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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第二百零三十一课 讨厌夏天与喜欢夏天的理由可以一一对应

    安各坐在车里, 愈发烦躁。

    手机里的消息没回复,镜头里的老婆也换了角度——

    不知何时,他从靠窗的座位往咖啡店里侧挪了挪, 正好坐在了一丛盆栽后。

    镜头再怎么放大调试, 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和一束巨大的绿萝。

    啧。

    窗外的冷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过分刺眼, 安各又一次感到了之前送女儿上学时感到的炎热。

    她把车载空调扭到了最大档,又从小冰箱里翻出一支冰棍, 但胸口里的那股燥意愈演愈烈。

    这鬼天气。

    夏天,夏天……与最偏爱夏天的洛安不同,这是安各最讨厌的季节。

    阳光太强烈,空气太潮热, 最轻度的运动也能令人浑身挂汗,而自己这样的多汗体质,在外面多跑两步就会汗湿了内衣和衬衫……更别提蚊子、苍蝇、啃了一口忘记放进冰箱就会腐烂的水果……

    你有试过在新交的男朋友面前被汗水糊花了粉底液吗?

    有试过羞答答地想牵初恋的手结果次次糊他一堆手汗吗?

    有试过亲亲抱抱时他的吻突然顿住, 然后被委婉地指出“豹豹,你这边耳洞好像发炎流脓了, 我去给你买药和酒精棉吧”——

    夏天,去他豹豹的夏天, 为什么这个季节不能变身沙包被她一拳毁灭?

    热得一件多余的布料都不想穿在身上, 可如果短裤短袖出门了, 光是在楼下的池塘旁站了三分钟玩手机, 大腿胳膊就会多出一堆的蚊子包, 痒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那就喷上足量的花露水吧, 好的,然后你一整天冒出来的汗全是刺鼻的花露水味, 男朋友每次亲完你都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他不会说“你的汗味和花露水味混在一起太呛人了”,他会犹豫地夸赞,“豹豹,你的香味很特别”。

    呵呵,这还不算什么。

    等你和他的关系从男女朋友升级至未婚夫妻、再升级至合法领证同居一起生活的夫妻——他就能直面你臭烘烘的袜子、T恤、运动鞋,发现你不管洗澡换衣服多勤快,只要睡觉时停了空调制冷,总能在床单枕套上留下汗渍,更别提腋下脚心或后颈这样的重点区域……它豹豹的,夏天甚至会令安各厌恨自己的生理期。

    沾着经血的厚实卫生巾加内衣再套裤子,夏天一发汗,安各总觉得这能把她那块地方腌出臭鱼味来——以前上学时教室没空调,刚刚发育的小安各害怕被嘲笑,不得不每节课一下课都溜进卫生间换新的卫生巾,所以生理期一到,每次的课间十分钟她几乎都要花在学校厕所里……

    唉,哪个青春期的小姑娘喜欢身上变臭变脏飘异味,尤其是这种敏感区域?

    哪怕长大之后安各也无法忍受,万幸的是她有钱有资源,专门建了个公司研发出了黑科技小棉片,去异味无负担,赚得盆满钵满……但安老板起初只是不想一天跑十几次洗手间换卫生巾……

    夏天,夏天,说多了都是泪。

    安老板同样也投入过大笔资源研发止汗剂,但再好的止汗剂也解决不了她的易发汗体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爱出汗,后来彻底绝望,跟对象商量说要去看看中医,喝药内调。

    洛安……洛安不能说“纯阳之体是喝中药解决不了的,你出生时的八字没办法改”,但他诚实地说“我不介意帮你清洗那些汗湿的衣服,也不介意你睡在旁边呼呼淌汗,我觉得很可爱”。

    可爱个豹豹头哦,她的所有坏毛病他都会夸可爱。

    安各悲愤交加地把卧室的冷风空调开到最大,把床垫换成凉丝丝的冰垫,放弃跟这人沟通了。

    ……结果她终于降温了不淌汗了,睡在旁边的对象却被冻得咳嗽起来,第二天一早就喜提感冒病毒,病恹恹地捧着红糖姜茶喊冷,要去三伏天的烈日下“暖和暖和”。

    安各:“……”

    安各还能怎么办,又不能跟自家对象分床睡。

    只好调高空调温度,又换回了普通的床垫,时不时开窗换气,还帮他把被子枕头晒“暖和”。

    代价是她再一次热得嗖嗖冒汗。

    “晚上能不能抱着你睡?一入夏你就不允许我抱着你睡了。”

    “不能!我不想你一觉醒来就沾到我身上的臭汗!”

    “咳、咳咳,可是我冷……”

    “……你抱吧,你抱,但不准嫌弃我身上淌汗!”

    “真的不嫌弃,豹豹,相信我。”

    ——终于,结婚后第一次在夏日晚上抱在一起睡觉,一整夜过去,安各收获了惊喜。

    旁边的对象是一款纯天然制冷机,兼顾止汗剂、蚊香片作用,夏天抱着睡冰凉又清爽,只要贴紧他,再也不会燥热、淌汗、被蚊子咬。

    于是夏天变成了洛安最喜欢的季节,不仅仅因为气温不会冻死他、鲜花和烟花都很漂亮……

    更因为夏天的妻子是最黏人的妻子,她哪怕去出差开会也想搂着他胳膊黏着他肩膀,被秘书强制带走工作后还会在消息窗口里发送哭天抢地表达想念的表情包。

    夏天的安各能黏到老婆就很开心,黏不到老婆就……

    焦躁,烦闷,极度缺乏耐心,以往所有对夏天的厌恶卷土重来,具体表现,宛如老婆瘾戒断期。

    有正经工作还能勉强压制,如果没有……

    安各“喀”一声咬碎了嘴里的冰棍,用力之大,连里面的木棍也印上了半颗牙印。

    “他那几张报纸怎么还没看完?”

    安各拿开望远镜,把头仰在椅背上,长吐一口气。

    车载空调已经是最大档了,但胸口的燥热感依旧烧得人难受。

    “琪琪美女,你在车里等着,我下车去看看。”

    洛梓琪眼疾手快地摁住她拉车门的动作。

    “还没抓到他什么异常,”她皱眉,“我们这么快就放弃跟踪行动了?”

    安各:“总在这坐着什么也不干……”

    “才坐了十几分钟吧?”

    洛梓琪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安各叼在嘴里的冰棍、手里不断摁动的手机:“而且你这不忙了许多事。”

    安各低头看看,发现自己一心三用,嚼冰棍、盯窗口的同时,电子文档里这个季度的报表都快翻完了。

    ……唉。

    “抱歉。”

    她又拿了支冰棍,这次直接摁在头顶:“天气一热我就容易烦躁……而且最近,情绪总有点不受控制。”

    话刚出口,安各就联想到了自己之前在车上对老婆突然发怒,被他指出要重新找出护身符戴好的事。

    脑内划过一丝警醒,安各高热的体感稍微凉了下去。

    夏天再讨厌,坐在空调里吃着冰棍,也足够凉爽了,她本该保持思维冷静的。

    ……又是什么东西在搞鬼吗?令她情绪失控的,令她体感燥热的,是同一种东西?

    越想越烦——安各深吸一口气,直接从冰柜里翻出了一袋子小冰块,抓在手里搓揉。

    “不能烦躁不能烦躁……让你看笑话了啊,琪琪美女,最近我的情绪波动实在有点怪。”

    洛梓琪不知道内情,也没看出端倪,只是猜测:“你生理期快到了?”

    安各下意识道:“没啊,我生理期上个月4号才……”

    等一下。

    安各仔细算了算。

    这几天太忙,她竟然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月本该来生理期的日期……竟然早就过去了?

    “很奇怪,”安各嘟哝了一句,“我这个月延迟了十几天,到现在还没来。”

    洛梓琪不以为意:“哦,那怪不得你情绪不好。”

    聊完她就继续低头发短信了——洛梓琪刚刚在玄讯论坛上联络到了一位匿名的老天师,对方异常敏锐地指出了这个夏天异常的天时变化,似乎有点东西。

    比起车内没话找话的闲聊,咨询信息更重要,反正安各也不是那种需要时刻关怀情绪的小闺蜜。

    的确不需要,安各见状没再打扰她,捏冰块的动静都变轻了些。

    但她的眉越皱越紧。

    其实,她这几天总是缺觉少眠,忙得脚不沾地,生理期延迟十几天很正常。

    但就像安各顽固的易发汗体质,她的身体素质就是异常优秀稳定,怎么折腾也不会出大毛病,数十年的人生里,哪怕炫冰饮如喝水也从未有一天经痛、肚子酸胀、延迟生理期——她的身体从未错过日期,只除了怀安洛洛那次。

    延迟十几天,绝不正常。

    按照常规猜测……怀孕吗?

    但不可能啊,仔细算算,十几天前……

    对象根本没怎么碰她,夫妻生活少得可怜,就算有,也有格外完备的保险措施——他可是次次给她炖那种玄学补汤,安各感觉对方绝对不想再多个崽子养。

    既然没有怀孕,那为什么会延迟不来?

    情绪紊乱,生理紊乱,感知到的环境气温也紊乱,她……

    【记得把它重新戴上,好吗?】

    安各想起什么,她飞快转头,早晨出门前随手带上的公文包正躺在后车座上。

    那串项链,她草草系出了一个很丑的结,打算今天找人重新补的。

    安各顾不上外形是否难看了,她迅速抓过包,找到了那造型歪扭的护身符项链,挂在自己脖子上。

    ——呼。

    或许是错觉,那枚石头贴上胸口时,一股幽幽的凉意窜遍四肢,绕过太阳穴,最终从指尖悄悄地散了出去。

    耳后有块皮肤格外酸麻,像是被老婆带着凉意的手指按了按,她甩甩头,眨眨眼,突然觉得视野前所未有的清明,心绪格外淡定、澄净。

    呃……感觉可以出家去念佛了?

    安各再次拿过望远镜,这次在全新的视野里,她终于镇定、清晰地看到了细节——老婆的背影,绿萝的遮挡下,对面卡座还坐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只在镜头里露了一只手,那只手拉过了她老婆的手,在桌上相互握着,攥得紧紧的。

    ——于是护身符带来的清心作用尽数瓦解,安老板扔了望远镜,拉开车门就往外跑。

    哪来的野男人……摸她老婆手占便宜占多久了?!

    第242章 现代番外if线: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玄学

    又名《做姐姐真难》-

    1-

    洛梓琪小朋友家境优渥, 父母和美,自己也争气,学习体育样样拔尖, 小小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从没有过不顺遂的事情。

    只除了她性子有点独, 不爱跟班里的其他小朋友玩泥巴,成天绷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 以至于幼儿园老师私下找妈妈谈了话,妈妈又找她谈了话。

    “我们琪琪是不是怕生呀?”

    洛梓琪:“不。”

    “交朋友要大胆些,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洛梓琪:“不。”

    “……琪琪要不要多带点饼干去班上,和同学分享分享?”

    洛梓琪:“不。”

    “……”

    几个干脆了当的“不”唬得妈妈不得不败退,爸爸便又把她叫到书房里。

    洛家是个底蕴深厚的大豪门,爸爸对她的要求一直很严格, 是按未来继承人培养的,所以问话便也不太像妈妈那样循循善诱,更像上级问询下属。

    “这个幼儿园待得不习惯?”

    “对。”

    “为什么不跟班里同学玩?”

    “幼稚。烦。”

    “那给你办转学吗?”

    “好。”

    “安家的继承人正好今年上城南那所幼儿园, 交好她一个,就不需要再应付其他同学。”

    “行。”-

    2-

    于是洛梓琪转去了城南那所幼儿园, 当天就被一个小胖妞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来打一架呗,”对方冲她咧开虎牙, “我已经征服全班了, 就差你一个, 咱们谁赢就喊谁老大!”

    洛梓琪:“……”

    洛梓琪冷着一张脸, 她自小学习防身术, 自认也是要继承家业顶天立地的强者, 哪怕只上幼儿园小班,也必定是不可能拉下面子喊别人老大的。

    只是事前被爸爸交待过了面前人的身份, 旗鼓相当的安家继承人,她不好直接动手。

    洛梓琪便企图用视线冻死她。

    小胖妞嘿嘿一笑,揩了揩鼻子:“你这样盯着我,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可爱?我也觉得你长得可爱!”

    “……”

    “可哪怕我们俩都好看,也是要决出一个老大的!来打一架吧!”

    “……”

    “或者你直接喊我一声老大,我保证罩你啊?”

    “……”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呀,小美女,小可爱,来叫一声老大呗……”

    洛梓琪忍无可忍,她一笔袋拍过去,对方眼睛一亮,立刻祭出直尺-

    3-

    然后因为“上课和同桌用文具打架”双双被罚站在走廊上,各自喜提一只水桶。

    旁边的小胖妞比她矮一个头,手脚也短短的,但拎着那只水桶就跟拎小兔子似的,站了一会儿就眼珠子到处乱转,见老师不看着了,又很快黏了过来。

    “你叫我一声老大嘛,只要你叫我一声,这只水桶我也帮你拎了。”

    “……”

    “我手劲很大的,可以帮你搬桌子搬凳子,也能请你吃好多小零食,认我做老大你不亏啊。”

    “……”

    “哎,新同学,好同桌,我叫安各,你叫什么名字啊?你长得真漂亮,我特别想罩着你,你行行好呗……”

    她虽然胖,但并不丑,眼睛亮亮的,头发绒绒的,像颗呼呼冒火的小毛球,好听的话不要钱般往外丢,笑容也格外热情,被她无视、瞪眼也没露出嫌弃或害怕的意思,洛梓琪有点烦,又有点开心。

    以前同班的小朋友都怕她敬她,终于来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命夸她的,可实在太吵了。

    洛梓琪烦不胜烦,最终为了终止噪音,还是吐出了那个词。

    “安静点,老大。”

    “哎——好耶!琪琪认我做老大了!我有了人生第一个属下!来来来水桶给我拎!来来来零食给你吃!”

    “……”-

    4-

    洛梓琪后来才知道,什么打遍全班无敌手就差一个人就能当老大,不存在的,安家的小继承人同样是第一天入学,只不过她第一眼就瞄准了身边的新同桌。

    “你是全班最可爱的小孩啊,那通身的气质一看就不一般”小胖妞信誓旦旦,“我当然要第一个招收你了,有了你还不愁其他小屁孩拜服吗,我可不想挨个费精力去招揽歪瓜裂枣。你可是老大第一个亲自招的人,开不开心,美不美?”

    “……”

    洛梓琪不美,她再次挥起笔袋,拍在同桌的脑袋瓜上。

    安各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帮忙拎水桶,什么免费吃零食,不存在的,混熟了之后这人连一块花朵橡皮都要跟她抢,算得可精了,分外对得起她作业里一道道从未错漏的算术题。

    可惜幼儿园三年一晃而过,她早已上了贼船,总不能真把自己唯一交到的好朋友踹下凳子吧-

    5-

    两个小朋友相互交到了第一个好朋友,两家也对此乐见其成,于是一起相携毕业,又说好一起上小学。

    只是洛家的规矩很多很严,幼儿园毕业后的一整个暑假洛梓琪忙着补课练琴学礼仪,像只嗡嗡转的小蜜蜂,没工夫和自己的小伙伴交流感情。

    被关在安家老宅的安各倒是不用学这些,她只是名头上的嫡长子继承人,爹妈各自生了一堆私生子不会管她,最上头的大家长安老太太则有精神病,成天在疗养院里嚷嚷“长生不老”的疯话……

    所以各路嫡庶旁支为了争家产八仙过海,安各平常就看他们斗鸡般啄来咬去,没人会搭理她,也没人会刻意欺负她。

    没大人管教,放假不用补课学习,她也乐得清闲,就是个零花钱很多的野小孩,成天上房揭瓦掏鸟蛋。

    只不过在幼儿园三年跟新交的小伙伴玩上了瘾,与懂礼貌又心软的琪琪混熟了,她又不再稀罕季家那个臭着脸的小男孩——

    一个人玩实在无聊,安各数着日子等开学,终于再见到了洛梓琪。

    她开心招呼:“琪琪好啊,假期怎么样?”

    洛梓琪却很不开心,她把书包重重往桌上一扔。

    “我家里多了一个弟弟。”-

    6-

    大族的小孩总是早熟敏感,如今这两个待在继承人位子上的女孩更聪明,洛梓琪一句话,安各就联想到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淡了些:“哦,私生子,来跟你争家产的?”

    洛梓琪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安各见状没再追问,她是习惯了爹妈那一堆私生子在眼前晃,但小伙伴家里一向和睦,第一次发现私生子弟弟,肯定糟心。

    琪琪是她要好的小伙伴,她们俩应当统一战线,嫡出的小孩当然不待见外来的私生子,那她也要一同不待见他。

    可不知为何,当安各贴心地选择避而不谈,洛梓琪自己却越来越频繁地跟她提起她弟弟。

    “长得特别好看,但脑子有问题。”

    “眼睛颜色像外国人似的,但脑子有问题。”

    “气质也格外独特,跟其他小男孩不一样,但脑子真的有问题。”

    安各听多了这种抱怨,也越来越好奇。

    到底有多好看,以至于小伙伴每次强调“脑子有问题”,还要恋恋不舍地描述外观?

    可朋友家一个私生子弟弟,她真的不该多打听,唉,真的很好奇……-

    7-

    直到小学二年级,安各才从朋友嘴里那点零碎的消息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背景。

    原来对方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私生子”,亲妈不是琪琪爸找的情人,而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科学家,据说当年偷了洛家主人的什么东西,在实验室里造出来的一个小孩。

    二年级的小朋友哪里能弄懂“试管婴儿”,但知道不是自己家爹妈乱搞的情况就够了,安各担心的情人上门乱闹欺负朋友的情况一概没有,那个小弟弟之所以被接进洛家,是因为他疯疯癫癫的亲妈死了,一场实验事故。

    两个小姑娘躲在楼梯间说小话,怎么也想不通那个疯癫亲妈的脑回路,怎么报仇还造了个小孩出来呢?

    但她们要是懂精神病的脑回路就不对劲了,安各以自家蹲疗养院的精神病奶奶为例,那个奶奶一发疯就想拿针管扎她要她当什么长生不老药,安各告诉小伙伴“这种人要么困在疗养院要么死,反正不能放出来晃”,最终两人一致认为那个弟弟的亲妈死得挺好。

    据说那个女人跟洛家家主有仇,在实验室里造小孩是为了报复他,之前一直隐瞒着那小孩的消息,不准他上学也不准他往外跑,就在实验室里关着,等到她死之后没人喂的小孩从笼子里偷跑出来找吃的,大家才知道他的存在……

    洛梓琪的妈妈是位娇养长大的豪门贵妇,虽然丈夫突然冒出来个小孩令她心里膈应,但“试管婴儿”与“情人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对方亲妈都死了,她也不想继续跟一个小孩计较,那小孩举目无亲大字不识,放着他进孤儿院又不好听,就和丈夫合计商量了一下,收养回来,也给性情冷漠的洛梓琪添个玩伴。

    所以洛梓琪那个弟弟虽然和她是真姐弟,在洛家的身份也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养子,她父母对他就跟对司机儿子一样,很冷淡,但也没有刻意亏待-

    8-

    没人欺负,也没人理睬。

    安各听着,心里一动,总觉得对方的处境和她是有点相似的。

    但还是小伙伴最重要了:“那他应该不会跟你争家产吧?”

    洛梓琪抱着胳膊,不屑扭头:“他连最基本的拼音字母都不会写,能有什么本事争家产?”

    “哦……”

    “还在家里上私教补课呢,明明是上小学的年纪,幼儿园的题目也能拿零蛋,智商可低可低了,爸爸到现在都不想安排他进学校,嫌他给洛家丢脸。”

    “这样……”

    “笨蛋,白痴,脑子有问题!”

    安各挠了挠头发,见一向高冷的小伙伴骂得脸都红了,又有点疑惑。

    家里没人理睬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弟弟,但琪琪好像很在意他啊,还关注他学习进度呢,她自己连有几个私生弟弟都数不清。

    洛梓琪按惯例骂完一串破烂弟弟,又恨恨补充:“就是长得好看!”

    安各:“……”

    所以到底长得多好看?-

    9-

    琪琪小伙伴那个奇怪弟弟究竟长什么样,安各终究没见到。

    小学四年级,开学第一天,闺蜜琪琪再次把书包往桌上重重一扔:“臭弟弟!谁要有弟弟!跳级了不起啊,不就是脑子有点点聪明吗!!”

    安各:“……”

    原来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孩在家里上了两年私教,竟然一跃跳到了初中,已经能看懂高中的课本了。

    听说他岁数跟她们差不多,十一岁的初中生啊……原来动画里的神童是真的存在的。

    安各安慰小伙伴:“哎,你不是讨厌他吗,你上个学期一直在抱怨‘如果他登记上小学会在学校犯病,还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带拖油瓶’,现在不用跟讨厌的拖油瓶一个学校了,岂不是大好事?”

    洛梓琪:“……”

    洛梓琪臭着脸“嗯”了一声,安各瞅瞅她,突然咧嘴笑了。

    “莫非你很期待在学校里跟他摆姐姐的架子?”

    “……没有!!谁要理睬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拖油瓶!!”-

    10-

    洛梓琪被一向看不起的弟弟压了一头,心里憋了气,从此开始铆足劲学习,也要跳级。

    安各倒也能看懂初中课本了,陪朋友一起跳级不是问题,但两个人再怎么努力学习,也赶不上那个天才弟弟坐火箭般的升级速度。

    两个人头悬梁锥刺股攻读高二课本时,对方已经凭借开创性的学术论文拿到国外名校的offer了,某位上过电视的物理界大牛钦定他做自己的研究生,然后多位不露名字的大牛为了抢他差点打起来了。

    还在奋斗跳级高二的两个十六岁小姑娘:“……”

    安各咔吧一声摁断了手里的自动铅笔笔芯,面无表情。

    “我真讨厌你家那个臭弟弟。”

    洛梓琪强烈赞同,疯狂点头:“对吧!对吧!对吧!”-

    11-

    大课间铃声打响,两个学了昏头的小姑娘倒在课桌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去食堂买了两杯奶茶补充消耗的脑细胞。

    回教室的路上两个人都恨恨地咬着吸管,诅咒那个已经飞去大学做研究的臭弟弟。

    洛梓琪:“听说智商太高的人容易秃顶。”

    安各:“天天只知道看书,迟早戴上瓶底厚的丑眼镜。”

    洛梓琪:“将来肯定也会随他妈,成为一个疯癫科学家。”

    安各:“然后娶不到老婆,只能也在实验室里造小孩!”

    洛梓琪:“……”

    洛梓琪默默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沉痛道:

    “就他那张脸,女孩都是主动追过来的,老婆肯定一骗一个准。”

    这段时间刷题快刷疯魔的安各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只会看书考试写论文的小书生,说不定跑个800米就上接不接下气,我这样的马拉松健将最讨厌贫弱男了!”

    洛梓琪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她弟弟有一次郊游来她学校的营地里找她,结果撞上外面一伙摩拳擦掌的绑匪,就拎了根钢棍追着那伙成年人打出了十里地……-

    12-

    反正是和同仇敌忾的闺蜜聚在一起瞎造谣发泄羡慕嫉妒恨之情,开心就好,管他呢-

    13-

    说来也奇怪,安各原本以为自己会叛逆动荡的青春岁月,就这么在无止境的学海中平静度过去了。

    认识了洛梓琪,知道了那么一个天才到眼红的弟弟,她心里那股不服输的气性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铆足了劲学习。

    没工夫和季家那小孩玩叛逆,没工夫渴望早恋幻想帅哥,也没工夫应付有些奇怪的校花,学习,学习,不停丰富技能,反正不能输给那个臭弟弟。

    小时候那点好奇、探究早就转变成了羡慕嫉妒恨,在安各的想象里,对方体弱阴暗又沉闷,反正她讨厌他,和闺蜜一起同仇敌忾地讨厌那个臭弟弟。

    ——虽然她从未正式见过对方,也没跟人家说过话,但讨厌就完事了!

    每听见对方的消息就会下意识觉得“对方是神我是凡人”,但她才不是凡人咧,威猛的豹子总有一天要比那个天才更强!

    安各在“去他的天才臭弟弟”和“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情绪中度过了自己的青春期-

    14-

    然后,升上大一,那位臭弟弟搞出了划时代的新发明。

    安各:“……”

    洛梓琪:“……”

    安各满眼发花地看着对方发布的那列满数据图表、堪比天书的艰深论文,深吸一口气。

    “不卷了!卷他个豹豹头!琪琪走,我们创业开公司去!”

    往死里学也学不出人家的脑子,那就狠狠赚钱,将来直接狠狠成为对方的大老板!

    脑子再好的科学家也要找投资人找老板的,是不是?

    她还不信了,她拼命奋斗半辈子,还压不过一个臭弟弟!-

    15-

    ——当然也没有半辈子那么长,二十六岁,已经带领公司走上正轨、摩拳擦掌角逐首富之位的安老板终于醒过味来。

    虽然她小时候就打算做生意,也喜欢赚钱搞事业当老板,她谈生意比学习快乐多了也擅长多了……

    但怎么,呃,生活怎么就剩下搞事业了呢?

    上学时一个劲学习,工作后一个劲工作,没能好好浪过,也没享受过什么青春恋爱。

    这不行啊。

    她是这么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吗?

    叛逆!自由!夜店狂舞!搞起来搞起来!

    于是安老板开始组局子,挨个给闺蜜们打电话,约定脱衣舞俱乐部,凌晨两点不见不散。

    “不了,陪男朋友。”

    “哎,老公不乐意我去夜店……”

    “跟他交往一周年纪念日,我就不去了。”

    “安姐忘了我怀孕啦,不能喝酒啊?”

    “玩一个半小时还可以,明天还要送小孩上学……”

    安老板:“……”

    安老板木然地挂断了电话-

    16-

    叛徒,全是叛徒-

    17-

    说好的姐妹一辈子呢!说好的男人如衣服呢!

    怎么一转眼个个老公孩子热炕头了,剩她一只单身狗汪汪叫!

    ……脱单也就算了,大批大批相继脱单也不知道帮她介绍个对象!-

    18-

    某位朋友:“啊,你很在意单身的事吗?我们还以为你是一心搞事业,将来要跟公司结婚。”

    安老板:“……”

    最终,电话拨到了她最好的闺蜜琪琪美女手里。

    对方也接过洛家产业了,是位忙碌又敬业的董事长大人,想必能够与自己同仇敌忾吧?

    安老板委屈巴巴开口:“琪琪啊,你听我说,那帮人都不要我……”

    琪琪美女那边却窸窣响了一阵,像是床单被套的摩擦声,有个男声在问“公司吗”,然后闺蜜压低声回了句“嘘”,又清清嗓子。

    “咳,都晚上了,我这边不方便,你明天早上上班时间跟我打电话吧。”

    安各:“……”-

    19-

    安各冷漠地挂断电话,第二天早上,上班时间,一拨通讯在洛氏董事长办公室响起。

    “叛徒!叛徒!我也要脱单!我也要对象!给我介绍一堆对象!!”

    洛梓琪:“……”-

    20-

    洛梓琪赶紧挂断了闺蜜的鬼哭狼嚎-

    21-

    背叛组织的琪琪着实伤透了安老板的心,她班也不想上了,开着自己的跑车跑到洛氏总部大楼底下蹲点,势要揪出她电话里那个陌生对象。

    其他人也就算了,这可是宣称“单身主义”的琪琪美女!跟她一样工作狂!凭什么就先找到对象了!还偷偷瞒着她谈……凭什么!

    安各抱着酒瓶子坐在车里,一边喝一边紧盯着门口来往的男人,只要是个没戴员工工牌的,就凑上去问两句。

    琪琪美女眼光很高,对方肯定长得不错,电话里两个人听上去都同居了,说不定会来公司送送东西,而且再观测一番前台的态度,就知道哪位是董事长家那口子……

    然后她要狠狠为难!用力挑剔!拼命八卦!……反正单身狗也只能吃瓜了,她要拿出专业水准吃瓜,看看是谁撬动了她最爱搞事业的闺蜜的心!-

    22-

    这一番计划属实是安老板喝多了才制定出来的,但管他呢,反正她没对象,可以用来搞无聊计划的空闲时间大把大把。

    她蹲守了半天,来往没戴工牌的男人的确很多,但安老板却总是挑挑拣拣,觉得这个配不上自家闺蜜,这个也有点……

    不会今天没来吧?好像这么蹲点是挺傻的。

    安各正这么想时,突然瞥见了一个背影-

    23-

    长风衣,戴棒球帽,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具体面目。

    但背影就是很挺拔,很有气质,感觉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感觉……是个能配得上她闺蜜的高级帅哥。

    安各盯着对方进了大楼,拿了一份文件袋子递给前台,点点头,又说了什么。

    像是这个人。

    她忙不迭地下了车,戴好墨镜过去。

    那个人还停在前台,安各听清了他说话:“董事长在家落下了这份文件,你帮忙送上去,别耽误开会……”

    声音特别特别好听,举止也很得体,安各酸溜溜地想,估计就是这种装出来的贤惠样子套牢了自家闺蜜。

    “还有这杯奶茶是……”

    还送奶茶呢,安各更加酸溜溜了,上班时间还有对象送奶茶,洛梓琪喝胖活该。

    她受不了了,直接打断对方,轻轻扣了扣他手边的桌子。

    “哎,你好。我是安各,能和你聊聊吗?”-

    24-

    ……安各?

    是姐姐的好朋友,他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洛安愣了愣,转过来,差点没晃花了眼。

    豹纹外套,戴着墨镜,金色的大耳环叮当作响,口红鲜艳得像团火。

    ……唔。

    是他绝不会轻易对话的陌生人。

    “您找我有事吗?”

    “你是不是洛梓琪的……嗯……就是那什么……”

    养弟?私生子?疯子的造物?洛家不值钱的编外隐形人?

    洛安知道姐姐跟安各提过自己,对方或许了解一些实情,所以此时有点结巴,看来是不好意思说出后续的话。

    洛安不想和陌生人磨蹭,轻轻颔首,帮她答完了话:“我是。”-

    25-

    哦,所以这位真的就是闺蜜的秘密男朋友啊。

    安各定定地看着他口罩上方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不知怎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不是有点,是很酸。

    特别酸-

    26-

    眼前的陌生女人吸了吸鼻子,突然摘了墨镜,重重一抹眼睛。

    洛安:“……您还好吗?”

    怎么突然就要哭了?

    突然被一个陌生女人叫住了,又突然见到对方一吸鼻子开始哭,他本该退避三舍,但见到对方抽抽搭搭地抹眼睛,脚步就是有点迈不动。

    “您遇到什么事了……或许我可以帮您?”

    安各悲愤地哽咽一声,重新戴上墨镜,硬气地挥臂拒绝-

    27-

    “你能帮个豹豹头,我只是单身太久竟然对琪琪男朋友一见钟情了,你还能帮什么忙?”

    又不能抢过来做我对象,这是挨雷劈的错事-

    28-

    洛安:“……”

    洛安不明所以。

    所以你对姐姐的男朋友一见钟情了,突然对着我哭干嘛?

    他有点好奇,见对方刚才冒出泪的眼睛被墨镜重新遮上,硬邦邦地憋着泪转身离开,又有点不爽。

    ……他怎么不知道姐姐交了男朋友,魅力那么大,能让这个人一见钟情又迅速失恋,还哭成这样?

    是谁啊-

    29-

    顶层办公室,洛梓琪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安老大:琪琪,我对不起你,你男朋友真的太好看了,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

    【臭弟弟:姐。你新交男朋友了?是谁?有我好看?】-

    30-

    洛梓琪:?

    第243章 现代番外if线(2)-

    1-

    自家弟弟长得好看, 格外好看,洛梓琪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已经算是很漂亮的女孩了,同桌安老大爱上马拉松哐哐掉秤之前, 每每同学评选议论, 她必是全班、全年级、乃至全校最好看的那一个。

    “高贵冷艳”听上去有点尬, 但这几乎就是洛梓琪的代名词。

    ——直到多了一个臭弟弟,他不仅碾压了她的学习成绩、体育成绩, 还抢走了她全班、全年级、全校最好看的地位——

    只要跟他一起出门,就再也没人会把眼睛放在洛梓琪身上了-

    2-

    旁人会敷衍地夸两句“洛小小姐年少有为”, 然后两眼发直地盯着她弟那张脸猛看,仿佛少看一分钟就会流失一百亿的利润。

    洛梓琪敢发誓,哪怕是第一次去动物园看到大熊猫的小学生,也不会露出那帮人看弟弟时惊叹的眼神。

    ……凭什么, 臭弟弟和可可爱爱的毛茸茸大熊猫根本不能比啊,那帮人凭什么!!-

    3-

    上学时,弟弟的抽屉永远是堆满礼物的, 弟弟的书包永远塞满粉色信封,每逢情人节, 他就跟去了一趟巧克力批发市场进货似的,一筐筐的巧克力糖果拉回家里……

    虽然她不稀罕礼物, 不稀罕情书, 对巧克力没兴趣, 但“谁比谁更有魅力”的比拼还未开始就输了……可恶, 不想服输。

    学习比不过, 运动比不过, 颜值也比不过……太气人了。

    洛梓琪恨恨地盯着那一筐筐拉回家的巧克力,诅咒他吃成三层下巴的小胖墩。

    然后弟弟把一筐筐巧克力堆她房间里, 温顺又乖巧:“我不爱吃甜的。姐姐,都给你吃。”

    洛梓琪:“……我也不爱吃甜的!你休想把我喂成胖墩!”

    弟弟很为难:“可这是同学的心意,浪费不好……”

    “呸,你现在觉得浪费不好了,之前是哪个混蛋专门造了台碎纸机,每天回家都面无表情地打开书包把情书往里倒?”

    弟弟叹息:“之前是为了回收纸张,节约资源……但巧克力是食物啊,浪费真的不好。”

    “反正我不管,你不吃甜食凭什么要我吃——”

    “好吧,看来姐姐跟我口味相同,不能勉强……”

    被“相同”关键词猛地戳中,高贵冷艳的琪琪小朋友猛地一挥手,巧克力糖果滚了一地-

    5-

    “谁跟你姐弟连心口味相同了!拿过来!我吃!”-

    6-

    当然,她最终也没能吃掉那数量惊人的巧克力,毕竟洛梓琪是真的不爱吃甜。

    但她正好有一个好闺蜜,人傻,嗜甜,还能吃,是个绝佳的糖果销毁机。

    于是年年情人节弟弟筐筐拉回巧克力,洛梓琪再筐筐拉去给安各,安各筐筐地吃,吃完还感动表示“不愧是好姐妹,情人节有姐妹送的巧克力就能甜到我心里去”。

    ……幸亏弟弟闪电跳级,没在国内的学校多待,否则闺蜜是否能减肥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7-

    而且也幸亏弟弟在国内上学的最后一年发掘出了自己微末的良心,拖巧克力的手顿了顿。

    “姐,你一直是把这些东西丢给朋友吃吗?”

    洛梓琪没答话,只对他竖了一个中指。

    在姐弟交流词典中,一个中指的释义通常是:对,怎样,有本事咬我。

    弟弟疑惑地指出:“原来你的朋友很多吗?”

    洛梓琪:“……”

    这句话的攻击性太强,洛梓琪再次竖起中指。

    谁还不是没朋友的人呢!你这个除了去学校就爱回家自闭的家伙还嫌弃我朋友少?

    “对吧,我记得你提过,好像只跟班上一个姓安的女同学走得近……也就是她单独一个女孩……”

    弟弟平和地掠过她的中指,低头清点了一下筐里的巧克力。

    “你那个朋友,唔,她每年一个人能吃这么多吗?身体不要紧?”

    洛梓琪翻了个大白眼:“你嫌弃我闺蜜胖啊,人家又快乐又自信,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这样啊,又快乐又自信,还真能独自炫光这么多巧克力。

    洛安当然没有揣测对方食量、嫌弃对方肥胖的意思——姐姐只交了那么一个朋友,就跟藏宝似的藏着对方,生怕他来抢,仿佛他们是那种会为了一件好看衣服厮打的亲姐弟。

    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养子,再优秀也无缘继承权,又哪里会和姐姐抢东西呢。

    洛安很有自觉,也对陌生的女同学没兴趣,既然姐姐不愿意让他接触对方,那他就根本不会去探询。

    虽然他对“姐姐唯一的好朋友”有点好奇,但那点好奇浅薄又寡淡,挤在忙碌的研究学习里,很快就散了。

    不过,这一次,在国内学校度过的最后一次情人节,他把大包大包的巧克力塞进姐姐上学的后备箱里,突然构建出了一个幻影。

    姐姐的朋友,一个快乐自信又能吃的小胖子,情人节傻乎乎地坐在筐子前拆糖果包装纸-

    8-

    吃了这些年我收到的所有情人节糖果,脸应该会很好捏……吧?

    他莫名生出了养出大橘猫的成就感来-

    9-

    与不肯服输、倔劲堪比一头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安各不同,洛梓琪对弟弟的羡慕嫉妒恨之情随着时间逐渐消散。

    他出国研学,她接手家业,双双长大成人,似乎没必要再鼓起年少的气性计较。

    ——况且,无论如何,当父亲忙于工作、母亲一心交际、学校里的朋友只有个位数时,弟弟是家里唯一陪着她长大的同龄人。

    在同一张桌子上吃早晚饭,在同一栋房子里起居生活。

    小的时候觉得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人憎狗厌,连出门散步都不肯跟他并排走一起;

    长大了再回想小时候那个一口口“姐姐”跟在后面的漂亮小孩,随着心态的成熟也慢慢心软,便生出了点长姐的责任感。

    反正,是姐弟啊。

    于是大二的洛梓琪在某天傍晚望了望漂亮的夕阳,盘腿坐在宿舍床上,翻出了很久没联系的弟弟。

    他们之间很少发消息,但并非冷硬无沟通——只是更喜欢直接互寄快递、语音通话或电脑视频,消息记录里基本是洛梓琪喊他帮忙代购的商品链接,他发送的“OK”“收到”动态表情包与已发出的快递运单截图,交流简洁又干脆。

    最近的一则文字消息还停在两年前,刚出国的弟弟乖巧报备【坐上飞机了,姐姐再见】。

    洛梓琪想了想,给弟弟发消息:【你生日快到了吧,想要什么礼物?】-

    10-

    结果对方晾了她半个月没回复。

    半个月后直接拨了一通电话回来,开口就是:“做实验,没看见,姐,要代购什么东西直接说,别浪费我时间。”

    洛梓琪:“……”-

    11-

    小正太甜甜的“姐姐”到臭男人敷衍的“姐”,究竟经过了怎样的变化啊?

    小孩长大了,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呸!小时候也没可爱到哪去!

    洛梓琪攥着手机咳嗽:“我没什么要代购的,就是想问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

    对方沉默片刻,狐疑道:“AI模拟?语音诈骗?你谁?报一下洛梓琪第三张银行卡卡号后四位数。”

    洛梓琪:“……”

    “报不出来我报警了。”

    洛梓琪:“……”-

    12-

    洛梓琪:“报你个头!信不信我买机票过来暴打你!”

    弟弟松了口气:“姐,是你啊。刚才有人冒充你诈骗。”

    “……”-

    13-

    时光一去不复返,弟弟越长大越讨厌。

    洛安回国时洛梓琪开车去接他,刚到机场就见弟弟跟人拉拉扯扯,对方声泪俱下,拽紧了他行李箱喊“不要走”,衬得拖着行李箱从他背上踩过去的弟弟像个绝世渣男。

    ……对,他。

    洛梓琪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位趴在地上哭成狗的金发男。

    “这是哪位?”

    “不认识。”

    “……人家是不是从国外追过来找你告白的?”

    “不知道。”

    “你不喜欢对方就好好拒绝,能不能别这样无视地踩过去……”

    “没踩实。”

    “……”-

    14-

    洛梓琪这才意识到,弟弟那张脸固然好看,从小到大被他吸引的爱慕者不分年龄,不论男女……

    从小到大他冷漠拒绝的人群也不分年龄,不分男女。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对着冷漠的幼儿园小朋友循循善诱,洛梓琪也终于对弟弟产生了“这孩子该怎么整哦”的忧愁。

    等到她事业爱情双丰收,朋友圈里大片大片的婚礼邀请函,再回头看看弟弟……

    待在实验室里一心自闭,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快长好的蘑菇打转,双休日则整理归纳以前没种出来的蘑菇,“孤家寡人”已无法形容他的状态,应该说“与蘑菇融为一体”。

    “姐,我新的研究目标物是菌群,不是蘑菇。”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一天天的只知道自闭不知道出去交朋友!”

    “……”-

    15-

    天下的长辈一个样,意图与蘑菇融为一体的弟弟没有理睬她的抽疯式关怀,他默默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交往沟通呢,待在没有阳光的实验室观测玄妙的科学现象,这就是他感觉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可这阻止不了他那个突然抽疯的姐姐,成天催他出去晒太阳、逛公园、交朋友、最好还能谈个恋爱找个活泼点的女朋友——

    “男朋友也行啊,新时代了,咳咳,我们家很开明,你放心!”

    洛安:“……”-

    16-

    洛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洛家张灯结彩的年夜饭饭桌上对着亲姐严肃说明:

    “我是异性恋。”-

    17-

    “……你又没谈过对象,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喜欢哪种性别……”

    “姐。我住过大学生宿舍。我进过澡堂。也看过片。”

    “……”

    洛梓琪语气虚弱:“我总觉得你这种男生不像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

    “是不感兴趣,室友总喜欢蹭我热点、用我自己改装的超清显示屏和环绕式音响看片,所以我挨个黑了他们的资源网址。”

    “……”-

    18-

    这明显不是个适合在吃年夜饭时提起的话题,但这个话题似乎什么时候都不适合提起,洛梓琪咳嗽着安静了,洛安姑且松了口气。

    后来她消停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彻底打消了念头,但洛安发现,洛梓琪又开始——

    “我文件落别墅了。你帮我送过来。”

    “我车钥匙落在沙发上。你顺便帮我开去店里保养。”

    “我有三篮子水果忘记送给客户……”

    洛安:“姐,你有秘书,有助理,也有备忘录。”

    洛梓琪语气沉痛:“我只是想让你多往外走一走,跑一跑,见见阳光,别瘫在阴暗的角落里,多出几趟实验室行不行?我前几天都做梦梦见你自闭着自闭着就死了,尸体上长出一片蘑菇还没人发现!”

    洛安:“……”-

    19-

    洛安本想说我每天晨练,固定在实验室打卡上班,偶尔也会去图书馆博物馆晃晃,哪里有这么自闭……

    但亲姐语气里那种奇异的“恨铁不成钢”感还是让他退步了。

    长这么大也就这一个长辈会跟他多说几句话……行吧,行吧,不就是多跑几趟送送东西,总比催着他交朋友找对象好-

    20-

    于是就多跑了几趟,去了自己以前不可能踏足的公司大楼,见到了自己以前绝不会轻易搭话的陌生女人。

    洛安不知道对方抽了哪根筋才会见他一眼就冒眼泪,丢下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擦着眼泪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哪根筋,才会从一向寡淡的情绪里生出对未来姐夫的攀比心,破天荒想看看对方到底长相如何,有多大的魅力-

    21-

    于是他在洛氏公司里多停了停,等到了洛梓琪发送的照片……

    唔。

    也就一般般吧。

    有他好看吗?

    洛安盯着这位准姐夫审视了一会儿,怎么也看不出能让陌生人一见钟情的超强魅力,想了半天没想清楚,又突然反应过来——

    他想这个做什么?

    关他什么事?

    ……估计是因为小时候间接喂了那个叫安各的人几年情人节巧克力,他总幻想对方是只胖胖萌萌的大猫猫,乍一见到人哭得那么惨,就觉得该哄一哄……

    可对方原来不胖也不萌,气场那么强,高跟那么尖,完全能压得住豹纹的夸张色彩,还长得那么……灼眼,大抵是不需要他这点突如其来的同情与关怀的。

    陌生人罢了,而且是一看就与他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洛安摇摇头,转身离开-

    22-

    然后第二天收到了洛梓琪的紧急求救电话:“我闺蜜钻进被窝里哭一天一夜了,也不肯说为什么,只是拼命抽泣着喊‘我是坏人是混蛋我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心仪大帅哥’,你能不能过来一趟,给她看一眼让她重获希望?”

    洛安:“……”

    一天一夜?所以昨天就跑回家埋进被子开始哭,哭到现在啊?

    昨天见到的那个成熟女人突然晃回了小时候幻想的影子,被姐姐轻易骗着消灭了她不想吃的糖,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

    又或者开始红着眼圈掉眼泪,但哭得再狠也不忘吃糖,攥着糖纸往被窝里钻……-

    23-

    不。

    他为什么要想象一个陌生异性?

    而且洛梓琪这是什么离谱的要求,闺蜜失恋发疯干嘛要让我跑过去让她看一眼?

    ——这是他本该说出口的拒绝。

    事实是洛安迅速答了一声“好”,挂断电话后破天荒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浅色的衣裤,拿掉帽子和口罩,还梳理了一下因为昨天在实验室睡觉略显凌乱的头发。

    ……面朝镜子试图找出眼霜遮掉熬夜实验的黑眼圈时,他突然反应过来,赶紧顿住了手-

    24-

    按照导航一路过去,意外不是什么别墅区,而是中高档的小区,他很轻易就见到了焦头烂额的姐姐,和房间里……

    “呜呜呜呜——我这种大坏蛋——我这种人——再也不看帅哥——眼睛戳瞎算了——”

    ……那团大声嗷哭的被子。

    洛梓琪上去扯它:“行了行了赶紧出来洗把脸,我弟来了,就是我跟你说过特别好看的帅哥——”

    “不会有了,不会有了,我不会再看帅哥!!而且我这辈子再也不出被窝了!”

    “……安各!你出来、你——”

    拉拉扯扯间,抖动的被窝里窜出一只白胳膊,洛梓琪扑上床双手并用,仿佛要把一种黏性极强的猫猫扯出窝。

    两个女孩不管不顾地拉扯,洛安觉得自己应该避嫌,他垂眼看向地板,心里突然一动。

    酒瓶,鞋子,冰激凌盒……而且……

    零散躺着一堆糖纸-

    25-

    还真的边哭边吃糖啊-

    26-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前几天不是喊着要我介绍对象吗?我给你介绍对象好不好?超级大帅哥,保证比你不肯说的那家伙好看——”

    洛梓琪一边拉扯人一边冲洛安使眼色:“快快快!你看你看,我给你介绍的对象!”

    洛安:“……”

    不是,我什么时候成了被你介绍给她的对象。

    你说这话就像妈妈哄小孩“别哭了,快看快看我给你买机器人”,我是超市买一送一的酸奶礼品杯吗?这么随便就被介绍出去当对象了?-

    27-

    洛安转身想走,真是一场闹剧。

    但想是一回事,动作是另一回事——走之前,一向严谨有秩序的科学家有点看不惯地上这团混乱,他决定先弯腰把那些散落的糖纸捡起来。

    可是被窝大声呜咽:“你骗人!我才不看,什么对象——你随便把你弟抓出来,只是想勾引我出被窝!”

    “哎呀,你出来洗把脸,好好看看就知道……”

    “我不,我不,我再也找不到对象了——我就是喜欢他——我呜呜呜要在被窝里哭一辈子——”

    洛安把糖纸叠好,又扶起空酒瓶,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28-

    “我先走了,姐。”

    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洛梓琪也知道自己随便抓弟弟过来安抚闺蜜有点过分,实在是她慌张至极的馊点子,忙说“好吧那你先走”,但不停扑腾的被窝突然顿住了。

    “……谁、谁在外面说话啊?”

    洛安看了眼那团软乎乎的被窝,很快别开视线-

    29-

    “安小姐,您忘了,昨天我们在公司楼下见过一面。”

    “对啊,他说送文件时碰上你搭话……哎,这是我弟弟洛安,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

    被窝:“……”-

    30-

    被窝不再哭喊,不再扭动,它诡异地从一团僵硬成一块。

    半晌后,一句弱弱的问询冒出来。

    “……昨天送文件的,是你弟弟?”

    “对啊,不然呢?”

    “……那个弟弟啊?”

    “我还有哪个弟弟?”

    “……”-

    31-

    床上这块被窝又呆了许久,被窝外的两个人都等着,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许久。

    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

    “弟弟你、你好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哭天抢地的失恋情怀散得也太快了,洛安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去,让对方抓住了,用力握了握。

    握完了还不放开,上下左右一通狂摇。

    “你好!你好!你好哇我是安各……”

    “……安小姐?”

    “对不起对不起,”那只手仍旧抓着他的手摇,从被窝里飘出的声音又闷又软,像是慌张至极的碎碎念:“对不起我昨天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是琪琪男朋友,原来是弟弟啊,你好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洛安:“……”-

    32-

    这反应也太古怪了,洛安想抽手。

    但抽手时突然感受到她掌心冒汗,又回过味来。

    ……把他认成了姐姐的男朋友?

    【我对琪琪男朋友一见钟情——】

    洛安电光火石般抽走了手,仿佛被火烫了-

    33-

    他飞一般地转身往外走,然后一头撞到门框,哐的一声响。

    洛梓琪:“……”

    洛梓琪:“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

    洛安镇定地直起身,扶住额头继续往外走:“想测试一下颅骨的硬度。总之我先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姐姐。姐姐再见。”

    洛梓琪:“……不是,你都七八年没这么喊我,干嘛……”

    洛安:“没喊你,姐。拜。”

    “……”-

    34-

    门“哐”一声合上,怪脾气的臭弟弟消失了,洛梓琪呆滞在床边。

    又是好半晌,被窝里探出来的那只手揪了揪她的衣服。

    “琪琪宝贝,琪琪美女……咳,呃,我好了,我真的好了,你把你弟弟手机号给我,我保证立刻出来洗脸!”

    “……”

    第244章 现代if线(3)-

    1-

    闺蜜抽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从认识安各的第一天起,洛梓琪就不觉得她是个正经人。

    “琪琪宝贝?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吧?”

    “……”

    “琪琪宝贝呀, 我觉得有个品牌的衣服特别适合你, 给你买了一系列的新品……”

    “……”

    “琪琪宝贝?琪琪美女?喝奶茶吗?吃薯片吗?我喂你啊?”

    “……”

    “琪琪宝贝, 琪琪宝贝,你在家吃晚饭是不是很无聊, 要不要我过来跟你一起?我来跟你一起吧?我们可是好姐妹啊!”

    “……”-

    2-

    晚上八点,国外子公司休息室, 洛梓琪挪开手上的文件,冷冷地摁下手机语音键。

    “正在外地出差,你去哪里陪我吃晚饭?”

    ——手机短信立刻丁零当啷地连串响起,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一叠声跟她献殷勤:“没关系, 没关系,我去你家里陪你弟弟吃饭也是一样的!一样的!所以你家别墅密码给我一下吧?然后你弟弟的联系号码也给我一下吧?给我吧?给我吧?”

    洛梓琪:“……”-

    3-

    洛梓琪深吸一口气:“大晚上的,你这是守着手机等回复啊, 不睡觉吗你?!”

    闺蜜立刻一个视频拨过来,镜头里神情格外恳切:“我关心你啊, 琪琪宝贝,你可是我最亲最好的小姐妹, 我当然要守着你的消息啦?在外地出差时吃没吃好晚饭?家里你弟弟一个人吃没吃好晚饭啊?他一个人在家要不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帮忙陪一陪啊?”

    洛梓琪:“……陪你个头, 你什么时候变成做姐姐的了!!”

    安各眼神一肃:“我跟你是这么好的姐妹, 你的弟弟不就是我的弟弟吗, 既然你如今在外漂泊, 那我抽空照顾他应该的!但照顾弟弟的人怎么能没有弟弟的联系号码呢?给我号码吧?给我号码吧?”

    洛梓琪:“……”-

    4-

    古有司马昭之野心, 今有安各之色心。

    洛梓琪敢发誓,数十年的闺蜜情, 她就没见过安各表露过这样殷切的热情。

    不仅热度高,持久度更高,她都已经被她胡搅蛮缠黏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这人抽疯好转、松口放弃!

    最终她给缠得没法了,只能跟弟弟说了一声:“你最近有没有空啊?”

    电话那头斩铁截铁:“没空。”

    洛梓琪松了口气:“那就好,我那个颜控晚期的闺蜜最近天天打探你消息,既然你没空搭理人,我正好彻底拒绝……”

    电话那头斩钉截铁:“有空。”

    洛梓琪:“……”-

    5-

    洛梓琪挂断了电话。

    然后检查了一下通话记录,显示出的手机号码。

    ……是他弟本尊没错啊??-

    6-

    洛梓琪摇了摇脑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几天出差开会忙昏了头。

    或者也可能是什么语音诈骗,近年来AI模拟技术是越来越高端了……

    但弟弟又一个电话打回来,追问她安各为何打探自己消息,怎么打探消息,几乎把洛梓琪这半个月来的被缠经历套了个遍,然后轻咳一声,再开口时格外温良体贴:

    “安小姐和你关系匪浅,这种事不好由你出面强硬拒绝,不如由我亲自和她解释一番吧,以免损害洛氏与安小姐的合作关系,譬如……”

    洛梓琪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家弟弟什么时候关心过家里的公司,又是什么时候摸清了安各手底下的各式企业……

    可他说得很有道理,话里话外那种“万事为家族考虑”的乖顺感宛如飘逸的莲花香,洛梓琪听着听着脑子就有点熏晕了,等挂断电话才发现,她已经给出了闺蜜的年龄、生日、社交账号、联系号码乃至家庭住址。

    洛梓琪:“……”-

    7-

    要不是弟弟从小对异性不假辞色,她都要以为这是耍心机来套心仪对象的情报了。

    但自家闺蜜……和弟弟……两个人脾性天差地别,又根本没接触过,肯定不可能搅到一起去吧?

    洛梓琪想了又想,还是又给安各回拨了一段通话,告诉她小心点。

    可闺蜜没有回复靠谱的语句,闺蜜猛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通话便戛然而止。

    两分钟后发来短信:【不好意思,开心狠了没看路,手机摔地上了 】

    洛梓琪:“……”-

    8-

    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担忧哪个被哪个起了色心,又是哪个被哪个惦记。

    但……呃……总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反正她闺蜜只是颜控发作单纯图脸,心里眼底只有赚钱搞事业;

    反正她弟弟一向阴郁自闭社恐晚期,除了种蘑菇也没别的东西在乎。

    性格三观交际圈,这两个人就像生活在两个绝无交际的圆里,实在差距太大,洛梓琪根本不觉得他们能凑到一起去-

    9-

    安各缠了闺蜜大半个月的举措看似抽疯,也是经过一番精打细算的——

    她没直说“我看上你弟”“我喜欢他”“我想他做我对象”“今后我管你叫姑你管我叫弟媳吧”,就是一个劲地缠她要号码,那架势跟孜孜不倦找家长要糖吃的小孩似的,洛梓琪被她玩闹似的缠了大半个月,又好气又好笑,越发觉得她不是认认真真要收心谈恋爱了。

    闺蜜这些年也不是没追过星,虽然她颜控但绝不会轻易动心,对待再好看的异性也就三分钟的热度,顶多嘴上花花……洛梓琪知道她这个人闹腾惯了,避着她不想帮她和弟弟牵线搭桥,只是担心她凑近了闹过了,那种嘻嘻哈哈的态度会惹洛安不高兴。

    她弟看似个性温良腼腆,骨子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闺蜜烦到他了他反过来报复——洛梓琪还记得他面无表情地拖着箱子从那个告白对象的背上踩过去呢。

    明明是接受洛家教育长大的,勉强也能算个豪门少爷,但他这人身上唯一的绅士风度……就是不会当着女孩的面把情书扔进碎纸机吧。

    但他会诚实通知对方:“你昨晚给我的奇怪纸张我扔碎纸机了,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好好学习。”

    ……洛梓琪既怕他把闺蜜的心意扔进碎纸机,又怕闺蜜被激怒然后一拳锤烂他的脸。

    唉。

    做姐真难-

    10-

    ……她还没结婚有小孩,怎么就体验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沧桑感?-

    11-

    还没等洛梓琪忧虑完,效率超高的安老板就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笑话,心仪对象的联系方式到手了,还费功夫跟中间人闺蜜演戏啊?

    约见面,送零食,接下班,看电影。

    洛梓琪的朋友圈叮咚乱响,某人的更新频率宛如狗子撒欢:

    【这本书特别好看!推荐人很有内涵!】

    洛梓琪看了眼那本闺蜜上学时曾用来垫泡面碗的生物学专著。

    【这家餐厅很有格调!套餐价格异常实惠!】

    洛梓琪看了眼那家闺蜜曾嫌弃“性价比一般”的餐厅菜单上价值520元的限定情侣双人套餐。

    【这家电影院装潢非常合适!活动赠品也非常合适!】

    洛梓琪看了眼那部曾被闺蜜翻白眼的无脑玛丽苏言情片,和她曾用“yue”表示过意见的观影特典爱心吸管。

    洛梓琪……洛梓琪再次给闺蜜打电话。

    “你脸疼不疼?”

    闺蜜不再张狂,那头发出“嘿嘿嘿嘿”的笑声,十分腼腆中透着八分傻气-

    12-

    “不疼啊,今天还有人亲了一下,夸我脸很软呢。”-

    13-

    于是洛梓琪火速结束出差买了最近一张机票回家,第一时间就是奔到弟弟公寓里——

    “你最近跟我闺蜜走得很近对吧?有没有看到她身边新出现的狗男人?有没有看到是谁祸害她了?啊?!”

    弟弟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洛梓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晚上七点看昨天的晨间报纸。

    直到她把心口那堵住的“从小看到大的大白菜被野猪拱了”之情骂完,弟弟才放下手里的报纸,又欲盖弥彰地把它反复叠了两遍。

    “没有啊……”他难得对她讲话这么温柔,还主动提起一旁煮好的茶,“我没看到别人祸害她,姐,你消消气,喝杯茶吧。”

    洛梓琪哪里喝得下茶,杯子一夺就开骂:“喝你个头的茶,她不是喜欢你的脸吗,这段时间她不是追着你跑吗,你还说要帮着我婉言拒绝维持好和她的合作关系,怎么连她身边有哪头野猪趁势亲人都看不见?!”

    弟弟:“……”

    弟弟:“不是趁势轻薄,是她主动让人亲的。”

    洛梓琪一巴掌拍过去:“她主动让别人亲你就默许啊?”

    弟弟:“……”-

    14-

    又不是别人,是我-

    15-

    洛安一声不吭地任由洛梓琪糊自己后脑勺,不管在哪个宇宙哪个次元,表面叫人姐姐装作维护关系实则监守自盗都不是很占理的事。

    ……咳,被教训是应该的。

    反正他也打算第一时间摊牌,正好先让她把火气撒出来。

    洛梓琪气得宛如被夺走了小鸡崽的鸡妈妈,手掌跟毛翅膀般“啪啦啪啦”推搡弟弟的脑袋,反正她从小到大拍弟弟脑袋拍惯了,吃饭睡觉打弟弟可是洛梓琪小时候的日常行为——

    直到家门突然推开,安各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等下等下别打了!我就这一个男……弟弟!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办!”

    洛梓琪:“……”-

    16-

    弟弟不是男的,还能是女的吗-

    17-

    差点就嘴瓢出“男朋友”的安老板一把扑过来抱住她胳膊,仿佛洛梓琪不是在轻拍弟弟脑袋,而是拿着沾有辣椒水的荆条噼里啪啦抽人太阳穴——

    “别打了别打了!是我皮厚我不要脸!都是我勾引他的!要打就冲着我来!”

    “……”-

    18-

    洛梓琪差点气撅过去。

    八字还没一撇就亲了下脸颊,就帮着那个神秘小男友说话了,她这么气还不是因为担心她没谈过恋爱,突然开窍遭人哄骗!

    半个多月前她不只是还把花花肠子放在她弟身上吗,怎么半个多月后她就把半颗心偏给陌生人了!

    “你坐下,我跟你好好谈谈——”起码先把对方家世人品交代清楚吧!

    闺蜜抱着她的胳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先收手!”

    洛梓琪气晕了:“你坐下——”

    “不行不行琪琪你先收手再——”

    弟弟冷静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先坐下。好好谈。”

    安各:“哦。好哒。”

    然后她光速放开手,并膝坐好了,宛如小学生-

    19-

    洛梓琪:“……”

    洛梓琪晕眩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一点,她的眼神在这两人间转了转。

    虽然是同一张沙发,但坐得挺远,似乎……没什么关系。

    然后安各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往弟弟那边蹭了蹭。

    又蹭了蹭。

    再蹭……

    “坐好。”

    “哦。”

    不蹭了,维持着被拉近到十厘米的距离。

    然后悄悄伸手去勾对方小指。

    洛梓琪:“……”-

    20-

    洛梓琪:“你们俩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安各赶紧抽手,脸上写满占便宜被抓包的心虚:“没有啊姐!没有没有!他公寓钥匙是我自己之前偷偷配了一份的,他还没松口同意我搬过来一起住呢!”

    洛梓琪:“……”

    洛梓琪人傻住了。

    她呆呆地往椅子上一跌,而她弟则长叹一口气,又拎起了煮好的茶壶。

    “喝口茶吧,消消火。”

    洛梓琪:“……”

    洛梓琪还没抖着手接过茶盏,一直暗搓搓凑近对象的安各立刻挤了过来,坐到她面前。

    “姐你要泼茶就对着我泼啊!是我不好!我流氓!你别泼他脸!”

    “……”

    第245章 第二百零三十二课 小吃街的潜在商机与危机必须考虑周全

    安各下车时是一腔热血直冲脑门, 满心都是“有人摸我老婆手”“竟敢占我老婆便宜”“谁欺负我老婆我打爆谁的狗头”,但真的下了车之后……

    冷风空调消失,热气滚滚而来。

    她好不容易靠冰棍压下的燥意再次被挑起, 虽然颈间重新挂上的护身符释放着凉意, 但安各……

    她瞬间就感受到了货真价实的“一腔热血”。

    只不过“热血”没上涌, 它汩汩往下淌,尊重着地心引力。

    安各:“……”

    安各僵在原地, 脸色由红变紫变青再变红,五颜六色闪了一阵, 还是压住了差点爆发的窘意。

    害,正常生理现象,有什么好丢人的,平常心平常心。

    ……只不过没办法雄赳赳气昂昂进店抓人了, 安各不得不转身往回跑,跑到半路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大开大合地奔,又不着痕迹地夹起了腿。

    感谢今天早晨和老婆吵架的自己, 她为了气他穿的是一条漆黑色的皮质短裤,又靓又紧又防水, 就算……一下淌得有点多……也不会发生“沾到白裙”“洇出痕迹”这种尬事。

    也感谢老婆进的咖啡馆在几个商业中心附近,她很快就买到了生理用品, 在商场卫生间三下五除二换好。

    安各刚才察觉得快, 跑得也快, 换好内裤后仔细检查了一番外裤, 发现没沾上什么, 但可能是之前被奇怪的燥意勾起了对夏天的糟糕回忆, 她总错觉上面有股怪怪的味道……于是又去服装店买了条新的牛仔裤。

    直接在试衣间换好,特意拐到商场略偏僻的八号小门, 出去后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便把装在购物袋里的旧短裤扔垃圾桶里了。

    她总觉得有味道,眼不见为净。

    反正那条裤子是老婆假死时她自己买的,不算是她的旧衣物,扔掉根本不会被他发现。

    自觉“毁尸灭迹”了,安各一身轻松,她插着兜往回走,却发现商场8号门看着偏僻,外面却直通一条商业街。

    这条商业街人烟稀少,停着许多窗口紧闭的小摊车,稀稀拉拉的招牌写着“xx臭豆腐”“烤冷面”“正宗羊肉串”,地砖和垃圾桶上都缀着黑黑的油污……安各走了几步,感觉这里有点像是商场专门划分出的小吃街,天黑之后会摆不少地摊。

    商业中心客流量最大的就是美食区,在商场旁边搞这种小吃街联动也的确赚钱,但这里的小吃街卫生环境有点差啊,这地砖上厚厚的油渍,这垃圾桶旁没扔进去的黑色塑料袋,还能见到乱扔的纸盒与木签子……

    管理混乱。

    有机可乘。

    原本打算快速回到自己车旁的安老板动了心思,她认真观察起来,悠悠转了几圈,打起了这块街区地皮的主意。

    背靠好几座商场,停车场宽裕,附近店铺多是书店、咖啡馆、花店这样的小资场所,这块地方如果重新整一整,多搞点文创产品再开几家氛围感强的餐厅,剩下的小摊贩就规整成创意市集,排列在临河的那边吸引人眼球……

    优秀的商人,到哪里都能第一眼发觉商机。

    安各不知不觉就在这里面转久了,等到洛梓琪打来电话,才惊觉自己应该赶紧回去盯老婆。

    ——其实她潜意识已经明白洛安不怎么需要自己的“保护”了,陌生人能碰到他手只可能是经过他默许的,虽然她看到那场面会情绪上头冲上去,但并不真觉得有人能通过“拉手”欺负到洛安。

    否则,刚才哪怕意识到自己“热血沸腾”,她也会先冲过去营救老婆,即使要浴血上阵……咳咳。

    “我查到了很重要的消息,那两个人谈着谈着似乎要走了,我没在咖啡店里看见你,你人在哪?”

    等等。

    她人在哪?

    左右环顾一圈,安各有点茫然。

    “我……刚才买东西……”

    然后想着“这块地皮可以赚钱”,就不知不觉走远了。

    商场在哪?咖啡馆在哪?她的车在哪?

    回头路是在——

    “那么,就往这边走吧。”

    一扇小门被拉开,脚步声伴随着咖啡的香气一齐涌出来。

    安各突然意识到,既然这片萧条的街道没有商店,却设立了邻近商场的后门,那也会有其他店的后门开在——

    “去哪里?”

    夹着报纸的洛安打开黑伞,挡住了门外愈发猛烈的雨水。

    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地砖上的油渍上滚过一道道水迹,块状的黑印似乎被浸成了褪色的血迹。

    他微微皱了皱眉,目光划过无人的街区,在某辆写有“张大娘臭豆腐”的小摊车上停了停。

    戚延庭也撑开了一把伞,那是一把玉白色的油纸伞,和他腰间挂着的双鱼佩恰好配对。

    他顺着洛安的目光看过去,突然一笑:“果然,你还是更想留在这里?”

    洛安收回目光,几步迈过台阶,挡住戚延庭的视线。

    戚延庭收起了笑容。

    “这么着急?怕雨下大了就不好走路了?”

    洛安不答,神色淡淡地往前走,仿佛刚才的问话是村头的狗叫了两声。

    戚延庭的脸色难看了一瞬,立刻就跟了上去。

    黑伞在前,白伞在后,明明是玄学中最相衬相合的颜色,此时凑在一起,却诡异地浮出一种逼仄感来。

    就像两尾游在泥塘里的鱼,觅不到食,只能一尾紧跟在另一尾后,伺机将对方的血肉吞进自己口中。

    ——蹲在“张大娘臭豆腐”的摊车后,安各悄悄抬起眼睛,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她确定自己之前藏得很快,躲起来的时候也没发出动静,但刚才老婆扫过来的那一眼还是令她险些冒出冷汗……不,热汗。

    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安各又仰头看了看天。

    骄阳似火,热气燎面。

    ……那个戚延庭为什么要说“雨下大了,不好走路”?

    哪来的雨?又为什么都打着伞?

    老婆打伞倒也正常,他近日成天拿着那把黑伞,据说是防晒……

    可那个姓戚的也防晒啊?这么矫情的吗?

    而且……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要一起去哪里?

    眼见远方的两把伞快拐过街角,安各犹豫了几秒钟,便咬咬牙,跟了上去。

    她查过戚延庭这人,武力值不高,老婆这段时间还总把他送进医院重症急救室里……安各跟他谈过几次生意,握过手吃过饭,她确信自己手劲远大于他,一拳能把对方锤趴下。

    戚延庭本人不算威胁,甚至她觉得跟踪他比跟踪老婆难度低多了。

    既然撞到了好机会,那就赌一把……

    安各绷紧小腿,踮起脚尖,用最轻的脚步挪到墙根,又一路贴到尽头的拐角。

    她刚刚在这转了不少路,清楚拐角那边是一条略长的直路,通到河边。

    安各记得自己做开发项目时看过地图,那条河原本是紫海的一条支流,以前紫海污染太严重,连带着河水也杂质多,还总往外渗漏,一到下雨天河岸就会淹起来,而且,奇怪的是,不管建多高多牢的堤坝,不到半月都会被河水侵蚀、冲开,那条河的问题成了老大难。

    直到安各投了钱,科研团队成天围在旁边做实验,发明了新材料做纤维网,又把石头与泥浆裹在一起弄出石笼护网镇在两岸,每隔半年巩固一次,这才勉强压住了不停渗透的河水。

    但那个项目的研发资金和维护资金太多,她一直没能回本,近几个月紫海污染消失,安各才打算重新捞起来,陆续开发码头、游船、河边跑道与公园等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拐角过去,直通尽头,是她旗下公司建到一半的景观台。

    ……戚延庭为什么要领洛安去景观台?

    高又陡的石笼护网、与紫海联通的河水、才搭出一个框架就停工的景观台……安各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拐角。

    ——“她要看见了。”

    戚延庭说,神情透着一种诡异的欣慰:“她终于要看见了。”

    洛安没答话,他垂下眼,看着穿过自己胸前的伞尖。

    玉白色的油纸伞,戚家的镇族法器,同样自千年前传承而来,同样拥有至纯至阳的正气。

    正气长驱直入,把漆黑的阴煞捅了个对穿。

    但阴煞没有作出任何反抗,他一只手垂在身边,一只手稳稳地举着伞,仿佛那把黑伞真的只能用来挡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只器具。

    戚延庭忍不住笑了。

    “等你煞气消散,”他说,“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让她看见你的尸体被紫海冲成血沫,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一直想让她看看……不管你怎么隐瞒,我知道,她一定会跟过来、找到你、看到……”

    洛安等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愈演愈烈,脸也激动得涨红了,但嘴里冒出来的依旧是不知所云的狗叫。

    他不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你什么时候能完?我还要去买菜。”

    戚延庭:“……”

    戚延庭高声喝道:“她已经看见了——”

    手一指,脸一扭,拐角处本该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女人却不见踪影。

    “……她看见了?”

    洛安“哦”了一声:“看见什么?”

    “她看见了!她应该看见了!她跟你过来——我引诱她——她明明就在那个拐角后,明明就探出了头——”

    戚延庭不停地指着那处拐角,声音越拔越高,脸上的表情也越扭越奇怪,仿佛脸皮下有个东西在挠指甲——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我终于让她看见了!”

    男声逐渐变成女声,女声又变成童声,从他喉咙里一齐响起,仿佛有数个怨恨不甘的魂灵往外嘶喊。

    而洛安缓缓伸出垂在身边的手,握过了插进胸腔的那截伞,慢慢往外转。

    就像转开一只汽水瓶盖,他的神情始终非常平淡。

    “放心。她看不见。”

    ——转过拐角的安各茫然地眨了眨眼。

    标有“张大娘臭豆腐”的小摊车还停在原地,咖啡馆的后门开了一条缝,源源不断地往外漏着香气。

    ……等等,她怎么绕回来了?

    安各感觉不对劲,自己难道记错地图了吗,可就算另一头不是河道与观景台,也不可能是自己刚刚出发的地方啊?

    她皱紧了眉,略一思索就往回跑。

    这是方向弄错了,还是老婆背着她使了什么玄学上的障眼法……果然他刚才那一眼发现了自己,所以把她困住……那,如果先试试从反方向破局的话……

    安各奔过一条条街道,匆忙间,衣角略过商场偏僻的8号小门,那是她来时的地方。

    烈阳的阴影,冷雨的扑落,两者似真似幻地叠在一起,盖过8号门旁那只垃圾桶。

    奔跑的安各飞快掠过。

    而一顶红盖头,在她背后悄悄踱出来。

    【是你……纯阳……血……纯阳……】

    影子伸长涂满蔻丹的指甲,勾出一条黑色的短裤。

    若有若无的血味在赤红的阴煞眼底连出一条线,它顺着那条线,僵硬迈开了绣花鞋。

    第246章 第二百零三十三课 鬼可以玩鬼打墙人也可以紧追着打回去

    鬼打墙。

    也就是“走路时仿佛被脏东西圈住了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过安各认为这情况有个更科学理智的名词,“运动错觉现象”,一旦大脑失去了参照标志物、或被某些标志物误导, 人以为的“走直线”就变成了本能的转大圈, 这才会造成“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现象, 有不少生物实验都佐证了这一点——

    总的来说,迷路而已, 别搞神神叨叨。

    安老板坚信,鬼打墙就是封建迷信。

    这并非固执, 而是她亲身体验,安各上攀过悬崖、下跳过降落伞、还时不时窜进出了名的世界最危险无人区——红海无归境——里玩荒野求生,鬼打墙现象没见过几百次也有几十次了,自认在荒郊野地的认路经验非常丰富, 在城市这样标志物繁多的地方,就更得心应手。

    ……好吧,虽然她窜进无归境本意不是玩“荒野求生”, 她只是那段时间太想把无归境开发出来,可次次派团队进去次次无功而返, 弄得她憋了一肚子暗火,搞了一套顶级越野装备, 自己亲身上阵势要走遍无归境……

    虽然没能走遍吧, 每次好不容易摸到深山区, 却总是一头栽进奇怪的白雾, 然后便莫名其妙地转出来。

    但有多少人进了无归境就再也没出现, 她能够在失去方向感后成功“转出来”, 已经很了不起。

    要知道,安各跟无归境杠上的时候洛安已经化鬼了, 那时他还是个被困在家里的地缚灵,根本没办法跟过去保她平安,她颈间的护身符只能保证她不被无归境内的妖鬼伤害……她能一次次闯进去,又一次次破除那些迷障走出来,纯靠自己的识路能力,与唯物主义的强大内心。

    一个优秀的控制狂,除了控制对象,控制房子,控制拳头,控制方向盘,当然也包括了控制地图、线路、脑子里的规划。

    所以,当安各跑了五分钟,确定自己在反复打转后,便停下脚步,慢慢回想自己之前闲逛时走过的路。

    主街一条,直通河边观景台;副街三条,横贯主街前、中、后部,其中由大小街巷穿插联通,栅栏式穿插,大约在八到十二条……

    可恶,她刚才主要的注意力在沿街店铺和卫生环境上,估测出的地图准度不算高。

    姑且把商场8号门设为起点,重新走一遍,试试看能不能走到河边。

    安各不再奔跑,她转身,一步步后退,一边走一边不断地记忆周边标志物。

    她回到自己刚刚跑过的岔路口。

    往左拐第一家店,黄记打卤面。

    往右拐……

    安各脚步一顿。

    “黄记打卤面”的招牌依旧挂在第一位,紧闭的卷帘门上挂着锈。

    ……感官出了问题吗,可现在她位于城市,没有陷入无归境的白雾。

    安各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洛安使用的“玄学手段”。

    如果是他出手,顶多屏蔽她往主街尽头去、窥探他所在地的道路,不至于打乱她的感官,让她陷在整个街区里出不来吧?

    回头找不到路,前进也没方向。

    这不像是他的手笔。

    或许是别人……别的东西在搞鬼。

    安各想起了昨夜在便利店接触的“致幻剂”,幻觉里那些被击毙的尸体,那些血。

    背后似乎有一道陌生的视线,是昨晚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吗?

    ——安各在心里默数,三,二,一——

    她转身挥拳。

    后方却空无一人,无人的小吃街依旧空荡荡地摆在那。

    她确信没听到脚步、动作、或紧张的呼吸声。

    “……是错觉?”

    安各皱皱眉,重新回过头,专注破除眼前的鬼打墙。

    既然纯靠记路走不通,那就按照在无归境里总结出的三条规则:

    一、灵活应用导航工具。

    ……手机没信号,无法通话,无法联网,导航地图打不开,拉出之前和秘书联络的窗口,就连离线下载好的项目计划书也点不开。

    这可是城市里,商业中心旁。

    有人在搞鬼,安各明确了自己的猜想。

    “好吧,那如果按照太阳的方向……”

    阳光愈发毒辣,安各手搭凉棚仰头望了一眼,发现那轮火球在自己头顶正上方。

    正上方?

    她早晨七点多送完女儿就来跟踪老婆了,后者当时似乎还没吃早饭,也就在咖啡店里待了半个小时左右吧——现在应当九点钟左右,最晚也不会超过十点,太阳要么在东南方向,要么南偏东,怎么可能抵达正上方九十度位置?

    要么是时间错乱跳至十二点,要么……感知到的“天象”“气候”,是假象。

    安各想起了洛安前几天和自己讲解的东西。

    【强力的阵法能够混乱人对天气、时间的感知,某种被称为“怨气”的东西也能在刻意操控下形成这样的效果……当然,你可以说玄学界不存在鬼魂,是犯罪者利用他人的尸首或鲜血做出的某种高维度生物武器……那破除的道理就很简单,如果你感觉到自己陷入奇怪的领域,感官已经被混乱,那就再搅乱自己一次,两相对斥,就能看到真实……】

    她又想起了刚刚戚延庭的催促。

    【雨下大了,快些离开……】

    直视着那轮炽烈的太阳,安各不再烦躁,她前所未有的冷静了。

    混乱感知,是吧?

    她持续地盯着那轮太阳。

    再好的墨镜也不能长时间直视盛夏的太阳,安各在强光下眯起眼睛,视线里出现一大片被晃花的斑驳光影。

    太阳似乎变成了乌云,乌云里漏出的雨又似乎折射出高热的太阳。

    是谁在更改天时,谁敢混乱她的脑子?

    终于,眼睛被彻底晃花,再看不清太阳与天空,安各猛一低头,直直瞪向自己刚才扭头挥拳的位置——

    填满光斑的混乱视野里,终于浮现出一抹红影。

    红盖头,红嫁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就那么盯着她瞧。

    法器?操盘人?阵法的核心?哪个想害她的神秘天师?

    安各粗暴呵斥:“滚过来,不准装神弄鬼!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再站那儿我报警了!”

    那抹红影没动。

    安各察觉到自己发花的眼睛要重新缓过来了,连忙跑了几步想把搞鬼的家伙看得更清楚——

    露出袖管的红指甲又尖又长,勾在指甲上的是一块黑漆漆的影子……不对,更像是一条黑色的皮质小短裤?

    ……靠,不会吧?

    安各伸手就从衣兜里掏出防狼电击棒,又反手夺过小摊车上空空的酒瓶子——

    不再怀疑,不再焦虑,她气沉丹田,大吼一声。

    “站住!流氓!”

    ——然后她撒开四肢,一手挥着噼啪作响的电击棒,一手挥着酒瓶子,猎豹般窜了出去。

    红影:“……”

    哪怕唯物主义之心能通过奇异的方法窥到它几秒,它本身依旧存在于安各看不见的世界,只需要几秒过去就不可能被攻击,所以……

    “消失了?!别想逃!!”

    哪怕眼睛恢复正常,看不见那抹红影,豹豹依旧大吼着冲过去,电击棒与酒瓶双向交错,如飓风狂舞:“还我豹豹的裤子!跟踪狂!臭流氓!”

    金光大盛,正气凛然,安各看不见的世界里,远比电击棒和酒瓶更具攻击性的阳气如拳风般糊向红影——带着能把任何妖魔鬼怪碾成渣滓的气势。

    红影:“……”

    搞什么?!

    红影拔腿就跑。

    “不准跑,别想跑,就算你隐身我也会找到——裤子还我——流氓!!渣滓!!社会败类!!”

    ——洛安打着伞急急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不远处赤红的阴煞疯子般嗖嗖嗖乱窜,妻子身上冒着冲天的金光罡气追在它后面,隆隆的怒喊令她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还我裤子——还我裤子——你豹豹的变态吗偷人沾了大姨妈的裤子?!”

    洛安:“……”

    冲天罡气几乎席卷了整条街,尽头狂奔的红影宛如过街老鼠。

    一个是穿现代牛仔裤的马拉松选手,一个穿着累赘古代嫁衣只能使用僵硬尸身,这一通狂乱的你追我逃一点也不漫长,距离肉眼可见的拉近,眼看着妻子就要一拳轰上红影的脸。

    哪怕在她视野里是狂挥空气拳。

    可沾到那东西的怨气到底不好,她这一下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会泡在那只阴煞的怨气里,洛安赶紧过去拉她,红影则抓住时机遁入地底——

    点满狂怒buff的豹豹:“谁拦我——谁敢拦我——我弄死——全是流氓——”

    罡气太烈太浓,同样是阴煞的洛安想拦住她,但在不使用煞气攻击的前提下根本制止不了,拉扯间直接被安各推倒在地。

    安各:“……”

    安各:“老婆?!”

    洛安……洛安倒在地上,五脏六腑被罡气冲了个遍,魂魄都快被烫没了,一时说不出话。

    红影鬼身已经遁走了,但不远处的地上,他的阴阳眼里,还能看见一只跑丢的绣花鞋躺在那里。

    安各:“老婆你不要紧吧?老婆你刚才拦我干什么?老婆你摔地上摔伤了?老婆你怎么不说话……不会吧,这一下就摔骨折了?你骨头这么脆的吗?”

    洛安:“……”

    洛安:“你别说话。”

    让我缓缓。

    第247章 第二百零三十四课 编造理由立刻逃跑还不如紧跟在身旁

    洛安在地上倒了好一会儿, 脸色惨白。

    ……虽说安安老婆原本肤色就很白,能打败她旗下的女星去代言最白色号粉底液的白——而且假死后再回来时,他比她记忆里的画面又白了好几个度, 仿佛那七年不是作为侦探在外奔波调查风吹日晒, 而是缩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自闭——

    可白成这样, 实在有些不正常。

    安各起初问他“起不来了吗”“骨头这么脆”只是随口开玩笑,但数分钟过去, 老婆依旧倒在地上,惨白着脸还吐不出一个字……

    安各开始慌乱。

    “老婆?安安?不会吧?我、我就推了那么一小下……我不是故意的, 刚才我没意识到是你啊!”

    称呼从略不正经的“老婆”换成了正经的“安安”,可见她是真的着急了。

    洛安想安抚她说“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可被震入超高纯度的罡气的脏腑正逐渐瓦解, 他不敢再轻易开口,生怕一张嘴就在她面前吐出一口血来。

    罡气是天地之间的正气凝练所成的存在,普通人接触可以延年益寿, 天师则用来提升符纸、法器、丹药的效力。

    虽然如今中州玄灭,传承丢失后提炼罡气的方法也消失了, 玄学界内再怎么寻摸也只能以“丝”单位收集自然罡气——

    但仅是收集一丝罡气就足够厉害了,写进符里就能用朱砂引来天雷, 传说在玄灭时期之前如果灌满一池罡气还能用来洗髓伐经、顿悟道法、原地飞升……等等, 总之是绝佳的补品。

    洛安活着时压根没钱没资源去搞这种昂贵的奢侈品画符做法器, 那些玩得起罡气的天师全是背靠大世家, 而他这个一穷二白纯天然修炼的要想做到更强, 只能搞搞邪门歪道想办法弯道超车……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用得起罡气的家伙就像触屏手机刚出世时在班级炫耀自己手里两部平果的同学,而洛安是班级最角落靠墙边的那个, 手里唯一一部诺基亚还是从旁边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要想比过摇着两部平果满脸嘚瑟的同学,只能另辟蹊径。

    譬如挑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然后把手里的诺基亚扔到他头上。

    嗯,这么概括一下,洛安活着时干的事,基本等于“把诺基亚扔到全玄学界人头上”。

    可惜,他活着时没资源去搞这种好东西,死后……这东西就成了他避之不及的克星。

    阳气,正气,罡气,阴邪属性的怨鬼对这三种东西的畏惧程度是逐个增强的,哪怕天地间夹杂着一丝罡气的风,也能令怨鬼瑟瑟发抖,趴伏在地上不敢动弹……洛安活着时做过研究,他估测鬼碰到一丝罡气的感受,就堪比晒上三小时的日光浴。

    现在他知道了,估测错误,绝不止三小时的日光浴。

    ……特殊的命格、纯阳的体质再加上那颗常人绝无法拥有的坚定之心,妻子就是一个极其蓬勃的“罡气反应堆”,他这个等级的阴煞仅是挨到余波就魂魄震荡、脏腑销蚀,真要正面对上一通爆发……

    他根本没有“攻击”以外的防御手段。

    安各虽强,但到底是个活人,阴煞如果倘若怀着同归于尽的打算正面伤她,看不见敌方的她依旧很可能受伤……结局无非是两败俱伤,这么想,现在他单方面躺平在地,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洛安心情复杂,但还是要默默安慰自己。

    否则,即便物欲寡淡如他,也会克制不住“把妻子关进自己的鬼境,每隔三天就扔个玄学小把戏激怒她,然后在外收集爆发的罡气,把自己所有的法器符咒从头到尾升级成金装”……的想法。

    小洛天师刚入行时真的很馋罡气这奢侈品啊,就像小白斗笠馋年三十夜的祈福字帖,家庭煮夫馋超市商品页上某品牌限定推出的雪白铸铁锅。

    平常心,平常心,她是豹豹,是自己的妻子,不能羡慕嫉妒恨,也不能故意刺激她提取罡气……唉。

    但这时候要点伤情赔偿金不过分吧?他真的很想要那口手感极好的铸铁锅,但今年夏季限定发售,价格实在太贵了……

    洛安已经发散思维到了本月家庭账本上,安各发觉他眼神涣散,心里更慌了。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安安你说句话啊!”

    得不到答复,她急得不行,手足无措地在旁边转了好几圈,想伸手把他扶起来,意识到什么又赶紧收回手——

    “是骨折了吗?说不了话,肋骨压到气管了?还是胸腔?我、我不敢碰你,万一骨头错位——我找救护车吧?”

    洛安费力咳嗽了一声,喉咙中的血块总算回涌,感觉差不多了。

    多亏了前段时间直接拿正气和生气转换鬼魂状态的自己,锻炼出了非凡的抗性,又正处在祭日前的关键时期,阴煞的鬼身与活人的肉身两相融合……

    被融化的脏腑重新长回来,错落的魂魄再次稳定。

    他和寻常阴煞到底不同,罡气是克星,也是补品。

    ……就是消化起来太痛苦了些。

    “我没事。”

    这句话太沙哑。

    洛安顿了顿,再开口时又刻意调整了嗓音。

    “我没事,豹豹。”

    安各并不相信,她已经焦虑地在他身边转完第二十八圈,闻言拿起手机就要拨打120。

    洛安赶紧伸手拦住她,他的手臂终于恢复自如了。

    “我没有骨折,豹豹,你刚才只是推了一下……我自己没站稳,摔地上了而已。”

    “真的没骨折吗?你究竟摔哪儿了?安安,你刚才的脸色一点也不像是没事,你现在看上去也——”

    洛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她紧张又怀疑的视线中,控制着体内的血气涌上脸颊,让过于惨白的面色堪堪回到活人“健康”的标准内。

    阴煞的鬼身,就这点方便了,复原快得很。

    “我没事。”

    洛安轻咳几声,意识到伪装成“毫发无损”是不可能了,又佯装虚弱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我没事,豹豹……但我想喝点水。你能给我买杯水吗?”

    安各皱眉,还想说什么,但洛安再次咳嗽起来——这一次是假咳。

    “……行,你在这里坐好,我去给你弄杯水来。”

    这片街区异常荒凉,洛安早瞄准了左邻右舍紧闭生锈的卷帘门,认为她在这附近拿不到什么水,只能快速离开,拐去之前那家咖啡店的后门买水。

    他想把她尽可能地支远一些,这样就能从接下来可能的审问中脱身……

    安各向右转身,疾跑三步,靠近标有“鲜榨果汁”的摊车,“邦”一声用酒瓶敲开玻璃,然后伸手掏了杯橙汁出来。

    果决又利落,用时不到三分钟,而且全程没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

    洛安:“……”

    安各紧盯着对象,腾腾腾几步倒退回来,饮料杯往前一怼:“水来了。喝。”

    然后就站在他面前继续紧盯,活脱脱一只草丛里盯猎物后腿的大猫。

    洛安:“……”

    审问还没有开始,气势已经碾过来了。

    他还想试着把她支开,故意装作犹豫不决:“不是,豹豹,破坏别人的财物不太好吧,晚上如果摊主来出摊发现损失……”

    安各从兜里抓了张支票唰唰唰签好,直接从破开的洞扔进果汁摊车。

    “赔过了,摊主可以再开一家果汁店。”

    洛安:“……”

    “事急从权,”安各皱了皱眉,“你都虚弱成这样了,我不可能把你单独放在这跑远了找水。你喝吧,别管这些。”

    就是希望你跑远一点,这样也能方便我跑远。

    洛安不得不再次咳嗽起来:“可是这杯橙汁是冰镇的,我……”

    “如果你没有骨折,没有重大伤口,”安各打断他,再次仰头望了望烈阳,“刚才脸色这么差,还倒在地上起不来,我只能推断你是中暑了。中暑时喝点冰镇橙汁正好,如果你想要热开水……刚才就不是中暑,你到底犯了什么病?内脏问题?”

    洛安:“……”

    山穷水尽。

    洛安只好低头,一口闷完冰橙汁以示自己口渴,刚才是真的中暑而已,没有犯别的病。

    喝完后他甚至对她亮了亮杯底。

    安各默默检查完,打消了“喉管破裂”“内脏出血”等猜测,他的动作神情都在逐渐恢复正常,似乎真的只是顶不住今天的大太阳……

    等等,太阳?

    安各仰起头。

    酷暑,高温,依旧是那轮炽热得令人烦躁的大太阳,只不过它的角度变了变,从正上方变成了东南方向。

    上午九点左右的正常偏向……她回到了“正常”的天时吗?

    可之前那个叫戚延庭的嘴里说“下雨”,还打着一把伞,安安也和他一样打着伞……

    想到什么,安各再次低头,可长椅上已经空空荡荡。

    安各:“……”

    安各狂怒扭头:“洛·安——”

    站在果汁摊车旁、正拿着空杯子的洛安,犹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豹豹?”

    安各:“……你跑哪去了?你身体难受还乱跑什么?我是让你在长椅上老实坐着,我让你跑去这么远的地方了吗?!”

    洛安衡量了一下他们之间仅三步远的距离,乖觉地“哦”了一声。

    “我没想跑,”其实我的确想跑,但你低头的速度太快了,“我只是想把这只喝空的杯子放回摊车里,物归原位。”

    担忧、慌乱、焦虑、后怕与怀疑,安各盯着他,心中的负面情绪似乎被太阳融成一团,就快破笼而出。

    对着他,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太擅长把复杂的心情表达为带着攻击性的愤怒——

    “你,”低吼里的怒气几乎控制不住,“倒在地上时,究竟为什么不答复我?聋了?还是哑巴了?!”

    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般,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仔细打量她几乎涨到赤红色的脖颈。

    狂躁,狂怒,失控……暴走?

    洛安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紧攥的拳头。

    “刚才我也算是被你推倒的,所以……”

    冰凉的指尖摁过她挂汗的掌心,他一点点扣紧了,嗓音和手指传递着相同冷静的安抚之意。

    “所以,我之前不和你说话,是不想和你说话。你推了我,我很疼,所以生你气了。”

    安各:“……”

    安各:“啊?你生气是这种反应?”

    “可是看你越来越着急,我又不忍心继续生气……”洛安镇定地打补丁,“所以自己决定要和好,这才开口和你说话。对不起。”

    安各:“……”

    “对不起,豹豹,我刚才太生你气,竟然让你担心了。你能原谅我吗?”

    安各:“……”

    柴火点起之前就被提前浇了一盆冷水,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浇冷水的感觉很难受,不像他主动牵过她的手……又主动勾了勾,拉近了仅三步的距离。

    惬意的凉爽,被遮挡住的太阳,旁边人沉稳中带着温柔的语气比一百杯冰镇橙汁还解暑气。

    “豹豹,”他轻声说,“你原谅我,再牵着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安各:“……好、好啊……”

    第248章 第二百零三十五课 你当第一我当第二这才叫友好相处

    与短短几小时内跟踪对象、感知混乱、撞见鬼打墙又用唯物主义的道路神奇破开鬼打墙, 撞见鬼本尊,一路追着后者将其打到抱头鼠窜,转过身又差点被倒地不起的对象吓出心脏病……的安各不同, 安洛洛小朋友的早晨没有任何跌宕起伏。

    起床, 刷牙, 穿衣服,找爸爸梳头发, 被梳头发时吃早饭,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时无视背景音里妈妈冲爸爸大喊的“滚出去”, 爬上妈妈的后驾驶座,系好儿童专用安全带,到学校,早读交作业, 然后上课。

    每一个行为都日常,平静又轻松,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不同。

    ……哦, 妈妈冲爸爸喊“滚出去”倒是不算常见,但妈妈对爸爸的大吼大叫多了去了, 安洛洛小朋友不认为吼“你滚出去别回来”和吼“我要吃冰棍你凭什么不准我吃冰棍”有很大的区别。

    反正他们俩总在她不懂的地方起争执,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动和好, 四舍五入就是没有问题, 安洛洛省心得很。

    ……唉, 作为最强大最聪明的一家之主, 有问题要烦恼时固然疲惫, 但没有问题了……又很无聊。

    现在手腕上的电子手表说是上午九点半, 而教室墙上的钟不太相符,如果她没读错时针与秒针的话, 教室的钟比她手表的钟快了四分钟……

    但不管如何,离九点四十的大课间铃也就几分钟了。

    安洛洛在两只钟之间来回看,感觉眼睛已经转了几百分钟了,时间却还慢吞吞地停在原地。

    ——上午大课间前的最后一节课本就难捱,更别提这是一堂语文课,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正在干巴巴地念诵上次测验卷子里得到高分的优秀作文。

    反正她永远审不对作文题,也永远拿不到高分,语文老师总说她写的东西“不知所云”,但要安洛洛自己说……她觉得自己写的作文是全班最优秀的,只是恰巧没人欣赏而已。

    就像那些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大艺术家,在世时没人觉得他们的作品很厉害,但去世后大家才发现了作品里划时代的艺术价值——安洛洛小朋友对自己的作文就是有这样充沛的自信。

    所以语文老师嘴里念的优秀作文,传到她耳朵里就成了催眠曲。

    安洛洛坚持了大半堂课的端正坐姿,终于撑不住眼皮了——语文老师一念范文,她就好困哦——但在课堂上打哈欠是不尊重老师的,安洛洛只能揉揉眼睛,调整出不容易犯困的姿势。

    众所周知,在课堂上要想不犯困,除了喝水、聊天、磕薄荷糖,也只有“玩”。

    反正只要做做与听课学习无关的事,就立刻不困了。

    安洛洛端直的肩膀歪了歪,她伸出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则伸进铅笔袋,拿出异形橡皮玩。

    那颗橡皮的造型是一把栩栩如生的小宝剑,红色橡皮做的“宝石”,青色橡皮做的“剑鞘”都可以单独脱下来,然后抓着粉色的橡皮小剑柄在本子上戳戳戳……这是妈妈前几天逛校门口文具店时买给她的,当时爸爸数次驳回妈妈掏钱的举动,“有了这种橡皮洛洛就不可能好好听课”,可安洛洛真的很想要小宝剑橡皮,便当场对天发誓自己一定好好听课集中精神……

    爸爸还是不允许妈妈给她买,他说“洛洛你上次还对天发誓语文考试能考一百分”。

    ……不过,后来,爸爸离开文具店去给她和妈妈买奶茶,妈妈转身就掏钱把橡皮买了,偷偷塞进她书包里,特地嘱咐“不要告诉你爸爸”“你玩完了就借给我玩”……

    咳咳。

    安洛洛在课上戳着自己的小宝剑橡皮,稍微有点心虚。

    ……我只是为了不在语文课上打哈欠,我只是为了尊敬老师,我才没有想玩……再说了……

    “洛洛,嘘,洛洛,纸条传一下。”

    ……周围同学都在开小差,我只是戳戳橡皮,已经很规矩啦。

    距离大课间铃只剩五分钟了,讲台上的老师双眼完全被密密麻麻的作文挡住,教室里几乎每个小朋友都在开小差。

    心思能飞到走廊、操场、食堂和小卖部……但反正不会集中在课堂上。

    安洛洛熟练地接过王春燕扔来的小纸条,没有扭头,撇过嘴低语:“传给谁?”

    “前面,前面,就是他呀,你的前排。”王春燕糯糯道:“等会我想请他去小卖部吃冰激凌。”

    ……嘁。

    又来。

    这段时间都是第几次了,只要有人拜托她传纸条,那个对象一定是——

    “喂,喂。纸条。”

    前排,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正低头翻看语文教材的小斗笠没说话。

    安洛洛有点不爽,但还是再叫了他两声,又拿小宝剑橡皮戳了戳他的肩膀。

    “纸条,你的纸条,回复。”

    ……上课说小话,上课传纸条,哪件事都幼稚至极、不守规矩,他才不干呢。

    小斗笠抿抿嘴,直接把桌上丢来的纸揉皱了,扫进桌肚里。

    后排的王春燕沮丧地嘟哝了一声。

    安洛洛:“……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朋友的小卖部邀请啊?觉得她不配请你吃冰激凌哦?”

    不就是因为你新转学过来、又不怎么在班上说话,大家觉得你酷酷的很神秘……燕燕以前都是只请我吃冰激凌的!燕燕以前只觉得我最酷的!

    小斗笠没理她。

    安洛洛生气了,小宝剑橡皮用力戳、戳、戳——

    “王春燕,97分,第一名。上台领卷子。”

    是语文老师。

    想必她也念得烦了,眼看着离下课只剩几分钟,便打算把之前的测验卷全发下来,给大家布置订正作业。

    后排还在观望小纸条的语文课代表王春燕急忙站起——

    “好的,老师。”

    “这次不错,但写了两个错别字,回去好好订正。”

    “好的老师!”

    安洛洛望着她跑上台拿卷子,攥着小橡皮的手僵住了。

    语文老师每次发测验卷都会按照从高分到低分的次序,前几名她会念出分数再表扬,中游就不再报分数直接喊名字,再到下游中的下游、她实在看不过眼的糟糕卷子时……

    “安洛洛,27分,上台领卷子。”

    安洛洛:“……”

    安洛洛缩回手,撒开橡皮,灰头土脸地走上讲台。

    虽然以前的她次次拿零分试卷也能面不改色,但这一次,是小斗笠转学来她第一次发测验卷……最近她总爱跟他较劲,记恨他神秘、寡言、受欢迎……她又想把他收成小弟,又担心他会抢夺自己老大的位置……

    发卷子前,她还在恶狠狠地威胁对方。

    卷子一发下来,好像就没了底气,脸上……火辣辣的。

    是自己最看不顺眼的小鬼,也是自己第一次隐隐在心中认定的“平等竞争对手”,安洛洛……突然不想在他面前拿“低分”。

    第一次,她攥着试卷,闷着头就想往回走。

    可语文老师突然叹了口气,叫住她:“这次其实不错,安洛洛小朋友,你进步很大。”

    ……哎?

    “连线题对了三道,拼音填空对了六道。继续保持,继续努力。”

    是吗,那的确很值得高兴,但她依旧是倒数第一……

    “好了,你下去吧。新转来的小同学,零分,全班倒数第一,你跟老师出来一趟。”

    安洛洛眼看着老师拿起另一张试卷,垫在自己之后的卷子——在自己之后?

    卷头上,那个红艳艳的“0”惊得安洛洛张圆了嘴。

    小斗笠已经走了过来,镇定地接过那张零分试卷,跟着语文老师去走廊了。

    安洛洛错愕地看着他不慌不忙,气定心闲的背影。

    哎……哎??

    语文测验全班倒数第一……这次竟然不是我??

    安洛洛小朋友恍惚地晃回了座位,就听见王春燕小声惊呼:“怎么会呢?他看上去就学习很好啊?”

    那原来你一直觉得我看上去像是笨蛋吗。

    ——这句吐槽只是一闪而过,安洛洛呆呆地跌坐在座位上,再次捉过小宝剑橡皮。

    她的脑袋瓜没有余裕去处理“燕燕的态度”了,全部神智在“我不是全班倒数第一”里震荡。

    新转来的同学……她曾视为眼中钉的臭小鬼……原来,原来!!

    ——被语文老师训完话的小斗笠一回来,就被安洛洛抓住了手,奋力摇摇摇。

    “亲人!家人!大恩人!谢谢你!谢谢你!我再也不会嫌弃你!再也不会讨厌你!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大姐,你就是我小弟,我拿倒二你拿倒一,我们一辈子相互扶持,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

    小斗笠:“……”

    小斗笠一把甩开这傻崽的爪子。

    这段时间与安洛洛一同上学,他已经掌握了终结对方离谱行为的秘技,无需再费口舌——

    小斗笠冷冷道:“我会告诉你爸爸。”

    安洛洛:“……”

    安洛洛悻悻放手:“不结拜就不结拜嘛,告家长多没意思,我又不是要勉强你……”

    她轻咳一声:“大不了之后我替你拿几次倒一,你也可以拿几次倒二,光荣光荣。”

    小斗笠转身就往外走。

    安洛洛:“……”

    脾气真大,哎,但谁让他是倒一,她是倒二呢。

    语文成绩第一次在名次上有了进步,安洛洛自觉没什么能打搅自己澎湃的喜悦,她一边追上去一边嘿嘿笑:“走吧走吧,我们去小卖部吧,我请你吃冰激凌——”

    “我讨厌冰激凌。”

    “那就请你吃冰棍!”

    “我讨厌冰。”

    “那就到时候再说,你想吃什么挑什么,我零花钱管够,你放心……”

    “哦。”

    “……对了对了,大课间我们要先去操场做操,做完操才能去小卖部逛,你第一次经历大课间,还不知道吧?哎呀刚才太高兴了,我在教室里一直坐着都没注意到课间铃响,燕燕他们肯定已经在操场列队了,我们跑快点,小心被老师……”

    安洛洛澎湃的、无边的喜悦突然一顿。

    ——因为说话间她已经跑到了走廊上,越过半人高的护栏,远远的,直接看见了操场。

    没有课间铃。

    没有列队做操。

    没有老师和同学。

    没有……任何一个人。

    安洛洛环顾四周。

    空荡荡的学校长廊,只有她,和前方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的小斗笠。

    对方一如既往地裹得很严密,棒球帽,白口罩,她只能见到一双幽幽的眼睛。

    而长廊之外……乌云压顶,冷雨倾盆,室外的一切罩在不见五指的浓雾里。

    “……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抬起电子手表:“九点四十分,大课间铃早响了啊,大家为什么……”

    她僵住了。

    教室的钟慢四分钟,而她的手表是准确的,上面的时间正停在……九点零三十六分。

    大课间铃之前,四分钟。

    莹绿色的数字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株僵硬坏死的植物。

    她缓缓放下表盘,对面,那个小孩盯着她的眼神也幽幽的,像条即将窜出灌木的蛇。

    第249章 第二百零三十六课 你和我看似南辕北辙但骨子里依旧相同

    教室, 走廊,卫生间,教师办公室。

    ——安洛洛把整栋教学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跑了个遍, 没能发现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影。

    “你在做什么?”

    ……好吧, 是除了她和他以外的任何人。

    跑回一楼一年级教室旁的走廊, 小斗笠依旧站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翻着手里的语文书, 仿佛室外的浓雾、空荡的校园不代表任何异常,与以往的环境没什么不同。

    安洛洛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着急, 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消失了,他们俩似乎共同掉入了一个不同于普通校园的异空间,就像恐怖电影里那样——可她刚才跑得实在太快又太久,没力气张嘴质问他, 只能停止奔跑,弯腰掐住膝盖,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作为一个还在上一年级的小家伙, 安洛洛的体能在全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她的体育成绩可不是倒数第一, 运动会时一人能报名所有项目、再把所有项目的奖牌捧回来……

    所以,她能跑得这么累, 绝不止几分钟。

    这栋教学楼共六层, 每层楼平均七个教室, 两个办公室, 中间过道若干, 包括两侧设置的男女卫生间, 楼梯间的清洁工具室……

    就和妈妈一样,安洛洛的脑子里也时刻装着一张地图。

    自己的学校,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刚才全部跑着检查了一遍,爬上又爬下,确认没有出现错漏——可一整栋教学楼到底是空间巨大的,安洛洛感觉自己已经不停歇地狂奔了将近半个小时。

    可等到她喘着气抬起手腕一看,数字还停在那里。

    绿莹莹的【09:36】。纹丝未动。

    这是妈妈给她订制的手表,本不该出问题……安洛洛敲敲表壳,本就失序的心跳愈发急促。

    其实,她不怕恐怖电影,不怕古怪的大雾,不怕没有阳光的地方,更不怕孤零零一个人,哪怕待在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的峡谷里也会觉得“天气真棒”,可她怕……

    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手边爸爸妈妈给的东西,突然“出问题”。

    因为那不仅代表着她失去了可靠的防身武器,也可能代表着对方处境的“不安全”。

    安洛洛还记得上一次,陪妈妈去安家老宅参加葬礼时突然遭遇袭击,当时爸爸给的那些东西意外失效,发卡手链小项链都出现了不同寻常的裂缝,她差一点就被鲜红色的小鬼和大鬼堵截抓住……虽然妈妈过来救了她,爸爸又帮她把那些东西重新修补、更换了,但……

    安洛洛就是从那以后,频繁地做噩梦,见到了白雾中戴着白斗笠的奇怪男孩。

    又是从那以后,她悄悄地观察、注意到……

    爸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做父母的当然不会把所有的状况计划与孩子讲清,洛安在女儿遇袭之后急速推进的复活计划,与他那段时间频繁投入“死亡重现”借此消除弱点的行为,连妻子也并未告知。

    可小孩远比大人想象中敏锐,更何况是安洛洛小朋友呢,在妈妈被丧尸片吓得把路过的她紧紧抱到腿上、举起女儿的小辫子挡眼睛的时候,她能异常沉稳地看完全片,甚至可以数出画面里有几捧脑浆、几根手指、几截被主角砍断的喉管。

    她还有那样一双特殊的眼睛,有些连安各也会忽视的小细节,她总能快速发现。

    安洛洛能看清新转来的棒球帽同学身上有多怪异,能察觉到噩梦里那个有小白斗笠的无归境与姑姑关系匪浅,也能发现爸爸的身体状态有多糟糕——在安家老宅冒出了可怕的红色影子,她的小手链断开之后。

    好多好多天,爸爸的脸色比早餐桌上的瓷碗还白,白惨惨的。

    爸爸是透明人时都没那么白,他肯定是身体不舒服了。

    可是,爸爸不主动开口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因为以前每次她察觉到爸爸脸色不好,开口询问“爸爸你怎么了”,爸爸都会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

    就像是那次运动会结束她穿着湿衣服发了烧,还有她在之前的小学被老师罚站到天黑。

    ……哪怕安洛洛才七岁,也明白“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那些小小的不愉快的事就像闯关道路上的小石子,她几步嗒嗒跑过去,不到三秒钟就能忘在脑后,只把那模糊的“不愉快”当作自己成为老大、征服校园的绊脚石——可爸爸不是那样的。

    爸爸是个很细腻、很敏感的人,织围巾时能织出最精美的花纹,又会把每一道伤口记得牢牢的。

    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三岁时独自玩蹦蹦床不慎摔倒后在膝盖上磕出的印子,但爸爸却能记到现在,以至于以后每次她玩蹦蹦床他都要在旁边看着。

    安洛洛还知道,自己开始做噩梦后,爸爸每天晚上念完故事书都会在她的小床旁再坐上好几分钟,静静的不开口,脸上带着她熟悉的难过。

    ……安洛洛实在不希望爸爸再露出那种表情,所以她不问,只是静静地观察,再偷偷得出结论。

    为什么那段时间他会脸色那么差?

    爸爸给的东西是不可能失效的,但那天它被红色的脏东西弄坏了,爸爸本人便也受伤了,伤势很严重——安洛洛这样推测。

    万幸的是,这几天,爸爸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应该是伤势痊愈了吧?

    可现在她又掉进了奇怪的环境里,这一次手腕上的串珠手链没有明显的褪色,发卡和长命锁也没有异常情况,她刚才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过了——爸爸这次应该没受伤吧?

    可妈妈的手表停了,绿莹莹的数字很奇怪……妈妈的手表之前在红色脏东西困住她时也能发出电流、给妈妈报警……

    安洛洛忍不住乱戳手表。

    【09:34】像焊死在表盘上了,怎么也戳不开通话功能,没有信号能联系到妈妈。

    妈妈给的道具坏了,就像上次爸爸的手链断开。

    难道妈妈也会被这里的环境影响吗?妈妈会在外面受伤吗?妈妈的脸色万一也因为她变得惨白……她必须立刻出去,给妈妈打电话,可教学楼里找不到任何线索,外面裹满雾气的环境她不敢轻易踏足……

    “不用担心。”

    一直低头看书的小斗笠突然说:“那个人跟她在一起,你的母亲不会遭遇危险。”

    安洛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把心思写在脸上了,谁看都能知道。

    小斗笠对安洛洛的态度一直是“爱答不理,高高挂起”,但他出现在这里的本职工作就是“保护安洛洛”,虽说现在这个环境也不算很危险吧……

    他姑且腾出一只翻书的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别跑了,”他坐在台阶上说,“来看书。”

    换了以前安洛洛肯定要跳着脚冲他挑衅,“这都什么情况了你还看书,是不是故意无视我”,但现在安洛洛非常着急,她一屁股就坐下了,脑子转得飞快。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检查周围环境吧,只在这里低头看书,难道能困住我们的东西不在周围,而是在这本书里——”

    安洛洛直接抓过那本书,哗哗哗翻看。

    普普通通的一年级语文课本,干干净净的,只有最前面几页的课文里标记着一些歪歪扭扭的拼音符号,铅笔痕迹还很新鲜,有一点铅字糊开了。

    安洛洛虽然语文成绩差,但功课一直做得很认真,这本课本她从头到尾抄了好几十遍了,或许比好学生还清楚教材的具体结构、每页内容。

    她迅速得出结论:这就是一本普通的语文书。

    但他一直认真盯着的东西不会没有价值……安洛洛又把纸页挨个摸了一遍,确认没有缺角夹层,又翻回那几页有铅笔痕迹的课文。

    她凑到鼻尖嗅了嗅。

    铅芯味,油墨味,铁锈味,还有……雨水。

    安洛洛皱眉:“这本书被带出教学楼了?在外面那层雾里待过?你从哪找到的?”

    小斗笠指了指教室里,自己的书包。

    “……什么意思?刚才突然出现的还是——”

    “我的教科书。没什么好问的,还给我。”

    他一把夺回语文书,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铅笔,慢吞吞地翻回前几页课文。

    安洛洛眼看着他在上面写下一个新的拼音字母。歪歪扭扭,笔迹完全相符。

    安洛洛:“……你在逗我玩吗?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找到了重要线索!

    小斗笠莫名其妙:“我考了零分,所以要抓紧时间看书学习,争取下次进步。”

    他再次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也该抓紧时间看书,27分,倒数第二,一点也不光荣。”

    安洛洛:“……”

    安洛洛不禁呼哧呼哧喘气,告诉自己危急时刻,不能浪费时间发怒——

    “你渴了吗?也是,刚才跑了那么一大段路,根本没办法静下心学习。”

    小斗笠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子冷饮:“那先吃吧,你刚才不是吵着要买冰棍。冷静冷静,吃完了就认真学习。”

    安洛洛:“……”

    他这次态度还怪好得嘞,一改前几天的阴阳怪气。

    安洛洛对上这人“希望你专心提高语文成绩”的眼神,默默夺过冰棍,塞进他自己的书包里。

    小斗笠:“我不喜欢吃冰……”

    安洛洛:“我不差这点冰棍钱,也没心情吃零食。老实交代,冰棍哪买的?”

    “你刚才说的,小卖部。”

    “……果然,你去教学楼外面了?就在我跑上跑下的时候,你直接去外面的雾里了?”

    小斗笠点点头,还举起了手里的铅笔:“我想抓紧时间学习,但没有笔标记拼音。你的朋友王春燕今早说小卖部卖铅笔。所以我过去买了一支铅笔,又帮你拿了一支冰棍。”

    ——其实他是有笔学习的,入学之前洛安特地带他去了首都最大的文具店,让他挑自己想买的任何文具,可小斗笠初来乍到大字不识,根本不懂也不稀罕现代文具那些花花绿绿的造型,他直奔书法区捧了一堆笔墨纸砚回来,然后默默地仰头盯着洛安……

    洛安本想抽他一耳刮子,直接拿两根铅笔橡皮结账,但小斗笠死抱着那堆毛笔宣纸不肯放手,站在原地盯了他很久很久,把“我就要”和“给我买”无声表达得异常清晰。

    ……洛安最终还是掏钱给他买了,谁让这货令他想起了自己偷洛梓琪不要的废笔头做毛笔,想沾水练笔锋却被嘲笑的垃圾童年……唉。

    结果揣着一堆墨锭毛笔来上学,对着崭新印刷的小课本完全无从下手,拿宣纸做笔记半堂课只来得及写三个字……找洛安求助,洛安只说“你滚去买铅笔橡皮”。

    小斗笠身为一位古典小文盲,很有风骨地拒绝了,就强撑着不做笔记听天书,直到今天拿到了零分卷子,与倒数第一。

    ……和成天生活在父母彩虹屁里的安洛洛不同,小斗笠拿到零分是异常难受的。

    所以,当环境变化,人群清空时,安洛洛视角里小斗笠那过分幽静的眼神……他当时只是凝重地下定了决心:我要去买铅笔。

    安洛洛急迫地冲上二楼时,他转身,揣上零花钱,走出教学楼,买完东西再走回来,然后看书做笔记。

    安洛洛不禁打断了他干巴巴的解释:“等等,你是说,你没有做任何防护、也没有警惕什么……自然而然地在外面的雾里……来回穿梭了一趟?你没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不同寻常的?

    小斗笠仔细想了很久:“学校小卖部竟然卖粉红色的冰棍,食堂还有很多炸小鸡腿。文具竟然和食物一起贩卖,真是个堕落的学校。”

    安洛洛:“……”

    安洛洛恨恨一拍腿:“你不害怕吗?外面的环境明显很奇怪吧?我们俩正待在奇怪的异空间里啊?应该找到线索、理清情况、再去外面探索——”

    是吗?

    望不见太阳的天,似乎浸入骨头的冷雨,还有吞没一切的浓雾……

    低一级的台阶上,男孩仰起头,盯着叉腰怒喝的安洛洛。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姿态一如既往得孤僻,可安洛洛就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天真。

    他天真提问:“奇怪吗?我们明明是回家了啊。”

    “你不是去过很多次吗,外面的无归境。”

    安洛洛终于意识到这顶小棒球帽像什么了。

    像噩梦里,那顶雪白的小斗笠。

    寒意自脚心窜上脊骨,安洛洛突然觉得外面的浓雾的确没什么好害怕的——与其站在这里和面前这个似人非鬼的怪物对峙,还不如一头逃到外面——

    她向后退了两步。

    可……不能逃跑。

    又咬紧牙,努力前进一步。

    “你……”

    安洛洛抖着嗓子,背在身后的手努力打开了手表的电击开关:“是你……原来……你从我的噩梦里跑出来……小精神病……杀人狂……你的剪刀呢?”

    小斗笠眨巴了一下眼。

    他有点意外被发现身份,但这个女孩又不是真的笨,这几天他没有刻意隐瞒,如果她还猜不出来,他反而会有点失望的。

    反正,以他如今对安洛洛的了解,“告家长”是讲义气的她最不愿意选择的选项,他们之间或许很容易就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于他最后那层身份……只要不露脸,没谁会想到吧?

    于是小斗笠镇定、自然地丢出了一句实话。

    “你爸爸没收了我的剪刀,没收了我的斗笠,他还说我不可以在这里杀人,否则就弄死我。”

    安洛洛:“……”

    安洛洛升起的所有怀疑和恐惧便立刻消散了。

    “你来这里是经过爸爸的允许……等等,爸爸是你在学校登记的唯一监护人……爸爸让你保护我?”

    只是偏科了一点,总归还不是笨蛋嘛。

    小斗笠点头。

    安洛洛抿了抿嘴,终于停止了争辩。

    “那接下来我问,你摇头或点头,不准再隐瞒我。”

    她指向楼外的浓雾:“你知道那是什么?”

    点头。

    “你懂很多玄学的知识?”

    摇头。

    “……你不懂玄学,但懂我们现在出状况的原因?”

    点头。

    “我妈妈会被这里的状况牵连吗?”

    摇头。

    “……我们现在,危险吗?”

    摇头,又点头。

    危险,又不危险。

    安洛洛急得掐紧掌心,但还是必须把持住心态:“你的意思是,我在教学楼里乱逛不危险,你刚才出去买铅笔也不危险……可如果我出去做了什么别的事,就会陷入危险?”

    小斗笠不再动作了。

    他开口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外面的事都很寻常,让它自然发生就好。”

    寻常?自然?

    什么会是这个三观不正常、疯疯癫癫的精神病嘴里的“寻常”?

    安洛洛想起了刚才从书页上嗅到的铁锈味。

    她沉声道:“外面有血。”

    “……”

    “是我消失的老师们,和同学们吗?”

    “……”

    静默了几秒钟,小斗笠猛地伸手拉她,可安洛洛飞一般窜了出去。

    她的奔跑速度总是很快的,这可是夏天小学最津津乐道的酷炫小女孩。

    她的同学,她的老师,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她,她——逃跑是不酷的,害怕是不酷的,保护好大家才是足够帅气的老大——

    安洛洛猛地停住脚步。

    大雾里,冷雨中。

    去小卖部必会途径的操场上,正站着一排排的小朋友们。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胳膊和腿左踢踢右踹踹,脸上挂着与日常毫无区别的快乐——身体也做着与往日大课间一样的早操。

    有些小孩在说笑,有些小孩跳着打闹,低年级的队伍则格外散漫一些,安洛洛看见了同班的同学,和来回巡逻监督的班主任。

    王春燕见了她,悄悄冲她挥手。

    “洛洛!洛洛!你去哪啦?”

    她正在后排做跳跃运动,又是扭头又是挤眼的:“哎你也迟到太久了吧,快快快,趁老师还没发现——”

    “安洛洛!”班主任高声喝道,就像要喊过广播体操的音量似的,“快过来,做操时间不准乱跑!太阳晒得你再热也不能这时候溜去买冰棍,我说过多少遍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寻常。

    仿佛他们都回到了早上,回到了她上课开小差的状态里,自以为“所有事情轻松日常”。

    可安洛洛看着他们,无形的白雾随着走动挂靠在他们身体的每一角,像是某种粘稠的泥浆,又像是细密的蛛网……她看着他们,每一次跳动、挥手、嬉笑,手腿上都不断划出细小的血痕。

    每个人都裹着雾,每个人都把身边的雾染成了细密的红。

    可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做着“大课间理应做的事”,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就在变成血葫芦。

    安洛洛看着他们,身体不住地打哆嗦。

    她终于感到害怕了。

    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无归境的雾会飘到这里,为什么同学老师们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安洛洛?愣在那里干嘛呢?赶紧过来做操,我给你留了一片阴凉位置——你不会被太阳晒傻了吧,哈哈哈!”

    ……太阳?

    哪里有太阳?

    安洛洛淋在很大很冷的雨,也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你们看不见……”她茶色的眼睛逐渐茫然,“就因为只有我能看见……”

    所以才“不会有危险”,是不是?

    就因为这双眼睛。

    安洛洛用力抹了一把脸。

    她嘶喊着冲过去:“快出来,离开操场,到教学楼里去——你们别做操了——不准做操了——快回去——”

    奋力地跑,伸手狠狠地推,挤,拿肩膀使劲搡。

    可没有一个同学听她的话,燕燕困惑地挣脱了她的手,其他同学们投来古怪的视线,语文老师则一把将她拉走——

    安洛洛看着漂亮的女老师胳膊上咕噜噜迸下血珠,目眦欲裂。

    可老师却用力拉着她,黑着脸把她推走:“不做操就算了,别打扰其他同学列队,还打架,安洛洛,你再闹就去队尾罚站,我警告你——”

    “老师,老师,大家应该立刻离开操场,我们离开去教学楼,然后找医务老师,打急救电话,120——”

    “安洛洛!你发什么疯!去旁边站好,再闹我给你家长打电话了!”

    安洛洛却眼睛一亮:“打吧,老师,快打,告诉我爸爸我在学校闹事,快啊老师——”

    老师脸上鲜活的恼怒却猛地一顿,扭成一种古怪的漠然。

    雨水唰唰唰地冲着她的五官,仿佛逐渐冲成一口木然的棺材。

    “滚开。”

    男声,女声,孩童声,古怪的和声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就像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借着她的身体发话。

    “女老师”高高提起安洛洛,手臂噼啪作响。

    “滚开,阴阳眼。”许许多多个声音狰狞地嗡鸣,“还不到你献祭的时候。”

    然后她抡圆了胳膊,直直地把小女孩扔出去,就像在扔一块铁饼——

    安洛洛“嘭”地一声摔下去,奇怪的是,并不疼。

    她抹开脸上的雨水,扭头往回看。

    垫在她身后的小斗笠倒在地上,好半晌没说话。

    “……我说过了,你不要去管……”

    追过来做缓冲垫的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续上第二口气:“……你不去管它们,它们就不会伤害你。”

    安洛洛揪过他的衣领冲他大吼:“那是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他们就快死了!”

    小斗笠偏了偏头,非常平静。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接到的任务,只是“保护安洛洛”。

    除了“安洛洛”以外,他不愿意费精力去搭理任何陌生人——更何况,那些还是“如果搭救了就有可能陷安洛洛于危险之中”的陌生人。

    所以,让那些人流血、发疯,然后死掉吧。

    他只想抓紧时间读懂语文书,然后看好安洛洛。

    ……听到这样冷漠的回答,安洛洛突然从愤怒、焦虑、恐惧的混乱心情中清醒了。

    是啊。

    ……这个三观奇怪的小变态,他生活在与她完全不同的世界,怀着一种非人的冷血与天真,本就不能用常理要求。

    可爸爸派他来“保护自己”,那就还算有些本事,起码,目前的困局,他肯定是有能力解决的。

    他只是不想做。

    那很简单。她只需要说服他去做。

    “你帮我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解决这些雾气,大雨,解决他们身上笼罩的幻象,我知道这是个大型阵法,我知道如果及时撤去,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可以愈合。”

    安洛洛揪着他的衣领,手指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茶色的眼睛却愈来愈亮,泛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她用与小斗笠如出一辙的冷静说:“你帮我这一次,我就去说服爸爸,让你不用再耗费精力保护我。”

    小斗笠冷漠的神情终于动摇了。

    “我说到做到。说谎的人吞千根针。”

    “……拉钩?”

    “拉钩。”

    【三分钟后】

    小斗笠带着她,绕过操场,一路走上体育场馆的最高楼,来到一阶荒草丛生、泥土翻出的看台。

    他指了指地面:“我感应到的阵眼就在这里。有人把具有强大怨气的东西埋在这里,又施下幻象,这才引发了你学校的异常。只要把阵眼拿走……”

    安洛洛二话不说,跪下就开挖。

    她的眼神十分坚毅,清明,雨水浇湿了漂亮的辫子发型,指甲也陷满泥土,但安洛洛挖坑的速度就像野兽拿爪子在刨,没有丝毫减缓。

    小斗笠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好奇。

    “你一点也不讨厌那些人?”

    “什么……”

    那些人啊,除我们之外,没有这双特殊眼睛的那些人。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懂,怀着好心奋力上前劝说,却被推搡,被叱责,被惩罚,被古怪的眼神盯着,耳边时时刻刻响着“疯子”“怪物”“精神病”。

    本就活在我们之外的世界,本就把这双眼睛与我们共同排除……为什么还要花功夫去救?去保护?

    反正我们拥有这双眼睛,根本就不可能完全属于那个活人的世界,只有鬼会接纳我们,我们也注定会变成鬼的。

    还是很强大的鬼哦,比勉强活着时强大很多很多——这双眼睛天生就适合去死啊,你没听过这样的论断吗?

    所以啊……大家一起变成死人,不好吗?

    安洛洛一言不发,她埋头苦挖,也不是很想搭理一个精神病疯疯癫癫的脑回路。

    小斗笠却还想追问:“你真的不想死——”

    “闭嘴。我挖到了。”

    安洛洛挖开最后一捧泥土,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双手并用着把最里面那东西拖出来——没有想象中黏糊、也没有臭味,但比冰棍冷多了,触感像是一条冷冰冰的大蛇——

    安洛洛奋力把那东西拖出土坑的最后一秒,天上猛地响起一阵惊雷,乌云和冷雨瞬间消失,白雾也散开了。

    广播体操的声音从旁边的喇叭清晰播放出来,站在旁边的小斗笠眺望了一眼:“放心吧,你的老师同学没事了,还在那里正常度过大课间,身上没伤口。”

    可安洛洛没回复。

    “行了,这附近应该还有小的阵法,我们赶紧把这东西带走,你去洗洗手,然后想办法联系你爸爸销毁——你怎么不说话?”

    小斗笠转头回望,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时,轻松的脸色猛地一沉。

    他也不再说话了,和安洛洛一起,定定地看着那……

    那截手臂。

    他们全都印象深刻、异常熟悉,一眼就能认出的手臂。

    更别提手臂的尽头,无名指上,还套着一枚朴素的银戒指。

    “……是我爸爸。”

    安洛洛抱着这段胳膊,神情木然。

    “谁……”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身上淋过雨的冷意被席卷的怒火整个烧穿——

    “是谁。是谁……去找到它。我要找到它……”

    小斗笠低声道:“我会杀死它。”

    这一次,安洛洛没有反驳。

    第250章 第二百零三十七课 不经意的处理手法与不经意的感应闪现

    孩子看待世界的观念, 尤其是学龄前孩子的观念,总会深受父母的影响。

    所以,即使安洛洛天生就从妈妈那里继承了超强超敏锐的观察能力, 一颗擅于怀疑、擅于发现问题的内心……

    她仍旧被爸爸刻意蒙蔽了“眼睛”。

    拥有阴阳眼的大人, 有太多手段诱导她忽略眼睛“看”到的某些东西, 而能抛开忽悠看本质、必要时审问对象气势如虹的妈妈……很遗憾,过去她回家的次数太少了。

    当妈妈白天忙着赚钱出差、晚上忙着蹦迪泡吧时, 幼小的安洛洛大多数时间毕竟还是老实留在家里,由爸爸手把手带大的。

    所以她从小生活在爸爸的瞎话与忽悠里, 几乎被他的瞎话构建了大半个世界观。

    ……当然,洛安不至于用小时候那套“大家都去死”的报社论调荼毒自己的亲女儿,虽然成年的他不算“阳光健全”,但也大抵明白了什么是正常三观, 什么更适合进疯人院。

    大多数时候,他很努力地用妻子的性格特质与处事思维来引导自己的女儿,教导她时也尽量客观温和地告知她真相, 譬如“那是肠子”“那是动脉”“那是人的头骨”……

    但唯独涉及他自己时,怎么能对女儿说“爸爸现在是怨气最强的阴煞这也代表爸爸当年死得超级惨烈, 如今尸身下落不明大概率被一只红影拿去地宫收藏做复活道具还有一部分则可能被做成至邪至阴的祭品,而且如果被玄学界某帮人发现他们还会挖掉爸爸的眼睛和血肉开拍卖会, 总之哈哈哈我本体有很大概率被碎尸”……

    哪个家长会跟孩子说这种事。

    洛安只是死了, 不是疯了。

    所以他用讲童话故事的口吻, 非常委婉、无害地包装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譬如“爸爸是透明人”“爸爸是秘密阿姨”“爸爸跟妈妈关系很好只是妈妈没有魔法眼睛”“爸爸不能在白天出门只是因为跟太阳关系不太好”……这些花样百出的论调, 直把安洛洛小朋友忽悠得团团转。

    所以, 即使安洛洛能冷静分辨电影里的尸体、厨房里的马赛克、图册上的妖魔鬼怪、甚至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背着书包从车祸现场附近穿肠肚烂的怨鬼旁淡定路过……她依旧对“爸爸死了”“爸爸是鬼”没有任何清醒的认识。

    在洛安刻意营造的、那个无比安全的家里, “爸爸死了”在安洛洛脑子里就跟“爸爸往身上套了一层魔法泡泡”一样。

    直到今天,她切实挖到了一截冰冷、僵硬、溢满漆黑怨气的手臂。

    安洛洛这才把“爸爸”与“疼痛”“流血”“尸体”“死亡”切实联系在一起。

    ……脑子里那层无害、安全的魔法泡泡, 终于“啪”一下被戳开了。

    在学校台上表演小木剑时不慎磕到膝盖就很疼,失去一条胳膊有多疼呢?

    ……死亡又有多疼呢?

    能让人变成鬼的……惨死……妈妈几次遭遇袭击……红色的影子……爸爸的表情……是谁……

    【是谁想破坏她的家。】

    许多零碎的线索终于串联在一起,安洛洛却宁愿自己停止思考。

    事实永远不会像小孩子的睡前故事书所写的那样美好。

    安洛洛不喜欢事实。

    安洛洛想给它一拳头。

    可惜她还在学校里上学,大课间快结束了,如果不抓紧时间回教室换衣服,老师就会……对了,首先,她要离开这里。

    虽然幻象解除后天空重新放晴,但她膝盖下的这块泥巴地依旧脏兮兮的,被雨水浇得很湿很透……毕竟,那场冷雨,才是真正的“真实”。

    今天从未有过烈阳,也从未有过高温,只除了那些被某些家伙标记为目标、特意蒙蔽的人。

    安洛洛刚才在泥巴地里跪了太久了,挖坑救人时也顾不上注意姿态,此时脸上、手上、指甲里、裙子上一并黏着湿漉漉的泥巴,她又跪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要动一动,等她摸索着想站起来时,已经成了一个小泥巴怪。

    安洛洛一向爱美、爱干净,但她此时低头看看自己,连拍拍衣服试图少点脏的动作都没有。

    因为安洛洛的两只手都占满了,她做不出其他动作——

    只是紧紧抱着那截胳膊。

    那截被挖出来的胳膊倒是与她不同,天空重新放晴后借着阳光细看,就会发现它并不脏污、黏腻,也没有明显的伤口与血迹,切口平滑又模糊,皮肤的颜色惨白中泛着一抹茶叶般的青,触感冰冰凉凉的……

    其实不太能令人想到“尸块”。

    如果是不熟悉洛安的人在这里,更可能把这截诡异的断手认成某块奇异的玉雕……

    可如果安各在这里,就能看出,这是曾被精心保存过的一截手臂,异常“精心”。

    或许冷冻过,还用化学药剂处理了,甚至就连洛安本身手上那些细小的、稍有些粗糙的疤痕都被磨得很光亮,丈夫曾提及的“幼时上山干活”留下的痕迹完全消失,手背到指尖全做了工艺复杂的“保养”——

    很明显,背后人把它做成阵眼埋在这里,不是个单纯的恋手癖,那费工夫做这些事,更像是……“给商品包装”。

    玄学界最强大的天师,就应该拥有一只完美的玉雕手,而不是像凡夫俗子那样留下不完美的疤痕,是不是?

    安老板会很轻易地联想到“绿山拍卖”,与拍卖会上那些面具贪婪的嘴脸,被叫到天价的法器,被无数人眼馋的“尸身部分”。

    ——可安洛洛小朋友并不懂这些,她只是不合时宜地想道,这很像是学校小卖部冰柜里刚拿出来的冷饮,干干净净怪方便的……方便携带。

    然后她一把拉开挂满泥巴的校服,把这截干净的胳膊揣到自己干净的衬衫旁,再合上拉链。

    就跟以前大课间时偷带大瓶汽水去操场一样嘛,简单。

    安洛洛小朋友淡定转头:“我们回班吧……”

    小斗笠看她一眼,没说话。

    然后他两手一伸,直接抓住了从安洛洛外套下摆漏出来的大半个手掌,往下拽。

    安·被拽出整条胳膊·洛洛:“……”

    七岁的小朋友,想用自己S码的一年级校服外套揣住一个成年男人完整长度的胳膊,原来是不可能的哦。

    她低头衡量了一下自己短短的上衣,和短短的手。哪里也不够长度遮住这截胳膊。

    她知道不能抓着这截胳膊穿过大半个校园回教室,但她没想到,外套下露出半个死人手回去更恐怖。

    除非她想办法把这截手折三折再揣……

    小斗笠:“不行,别想。”

    安洛洛:“……”

    好吧,她现在也没心情跟他对呛“不要通过我的脸读心了”。

    安洛洛想了一会儿,又伸手揪住小斗笠的衣领,拽开他的外套,然后把胳膊往里揣。

    小斗笠再次迅速接住从外套里往下滑的胳膊,面无表情:“我比你还矮。”

    “……营养不良的小豆丁,这个岁数了还比女孩矮一个头,好意思吗你。”

    “听说女孩本就发育更快,看来你是长个不长脑,长的个子关键时刻也不够用。”

    “……”

    安洛洛一瞪他,紧紧把他扯过来:“知道了,那我一半你一半,我们分头运……”

    “不准对折。”

    “那你在我外套下倒立,这样就能完全盖住……”

    “还不如直接拉警报让老师来找你。”

    “……”

    两个小孩面面相觑地在看台上蹲了一会儿,围着最中间那截诡异的断手,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安洛洛气狠了:“什么时候你还一个劲嘲讽我!既然这不想那不想,就拿个实际主意出来,我们怎么瞒着老师把它带回教室?”

    小斗笠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安洛洛:“……”

    算了,不理那个精神病,她自己想办法。

    想了想,她重新埋回泥坑里,挑了一块还算尖的石头,固定好胳膊就往中间砸——

    某位满嘴瞎话的家长终究还是遭到了报应,哪怕安洛洛清醒认识到“爸爸是鬼”,她也不觉得“紧急情况把爸爸的胳膊折三折带回去”有什么问题,“爸爸”在她脑子里就跟动画片里那些能搓圆搓扁的卡通角色一样无敌。

    ……虽然还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比起用肉身复活,“治愈被女儿砸折的胳膊”对洛安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于是安洛洛认真地、严肃地拿着尖石头砸爸爸的手臂,“嗵嗵嗵”格外用力,还特意依照爸爸的教导对准了好砸的关节。

    然而,这毕竟是极强大的阴煞本体的一部分,又经过特殊处理,被做成了阴邪至极的阵眼——

    安洛洛拿着小石头砸了半天,对方一点皮也没破,她反而因为过于用力,被尖石头磕破了掌心。

    安洛洛:“……”

    安洛洛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往外冒血点点的小肉手。

    她刚才见到操场上那画面没哭,发型乱了指甲脏了没哭,挖出这截胳膊变成小泥巴怪也没哭……现在,一个人在这里奋斗,突然就有点想哭。

    怎么办,她连爸爸被坏人切走的一只胳膊都保护不好。

    她真没用。

    安洛洛吸吸鼻子,翻手摸了摸眼泪,重新握紧石头。

    抓紧时间,大课间快结束了,不能让老师同学找到这里。

    可挤着泪眼继续砸时,她没看到,自己握着石头的掌心又渗下一滴血珠,掉在了那截手臂上——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水滴回源泉,又像是一则短促的通知。

    安洛洛揉揉眼睛,觉得那截胳膊好像有点变化。

    冷青色消失了,变得有些……鲜活。

    “我回来了。”

    去而复返的小斗笠却出现在她身边,直接递过一只书包:“拿这个装,我们赶紧走。”

    “……哦。”

    安洛洛忽视了那点变化,她把胳膊往书包里一揣,小斗笠又拖下外套盖住多余漏出来的部分——

    两个小孩一个掩护一个背包,一前一后急急忙忙地往回跑,却没能顺利跑回教室。

    拐进体育馆旁的小道后,安洛洛只感觉背后猛地一凉,努力跟在后面盖外套的小斗笠也没了声音——然后她整个人双脚离地腾空而起——

    她立刻尖叫,挥手,连环蹬腿:“谁扯我书包!!!”

    一手提起小斗笠,一手提起她的洛安:“……”

    洛安默默放下了应激炸毛的女儿。

    看这反应,似乎不需要他特意询问“你知道自己书包里是什么吗”了。

    被放下地,安洛洛立刻转身攻击——哪怕看清了对方是谁也继续攻击——虎虎攻击——

    “书包还我!!!”

    “洛……”

    “还我还我你休想继续藏,不然我立刻告诉妈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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