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暗未暗的天, 积着雪障的遥远山路,鲜有人知的小别墅,没有哪个元素能和眼前的陆司淮联系起来。
在很长的时间里, 叶宁都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身后不断传来吵闹的说话声。
“小宁, 就在门口等, 别往台阶下跑,路面可能结冰了。”
“我都看不清路,少爷怎么跑这么快。”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长乐!你去四角半亭那边, 把西墙上的开关打开, 那里连着外庭的灯, 是太阳能的,不用电, 太久没用都忘了。”
“啊?什么开关啊?”
……
声音一声叠着一声, 在空旷的庭院漾开。
叶宁却好似没有听见,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拾阶而上的陆司淮。
脚下仿佛扎了根,根系牢牢往地下延伸,将他锢在这方寸之间。
直到陆司淮在他跟前站定。
“滋——”的一声。
经久不用的太阳能柱灯在墙头接连亮起, 光线不算特别亮, 但足够将来人看清。
因为骤然变亮的视野,叶宁眼睫生理性地颤了颤。
他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
然后叶宁就说不出话了。
因为陆司淮抬起手,拇指指腹贴在了他下巴的位置。
——明明是有些暧昧的举动, 可因为陆司淮的神情,没带出一点旖旎气息, 反倒像是在检查什么。
叶宁走了一会儿神,才意识到陆司淮指腹贴的位置不是下巴,而是下巴上的伤口附近。
“在哪摔的。”陆司淮问。
许是刚从车上下来, 他指尖还残留着一点香薰的香气…像是玫瑰,很张扬的味道,但被山间的寒意冲淡了点,刚刚好。
香气萦绕在叶宁鼻尖,他晃了一下神,才顺着陆司淮的话说:“山上。”
“除了这里,还有哪摔到了。”
“就手擦破一点…没摔,就滑了一下。”叶宁终于觉出不对劲来。
陆司淮怎么知道他摔了?
“你是听谁说什么了吗?”叶宁疑惑。
陆司淮却没答,而是低下头。
“伸手。”他说。
叶宁:“?”
叶宁不知道陆司淮要做什么,但老老实实伸出手。
叶宁袖口长,遮住了大半截手掌,陆司淮只看到露在外头的手指。
他也没说什么,伸手将叶宁衣袖往腕骨的地方拢。
——左手掌根处露出两道擦伤。
已经擦过碘伏,伤口附近一圈还残留着黄褐色的痕迹。
叶宁终于知道陆司淮让他伸手的目的,见他还要检查另外一只,于是先一步开口:“就这里,那只没有,已经擦过药了。”
陆司淮:“有没有伤到骨头。”
叶宁:“没有。”
良久,陆司淮才“嗯”了一声。
叶宁看见陆司淮肩线很轻地往下压了下,不算明显,但的的确确往下走了走,像是绷着的弦突然松了。
叶宁:“。”
他就是再迟钝,也猜到了陆司淮来这里的原因。
“我没事,就是下山的时候滑了一跤,”叶宁无奈,“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都是……”
叶宁正说着,视线微微一落,再度落到陆司淮的身上。
大衣,西装……
这种天气,陆司淮就穿成这样站在外头?
叶宁什么都没想,一下子伸出手抓住陆司淮垂在身侧的右手。
他的掌心贴着陆司淮的手背。
很凉。
叶宁:“……”
叶宁毫不犹豫抬起手,将自己颈间的围巾摘了下来,他走近一步,微仰着头,将围巾系在陆司淮颈间。
沾着人体体温,被烘得暖洋洋的围巾一贴上来,陆司淮抬手圈住叶宁右手手腕。
“不冷,别摘……”
“别说话。”叶宁皱着眉,语气有点凶。
“陆司淮,山里没有医生。”
“我知道。”
“知道还敢穿成这样进山?今天气温多少度?”
陆司淮表情总算缓过来,他很短促地笑了下:“出来得急。”
“这不是理由,天冷加衣,对温度的感知是最基本的人体反应能力。”
陆司淮“嗯”了一声,声音随意:“有点紧了。”
“什么?”
“围巾,”陆司淮看着叶宁,“系得太紧了。”
叶宁抿了抿嘴,抬手将围巾系松了点。
就在叶宁抬手给陆司淮松围巾的时候,因为孙长乐找不到开关,所以特意绕到四角半亭开了灯又重新跑过来的李叔和秦理群终于气喘吁吁赶到。
叶宁穿着蓬松的绒服,将视线挡了个全,门口光线又不算好,他们看不清站在门外的人,一边往这边看,一边问。
“是董事长吗?”
“都快晚上了怎么进山了?”
叶宁听到秦理群和李叔的声音,转过身,露出身后被挡住的某人。
秦理群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李叔见到生面孔:“这位是?”
秦理群:“陆总?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秦叔,进屋再说吧,”叶宁转过身,看也没看身后的陆司淮,却精准地扯过他的手腕,一个迈步拉着人往屋里走,“他穿太少了,再在门口站一会就要叫医生了。”
秦理群听到叶宁的声音,这才得空去看陆司淮的衣服,一看也吓了一跳:“好好,先进屋。”
李叔不认识陆司淮,但看叶宁这着急的模样,想来是个贵客,忙说:“炉上还煮着枣姜茶,先喝一杯暖暖身,我去二楼给客人拿衣服。”
叶宁“嗯”了一声。
十分钟后,陆司淮身上的大衣已经被换成长款的黑色绒服。
在这喝茶的这几分钟里,秦理群也知道了因为一通没挂好的电话引发的“惨案”,一想到饶水别墅的董事长,秦理群在庭院里来回绕圈,坐立不安。
“得想方法给董事长回个信息啊,否则他今晚不用睡了。”秦理群“唉”了一声。
叶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以为董事长知道小宁回来了就没事了,还让陆总大老远跑一趟,你看我这事办的。”
“陆总,你开车上来的时候,路面有结冰吗?”秦理群越想越着急,“我看我还是下山一趟比较好,给董事长回个电话。”
“不行,”叶宁制止秦理群,“太晚了,现在下山——”
就在这时,“啪”一声,昏暗的庭院骤然一闪。
下一秒,庭院内外所有灯柱乍然亮起。
突如其来的浓光将整座屋子裹住,亮如白昼。
“…来电了?!”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李叔,来电了!”
“上楼把空调暖气都打开。”
“快检查一下信号,是不是一起恢复了?”
“有了有了,网络状态也恢复了。”
叶宁愣了好一会,终于回过神。
手机信号恢复的瞬间,三十多条信息和未接来电如潮水般涌来,“叮叮叮”响个不停。
叶宁简单扫了下,光秦乐舟的消息就有十几条。
最近两个未接通话来自陆司淮和爷爷。
叶宁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张口,陆司淮先说了话。
“先给爷爷回电话。”陆司淮说。
叶宁也是这么想的,怕屋内信号不好,他拿着手机往外走,刚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把之前李叔拿来给他暖手的热水袋一把塞到陆司淮手里。
热水袋是最老式的那种,注水的,不用电。
“外面冷,在这待着,”叶宁嘱咐,“别出去。”
陆司淮笑了下,“嗯”了一声,拿着热水袋坐下。
叶宁拿着电话往外走。
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分钟,从语音通话再到视频,电话那头的叶绍章透过镜头,细致检查过叶宁下巴和掌心的伤,确认只是一点皮外伤才放下心来,本来还想再多聊几句,可看到叶宁身后的背景是长廊,担心他在廊上吹风,便什么都不问了,催着叶宁进屋。
叶宁挂断电话,又给秦乐舟回了几条消息。
进屋的时候,椅子上没有热水袋,也没有人。
叶宁顿了下,喊人:“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宁一转身,陆司淮就站在一扇雕花木窗前……正在打电话。
因为被屏风挡着,进屋的时候他没看见。
陆司淮的声音透过乳白绣花的屏风传过来。
“有急事,进山一趟。”
“我知道。”
“嗯,到了。”
“路上已经给爷爷打过电话了,回去再跟他道歉。”
“大概明天。”
“好,妈你也注意休息。”
一个电话接完,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这次陆司淮的声音显然比刚刚更放松。
“没事。”
“明天还你。”
“换个香薰。”
“行了,留点力气去哄爷爷。”
……
叶宁没打扰陆司淮,就静静站在屏风后面等。
屏风半透明,叶宁借着光,隐约能看到陆司淮的身影和动作。
——陆司淮挂完电话后,手机屏幕依旧亮着,他低着头,又随手回了几条信息。
…像是很忙。
叶宁眉头皱了一下。
他没说话也没走动,自己手机闪动两下也没注意,只看着屏风最下面那道雕花横杠出神。
“在想什么。”陆司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边。
叶宁闻言抬起头来。
陆司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窗前走过来,他越过屏风,站在自己一步远的位置上。
前侧黄绒绒的光线照过来,将陆司淮之前那种冷然的气息削弱大半,大衣已经换成宽松的绒服,在叶宁身上显得有些毛茸茸的外套穿在陆司淮身上意外的合适,和大衣也无甚区别,似乎就只是宽松了点,长了点。
“陆司淮。”叶宁认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司淮:“嗯。”
“我送你下山吧。”叶宁抬眼看着他,灯火葳蕤,将他的眉眼照得格外澄亮通透,他放慢语速,带出一种格外专注的神情。
“山路我开过很多趟,熹山这条路也不难走,我能开。”
“手上的伤不影响,我贴个敷贴就好,还有李叔说仓库里有轮胎防滑链,如果需要,也可以装上。”
叶宁说得很耐心,陆司淮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叶宁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略显僵硬地往回勾了勾,顿了好几秒,才重新和陆司淮对视。
“我慢慢开,好吗。”
陆司淮依旧没说话。
慢慢开,贴敷贴,装防滑链,送你下山……受累的明明是他,却用这么乖顺的语气问“好吗”,就像是在请求。
没电没信号都打算在山上住一晚的人,现在说要送他下山。
“伸手。”陆司淮将手机放回口袋,终于开口。
叶宁不懂陆司淮的用意,但照做。
他伸出手。
下一秒,那个他打电话前塞给陆司淮的暖手袋被重新放在自己手上。
掌心温热,指尖温热,熨帖得好像泡在水里。
“为什么送我下山。”陆司淮避开叶宁受伤的位置,将热水袋放好。
叶宁垂下眼,良久。
“…今天不是陆爷爷的寿宴吗。”
“…是要紧事,就算赶不上,能回去也好。”
“是要紧事。”陆司淮声音轻淡。
叶宁无意识抿了抿嘴。
的确。
换位思考,如果今天做寿的是爷爷,他扔下这么多宾客亲朋一声不响地跑了,还跑到一座电话可能都打不通,随时会失联的大山里,是很不好。
听陆司淮这么说,叶宁下定决心。
“那我去准备东西,我送你……”
“跑什么,”陆司淮拉住火急火燎就要跑的叶宁,有些好笑,“话也不听人说完。”
叶宁扫过墙上的时钟,声音已经有些着急意味了:“怕你赶不上。”
“已经赶不上了。”
“……”
叶宁整张脸垮下来。
陆司淮忍俊不禁。
“午宴已经陪爷爷吃过了,不差这一顿饭。”
不知道是不是这雪夜太安静了,陆司淮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来的路上也跟他打过电话,他知道我来做什么。”
听到这里,叶宁眉眼终于松了点,但也只有一点,浑身上下还是写着“我觉得这样不好”几个字。
虽然不高兴,但很生动。
是最真实的叶宁。
陆司淮心情很好。
“是要紧事,”陆司淮将刚刚没能说完的话说完,“但不是最要紧的。”
叶宁终于抬起半垂的眼帘,看向陆司淮。
雪好像又变大了点,被风吹着,晃晃悠悠飘落在廊木上。
“家里的长辈已经打过招呼了,”陆司淮的声音混在外头骤然吹起的风声里,“这里的长辈还没有。”
“就这么下山,不礼貌。”
“长辈?”叶宁眼里出现些许疑惑,“你不是已经跟李叔他们打过招呼了吗?”
“是,”陆司淮把叶宁有些松散掉的围巾拢了拢,“但还有两位。”
“?”
内庭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秦理群和李叔几人的声音穿堂而起,像是在讨论天气和晚上的吃食,很热闹,有些杂乱。
叶宁就在这样的烟火气中,听到陆司淮的声音——
“今天太晚了,就不去了。”
“明早和叔叔阿姨打过招呼再带你下山。”
第32章 “我喜欢这里。” “那就留在这里。”……
“陆总, 您睡二楼北侧那间行吗?昨天刚打扫过,通过风,被褥也是新换的, 而且就在书房隔壁, 电脑什么的都有, 你要办公的话也方便。”孙长乐听从叶宁的指挥,过来交代,“您看行吗?”
陆司淮正在给姚博文回消息,回完, 顺势收起手机:“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孙长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说起来,其实少爷也是被我带摔的, 吓到董事长了不说, 还害您跑一趟,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您直管吩咐就好。”
陆司淮没说什么,孙长乐带着人往二楼走, 正要上台阶, 陆司淮朝着楼上的方位望了一眼,开口:“他住哪间。”
“谁?哦…您说小少爷吧,他喜欢院子里那株柿子树, 所以挑的三楼,屋子那边的窗口正对着那株柿子树, ”孙长乐什么都没想,陆司淮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还给陆司淮指了指叶宁房间的位置,指完,才朝着二楼一摆手,“这边走。”
陆司淮微偏过头,视线掠过院外那株高出墙的柿子树。
半小时后,孙长乐端着李叔刚温好的牛奶跑到三楼。
叶宁已经洗漱完,看到孙长乐端着牛奶,说了声“谢谢”。
顿了几秒,叶宁开口:“他睡了吗?”
“好像还没有,刚刚我上来的时候,陆总在接电话,我听到‘爷爷’什么的。”
叶宁:“。”
叶宁浅浅吐了一口气:“北侧那边的走廊和书房今晚就别关灯了,他可能要用。”
听到叶宁这么说,孙长乐像是才想起来:“那个,陆总没有住北侧那间。”
叶宁端着牛奶的动作一顿,愣了下,转过身:“没住?他不喜欢那间吗?”
孙长乐也有些摸不清陆司淮的意思:“应该不是吧。”
“陆总都没看过北侧那间,就说了一句…‘远了点’,然后就自己随便挑了一间。”
远了点?北侧那间很远吗?也就一个转角。
叶宁有些疑惑,但还是尊重陆司淮的意思,问:“他挑了哪间?”
“也在二楼,不过不是北侧,在东侧。”孙长乐说。
东侧?叶宁下意识往地下看去。
孙长乐“嗯”了一声,伸出右手,朝着楼下的位置连指三下:“就随便挑了间,正好就是楼下。”
叶宁倒也没多说什么,问:“房间空调这些都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被褥也是新换的。”
“嗯,那就好。”
山间院落就这么多了一个人。
叶宁喝完牛奶,坐在一张藤椅上,透过打开的木窗,看着院子里那株柿子树。
雪落满枝头,也落满窗柩,皎月当空,照着来人。
叶宁起身,靠着窗台,看了一会雪景,他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融化在掌心。
叶宁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楼下,木窗也开着,也有人注视着院子里那株高出墙头的柿子树,与他共乘风雪。
暖黄的灯光从屋内倾斜而出,也如明月,照向雪路高楼-
许是山里静,这天所有人都睡得格外早。
叶宁梦醒的时候,床头的静音电子钟上显示着时间。
03:16。
凌晨三点十六分。
叶宁靠着枕头,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额角。
梦到了爸爸妈妈。
虽然醒来后心口空落落的,但仍是个好梦。
睡醒后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叶宁索性起来。
他像之前一样,拿过外套,披在身上,光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窗边。
正要推窗,视线忽然落到庭院的走廊。
——那边站了一个人。
……是陆司淮。
他就穿着晚上那件绒服,站在廊下,指间闪着猩红一点,在风中明明灭灭。
陆司淮在抽烟。
叶宁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向床头的电子钟,又确认了一遍时间。
两分钟后,他拿过衣架上的衣服,披好,系好围巾,套了双李叔提前备好的防滑棉拖鞋,朝着走廊的方向走。
怕惊醒一楼的李叔和孙长乐,叶宁没开灯。
山间的风雪夜,静得仿佛隔绝了一切,一点动静都是惊响。
烟身下去一半,陆司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很轻,越来越近。
陆司淮还没有回头,但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怎么醒了?”陆司淮先开了口,他说着,曲指往手上的杯中掸了掸烟灰。
叶宁看出他要碾烟,开口:“没事,我闻得了烟,你抽吧。”
本也就是他下来打扰了陆司淮。
陆司淮笑了下,依旧将烟碾灭在杯子里,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叶宁视线还停留在那个已经安静躺在垃圾桶的杯子上。
陆司淮:“看什么。”
叶宁沉默片刻:“我应该等你抽完再下来的。”
因为一个电话从热闹的宴会跑到这大山里,现在连支烟都不能好好抽完。
还不等陆司淮回答,叶宁先收回视线:“是睡不着么?”
他看着院子里积的雪,问:“是不是山上太冷了?”
“不冷。”陆司淮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总觉得我冷。”
因为你不好好穿衣服,叶宁心说。
“睡过了吗?”叶宁走过来,和陆司淮并肩站着。
“嗯,刚醒。”
“醒了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跑楼下来。”
陆司淮微一偏首,示意垃圾桶里那半截烟。
叶宁看着陆司淮微敞开的衣领:“房间里也可以抽。”
“会有烟味。”陆司淮道。
两人都顺势半倚在墙上。
叶宁一时哑然,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开窗一会就散了。”
“就算真有,也不会有人介意。”
要是被李叔和秦叔知道陆司淮大老远来一趟,还要顾忌着烟味凌晨三点站走廊上抽烟,怕是要念叨半年。
“第一次见,总要表现好一点。”陆司淮说。
叶宁没说话。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谁也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
等到雪压满柿子树枝头,被风簌簌吹掉几蓬,陆司淮才开口:“昨天发消息的时候,怎么也没说扫墓的事。”
走廊上不知道从哪里掉来一截枯木枝,叶宁很轻地踢了一脚,木枝滚动两圈,骨碌骨碌掉在外庭地面上。
“其实不是今天,”叶宁盯着那截枯木枝看了几秒,说,“日子在十天前,因为爷爷脚还没好全,就耽搁了,本来应该和爷爷一起来的,又突然发起了烧。”
“昨天秦乐舟也给我发消息了,但想着那边是寿宴,要说去扫墓,总归不太合适。”叶宁答得很随意。
秦乐舟是这样,陆司淮也是。
所以叶宁都没说。
“不是坏事,”陆司淮却说,“没什么不合适的。”
叶宁怔了下,良久,“嗯”了一声。
陆司淮偏过头,看了叶宁一眼。
雪色反射着月色,外庭的照明灯又悠悠亮着,光线相融交叠,将他的轮廓映得更加清晰。
“怎么没戴耳钉。”
没了耳钉的遮掩,叶宁耳尖那枚红痣越发显眼,也越发鲜艳。
“嗯?”叶宁下意识抬手去摸。
真的没戴。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一回事来。
“洗漱的时候摘下来了,忘了戴回去了。”叶宁如实道。
陆司淮盯着那枚红痣看了几秒:“为什么只打了左耳。”
这次叶宁停顿的时间很长,不知过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亦或更久,他垂着眼,说:“因为长了一颗痣。”
“本来想把那枚痣去掉的,家里的医生没做过这个,打歪了。”
所以多了一枚耳钉,痣也还在。
叶宁说完,等着陆司淮问他“为什么要把痣去掉”,毕竟这听起来真的很奇怪。
可陆司淮说的却是——
“秦助说你很喜欢那颗柿子树。”
叶宁被这句话问得一恍惚,他抬起头,看了那株柿子树一眼。
柿子树依旧静静立在雪中。
几秒后,叶宁又转过头去看陆司淮。
可能是雪色晃眼,有那么几秒,叶宁觉得陆司淮的身影和院里那株柿子树重叠在一起。
“陆司淮。”
“嗯。”
“要聊聊天吗。”叶宁忽然说。
又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叶宁想,如果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秦乐舟,听到这个话,他一定会睁大眼睛,像拨浪鼓一样甩过头来,操着一口大嗓门问:“我们不是一直在聊天吗?”
叶宁想到那个场景,隐约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知道,陆司淮不一样。
——虽然他不清楚“陆司淮不一样”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可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陆司淮不一样。
和秦乐舟不一样,和爷爷也不一样。
……和谁都不一样。
“好啊。”陆司淮卸了力道,有些懒散地往后一靠,因着这个动作,两人离得更近,肩膀几乎贴着。
“想聊什么。”陆司淮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
叶宁微微仰起头,后脑轻抵在身后的墙上。
“我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
陆司淮看过来。
叶宁继续开口:“但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发烧、感冒、过敏,轮流着来。”
“吃药是常事。”
“每次生病,都要折腾爸妈和爷爷。”
“家里医生查不出什么毛病,体检也做过很多次,实在没办法,爷爷就找了人。”
“找人?”
“嗯。”
“找了什么人,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模糊想起小时候,叶宁笑了下,“只记得爷爷回来后,说要带我去认个干亲。”
说到这里,叶宁偏过头去看陆司淮,两人肩膀贴着,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像是风吹雪落的声音。
“干亲,但…也不是一般的干亲,”多少是有些玄乎因素的,叶宁有点担心陆司淮不能理解,特地停了片刻,才说,“是一座桥。”
陆司淮闻言,挑了挑眉。
叶宁心里有些打鼓。
好像…是有些奇奇怪怪的。
叶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
陆司淮却已经轻声开口:“秦乐舟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小叔的事。”
叶宁想了一会,隐约想起一两个片段。
“提过,”叶宁说,“你小叔好像是童身修行的高僧?”
“嗯,”陆司淮点了点头,“小叔五岁那年,跟着我爷爷上山礼佛,有一位僧人说他跟寺庙一棵古树有缘。”
“我爷爷很高兴,说,既然有缘,那便认个干亲,保佑他平安长大,就认了。”
陆司淮声音平平缓缓,像是在讲故事。
叶宁听得有趣:“然后呢。”
“然后六岁那边,小叔就被方丈带走做关门弟子了。”陆司淮道。
叶宁:“……”
“到现在,爷爷每年上山的时候,还会和那棵树称兄道弟,说他不厚道。”陆司淮说。
叶宁低头闷笑:“起码平安长大了。”
陆司淮看着他,“嗯”了一声:“你也平安长大了。”
叶宁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是啊,平安长大了,”叶宁慢声说,“我认的那座桥,据说也是座很老的桥,所以认的辈分很高,算是高祖辈,爷爷都得恭恭敬敬喊桥一声‘爷爷’的那种。”
“那爷爷喊了么。”陆司淮觉得有意思。
叶宁笑着说:“喊了,每次去都喊,爷爷喊,爸爸妈妈也喊。”
“认完干亲之后,我身体就好了很多,也不会三天两头生病了。”
“爷爷觉得那桥一定替我挡了很多病,上高中前,逢年过节就要去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修补的地方。”
“后来爷爷找的那人说,不用常去,桥年纪大了,太常去打扰它老人家也不好,隔几年去一趟就好,后来去的就少了。”
“上一次去是什么时候。”陆司淮随口问。
叶宁回忆了小半分钟:“好像…快五年了?”
现在想想,隔的时间是有点久了。
爷爷去世之后,他没顾上的事情太多,这或许也能算一件。
“也不知道那座桥现在怎么样了。”叶宁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月亮。
陆司淮:“想去看看么。”
叶宁下半脸陷在厚实的围巾里,很暖和。
“下次吧。”他说。
现在他好像还想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会。
“陆司淮。”
“嗯。”
叶宁喊完陆司淮的名字,顿了下。
后知后觉想起,他好像喊了很多次陆司淮的名字。
每次喊,陆司淮也都回应。
“陆司淮。”叶宁不明缘由地又喊了一声。
“嗯。”
叶宁笑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想错了。
那天在虹门的时候,他说陆司淮骨子里是有“疯劲”在的,或许是,但他的底色依旧是柔软的。
叶宁后脑抵在墙上,借着这个姿势转过头,看着陆司淮的侧脸,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到爷爷去世了,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走得很突然。”
陆司淮静静听着。
“梦里我很痛苦,很多次许愿说,只要能再见到爷爷,什么都好,我也不奢求爷爷能长长久久永远陪着我,但求陪他安安稳稳度过晚年,哪怕就再多几年。”
现在,愿望好像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一年就想要两年,有两年就想要三年,有三年就想要长长久久。
有了爷爷,好像…又想要其他东西了。
是什么呢,叶宁自己也很模糊。
他说不清楚。
只是在看着这株柿子树的时候,脑海里除了闪过爸爸妈妈和爷爷,还多了一道高瘦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肩头和发梢都落着雪。
偶尔也会想起秦乐舟发来的猫猫打架的视频,秦叔和李叔吵闹的声音,饶水别墅的一切……
其实不该靠他们这么近的,叶宁心想。
如果时间重来,他该离他们远……可做不到了。
叶宁几乎是无意识地脚步微动,往左侧挪了一小步。
两人靠得更近。
“冷了?”陆司淮看着他。
“有点。”叶宁说。
陆司淮抬起手,将叶宁垂在胸前的围巾尾端拢进领口,然后俯下|身,在叶宁有些茫然的视线,将他绒服底端的拉链并上,拉至领口。
“咔——”
清脆的一声,领口最后一个环扣扣上。
叶宁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热水袋呢,在里头么。”陆司淮一边给叶宁扣纽扣,一边问。
“不冷了。”叶宁声音瓮在围巾里。
本来也没多冷。
因着扣扣子,两人此时面对面站着,叶宁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精致的眉眼。
陆司淮借着光看他,忽然笑起来。
那笑声轻轻沉沉,飘在耳际。
可能是围巾裹得太严实,叶宁莫名觉得耳朵有点烫。
“笑什么。”叶宁疑惑着问。
陆司淮看着他:“谁选的衣服。”
叶宁低头,看了衣服一眼,诚实答:“李叔。”
——下午的时候,叶宁原本穿着一件黑色的绒服,后来陆司淮的车来了,叶宁摸黑在院子里跑,衣服几乎要与天幕连成一道,李叔觉得这颜色太暗,就给他换了件鲜亮的白色。
“这衣服怎么了?”
“没怎么,”陆司淮托住叶宁的脑袋,停住他向下看的动作,说,“只是觉得像雪人。”
叶宁:“……”
“那你还找热水袋,”叶宁皱了皱鼻子,“雪人又不会冷。”
“嗯,雪人不会,”陆司淮竟然从叶宁绒服口袋里找出一双手套,“但你会。”
“又是李叔准备的?”陆司淮拿着那双手套问。
叶宁:“应该吧。”
不是李叔就是秦叔。
陆司淮:“伸手。”
叶宁又一次乖乖照做。
陆司淮低头给叶宁戴手套。
他模样专注,从叶宁这个角度,能看到陆司淮优越的鼻梁和眼睫。
陆司淮眼睫也很长。
有一种和他平日并不太相符的缱绻。
“陆司淮。”
“嗯。”
叶宁沉默良久,声音倏地低下来:“我喜欢这里。”
陆司淮给他戴手套的动作顿了下,只顿了一下,继续替他戴好另一只。
“那就留在这里。”他说。
叶宁本能地又朝着陆司淮靠近半步,他没回答,过了好几秒,才半阖着眼,小声说:“我可以留在这,但你…你们不行,总要下山的。”
陆司淮已经戴好手套,抬起眼来,他直视着叶宁,正要说话,却被眼前的人制住。
刚刚的落寞声音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叶宁笑得眉眼弯弯,就像那天在饶水山那座灯下。
“陆司淮。”叶宁又喊了一声。
陆司淮喉结莫名滚一下:“嗯。”
良久。
“我陪你抽支烟吧。”叶宁忽然说。
他的声音泠泠,像是风吹松林,一耳入声。
他一错不错看着他。
“刚刚那支没能抽完。”
“我陪你抽一支。”
“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又会不会回去。
命运这种东西,谁能说得清呢。
如果真的像自己许过的愿那样,多给了他几年时间,最后还是得回去。
那起码在很多年以后,他还会记得,在熹山这个无人的雪夜,他曾经陪着陆司淮抽完了一支烟。
又过了许久。
久到风声从疏疏枝桠间起,从又疏疏枝桠间落。
天地好像都寂静下来。
叶宁听到陆司淮的声音。
“好。”他说。
第33章 不行。 灵魂疑问。
叶宁已经不记得昨晚几点上楼, 又几点睡着了,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他站在窗前, 看着庭院里的积雪。
寒气扑面, 将所有未尽的睡意侵吞干净, 他深嗅一口山林的气息,进浴室洗漱,然后穿衣下楼。
庭院炉火上咕噜咕噜煮着新茶,似乎还加了点红枣和陈皮, 甜香浓郁。
孙长乐抄着一把大漏勺从后院走出来, 看到叶宁从三楼下来, 笑着说了声“早”。
“早。”叶宁回。
“厨房准备了馄饨、包点和粥,少爷你要吃什么?”
早上温度还是有点低, 叶宁将围巾系紧了些:“都可以, 他们起了没?”
“他们?”孙长乐反应过来,“哦,少爷你说陆总和秦助他们吧,他们早起了, 都进山一个小时了, 刚刚打电话说马上回来。”
进山?
叶宁动作顿住。
像是要佐证孙长乐那句“马上回来”似的,叶宁话还没说完,庭院外头响起秦理群的声音。
“这天气怎么比昨天还冷, ”秦理群声音冷到打颤,“等会儿下山……小宁醒了?”
秦理群一踏进来就看到叶宁。
叶宁简单回了一句, 视线不自觉落到秦理群身后的陆司淮身上。
“什么时候起的?”叶宁走过来。
陆司淮周身都是外头的寒气:“七点多。”
叶宁:“……”
“怎么不喊我?”叶宁说。
本来昨天说好一起进山的。
秦理群正捧着孙长乐递过来的茶暖身,闻言笑了:“怎么没喊。”
“我喊了好几声都没醒。”
“陆总还担心你是不是发热了,找了个耳温枪量了体温, 还好显示体温正常。”
叶宁:“。”
孙长乐也搭腔:“没喊醒,然后陆总就说别吵你,让你好好睡,就跟秦助一起进山了。”
秦理群也觉得有点稀奇:“平日一点动静就醒,今天怎么睡这么熟?”
叶宁这段时间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好,突然睡这么熟还把他吓了一跳。
“山里静,睡得熟是好事。”陆司淮走过来说。
秦理群点头:“也是,睡得熟是好事。”
叶宁看着陆司淮走过来,有些哑然:“说好了跟你一起进山的。”
“不差这一天,”陆司淮说,他视线在叶宁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停了两秒,“今天气温更低,吃完饭把手套戴上。”-
吃完早饭,叶宁回房间坐了两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期间没让人打扰。
等他再出来,灰蒙蒙的天已经出了太阳,照得庭院一片亮堂。
“该下山了,董事长一上午都打了五六个电话了,”秦理群絮叨着,“可能是昨天吓到了,饶水那边说,董事长昨天晚上睡觉做噩梦了,梦见你又摔了。”
叶宁看了眼时间。
也是该下山了,今早陆司淮的电话也没怎么停过。
一行人正要往外走。
“耳钉呢。”陆司淮问。
叶宁一摸耳朵,空的,忘了。
“还在三楼,”叶宁转身往楼上走,还不忘跟身后的几人说,“你们先去吧,别等我,外头冷。”
李叔:“化雪天是要更冷些,秦助你们先去车上吧,开着空调暖和一点。”
叶宁找到耳钉,也没戴上,随手放在口袋里,穿过庭院,走到正门口,还没下台阶,脚步先顿住了。
——来时只停着一辆车的门口,此时多了一辆悍马黑武士。
李叔和孙长乐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转过头来看着叶宁。
孙长乐看到那辆黑武士眼睛都亮了:“好炫的车,少爷你坐哪辆走啊?”
“什么坐哪辆,”李叔拍了一下孙长乐的后脑勺,“陆总回建京,小宁回饶水,你说坐哪辆。”
秦理群站在自家车旁,理所当然地朝着叶宁招手:“站那做什么,别冻着了,下来。”
叶宁下意识看了那辆黑武士一眼,停顿片刻,抬脚走下台阶。
车内的陆司淮看着叶宁朝着身后的车走去,也没说什么,只是曲着手指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
他没在车上抽烟的习惯,所以只是咬着,也没点,垂着眼,抬手将空调温度调低几度。
段开的消息就在这时发了过来。
陆司淮回了一条,随手把手机扔在一旁。
“咚——”
“咚咚。”
手机落在扶手箱上的闷响和敲玻璃脆响一通响起。
陆司淮偏过头——
叶宁正站在黑武士副驾驶的位置往里头看。
陆司淮不着痕迹地将嘴上的烟拢入掌心,扔进口袋,降下副驾驶车窗。
“怎么了?”陆司淮问。
叶宁抿了抿嘴:“我坐你车,行……”
“吗”字还没说出口,陆司淮已经解过安全带,长臂一伸,越过副驾驶,将车门利落打开。
叶宁上车,关门。
陆司淮重新将车上温度调高:“为什么不坐后面那辆。”
叶宁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下,也没看陆司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就到熹山山下,回饶水我还坐后面那辆,你回建京。”
陆司淮好整以暇看他。
叶宁抓了抓安全带:“怕你困。”
陆司淮:“嗯?”
“你昨晚睡得晚,今天又早起,”叶宁依旧没看陆司淮,“山路不好开,没人说话,容易犯困。”
过了几秒,叶宁又补充了一句:“秦叔车上有司机。”
言外之意就是那边车上已经有两个人了,这边就孤零零一个,不太好。
良久,陆司淮才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笑了下:“嗯,谢谢。”
叶宁:“…不客气。”
车缓缓启动。
叶宁扭头看着窗外,没了围巾遮挡,露出一只有些发红的耳朵,像是在外头冷的。
山路的确不怎么好开,有些路段结了冰,好在今早出了太阳,化得快,两辆车都放慢了速度,平时一小时的车程延长了一半,安全抵达山脚。
饶水和建京是两个方向。
陆司淮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看着正在解安全带的某个人,停顿几秒:“我送你回……”
“不行。”叶宁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
说完,叶宁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于是放慢声音又拒绝了一遍:“不行。”
陆司淮:“。”
叶宁已经解完安全带,手搭在副驾驶车门上,即将开门的一瞬,他停顿几秒,像是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转过身来:“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陆司淮挑了挑眉,朝他伸手。
叶宁:“……”
叶宁拍掉他的手:“在后面车里。”
“等我一分钟。”
叶宁转身下车,又很快走回来。
再打开副驾驶车门时,他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箱。
木箱不算大,但很精致,是用好木老料做的,顶平,箱面上嵌着福禄大吉,上头还有寿山石、寿桃等图样。
叶宁把木箱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陆司淮大致猜到了用意:“给谁的。”
叶宁如实说:“你爷爷。”
陆司淮:“是什么。”
叶宁神色有些犹豫,像是直到此时仍在思考要不要送,但回答的语气却格外认真:“…一点小东西,在山上临时准备的。”
“知道了,”陆司淮看着他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嗯”了一声,“回车上去,外头冷。”
叶宁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嗯,到了给我发个消息。”陆司淮说。
叶宁:“好。”-
饶水比溇山远,叶宁以为陆司淮会先到,可他给陆司淮发消息说自己到饶水别墅的时候,陆司淮还在路上。
再一问,才知道陆司淮回溇山前先去了趟建京公司那边,说有个要紧的文件。
还好没让他送自己回饶水,叶宁庆幸。
回到饶水,叶绍章把叶宁从头发丝到手指,细致检查一遍,又让医生量了体温,确认各个关节活动没有受限,也没有什么隐性内伤,才放下心来。
叶绍章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叶宁一回来,心定了,吃了点东西,终于沉沉睡去。
叶宁替他掖好被子,从房间里一出来,阿姨正抱着从山上带回来的外套往楼下走。
叶宁目光停留,脚步顿住。
“阿姨,等等。”
阿姨站在原地:“怎么了?”
叶宁拿过阿姨臂弯上那边黑色大衣:“这衣服也是从车上拿下来的?”
阿姨点头。
陆司淮的大衣怎么会在他车上?
叶宁给李叔发了一条消息。
李叔很快回过来。
【李叔:这外套早上挂在你房里,我一下子也没注意,就一起收了。】
他房间…听李叔这么一提,叶宁才恍然想起,凌晨走廊,陆司淮后来是给他披了一件外套。
当时他也没留意是哪件。
叶宁盯着那外套看了好几秒,把外套收好,抱回了自己房间-
陆司淮回到溇山的时候,秦乐舟正在陪外公下棋,隐约听到门口有车开动的声音,警觉的耳朵立刻竖起。
“好像是哥回来了。”秦乐舟说。
陆成业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
十几分钟后,陆司淮的身影从庭院外走过来。
段开学着爷爷的语气:“你还知道……”
话没说完,陆司淮已经把车钥匙扔过来。
段开接了个满怀,不放心地问了一嘴:“你没伤到我老婆吧?”
“自己去看。”
段开嘴上这么说,但陆司淮开车技术还是有保障的。
涂鸣钦打了个哈欠:“你车能回来已经很好了。”
段开:“什么意思?”
涂鸣钦额角抽痛,没说话。
“哥回来了,外公我认输我认输。”秦乐舟一看见陆司淮,整个人都坐不住了,陪外公下棋的心思飞到天外。
他连喊两声我认输,放下盘着的腿,穿上鞋子一溜烟往外跑,然后就看到他哥…和他手里的小木箱。
秦乐舟:“?”
秦乐舟只看了几秒,很快回神:“哥,叶宁回云江了吗?”
“嗯。”陆司淮只回了这一句,越过秦乐舟,径直朝着陆成业的方向走去。
秦乐舟和段开他们跟着陆司淮走了进去。
陆成业还坐在棋盘前,听到动静一转头。
“回来了?”
“嗯。”
陆司淮应完,把手上的木箱放在棋桌旁。
陆成业放下一子:“这什么。”
陆司淮:“礼物。”
木箱是好料子做的,陆成业能看出来,但也只是扫了一眼:“昨天不是送过了吗?”
“不是我送的。”陆司淮说。
这话一出,段开几人对视一眼,目光重新聚在那个木箱上。
陆成业下棋的动作终于停住。
“叶宁送的?”
“嗯。”
陆成业来了点兴致:“送了什么。”
陆司淮:“不知道,他说送您的,我就没看。”
陆成业“嗯”了一声。
段开一向爱凑热闹,忙不迭走上来:“爷爷,你快开快开,我要看。”
陆成业嫌段开闹,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却也收好棋盘,将楠竹棋罐放远了些,抬手放在木箱扣锁上。
扣锁落下,木箱缓缓打开。
段开他们从小就在珍宝藏品里泡大,自然知道这木箱是好东西,猜测里头是什么瓷器文玩,直到爷爷打开盖子。
——六双红澄澄圆滚滚的柿子,每颗柿子用牛皮纸包着,最底下还压着一本砖红绛云笺的折页本。
所有人:“?”
“柿子…是柿子吧。”段开摸了摸下巴,生怕是自己学问浅薄见世面不够,没认出什么稀罕玩意。
涂鸣钦:“…应该是。”
所有人都一脸问号,只有陆司淮怔了下,然后笑了
“这柿子树是他爸妈在他出生那年种的,一年也就结一筐果。”他说。
木箱里的柿子显然都是特地挑过的,饱满漂亮。
陆司淮几乎都能想象叶宁坐在房间里,一边挑拣,一边用纸包好的模样。
昨天秦乐舟没说叶宁扫墓的事,但他不是个能藏住话的性子,担心外公误会叶宁是贪玩进山,就把事情缘由说了,所以不只是陆成业,就连段开他们都能知道这株柿子树对于叶宁的意义。
他们这种家世,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反倒是真正用心的,才让人觉得熨帖。
陆成业声音都变得慈祥起来:“是个好孩子。”
段开:“那底下那个折页本是什么?”
陆成业将压在下面的折页本拿出来,一打开——
陆司淮终于知道上午叶宁关在房里两个小时在做什么。
一页刚抄的祝寿经文。
字很漂亮。
这下就连陆成业都有些惊讶,抬头看向陆司淮:“你让他抄的?”
“没。”陆司淮摇头,他看着那页经文,神色格外温和。
“有心了,”陆成业小心收好折页本,笑着说,“替我谢谢他。”-
爷爷刚好睡醒的时候,陆司淮也正好打来电话。
叶宁接起来。
“你到溇山了?”
“嗯。”
叶宁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那边的陆司淮先开了口:“礼物已经送给爷爷了。”
叶宁停顿两秒:“嗯。”
“爷爷很喜欢。”陆司淮说。
叶宁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时间太赶了,熹山条件有限,对方又是长辈,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那就好。”叶宁悬着的心放心,声音就平静了。
“对了,”正说着,叶宁看到挂在衣架上的大衣,立刻说,“大衣被李叔收到我这了,怎么给你。”
陆司淮像是也忘了这回事,停了几秒才道:“先放着,过两天回云江拿。”
回云江拿,饶水这么远,陆司淮来回一趟……
叶宁想了想:“明天我回公馆,大衣放公馆吧,你来公馆拿。”
“好。”
叶绍章已经醒了,在那边找叶宁,两人没多聊便挂了电话。
翌日,叶宁回了公馆。
阿姨接过叶宁手上的衣服,这次已经驾轻就熟地把它放在了一楼衣帽间。
然后在给大衣罩上防尘罩的时候,发出了灵魂疑问——
阿姨:“小宁啊,这衣服既然是小陆总的,为什么要放我们这啊,直接拿到隔壁去给秦小公子不是更方便吗?”
叶宁:“…………”
第34章 心跳 名字是世上最短的咒语
云江一连晴了三天, 叶绍章的感冒也终于好全。
叶绍章他感冒这两天,胃口都不怎么好,只能吃些轻淡的流食, 叶绍章吃了几顿, 叶宁就陪着他吃了几顿。
身体刚一恢复, 叶绍章就嚷着要去熹山,叶宁怕他病情反复,没让,将去熹山的行程拖到一个星期后。
这天天气好, 叶宁陪叶绍章去后山摘了几株菜, 回来后, 叶绍章看着外头阳光明媚的,说:“这段时间不是在熹山就是这, 成天待在山里陪着我, 也不无聊?”
叶宁:“不无聊,就想陪着你。”
叶绍章心里高兴,但没太表现出来。
“下午我去趟公司,今天天气好, 你去找小秦他们玩玩, 上次你去熹山没信号联系不上,他电话都打到饶水来了。”
叶绍章一早就听管家说了,除了秦乐舟, 这几天还有不少人打来电话问叶宁要不要出去聚聚,比如海金的公子和庆泰的小姐, 都被叶宁拒绝了。
叶绍章知道叶宁是担心自己身体,但实在怕他闷坏:“如果不想出去,那爷爷让理群安排个宴会, 找些人来陪你玩。”
叶宁:“。”
叶宁没辙,看着爷爷真的在思考电话摇人这事的可行性,终于开口:“不用,下午我去趟公馆。”
秦乐舟就在公馆那边,叶绍章自然说好。
于是吃完午饭,爷孙俩一起出门。
叶宁说着要去公馆,车在饶水山山脚先停了。
他本来不太想出门,可真的将车开出来了,倒也挺自在。
已是岁末,仲冬的晴天,露寒花瘦,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饶水山是私人领地,山脚有一大片草地,很安静,叶宁走过去,在长椅上坐了一会。
过了不知多久,在叶宁被阳光晒得有些发困的时候,脚边像是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叶宁睁开眼,一低头。
是一只狗。
狗体型不大,有点脏,缺了一只耳朵。
它没蹭叶宁,也没嗅,甚至都没有面朝着叶宁,就背对着叶宁的裤脚,雄赳赳气昂昂坐着。
叶宁扫了一眼椅凳下面的空间,猜着自己可能是侵犯这只小狗的领地了。
叶宁有些好笑,也没法跟小狗解释这饶水山是“他家的”,严格来说,是小狗“侵占”了他的领地,他起身,换了张长椅。
秦乐舟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他要回公馆的消息,让叶宁在公馆等他,他现在还在建京,今晚就回公馆。
【秦乐舟:你今晚就别回饶水了,就住公馆吧,你送我外公的经文他可喜欢了,我刚刚说晚上要回云江,他让后厨准备了糕点,让我一起带过去,你等我啊!】
秦乐舟一打开话题,就跟泄洪似的,话说个没完。
叶宁正回着,脚下又是一动。
他低头。
小狗又蹲了过来。
还是原先的模样,背对着他,坐在他裤脚前,雄赳赳气昂昂。
叶宁:“。”
“这也是你的椅子?”叶宁哭笑不得。
叶宁起身又换了张椅子。
这次他没回秦乐舟,余光看着那只土黄色小狗。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小狗又来了。
这次叶宁还来不及说话,也来不及再换张椅子,不远处有一个人跑了过来。
是安保。
来人穿着制服,年纪不算大,跑到叶宁跟前才停下,他抬手去赶那只狗,叶宁摆手打住。
安保动作在赶,但声音神态还算温和。
“少爷不好意思啊,这狗打扰到你了。”
“没事。”叶宁摇头,狗被赶了也没跑,还是蹲坐在那里,有点像公馆别墅门口的小石狮子。
“你的狗?”
“不是,就是附近的野狗。”
听他的语气,好像认识这只狗,叶宁多问了一句:“它耳朵怎么只有一只?”
安保:“被附近的狗咬掉了。”
叶宁:“。”
安保眼见着这只狗离自家少爷越来越近,生怕它弄脏叶宁的裤脚,俯身就将狗抱起,有些抱歉地说:“少爷不好意思啊,这狗其实很乖的,也不咬人,蹲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附近老有一些大狗欺负它,所以它就跟着人跑,假装自己有主人,告诉别的大狗不要欺负它了。”
叶宁:“。”
狗的确挺乖,被安保抱着也没动。
安保撸了一把狗脑袋,让它不要喊,然后说:“少爷打扰了,我把它赶到那边去。”
“不用,”叶宁说,“放下吧,我等会就走。”
安保听叶宁这么说,才把狗放了下来。
狗一放下,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又跑到叶宁脚边蹲下。
安保已经走了。
叶宁看着这奇怪的小狗。
想找主人,却好像连撒娇都不会。
叶宁盯着小狗缺了的那只耳朵看了许久,起身。
跟着他换了两张椅子,却从未跟他对视过的小狗突然转过脑袋来。
叶宁:“。”
叶宁没养过狗,但他知道爷爷养过一只。
是一只黄狗。
狗是爸爸高中的时候捡的,后来反倒跟爷爷感情最好。
但狗的寿命也就那么十几年,在叶宁出生一年之后,那只狗走了,叶宁也是后来听妈妈说,爷爷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家里人提议再给他养一只,爷爷都拒绝了,从此再不提养狗的事。
叶宁拿出手机,移开眼睛,对着小狗说:“我找人给你看耳朵。”
小狗盯着他。
“我养不了你。”
所以别这么看他。
叶宁找到总管事的电话,准备找到刚刚那个安保。
他抬起脚。
狗晃了一下尾巴。
叶宁:“。”
“别晃。”叶宁提醒它。
他不会再让爷爷养一只狗,他更不可能养。
…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在这个世界待多久。
叶宁朝着那边的安保区走。
狗蹦蹦跳跳跟上来,越跑越快,直到超过叶宁。
叶宁以为它要跑去别的地方,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发觉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因为下一秒,这只狗挡在了叶宁面前。
这次它终于不再是背对着叶宁,而是正面蹲着,仰着脑袋,虽然缺了一只耳朵,但昂首挺胸的,看起来很骄傲。
叶宁:“……”
就在这时,秦乐舟消息再度闪过来。
【秦乐舟:叶宁,溇山太无聊了,外公一直让我陪他下棋,我准备现在就出发回云江。】
叶宁停顿几秒。
【叶宁:秦乐舟,你喜欢狗吗。】
【秦乐舟:我喜欢猪。】
叶宁:“……”
“他喜欢猪,他也养不了你,”叶宁看完消息,重新看向碰瓷的狗,“我找刚刚那个人带你去看耳朵,他看起来——”
叶宁说话的声音被一声清脆的“汪”声打断。
叶宁第一次听到这狗的叫声。
叶宁:“。”
一小时后,叶宁的车停在云江一家大型宠物医院里。
叶宁:“…………”
叶宁的头抵在方向盘上,安安静静靠了好一会,才抱着狗进了医院。
医生助理接过狗:“狗狗名字叫什么?我们得建个档案。”
叶宁摇头。
助理一听就知道了大概:“流浪狗啊。”
“嗯。”叶宁说。
叶宁说完,看着助理在档案里写下“小流浪416号”,沉默良久。
“…写‘小满’吧。”叶宁说。
缺了一只耳,不算圆满,但小满胜万全。
…希望以后别再被欺负了。
“什么?”医生助理一下子没听清,“饭碗?它叫‘饭碗’?”
叶宁愣了下,倏地笑了。
前台倒是听清楚了:“小满,叫‘小满’,什么饭碗。”
但叶宁觉得“饭碗”也是个好名字:“写‘饭碗’也行。”
这下一圈人都笑了。
小狗被医生抱到里头去,叶宁坐在医院的等待区,随手翻着养狗细则。
前台看着等待区里的叶宁,跟助理说悄悄话:“这小狗真会找人,就这么水灵灵进入豪门了,你看到那辆车了没?八位数。”
助理:“多少?!你说多少?!天呐。”
助理震惊完:“不过我刚刚听他的意思,好像没有要养啊,就说带它来看完病再放回去。”
前台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没取名前,可能真的看完病就放回去了,可他取名了。”
“你做我们这行,难道还没听过那句话吗——名字是世上最短的咒语。”
“一旦起了名字,这缘分就结下了。”
“很多人不养宠物,就是觉得它们寿命短,不可结缘,徒生寂寞,但很多时候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
一旦结缘,就没那么容易放下了。
宠物也是,人也是。
过了小二十分钟,医生从里头出来。
叶宁起身。
医生表情不算特别好。
“怎么了?是耳朵有问题吗?”叶宁问。
医生摇头:“耳朵是外伤,倒没什么大问题,里头不太好。”
“…什么意思?”
“很多小毛病,还有点肾炎,如果没抱过来,大概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叶宁沉默小半分钟。
原先还以为很精神呢。
“能治吗?”叶宁问。
医生:“能,就是大概要住院几天。”
叶宁点头:“好,需要办什么手续?”
只花了十几分钟,叶宁已经将手续办好。
再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叶宁坐在车上,一时也没把车开走,但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直到秦乐舟发来消息,说他快到公馆了,他才回过神来。
【秦乐舟:你怎么不在公馆啊,我刚刚给公馆打电话,是阿姨接的,他说你不在,你在外面跟谁玩?叶爷爷不是让你跟我玩吗?】
【秦乐舟: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jpg】
【秦乐舟:14亿朋友我就通知了你,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jpg】
【叶宁:在外面,要回来了。】
【秦乐舟: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外面跟谁玩?】
【叶宁:狗。】
【秦乐舟:…………】
【秦乐舟:叶宁,你变了,就因为我不是我哥,所以你就这么敷衍我吗?】
叶宁回了一个表情包,结束对话,系上安全带,正要启动,一转头,看到一个女生抱着一只煤气罐一样的猫从医院里走出来。
猫很胖,下午阳光正好落下,将它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照得亮闪闪。
叶宁动作一顿,隐约想起一件事来。
翟文星好像也养狗,是只罗威纳犬,养得很结实,叶宁见他在朋友圈晒过。
那只狗脖子上也有一个平安锁-
冬日,再加上工作日,下午,还没到下班的点,种种因素加起来,宠物医院格外清闲。
前台整理完今天的接待单,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又是一辆一眼荡魂的豪车在他们医院门前停下。
“靠,今天是砸了什么富豪窝吗,刚送走一辆又来…唉,怎么好像还是原来那辆?”
“还真是!”前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手机给某个人打了电话,“雯雯雯雯,你刚刚想看但是没看到的那个巨好看的豪门小哥哥又来了,赶紧下来,MaydayMayday!”
她正呼叫着,叶宁已经从车上下来,朝着她走过来。
“叶先生,怎么了,有事吗?还是落东西了?”前台立刻收拾好仪容仪表。
“没,”叶宁朝着里头看了一眼,说,“能进去看看吗。”
正好医生从里头出来,听到叶宁的声音,说:“你是想看饭碗是吧?”
“可以吗?”叶宁问。
医生放下手中的病历:“当然可以,我带你进去。”
叶宁走进治疗室,隔着玻璃看了狗几眼。
狗在睡觉。
叶宁没再往前走,而是转身将一个束口袋递给医生:“我就不进去了,方便的话,麻烦医生把这个放它垫子下面吧。”
医生也没说什么,点头收下。
雯雯几人跑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她们哀嚎了两句,转而看向医生:“豪门小哥哥送什么来了?”
医生也不知道,他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很沉。”
叶宁也没说不能看,再加上小狗在生病,有些东西也不能乱碰,医生便打开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的,实心的,最起码六位数起步,比他们一年工资都要高的平安锁。
所有人:“……”
服了。
前台掐住自己的脖子:“吸氧舱呢,给我使使。”
医生:“…我先使吧。”
叶宁回到公馆,进浴室洗了个澡,坐在床上,给叶绍章发去视频通话请求。
叶绍章已经从公司回到饶水别墅,因此接得很快。
“怎么了?”叶绍章开口,他看着叶宁身上的睡衣和背景里的墙壁,“睡了?”
“没,出去了一趟,买了点东西,”叶宁声音带着笑,“明天带去饶水给你。”
叶绍章听着叶宁的声音,见他高兴,心里也高兴,问:“买了什么?”
叶宁将手机镜头翻转。
叶绍章一眼就看到一个首饰盒,首饰盒很大,方方正正一块,红色的,看起来很喜庆。
叶宁将那个首饰盒打开,边开边说:“下午去了一趟商场。”
首饰盒一打开,叶绍章看到一个金色的锁。
——是长命锁。
锁很有分量,祥云外形,锁中间雕着立体的“百年长福”几个字,锁链上还坠着玉和翡翠。
“我问过那边的人了,说是可以送长辈的。”叶宁手一动,镜头也跟着移动,叶绍章的视野从大盒子转到一个小盒子上。
叶宁继续道:“一共买了两个,大的这个放爷爷房间,还有一个小的,可以戴身上。”
“不戴在脖子上也可以,就出门的时候放在衣服口袋或者哪里都行…或者放车上。”
叶绍章听到这里,突然安静下来。
叶宁刚开始没察觉,还在说锁的寓意,直到许久没听见叶绍章的声音,才将手机翻转过来。
“爷爷?”叶宁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重新传来声音。
“宁宁。”
“嗯?”
叶绍章像是用手隔空摸了一把叶宁的脑袋:“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叶宁怔了下,手指很轻地蜷了蜷,笑着摇头:“没了,睡得很好。”
叶绍章静静看了他好一会,点头:“好,锁很好看,你明天带回来,大的放房间里,小的我也戴着,就戴脖子上。”
叶宁高兴了:“好。”
“对了,小的那个还没给你看呢,”叶宁忽然想起来,他重新将手机翻转,打开那个小盒子,说,“这个和那个款式不一样,印了小锦鲤,是——”
叶宁话还没说完,叶绍章在那头忽然出声:“买了一大一小两个?”
“嗯,”叶宁点头,“那边的人说,这种东西也不用特别多,就……”
“我怎么看到好像还有一个?”
叶宁和叶绍章的声音相叠而起。
叶宁头脑空白了好几秒,才开口:“没有,就…一大一小两个。”
叶绍章只当自己看岔了。
刚刚翻转镜头的时候,看到床尾还有一个盒子。
“没事,可能是爷爷刚刚眼睛晃了一下,”叶绍章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你刚刚说什么,印了锦鲤,还有呢。”
叶宁:“…印了锦鲤,是你生肖款的。”
叶绍章连说了两声“好”。
聊完长命锁,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等镜头拉近,叶绍章才看到叶宁发尾还有点湿,于是也不聊了,催着他去吹头发。
“好。”叶宁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已经将近一分钟,可叶宁仍然保持着挂电话的动作,许久,才缓慢地转过脑袋,看着静静躺在床尾的另一个小盒子。
叶宁沉默。
…爷爷刚刚问是不是还有一个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说“没有”。
“是送给陆司淮的,他因着自己的缘故缺席了陆家爷爷的寿宴,大老远赶去熹山,还一早进山扫了墓,所以给爷爷买长命锁的时候也给陆司淮买了一个,当做谢礼”……买平安锁的时候,他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正当又合理的理由,他为什么要说“没有”?
叶宁指尖有点麻,他低着头,听着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陷入长久的疑惑。
第35章 是叶宁吊着你! “陆司淮,你不会…被……
叶宁把要送陆司淮的长命锁放在了抽屉里。
合上抽屉的瞬间, 不安分的心口好像也跟着平息下来。
叶宁莫名舒了一口气。
阿姨敲门走进来,喊了一声:“小宁。”
叶宁站在床头柜前,转过头去:“阿姨怎么了?”
阿姨:“没事, 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碗筷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红酒也已经倒在醒酒器里,你们吃完后不用收拾,就放那,我明早过来。”
叶宁:“碗筷?”
阿姨和叶宁大眼对小眼:“对啊, 秦小公子不是说你们今晚吃火锅吗?他等会带着食材上门, 让我把碗筷什么的准备好就好…你不知道吗?”
叶宁隐约记起秦乐舟的确提过一嘴:“我忘了, 好,辛苦阿姨了。”
“没事, ”阿姨又叮嘱了一句, “那个红酒是上次秦小公子存在这里的,他说醒两个小时最好,你们注意一下时间啊。”
叶宁点头。
阿姨叮嘱完,换好衣服离开。
叶宁给秦乐舟发了条消息。
【叶宁:到哪了。】
【秦乐舟:还在路上呢, 你到公馆了没?】
【叶宁:嗯。】
秦乐舟之前问叶宁在哪里, 叶宁说在开车,秦乐舟怕分散他注意力,便一直忍着没找他说话, 憋了半小时,总算熬到叶宁回公馆了, 于是立刻发去消息。
【秦乐舟:你还没告诉我刚刚在跟谁玩呢?我问过我哥了,他在公司,你也没有和我哥玩, 你一下午去哪里了。】
【秦乐舟:指指点点.jpg】
叶宁看到“我哥”两个字,打字的手有片刻停顿。
【秦乐舟:还有一件事,说了你一定高兴。】
【秦乐舟: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我有点憋不住。】
【秦乐舟:晚上吃饭,我叫了我哥一起,嘿嘿。】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这条消息发出去,宛如泥牛入海,秦乐舟的车连续过了三个红灯,都不见对面回信。
他就看着“正在输入”的字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最终彻底消失。
【秦乐舟:?】
秦乐舟又等了半分钟,才等到那边的回信。
可叶宁只回了一个标点符号。
【叶宁:。】
秦乐舟盯着这个句号看了好一会,开口问司机:“林哥,你说…我一朋友,喜欢我…一个长辈,我组了个局,把我这个长辈叫过来跟我朋友见面,然后我提前告知我这个朋友,他回了我一个句号,是什么意思?”
“小少爷你的朋友,和…长辈?”司机满眼都是“你们玩这么花”的震惊。
秦乐舟:“不是那种长辈,这长辈也就比我和我朋友大一点。”
说喜欢他哥那不就直接露馅了吗!
司机:“那应该是…大恩不言谢的意思吧。”
秦乐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秦乐舟:多的话都不用说,也不用跟我客气,如果非要客气,就告诉我你下午跟谁出去玩了。】
叶宁不知道秦乐舟怎么就跟这件事杠上了。
明明下午已经回答过。
叶宁只好耐着性子又回答了一遍。
【叶宁:狗。】
【秦乐舟:???】
叶宁本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可冷不丁提起……
几秒后。
【叶宁:照片.jpg】
【秦乐舟:哇,好丑的胖小狗。】
【叶宁:……】
【秦乐舟:等等,这不是你的车吗?这小狗怎么在你车上?你捡的?】
【叶宁:摁。】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叶宁:嗯。】
【秦乐舟:你刚刚是不是发了一个“摁”?然后撤回去了?】
【叶宁:没有。】
【秦乐舟:……】
叶宁看着手机里的小狗照片。
只是有点脏,其实也不丑。
【秦乐舟:这小狗怎么只有一只耳朵?】
【叶宁:被大狗咬掉了。】
【秦乐舟:……】
【秦乐舟:我收回那句话,不丑,可怜的胖小狗。】
话题转到小狗身上。
叶宁以为秦乐舟不喜欢狗,但没想到他对养狗还挺了解,连这么大该打什么疫苗都知道,再一问,家里有不少人在养。
叶宁脑海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陆司淮喜欢狗吗。
这几个字从叶宁的脑海转移到消息框,又在即将发给秦乐舟的瞬间,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叶宁忽然有些记不起当时问秦乐舟喜不喜欢狗的时候的心情。
好像别的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想着如果哪天离开这个世界了,或许可以把小狗托给秦乐舟,如果他喜欢的话。
可这个人换成陆司淮,好像又哪里不一样了。
叶宁茫然。
他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清空,给秦乐舟留下一句“我下楼看看红酒”,然后结束对话-
秦乐舟喊的私厨服务比他人到得早,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拎着箱子走进厨房,两三分钟,餐桌上已经分门别类放好食材。
这边刚走,秦乐舟到了。
陆司淮却来得晚。
叶宁和秦乐舟在客厅里看完了一场电影,陆司淮的车才停下。
秦乐舟扒着窗口往门外看,确认外头来的是他哥之后,跑到玄关将门打开。
“哥,你再不来,我的红酒都要醒坏了。”
陆司淮越过秦乐舟,看向他身后的叶宁:“等很久了?”
“还好。”叶宁倒没觉得有多晚,“路上堵吗?”
“有点。”陆司淮脱下外套,随手放在一旁的衣架上。
秦乐舟在一旁插嘴:“怎么就‘还好’了,都等一个下午了,外公带来的糕点都已经吃掉一盒了,这还不久?”
因为长命锁的事,叶宁心不在焉了一个下午,他以为自己见不了陆司淮,可事实是,没有。
极其日常的一顿饭,日常到秦乐舟吃上头了,问陆司淮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反正之前也住过,一回生二回熟的时候,叶宁也只是停了一下筷子,然后抬头看着对面的陆司淮,平静而自然地等着他的回答。
无论他说住,或者不住。
陆司淮也只是抬起眼,和以往很多次一样,两人简单对视几秒,然后开口:“不了,等下还有事,出去一趟。”
叶宁点头。
反倒是秦乐舟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烫好的肉也不捞了,皱着脸狐疑地看着陆司淮:“大晚上的,去哪?和谁?”
熟悉的语气,只不过被盘问的人从叶宁变成了陆司淮。
秦乐舟以为他哥不会回答,毕竟他平日一惊一乍惯了,每每这么问,他哥都用“有事”打发了,可这次他哥却答了。
只不过看的不是他。
陆司淮看着叶宁:“涂鸣钦明天的飞机,今晚聚聚。”
叶宁一想到涂鸣钦,自动触发虹门赛道的记忆,他思索几秒:“在虹门?”
——叶宁当时收到那辆福特彪马的时候,有想过把车还回去,毕竟是虹门的车,里头的配件一看就下了大功夫。
这事还没跟陆司淮说,先被秦乐舟知道了。
然后叶宁就知道了一件事。
——当年虹门正式营业前一个晚上,整个赛场提前开放,全部功能区域一级响应,一晚上验了百来辆车,烧了八位数的钱,现场开走了一辆飞翼式改装兰博基尼,一辆改装道奇Viper蝰蛇和竞速赛道版地狱猫,还有一辆德国改装的奥迪RS6 Avant,只服务了八个人。
就是陆司淮这一圈发小。
所以别说陆司淮开走一辆福特彪马,就是直接把涂鸣钦那天开过来的保时捷911GT3 R-GT开走,涂鸣钦也顶多骂两句“陆司淮你不是人”。
陆司淮是有“前科”的,叶宁一想到虹门,手指在桌上有意无意敲了两下。
陆司淮看见了叶宁的小动作,笑着解释:“不在虹门,不开车,在他家。”
“建京?”
“嗯。”
秦乐舟呛住了:“你等下还要回建京?那我问你要不要来公馆吃饭的时候,你干嘛答应?”
陆司淮只说:“约的晚上,还有时间。”
叶宁低头吃了一口菜,没说话。
想着陆司淮等下要回建京,这顿饭吃得倒也快。
但陆司淮来得晚,吃完也已经过了八点。
从这里开回建京,最起码也要三个小时。
陆司淮从餐桌起来,刚进浴室洗完手,叶宁就开始赶人。
陆司淮拿着外套走到玄关,手已经搭上门柄,却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直直看向站在阶上的叶宁:“不送我?”
叶宁被他这么一提醒,说了句“送”,然后动作很快地套上衣服,小跑到玄关,和陆司淮一同出门。
陆司淮的车没有停在车库,就停在院外。
外头有点冷,两人即便没有说话,呼吸间也透着白汽。
两人在陆司淮的车前停下。
因为有点冷,叶宁的手插在绒服的口袋里,只在庭院走了一小段路,鼻尖和下巴已经被冻得微红。
“晚上应该不会太堵,记得走高速,别走国道,我看消息说国道那边……”
叶宁正说着,陆司淮忽然转过身来。
也不知道是夜色重还是这边光线暗,陆司淮的眸色显得有点深。
“…怎么了?”
陆司淮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在叶宁的视线中,抬起手,指尖很轻又很快地擦过叶宁耳尖,发梢,发尾,最后落在叶宁的后颈。
陆司淮出门前去浴室洗过手,他指尖带着很浅的木质香,指尖有点凉,但掌心又是温热的。
陆司淮揉了揉叶宁的后颈,用轻而淡的声音说:“下次在玄关放条围巾,出门戴着。”
叶宁好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觉得后颈被贴着的地方烫得不像话。
良久,他干巴巴回了一声:“…好。”
“进屋吧。”
“…嗯。”
陆司淮松开手,却没动,就站在车前等着。
叶宁头脑有点乱,说话开始变得有些费劲:“不上车吗?”
“等你先进屋。”
“。”
叶宁有些机械地转身,进屋,关门。
大门落锁一分钟后,叶宁听到屋外传来轿车引擎的声音。
声音渐行渐远,叶宁卸了力,慢慢靠在被寒气浸得冰凉的铁门上。
后颈很烫。
心跳很快。
好像忘了什么事。
良久,叶宁才想起来。
哦,大衣忘记还给陆司淮了。
…长命锁也忘记了。
四周极其安静,叶宁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陆司淮车开到建京的时候,已经将近零点。
他没把钥匙递给安保,而是直接开到了涂鸣钦的车库,从车库坐电梯下到负一层。
负一层是涂鸣钦的私人藏酒区和雪茄室。
藏酒区用一排转轴门作隔断,陆司淮下去的时候,三扇转轴门都大开着。
陆司淮脱下外套,递给门口的管事,朝着里头走。
段开的声音穿过屏风传过来。
“说真的,我馋你那瓶Convalmore很久了,什么时候开了给我尝尝。”
“那就先馋着吧。”
“……”
段开坐在L型沙发下边的地毯上,正对着屏风那边,还来不及骂涂鸣钦小气,一抬眼,看到一道人影走过来。
段开朝着那道人影努了努嘴。
涂鸣钦几人全部扭过头去。
“路上堵吗?”姚博文问。
陆司淮:“不堵。”
涂鸣钦把酒杯沿着黑色镜面椭圆桌推过去:“今晚住这?”
“嗯。”陆司淮坐在沙发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神态有些懒散。
陆司淮一来,Convalmore立刻被段开抛直脑后,他坐在地毯上,右手搭着沙发,看着一过来就喝酒的陆司淮,眼睛微微眯起。
“陆总,你从云江过来的?”
陆司淮只是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邵宏安先开了口:“不是从云江过来的能开三小时?”
段开拿着酒杯的手搭在膝盖上:“是从云江过来的,但不是从云想过来的,是从公馆过来的。”
“叶宁的公馆。”
“我说对吧。”
“叶宁”两个字一出,一圈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邵宏安看了看陆司淮,又看了眼段开:“你怎么知道?”
段开:“我问乐舟了。”
邵宏安:“你行。”
“陆司淮,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可不兴渣男那一套啊,”段开幽幽说,“有意思就是有意思,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你说你老吊着叶宁干嘛?”
陆司淮喝酒的动作顿住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吊着他?”
“不是吗?”段开换了个姿势,“你前脚扔下一屋宾客,特意给蔺叔打了电话,抢了我的车跑到那什么熹山去接人家,后脚又从叶宁家开车到我们这儿来喝酒。”
“我刚问过乐舟了,他说你们今晚在叶宁家吃晚饭,乐舟问你要不要住叶宁那,你说鸣钦明天的飞机,要聚聚,就不住了。”
涂鸣钦他们显然还不知道这回事,听着段开说完,一个两个都放下了手中的酒。
陆司淮俯身,从桌面敞开的烟盒里取了一根烟,咬着没点。
“没这事?”
“有这事啊,可鸣钦什么时候面子这么大过。”
“我们面子再大,能有爷爷面子大吗,你连寿宴都能缺席,我们这小打小闹的,不来能怎么样?我们还能跟你绝交不成?”
段开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你从公司赶去叶宁家吃个晚饭,又不留宿,跑到建京来,这又进又退的,不是吊着人家是什么?”
陆司淮没说话了,他靠着沙发,暖黄灯带打在他身上,落下一大片阴影。
良久,久到段开他们都觉得陆司淮不对劲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你们觉得,他喜欢我。”
段开懵了。
涂鸣钦和邵宏安几人懵了。
就连姚博文也头脑空白一瞬。
“…你在说什么啊?”段开见鬼似的看着陆司淮,“叶宁喜欢你这件事,别说云江那边了,建京这边都知道了,不都这么说吗?”
“是啊,”陆司淮声音和表情都淡得不像话,“都这么说。”
段开傻了,和涂鸣钦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什么意思?”
不说段开,就连平日对这些情情爱爱最不敏感的邵宏安都能知道陆司淮对叶宁不一样。
他们一直以为两人只差公开了。
可现在……
什么叫“你们觉得,他喜欢我”?
涂鸣钦把酒杯放在桌面上,“叮”一声,杯底碰到玻璃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那天在虹门,你和徐梁瑞赛个车,叶宁急成什么样了?”
“我和他见的第一面,他说完自己的名字,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在哪里。”
“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总不能是兄弟吧。”
段开搭腔:“对,反正我和老涂不这样。”
涂鸣钦:“鸡皮疙瘩起来了,换个人比喻。”
段开:“……”
姚博文沉默片刻,他看着陆司淮周身不对劲的情绪,也跟着开口。
“我和叶宁接触不多,但就从我接触的这段时间看,他看着好相与,实则是个不容易交心的人。”
“他要是真不在乎你,在虹门那天,不会这么着急去拦徐梁瑞的车。”
段开没见过叶宁,虹门那天他也没在现场,但自从“叶宁”的消息传到建京之后,他就调查过了。
“你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
“别的都不说,叶宁喜欢你这事,不是他自己亲口和赵浩南他们承认的吗?”
段开话音落下,整个藏酒室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静到落针可闻。
陆司淮仍旧靠在沙发上,垂着眼,动作神态都没什么变化,仿佛对周遭一切声音都置若罔闻。
任段开他们说着,也不打断。
就好像也企图从这些字里行间里佐证“叶宁喜欢他”的事实一样。
空气中飘着浅淡的酒香。
过了许久。
段开看着敛着情绪的陆司淮,“砰”一声巨响,将手中的高脚杯重重砸在桌子上。
“陆司淮,你不会被…玩了吧?!”
陆司淮:“……”
所有人:“…………”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陆司淮转着打火机上的摩擦轮,发出细微的声响。
“嚓——”
打火机冒出一点火星,继而再度熄灭。
“他不会。”陆司淮答道。
在场除了陆司淮这个当事人之外,唯二见过叶宁的涂鸣钦和姚博文也开口。
“叶宁不是这样的人。”
“他还真不像。”
姚博文可以在任何一方面给陆司淮建议,但感情方面,他还真是个门外汉,但姚博文能肯定的一点是:“叶宁对你和对其他人,肯定是不一样的。”
陆司淮沉默很久,整个人像是陷在那片阴影里。
“但我要的,不只是‘不一样’。”
陆司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扔下了一个怎么样的炸弹,声音平静到仿佛在讨论今晚的酒如何。
死一般寂静。
段开他们第一次知道,涂鸣钦家的地下藏酒室能这么安静,连一点极其细微的风声都像是装了扩音系统。
段开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一扭头,一拍掌:“所以不是你吊着叶宁,是叶宁吊着你?!”
所有人:“……”
什么窝瓜脑袋。
段家旗下企业能在他手上做那么大,他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责任。
段开说到这里,思绪再度回转。
“不是,你都这个意思了,那你今晚怎么还过来?我听乐舟说,叶宁也没有不让你留的意思,你不应该守在那边吗?跑过来跟我们喝什么酒,又不是没喝过。”
段开可不觉得是他们这群人一通无头乱辩让陆司淮明白了他自己的心思。
陆司淮比谁都清楚他自己要什么,从小就是如此。
陆司淮仍旧没有说话,段开和涂鸣钦面面相觑,反倒是一直没怎么搭腔的邵宏安喝了一口酒。
“司淮,你在怕什么?”他问。
“嚓——”
打火机再度亮起火星。
咬了一晚上的烟终于在这点火星中被点燃。
陆司淮眉眼模糊在烟雾里。
“我也想知道,他在怕什么。”
第36章 他喜欢陆司淮 “你和我哥离婚…不是,……
阿姨说碗筷放在桌上, 明早她来收拾,叶宁嫌乱,还是简单收拾了一下, 将碗筷放进洗手池。
秦乐舟说今晚住在这里, 此时正盘腿坐在客厅地垫上打游戏。
“叶宁, 陪我玩。”
“有烟气,先去洗澡。”
“打完这一局就去洗。”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通知。”
叶宁冷酷无情。
秦乐舟被成功镇压。
镇压完秦乐舟,叶宁也上楼洗了个澡。
换好睡衣从浴室出来, 秦乐舟已经扒在一楼楼梯上晃他的游戏手柄。
一个双人游戏, 叶宁玩得有些心不在焉。
“叶宁你先别死, 我马上活!我已经充分掌握这个技巧了,只要我…靠!”
叶宁看着秦乐舟第八次掉下悬崖, 面无表情。
秦乐舟呲着牙准备挨训, 一转头,视线透过落地窗看到庭院。
“叶宁,下雪了唉。”
叶宁转过头去,细细碎碎的雪沫飞扬。
是云江的第三场雪。
叶宁放下手柄, 朝着外头看了好一会, 才收回视线,落在身旁的手机屏幕上。
“你哥到建京了吗。”叶宁冷不丁开口。
秦乐舟正跟杀他八次的悬崖做斗争,闻言:“都零点了, 应该到了吧。”
“也不知道建京有没有下雪。”秦乐舟补充道。
秦乐舟第九次挑战悬崖依旧以失败告终,叶宁看不下去了, 拿过他的手柄替他操作。
的确不好走。
游戏画面做得非常精细,3d立体感渲染很强,投在巨幕上, 有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
叶宁操纵的角色坠下悬崖两次,第三次终于跳到了最后一块悬浮木板。
离对岸只有一步之遥。
叶宁移动手柄——
身旁的秦乐舟突然开口:“哥!哥!”
“咔哒——”叶宁手一松,倏地转头看向玄关。
“啊啊啊啊,都最后一步了,你怎么松手了!救命!救命!”秦乐舟就这么看着屏幕中的人物以诡异的姿势滞在半空半秒,然后猛地坠下悬崖。
叶宁:“……”
院外落着雪,玄关没有人。
叶宁指尖有点麻:“…你喊什么。”
秦乐舟生无可恋地摊在地上:“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过去了,网络是虚拟的,可我受到的伤害是真实的,我还不能喊吗!”
“不是…”叶宁冷着脸,“上一句。”
“什么…哦,你说‘哥’啊。”
“摁。”
“你都要带我赢了,我还不能喊你一声哥吗!但现在你不是我哥了!”
“……”
叶宁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着手柄,花了足足一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又花了两分钟,操纵着第十三次在悬崖复活点复活的角色跳到最后一块浮木上。
秦乐舟呼吸急促,眼睛亮起,嘴巴一撅,“哥”字刚具雏形,就被叶宁一把捏住嘴巴:“闭嘴。”
秦乐舟连连点头。
叶宁跳过最后一块浮木,到达彼岸,然后一把将手柄塞到秦乐舟怀里,起身,头也不回朝着房间走。
本来就说好过了这关就结束,秦乐舟也没多想,只是看着叶宁气冲冲的背影,恍然大悟。
——原来像叶宁这样的性子,输了游戏也会急眼。
叶宁头脑昏昏胀胀,进浴室重新洗了一把脸才清醒一点。
他在房间窗前静静站了好一会,拿出手机,点开了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显示建京夜里也会有雪。
叶宁盯着那落雪提示看了几秒,点开微信,给陆司淮发了一条信息。
【叶宁:晚上有雪,别开夜车。】
那边的消息回得很快。
【陆司淮:知道,今晚住这边,明早回。】
叶宁没有再回,将手机放在床头,窝进被子里-
“轰——”
滂沱的雨夜,蜿蜒曲折的山路中响起引擎的高速轰鸣,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强烈刺耳的音噪,黑色的赛车贴地而行,用几乎骇人的速度往前飞驰——
“停下!”
……似乎有人在喊。
“你不要命了!”
声嘶力竭的喊声被吞没在赛车轰鸣和雨声中。
蜿蜒的山路长到仿佛没有尽头,视野越来越窄,梦里的人竭尽全力追着那刺眼的赛车尾灯。
“停下,别开了,很危险!”
在这喊声中,世界忽然剧烈晃动,山路燃起大火,从远处席卷着烧过来,山壁裂开大缝,像一张张咧开的嘴。
梦里的人像是终于追上了那辆飞驰的赛车。
隔着车窗,他看到了驾驶座上的人——
叶宁惊醒。
冷汗已经浸透睡衣。
叶宁怔在床上很久,才机械地转过头去,看了眼床头的闹钟。
凌晨四点二十一分。
叶宁僵着手指去摸自己的心口。
有多久没做过这么长的梦了?
好像从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爷爷之后,就再没做过了。
叶宁对深长的梦境并不陌生,但陌生的是,这次的梦里出现的不是爷爷,不是爸爸妈妈,而是……
他梦到熹山的雪夜,汉马岛的海,瘦石嶙峋的情人崖,饶水山里闪烁的两盏车灯,万籁俱静的雪山,陆司淮就站在其间,沾着雪朝他望过来。
他听见梦里的自己说,陆司淮,我陪你抽支烟吧。
“陆司淮,我陪你抽支烟吧。”
这句话回荡在熹山的雪夜里,可下一秒,梦境陡然发生转变。
雪山的一切连同陆司淮的脸一起崩坍撕裂。
悬月被圆日替代,雪山幻化成一望无际的海,脚下的大地龟裂,涌入海水,熹山瓦屋的长廊无限延伸扩展形变,最后凝成一艘银白的巨型航船。
炙热的太阳高悬在天空,海风灼热,叶宁眼睛被太阳刺出生理性的眼泪。
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
喊的不是“叶宁”,不是“少爷”,而是…“叶总”。
叶宁转过身,看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面孔,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称谓。
…原来已经回来了。
梦里的日子以一种骇人的流速跃迁。
叶宁又看到了陆司淮。
他还站在熹山那条走廊上,熹山依旧下着连天的雪。
陆司淮倚着墙抽烟。
像是站得很远,梦里的叶宁看不见陆司淮的眉眼,只能看见从一根变到一截,再被碾灭在杯子里的香烟。
直到长夜褪色。
“别抽了。”梦里的叶宁似乎想喊,但是没能出声。
以一种骇人流速跃迁的时间,在熹山这里好像不作数。
这里的一切都被无限拉长。
梦境又变了。
天色在一瞬间变亮,熹山走廊尽头出现一道青色的光。
梦里的叶宁跟着陆司淮走过去。
“铛—铛—铛——”
城市大本钟整点报时的声音在上空缓慢盘旋。
雨幕中,岩灰色钟楼显示器清晰印着几个字:建京时间,下午3点整。
是他刚到这个世界的那条雨巷。
梦里的叶宁有些恍惚,正要往前走,听到有人说。
“淮哥,别找了,都找了这么久了,找不到了。”
他想转过身去,脚下却被青苔枯枝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找什么?
下一秒,梦境再度坍塌。
日月颠倒,一辆黑色的赛车在雨夜中疾驰,胎噪声响彻天际。
有人在喊“停下”,可车里的人没听见,没停下。
世界晃动,山火席卷。
最后一秒,梦里的视野追随着,终于看清车里的人。
——是陆司淮。
叶宁也终于知道那道声嘶力竭的声音来自谁。
是他自己。
一切梦境冻结。
叶宁醒了。
冷汗浸湿睡衣,浸湿发尾,叶宁喉咙干涩,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好像发不出声音来。
他静坐很久,光着脚走进浴室,洗完澡,吹过头发,披着一件外套下楼。
雪还没有停。
叶宁窝在沙发下的地毯上,打开巨幕投屏,拿过手柄,打开存档,选择上一关。
又是熟悉的悬崖和浮木。
叶宁操纵着游戏人物,停在最后一块浮木上。
屏幕里的小人迈着短腿欢快地走到浮木边缘。
叶宁按下跳跃键。
小人高高跃起——
离彼岸只剩一步的距离,半步……
叶宁松开手。
屏幕里的小人因着游戏设定转过身来,和操纵者一个短暂对视,然后坠落。
界面黑屏,小人重新回到复活点。
叶宁胸腔很重地起伏了一下,放下手柄,他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僵的手腕脚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落地窗前。
他拿出手机,点开天气预报,一一浏览过来。
界面上提示着建京今日的天气。
阵雪,零下九度到两度,日出时间是早上六点五十四。
距离日出还有一小时二十一分钟。
院外青砖结着浅浅的银霜,雪变大了,雪花飞旋而下,落在枝桠间。
很安静,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叶宁自己的心跳声。
建京时间五点三十一分,叶宁知道了自己喜欢陆司淮。
也是建京时间五点三十一分,叶宁决定远离陆司淮。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那枚“团圆痣”。
欲望这东西会吃人。
人总是不能太贪心的,太贪心的人就会受到惩罚。
他在这个世界所有日子,都是借来的。
或许就这几天,或许就这几年。
他要做的,就是好好陪着爷爷。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活在当下是最优解,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
他不能奢求别的,不能…让陆司淮变成第二个自己。
还好,还来得及。
他和陆司淮还只是朋友。
叶宁按着自己的心口,打开手机。
天气系统还停留在刚刚的界面。
叶宁指尖微颤,他重重呼出一口长气,将“建京”两个字从城市列表中删除-
秦乐舟这一觉睡得很死。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睡了将近12个小时,像是还没睡够,穿着猫猫头睡衣,打着哈欠从楼上滑下来。
然后就看到了摆在茶几上的游戏手柄。
秦乐舟:“?”
他昨晚睡前明明已经把两个手柄收拾好,放在茶几下的盒子里了啊?
秦乐舟只思考了几秒,“咻”地转过头去,看着叶宁:“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玩游戏了?”
叶宁站在流理台旁,没回答秦乐舟的问题,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说:“过来吃饭吧。”
声音有点低,像是不太有精神。
秦乐舟拖沓着鞋子走过来:“叶宁,你和宠物医院那边打过电话了没,今天下午可以一起去看小狗…嗯?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叶宁把饭碗递给他:“吃饭吧。”
秦乐舟觉得今天的叶宁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盯着叶宁看了好几秒,然后乖乖接过饭碗。
秦乐舟没吃过这么安静的一顿饭。
其实叶宁在餐桌上本就不怎么说话,可秦乐舟能说,所以模式一般是他说,叶宁回,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叶宁格外安静,静到秦乐舟都有些张不开嘴。
吃完饭,秦乐舟如释重负,他三步并两步一溜烟跑到沙发旁,坐在昨天的位置,熟门熟路地打开投屏和游戏。
“叶宁,我们一起玩到第五关,然后再去看小狗吧。”
“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我有预感,一定可以带你飞…叶宁?”
秦乐舟一转头,没有看到叶宁的身影。
奇怪。
秦乐舟单手支着沙发撑起来,脑袋越过高高的沙发椅靠,张口正要喊人,就看到叶宁从书画房旁的拐角走出来,手上还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袋子。
秦乐舟:“?”
叶宁终于开口,说的话秦乐舟却听不太懂。
“乐舟。”叶宁忽然喊了一声。
他声音很轻,但落在秦乐舟耳朵里,却掷地有声。
无他。
秦乐舟很少听叶宁这么喊他。
叶宁喊他基本都是连名带姓,就像他也连名带姓地喊叶宁,而不是跟着阿姨他们喊什么“宁宁”、“小宁”。
秦乐舟没觉得连名带姓喊有什么奇怪,也不会把这个作为关系深浅的评判,只是个人习惯而已。
可冷不丁听到一声“乐舟”,秦乐舟懵了,他放下手柄,像读书时代被老师点名似的,直着腰坐起来。
“啊…啊,在,你说。”秦乐舟说话竟有些结巴。
叶宁抱着那个袋子缓缓走过来,扔下一句更加掷地有声的。
“你回建京吧。”
“回建京?什么…意思?”
“你上次不是说,你哥接下来的工作重心都在建京吗?”
秦乐舟虚无点头,所有思绪跟着叶宁的话走。
“…嗯,是,我也是听博文哥说的,建京有好几个项目,云想都有参与。”
“你让你哥住建京吧,”叶宁淡声开口,“云江建京来回跑,也很累人。”
再听不出不对劲就是秦乐舟脑子有问题了。
他手足无措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游戏手柄掉在地毯上都没察觉,歪斜着睡衣看着叶宁,张开口想说话,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喊了一声:“叶宁。”
叶宁没理会他,他垂下眼,将袋子的褶皱抚了抚:“你不是说你也有很多朋友在建京吗。”
“这两年来云江,也是因为你哥在云江,你就跟过来了。”
“现在云想的业务重心也在往建京那边靠,你刚好可以跟你哥一起回去,住家里,也有人照顾你。”
叶宁一句话接着一句,没给秦乐舟任何插嘴的机会,也没给自己喘气后退的余地。
在秦乐舟发懵的注视中,叶宁已经走到沙发椅背后。
他静静看了秦乐舟几秒,然后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再开口时,声音更淡。
“这件大衣是你哥落在我这里的,你带回去给他。”
“还有那辆福特彪马,我已经让家里司机从饶水开过来了,大概半小时就会到,等会儿直接停到你车库去,你哪天有空,可以把车还给你哥,如果他不要的话,你也可以开到虹门去,还给你哥的朋友,本身也是从那里开过来的,或者你自己喜欢的话,自己留着也可以,开回建京也可以。”
秦乐舟这辈子都没这么语无伦次过:“叶、叶宁,你……”
叶宁直直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温和又平静地说出一句:“我接下来不会回公馆了。”
秦乐舟没接那个袋子,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他攥着自己睡衣的衣角,茫然又慌乱。
“不会回公馆了?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出国吗?”
叶宁看到秦乐舟攥睡衣的动作,心口一闷,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度。
“没去哪,过几天我要陪爷爷去熹山住几天,然后就住饶水了。”
秦乐舟心情大起大落,此时重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去哪里呢。”
“住饶水那、那也没事啊,你之前不一直都住饶水吗,陪你爷爷,我都ok啊,你住饶水,我可以去饶水找你玩,反正我有很多时间,也没开公司。”
叶宁看着秦乐舟的眼睛,几秒后,避开他的视线:“…不行。”
“叶宁,你、你怎么了啊?是不是心情不好?”秦乐舟把昨晚到现在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从下午聊天到晚上吃饭,再到打游戏,叶宁都好好的,甚至昨天还答应了他今天可以一起去看小狗,问题没出在他身上,那就一定是……
秦乐舟找到了罪魁祸首,着急忙慌开口:“是不是我哥昨晚回建京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你们吵架了?”
叶宁:“…没有。”
秦乐舟:“那是……”
“秦乐舟。”叶宁打断秦乐舟的胡思乱想。
秦乐舟听着这熟悉的三个字,静止下来。
下一秒,他再次听到叶宁的声音。
“我是骗你的。”
“什么…骗我的?”
“我说,我喜欢你哥,是骗你的,”叶宁身体绷着,砸下今天最重的一块石头,“我…不喜欢他。”
最难说出口的一句话终于说出口,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格外顺畅。
“之前在巷子里跟赵浩南他们说我喜欢你哥,是有原因的,原因不好说,你可以理解为…我为了喊停那场架,撒了谎。”
秦乐舟大脑彻底停止运转,他慌不择路地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跨步迈上沙发,又一个跨步直接越过沙发椅背,踉跄着跳到叶宁跟前。
叶宁被他这举动吓得心都停了一下,连忙抬起手去扶他。
因为这个动作,叶宁手中的袋子“砰”地砸在地上。
秦乐舟余光看见里头的东西。
的确是他哥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叶、叶宁,你怎么了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这样了?”
“我哥做什么事了你这么生气,我可以帮你骂他,或者现在把他叫过来让你揍一顿,你……”
“没有,”叶宁往后退了一步,“秦乐舟。”
“我——”
“我没想和你做朋友”,叶宁知道怎么说话伤人,这句话也的确是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想跟秦乐舟说,但没能说出口的。
在秦乐舟睡觉的时候,叶宁已经把这话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好几遍,可没用。
叶宁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来。
良久。
“我还是把你当朋友。”
“但我和陆司淮这种关系,以后我们也不好见面吧,饶水太远了,山路不好开,你开车技术也不怎么好。”
叶宁把袋子捡起来,轻柔地放到秦乐舟手中。
他了解秦乐舟的性子,因为太了解,所以知道慢慢疏远没有用。
要把话说死。
“回建京吧。”
秦乐舟不再像之前一样背着手,而是伸出手来,愣愣地抱过袋子。
叶宁以为他接受了,可下一秒——
秦乐舟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不要啊。”
“叶、叶宁,你和我哥离婚…不是,你和我哥吵架,那我判给你,我判给你行不行!你别不跟我做朋友啊!”
叶宁:“…………”
叶宁强逼着自己提了一早上才提起的劲头一下子卸了。
卸得干干净净。
第37章 他不喜欢你了 “你骗了他。”……
叶宁没想过秦乐舟会哭。
更没想过能哭成这样。
不是干嚎, 是真的红着眼流泪的那种,又打雷又下雨。
叶宁被哭得脑子都有些嗡鸣,他还来不及说话, 秦乐舟的嚎声把阿姨从房间里嚎了出来。
阿姨小跑过来, 看到的就是秦乐舟穿着睡衣, 抱着一个袋子罚站似的站在叶宁面前,嘴里还喊着什么“不做朋友”之类的话。
刚还好好吃着饭呢,怎么就不做朋友了?阿姨大惊。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哭了?”
阿姨看着抽鼻子的秦乐舟, 哭得正伤心, 又看了看叶宁, 表情也不对,眼里全是疑惑, 但想着秦乐舟口中什么“不做朋友”, 指定是吵架了。
或许是秦乐舟看上去比较惨,阿姨犹豫许久,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还是选择朝着叶宁开口:“小宁, 别吵架别吵架, 有什么话好好说。”
叶宁头更疼了。
他闭了闭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才转头跟阿姨说:“阿姨没事, 没吵架,就是…话赶话。”
“你进屋休息吧, 不是你午睡的点吗。”
阿姨听叶宁这么说,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她知道叶宁的脾性, 说没吵架就是真没吵架。
“那好,那你们好好说。”
“嗯。”
阿姨一步三回头进了房间,把客厅留给两个年轻人。
秦乐舟已经不嚎了,改抽噎,叶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绕过沙发走到茶几旁,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秦乐舟手里还抱着那个袋子。
坚信他哥犯事了惹到了叶宁所以叶宁要跟自己绝交的秦乐舟,内心很想把这件破坏他和叶宁友情的衣服扔地上,但不敢。
只好动了动手臂,单手抱着袋子,腾出一只手去拿纸巾。
三两下擦干净,秦乐舟低着头不说话。
叶宁绷了一早上的精神早就被折腾干净了,此时看着秦乐舟,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去换衣服。”
秦乐舟猛地抬起头,眼里都是“你还要赶我”的震惊。
“叶宁……”
叶宁现在听不得秦乐舟这么喊他,声音无奈:“你穿睡衣,怎么去宠物医院。”
秦乐舟愣了下,像是高兴了:“好,我去换衣服。”
秦乐舟说着转身就想回屋,手上沉甸甸的分量提醒他还有事做。
秦乐舟犹豫着:“那我哥这衣服……”
“放沙发上。”叶宁答。
放沙发上,不是挂回衣帽间里,叶宁还在生气,秦乐舟“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袋子放在了沙发上。
叶宁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两分钟,回房间洗脸,让自己也清醒一下。
回房间的时候,经过了秦乐舟的客房。
客房门开着,秦乐舟在浴室洗脸。
叶宁看着这客房,出了一会神。
客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多了很多属于秦乐舟的痕迹,一对从隔壁公馆拿来的抱枕,桌上摆着四张黑胶,两个游戏手柄,一株据说能长到三米,目前还只有一点大的天堂鸟,床头衣柜上还凌乱挂着两件卫衣、一件牛仔裤,一件灰色外套和一件白色绒服。
叶宁盯着这堆东西看了好一会儿。
他原本还以为落在这公馆里的,只有陆司淮的衣服。
叶宁:“。”
叶宁头更疼了。
如果真要打包起来,得用车来拉-
叶宁开车带着秦乐舟去了一趟宠物医院,秦乐舟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就是时不时就要扭过头来看叶宁一眼。
到了宠物医院,碍于叶宁还在生气,秦乐舟也不敢说小狗丑了,但因为要做检查,医生给小狗剃了毛,还没养好,看起来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很有特色,像小香肠。
叶宁:“……”
两人在宠物医院待了半个多小时,打道回公馆。
秦乐舟刚下车,就看到一辆福特彪马停在自己家门口。
叶宁也是在看到那辆福特彪马的时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但车既然已经停过去了,也就当了了一件事。
“钥匙应该在你家门口的信箱里。”叶宁说。
秦乐舟踯躅片刻,贴着叶宁的车,说:“你今晚回饶水吗?”
叶宁:“…嗯。”
秦乐舟有点不敢看叶宁:“…那接下来呢,住哪。”
秦乐舟虽然已经平复好心情,不再像之前在公馆时那样紧张,但神情和声音都还有些小心,叶宁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一点。
“后天陪爷爷去熹山,大概要住两天左右,然后会回饶水。”
“那还…回公馆吗。”
“…再说。”
“那我能去饶水找你玩吗。”
“……”
沉默。
“…叶宁。”
“……”
“…看天气,下雪和下雨就别过来了,山路你不会开……”叶宁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停顿了足足半分钟,终是叹了一口气,“别去饶水了,在公馆待着,下星期一要去宠物医院接狗,到时候先放公馆。”
秦乐舟把叶宁话里的意思盘了一遍,接狗回公馆,那就是要把狗养在公馆的意思,那就是会回公馆的意思。
秦乐舟眼睛骤然亮起:“好,之后你要是回饶水,可以把狗放我那里,我也可以帮你养。”
叶宁:“。”
秦乐舟悬了一天的心彻底放下,眼见天色暗下来了,忙道:“那你今天早点回饶水吧,等会儿入夜了路更不好开。”
说完,秦乐舟转身就要往隔壁跑,却被叶宁叫住。
秦乐舟:“怎么了?”
两分钟后,叶宁抱着那个熟悉的袋子走了出来。
“你哥的衣服,放你那边。”
秦乐舟:“……”
懂了,叶宁还和他做朋友。
但没原谅他哥。
他哥还有罪。
城门失火,秦乐舟这条池鱼堪堪自保,此时完全不敢触怒叶宁,生怕他一开口又是一句无情到家的“你回建京吧”,于是只好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那我先回去了,”秦乐舟灰头耷脑往隔壁走,将将走出几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他扭头看了公馆大门一眼,又看向叶宁,“叶宁,不会我一回去,你就把公馆密码改了吧?”
叶宁:“……”
叶宁真是服了他了。
明明一开始遇上的时候,通身还是一副少爷的派头,现在就跟小学生似的。
叶宁是真的没脾气了,那种欺负小孩子的负罪感萦绕着他。
“你那堆唱片、游戏手柄还在里头,我怎么改。”
“你不要了?”
“要要,”秦乐舟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说了两声朝着叶宁挥挥手:“那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了,早点回饶水吧。”
恰巧这时安保的巡逻车开过来。
“就俩隔壁,这几步路,整得跟十里相送似的,叶少你们干嘛呢。”
叶宁:“……”
秦乐舟抱着他哥的衣服回了隔壁,从信箱里找出福特车钥匙,将车启动,开回地库。
熄火的瞬间,他趴在福特彪马的方向盘上,虚弱地摸了摸仪表中控面板,又摸了摸中央扶手。
多好的车啊,叶宁这都不要了。
车不要了。
他哥也不要了。
秦乐舟摸着摸着,一股情绪从心底滋生出来。
叶宁不会无缘无故生气。
思及此,秦乐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摸出手机,沉着脸,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这次鸣钦要去多久?”
“就几天吧,他助理说就去签个人。”
“给虹门打电话了没,太久没跑赛道了,我听说新组了一辆漂移车,用SLS改的,M159的发动机和双涡轮增压,我今晚就开那辆。”
“打了,鸣钦上飞机前就已经打了。”
秦乐舟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段开几人正坐在陆司淮的车里。
车刚从涂鸣钦的别墅开出来,往虹门开。
段开他们正远程和虹门经理对接,在车库里选今晚打算开的车。
“就这辆吧,我……”段开的声音被车内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段开循着声音从后座抬起头,朝着中控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乐舟?”段开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不是催你回云江?”
陆司淮单手把着方向盘,没回答段开的话,按下接听。
接通的一瞬间,秦乐舟的声音便通过音箱,在车内缓缓炸开。
——“陆司淮。”
后座的段开和邵宏安:“……”
副驾驶上的姚博文:“……”
“要不怎么说云江的风水养人呢,我们乐舟现在都敢直呼他哥大名了,开眼了。”段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开腔,甚至还颇有闲心地鼓了鼓掌。
“谁的声音?”电话那头的秦乐舟愣了下,还以为自己打错了,拿远手机确认了一遍号码,然后逐渐反应过来,“开哥?”
“唉,”经过那声“陆司淮”的洗礼,段开听着这声“开哥”,怎么听怎么顺耳,“开哥在呢,怎么了。”
“…我哥呢?”
“怎么不喊陆司淮了?”
“……”
停顿几秒,秦乐舟声音蔫下来:“我哥呢。”
“你说吧,你哥听着呢,他在开车,开着扩音。”段开解释。
秦乐舟听到“扩音”两个字,诡异地停顿几秒:“…开哥你怎么在我哥车上?”
“坐你哥车去虹门玩两圈。”段开说。
“虹门?”秦乐舟骤然拔高音量,原本还在犹豫开着扩音要不要说叶宁的事,一听虹门,秦乐舟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把给他哥留点面子的事抛到脑后。
“哥,你要去虹门?!”
“你昨晚不是跟叶宁说了不开车吗?今天怎么突然又要去虹门了你怎么这样啊!”
秦乐舟自以为找到了叶宁生气的原因,一时上头,都没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段开张口,正要解释“你哥不去,只是回公司的路上顺便绕到虹门,我们懒得开车,坐个顺风车”,被陆司淮一个眼神打断。
陆司淮:“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叶宁吵架了?”
车上三人:“???”
吵架?
陆司淮声音淡下来:“说清楚。”
秦乐舟原本怒气正盛,可听着陆司淮的声音,鼻子莫名有点酸,他撇了撇嘴:“哥,叶宁生气了。”
“叶宁”两个字宛如空气冷却剂。
经过昨晚那一遭,坐顺风车的三个人连呼吸都自动减弱,尤其是段开,还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屏息倾听。
“他让我回建京。”秦乐舟接着开口。
“不止我。”
“他还让你也回建京。”
“他说云想明年的工作重心都在建京,让我跟你说,不要云江建京两头跑。”
“你留在他那里的大衣,他放我这儿了,让我拿给你,还有你给他的那辆福特彪马,今天早上也从饶水开回来了,现在就停在我的车库,他也还你。”
秦乐舟每说一个字,车内空气就稀薄一分。
就连段开都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后背绷着,随着秦乐舟落下的字眼,后背离椅靠越来越近。
“叶宁还说,他接下来就住饶水了,不回公馆,让我也别去饶水找他。”
“因为他和你这样的关系,以后我们俩也不好见面。”
“叶宁还说……”秦乐舟上午被叶宁的话冲击得够呛,光一句“你回建京吧”,就把他胆都吓破了,直到此时,秦乐舟再回想,才发觉他好像都没怎么听清叶宁后面的话语。
因为每句都足够吓人,以至于他一直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
他能听见叶宁说的每个字眼,但好像失去了组合理解的能力,就那么在脑海里飘着。
叶宁后来还说了什么?
好像是…我不喜欢你哥…骗了…什么的?
秦乐舟很费劲地周转了一会,终于把飘在脑海里的几个字眼拼凑成句。
“叶宁说。”
“他不喜欢你了。”
“你骗了他!”
姚博文:“……”
邵宏安:“……”
段开:“……”
迈巴赫油门快速到底,向外甩出车尾,一个漂移横停在涂鸣钦别墅门前路上,胎噪声震耳。
陆司淮侧过脸,声音轻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下车。”
第38章 躲我? 叶宁被困在这潮湿天地中唯一干……
除了主驾驶以外, 迈巴赫副驾驶、左后座、右后座三扇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打开,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关合。
落锁的瞬间,引擎声浪响起, 远去, 消失在路尽头。
天色渐晚。
三个身价不知道几位数的人就这么静静站在一盏路灯下。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直到涂鸣钦家安保从监控看到这几位少爷伫立的身影, 催着人赶来问候,段开他们才勉强回过神来。
“段少你们怎么站这儿了?不是坐陆少的车一起出去了吗?!”安保吓得直喘。
然而段开什么都没说,只是嘱咐了一句,把他那辆悍马从地库开出来, 然后摆手, 挥退安保。
灯下重新安静下来。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 姚博文从口袋里摸了一包烟,抽出一根, 点燃。
段开声音低沉:“也给我一根。”
邵宏安站在姚博文左侧, 也伸出手。
三根烟点燃,烟气逐渐飘散。
三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抽着烟,直到烟身下去半截, 段开才重重吐了一口烟, 抬着头,声音沧桑。
“我没记错的话,昨晚司淮的意思是…叶宁不喜欢他吧。”
邵宏安声音同样低沉:“应该是吧。”
“那乐舟说, ‘不喜欢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你骗了他’, 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
“叶宁让陆司淮回建京,又是……”
“…不知道啊。”
“所以,陆司淮这是…被甩了?”
“…不知…还没谈上, 也算不上被甩吧。”
“……”
段开烟抽得凶,三两口已经抽完,他没再说话,将烟蒂重重捻在垃圾桶顶端的灭烟砂上。
良久。
“给涂鸣钦打电话,让他签完人赶紧回来吧。”段开仰着头,看了一眼迈巴赫消失的方向。
“我怀疑陆司淮被玩了。”
姚博文:“……”
邵宏安:“……”-
陆司淮挑的小路,车开得很快,但紧赶慢赶,到饶水的时候,仍已夜深。
冬天的山似乎更显安静。
陆司淮看了一眼时间,还差半小时就到零点。
陆司淮减速,刹车,将车停在了距离别墅百来米的地方。
路上陆司淮又给秦乐舟打了个电话,段开和秦乐舟他们最关心的什么“他不喜欢你了”、“你骗了他”,陆司淮一概没问,只问了叶宁的状态和昨晚做了什么。
秦乐舟像是没料到他哥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愣了好久,才回答。
“昨晚我们也没做什么啊,叶宁送你出门回来之后,就去洗了个澡,然后我们一起打游戏,打完大概是凌晨,就回去睡了。”
“我今天起得晚,不知道叶宁早上做了什么,但听阿姨说,叶宁今天起得很早,她早上六点半来公馆的时候,叶宁已经起了,坐在客厅里挑茶饼,说要给爷爷带过去。”
说到这里,秦乐舟停顿了几秒,又开口:“不过叶宁昨晚好像没有睡好,今天一直在揉额角。”
陆司淮耐心听着,最后回了一句“知道了”,结束通话。
饶水这条路陆司淮已经开得很熟,而同样熟的,还有叶家私人警卫队对陆司淮这辆迈巴赫的熟悉程度。
陆司淮这辆定制版迈巴赫在饶水地位超然到什么程度,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它距山下大门还有百来米远的时候,警卫队就已经认出来,迅速响应,光速打开大门迎接。
因此自迈巴赫车头驶进饶水的瞬间,山下警卫队就已经把消息通知到山腰别墅。
陆司淮的车停下没多久,车窗就被人敲响。
是管家。
陆司淮降下车窗,朝着管家轻一点头。
管家也颔首示意。
“陆总,”管家先开了口,他朝着前方的别墅抬了抬下巴,“怎么不开到前面去,停这儿了?”
陆司淮说:“车吵,停这安静点。”
管家笑了笑:“哪能啊,不吵,如果您觉得在门口不方便,下次可以直接开到车库去。”
陆司淮没说什么。
管家开门见山:“对了,这么晚了,陆总来饶水,是来找小宁吧。”
陆司淮很轻巧地应了一声,然后问:“他睡了么。”
管家点头:“睡了,睡下快两个小时了,董事长也睡了,这才我出来接您。”
“他几点回来的。”
“大概六点多,”管家打开话茬,“也没做什么,就是陪董事长吃了饭,然后商量了一下去熹山的事,爷孙俩一起拼了一小时的图,就睡了。”
“有说什么时候去熹山么。”陆司淮淡声开口。
“本来说是后天,但董事长看了天气预报,又给熹山那边打了电话,那边说熹山这两天都没有下雪,都是晴天,看天象明天天气也不错,就决定明天去熹山了。”
陆司淮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看天气,”管家想起晚上爷孙俩的对话,“但看小宁的样子,是想多住几天,大概要三四天吧,最多不超过五天,这个周五晚上董事长有一个私人饭局。”
陆司淮应了一声:“好。”
夜风缓缓,吹动路边乌桕,声声簌响,很像那晚在熹山听到的雪落声。
管家知道上次陆总进了一趟熹山,听他问得这么详细,便说:“上次您开车进山的事,董事长非常感激,那次天气冷,熹山还有很多景色您没看到,如果您有空,再去一趟董事长也一定很欢迎。”
言外之意就是明天一起去也可以。
陆司淮一时没答。
叶宁那晚说过的话随着轻拂的夜风,在陆司淮耳边响起。
——“我喜欢这里。”
片刻后。
“下次吧,”陆司淮说,“让他好好睡两天。”
管家不明所以,正要问,陆司淮再度开口:“睡前就陪叶老拼了一会图么。”
睡下快两个小时了,现在是十一点半。
九点多就睡了。
“嗯,”管家大概也觉得有些奇怪,多说了几句,“小宁今天睡得很早,陪董事长拼图的时候就有些困了,董事长问他,他说昨晚没怎么睡好。”
说到这里,管家才想起正事,都快零点了,陆总突然开车到饶水,那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不我去喊一下?”管家斟酌开口。
陆司淮:“让他睡吧。”
管家显然也不太想喊醒叶宁,但陆司淮也不是一般的客人,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很晚了,陆总开车来回也累,不介意的话,也在饶水住一晚吧,客房都空着。”
这次陆司淮停顿了几秒,才轻声开口。
“不了,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见一见他。”
管家:“?”
只是想见一见?
大半夜?
“既然他睡了,就不吵他了,”陆司淮低头看了眼时间,又重新看向管家,“天寒露重,您也早些休息。”
管家有些茫然地点头,又摇头。
他看着陆司淮重新启动车辆,好像真的就打算这么走了。
这么远开到饶水来,没见到面,也没留什么话,就问了一些再日常不过的东西,就这么回去了?
管家也算是接待过各种贵客,可从没见过陆司淮这样的。
正疑惑着,驾驶座上的人忽然再度侧过脸来。
管家在心里“唉”了一声,这才对,总该留点话的,也不枉白走一趟。
管家连忙走近两步,俯身:“陆总您说。”
陆司淮已经脱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副驾上:“今晚我来饶水的事,麻烦您就别跟他说了。”
管家连连点头:“好好,等明早小宁起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他说昨晚您过来…啊?不说?”
“嗯。”
陆司淮抬眼,朝着前方亮着灯的别墅看了一眼。
要是知道今晚他来了饶水,去熹山这两天就该睡不好了。
迈巴赫的尾灯在黑夜中闪起,又消失在路尽头。
管家在风中凌乱-
陆司淮从饶水下来,却没有回自己别墅,而是转道去了秦乐舟的公馆。
陆司淮的车停到秦乐舟车库的时候,秦乐舟还在拿着手机纠结要不要再给他哥打个电话,问问哄好了没有。
以他哥开车的速度,这个点怎么也该到饶水了。
秦乐舟实在等得着急,一狠心,一咬牙,拨号过去。
下一秒,电话铃声从身后响起。
秦乐舟吓得魂不附体,一扭头,他哥朝着他走过来。
“哥…哥?!你不是说去饶水吗?你来我这干嘛?!”秦乐舟又登时反应过来,“…你不会已经去过了,刚下来吧。”
陆司淮应了一声。
秦乐舟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他哥把外套放在一旁,咽了口口水:“去过了…那你是被叶宁赶回来了?”
陆司淮面无表情:“他睡了。”
秦乐舟:“…哦。”
陆司淮没情绪的时候,整个人的压迫感很强,他眉骨轮廓锋锐,此时站在沙发旁垂着眼解袖扣,秦乐舟别说大逆不道喊“陆司淮”了,就连“哥”都不敢喊了,屁颠屁颠跑到流理台旁接了一杯水,又屁颠屁颠跑过来,双手奉上:“…喝水。”
陆司淮解完袖扣,扫了他一眼,接过水,却没喝,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秦乐舟脚有些软:“哥,那什么,叶宁他……”
“他什么时候回公馆。”陆司淮直接开口。
秦乐舟后来那通电话里已经跟陆司淮提过,说叶宁不生他气了,说还会回公馆住。
“下星期一。”秦乐舟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想象中见到他哥之后,替叶宁大骂两句负心汉,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的情形都没发生,不仅没发生,还老老实实站在他哥面前,搓着手答话。
“下星期一叶宁要去宠物医院接小狗出院,他说不会把狗养在饶水,应该会养在公馆。”
下星期一。
还要一星期。
陆司淮喝了一口水。
太久了。
他等不了。
陆司淮抬起眼,没理会秦乐舟茫然的眼神,只说:“哪间宠物医院。”
话题跳转太快,秦乐舟“啊”了一声。
陆司淮:“宠物医院名字。”
这次秦乐舟听清楚了:“哦,医院名字是修猫修狗小动物修理中心。”
陆司淮:“。”
秦乐舟虽然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敏锐地觉察到他哥的需要,从手机搜出医院的名片照片,发给了他哥。
陆司淮存下联系方式-
叶宁陪着爷爷在熹山待了五天,直到周五下午才回到饶水。
叶宁知道秦乐舟不是能藏得住话的性子,第二天就跟爷爷去熹山,其实也存了“不碰上陆司淮”的心思。
因为他不知道如果陆司淮发来消息,他该怎么回。
可让叶宁长松一口气的是,在熹山这几天,陆司淮只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他什么都没问。
只有一句“在熹山好好休息”,和一句“下山了给我发条消息”。
因为这两条信息,叶宁在熹山这几天过得还算安心,直到周五下午回到饶水。
他坐在房里,拿着手机盯着两人聊天界面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叶宁:回饶水了。】
可叶宁没等陆司淮回复,几秒后,又发了一条。
【叶宁:爷爷喊我,要下楼了,先不说了。】
回完,叶宁胸腔绵长地起伏了一下,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仰靠着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手机倏地响起铃声。
叶宁心一紧,欲盖弥彰地把手机屏幕翻转过去,就好像只要不看来电显示,就没有这个电话。
三秒。
五秒。
手机铃声响过第五声,叶宁认命拿过手机,一看。
——宠物医院。
叶宁:“…………”
叶宁揉了揉额角,接起电话。
前台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是叶先生吗?”
“是,”叶宁坐直身体,“怎么了?是小狗出什么问题了吗?”
“哦没有没有,饭碗情况很好,”前台道,“是这样的,之前我们这边不是说星期一可以接饭碗出院吗?但这两天医生有特别关照饭碗,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小狗状况很好,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请问你那边有时间吗?”
“特别关照?”叶宁疑惑。
什么特别关照?
“哦…就是…毕竟您是大客户嘛,在我们医院充了这么多钱,我们对vip用户都会特别关照的,不过您放心,没有影响别的小朋友的治疗,我们院的医生医德都是很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宁听着前台似乎有些紧张,也不再多问了,说,“好,我知道了,那我明天下午去接它。”
“好的好的,”前台好像松了一口气,“大概几点过来呢,我这边登记一下。”
“大概2点吧。”
“好的好的,那就不打扰叶先生了。”
挂断电话,叶宁跟管家说了一声明晚大概要住公馆。
管家点头说好。
叶宁之前心思一直挂在要不要回陆司淮消息上,都没注意外头的天气,下楼吃晚饭的时候,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才知道下雨了。
“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叶宁问。
管家盛了一碗羊肚菌鸡汤端过来:“大概还要一会儿,不过也不会特别晚,今晚做东的是海金的翟老董事长,就一个私人饭局,也谈不上晚宴。”
叶宁点头。
管家说不会晚,也的确不晚。
晚上九点一过,叶绍章的车就开进了别墅。
叶宁撑着伞去接人。
叶绍章一下车就开始念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来接我,外头冷,怎么就是不听。”
“不冷,来接你我高兴。”
进了屋,叶宁替叶绍章脱下外套:“有没有喝酒?”
“喝了一点。”叶绍章知道叶宁是闻到了他外套上的酒味才这么问,于是从实招来。
“什么酒,”叶宁微眯着眼睛看他,“红的还是白的。”
“没喝那些,就两杯黄酒,加热过的,养生酒,”叶绍章生怕自家乖孙不信,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他看,“黄酒吧。”
叶宁检查了拍摄时间,的确是今晚。
黄酒还好,偶尔叶宁也会让他喝小半杯。
叶宁“嗯”了一声。
叶绍章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说了家里孙子管得严,特地要的黄酒,其他人就都一起喝黄酒了,翟庭准备的生肖白酒都没开。”
“对了,还有一件事,翟庭他孙子…就是翟文星那孩子,下周三生日宴,邀请你出席,爷爷替你应了。”叶绍章想起来。
叶绍章平日其实很少替叶宁做什么决定,可这次却替他应了。
无他。
因为叶绍章感觉到自家乖孙最近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在熹山这几天,睡得还算好,赏景的时候人也高兴,但偶尔会恍神,盯着院里那株柿子树看很久,尤其是站在柿子树前那片走廊的时候,总是倚着墙看着外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绍章觉得是山里太静了,无论是熹山还是饶水。
年轻人就该跟吵闹的年轻人多处处。
叶宁张了张口,叶绍章却没有给叶宁拒绝的机会:“听爷爷的话,去跟朋友们玩玩。”
“我问过翟庭了,也没什么别的人,就是之前跟你一起出海的那些个。”
叶宁本来还想拒绝,可听到“出海”两个字,脑海倏地闪过一些片段。
——“叶宁,我知道你很喜欢陆司淮,但就算再喜欢,也要顾及自己的安全,不能听到他掉下去就跟着往下跳啊。”
——“你们的关系,我们都知道了。”
叶宁沉默了。
之前本就是他走了一步错棋,“一意孤行”地把陆司淮拖进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情里,既然现在决定要离陆司淮远一点,那总得把这些事情收拾干净。
…总不能让陆司淮的名字一直和他绑在一起。
去一趟也好,叶宁心说。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顾虑。
“爷爷。”
“嗯?”
“…你知道翟文星都请了谁吗。”
“这个翟庭倒没说,就说都是你认识的,”叶绍章捏了捏叶宁的手,“要是想问,就直接给翟文星打电话。”
也只能这样了,叶宁点头:“好,那我上楼去给翟文星打个电话。”
叶绍章见他这是答应去宴会了,笑着说了两声“好”:“去吧,礼物我让理群准备好,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好好玩就好。”
“嗯。”
叶宁上楼回到房间,刚找到翟文星的电话,好巧不巧,翟文星的电话也同时打过来。
叶宁怔了下,接起。
“叶宁,”翟文星先开了口,“你今天回饶水了?”
“嗯,下午回来的。”
“我爷爷今晚回家就跟我说了,说叶老替你应了我的生日宴会邀请,”翟文星笑声爽朗,“你看我这事办的哈哈。”
“本来也不想办的,我爷爷说年轻人聚聚热闹些,也就让人准备了,前几天想跟你说来着,然后你去熹山了,我也不好打扰,想着等你从熹山回来再邀请你,谁知道我爷爷先跟叶老开口了。”
“怎么样,你能来吗?下周三。”
叶宁声音还算自然:“方便问问都喊了谁么。”
翟文星答得倒是:“除了家里一些兄弟姐妹,就是上次出海那几个,倪桐、仲俊豪他们,就朋友间聚聚,不搞那些人情世故,不大摆,也没请别人。”
叶宁站在窗边,手指虚虚搭在窗台上,停顿几秒:“云想那……”
“哦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你知道了没,我刚刚给陆总打过电话。”
翟文星的声音和叶宁同时响起。
叶宁搭在窗台上的手一顿。
翟文星像是没听到叶宁刚刚的话,继续道:“陆总说周三他不在云江,好像是建京那边有什么事,只能托云想姚总出席了。”
叶宁:“。”
翟文星继续道:“是有点可惜了,不过也没事,下次再碰也一样嘛。”
“嗯。”
“陆总不能来了,那你能来吗?”
叶宁停顿几秒:“周三是吗。”
“对,”听他这么说,翟文星就懂他的意思了,“地址就在我的别墅,请柬就不发了,也麻烦,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生日快乐。”
“谢谢,周三见。”
“嗯,周三见。”
翟文星挂断电话,切到微信界面,给叶宁发了别墅地址,附了一句“周三见”,然后再次折返,回到通话界面,从最近通话栏点进去。
最近一条就是和叶宁的通话,时长三分四十七秒。
而紧贴着这一条通话的另一条记录,时长七分四十七秒,通讯名字显示着四个字——“云想陆总”。
翟文星重新拨过去。
电话接通。
“陆总,说好了,周三叶宁会去。”
“好,谢谢。”
“不客气。”
翟文星回想起在和叶宁打电话之前,他和陆司淮的对话。
——你说周三那天我不在云江,不能去。
——为什么?
——你这么说,他会去。
——啊?
翟文星越想越好笑,坐在沙发上调侃:“陆总,你们这是吵架了?”
陆司淮不置可否,只笑了下,说:“麻烦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都是朋友。”
翟文星是亲眼看着叶宁为了陆司淮跳下情人崖,又亲眼看着叶宁为了陆司淮,在虹门飙车拦停徐梁瑞,他本就因为徐梁瑞的事有些抱歉,一听叶宁和陆司淮吵架了,责任感瞬间涌上心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陆司淮。
“陆总,你别怪我说你啊,叶宁脾气这么好,你就别惹他生气了。”
“嗯,我的错。”
翟文星听笑了:“行,那就先这么说,我还得给其他人发消息呢,别墅地址我已经发给你了,周三准时到啊。”
“哦对了,还有,”翟文星突然想起来,“还有你弟弟,秦小公子,之前在虹门见过一面,因为时间太赶,就加了个联系方式,也没怎么聊天,突然邀请有些冒昧,陆总你替我邀请一下吧。”
“我看秦小公子人也挺有意思的,而且和叶宁关系也好,一起玩也自在。”
“好。”
“行,那就先这么说,周三见。”
叶宁不知道身边出了个“叛徒”,挂完翟文星电话后,缓了好一会儿,才点进某个聊天界面。
陆司淮早在之前就回了消息。
好在没说别的,只有一句“晚安”。
叶宁没回。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也没停,只是小了些。
叶宁吃完午饭,回房间洗了把脸,再下来时,管家已经让司机把车停在庭院里。
管家把围巾递过去,等叶宁围好,又拿着伞等。
“今天有点冷,还好雨已经小了很多,应该不影响视线,但还是要慢慢开。”
叶宁低头穿好外套戴好围巾,“嗯”了一声。
管家在门口撑起伞,准备送叶宁过去,叶宁没让:“下雨了,您回屋吧,我自己出去。”
管家拗不过他,只好把伞递过去,看着叶宁的背影走进雨里:“开车注意安全啊。”
“好,知道了。”
雨的确不大,也不影响视线,但叶宁还是放慢了车速。
可或许是冬日的雨天,街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叶宁看了眼中控台上的预计到达时间,13:11,距离约定的两点还有将近一小时。
而宠物医院下午营业时间是一点半。
叶宁不想打扰他们午休,在转角的地方绕了一个弯。
铅灰色的天,云层压得很低,光线有些暗,街上还有几辆车开着灯,车灯穿透雨帘,将雨势映得分明。
叶宁单手把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驶进旁边一条路。
两分钟后,一辆价值千万的迈凯伦忽然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街角停下。
叶宁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然拐到了那条巷子。
——他刚到这个世界的那条巷子。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雨天。
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外景,叶宁就隔着这模糊的视线,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城市大本钟。
之前曾做过的梦境猝不及防袭来。
梦里他跟着陆司淮从熹山走廊走到了这里。
也是在这样的雨天。
叶宁心口随着钟摆的指针一下一下跳着,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撑着伞走进这条巷子。
巷子还是原来那条巷子,没有丝毫改变。
阴冷潮湿,空气也依旧张牙舞爪弥漫着青苔泥土的腥气。
……就连那根被他扔在这里的钢棍都静静躺在墙角。
一切都保持着几个月前的模样,像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踏足过这里。
叶宁撑着伞,鬼使神差地走到墙角那根钢棍旁。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垂眼看着。
…如果那时候,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管,直接扔下这根钢棍转头就走,是不是就没有之后这些事了。
叶宁也不知道答案。
他从口袋拿出一张厚纸巾,垫在掌心中,想要去捡这根钢棍,刚一俯身,忽然听到几声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
但因为这巷子实在太安静,那踩破水面和枯枝末叶的声响仍旧清晰。
有人来了?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来?
叶宁直起身,倏地转过身去——
一个人撑着黑伞,在漫天雨幕中,从那头缓步走过来。
天光本就暗淡,叶宁上方又是斜出的檐角,将雨遮住的同时,也将天光掩去大半,巷子里有两盏路灯,但或许是年久失修,只剩下一点聊胜于无的光斑。
细碎的光斑倒映在地面的积水中,被那柄黑色遮过,又被那人踩破。
等叶宁看清来人的模样,近乎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身随心动,叶宁一个字都没说,他一下攥紧了手中的纸巾,撑起伞,低下头,转身抬脚,几乎是瞬间,叶宁就已经背对着那人走出两步。
——可也就走了两步。
下一秒,手腕被一道不容忽视的力道拉住,叶宁还来不及反应,那力道已经带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黑一灰两柄伞都被挣在地面。
叶宁被困在这潮湿天地中唯一干净且干燥的墙面上。
陆司淮制住他的手腕,这一次他没松手。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很久。
“躲我?”
第39章 凶手总爱重返犯罪现场 “发脾气不理人……
雨丝如同飞灰, 斜斜吹来。
叶宁被陆司淮困在墙角,没淋到分毫,可却感觉周身也被这雾气似的雨汽拢住了, 呼吸都是潮湿的。
逼仄狭小的环境将一切声音和情绪放大。
叶宁感受到陆司淮的视线, 但他没抬头, 没看他。
冷静。
叶宁下巴埋在围巾里,自我安抚似的在心里说了七八遍冷静,才终于开口。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然平静自然。
“没有。”
叶宁脸不自觉埋得更深了一些,就好像把颈间的围巾当成了一堵隔开他和陆司淮的围墙。
可陆司淮显然没有让他继续躲的意思。
无论是刚刚转身那一下, 还是现在这条“一叶障目”的围巾。
“抬头。”陆司淮嗓音很淡。
两人距离太近了。
叶宁紧贴着墙面。
…没抬头。
他不抬, 陆司淮也不能拿他怎么——
下一秒, 叶宁视线中出现一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
此时他正垂着眼,两人又贴得近, 叶宁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陆司淮手背上的青色筋脉纹路。
那只手越来越近。
陆司淮微曲着两指, 停在叶宁唇下几厘米的地方,再下一秒,修长的两指往下一压。
倏地一下。
陆司淮将围巾压在了叶宁颈间。
下巴骤然接触凉气,叶宁整张脸露了出来。
叶宁:“?”
“抬头。”陆司淮又说了一遍, 这次声音显然多了一点情绪。
叶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预感,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这次还不看他,被压下去的就不只是围巾了。
叶宁总算抬起脸。
陆司淮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
“刚刚说了什么, 围巾挡着,没听清。”陆司淮像是最不缺乏耐心的猎手, 在刚发出一个强烈的突袭信号,并成功将人笼在自己领地内后,又骤然温和下来。
没听清。
叶宁怀疑陆司淮在说瞎话, 但他没证据。
“没有。”叶宁重复了一遍。
陆司淮:“没有什么。”
叶宁没答了。
陆司淮:“没躲我?”
叶宁无处遁形。
“不回信息,见到我就走。”
“这是没躲我。”
叶宁紧贴着墙面,想逃,却逃不掉。
铺天盖地都是陆司淮的气息。
他像是有些撑不住地撇开视线:“没有不回信息。”
他明明回了。
回饶水的时候就回了。
陆司淮:“那是我冤枉你了。”
叶宁一时没能听出陆司淮的语气是肯定还是疑问。
叶宁想了想:“你说下山了,发个消息。”
“我发了。”
陆司淮:“所以我只发了这一条?”
叶宁:“……”
叶宁再度垂下眼,没了围巾的遮挡,只能盯着湿泞泞的地面。
“爷爷找我有事,下楼了,没看手机。”
“给我发消息说爷爷让你下楼的时候,是五点。”陆司淮意味不明地突然开口。
叶宁:“?”
什么五点?
陆司淮提醒他:“那天海金的翟董做东,饭局定在五点半,地点是富山居。”
“饶水到富山居,一个小时。”
“五点,叶老还在饶水?”
叶宁:“…………”
叶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过于惊讶,甚至都忘了之前告诫自己的话语,一下子抬起头来,直直撞进陆司淮的视线。
“为什么要我回建京。”陆司淮干净利落截断叶宁所有退路。
“那辆车还给我,是不喜欢,还是想跟我划清界限。”
“如果不喜欢,那喜欢什么,我换一辆。”
“如果是想划清界限。”
“理由。”
陆司淮语速不快,并没有字面上看起来那么咄咄逼人,声音甚至算得上温柔,可一个棘手的问题接着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没有间歇地狂风暴雨一般卷过来,打得叶宁溃不成军。
叶宁一个问题都答不上。
当着秦乐舟的面都很难说的话,在陆司淮面前,更是哑得厉害。
叶宁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我是骗你的,我不喜欢你”几个字在喉间翻滚压缩,好几次都要冲出口了,又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收束回来。
“陆司淮,别问了。”
命令的语气,但因为叶宁有些不稳的声音,竟带出一点请求的意味。
陆司淮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想说?”
“…嗯。”
“是现在不想说,还是以后都不准备说。”
叶宁心口俱震。
手腕被陆司淮握着的地方一片灼热,陆司淮掌心很烫,与这阴冷雨巷截然不同的温度。
——现在不想说,还是以后都不准备说。
以后。
也许是陆司淮掌心太烫了,也许是“以后”这个词听起来太好听,叶宁眼圈竟有些发红。
他自我挣扎着,许久,绷紧的肩线一下子松了下来,哑着声音开口。
“现在不想说。”
叶宁尾音有些发颤,哪怕掩饰得再好。
陆司淮知道已经到极限了。
他终于松了攥着叶宁手腕的那只手,周身遮掩不住的沉郁气息散了,整个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温度。
“冷不冷。”陆司淮将叶宁颈间的围巾往上一拢。
叶宁没答。
“压而复返”的围巾重新将他半张脸埋住,沾着他自己的体温,带来强烈的安全感。
叶宁把脸埋得更低,从陆司淮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长而翘的眼睫和微微皱起的眉头。
一副“我不准备说话了”的样子。
陆司淮无奈又好笑:“委屈什么。”
“你赶我回建京,我都没委屈。”
刚刚陆司淮那句“以后”原本已经耗完了叶宁的电量,一丝不剩,叶宁原本也是真不准备说话了,无论陆司淮再问什么。
可现在——
“云想接下来的重心都在建京,而且你本来就是建京人。”叶宁没忍住。
什么叫“赶”。
叶宁被陆司淮倒打一耙的能力惊到。
“云想接下来的重心是在建京。”陆司淮轻一侧身,挡住一股从巷尾吹来的风。
“但我的重心不是。”
陆司淮的声音也轻如这阵西风,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可叶宁直觉告诉他,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于是他问了一个从陆司淮出现的时候,他就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司淮视线掠过叶宁的眉眼,不答反问:“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叶宁没想到陆司淮后发制人。
正当他在想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陆司淮突然朝着他身侧伸手。
两人指尖短暂地触碰一瞬,下一秒,陆司淮从叶宁掌心抽出那张被他攥成一团的纸巾。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陆司淮忽然问。
叶宁心神还停留在陆司淮刚刚的举动上,下意识应了一声:“什么。”
陆司淮视线紧紧盯着他,声音飘在风声雨声里。
“凶手总爱重返犯罪现场。”
最后,直到两人走出那条巷子,叶宁都没反应过来陆司淮口中的“凶手”到底是他,还是陆司淮-
行人稀少的雨天,城市边缘的街角,原本应该是最不起眼的地点,却因为一辆足够慑人的豪车引起多方注意。
而比那辆迈凯伦更吸睛的,是车旁站着的两个人。
叶宁和陆司淮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放眼一望,只有自己的车。
“你车呢。”叶宁问。
陆司淮:“没开。”
叶宁:“?”
刚刚在巷子里的时候,他明明闻到了陆司淮大衣上香薰的气息。
浅淡的佛手柑和茶香味,是陆司淮车上香薰的味道。
在叶宁还在回头看陆司淮车停在哪里的时候,陆司淮已经走到车旁。
“你开还是我开。”陆司淮问。
叶宁:“…我还有事。”
婉拒的意思。
叶宁不信陆司淮没有开车过来。
“我知道,”陆司淮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就要错过预约时间了。”
叶宁已经没有力气问陆司淮为什么知道他的预约时间了,眼见着楼上几家店铺越来越多的人往底下看,叶宁:“我开。”
十几分钟后,车到了宠物医院。
前台先是看着叶宁喊了一声“叶先生”,又转过头去喊了一声“陆先生”。
叶宁:“……”
前台把小狗的档案拉出来,打印成册,递给叶宁:“这是饭碗的资料,这个是您的会员卡号,里头还剩七万八千七百五十一块,可以留着下次用。”
“七万多?”叶宁记得上次检查完好像还剩两万多。
“是的,后来陆先生又充了五万。”
这下叶宁总算知道医生说的“特别关照”是什么意思。
前台和医生助理视线一直在他和陆司淮身上流转,叶宁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从助理手中接过小狗,低头看了一圈。
小狗被放在一个长毛绒椭圆形狗窝里,此时仰着脑袋晃着尾巴盯着叶宁看。
狗窝不算小,叶宁双手抱着。
两人只在医院待了十几分钟,办理好手续,就朝着车走。
陆司淮撑着伞。
叶宁抱着小狗坐上副驾。
车辆启动。
小狗毛还没长好,但经过医生这一星期的照料,看起来很精神,头仰得高高的,巡逻似的在狗窝里转一圈后,半蹲下来,又留给叶宁一个后脑勺。
叶宁盯着这个圆脑袋看了好几秒,鬼使神差似的开口。
“丑吗。”叶宁问。
车上只有两个人,问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路上车不多,但雨天车速都很慢,陆司淮单手把着方向盘,坐姿懒散。
他转过头来,看了那小狗几眼。
“丑。”
“……”
叶宁停顿几秒,抬手捂住了小狗的耳朵。
哪里丑。
只是毛没长好。
陆司淮余光看到叶宁的动作:“在饶水山下捡的?”
“摁。”
掌心下的小狗耳朵欢快地晃了晃,叶宁心也跟着晃。
晃到第三分钟,叶宁慢声开口。
“陆司淮。”
“嗯。”
“…你喜欢狗吗。”
叶宁心口莫名有些紧张。
陆司淮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故意道:“不喜欢。”
叶宁意料之中地垮下脸。
他停顿几秒:“为什么。”
陆司淮失笑,一个红灯停下,他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小狗一眼,又掠过视线去看抱着小狗的人。
“怕冷。”
“吃得不多。”
“发脾气不理人。”
“太难养。”
陆司淮说得还挺认真。
接连几口锅给叶宁砸得有些晕。
陆司淮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医生说它很乖,”叶宁辩解道,“脾气也很好。”
哪里不理人。
“是么,”陆司淮收回视线,声音浅淡,“那大概是我误会了。”
车不紧不慢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达公馆。
叶宁抱着狗,陆司淮替他拿着外套和一些从医院带回来的物具。
秦乐舟知道叶宁要养狗的当天,就已经买好了齐套的设备,大到狗窝、推车,小到狗的玩具和牵引绳,在客厅直接布置了一个小别墅。
“准备把狗养在公馆?”陆司淮问。
“暂时吧,”叶宁把狗放在木质围栏里,“毛都还没养好,送别人也不要。”
话里话外都是养不久、就养一段时间的意思,但眉眼间流露出的都是明晃晃的舍不得。
陆司淮就倚在客厅的别墅墙上,静静看着他。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陆司淮低头一看,是他小叔的电话。
“我去接个电话。”陆司淮说。
叶宁正坐在一旁看软骨素的说明书,点头应好。
陆司淮这个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客厅没有人,叶宁的手机却留在沙发上,屏幕亮着。
陆司淮走过去一看。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截图,截图画风像是从某些营销号上截下来的,上面印着一段话。
【那些你不知道的养小动物的神奇小风俗!第一天带狗狗回家,抱着小狗绕着饭桌走三圈,再去摸灶台,为狗狗上土地公公和灶王爷的户口,狗狗就不容易走丢了,就算一时走丢,也能保佑小狗吃得饱饱的,找到回家的路,而且缘分深的话,下辈子还会回到这个家。】
陆司淮顿了几秒,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说着等毛养好就把小狗送给别人的人,此时正抱着小狗的爪子去碰灶台。
陆司淮就站在那边,等着叶宁抱着小狗摸完灶台,上好户口,才开口:“在这里做什么。”
叶宁手一抖,怀里的小狗被带得一哆嗦,仰着头奇怪地看着他。
叶宁背对着陆司淮,闭了闭眼睛。
在这个世界待久了,竟然开始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叶宁深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转过身来:“它有点闹,可能渴了,来厨房接点水。”
陆司淮没拆穿他。
叶宁怕陆司淮多问,开口转变话题:“谁的电话?”
陆司淮:“我小叔。”
叶宁顿了下:“你小叔是不是出国参加世界佛教交流论坛了?”
听秦乐舟说,好像都快两个月了,陆家老爷子的寿宴也没出席。
“嗯,快回来了。”陆司淮说。
叶宁点头,正交谈着,放在客厅的手机突然响了。
叶宁以为是爷爷的电话,因为下山前管家说爷爷晚点有事找他,叶宁赶着去接电话,又怕小狗叫唤被爷爷听到,于是没多想,一把将小狗塞到了陆司淮怀里。
“你抱一下。”
陆司淮没养过这种小东西,接过掂量了一下,还挺沉。
的确有点丑。
但挺胖,看着倒也顺眼。
叶宁以为是爷爷打来的电话,没曾想是秦乐舟。
他还以为又是闲聊,结果秦乐舟张口就是:“叶宁,你提前带小狗回公馆怎么也不通知我啊,还是安保看到你的车告诉我的。”
叶宁:“刚回来。”
秦乐舟:“你别走啊,我已经在龙临街了,大概十分钟,马上到。”
叶宁:“狗刚带过来,要熟悉环境,我今晚住…你马上过来?”
“对啊,马上到,先不说了,我开车呢。”
叶宁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小半分钟,像是过电般回过神来。
秦乐舟马上到。
叶宁猛地收起手机,脚步急促地朝着陆司淮跑过去。
“等会儿秦乐舟要过来。”叶宁重新抱过陆司淮手里的狗,有点着急地说。
“嗯,听到了。”
叶宁看他脸色都不变的模样,紧接着下一句:“那你什么时候走?”
陆司淮神情微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垂眼看着叶宁:“他来了,我就得走。”
叶宁:“嗯。”
陆司淮靠着身后的流理台,小半晌:“理由呢。”
叶宁现在就是不想让秦乐舟知道这些事。
他抿了抿嘴:“没为什么。”
陆司淮这次倒是挺干脆。
“那让他回去。”
“……”
叶宁重重吐出一口气,抱着狗走到客厅,将狗放在围栏里,从沙发椅背上拿过陆司淮的外套放在臂弯,又从茶几上拿过迈凯伦的车钥匙,推着陆司淮走到地下车库,将车解锁,把钥匙递给他:“快走。”
陆司淮盯着他看了小半分钟,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将车开出别墅。
等车开出地库,叶宁有些脱力地靠在一旁的车上。
说好要离陆司淮远一点。
现在他又在做什么。
叶宁头又开始疼了,但还没等他喘口气,秦乐舟的消息轰炸来了。
叶宁在地库平和好心情,收拾好表情才乘着电梯上楼。
一开门,秦乐舟刚好从玄关那边脱鞋走过来,看到叶宁的一瞬间,他倏地睁大眼睛,然后抬手朝着外头猛地一指。
叶宁没看懂:“怎么了?”
“你怎么在这?”秦乐舟问。
叶宁:“我不在公馆在哪里?”
“你不是开车出去了吗?”秦乐舟扭头看向窗外,“我刚刚进小区的时候看到你的迈凯伦了,我降下车窗想跟你打招呼来着,迈凯伦一下子开走了。”
叶宁:“……”
秦乐舟:“既然你在这里,那车里是谁?”
叶宁:“…秦叔。”
“秦助?”秦乐舟俯身找到自己的拖鞋,边走边碎碎念,“那你下次还是别让秦助开你那辆迈凯伦了,我感觉秦助车技不是很好,我们公馆外面那么宽一条路,他都能开到我的道上去,差点别了我一下,幸好开车的是我,车技好,立刻反应过来停下车,让迈凯伦从我身边擦过去了,厉害吧。”
叶宁:“………”
第40章 分手了! 这两人分手了,而且分得极其……
小土狗适应环境的能力显然很强, 出院前医生说的一系列类似于不吃东西、缩在角落、哀鸣哭泣等应激反应都没发生。
只用了一个晚上,小狗就已经习惯了别墅的环境,甚至学会了听指令蹲下、抬爪子, 还学会了自己上厕所, 聪明到秦乐舟一度怀疑小狗在医院偷偷报班学习了。
叶宁提前联系的宠物行为训练和心理教导课程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小狗的存在, 说着以后就住饶水的叶宁一连在公馆住了三天,每天遛遛狗,给爷爷打视频,过得倒也挺自在, 只除了…晚上做梦外。
自那天那个凌乱梦境后, 叶宁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陆司淮, 梦境一开始都是熹山的走廊,最后无一例外都停在那蜿蜒无尽的山路上。
叶宁没怎么睡好, 但或许是梦做多了, 受刺激的阈值跟着提高了,醒来后没第一次那么害怕了。
甚至偶尔还是被气醒的,因为梦里陆司淮真的很不听话,以至于醒来看到陆司淮发来的信息后, 叶宁差点不想回。
平稳中带着偶尔慌乱的日子过了几天, 转眼到了周三,翟文星的生日宴。
秦理群这几天很忙,周三一大早才把备好的礼物送过来, 一块中规中矩的理查德米勒RM21腕表,型号市面上还算常见, 但这块是典藏款,不费点功夫很难拿到。
“前段时间听说翟少在找这块表,就托北美那边的助理找了找。”秦理群把礼盒递过去。
叶宁接过礼盒, 秦理群看到他手边还有一个牛皮袋,问:“还另外准备了东西?”
叶宁“嗯”了一声。
“爷爷这段时间吃茶,我找茶饼的时候留了一块。”
秦理群准备的礼物有人情来往的成分在,所以叶宁多准备了一份。
秦理群有点兴致:“什么茶饼?”
“千禧年的班章豫筋青饼。”叶宁道。
秦理群:“好东西啊。”
“我这边还有一块已经拆封的,味道还不错,”叶宁转身从一个小屉里取出一块,“秦叔你带回去尝尝。”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秦理群美滋滋收了一块茶饼走,“我今早来你这一趟,收获还不小,又是茶饼又是卡的。”
叶宁疑惑:“卡?”
什么卡?
“对啊,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秦小公子了,他不是也受邀出席今晚翟家的宴会吗,碰上了,就聊了一会。”秦理群把茶饼小心塞进衣服口袋。
叶宁警铃大作:“…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问我准备了什么礼物,他准备的礼物还放在引力车厂,说要去取,我看他急匆匆的,也没多问,就让他早些去。”
“然后走的时候,他突然折返回来,给了我一张虹门的卡,说我周末没事的话,可以去虹门开两圈。”
“还说这卡是贵宾卡,整个云江都没几张,我拿着这张卡去虹门,会有专门的教练陪同。”
叶宁:“………”
说到这里,秦理群还有些不好意思:“可能百年前是本家吧,这秦小公子还挺热情。”
叶宁:“…嗯。”
最后秦理群喜眉笑眼揣着茶饼和虹门贵宾卡离开了公馆-
翟文星的生日宴安排在晚上六点,地点在翟文星位于城北的别墅,从公馆到那边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所以叶宁也不急。
陆司淮发来消息的时候,叶宁正在给饭碗喂羊奶。
【陆司淮:车什么时候开给你。】
陆司淮还敢提车。
叶宁给小狗喂完最后一口羊奶,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把萝卜玩具扔到落地窗旁,等小狗迈着短腿跑远,叶宁盘腿坐在地毯上,给陆司淮回消息。
【叶宁:小区外头那么宽的路,你好端端的别他干吗。】
【陆司淮:别谁了。】
【叶宁:你还问?】
陆司淮一时没回。
过了大概一分钟,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叶宁点开一听。
——“胳膊肘往哪拐。”
陆司淮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或许是手机离得近,叶宁耳朵像是被烫了一下。
小狗叼着萝卜玩偶丢丢丢跑回来,从手机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尾巴摇得更厉害。
叶宁呼了一口气,按下扑腾的小狗,装作没听见刚刚那句话,敲字。
【叶宁:车先放你那,过两天再开给我。】
【叶宁:别被秦乐舟看到。】
【叶宁:我跟他说那天开走车的是秦叔。】
又过了两分钟。
【叶宁:秦乐舟今天早上碰到秦叔,给他拿了一张虹门的卡,让他有空去练车技。】
【叶宁:你不别那一下,就没这些事。】
——很像告状。
陆司淮看着消息,失笑。
只不过分不清那头的人告的是秦乐舟的状,还是他的状-
秦乐舟给翟文星准备了一辆哈雷Cosmic Starship,送到引力车厂更换了cobra眼镜蛇排气。
“已经送过去了?”叶宁问他。
“还没呢,”秦乐舟坐在叶宁的副驾驶上,“我已经把地址给浩南哥了,等会儿他开车送过去。”
叶宁点头,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翟文星喜欢哈雷?”
秦乐舟正给赵浩南发消息,听着叶宁的问题,想也不想回答:“我哥…壁的兄弟说的,公馆隔壁,就我们隔壁再过去一点,你应该也认识,那什么,嘉江海航的公子,你应该也听过哈,他也玩哈雷,聊起来就知道了。”
吓死了天爷的差点说漏嘴!
秦乐舟手都在抖,发给赵浩南一串乱码都没注意到。
这段时间秦乐舟在叶宁面前连个“陆”字都不敢提,更别说“哥”什么的,生怕和陆司淮沾上什么关系,叶宁一个生气再让他回建京去。
叶宁也不知道听出刚刚那个“哥”了没有,秦乐舟悄摸斜过眼去观察,还好,表情都没变,好像没听出来。
秦乐舟长松一口气,没注意到叶宁搭着方向盘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两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车沿着导航,一路行驶到翟文星的私人别墅。
别墅不算在山里,但地势也不低,沿着小山路往上开了两圈,到达目的地。
叶宁和秦乐舟到的时候,别墅里人已经很多了。
别墅经过一番布置,整体基调呈黑金系,很符合翟文星的审美,鲜花气球点缀在庭院各角,长桌上摆着香槟塔和七八瓶藏品红酒。
庭院刚放完一轮烟花,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木炭粉和硫磺粉的气息。
翟文星收到管事的消息,扔下一句“叶宁来了,我出去接”,就从别墅里跑了出来。
倪桐几人刚结束一局麻将,闻言也跟着走了出来。
叶宁见到翟文星,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
翟文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将礼盒从袋子里拿出来,打开一看,语气有些惊喜:“我前段时间还在问这块表呢,现在不用费功夫了。”
叶宁笑了下:“生日快乐。”
翟文星同样看到了礼盒旁的茶饼,一闻那茶气就知道是好东西,都是人情名利场长大的,翟文星自然明白叶宁送两份礼物是什么意思。
一份是家里送的,一份是他送的。
“谢了兄弟。”翟文星没把礼物交给一旁的管事,直接自己拿着了。
秦乐舟等着叶宁送完,也走上来,拿出哈雷的车钥匙递过去:“车已经嘱咐给引力那边了,刚改完排气系统,等会儿直接开到这边来。”
“人能来已经很给面子了。”翟文星接过车钥匙,和秦乐舟碰了一下拳,带着两人进屋。
翟文星说没请别人,就真的没请,叶宁一眼望去,除了三四张生面孔,其余全是上次一起出海的。
经过海上一天一夜的相处,彼此也不生分。
倒是秦乐舟和他们有些陌生,但有翟文星这个东家在,半小时过去,秦乐舟就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
不过叶宁没看到姚博文。
“云想姚总呢?还没来?”叶宁问翟文星。
“姚总?…哦,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翟文星差点露馅。
当时他也就随口一说,要不是叶宁提起,差点忘了这回事。
好在叶宁也没多想,他知道陆司淮他们这段时间的确很忙。
天色已经很晚,管事来问了两次开席时间,翟文星都说再等等,还有人没到。
倪桐刚好就在旁边:“还有谁?”
翟文星拖着声调含糊“嗯”了一声,没说。
管家问第三次的时候,翟文星有些坐不住了,想给某位陆总打个电话问问怎么还不来,一看手机,才注意到陆司淮在一个小时前刚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晚点到,不用等他。
翟文星只好先入席。
宴席就安排在庭院,两旁用石头搭着室外篝火,虽然是冬日,但也不冷。
又一场烟火过后,翟文星在一片祝福声中,倒上香槟塔。
“那边的红酒一瓶是倪桐送的,一瓶是仲俊豪送的,都是好东西,今晚都给它解决掉啊。”翟文星笑着说。
翟文星亲自倒酒,这群世家小姐公子不差一个司机,因此每人都喝了一点。
叶宁也喝了小半杯,他酒量不算好,但也不差,这小半杯没到让人醉的地步,但毕竟是经年的好酒,有后劲,再加上叶宁这两天都没睡好,酒气一上来,炉火一烘,有些犯困。
宴席结束,倪桐几人转移到一旁的休闲凉亭玩桌球,仲俊豪他们嫌喝完酒热,脱了外套一头扎进室外恒温泳池里。
“要下水游两圈吗?”翟文星询问叶宁,“楼上准备了浴袍和衣服。”
叶宁摇头。
他这次来生日宴,其实还带了私心,但毕竟是翟文星的生日,总不能一开口就说他和陆司淮的事,叶宁打算等到宴会结束再说。
“游泳有什么好游的,”倪桐看着叶宁摇头,立刻朝他招手,“来玩桌球。”
“这台球桌下午刚送过来的,诚邀叶少来开第一球。”倪桐打趣道。
叶宁:“下午刚送来的?”
倪桐:“对啊,为了翟文星的生日特意买的呢。”
翟文星毫不留情戳穿她。
“你继续装,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那几个爱马仕包的配货。”
倪桐:“配货怎么了,配货的台球桌也要200万呢,送你你还不高兴。”
叶宁最终还是应了倪桐的邀请,开了这200万台球桌的第一球。
一局结束,叶宁酒气散了点,但困意仍旧不减。
“要不要上去睡一下?”倪桐发现了叶宁眼睛有些湿润,站在台球桌旁开口。
“不用,”所有人都在庭院里,他一人上楼等下肯定又有人问,叶宁就摇了摇头:“我去泳池那边躺一下。”
泳池那边安着四张柚木沙发躺椅,配着毯子和一旁的炉火,倒是挺暖和,于是倪桐点头说好。
困意真正袭来的时候,多吵的环境都能睡得着。
叶宁很快沉入梦境-
就在叶宁睡熟的这一段时间里,从室外转移到屋内的翟文星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陆司淮,正想着打个电话问问,秦乐舟和仲俊豪、倪桐他们乌泱泱从庭院走进别墅。
管事把早已准备好的浴衣浴巾递给秦乐舟他们。
管事问翟文星:“好像都进屋了,只有叶少还在沙发椅那边,要不要把他喊上楼睡?”
秦乐舟拿着浴巾擦着头,闻言忙道:“不用不用,我刚刚给他盖了毯子了,那边还烘着炉火,不冷。”
“他这两天都没睡好,好不容易睡熟,就让他睡吧。”
“对,”倪桐也应和说,“让他睡吧,人都进来了,外头也安静。”
管家点头,然后朝着秦乐舟他们说:“那秦小公子你们也快上楼洗漱一下,换个衣服吧,东西都备着呢。”
秦乐舟和仲俊豪他们应下,上楼洗漱,管事则是下去准备等会的点心。
管事刚要走,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少爷,后厨问那个茉莉花茶酪可不可以换成龙井茶酪,还有…少爷?”
“喊你呢。”倪桐撞了翟文星一下。
翟文星思绪骤然被打断,回过神来:“啊?什么?”
倪桐疑惑地看着他:“问你茉莉花茶酪可以不可换成龙井茶酪,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翟文星“哦”了一声,朝着管事一摆手:“可以,换吧。”
倪桐狐疑地看着翟文星:“从晚上入席起就怪怪的,干嘛呢。”
翟文星嗫嚅了一下,还是没说。
小二十分钟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走动。
秦乐舟和仲俊豪几个人已经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来。
翟文星又等了这么久,终于也等不住了,直接站起来拉着秦乐舟走到一旁。
倪桐和仲俊豪几人对视一眼,有猫腻,立刻凑过来。
翟文星开门见山:“乐舟,陆总怎么还不来?都快九点了。”
“谁?!”秦乐舟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哥?我哥为什么要来?”
“对啊,你之前不是说云想的陆总来不了吗?”倪桐和仲俊豪也异口同声道。
翟文星眼见瞒不住了,只好如实道:“没,陆总能来,我骗你们的。”
仲俊豪一脸懵逼:“这有什么好骗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陆总的意思。”翟文星说。
几人:“?”
“我给叶宁打电话,邀请他来生日宴之前,先给陆总打了电话。”
“他开口就问我给叶宁打电话了没,我说还没,等下打,然后他就跟我说,要是叶宁知道他要来,就不会来了,所以就——”翟文星一摊手,“他嘱咐我了,我也就只好撒个小慌,又怕你们人多嘴杂的,等会把事办岔了,就都没说。”
“不是,等会儿,”仲俊豪有些听不懂了,他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什么叫‘要是叶宁知道他要来,就不会来了’?”
这俩人不是正爱得轰轰烈烈吗?
云江这圈子还有谁不知道?
翟文星肩膀一耸:“吵架了呗,这还不简单。”
“那陆总这么嘱咐我,又不是什么难事,我哪有拒绝的道理,”翟文星想当然地开口道,“上次徐梁瑞那事,至今我还觉得有点抱歉。”
听翟文星这么说,仲俊豪和倪桐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小情侣嘛,总有吵架的时候。
“那行了,乐舟不是在吗,总比你更方便一点,让他给他哥打……”倪桐一转头,看到秦乐舟煞白的脸,一下子愣住了,“乐舟?怎么了?”
秦乐舟没回答倪桐的话,而是一把拉住翟文星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快给我哥打电话,让他不要过来,叶宁要是知道他要过来,肯定要出大事!”
翟文星几人傻眼,见秦乐舟惊恐的面色不似作假,声音也跟着结巴起来。
翟文星:“不、不至于吧。”
“对啊,”仲俊豪朝着外头虚空看了一眼,“就吵个架,也不至于要出大事吧…难不成吵得很凶?要动手的那种?!”
秦乐舟捂着脑袋,隐隐有些崩溃:“要只是吵架就好了。”
几人:“……”
靠。
什么意思!
“不是,我让陆总替我邀请你,他没跟你说他会来吗?我以为你肯定知道。”翟文星连忙问。
“我不知道啊,”秦乐舟摇头,“我哥就说让我陪叶宁一起过去。”
这几天秦乐舟连他哥的名字都不敢提,现在怎么敢让他哥直接出现在叶宁面前,秦乐舟一着急,直接开口:“叶宁他不喜欢我哥了啊。”
翟文星几人:“?????”
“你说什么?!”翟文星瞳孔地震,比知道叶宁喜欢陆司淮的时候震得还要厉害。
就叶宁那为陆司淮拦车跳崖的样子,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仲俊豪:“什么情况?!”
倪桐眉头也紧缩着:“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吗?”
秦乐舟头疼到爆炸。
他知道这话其实不应该对外人说的。
但现在他是以叶宁的朋友的身份出席的这场宴会,而不是陆司淮的弟弟。
秦乐舟本就对之前没有在电话里“大骂陆司淮”的行为感到抱歉,这几天也深刻反思了自己畏惧强权的可耻行为,没有为朋友舍生取义的思想觉悟。
再加上也实在憋得厉害,两杯酒下肚,胆子也有了,他抱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沉痛道:“是真的,因为我哥骗了叶宁。”
翟文星:“啊?!骗了什么?”
秦乐舟抱着脑袋摇头:“不知道。”
仲俊豪紧接着问:“是原则性问题吗?”
秦乐舟依旧抱着脑袋摇头:“不知道。”
“不会吧,”倪桐眉头皱得更深,“陆总不像是会犯原则性错误的人啊。”
仲俊豪:“可如果不是原则性错误,叶宁不至于这么生气吧?生气到连面都不能见的程度?”
身旁还有一人道:“不一定是原则性错误,每个人对‘欺骗’这种行为的忍耐度是不一样的。”
“对啊,你们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信任这种东西本来就很脆弱。”
这话落下,几人都安静下来。
翟文星越想越不对劲:“应该不会啊,我听陆总在电话里,语气也很平常,也听不出什么不对劲来,我问他是不是吵架了,他就应了一声。”
听翟文星这么说,倪桐悬着的心放下一点。
经过虹门赛车那件事,她根本不信这两人感情会出什么问题,于是拍了拍秦乐舟的肩膀:“没事,可能就是你想得太严重了,趁这个机会让两人见个面,把话说开也挺好。”
翟文星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个意思。”
秦乐舟却完全没被安慰到的样子,他仍旧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甚至表情更难看了。
不知过了多久。
秦乐舟终于闷着声音开口:“不是我想得太严重,是事情真的很严重。”
“叶宁…”秦乐舟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沉痛,“叶宁要我哥回建京,不要再来云江了。”
所有人:“…”
秦乐舟:“还说以后也不回公馆住了,要一直住在饶水。”
所有人:“……”
秦乐舟:“因为我哥和我的关系,他也不想和我见面。”
所有人:“………”
秦乐舟:“他让我跟我哥一起回建京。”
所有人:“…………”
如果说刚刚翟文星他们几人还只是瞳孔地震,现在基本就是魂飞天外,僵如木石。
他们这种圈子,互相介绍对象是常事,甚至因为讲究太多,大部分对象都是互相介绍的,彼此朋友圈高度重合,从不会因为吵架分手就牵扯旁人。
因为如果一分手就要清算,那基本就是无人幸免。
所以可能昨天刚分手,今天就会在某个宴会上举杯共饮,不新鲜,也不稀奇,分手也很体面。
如果真到了连彼此好友都不想联系的境地,基本就一种情况——老死不相往来。
更别说像叶宁这样,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要了,还直接让对象再也不要踏进云江……
仲俊豪大脑有一瞬空白,想说的所有话凝成一个劈天盖地的:“靠!”
翟文星站不稳了,堪堪扶住一旁的桌子:“完了啊,叶宁连你都想绝交,那我岂不是……”
翟文星大脑一片空白:“陆总也没跟我说这回事啊。”
“这不怪你,”秦乐舟抬起脸看着翟文星,“可能我哥为了得到叶宁,就是会不择手段的。”
所有人:“……”
倪桐一下子急了:“那你还等什么,快给陆总打电话啊,趁现在人还没到。”
翟文星:“对对对,我打电话。”
翟文星说着,立刻从口袋拿出手机,可当他看到屏幕消息的瞬间,整个人彻底僵了。
“你干嘛,打啊。”仲俊豪见他不动,立刻催他。
“晚、晚了。”翟文星结巴道。
“完了还是晚了?”倪桐没听清,“你说什么?”
翟文星闭上眼睛:“…完了也晚了,安保那边给我发消息,说陆总的车已经开上来了。”
时间就在十分钟前。
因为当时翟文星一心扑在秦乐舟的话上,匆忙间挂断了电话,没有接到。
按时间算,陆总现在应该…已经进别墅了。
靠!
“来不及了,挡不住陆总那就先去把叶宁喊醒,”倪桐第一个回过神来,指挥道,“总之先别让叶宁见到陆总先。”
“你说得对。”
于是一群人乌泱泱往外跑-
叶宁又陷入重复的梦境。
从熹山的走廊开始,到那条蜿蜒的山路结束。
梦里的陆司淮依旧不听人说话。
叶宁气醒了。
头脑混沌着,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陆司淮站在他面前。
亮如白昼的庭院,恒温泳池在灯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有如梦境中的大海。
粼光灯光齐齐晃着,眩晕又朦胧,带出一种怪异的视觉效果,像是半梦半醒的迷离状态。
叶宁看着眼前的人。
是陆司淮。
不对。
陆司淮现在在建京,不在云江。
…好像还在梦里。
叶宁对这奇怪的场景有些陌生,但之前残存的“怒意”仍有余威,此时看着陆司淮朝着自己走过来,梦里那种怎么喊他也不听的切责感卷土重来。
叶宁还当是在梦里。
“站那。”
“不要过来。”
等翟文星他们一帮人乌泱泱跑过来,听到的就是这样两句明显饱含怒意的“站那”,以及“不要过来”。
所有人:“…………”
空气好像都被抽干了,偌大的庭院只剩下木炭被火烧灼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陆司淮抬起脚朝着叶宁走了一步。
就一步,却像是平地一声雷,放在翟文星他们眼中,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化成一帧一帧的长镜头。
在这几秒中,秦乐舟脑海里迅速放起“叶宁以为他和他哥暗中勾结背叛了他一怒之下带着饭碗回到饶水并在饶水山下设下电网立上秦乐舟和陆司淮不得进内的警示牌恩断义绝”的走马灯。
秦乐舟一下子清醒了。
“哥!”秦乐舟大喊一声。
叶宁被吓的心口猛烈一跳。
秦乐舟的声音?
秦乐舟这喊声就像一块巨石,“扑通”一声,砸破这奇怪的梦境。
恒温泳池的热汽从风口扑面而来,炉火燃着,叶宁循着声音扭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站着一群人。
叶宁:“……?”
叶宁醒了。
他揉了揉额头,在数十道目光注视中,慢步走到一旁的洗手池。
可能是之前喝过酒,头很沉,叶宁脚步略微有些不稳。
叶宁打开龙头,掬了一捧水洗脸。
冷水洗完脸,风一吹,叶宁手顿在龙头开关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这么多人?
还有陆司淮怎么在这里?
叶宁都有些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转过身,看着不远处乌泱泱的人群,陷入沉默。
而这一幕落在翟文星他们眼中,就是叶宁看到陆司淮朝着他走过去,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断往后退,一路踉跄着退到洗手台旁,在这种隆冬的天气,用冷水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这刻,所有人终于相信了秦乐舟的话,这两人分手了,而且分得极其惨烈。
叶宁站的那个位置是风口,人又刚睡醒,陆司淮怕他感冒,抬脚上前。
“不好!”翟文星喊了一声,“陆总要过去了!”
又是平地一声雷。
所有人登时回神,就像是读书时期运动会的时候,在跑道上听到指令枪一样,轰轰烈烈跑过来。
以翟文星为首的几人立刻去拦陆司淮。
以秦乐舟和倪桐为首的几人则是把叶宁围住。
“陆总,我知道你想过去,但现在真的不是合适的时间。”
“陆总陆总,你先等等!”
“叶宁你还好吧!”
“叶宁……”
“陆总……”
“叶宁……”
被围在人群中的叶宁耳边全是“叶宁”、“陆总”、“冷静”几个字,一道叠着一道,听也不听不清。
场面一度混乱。
叶宁精神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