上,仿佛把大腿肉当成了惊堂木——

    “洛!安!”

    我是你老婆!你是我男人!我脱成这样在你旁边躺了一整晚——你凭什么一整晚都不对我亲亲摸摸,你以前不可能这样的!

    安各的怒火轰轰燃烧,眼圈也烧得通红:“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你信不信我弄死你,我们俩同归于尽!!”

    洛安完全没被这声豹吼吓住。

    毕竟大腿肉不是惊堂木,一巴掌拍上去,可不是拍打没反应不留痕的桌子木头……“啪”一下,软糖布丁最嫩最白的奶油冻……啃掉吃掉舔一口或者直接再抽几巴掌都……

    他一言不发,仓皇扭头,直接摔上了浴室门。

    安各:“……”

    安各:“滚·回·来!!”

    第227章 第二百零十八课 顾尾不顾头是容易犯下的典型错误

    ——洛安当然没有滚回来, 他不傻,谁会在气头上招惹大型猫科动物。

    稍有不慎就会被咬断尾巴……不,她更有可能对他干的是“抓过去到处乱啃啃出标记来”, 全然不顾她自己身上有没有布料遮着……

    远远看着还能勉强扭头逃开, 要是被抓过去一通泄愤乱啃,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洛安不是佛祖,他只是个狼狈的丈夫。

    地下室里有冰块也有冷水淋浴, 他飞一般缩进去,把门反锁还拿了条板凳抵着……躲了整整一小时, 等到楼上不再发出隆隆豹吼,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客厅。

    待在地下室听她发火,地板砰砰砰吼声隆隆隆,被抵住的门还“咚咚”被锤……真像是封建年代时农民遭遇龙王发怒打雷刮风。

    哦, 豹豹在他们家的地位,和天上的龙王也差不多。

    只不过天上的龙王不会专门下凡和人类生气,家里的豹豹……

    洛安默默走近餐厅。

    家里的豹豹:“嘁!!”

    ——她已经穿上了衣服, 格外响亮地哼出一个表达鄙视的气音,左腿翘着, 右脚搭着,屁股坐中间, 以一己之力霸占了自己身边所有的椅子——餐桌边统共也就三个椅子。

    谁让他们家的一家之主领地意识强烈, 基本不会在家里招待客人呢, 所以家里有几口人, 餐桌椅就有几张。

    自安洛洛降生多了一把椅子后, 首富的餐厅里便只摆着三把椅子……至今也没变动。

    所以, 只要她霸占了另两把椅子,家里便没人能坐着吃饭了。

    “你过来。我们谈谈。”

    ——除非主动接近她坐她身边, 而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洛安只扫了一眼便迅速避开视线……洛洛的那把椅子被她拿来横左腿,他的那把椅子被她右脚踩着……真受不了……为什么她哪怕换上新衣服也不好好穿裤子??

    新时代应当立下“早晨在家里吃饭时穿好裤子”的规矩,而不是套一件松垮垮的运动T恤……话说她T恤里面有穿内衣吗?不会还是真空吧?

    为什么?新时代为什么没有家庭穿衣规矩?

    洛安一边在心里默念清心咒一边绕开她,打开冰箱。

    托她的福,地下室的冰块没了,他又得弄点冰块走。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洛安?”

    安各正气势汹汹地抓着碗筷,碗里是他煎好的鸡蛋和煮好的粥,大早上的发了一通火又对着地下室的门踹了五六分钟,实在消耗精力,她现在是半气半饿状态,所以一边坐下来吃饭一边继续生他气。

    虽然吃着吃着气就慢慢消下去,因为锅里的碗里的盘子里的饭菜全是老婆做好给她摆着的……再怎么说温柔贤惠的老婆也不可能有别人,刚才那只是怒气上头时的极端揣测,安各明白他不可能做出轨这种没品的破事。

    但见这人再次出现却依旧不看自己,她又开始有点冒邪火。

    “你过来坐下!”她霸占着三张椅子瞪着他,“你有本事不过来就站着吃!”

    老婆安静地合上冰箱门,然后背对她在零食柜里拿了一块面包,站着吃。

    安各:“……”

    他还真有本事。

    她龇龇牙,踢开属于他的那把餐桌椅子:“你是不是又要跟我来这套了?跟我吵架时一言不发,就是不听人话?”

    老婆一言不发吃完了面包,又拉开冰箱门。

    “……我是认真的,洛安,过来,坐下,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任何事情你总是憋在心里像个乌龟——”

    老婆重重摔上了冰箱门。

    他走近她,极快,手撑在她桌前,这是安各第一次见到他对她说话时脸上不带有一丝“温和”,茶色的眼睛暗得令人想起那条有一对幽幽竖瞳的恐怖巨蟒——

    “安各。”他说,一字一顿,“放下双腿。穿上裤子。”

    安各:“……”

    他们对视片刻。

    片刻后,安各慢慢放下了自己乱翘的腿,慢慢起身。

    “不急。先吃完你的早饭。”

    安各便乖觉地捧好了饭碗。双手捧起。

    仿佛被蛇瞪住的鸡崽。

    ——事实证明,“家长的威严”,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轻易拥有的。

    洛安能在少年时就吓服一众师弟妹,在成家后镇住机灵又闹腾的小老虎,他身上那种类似泰山压顶的气场绝对不弱,只是在热爱划地盘的大豹子前不停后退、收敛……

    安各可以对他大吼大叫吵三百场架,但她,绝对,绝对不能越过洛安心里那条底线——到处翘腿,不穿裤子,还光着脚乱踩他椅子,也不管那件松垮T恤能遮住多少。

    很简单,被吼叫他忍得了,妻子光着大腿晃来晃去他忍不了。

    他是她正经对象,怎么可能忍得了。

    ……终于,总算,在老婆第一次展示出来的骇人的威压下,豹豹熄了火,早晨这段莫名其妙的吵架告一段落。

    她安静如鸡地吃完早饭,缩回了卧室里,穿裤子。

    洛安洗过碗筷后见她还没出来,以为这人又闹情绪了,于是热了一碟子饼干送过去。

    洛安开门。

    ……闭闭眼,又移开视线。

    安各正背对他站在床边,谢天鞋地她终于穿上了裤子——到脚踝的长裤——但她没穿上衣。

    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她随便套上的那件T恤里什么也没有。

    各式吊带小上衣和内衣扑了一床,她正弯腰挑衣服。

    但没穿上衣总比没穿裤子好,况且他这边只能看到背影看不到正面……冲击性没那么强,洛安也不想沦为一头毫无自制力见什么就想啃什么的禽兽,他深吸一口气,调大了内心默念清心咒的音量。

    忍了。

    “豹豹,吃饼干吗?”

    “好啊,谢谢,等我穿好衣服……老婆你觉得哪件好看?”

    不再是背对了,她转过身,就在他眼前,拿着衣服。

    谢天谢地她把衣服比在了胸前,所以完全挡住。

    洛安冷静道:“运动内衣,今天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去不少地方活动。”

    “哦对,早上跟你吵架差点就忘光了……先去我实验室那边吧?我得带你看点研发出的东西……”

    “好的。”

    “运动内衣加吊带?但感觉我最近总这么穿……”

    “那就换。”

    “这件?这件?还是这件?”

    “布料最多的那件。”

    没情趣的破古董。

    但安各刚被他的“穿裤子”命令镇住,也不敢再反驳什么,只咕哝道:“大夏天的热死了,穿布料再多的衣服一淌汗不还是暴露曲线,按你的标准就没有……”

    老婆走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提子黄油小饼干,然后主动拿起了床上的衣物。

    一条大红色的无袖露肩上衣,一条黑色的轻薄内衣,肩带上有个颇具设计感的金色带扣,穿露肩的衣服绝对能显出来。

    这搭配还挺不错,老婆竟然还会帮女人挑内衣。

    安各咔滋咔滋嚼完饼干,故意问他:“我光着腿不行,露肩膀就行啊?”

    老婆看她一眼,很平静:“今天室外气温30度,紫外线强度达到入夏以来的最高程度,如果你不想被晒出黑肩白肚子的鲜明分界线,就好好把袖子拉上去,遮住你的皮肤。”

    安各:“……”

    可恶,明知是他赤|裸裸的私心,还是被这实在的道理说服了。

    安各憋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到词反驳,老婆又塞了一块饼干过来——蔓越莓小饼干,好吃,她忍不住继续咔滋咔滋。

    老婆便趁这机会示意她抬手……拿过了那条内衣,帮她穿上了。

    绕着绕着他又走到了她的背后,安各眨眨眼,有点好奇老婆这时的表情。

    但他扣好搭扣的动作太利索,几下就结束,她甚至没怎么感觉到他的手指。

    “好了,”他绕回正面,似乎松了一口气,便弯腰收拾那些被她铺了一整床的衣服:“上衣你自己穿,穿好了我们收拾收拾就出门,今天我们要一起做的工作很多……”

    这次换安各盯着他的背影了。

    长袖长裤,长发被最朴素的黑发圈扎好,整理她故意乱扔的内衣和整理女儿的衣服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日常,朴素,绝无任何露点画面,就是背对她做家务的安安老婆。

    但安各心里依旧升起了一点蠢蠢欲动。

    “还没好啊。”她嚼完嘴里的蔓越莓饼干,“你根本没帮我穿好。”

    洛安回头:“怎么了,搭扣没扣紧吗?”

    他百分之百确信自己扣紧了,问这话时脸上写着“让我看看你还要怎么诓我。”

    安各舔掉嘴角的碎渣,又冲他笑起来。

    “安安,女人穿内衣的时候,还要确认它们有没有好好放到合适的位置。”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左一下,右一下,神情坦然又无辜。

    “你应该托住,放好,再挤一下,确保它们能呈现出漂亮的沟。这才能穿出挺拔的效果哦?”

    洛安:“……”

    无耻之徒。

    他撇过头,匆匆加快了收拾整理的速度。

    “老婆你耳朵红啦?老婆你不继续帮我穿衣服吗?”

    “……”

    “哎老婆——生气了?不理我?”

    妻子嬉笑着贴上他的背,她故意贴得很紧,洛安觉得整块后背在被火烧灼。

    ……失策了,刚才应该勒令她长裤长袖全套遮住!

    第228章 第二百零十九课 共同充当派对嘉宾后会有塑料信任吗

    【你会和我一样。】

    我不会。

    【你是我的孩子。】

    我不想。

    【你会发疯……和我一样……和我一样!!】

    不可能。

    可是, 不管他重复多少遍,贱女人仍旧在大笑。

    她冲着他不停大笑。

    站在无归境的白雾里,碰不到, 剪不断, 绝不可能被一个几岁孩子丢过去的无力反驳动摇。

    他知道。

    那个女人疯狂又坚韧, 她献给心上人的爱慕曾是他这双眼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却也是他见过最执着不变的东西。

    主动逼迫仇人做他的妾室折辱不了她, 难听的闲言碎语干扰不了她,不择手段付出身体付出自由付出半生的成就——就连无归境洛家裹在深深云雾中的腐朽院落也杀不死她。

    杀死她的, 是她心上人临终前最后的一个眼神。

    鄙薄又麻木,像朵枯萎的花。

    ——因为母亲最爱她。

    洛家主母,最高地位的女人,最得体的妻子与母亲, 恨不得把他冻成一颗冰再碾碎成渣。

    可母亲唯独只爱她。

    所以唯独只会把命交给她。

    【滚吧。】

    洛安记得那天。主母临终前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憎恨,没有嫉妒,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面对母亲歇斯底里、尖叫大笑、闯入她寝室后做出的种种疯狂行为——她只对母亲留下这一句话, 仿佛在打发街头乞食的叫花子。

    母亲嘲笑她可悲,辱骂她下贱, 讽刺她“哪怕病危垂死也直不起骨头,只能躺在这里祈求丈夫的怜惜, 可因为我的存在, 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你的选择永远不完美不幸福不可能美好”——

    可主母只抬起眼, 对她说了一句话。气若游丝。

    她说“滚吧”。

    然后便咽了气。

    ——这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话, 便令母亲彻底发了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洛安已记不太清她之后究竟撕心裂肺吼了什么内容。

    那天母亲在发狂, 匆匆赶到的父亲也在发狂, 侍奉主母的贴身丫鬟对着他们一起发狂,跪在床前哭泣的姐姐抹抹眼泪, 发狂地要把他推出房间,还扇了他好几个耳光……

    就连门口那条讨厌的大黄狗也在发狂,它发狂地冲他乱叫,还想咬他。

    洛安不明白。

    大家都发狂的时候保持冷静的那个人,总活该被打?

    他只是不怎么为主母的死去感到难过而已。这也是错误吗?

    流着泪的姐姐失去了至亲,他需要为此道歉吗?他究竟哪里做错了?

    可谁让姐姐是他唯一在乎的亲人呢,哪怕不明白,他也低头道歉,依照自己学习的规矩,做出最温顺最好的态度。

    但姐姐把他推倒在雪地上,让他滚,滚得远远的,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

    那条狗冲上来咬他。姐姐哭叫着对狗说“咬死他”。

    ……是因为这双眼睛吗?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待在无归境里,待在出生的地方,他却总觉得其他人都在戏台子上,而他坐在戏台子下。

    那是他诞生的地方。

    可那里不是他的家。

    【你会和我一样……】

    他也不能有家。

    贱女人遇到了心上人,贱女人嫁了一个丈夫,然后有了他。

    然后发生了什么?

    她把那个能勉强称为“家”的地方毁得一干二净,抛下他,随便捡了一桩高难委托,在妖魔手中发起了自杀式攻击。

    死掉的母亲和父亲一起被送回来时,仍旧很漂亮。

    洛安盯着棺材里的她。

    就和主母的死一样,面对贱女人的死,他依旧没有什么想法。

    出门前他就看出母亲是故意要去送死的,因为母亲的心上人临终前对她说“滚吧”,她便想滚去远远远的另一个世界……或许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到心上人呢。

    死前如果还能拉那个自己最憎恨最嫉妒的男人一起死,就更好不过了。

    ——况且,因为他们共同镇压妖魔,共同牺牲,是“对无归境乃至玄学界作出杰出贡献”的一对,那些长老决定把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让单纯病故的主母独自躺在坟墓里。

    贱女人最爱的主母没和她最恨的家主长眠在一起,即使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终于成功地、彻底地破坏了心上人的完美婚姻,死亡是她的胜利。

    洛安看着母亲漂亮的遗容,也看见整个灵堂的人都在心里暗暗唾骂,说她是个疯癫放荡、不择手段的狐狸精。

    但这是母亲的幸福结局。她选择这样去死。

    如果在地下知道了主母无法和家主葬在一起,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哈哈哈地笑出眼泪来吧……

    母亲。

    真不公平。

    洛安想,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死吗,不是说好总有一天要挖掉他这双眼睛吗?

    就因为那个女人一句“滚吧”,连杀死我的约定都抛下了,急急忙忙地追过去找她。

    为什么?

    他不明白,看得再多也看不懂他们在戏台子上转来转去的戏。

    是因为他还没长大吗?还没遇到母亲说的“心上人”?

    【你总会遇到那个人……】

    我不会。

    【然后你会变成我。】

    绝对不会。

    贱女人依旧冲他大笑。在遥远的白雾里。

    洛安知道,她在笑他垂死挣扎。

    他是母亲的孩子。

    血管里没有任何来自双亲的爱意与期待,只继承了贱女人的疯癫痴狂。

    她死了,为了心上人一个眼神欣然去死——可他还活在外面呢,她等着他也做出一模一样的行为——

    他是母亲用来胁迫父亲的错误,主母完美婚姻里的错误,姐姐矛盾痛苦不知该怎么面对的错误,唯独待在戏台子下的那个错误,错误总会做出更多更多的错误,不管在哪里,不管面对谁——他逃不开——

    【你就和我一样。】

    【你会成为我。】

    白雾翻卷,如同升腾的火焰,它汹涌而来、跳动炽烈、逐渐变烫变红、化作能抓住他的爪牙——

    像被血染红的雪地。

    白雾变成了红影,追赶他。

    贱女人的大笑融化在赤红的煞气里,他狼狈地往前跑,跑,摔倒,起来,跑,再快一点,摔倒,手脚并用地爬——

    不能被抓住。

    贱女人在红影里,大笑声在红影里,他这双眼睛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也在红影里——

    千万、绝对、不要被抓住。

    他想藏去黑漆漆的阴影里——小胡同、地下室、巷尾的垃圾桶,哪里都好——

    砰砰声在耳边炸响,既像是哪里放出的烟花,也像是他快到极限的心跳。

    逃,逃,要逃……他最害怕的……

    一根红指甲点上肩膀。

    他转头,滴着鲜血与尸泥的嫁娘在煞气里抬手。

    红衣的嫁娘缓缓掀开盖头,她盖头下的嘴角在笑……

    【孩子,你和我一样。】

    ——他猛地惊醒,操场上沸沸扬扬的喊叫声闯入耳朵,驱散了梦里嘭嘭乱撞的烟花与心跳。

    是蓝天白云,不是白雾红影,他刚才只是睡在学校操场边的看台上。

    小斗笠急急地抓紧了脸上白色的棒球帽——差点就掉下去,呼。

    他把帽子扣好,确保脸重新挡住了,又从口袋里掏出洛安前几天给他送的防晒口罩,仔细戴好。

    正值夏日,今天学校的太阳光太强太强,他还在无归境的体感温度里,就想趁机晒晒太阳取暖,可又觉得阳光刺眼,所以把帽子拿下盖在了脸上……盖着盖着,就躺在看台上睡着了。

    近日警觉性实在下降了不少。

    但,唔,看看操场上那些没心没肺享受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小鬼吧,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好几天,一点点的懈怠也是没办法的。

    小斗笠拍拍运动服上沾着的灰,这套白色的运动服是姐姐买给他的礼物,可别弄脏了……

    “喂,偷懒精,睡醒了?”

    小斗笠拍灰的动作一僵。

    ——安洛洛正坐在他身边,她一只手托着脸,嘴巴里叼着一根棍子,翘了一个二郎腿,脖子旁边的衣领被乱七八糟地扯乱了,挂出一枚长长的带子。

    如果不看那带子尽头连着的毛线卡套与里面的饭卡,这位一年级小朋友表现出的气场,十足流氓……又或者,符合她心目中的“大佬”。

    “体育老师让你自由活动,没让你躲在这里偷懒睡觉吧。”她叼着小木棍,咧开小虎牙,“上课开小差,被我抓到了吧,你完了!”

    任何一部校园剧里,不良混混搭讪温良好同学基本都是这个台词。

    但小斗笠没想别的,他只是迅速抓住了弱点还击:“你翘着二郎腿学痞子叼着木签子,我要告诉你爸爸。”

    安洛洛:“……”

    安洛洛赶紧坐直了,“呸”一声吐掉嘴里的小木棍:“这是冰棒!小卖部的汽水冰棒!才不是什么不良习惯,我只是刚刚吃完这根冰棒,正准备找地方扔掉!”

    哦,小斗笠环视自己周围一圈,这是离操场最高最远的一阶角落,没有人,也没有器械。

    光秃秃的看台,地上还有几道未维修的砖缝,缝里长着光秃秃的草。

    安洛洛狐疑地盯着他:“你看什么?”

    “看这里有没有扔冰棍的垃圾桶。没有,那你来干什么?”

    “……”

    安洛洛深深吸气,再深深呼气。

    她今天扎了一束格外元气的高马尾,颅顶戴着一只格外漂亮的冰糖葫芦状发卡——所以,尽管她很想抓头发,但还是忍住了。

    安洛洛憋着气道:“不是你早读时给我丢小纸条,约我单独聊聊吗?”

    看她的表现,应该是没看见他刚才摘帽子时的脸。

    小斗笠暗自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是指午休的时候,等你在食堂和朋友吃完饭有空了……而不是现在。”

    安洛洛看了眼自己的智能手表:“现在离响午休铃去食堂也只剩半小时了。”

    “体育课也是课,夏季运动会快开始报名了,我以为你要忙着找体育老师表现……”

    “我?忙着找老师表现?”体育委员相当自信地咧开嘴,“你面前的可是蝉联全市儿童组马拉松三年的冠军选手,还怕不会被推举参加学校运动会吗?”

    她拍拍胸脯:“你等着瞧,今年有几个运动项目,我就能拿几枚金牌回来!”

    我可见不到,洛安说过,再过几天,就到了我能回到正确时间的时机了。

    “哼哼,到时候你就准备吧,拿出最最最诚恳的态度,我才会勉强考虑原谅你,然后收了你当小弟……”

    “安洛洛。”小斗笠打断她:“你一直这么傻吗?”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个内容混乱又模糊的噩梦,又或许是因为“几天后”的截止日期,他说这话时口吻相当恶劣。

    “反正不到几天我就能彻底消失”,小斗笠甚至升起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每次他看着这个女孩与那人相似的明艳五官,看着这个女孩真正明亮温暖的茶色眼睛……总忍不住,心里那口恶气。

    谁让他是贱女人的孩子。天生就不是好东西。

    可再次被怼的安洛洛却没有炸毛。她颇为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难道你,”她说,非常关心,“你刚才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小斗笠:“……”

    直觉敏锐,脑袋聪明,又可以轻轻松松地装傻扮乖不聪明……真是特别特别讨厌的小女孩,他想,沮丧地再次挥散心底的恶气。

    “对不起,”他说,“你是一个聪明又厉害的好人,我为我说的话道歉,刚才只是心情有点差?”

    “什么事能让你这种家伙感到糟心?”安洛洛升起了斗志:“告诉我呗,我可是全校最强的老大!”

    要重复一千次你才能明白吗,我不想当你的小弟。

    ……再这样斗嘴下去没完没了,小斗笠说:“你还记得吗,前几天,我们做了一个相同的噩梦。”

    “一场奇怪的生日派对。唯一的装饰是头顶上鲜红的横幅……写着很黑的毛笔字,还有两个巨大的×。”

    哦。

    安洛洛挠挠脸:“好几天前的梦了,梦就是梦呗……怎么了?”

    作为一个生活超级充实丰富的小朋友,安洛洛已经完全把稀奇古怪的梦抛在脑后,更别提那个梦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她连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忘了——

    就像刚才从看台上惊醒的小斗笠。

    小斗笠来自“父母双全,主母康健,姐姐上学堂”的时间点,他理应没经历过“主母病逝”“双亲牺牲”“被姐姐赶出无归境”,而洛安与洛梓琪这段时间也若有若无地在他面前遮掩了这些——

    可梦里的他的视角,却诡异地与那个长大的自己重合了。

    一开始自己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远远望着一个贱女人。

    但却看到了很多、很多、混乱又可怕的……未来?

    梦里的他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一觉醒来后,记忆却迅速流逝模糊,小斗笠很快就回到了和同龄小孩斗嘴的轻松心态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异常的。

    小斗笠或许记不清梦里那些想法了,但贱女人足以令他把警惕心提到最高——他小小的人生里,贱女人就是头顶那片最可怕的阴影。

    小斗笠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你还记得,我们在那个梦里,生日派对的尾声,突然冒出了鲜红鲜红的煞气吗?”

    他整理着思绪:“那是个高大的红影……”

    “是啊,我当然记得,高高大大的红影追着我们到处跑,扬着长长的指甲想把我们吃掉,身上的衣服很奇怪,像是某种古装?”

    安洛洛仔细想了想,还真别说,她对那个梦的开头、细节乃至大体内容的记忆都模糊了,却还能记起那个梦是如何收尾的。

    翻卷而来,如火如雾盖下的红影。

    那场面太可怕,追得她哇哇大哭……直接在床上哭醒了,然后爸爸妈妈相继赶来哄她……她哄着哄着又睡着,但当时还想对他们说……如果不是哭完的后劲太厉害,一个劲抽鼻子的话,她还想说……

    【爸爸妈妈,我可没有那么没用地逃走,梦里的我也很厉害,虽然不敢回头一直哭,但我牵住了两个小孩,保护着他们一起离开了可怕红影的魔爪……其中一个是戴着白色棒球帽的讨厌小鬼,这一趟下来他肯定要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另外一个是生日派对的小主人公,我新交到的好朋友,她……】

    ……她?

    安洛洛瞪大了眼。

    “喂,你还记得,梦里有第三个小孩吗?”

    小斗笠愣了愣。

    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在他脑中闪过。

    “是……生日派对的主人公?好像……我记得是个小女孩,比我们两个都要小一点……”他费力地回忆,“是个可爱漂亮的小女孩,脾气很好……”

    “不,”安洛洛严肃地打断他,“是个爱吃垃圾食品的小胖妞,一见面就吼我,性格特差。”

    小斗笠:“……”

    小斗笠:“我觉得不是。我模糊记得我夸了她漂亮,夸赞的心态还很诚恳……我很少这样夸赞别人。”

    就连母亲那张全无归境公认“清艳似妖”的脸,他也没夸过“漂亮”啊。

    安洛洛翻了个白眼:“我还记得她冲你脸红呢,这夸赞一定是你为了打探情报特意讨好她说的瞎话,不要脸!”

    小斗笠:“……”

    好吧,这听上去也像是他的作风。

    小斗笠便退让了一步:“你记得这么清楚,那你记得她具体长什么样吗?她做了自我介绍吧?年龄?姓名?”

    安洛洛左右晃晃脑袋,马尾辫就像一枚摇摆不定的小问号。

    “我不记得了……很奇怪,我努力去回忆,能记起她是个比我矮比我小的小胖妞,爱发脾气,刚出现时还在吸可乐吃爆米花……但是我不记得……她自我介绍时说的名字……”

    【你们好,我叫安——】

    后面的话语,交谈,滋啦滋啦,仿佛消没在坏损的磁带里。

    “安?那个小女孩好像姓安?”

    安洛洛用力地想啊想,双眉紧皱,两只小手摁住了自己的刘海,仿佛在扩大超能力脑电波:“我记得她姓安——她是个小暴脾气,跟我吵了好几场架——她——对了对了,她很讨厌她的爸爸妈妈,他们没人出现在她的生日派对上!”

    她兴奋地抬起头,却对上小斗笠略显无语的眼神。

    “……怎么了?这不是一个很重要很独特的特征吗?”

    是吗?独特?

    小斗笠冷静道:“难道不是所有小孩都讨厌他们的爸爸妈妈吗?”

    安洛洛:“……什么?为什么要讨厌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他们相互瞪了好一会儿,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了答案——谁也说服不了谁。

    “爸爸妈妈全世界最好”与“爸爸妈妈最好一起死”,这两位小朋友的家庭环境与成长理念放在一起,几乎是两个世界观的碰撞。

    彗星撞地球,岩浆烧大海。

    一年级的小屁孩哪里懂什么求同存异。

    最终,小斗笠先退一步,他摆了摆手。

    “算了,我们就只抓住可靠的线索吧,那是个体型略胖、岁数较小的女孩,最近刚过生日,姓氏是安……”

    安洛洛:“等等,你总结这些干嘛?那就是一个出现在梦里的小孩,她和我们一样出现在一场生日派对里——”

    她突然没声了,眼睛慢慢瞪大。

    “……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派对的‘主人公’,我们才是邀请来的‘客人’?”

    没错。

    一场生日派对,“客人”不过是陪衬。

    他是陪衬,安洛洛是陪衬,只有那个怎么也想不起面容与全名的小女孩……

    她是,最中心的,“主人公”。

    那是她的派对,她的生日,最后突然出现的可怕红影,也是……

    安洛洛喃喃:“主要对着那个小女孩。”

    小斗笠点头:“所以,我认为,你和我参加的那场‘生日派对’,还有这几天我们晚上睡不好,做的乱七八糟的梦……你也做过了,对吧?梦里不管什么内容,末尾是不是总会有一道红影?”

    安洛洛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

    “对。我们一起做的那个噩梦,我们各自做的噩梦,都与那个小女孩息息相关。”

    小斗笠慢慢地说:“不管她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我们被她牵扯到危险中了,有一抹红色的影子,将我们与她共同视作目标。”

    安洛洛震惊又茫然,小斗笠的推测听上去太合理了。

    但,这么合理、明显的事……她应该也早早察觉才对啊?

    为什么,这段时间,每一次噩梦醒来……她却飘忽忽地,完全不当一回事,就睡了过去?

    普通小孩做个噩梦然后抛到脑后,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但安洛洛不一样。她一直自豪于自己和妈妈一样敏锐的直觉,以前在梦里也能清醒意识“我在做梦”,她不该无视这频繁的异常。

    这不正常。

    “有东西迷惑了我们,”她慢吞吞道,“有人在做手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们该怎么查清楚……”

    小斗笠又指了指彼此。

    “你和我,我们存在于现实,是活生生的人,那么梦里的第三个小孩,也有可能存在于现实,对吧?我们知道她大概的年龄、体型、最近刚过了生日,还知道她的姓氏……”

    他总结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找到她。现实的她。”

    ——如果真的和他猜测的一样,那个小女孩,正遭受着现实中某个强大怨鬼的窥视。红影……煞气……白雾……

    其实小斗笠今天丢纸条给安洛洛,要找她聊聊,只是想查探一点那个模糊的“派对主人公”的信息,他还觉得这件事不算要紧,等到中午下课再说。

    可现在,他五分钟前才在看台上又做了那么一个梦……

    白雾变为红影,贱女人融化在铺天盖地的煞气里。

    他很难不联想到别的东西。

    红海,幽潭,血池。

    无归境。

    ……不管是哪种妖魔盯上了那个举办派对的小女孩,它,以及她,绝对和无归境有着不可磨灭的关系。

    “我明白了,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遭受可怕的妖魔威胁……”安洛洛戳开智能手表,“我们应该立刻告诉爸爸,让爸爸去救她!”

    ——小斗笠迅速摁住了她的手腕。

    他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你的推论很有道理,有个无辜的小女孩正——”

    “不行。”

    当然不行。

    小斗笠盯着安洛洛写满担忧与紧张的眼睛,心里第无数次叹息。

    有个无辜的小女孩正遭受威胁……那又怎样?

    他漠然地想,死多少个无辜小孩,又和我、你有什么关系?

    小斗笠来自无归境的某个冬天,母亲还在疯笑,父亲还在掌权,主母还在嘱咐女儿上学多穿衣,他只学会了拿着铜剪刀做一个合格的“清理工具”,不会写字不会读书,甚至还没有师父、姓名或未婚妻。

    他不懂书上写的任何一条大道理,只懂得剪下脑袋掏空血。

    他会无害地穿上现代的衣服,在学校里普通地上下学,只是因为他信赖、服从未来的那个自己——这时代没有无归境里那个“姐姐”,他最亲近的就是自己,而他最熟悉的亲近方式就是“服从”。

    但要他自己判断?

    这时候的小斗笠,绝不会为了“拯救无辜小孩的性命”做出任何行动,任何行动都有暴露自己、牵连安洛洛安危的可能性。

    所以,从一开始,他对安洛洛提出“找到那个小女孩”……

    “她牵连了我们。”小斗笠冷冷地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参加生日派对,也不明白我们两个与她之间存在哪种隐藏的联系——但我知道,是她牵连了我们,我们才会被那团恐怖的红影盯上。”

    所以,他不想请求未来的自己从“复活计划”“平行世界回归”等课题中专门腾出空闲、精力,来“拯救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们只需要先找到那个女孩是谁,在哪里,得到情报,默默观察……仅此而已。”

    当然不,得到情报后,我就可以暗地找机会,去解决她。

    以免她继续牵连到你的安全。

    他固执地摁着安洛洛的手腕:“不可以告诉你爸爸。”

    安洛洛拧着眉看他。

    她完全不明白,这个小鬼为什么这么——冷漠——异常——可恶?

    无辜的小孩当然要救,她要做一个强大的人,强大的人可不会见死不救?

    安洛洛讨厌这小鬼,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嘲讽她——她讨厌他,因为这个小鬼身上到处都是缺点,观念扭曲诡异又凉薄,肯定是个超级小坏蛋——但自己心底竟然还忍不住想亲近他,有时能莫名地理解他。

    如果这是前段时间,他们俩刚刚见面,她听见他这样说话,肯定要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呵斥他是个讨人厌的坏孩子。

    但安洛洛已经和他混熟了一点。

    她多少知道,他很聪明,也很固执,仅仅是口头上的反对或辱骂,动摇不了他的行为。

    如果她在这时翻脸吵架,他肯定再也不会对她说那个小女孩和噩梦的事,背地里偷偷查清楚了,然后……

    嘁。

    安洛洛想,我比他更聪明,更厉害,看我的。

    她清清嗓子。

    “我明白了,那就只调查,不动作,绝对不告诉爸爸。如果你只想要调查情报,我觉得……”

    她戳开智能手表的联系列表:“我们应该找我妈妈。”

    小斗笠下意识觉得不对:“你妈妈?她……是,的确也神通广大,估计有不少关系能用……但你爸爸不会知道……”

    “不会。”

    安洛洛瞪他一眼:“你以为全世界的爸爸妈妈都会互相说真话吗?我家爸爸妈妈从来都是互相说瞎话的!”

    小斗笠:“……”

    小斗笠运用了一下自己贫瘠的家庭经验:家主和主母,关系再亲近,也不可能交流谈论彼此公务的内容——家主不会知道中馈的细节,主母不会知道洛家的决策。

    也对。

    更何况,那个女人是家主,未来的自己绝对无权过问她的工作内容……

    他点了头:“好吧。那就找你妈妈做调查。”

    ——“……呃,洛洛宝贝?”

    电话很快接通了,妈咪的声音从手表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嗨,洛洛宝贝,怎么……”

    “妈咪!妈咪!我要委托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绝对不能告诉爸爸哦!”

    安各:“……”

    安各抓着方向盘,慢慢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的老婆。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蓝牙接通外放的音响,音响在车厢里隆隆回响。

    “绝对——绝对不能告诉爸爸!”

    安各:“啊……噢……”

    她缓缓伸手,想把外放变成耳机模式。

    洛安看了她一眼。

    很淡,很凉。

    那眼神里的威压比音响里女儿的叫声更大。

    安各:“……”

    安各缩回了手。

    “好的,妈咪不告诉爸爸……洛洛宝贝赶紧说吧。”

    爸爸等着听呢。

    第229章 第二百零二十课 锁进抽屉的悲情回忆有时会奔赴奇怪的终点

    十分钟后, 安各挂断了通话。

    车厢内一片寂静,不是好的那种、心有灵犀无需多言的寂静。

    ……又或许,只是她自己感觉很尴尬?

    片刻后, 副驾驶上的对象开了口。

    他说:“等洛洛放学了, 我需要和她谈一谈学习态度。关于她为什么不在上学时间关注学习。”

    安各:“……”

    安各抓着方向盘, 默默靠边停车,拉下手刹。

    然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洛洛小同学, 妈咪要为你牺牲了,你真的欠妈咪很多的亲亲抱抱, 知道吗。

    做好心理准备后,她转过头,看向老婆。

    ……此时顶着老婆那凉凉的视线,还不如顶着枪弹炮火……

    安各软下语调:“老婆, 安安老婆,拜托,洛洛宝贝说了, 她正在体育课的自由时间,所以和我说些小话没关系, 这就是我们母女俩之间的……”

    对象听上去完全没被她撒娇般的口吻动摇。

    他只说:“我知道。”

    “老婆,你还是不明白, 这一点点的通话没关系——”

    “我知道,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她的体育课, 最近要举办夏季运动会所以自由活动时间很多, 离她学校打午休铃、去食堂吃饭只剩二十分钟, 所以这时候玩玩手机手表, 给你打电话没关系……”

    他平静地望着她:“我都知道。我比你更清楚她的课程表。”

    没来由的,安各胸口升起一股浓郁的恼火之情。

    她怎么又想发脾气了。忍住。

    “所以, 老婆,你也清楚洛洛这时候开点小差没事……”

    “这不是她在学校该调查、关注的事。她不仅关注了,要插手了,还想偷偷瞒着我,似乎把这又当作一次新奇有趣的校园探险……”

    安各忍不住拔高了自己之前努力憋软的嗓音:“你没必要上升到这么严肃的程度,小孩子有好奇心喜欢冒险很正常——”

    “你知道她上次独自进行的‘校园探险’发生了什么吗?还记得吗?逃了语文课,和一帮几岁的半大孩子偷溜进被提前设下埋伏的操场,她差一点就遭受危险……还有那次?在安家老宅?她是为了一块蛋糕还是为了跟小孩玩捉迷藏,被引去了死过人的偏僻病房,洛洛差一点就……”

    安各胸口那股无名的恼火越烧越旺。

    这其实有些奇怪,因为老婆并没有与她“争执”,他从头到尾的表述都平心静气,说话时眼神虽然有些冷,但对着她,依旧缓慢、温和了不少。

    而且他的立场虽然有“过分严苛的家长”的嫌疑,说的话却不无道理,最近他们全家都被阴影中的敌人盯上,作为最幼小、对危险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安洛洛更应该时刻小心,他们俩作为成人肯定也要把女儿放在保护的第一顺位……

    尤其是“隐瞒家长的侦探调查大冒险”。

    小丫头自己能藏得好抹干净小尾巴也就算了,直接张牙舞爪舞到她爸眼前,绝对免不了一顿训。

    ……好吧,她只是心疼女儿不想让她被训,她承认自己有点偏颇,在这点上,他的考虑无疑是正确且理智的。

    安各明白这些。

    她应当与他快速达成共识,然后发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放弃帮安洛洛小朋友说好话,嘻嘻哈哈地把话题打岔。

    ——但她的胸口中,却莫名燃起狂怒的火。

    想挥拳,想吵架,想发火。

    ……忍住。

    安各抓紧了方向盘,忍住攥拳头的冲动,低吼道:“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能不能不要发散思维,她只是打了一通电话,讲了一个不想告诉你的小秘密,你就胡乱上升——”

    洛安皱了皱眉:“这就是一回事,洛洛渴望冒险当然可以,但前提是她必须付出百分之二百的谨慎。她可以慢慢在实践中培养自己处理这种事的独立能力,而不是单纯觉得‘隐瞒家长独自做事很酷’……她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我必须找她谈谈……”

    嗡嗡嗡,嗡嗡嗡。

    脖子发胀,胸口紧绷。

    安各一拳砸响了汽笛。

    “你能不能闭嘴?!”她咆哮道:“这些年来你有回家教育过她一次吗?哪怕一次?!”

    洛安:“……”

    洛安眨眨眼,面对妻子突然爆发的指责,他没有感到愤怒,只是有点错愕。

    豹豹虽然是个暴脾气,但她同时也是很讲道理的人。

    几分钟前她还嬉皮笑脸地表示“算了算了小孩嘛你别计较”,几分钟后她就酝酿出了这样大的火气?

    “我以为我们在讨论洛洛……”

    “你、你、你!”胸口那股火气烧得安各几乎喘不上气,她抠着方向盘上的皮革包边,“什么叫她的课表你比我清楚得多,你以为我这些年是怎么——”

    “安各。”

    “闭嘴!”

    “安各。”

    闭嘴,闭嘴,就是这种语气,仿佛什么都可以冷静处理、她怎么吵闹也干扰不到的语气,和当年那些无视她的大人们一样,与其忍受这种被针线缝上的破嘴,还不如我直接一拳过去——打碎他、抓裂他、咬——牙齿咯咯磨擦,拳峰里的骨头与血也等待摩擦——

    车厢内保持寂静。

    似乎就是年少时,那种能堵塞住口鼻的窒息。

    “安各,你冷……”

    “闭嘴!!”

    她受不了了,狂怒地挥出了拳头。

    “安各。”

    ——腕骨被一把扣住,他的手心有些凉,语气倒是比刚才焦急了一些。

    “醒醒。”

    ……他的手心可真凉啊,仅仅是抓住她的手腕,便能呈现出额头上敷冰袋的效果。

    奇怪的冷意全身上下窜了个来回,安各打了个寒颤,胸口窜到脖子的那股火迅速消了下去。

    她彻底清醒了,扭过头,盯着他。

    洛安依旧握着她的手腕,缓慢,小心,一点点地牵动了她的手,让她的拳头乃至胳膊都松弛、放下、贴在膝盖上。

    “你傻吗?”观察到她的肌肉完全放松了,洛安这才敛去担忧,彻底冷了脸:“气得要死想挥拳时是冲着车前挡风玻璃挥的?你想被扎一脸玻璃渣?”

    安各恍惚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挥拳的方向。

    她差一点就要砸碎那块窗玻璃了。

    “既然生了我的气,那就挥拳对我,哪有人笔直锤能反伤到自己脸的地方……你没在那些拳馆练过吗?有效拳击该对准的是关节不是玻璃?”

    这次老婆听上去比五分钟前生气多了,看来他的确也没觉得洛洛宝贝“犯了大错”。

    ……等等,五分钟前,她究竟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安各愣愣地盯着他,下意识就道:“那怎么行……”

    “我知道我是个破脾气,但脾气再烂也只能动嘴不能动手,你可是我老婆……我不能家暴我老婆。”

    所以即便被怒火烧光理智,拳头也会在半空自动转弯,砸向能用疼痛唤醒自己的玻璃。

    洛安:“……”

    洛安:“你担心你会家暴我?所以宁愿自己先毁容?”

    妻子的眼神又在车玻璃与他之间窜了个恍惚的来回。

    然后她慢慢瞪大了眼,才反应过来似的:“老婆,如果我刚才被玻璃毁容了……”

    哦,终于回过味了?

    “……你还会爱我的对吧?我相信即使我变丑了你也会不离不弃的,对吧?毕竟我们俩之间颜值主要靠你啊?”

    洛安:“……”

    洛安:“靠你个头。”

    这要是师弟妹就好了,他早就一手刀敲过去,然后拎上悬崖边反思错误,没有三天三夜别想着下来吃饭——可这是妻子,他再气急败坏,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

    他瞪了她半天,仍旧骂不出一句话,最终,在安各小心翼翼试探着说“对不起”时,直接伸出手。

    “老婆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才怎么了,你是不是被我吼得伤心了、难过了、老婆我……呃?老婆?”

    老婆却没动嘴,直接动了手。

    他一把拉下了她今天出门前穿上的一字肩上衣——原本能露出内衣吊带的那款大红色上衣,安各早上还就这套服装搭配好好调戏了他一通。

    可老婆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坐在车里顶着太阳,“唰”地一下伸手就扯下了她的上衣袖子,直面里面袒露的内衣,眼神似乎满溢浩然正气……

    不、不对啊?

    安各仓皇捂住自己:“老、老婆?”

    你怎么会变成这种画风?不是听见内衣穿法就脸红的可爱纯情好老婆吗?

    可爱纯情好老婆面不改色地拍开了她乱捂的手。

    他一言不发,动作的目标相当明确,直接冲着安各的搭扣去,又是“唰唰唰”几下,安各就感觉到后背布料的松脱——太离谱了,比她自己解内衣的速度还快,老婆究竟为什么这样熟练,干天师这行的人难道会有“擅长解扣子”的特殊异能吗——

    他的动作太快,一切都那么急促,安各咽咽口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双手交叉紧紧捂住自己高喊“流氓”,好像有点矫情,毕竟是老夫老妻了;

    张开胳膊热情大胆地扑上去“好耶”,也太不矜持了,大白天的她多少还是要点脸……

    安各最终决定保持原样。僵成一只木头豹豹。

    然后在他彻底扯开剩余布料时小小声:“老婆老婆,你放心,我这辆车的所有窗玻璃都贴了黑科技防窥膜,外面阳光再强也没人能看到车里……所以你……咳咳……”

    你随意吧。

    “我什么?”

    剥完了碍事的衣服,洛安收回手,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盒药膏,抹在了她胸口那处发黑的痕迹上——

    “你以为我打算干什么?”

    安各:“……”

    哦。

    安各眼神游移:“没、没什么啊,我就知道我胸口这块有哪里不对劲,刚才就想让老婆你帮忙看看了……嘿嘿。”

    洛安:“是吗?”

    是的是的,安各拼命点头,很庆幸老婆此时专注地给她抹药——没有抬头对上她因为尴尬烧红的脸。

    ……是可爱又纯情的安安老婆啊,怎么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在车里做……这些年深夜乱看的成人|小说到底是荼毒了智商……呸呸呸,有色胡想快驱散!

    “我当然知道你这辆车有你旗下科技集团搭载的防窥膜,防盗防录防监听,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放心在这里就帮你查看情况……”

    洛安的确没心情理睬她神奇的脑回路,他摩挲着那块发乌的伤口:“果然。今早还没有。”

    “呃……我也不记得我上午撞到了哪里……”

    安各也低头细瞧,脑海中闪过什么:“老婆,等等,这是不是上次我——”

    “是,上次,你去参加安家葬礼的那天早晨,在同样的位置,出现了一块深红的淤痕。”

    洛安又挖了一块药膏,仔细抹匀:“是同一处伤,估计也是同一个袭击对象……上次深红,程度较浅,这次已经发黑了。”

    安各终于皱紧了眉,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上次出现那块印子……我记得,我做了一个没有内容的噩梦,梦里总觉得有人压在我的胸口上……然后被洛洛叫醒,好一阵子,心跳呼吸都很难受……”

    洛安点头。

    “这一次,你虽然清醒着没有睡着,但情绪突然被‘引燃’了,陷入了彻底的压抑与暴怒中?”

    ……是。

    安各抿抿嘴。

    她小声道:“我不想对你说那种话的。”

    指责,埋怨,控诉你高高在上、漠不关心,所以想要伤害你……

    她不该这样。

    “没关系,豹豹,我明白。”

    洛安抹完了药膏,又小心地摁了摁那处黑色淤痕:“疼吗?痒吗?有没有感觉?”

    安各摇头。

    如果不是他刚才提醒自己异常的情绪,又指出和之前那处伤口的位置重合……其实她不会把“睡眠糟糕”与“情绪失控”等事联系在一起,只会以为自己是没睡好,又发作了暴脾气。

    ——实在是这伤口的位置太微妙了,并非“心脏”,也并非普遍意义的“胸口”,所以洛安之前急着察看伤口的行为才让她误会,所以安各才记忆犹新,一见到就迅速联想起……

    这么说吧,出现淤痕的皮肤,离安洛洛吃奶的位置,几乎就几厘米。

    上次在这位置出现红痕时,安各差点以为这是某人嘬出来的,听他否认后又赶紧拍胸脯保证自己“没有跟野男人鬼混”……好险走廊有监控,他调出来一整晚的监控从头到尾查了一遍,才勉强表示相信她,洗脱了她“野男人”的嫌疑。

    如今又再次出现,同样是胸闷、气短之后,颜色乌黑……很难再次解释为“不小心碰撞”“睡梦中压到”,除非今天早上出门后有个隐形人不知不觉中用力抓了她的月匈……但那是不可能的,她今天一直和丈夫在一起。

    而且,坦白地说,安各不觉得自己这块坦荡的丘陵有被陌生人袭击的价值。

    没看到她对象的眼神吗,直视这块丘陵半天,又亲自上手涂了好一会儿药,依旧冷静如初,仿佛一位开了X光透过表象看肋骨形状的医生。

    ……安各又驱散了自己的胡想。

    “你今天没有戴那条项链,”丈夫突然说,“上次你胸口出现淤痕的时候,也没戴吧?”

    项链。

    安各一怔:“哪条项链?”

    “那条我送给你的项链。”洛安替她重新拉好衣服:“一根简单的绳子,串着一颗石……”

    “哦,那个。”

    这一瞬,她颇为不自然地挠了挠鼻子。

    “不知道丢去哪啦,以前你送了我那么多首饰。”

    洛安手一顿。

    “是吗?丢了?”

    “呃,反正就是找不到……”

    因为那是我还以为自己丧偶时,每天每天戴着的项链。

    一根简单的绳子,系着一颗古怪的圆石头,像是廉价的地摊货。

    反正我平时不穿什么礼服,那根项链又垂得很长,把它往领子里一塞,即使我穿吊带衫别人也看不见它……那颗圆滑的石头正好就贴在现在出现淤痕的地方,而且,奇怪的是,它从不令人感觉硌到胸口,顺滑又安静,存在感近乎为零,以至于我洗澡时都会忘了摘下它。

    所以我便一直戴着。

    如果那块石头会硌得胸口疼,应该也会一直戴着吧?

    毕竟那是你送给我最后一件礼物,你消失的那一年,元宵节之后的某个凌晨,我出差回来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你突然推门进来,摸过我的后颈,帮我戴上……

    然后你断断续续地吻我,从颈侧吻到我不想睁开的眼睛,在我耳边温声请求我贴身戴好,说这里面包含着你最诚恳的心意,希望我能够平安健全地过一辈子。

    我收到这件礼物时很惊喜也很开心,但太困也太累,最终连回吻都没给你。

    再然后,我又出差,你又出差,我们争吵,你离开……

    你离开,再也没回来。

    我从首饰盒里翻到这条项链,才想起,这是你最后一件送我的东西,你说过希望我能贴身戴着。

    所以我贴身戴了它七年多。

    直到我确认不再需要遗物去缅怀一个死人……直到我确认你还活着。

    “我就是弄丢了。七年多前你送给我的项链……那都多久啦,找也找不到。”

    ——不,她根本没丢,她把那条项链锁在了首饰盒最下方的抽屉,不想再看到它,哪怕只一眼也不愿意——

    或许这是种别样的迷信吧,活生生的丈夫回到自己身边,安各不想再把曾经视作“遗物”的存在留在手边。

    她害怕。

    就仿佛自己认定的“遗物”上带着某种荒诞的魔法,会把她鲜活的爱人又一次变消失似的。

    不仅是项链,她曾穿过的那几件外套,曾在口袋里翻到的纸条……全部被安各偷偷锁起来了,然后谎称“弄丢了”。

    安各捏了捏他的衣角。

    “那条项链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吗?我们再去买一条?”

    “……不,算了,没关系。”

    而洛安当然知道她没有丢弃,他曾亲眼见她一直戴了七年。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那条项链是他调查出安家种种阴谋后,专门研究、为她制作的护身符……

    也是那条项链加持,她才能在人类和物体的面前也发挥出“纯阳之体”的先天力量,一拳打碎了季应招待所探视窗的玻璃。

    他只是重新现身后要忙的事情太多,没有再去注意她脖子上的首饰,习惯成自然地觉得“她一直戴着”……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偷偷摘下了那条项链。

    洛安不明白。

    ……但看妻子的神情,她似乎是真心抵触那条项链的。

    “不,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但最好还是找找,那能够保护你……”

    安各嘿嘿一笑:“你不是在我身边吗?那你不能保护我?”

    行吧。

    洛安只能举手投降:“你说的没错,很有道理……只是答应我,如果你偶然间找到了,就放在身边,好吗?”

    看来那是很重要的东西,还是抛掉那点情绪,回去重新拿出来给他吧。

    安各心里沉思,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所以那条项链是什么?怪模怪样的一颗小圆石头,玄学界的符咒不长那样吧……”

    “豹豹,别闹。”

    “你要我帮你找好几年前就不知丢在哪的杂物,总得告诉我那玩意儿的真正作用吧?有没有什么‘使用禁忌’?”

    “豹豹——”

    “OK,OK,当我没问,走吧,我们先去吃顿午饭,下午还要和那些人开会商量具体的行动细节,对吧?”

    “以及放学接洛洛。”

    “是,以及放学旁观你教训我可怜的洛洛宝贝小笨蛋……”

    “豹豹。”

    “……行,行,我保证这次不帮她说话了,我就在旁边开心看热闹好吧……”

    【数小时后】

    ——然而,安各完全没想到,等到了安洛洛小朋友放学时,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旁观看热闹”的好心情。

    女儿正在客厅里,一无所知地脱下了小书包,准备打开电视快乐吃零食,而对象铺垫了数分钟,打算端着茶过去,跟她“促膝长谈”。

    安各是想去看热闹的,但她走不开,她正忙着跪在自己乱糟糟的衣帽间里,把自己的头发和脑子都抓成乱糟糟的摸样——

    她一回家就开始找了,翻箱倒柜趴在地上找了半个小时,依旧没找到那个存放项链的大首饰盒!

    不可能啊,那种东西她不可能乱扔乱放,而且那条项链还和一堆重要首饰放在一起——全是老婆以前送给她的——那个首饰盒的样式格外醒目体积也格外大,她再怎么乱扔也不可能找不到,当初甚至专门为它订制了一层闪光的涂料,敞开式的最上层堆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萌系发卡,都是不符合她的短发、但实在可爱她买回来收集——

    等等。

    五颜六色的发卡。

    闪光涂料的大盒子。

    ……等等。

    安各凝滞数秒,“蹭”地一声从地上窜起,“蹭蹭蹭”就奔回了客厅。

    老婆在厨房里煮茶,女儿正欢快扑向沙发。

    安各一把揪起女儿的校服领,背后威势如狂风过境。

    “安洛洛!你之前说要去我衣帽间找学校美术课的材料,说想借点我不要的便宜首饰抠下来做插画,你——是不是把一个闪光的大首饰盒抱走了?”

    安洛洛小朋友一把被凶神恶煞的妈妈提起来问话,“愤怒”都没来得及反应出来,只愣愣点头。

    “在你房间吗?”

    点头。

    “……太好了,你没动别的东西吧?就用了一层那些五颜六色的发卡?”

    安洛洛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还用了一条很廉价的小项链,上面有块圆圆滑滑的奇怪小石头,”她琢磨了一会儿,“好像是剪下来,用胶水黏在我的插画板上做鹅卵石了……妈咪,老师还表扬我那副立体插画特别灵动,挂在我们教室后墙展示一星期啦!”

    安各:“……”

    安各眼前一黑。

    第230章 第二百零二十一课 比起发脾气合作共赢才是真道理

    安各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从来不是。

    如果有人拿走了她珍视的东西、她曾以为是对象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兼遗物,那家伙甚至不仅仅是拿走,还把它剪断、扯开、变成一块沾着胶水和闪粉的装饰画小石头, 然后随便地挂在某个谁都能偷到手的公共场合……

    就好比越进豹子的领地, 踩过它护卫巢穴的毛尾巴, 在伴侣曾栖息的位置故意呕出了昨晚没消化好的晚饭。

    安各发誓,她要宰了对方, 而她绝对会真的动手。

    ……只可惜这个家伙是自家的老虎崽崽,一口咬下去能全包进嘴里, 还特别擅长在她盛怒时仰着头,搭配着无辜的神情,和那双皮卡皮卡纯洁可爱的茶色大眼睛……

    去她豹豹的。

    安各眼前发黑,耳鸣不断, 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以免太阳穴血管真的爆掉吓坏这小虎崽子,豹豹的。

    “安洛洛。去书房。谈谈。”

    “可我还没看电视……”

    “去书房。妈妈要和你谈谈。”

    安洛洛敏锐地察觉到妈妈没有自称“妈咪”, 她大抵是要正经说什么事……可电视上、她想看的动画片马上就要开始播放了,而且, 爸爸还在厨房里煮茶,他之前一进门就对她说了“在沙发上等着”。那种语气也代表他要正经说事。

    父母之间, 谁的吩咐更应该服从?谁感觉更不可违抗?谁的威压更强?

    生活在一个妈妈时不时就冲爸爸大吵大骂拍桌子、爸爸时不时默默飙黑气却憋不出一句重话的家庭里, 作为一个小朋友, 最应该弄明白的就是……

    两者冲突时, 更听谁的话呢?

    安洛洛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用去书房, 妈妈可以和我在这里谈啊。我们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谈吧?”

    她在这一眨眼睛的时间内就做出了选择。这不是明显的事吗?

    违抗爸爸, 爸爸会凶她。

    可妈妈不会凶她。妈妈更好说话。

    安各:“……”

    安各磨了磨牙。

    她没有什么特殊眼睛,但当妈的当然能从女儿脸上看出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妈咪, 嘿嘿,我只是觉得,坐在沙发上更舒服,方便谈话……”安洛洛转转眼睛,拍拍自己身边的小抱枕,“妈咪,来坐吧,妈咪你今天工作辛苦啦?要找我聊什么啊?”

    安各真想凶她。

    ……去她豹豹的,这只总把一切写脸上的虎崽子就不能在这点上学学她亲爸吗?她花了十年也没办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他故意隐瞒的小秘密!!

    可唯独这双眼睛、唯独这双浅浅的茶色眼睛——

    对象总说“别总是偏袒洛洛。你会惯坏她。”

    ……可对着这双漂亮又独特的眼睛,怎么可能忍心凶狠、严厉、把她当成按照公司规章办事的下属,给出正确的惩罚与教训啊?

    安各曾对着另一双相似的茶色眼睛发尽了自己平生最坏最多的糟糕脾气,所以她……

    当她再一次从自己的襁褓里看到这双眼睛,她在心里暗自发了誓。

    她的女儿,她的宝贝,她丈夫遗留在这世上的最鲜活的痕迹。

    她绝不会对这孩子说一句重话。她会付出一切宠爱她、保护她、确保她健康长大。

    ……所以日积月累,习惯成自然,即使丈夫回到她身边,安各不用再去想念见不到的存在……

    她依旧无法对安洛洛发作脾气。任何脾气。

    她宠惯了的洛洛宝贝,便也生出了她自己的小聪明——知道她不可能下决心凶她,所以——

    安各一把提起安洛洛的校服领子。

    安洛洛:“……妈咪?”

    妈咪磨着牙冲她狞笑。

    “臭小鬼,料定妈咪拿你没办法是吧?但你知道吗,有的人只能动嘴不能动手,有的人动不了嘴就……你爸没对你动过手吧?”

    什么?

    安洛洛还没反应过来,就整只悬空——妈妈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高高举了起来,就像举起杠铃——然后她猛地拉开了自己那件弹性超好的名牌上衣——

    把安洛洛整只塞了进去,衣服遮紧再死死抱住,就仿佛健身入魔的精神病渴望用杠铃创造一对饱满大胸肌。

    被塞进妈咪上衣里的安洛洛:“!!!”

    安洛洛拼命蹬腿——仰脸——可妈妈死死地抱住她,这股力大如牛的手劲真是作弊——她完全挣扎不出来——

    “爸爸!爸爸!”安洛洛伸手呼救:“妈妈要用她的胸淹死我!!”

    厨房里菜刀敲击砧板的声音猛地顿了一下,然后围着围裙的爸爸探出头。

    他异常冷静地接受了“妻子的上衣突然丰满到了七岁小孩脑袋那般大”与“但妻子的上衣下摆正吊着两只不停踢蹬的小腿”等奇异画面。

    这毕竟不是一个正常的家。

    拿着切葱花切到一半的菜刀,他冷静道:“你们会在晚饭前闹完吗?”

    安洛洛大叫:“不会,妈妈要在晚饭前挤死我,爸爸救命!!”

    安各则扭头冲他大吼:“你最知道我根本没足够的本钱挤死她,我只有豹豹的B-!!”

    洛安:“……”

    洛安:“我明白了。我会在晚饭前去喊你们。你们继续玩吧。”

    安洛洛绝望大喊:“这不是玩——”

    可爸爸已经默默缩回了厨房切葱花,而妈妈用衣服和手臂死死裹着她,无视她所有的反抗,把她一路抱进了书房里。

    ……这是强抱!强抱!赤|裸裸的强抱!

    是的,的确,这是爸爸绝对不会对她使的招数——妈妈凭借性别作弊!耍赖!大笨蛋!

    书房门被关上,安洛洛被放了下来。

    她气愤地瞪着妈妈,拼命想象自己长大之后也把她高高举起塞在衣服里强抱——等她长得高高大大了,妈妈一定是很弱很老很小只的豹子了,到时候她绝对要报复——

    可妈妈叹一口气,直接坐在了她对面的地毯上,扶住了额头。

    “洛洛,妈妈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这是个意外,你和我都没想到那东西会……你得帮助妈妈找回它,好吗?”

    安洛洛的愤怒便瞬间熄灭了。

    妈妈是无敌的、强大的、在外所向披靡的一家之主,她从未见到妈妈露出这样焦虑的表情。

    “……哦,好吧。”

    她伸出胳膊,小手盖上了妈妈扶额的大手。

    “别担心,”她笃定道,“我有一双很厉害的魔法眼睛,任何丢失的东西,都可以帮妈咪找到啊。”

    “再说了,我们可以告诉爸爸……”

    “不不,听我说,这件事不能告诉爸爸——”

    ——安各花了十分钟和女儿彻底说明项链的事,同时也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当然不能告诉洛安。

    她几小时前才跟他扯谎“早就扔了,不知道丢在哪里”,现在要是他知道了女儿拿去做学校的装饰画,而女儿是从她那个经常使用的大首饰盒里拿出来的……她要怎么解释?

    最近他会和她认真讲清的事越来越多,也约好了要“坦诚沟通”,安各好不容易才达成了这大好局面,眼看着老婆主动向自己揭开那自闭又阴暗的层层面纱,她不想……

    在这时被一个随意的小谎毁了。

    况且,那东西毕竟是他强调说很重要的护身符,她本应该好好珍惜的礼物……如果老婆发现它的结局是做装饰画?沾着胶水挂在公共教室的后墙吃墙灰?

    那比“很多年前无意丢失”杀伤力大多了。

    他是会生洛洛的气,气她拿错了大人的贵重物品,还是生她的气,气她不重视他反复强调的东西,然后又钻牛角尖认为这是她不重视他的又一个表现?

    ……虽然安各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大得多,洛洛在解释过“妈妈允许我去衣帽间拿她不要的便宜首饰做插画,而我以为那枚项链不值钱就拿走了,我不知道那东西很重要”后老婆肯定不会再生气,他毕竟是个很冷静的人……但她哪一种可能性都不乐意。

    好吧,再仔细想想。似乎“老婆会为这种小事生她们俩气”的可能性总体也就占百分之十吧。

    但安各不想赌这百分之十的可能性。

    “……听着,洛洛。我们不告诉爸爸这件事,因为这只是一件小事。”

    安各沉声道:“妈咪没有提前说明那个首饰盒里那条项链的重要性,而你误以为它是廉价的不重要的东西——这件小事我们两个人都犯了点小错,所以产生了小意外,项链现在‘意外’挂在你教室里。”

    “没人需要为此负责,我们只需要一起合作,在爸爸没发现之前,把那条项链拿回来,知道吗?洛洛宝贝,你能和妈咪一起合作吗?”

    安洛洛沉思片刻。

    “妈咪,这件项链丢失的小意外听上去,爸爸主要会生你的气。而我只要解释清楚再道歉就没事了。”

    她只是不擅长拼音,她的逻辑思维相当优秀。

    安各:“……妈咪不需要你在这时候打岔!妈咪只需要你的帮助!!能不能行!!”

    妈妈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起来——她的表情称得上“惊慌失措”,安洛洛不由得撇了撇嘴。

    “好的,好的,我当然会帮助你,和你一起找回项链,并且不告诉爸爸……谁让是我拿错了东西,对不起妈咪……”

    安各再次摇晃她:“妈咪不需要对不起!妈咪需要你帮我一起瞒天过海!瞒过你爸的眼睛!那比瞒天过海还困难知道吗!”

    安洛洛:“……知道了,知道了,别慌,也别晃我,妈咪,冷静。”

    你以前当着他面追星时也没这么慌啊,不就是丢了一件东西。

    小朋友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首先,我该怎么做?”

    “首先,”妈咪深吸一口气,“我们要一起偷偷溜出去。去你学校拿插画,但不能让你爸发现。找个合适的借口……不,更好,我们直接给他下安眠药,等他今晚睡着了就……”

    安洛洛伸手,反摁住了妈妈的肩膀。

    她的神情透着一种格外稳重的镇定。

    “妈咪,冷静。给爸爸下药比弄丢爸爸的礼物严重多了。”
图片
新书推荐: 冰海求生觉醒了钓鱼系统 替身反攻略指南 在脑残文里救老婆[快穿] 上仙何处问因果 回到忠犬被弃时[末世] 这事大小姐怎么说 你怎么也不是直男 欢迎进入梦魇直播间 唇间定理gl 炮灰女配改拿龙傲天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