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阿芷死而复生?】
容长青死而复生的心上人就叫阿芷,这难道是容长青留下的?
宁十安忙叫沐寻来看,沐寻踩着满地银杏叶,仰头去看红绸:“叫阿芷的不少,但死而复生又在临江城的恐怕不多。”
“看来容长青在这里许过愿,不知道这与他之后的变化有没有关系。”宁十安道,“我们得尽快找到阿芷。”
前方忽起骚乱,人群惊慌避开,那骚乱很快蔓延到宁十安与沐寻处。
一位华服公子正带着几位美姬与黑衣侍从从远处来,人潮汹涌,被他的侍从以术法推开,逃的慢的,便被气浪掀开,身体弱的,更是摔飞出去,一时哀嚎不断。
“这人谁啊,这般嚣张可恶,竟会对凡人出手。”宁十安拧眉。
“凌天剑宗宗主之子楚凌知,临江城正是凌天剑宗的辖区。”沐寻闭目,神识放开,很快便从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搜集到信息,“楚凌知似是天生灵根缺陷,终日用丹药吊着,高不成低不就,被其他宗门少主嘲笑,心里扭曲,便常在凡人面前找平衡。”
楚凌知大摇大摆的从清空的石阶上走过,享受四周人群的惶恐和不安,很快便到了银杏树前。
宁十安与沐寻正在这里,他们两显然也挡了少宗主的路。
楚凌知正眼都不瞧,身后的黑衣长者掐诀放出大片风刃,风刃如龙卷风一般向四周卷去,附近的凡人百姓躲避不及,纷纷摔飞出去,顿时惨叫连连。
那风刃亦刮到了宁十安与沐寻身前,宁十安尚未躲,沐寻已将她揽至身后,风刃掠过他,骤然崩碎。
黑衣长者眉心一跳,朝两人望来。
楚凌知戾气大涨,呵斥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挡我的路?”
沐寻尚未说话,宁十安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你又是什么东西,就知道拿普通百姓撒气,废物。”
宁十安之所以这般横,是在银鱼岛得到的经验,不能让沐寻受欺负,他受欺负的后果不可控。
这话几乎瞬间点燃了楚凌知,灵根缺陷是他最大的痛点,被骂废物气得他面目扭曲。
“定叔,杀了她,给我立刻杀了她。”楚凌知几乎咆哮着对身后的黑衣人大吼。
那叫定叔的黑衣人当即向宁十安与沐寻的方向走了一步,直接起势掐诀,广场上灵压顿时起了变化,宁十安受不住,气血翻涌。
这黑衣人不同寻常,宁十安思虑间,黑衣人已经唤出灵剑,提剑斩来。
宁十安被气机锁定,无法移动,心中骇然,青年抬手拂过她头顶,那令人恐惧的力量瞬间消失,她一身轻松,飞快的躲进他身后。
黑衣人已到身前,沐寻掐诀,灵剑应召而来,与黑衣人剑刃相撞,“砰”一声巨响,气浪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散去。
宁十安躲在沐寻身后,小心地探头望。
青年侧眸:“莫担心,打得过。”
还抽空安慰她,今天安慰她,明天就会爱上她,啧啧,未来可期。
黑衣人见一击不中,知道小看了这青年,气势愈强,再次提剑攻来。
就在沐寻掐诀之时,一人忽而冲进战场,一柄灵剑格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势。
来人挡在沐寻与宁十安身前,朗声:“两位退后。”
宁十安扯扯沐寻,沐寻便收剑。
来人是个身形削瘦的青年,长发束了高马尾,器宇轩昂,来去如风的样子,像个高手。
宁十安还没感叹完,高手便被一脚踹在腰腹,狼狈的摔飞出去。
宁十安:……
高手很快爬起,执剑又上,不出两招,又被一剑斩在手臂,血痕鲜明,但高手没有丝毫退缩,迎难而上。
这不要命的打法不厉害,但是非常耽误时间,楚凌知急着要去神祠,骂道:“林不然,你是不是有病?”
原来两人认识,那叫林不然的青年刚被定叔掀飞,拍拍灰爬起来,大声道:“你才有病,谁准你拿凡人撒气?”
楚凌知冷笑:“不过一条狗,还管起主人来了,别以为叫你一声大师兄,你就真是大师兄了。”
宁十安想,林不然原来是楚凌知的大师兄,那也是凌天剑宗的大师兄了,不过大师兄就这实力么?
林不然提剑:“反正不会让你乱来。”
楚凌知知道他的脾性,不打死他就会一直纠缠,三番五次坏他的好事儿,但一时半会没办法解决他,只得悻悻道:“我们走。”
临行前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宁十安和沐寻,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们给我等着】。
楚凌知进了神祠,百姓也跑了个精光。
林不然大师兄还在吐血,宁十安上前查看:“师兄,你还好么?”
林不然擦擦嘴角:“姑娘莫担心,我没事儿,倒是你们,还好吧?”
这大师兄菜是菜了点儿,但人很正义。
“好在师兄来的及时,我们无碍。”宁十安见林不然灰头土脸,便道,“师兄救了我们,我们请师兄吃顿便饭。”
林不然笑眯眯应了。
三人去了附近的清风酒楼,林不然刚到,掌柜便笑:“阿然又被打了?”
林不然摆摆手:“莫笑话我了。”
掌柜女儿送来软帕,叹息道:“楚凌知混账,也就林师兄敢出头,我们承蒙师兄照拂,感激不尽,可师兄下回莫再冲动了,还是保全自身要紧。”
林不然笑:“不要紧,莫担心。”
三人寻了个座儿,掌柜女儿送上酒和小菜,直言林师兄带朋友来吃饭不要钱。
宁十安将红豆糯米粥推给沐寻,同林不然道:“师兄真是好心人。”
林不然无奈:“楚凌知被我师父惯坏了,飞扬跋扈,常在临江城胡来,宗里无人敢管,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这位林师兄生的俊,为人热忱,叫人倍生好感,宁十安便道:“师兄熟悉临江城,可否替我们找个人?”
“姑娘请说。”
宁十安想阿芷的相貌不好描述,干脆道:“请师兄放出消息,就说宁十安在清风客栈等一位叫阿芷的姑娘,若她看到消息,请来汇合。”
林不然点头应允。
宁十安又想起神祠,问林不然:“师兄,这神祠可有古怪?”
林不然道:“神祠存在已有数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倒是诚心求愿的话,能得到神祠主人的指引。”
“什么指引?”
“你若去求愿,取一支九重月,便能测算愿成或不成,不成便是没希望,成的话,去后室的九重花灯处取红绸,红绸上会给出成愿的提示,根据提示去做,愿便能成。”
“师兄可有求过?”
林不然不好意思的笑笑:“求过,想求道侣,试了十几朵九重月都是不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宁十安惊讶:“林师兄也如此?我方才请愿求道侣,也试了十几朵都不成。”
林不然眼睛陡然发亮:“宁姑娘,竟这般有缘分?”
宁十安笑眯眯的回:“是啊,有缘分呢。”
沐寻闻言瞧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闲聊间暮色渐浓,长街上燃起灯火。
“林师兄可有见过神祠主人?”
“未曾见过,人人来这里,都求九重月,但无人见过神祠主人。原本这花没这么茂盛,后来还愿的人多了,便愈来愈茂盛。”
沐寻忽而道:“这兴许是神祠主人的修炼方式。”
林不然:“什么意思?”
“靠指引人们完成心愿获得力量。”沐寻道,“虽然少见,倒也不是没有。”
宁十安啧啧称奇:“世间竟有如此修炼方式,这位神祠主人可真是个好人。”
沐寻却道:“不好说,容长青也来许过愿。”
这倒是,果然还是得找阿芷问问。
·
接下来几日宁十安与沐寻住在云来客栈,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收到了林不然的消息,说是已经找到阿芷。
宁十安匆忙下楼,见到了候在大堂的阿芷。
阿芷不再佩戴面纱,气色好了许多,着一身青绿,脖颈上系着娟白的绸带,是个英姿勃勃的大美人。
宁十安上前唤了声阿芷。
“宁姑娘好。”阿芷笑着打招呼,又瞧见她身后的沐寻,“恩人好。”
沐寻上回没杀她,那事儿便算揭过,温文有礼:“阿芷姑娘好。”
三人一道在桌前坐了,宁十安要了茶水,直接问道:“你回来这些日子,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阿芷扶正歪掉的绸带,盖住脖颈上缝合的针脚:“我知道长青在神祠许过愿,长青一直想复活我,他接连多日许愿,得到了神祠主人的指引,赐下红绸,那红绸上便写着沐府生息蛊。”
“所以容长青才去沐府偷了生息蛊,然后于银鱼岛实施复活计划。”宁十安道,“这件事竟同神祠主人有关。”
阿芷满目遗憾:“我自幼同长青一道长大,长青是个心软明朗的人,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儿,这些日子我也常去神祠许愿,得到的答案总是不成。”
宁十安便问:“你许得什么愿?”
阿芷道:“再与容长青见一面。”
容长青死了,看来神祠主人也没起死回生的本事。
沐寻却忽而道:“你身后有东西。”
他这样说,阿芷本能回头,却只见喧闹的大堂,她茫然问:“什么?”
沐寻掐诀,阿芷身后的空气便扭曲模糊起来,但始终无法凝实,还是空无一物。
沐寻亦看不清,只感应到细微的灵力,拧眉:“应是残魂,怕是很快便会消散,无碍。”
宁十安却双目睁圆,她看的清,方才沐寻掐诀之后,她便清楚的看见阿芷身后飘着一团浅灰色虚影,那虚影正是容长青的模样。
宁十安正要开口提醒,那虚影对她摇摇头,宁十安不知为何,暂且装作不知,片刻后,她佯装上街买零嘴。
出了客栈,回头瞧一眼虚影,虚影便懂事的跟上。
沐寻转眸看一眼,又重新移回视线。
·
宁十安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道:“容长青,出来。”
书生模样的虚影便出现在她面前。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
容长青此刻的模样又凝实了些,猜测:“也许你之前接触过阴魂,所以感知比较高。”
她在落日村的确同岁岁接触很多,兴许是这个原因。
“其实我也只能看见你,我模模糊糊跟着熟悉的气息,猜测那是阿芷,一切都被雾气遮挡,全然瞧不清。”容长青道,“只有你清晰。”
竟然如此,宁十安想,这样厉害,她该不会是什么修炼天才吧?
“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你到底在神祠遇到了什么?”
容长青垂手立着,风穿过他的虚影,空荡荡一片。
“我想念阿芷,不能接受阿芷离去,听说神祠灵验,便来许愿,一连坚持数月,才终于求得一个【成】,神祠主人指引我去后室九重花灯处,取出红绸,上书【生息蛊】,我一介书生,哪里知道生息蛊是什么,四处调查才弄明白,可这东西要一城生灵血祭,我即便再想复活阿芷,也不能做出这种事,只好痛苦的放弃。”
“我便又去求神祠主人,想要其他的方法,神祠主人以红绸告知我进入内室。”
“内室里一片九重花池,我被满室月光迷惑,一头坠入池中,再醒,便见池边铺着柔软如丝的红绸,红绸上搁着一杯酒,【饮下便可成愿】红绸上如是写,我太过思念阿芷,一口饮下。”
“自那之后,我的犹豫彷徨害怕恐惧全都消失,只一门心思想完成心愿。”
“之后我去阿芷坟前将阿芷挖出来,用神祠主人教的方法将阿芷假性复活,带她去了银鱼岛。”
“再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宁十安道:“你的意思是神祠主人影响了你的心智?那杯酒有问题?”
容长青叹息:“想来如此,我明明之前已经放弃,谁能毫不犹豫拿一城人的性命去血祭?我饮酒后满脑子都是复活阿芷,再也不想其他。”
“但我也知道这样复活,阿芷定然不愿,于是挣扎着去了银鱼岛,银鱼岛是众所周知的罪恶之岛,我只能尽量减少无辜伤亡。”
容长青同她说了这般多,身影愈显虚浮,看上去几乎透明。
宁十安问:“你这怎么回事?”
容长青苦笑:“死了,被你心上人一剑穿心,支离破碎,只有零星残魄,我太过思念阿芷,想在临走前见见她。”
宁十安想到方才:“她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她。”
容长青道:“所以方才才阻止你出声,我不知道能停留几日,也不知能否与她相见,不想她伤心。”
宁十安忽而想到岁岁:“我在落日镇见过一个小女孩,她死后魂魄不散,因为有巨大的执念,你执念也不小,竟没化为死灵么?”
容长青笑:“我最大的执念是复活阿芷,已经成功了,虽然也想同阿芷在一起,但人不能太贪婪。”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对了。”宁十安想起红梅的事儿,连忙问,“你腕间的红梅印记是怎么回事?”
容长青扬起手腕,露出细小的红梅印记:“你说这个?”
宁十安点头。
“我也不知道,以前没有。”容长青努力回忆,“似是饮酒后出现的,大概得去问神祠主人。”
说话间,他的身影又单薄几分,容长青无奈,“我气力耗尽,无法再同你交流,等过阵子再来找你。”话音刚落,虚影便彻底溃散。
宁十安伸手握,空气穿过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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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十安回到客栈时,便见沐寻孤身坐在窗边,正对着茶碗出神,阿芷已经离开。
宁十安递给他一把糖青梅,他想想,拿起一只白瓷碟接下。
青年抬眸瞅她:“同他聊完了?说了什么?”
容长青是他先发现的,她匆忙离开,想来他是猜到了,宁十安便尽数同他说了。
沐寻沉思:“酒?看来还是同神祠主人有关。”
宁十安含住一颗糖青梅,甜滋滋的道:“要不我们再去神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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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来到神祠,这里依旧人满为患。
穿过人海进入大堂,站在一池九重月前,宁十安同沐寻道:“这次我许个能成的愿。”
沐寻立在她身旁,随她一道去看池子:“许什么?”
宁十安取一支九重月,踩着满地月光与飘散的红绸,拉着他一路走到角落。
这里无人经过,宁十安缩进角落,沐寻则挡在她身前,青年瘦高,将纷扰嘈杂皆遮了去。
宁十安将九重月举起,闭上眼许愿:“我要同沐寻亲亲。”
青年明显一怔,欲说的话堵在喉间。
宁十安睁眼瞧他,见他面色平静,但那漆黑的眼中却混乱难明,她嘿嘿一笑:“我就许这个。”
宁十安的主要任务是攻略沐寻,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做正事才是,要这神祠真的灵,她的攻略进度肯定能涨。
其实宁十安真亲的时候也虚,但她菜且勇,先许着再说。
她一瓣瓣摘下花瓣,撕到最后果然是不成,她不在意,又去取,结果还是不成,她便接二连三的取。
沐寻轻声道:“宁姑娘……”
宁十安撕得认真:“别吵,心诚则灵。”
沐寻不再出声,默默站在她身前。
宁十安取了十几枝都是不成,但她丝毫不慌,反正时间多,她多试几次。
她想神祠主人接到她的愿望,一定在疯狂测算,这愿望也许比容长青复活阿芷还难,需要成千上万的验算才能有答案。
长夜漫漫,宁十安盘膝坐着,虔诚的撕扯花瓣,沐寻靠在她身侧的廊柱上,垂眸看飘散的花瓣。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仍是不成,宁十安伸个懒腰,锤锤肩膀,起身再去拿。
沐寻劝:“宁姑娘要不换一个?”
宁十安手持九重月重新坐下,倔强:“不换。”
她抬头看他:“这愿不成,是你不愿同我亲亲,你又不在意为何不愿意?”
沐寻道:“你会在意。”
切,谁会在意啊?不过……他闲散靠在廊柱,眉目俊朗,宽肩窄腰,皮相极美,说不定亲亲后她真的会有一点点在意……
宁十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撕扯花瓣,成、不成、成……
好,最终还是不成,她终于有些气馁,丧气的扯下花枝上的最后一瓣。
沐寻瞧见,俯身下来:“不能成的,宁姑娘还是……”说着说着,声音一顿。
而宁十安这时也愣住,她方才扯下最后一瓣后,发现竟是重叠的,那花瓣下竟还有一瓣……
那意思是……成?
她许什么愿来着?
她茫然间抬头看沐寻,那家伙也正俯身望下来,眼瞳幽深。
宁十安一怔,嗓子忽而有些干,她眨眨眼,“你怎么……不是不愿意么?”
沐寻扫过花枝上遗留的花瓣,只道:“这神祠不准。”
宁十安忽而慌乱,一骨碌爬起来,逃避似的道:“走,去后面看看神祠主人给我什么指示。”
沐寻抿抿唇,没说话,默默跟上她。
内堂并未有人看守,从上至下坠满金线红绸,红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祈愿,中央红木桌上搁着一只九重花灯,宛若满月。
宁十安上前,将手上只剩一瓣的九重花枝丢进去,好奇的盯着瞧,便见那花枝被月光般的灵力包裹,待那些灵力散去,花枝便化为了一截卷起的金线红绸。
宁十安将红绸取出,搁在手心柔软舒适,她摊开红绸,便见上面用黑色小篆写着三个字【九重月】。
九重月?这是什么意思?宁十安不理解。
沐寻瞧过,亦迷惑不解。
宁十安四下探查,未见一人,又回到花灯前,佯装虔诚:“敢问神祠大人,九重月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应。
她便又问:“我不懂,便不能成愿,可否教我别的方法?”
九重花灯仍旧无反应,就在宁十安准备离开的时候,白蒙蒙的灵力忽而涌上来,随后吐出一支新的红绸。
宁十安立刻取出,红绸上书【到内堂深处】,与此同时,在瞧不清的后方,忽而传来浓郁的灵力波动。
宁十安跟着指引往那处去,刚靠近,便被白蒙蒙的灵力包裹,沐寻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宁姑娘莫去,危险。”
宁十安扯开他的手,“没事儿,我进去瞧瞧。”她话音刚落,眼前景致便起了变化。
满室月光摇曳,偏侧一池清泉,泉中花枝浮动,到处悬挂着金线红绸,黑色小篆遍布其上。
她进到了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只她进来,沐寻被阻隔在外。
九重月娇艳惑人,像那月光为你而来,宁十安不知不觉竟已站在池边,她恍然惊醒,才发觉再一步便要坠入其中。
方才还空置的池边此刻多了一杯酒,同容长青所说一模一样,红绸上书【饮下便可成愿】。
容长青说饮下便多了那红梅印记,她便想着试一试,反正她的愿望无伤大雅,若有什么后果,沐寻该可以救她吧?
环顾四周,并不见人,也不知那神祠主人藏身何处,她略一停顿,将那酒仰头饮下。
视线陡然一阵模糊,再睁眼,已回到内堂。
青年漂亮的脸在她视野中模糊又清晰,她听见他问:“宁姑娘如何?”
她扶着脑袋,待那晕眩劲儿过去,同他说了饮酒的事儿。
沐寻拧眉:“宁姑娘怎可如此……”
宁十安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和手腕,甚至撸开袖子看,发觉什么也没有。
“咦,怎么没有红梅印记?”
沐寻查看后道:“不清楚,倒是宁姑娘,你还好么?”
晕眩感已经消失,宁十安摇摇头,发现没有大碍,便同沐寻道:“放心,我好得很。”
·
两人从神祠离开,不多久便回到客栈。
夜深,大堂只寥寥几位宾客,正在百无聊赖的饮酒。
一位婶婶挎着竹筐,兜售自制的糖青梅。
沐寻停下,他知道身侧的姑娘好这个,每每瞧见总要买一袋,自个儿吃不行,还要他一道吃。
可今日姑娘却目不斜视,径自略了过去,沐寻疑惑:“你不吃糖青梅了?”
姑娘仰起那张惯常带着笑意的脸,同他软乎乎道:“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沐寻拧眉,她从前可不是这样,她是我吃,所以你也尝尝看,宁姑娘这是怎么了?
“可你不是喜欢么?”
姑娘摇头:“你不喜欢,我便也不喜欢。”
他伸手摁住她的额头,没发热,看上去也正常。
姑娘乖乖让他摁着,乌黑的眼睛专注的望着他。
不对劲……她哪有这么乖……嘴上说着喜欢他,什么都不介意,但总是气呼呼的模样……
许是他摁得时间久了,她双手握住他的腕,不解道:“怎么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么?你说,我可以改。”
更离谱了……
他想起方才在神祠,是因为饮了酒?所以神志不清?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窗边的桌子坐下,买了份糖青梅,要了壶茶,将糖青梅用白瓷碟装了推给她,又给她冲了一杯热茶。
她眼角弯弯,满心欢喜的捧着茶杯:“你待我真好。”
不过是倒杯茶……
他头痛:“我待你不好,以后也不会好。”
她的脸颊被茶水的热气蒸的红扑扑,一双灵动漆黑的眼睛从雾气中望过来:“没关系,你不用待我好,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
相似的话她从前说过,但没一次像现在这般真挚,就像是绝对会做到一样。
他莫名有些出神,手指无意间打翻茶碗,茶碗“哐当”一声翻倒,茶水顺着桌沿流下,滴滴答答。
姑娘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还好么?”
她的眼里满是担忧,真挚灼热,他移开视线:“无碍。”
打翻茶碗自然不会有什么事,不过溅一身水,姑娘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方帕子,一点一点的替他擦拭,手指、手腕、衣襟,她愈靠愈近,满怀都是她身上的淡香。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摁住她的手:“不用。”
从前姑娘被拒绝,总要恶狠狠的瞪他会儿,可今日的她乖巧退后,笑的甜软:“好哦。”
她真的不会生气……
他试探道:“别靠近我。”
她便往远处挪了挪,软声问:“这样行么?”
这样都没有发脾气……这不是宁姑娘……
他豁然起身,同她道:“在这里等我。”
她笑着点头。
他不放心,又要了几份小点心,一股脑摆在她面前。
“别走开,等我回来。”
她乖巧:“好哦。”
出了客栈,他飞快前往神祠,深夜的神祠空无一人。
他直接去往后方,中央一盏九重月灯,四周金线红绸飘荡。
他径自走到九重月灯前,见那花瓣月光一般飘散,低声:“解除宁姑娘的癔症。”
九重花灯并无回应,他便四下寻找内室入口,却始终察觉不到术法痕迹,于是唤出灵剑,抬手欲斩,九重月灯忽然冒出白蒙蒙的灵气,随后吐出一支红绸。
他走上前,将红绸摊开在掌心,上面用小篆写着一行字。
【为何要解除?】
“那并非真正的宁姑娘,自然要解除。”
九重花灯再次散出白色灵气,第二支红绸出现。
【这能完成她的心愿。】
“这心愿并无意义。”
【你怎知无意义?她真心实意许下,一定是她真正所求。】
沐寻不知道,但某种意义来说,这的确是宁十安的真实愿望,沐寻不会心动,也不愿意再靠近,那她的攻略进度便会停滞,若能更亲密,兴许会有更多转机。
沐寻却道:“连自己都不在意,怎会是她真正所求?”
九重月灯沉默片刻,又吐出一支红绸。
【这难道不是你的心愿么?】
沐寻神色微冷:“我没有心愿。”
【你有。】
青年手指倏尔紧握,将红稠攥在掌心。
【你还没有察觉么?】
他眸色一沉。
他的确有……那隐秘的……难以察觉的奢望……
他无欲无求、无法感知他人情感,生性淡漠,但偶尔也会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至少,不用远行归来后,独自一人面对满园的荒草……
但他无法回报,伤心痛苦不可避免,这事儿便绝不能成。
而如今的宁姑娘不会伤心,不会离去,只为他而活,简直像是上天的馈赠。
【这是你唯一成愿的机会。】
他默了默,掌心忽而腾起火焰,将红绸燃烧殆尽,眼眸倒映着红绸上密密麻麻的祈愿,冷声。
“宁姑娘为何要为我而活?宁姑娘就该是宁姑娘。”
【错过这次……你那心愿终不可成……】
青年嗤笑:“我没有心愿。”
他提剑便斩,九重花灯被凌厉剑锋割开,应声而裂,最后的白光聚拢,化为一道红绸。
【饮过九重花酿,魂体契合之人可唤醒。】
·
沐寻返回时月上中天,客栈门扉挂着烛灯,铺一地昏黄。
唤醒宁姑娘,需要魂体契合之人,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只能明日去请林不然帮忙。
姑娘还坐在他离去时的位置,桌上的坚果壳堆成一座小山,她许是累了,蔫蔫的伏在桌面。
他进入大堂,几步到了她身边,她察觉到他出现,仰起小脸,橘色的暖光下,那些疲惫困倦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欢喜。
“你回来了?”姑娘凑过来,挽住他的手臂,“你没受伤吧?”
他垂眸看她毛茸茸的头顶:“很累?”
“不累。”姑娘拉着他坐下,给他倒茶,“你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只是如此便高兴?”
“只是如此。”
滚烫的水从壶口冲出,茶香四溢,茶叶被冲进碗底又很快浮上来。
他盯着袅袅升腾的热气,慢声:“也许会等无数个日夜,也许并不会回来,因为我并不挂念你,这样也可以么?”
她挨着他坐,诚心诚意的点头:“没事儿,我去找你。”
那张小脸在夜晚的灯火下愈显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天真热情,欢喜满溢而出,无法抑制,就像方才的茶叶,即便被压在碗底,又飞快的涌出。
他握住茶碗:“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么?”
她信誓旦旦:“当然不会。”
她如此可爱,像是掠过荒原的风,像是……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推得远一点儿。
眼神重新变得清晰平静:“宁姑娘,你累了,我们去休息。”
·
两人回到房间,姑娘显然弄错了他的意思,一路跟着他,沐寻想拒绝她却已经钻进房中。
沐寻将她按在八仙椅上,同她道:“你回去睡。”
姑娘却道:“我要同你一起。”
她不肯走,抱着他的手臂,小脸贴上去:“我们有婚约,应该睡一起。”
他冷漠拒绝:“我不想。”
姑娘却道:“没事儿,我不在乎,我喜欢你。”
胡言乱语又字字诛心。
沐寻头疼之余忽而想到容长青,容长青清醒过来是因为复活阿芷,完成了心愿,也许宁姑娘完成心愿也能恢复正常。
那姑娘的心愿是什么?对了,是同他……
怎能趁她混乱如此做……不成……
他低下头,姑娘已经抓着他的手臂,伏在桌上睡着了,许是九重花酿消耗了她的精力,才如此疲累,他小心取出自己的手,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进床榻,拿过软被将她盖住。
她闭着眼,长睫毛温柔的盖住眼睛,皮肤雪一样白。
他坐在床头,默默瞧她。
他没有感情,对什么都不在意,可他也会想,这世间会不会有一个人,正巧如此适合他?
他望着姑娘熟睡的脸,无意识的伸出手,轻轻拨开她凌乱的发丝。
没有的,他这样想。
·
清晨浅金色的光线透过窗,轻巧的落在床前。
姑娘悠悠醒来,看清他的模样,欢喜道:“你守着我么?”
他这才恍然回神,原来竟不知不觉坐了一夜,想说没有,但事实又是如此,便抿唇不答。
不答姑娘也不在意,软绵绵来抱他的手臂,像团棉花扑进他怀里。
“你可真好哦。”她嗓音软软的,同她的人一样。
他将她拎出来,头疼的走向八仙桌。
姑娘也不气恼,仍是欢喜温柔的模样。
他坐在桌前发愣,忽见一团模糊的雾气停留在门外,极浅的灰色,不成型,也完全无法沟通,但他知道这是容长青,这魂魄停留不了几天,很快就要消散。
对了,唯宁姑娘可以和他沟通,且他饮过九重花酿酒,正巧也是魂体,也许他能唤醒宁姑娘。
他立刻掐诀将雾气召了进来。
雾气木然的团在他面前。
他起术式,将灵力打入雾气中,助容长青化形。
灵气源源不断的输入雾气中,已持续半个时辰,却还远远不够,助即将消散的残魂化形,耗费巨大,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一个时辰后,雾气终于变得凝实,显露出一位青年书生的模样。
沐寻收了法诀,冷眼望他。
容长青昨日同宁十安对话完便溃散,突然又恢复意识,且化形成功,大为惊讶,再看眼前人,正是一剑将自己送走的男人,当即慌乱后退:“你、你要做什么?你已经杀了我,而且我是被控制的,你不能再折磨我……”
沐寻只道:“宁姑娘同你一样饮了九重花酿,你去尝试唤醒她。”
“啊?”容长青大惊失色,“我已经告知她危险了怎么还喝,那可是让人心智迷失为了达成愿望不择手段的东西。”
沐寻道:“为了我。”
“哦。”容长青冷静下来,十分容易便共情到,“那我能理解,为了心上人再多的的苦难都可以接受,宁姑娘同我一样是个痴情人啊。”
沐寻:……
沐寻灵力耗费过大,头痛欲裂:“别说了,去唤醒她。”
容长青便往宁十安飘去,立在她面前,大声喊道:“苏醒吧,我的知己。”
沐寻:……
·
沐寻推门下楼,来到大堂,坐在常做的那张桌子。
他要了一壶茶和一碟花生。
将花生一颗一颗剥开,缓缓送进嘴中,仍旧没什么滋味,也不喜欢,但莫名成了习惯,仿佛坐下来就应当如此。
遇见蜜饯铺子就该买糖青梅,去酒楼就该饮茶吃小点心。
那是宁姑娘的爱好,如今成了他的习惯。
甚至宁姑娘一直在身边,也成了他的习惯……
不喜欢,但是应当如此。
应当如此有些可怕,糖青梅不会离开,茶点不会离开。
但宁姑娘会……
虽然宁姑娘一直说喜欢他,但他知道,那不长久……
他握着茶碗,发觉茶水已经冰凉,什么时候倒的已记不清。
恍惚间有人骂骂咧咧的走来,是个酒鬼,醉醺醺撞在桌角,却头脑发昏指着他骂,他还在思索宁姑娘的事儿,便对眼前的事儿慢了半拍,全然没听清他骂了什么。
就在他愣神间,有人怒气冲冲从楼上下来,径自冲到醉鬼面前,将他一把推开,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谁准你欺负他?当我不存在啊?”
正是宁姑娘。
酒鬼昏沉沉被推了个趔趄,恼羞成怒抬起手,他单手掐诀,那巴掌便甩在了酒鬼自个儿脸上,将他一下子打懵。
姑娘聪明,知道是他出手,叉腰:“瞧见没?我修为深不可测,识相点就快滚。”
醉鬼不敢再多言,慌不择路哦逃了。
宁姑娘赶走酒鬼,在他身边坐下,拧眉:“他骂你你怎么不反抗?不在意也要反抗嘛,莫被人欺负了。”
她鲜活明朗,会发脾气,这是宁姑娘,她被容长青唤醒了。
于是他道:“好。”
“好什么好。”姑娘把一碟盐水花生推过来,“吃这个。”
他不吃,她便会一直问,于是他捻起一颗送进口中。
青年在一旁默默剥花生,宁十安忽而头脑昏沉,她觉得自个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那些事儿逐渐清晰,她便将之前干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她悄悄看向沐寻,青年正望向她,她便不好意思的笑:“啊那个……那都是饮酒的缘故,你别、别放在心上。”
她这样说完,又觉得不对,其实她饮酒后的行为才是正确攻略他的方式吧?以绝对不会退后的热情永远在他身边,赤诚热烈,爱意昂扬。
她左思右想,又回头去骗他:“其实也不全然是饮酒的缘故,我说的那些话大都出自于真心,你可以放在心上。”
青年剥花生的手指一顿,抬眸看向她,漆黑的眼睛比平日冷漠:“不放。”
宁十安恼怒:“小气鬼。”
青年不搭理她,继续剥花生。
宁十安自顾自的回忆,哎呀,这样一想,她饮完九重花酿后的攻略方式简直是一绝,她本人说不出的,做不来的,饮酒后轻而易举,还比现在演的真挚,她无意识就能把任务过了,简直是躺赢。
越想越难受,她伸手戳戳青年,略带埋怨:“干嘛唤醒我啊,不是挺好的嘛。”
惯常温和不露情绪的青年黑眸一眯,忍无可忍,将她拽进怀里,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第18章
“唔唔……”
宁十安挣扎着推开他,怒目而视:“沐寻,你做什么。”
沐寻淡声:“不想听。”
宁十安:……
可恶,这混蛋!
姗姗来迟的容长青从楼梯上飘下来,气喘吁吁:“终于适应了。”
他一路飘到桌前,发觉两人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坐下,低声问宁十安:“知己,怎么回事?”
宁十安故意道:“惹我心上人生气了。”
容长青感叹:“宁姑娘这爱情比我那天人永隔的爱情还要艰难。”
宁十安:……
她愤愤然:“那还是你艰难。”
容长青想了想,愉快接受:“也是。”
宁十安瞥了沐寻一眼:“这样说来,我的心愿还是没成,这神祠主人也不怎么样。”
容长青将虚幻的手指在水壶上戳来戳去:“那大抵是你的愿太难了。”
“比你复活阿芷还难?”
容长青手指一顿,目光扫过平静的沐寻:“若心愿同你的心上人有关,那无论是什么都很难。”
宁十安有些丧气:“这倒也是。”
容长青话锋一转,又道:“可是知己,心愿这种事儿,不能光靠祈祷,指引仅仅只是指引,更多的是努力,你有为心愿拼尽全力么?”
这话叫宁十安羞愧,那肯定是没有……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喜欢阿芷,便为她付出所有。”容长青见宁十安没精神,当即握拳,热血沸腾的鼓励,“知己,你想要得到心上人,也要如此做才行啊。”
宁十安被迫跟着热血:“那当然那当然!”
容长青振聋发聩:“即便没有回应,即便被无数次推开,也要坚持不懈!”
宁十安跟着宣誓:“坚持不懈!”
沐寻:……
宁十安热血完,转身去拉沐寻的手:“阿寻,同我回房……”
沐寻没说话,容长青汗流浃背:“知己,不可操之过急,显得没诚意。”
宁十安立刻松开:“阿寻,改日改日。”
沐寻:……
·
酒足饭饱后,严格来说,是宁十安一个人的酒足饭饱,沐寻只喝了茶,吃了两口她硬推过去的点心,容长青则眼巴巴的看,身体只能从食物间虚幻穿过,于是只有宁十安一个人满足。
“所以说,神祠主人靠祈愿之人达成心愿提升修为,但很多祈愿之人哪怕得到指引,也并不能完成心愿,比如我,神祠主人便引诱祈愿之人饮下九重花酿,让他失去神智,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完成心愿。”宁十安道,“这样长久以往,势必会造成恶劣的后果,容长青便是一例恶性事件。”
容长青心虚的移开视线。
“的确如此。”沐寻道,“得去找林不然封锁神祠。”
沉默半天的容长青道:“宁姑娘,可否陪我去看阿芷?我如今化形成功,应当可以看见她,或许她也可以瞧见我。”
沐寻助容长青化形成功后,他已能看清周围环境,亦可多停留几日,但他毕竟是残魂,周围人依旧无法察觉他的存在,沐寻因着修为高深,能看清他的样貌,可阿芷灵力低微,不好说。
“我紧张,你能陪我去么?”容长青恳求道。
容长青唤醒她,宁十安自然愿意帮忙,两人离开客栈去找阿芷,而沐寻则去找林不然。
沐寻眨眼消失不见,宁十安与容长青行于长街。
宁十安问:“去哪里找阿芷?”
“去神祠瞧瞧。”容长青从前虽然跟着阿芷,但什么都瞧不清,是以也不知道,只能猜测,“阿芷一直在调查我的事儿,最常去的一定是神祠。”
两人往神祠去,大街上人潮涌动,擦肩而过的路人或步履匆匆,或谈笑风生,并无人侧目,显然不能察觉到容长青的存在。
愈走身侧的书生鬼魂便愈紧张,抖的魄都要散了。
宁十安想,要是给这家伙一个鸡蛋,他能把蛋黄抖散了。
“容长青你干嘛?”
容长青瞳孔颤动:“马上要见阿芷,我紧张。”
“那也不用这样紧张……”
“我太久没见阿芷了,自故乡一别,已有五年,如今她好不容易复活,我实在欢喜难禁,又怕她怪我闯祸,生我的气。”容长青想起这事儿,脸色苍白,“阿芷自小义气善良,定然不愿如此复活。”
“别担心,见面再说。”宁十安安慰。
“若阿芷因此不再理我,那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容长青忽而一怔,“哦,我已经死了。”
宁十安被他逗乐了:“别怕嘛,阿芷活都活了,再说你是被控制的,若她真生气,我帮你劝劝。”
容长青像溺水之人遇见浮木,感动的泪眼汪汪:“我的知己,你真是个好人。”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紧张到发抖。
宁十安笑:“你真的好喜欢阿芷。”
“当然喜欢啊。”容长青一提起阿芷,整个鬼都灵动起来,“我自小孤苦,是阿芷将我捡回家,与我相依为命,我不能没有阿芷。”
宁十安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了,留着待会儿跟阿芷表白。”
容长青一顿,整只鬼又缩成一团,他紧张的几乎大脑空白。
两人闲聊间到了神祠外,沿着中间的楼梯上去,便到了宽阔的平台,中间一株高大茂盛的银杏树。
宁十安稍一打量,竟真看到了阿芷,那脖颈间系着丝绸的姑娘正立于树下,仰头去看飞扬的金线红绸。
“阿芷真的在这里。”宁十安同容长青道,“你去……诶,你躲哪去了?”
容长青从她身后冒出来,幽幽道:“在你身后……”
宁十安苦笑不得:“阿芷就在前面,你去啊。”
书生迟迟不动:“我紧张。”
这家伙,宁十安立刻大声道:“阿芷,来这里。”
容长青仓惶跳起来,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十安笑:“我帮你喽。”
远处阿芷闻言转身,见是宁十安,便笑着走来。
“怎么来这里?”
“来找你。”宁十安往旁侧步,让出身后的虚影,那家伙僵直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阿芷,一副慌乱又期待的模样,宁十安笑,“能看见这家伙么?”
阿芷疑惑的瞧了半天:“什么?”
宁十安比划着容长青的形体:“这个,你仔细瞧瞧。”
阿芷盯着瞧了片刻,眼前一片空荡荡,摇头:“什么也没有。”
容长青听见这话,握紧的拳头下意识的松开,慌乱与欢喜皆消散,他木然的望向阿芷,满目伤心。
阿芷灵力与普通人无疑,看不到实属正常,但宁十安难免替容长青遗憾,这家伙有多想见阿芷,她最清楚不过,这残魂也停留不了几日,便道:“阿芷,再仔细看看呢。”
阿芷揉揉眼睛,又努力片刻,还是摇头:“看不到哦。”
容长青不是没想过这种事,但真正发生还是叫他无法接受,他茫然无措,眼眶蓦然泛红,眼泪竟就这样滚落,只是那眼泪落下便化为雾气消散,什么也留不下。
宁十安看的真切,却爱莫能助。
阿芷却忽然上前。
“什么都看不到。”阿芷摇摇头,却又笑,“但是别哭了,容长青。”
容长青一怔,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宁十安亦惊讶:“你不是看不见么?”
“看不到,但我知道是这家伙,他见不到我便哭,一直如此。”阿芷仰起脸,抬手精准的搁在容长青虚幻的脑袋上,“这家伙大概是这么高,我应该没猜错。”
容长青瞬间哇哇大哭,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停都停不下来。
没人知道,他有多想见阿芷,没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
【临江城郊·数年前】
小小少年吃力的掀开米缸盖,冲正在院中砍木柴的少女喊道:“阿芷,没米了。”
少女头也不抬,抡起斧子砍在木柴上,笑眯眯:“没事儿,待会去买。”
小少年脸色苍白:“可是也没钱了。”
少女:“没事儿,待会去挣。”
少年环顾四周,发觉能当的东西早就当完了,整个房子只剩一个空架子,焦虑的瞳孔涣散:“完了,我们要饿死了。”
少女哈哈笑:“饿不死的,容长青。”
过去的阴影笼上双眼,少年神色混乱:“饿的死,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就要饿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都吃了什么。”
少女砍完柴,将斧子丢下,抬起头,眉眼娇艳飞扬:“我知道,我也吃过。”
少年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少女也遭遇过相同的困境,眼眶一红:“阿芷……”
“莫哭啦,容长青。”少年还未发育,少女却已张开,比他还要高上一截,她走上前,老气横秋的揉揉他的脑袋,“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少年不信,扑簌簌落泪。
“别哭啦,容长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少女伸手替他拭泪,“我们把柴卖了去换些吃食。”
两人背着柴出门,换了一袋红薯,在河边找块空地,就地支了篝火,将大块的红薯埋在柴火堆下,片刻后烘熟,掏出来,剥开焦黑的外壳,便能瞧见橘黄的内里,甜糯的香气亦蒸腾升起。
阿芷剥开一颗递给小少年,他双手捧在掌心,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阿芷哈哈笑:“阿青,你可真有意思。”
少年涨红了脸,捧着红薯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
黄昏晚霞漫天,河水波光粼粼。
近处传来打骂声,两人循声瞧,便见几个大孩子正在欺负一个孩,小孩哆哆嗦嗦求饶,大孩子却咄咄逼人,抬手就是一耳光。
阿芷起身,容长青拽住她:“阿芷别去,那是村长儿子,多管闲事会出事。”
阿芷扯开他的手,笑眯眯:“没事儿。”
少年再次抓紧,不肯放:“求你了阿芷,别去,我爹娘就是如此才丢了性命……”
阿芷却道:“我爹娘亦是。”
“那你还去?”
阿芷侧过脸,看不清表情:“我爹娘是因此丢了性命,却不是多管闲事,只是路过,普通人命如草芥,被连带杀了。”
“容长青,你看,管不管闲事,都会如此,为什么不热血的活着?”
容长青一怔,他懂她的意思,却不想放手,她笑着挣脱:“容长青别怕,会回来的,我还要养大你呢。”
他太小,又体弱多病,平常走几步便气喘吁吁,根本无法阻止,只见她飞一般的冲到几人面前,姿态强横的护住那小孩,将那几个大孩子唬走了。
他忽而想,阿芷若不是这般热血,又怎会将他捡回家?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控制慌乱,阿芷一回来,便忙不迭道:“今日别回去了,我们先在郊外避几天,以防村长报复。”
阿芷又笑:“你别慌,看看我。”
少年抬头,便见少女脸颊漆黑,根本看不出模样。
阿芷扬起手,双手皆炭黑:“方才剥红薯,沾了满手,我便抹在脸上,那傻小子认不出我,这下放心了?”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下戒备。
阿芷同他坐在一处,拿着树枝拨弄柴火,几欲熄灭的篝火便又旺起来。
容长青仰脸望她,他不懂,阿芷明明同他活在一样的世界,遭遇一样的经历,为什么阿芷能如此没心没肺?
这样的阿芷,让他惶恐的心有了着落,焦虑害怕睡不着的时候,想起阿芷,便能生出些力气。
他见她一直望着远处,便问:“阿芷,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阿芷拿着烧红的树枝指向远方的山脉:“我们村子窝在山里,我想翻过那座山去看看,去看看别人怎么活。”
容长青总是悲观:“若活的同我们一样,或是比我们还差呢?”
阿芷道:“那也要去看看。”
“若远比这儿好,格格不入被驱赶呢?”
“那也要去看看。”阿芷伸出手臂,振声,“人要热血的活着,要永远相信未来。”
少年被她的热情感染,篝火在她眼眸跳动,似晚霞,亦似朝阳。
对一切惶恐害怕的他忽而涌出勇气。
“阿芷,我长大了,带你到外面看看,你一定要等我。”
阿芷笑眯眯:“好哦。”
·
少年体弱多病,太多的活计做不了,可他一直记挂着要带阿芷出去,忽有一天听说考功名可以挣很多钱,还能风光的回来接阿芷,于是他便开始埋头苦读,好在他聪明,竟生生叫他考出名堂,得了进城的名额。
他离开那日,阿芷将攒了好久的银子铜钱统统塞给他。
“这是这些年我挣来的所有的钱,都给你。”阿芷笑眯眯,“考不上也没关系,我等你回来。”
她后来又说:“考上了,不想回来也没关系,阿青,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才不会不回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芷。
后来他真的功成名就,他收到很多赏钱和俸禄,他喜极而泣,带着宝物骑着骏马荣归故里。
可他的阿芷不在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死于何时,她的尸体被胡乱丢在坟地,他捡了好久。
他四下打听,才知道一年前镇上来了数位散修,那些散修专抓村里的孩童,说是带孩童修习,夜里却总传来孩童凄惨的哭声,阿芷于心不忍,与村里众人合力潜入散修住处,将孩童救出。
那时死了很多人,阿芷亦在其中。
他的阿芷,还是死在了热血沸腾的那一天。
也许阿芷不后悔,可他不行……
他不能没有阿芷。
没有阿芷,他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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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祠银杏树前·现世】
容长青想过无数次与阿芷重逢,可从未想过是如此模样。
他还是容易落泪,阿芷则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不过他已经比阿芷高出一大截,阿芷想要摸他的脑袋,得踮起脚尖。
他不想哭,可他停不下来。
阿芷哄了会儿问宁十安:“还在哭么?”
宁十安双手捂住耳朵,满脸无奈:“吵死了,什么时候停啊?”
阿芷便道:“阿青,你再哭,宁姑娘可走了,你没有话要同我说么?”
她这样说完,容长青果然好了许多,片刻后,才哽咽道:“有很多话要说。”
宁十安听到,同阿芷道:“他有几句话想说。”
容长青:!!!
他转向宁十安:“是很多,不是几句!”
宁十安也恼了:“你给我长话短说,不要加形容词!我天天在沐寻那儿碰一鼻子灰,我够烦了,我听不得情话!”
容长青:……
话说如此,宁十安还是一五一十的向阿芷转达了容长青无处安放的情意,一句比一句露骨。
宁十安转达了一炷香人都麻了,正巧林不然带着剑宗弟子上来封锁神祠,沐寻亦在其中。
他似是恢复正常,不像方才那般冷了,宁十安便唤:“阿寻救我。”
青年闻言走来:“怎么了?”
“你也能看见容长青,你来替他们传话。”宁十安将他推到两人身边,蔫蔫,“我狗粮吃太多,身体受不了,你没感情,你来传话对大家都好。”
沐寻扫过宁十安可怜巴巴的脸,点头应允。
有人接活,宁十安得以解脱,她疲惫的坐在银杏树前的小木桩上,正巧坐在阿芷身后,这地方远,听不见容长青说话,世界都安静下来,真好。
容长青太多思念要表达,欢欢喜喜的又开始。
彼时刚过午后,阳光正好。
微风穿过枝叶,簌簌作响,金线红绸安逸的飘摇,宛若花雨。
静谧的午后只有青年温润干净的声音。
“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觉得一切都糟透了,遇见你之后,才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宁十安从未听他说过这般多的话,亦从未用过此种词汇,她发愣之余抬眸看他,便见他漆黑的眼睛越过阿芷,正朝她望来。
她知道这是容长青说给阿芷的情话,可他这样望过来,却忽而让她心跳快了一拍。
她想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不要离开我行么?不要让我再孤身一人。”
漆黑的眼睛幽深,平静之下是暗藏的黑暗汹涌。
“我不能没有你,宁姑娘。”
宁姑娘?宁十安恍然惊醒,宁姑娘?
思虑间青年已走到她身边,宁十安呆愣愣的问:“你说什么?”
青年低眸瞧她:“【我不能没有你】是容长青说给阿芷的,【宁姑娘】是我在叫你,容长青已经说完,我们该去神祠了。”
哦,原来是这样,宁十安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动心了,说给我听的呢……”
青年看着暖阳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回道:“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如此。”
第19章
这家伙,一本正经说这种话。
宁十安气闷:“走着瞧。”
神祠前忽而传来争吵,原是林不然带弟子封神祠,惹怒了楚凌知。
“林不然谁准你封锁神祠?”楚凌知带着手下匆匆赶来,怒气冲冲,“神祠一直造福百姓,你说封就封?”
林不然道:“神祠有古怪,暂时封禁,调查后若是无事自会解封。”
楚凌知怒道:“你这是亵渎神灵。”
“你日日来此撒野,驱赶民众,求愿不成拆祠堂,践踏花池,也没见你多敬重。”
楚凌知恼羞成怒:“我说不能封便不能封,这我凌天剑宗境内,我是少宗主,你是什么东西?”
林不然嗤笑道:“楚凌知,你求那愿还没成么?”
众所周知,楚凌知灵根缺陷,自身又不努力,靠丹药吊着修为,被其他宗门少宗主嘲笑后便逐渐扭曲,暴躁易怒急功近利,后来临江城多了座神祠,便日日来求愿,求一飞冲天,求碾压众人。
楚凌知双目通红,恶狠狠的瞪着林不然。
林不然丝毫不怵:“既然这神祠主人都无法助你成愿,你还护着做什么?”
“谁告诉你我不能如愿?我早就得到成愿的指引了!”楚凌知气得浑身发抖,咆哮道,“定叔,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那叫定叔的黑衣长者这便朝林不然攻去,林不然立刻后退,掌风却还是擦到他的腰侧,他闷哼一声,剑尖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勇气可嘉,但还是菜……
林不然这次彻底惹怒了楚凌知,不止那位叫定叔的长者出手,同时还有数位黑衣侍从一道出手,这都是楚凌知爹楚巡天为了保护他安排的死士,林不然的处境一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沐寻唤出灵剑,上前帮忙。
一时场面混乱。
楚凌知在混乱中抽出灵剑,将气撒在附近的弟子和百姓身上,弟子们慑于宗主不敢反抗,被他几剑刺伤,纷纷后退。
“都给我滚。”楚凌知提剑乱砍,不少百姓被他砍伤,他却浑然不顾,只顾自己发泄。
宁十安拧眉,这人实在是个疯子,身侧慌乱逃来一个小弟子,被楚凌知刺伤,胳膊划开一道巨大的伤口。
宁十安拽住他,从兜里掏出止血粉:“别动,我帮你处理一下。”
小弟子苍白着脸,感激:“多谢姑娘。”
宁十安扯开撕坏的布料,将粉末细细洒在伤口,问道:“楚凌知如此疯魔,他爹都不管么?”
“宗主艰难得子,格外宠溺放纵,凡人与弟子哪能同爱子相提并论,伤了杀了都无所谓,闹得凶了,赔些银子了事。”小弟子连连叹息,“宗里无人敢忤逆楚凌知,让他不爽,下场都格外惨。”
“也是就是大师兄不怕这些……”小弟子摇头,“其实大师兄每回在外拂了少主面子,回去都要受罚,但他不太在意。”
“也正因为如此,常常受伤,大师兄从前多惊才绝艳一人,可惜极了。”
“不少弟子叫大师兄离开凌天剑宗,但大师兄不走,大师兄知道,他要是走了,就真的没人管楚凌知了。”
原来如此,不过他现在这般菜,真的很难想象之前的惊才绝艳,这小弟子该不会对大师兄有好感加持吧……
小弟子劝道:“你们也快些离开这儿,那位道友帮了大师兄,一定会被找麻烦的。”他说完便去帮忙疏散百姓。
沐寻与林不然被愈来愈多的黑衣死士包围,楚凌知拎着剑在一旁看戏,他视线忽而一转,落在宁十安身上。
宁十安与他对视,顿觉不妙,楚凌知一踢手中剑,朝宁十安走来,宁十安想也不想,转身便跑,可刚跑出一步,脖颈忽而一凉,是湿漉漉的水汽。
下雨了?视野中忽而飘下银白的羽毛般的……雪……雪?下雪了?
方才明明是温和晴朗的午后,怎么一眨眼,便下雪了?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飞扬在整个临江城上空。
不对,不是雪……
宁十安伸出手,那些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积攒了数枚,她仔细看去,竟是撕碎的九重月花瓣。
怎会有这般多的九重月?又为何漫天落下?
思虑间,掌心的九重月花瓣忽而消融化为透明的液体,散发出清淡的酒香,随后悄无声息的渗进皮肤里。
她脑海一阵晕眩,这感觉同她在内室饮下九重花酿一样,难道说,这些九重月花瓣便是九重花酿?
倘若真是如此,那全城的人,岂不是都要被蛊惑着完成心愿?
人人皆有心愿,无论良善或罪孽深重……这可遭了……
正朝宁十安走来的楚凌知亦察觉到异常,往自身贴上符篆,轻易便将雪花阻隔在外,他阴森的看了一眼宁十安,似是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召回苦战的侍从匆匆离去。
沐寻与林不然发觉事态不对,便也未追。
宁十安跑过去,焦急道:“这雪是九重花酿,会蛊惑心智,强行让许愿之人完成心愿,沾染到普通百姓身上就糟了。”
林不然神色凝重:“不止是寻常百姓,修为低些的弟子也都无法抵挡。”
宁十安看去,果然见弟子们个个神情恍惚。
“麻烦大了。”林不然快速给自己贴上屏蔽符,给宁十安也贴了一张,歪斜的贴在她右侧发髻上。
就这短暂的功夫,弟子们已经骚乱起来,充斥着哭泣与打骂。
“我早就想杀了你,你处处欺压我,上次试炼背地里给我捅刀子,我一直隐忍,就想有朝一日修为超过你把你干掉,我不等了,就现在。”那瘦弱弟子说完,当真拔剑去刺一位粗壮弟子,那弟子低吼一声拔剑格挡,两人这便轰轰烈烈的交上手。
瘦弱弟子杀招频出,甚至还吞服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禁药,大有不砍死对方不罢手的气势。
还有人忽而大哭起来,将剑收进储物袋就往外走,边走边哭:“娘,我好想你,我根本不想修仙,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我这就回家。”
瘦高的年轻剑修躲开身旁的刀光剑影,将小师妹拦在一旁,真挚:“师妹,我心悦你许久,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我此生只想同你做道侣,你可愿接受我?”
一位黑衣师弟站在一片凌乱中张狂大笑:“我老大说了,整垮你们凌天剑宗,我们清水剑宗就是第一大宗了,你们都死在这儿吧。”他说着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球状法器,看上去像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法器,张嘴就去咬保护栓。
宁十安惊道:“怎么还有卧底?”
林不然也头疼,一个闪身冲出去,挨个儿敲晕。
沐寻扫过宁十安,将那歪斜的屏蔽符扯掉,抬手拂过她头顶,灵力便形成隔绝万物的屏障。
“宁姑娘在这儿等我,我去帮忙。”说完他便出现在混乱的弟子堆中。
宁十安盯着被沐寻扔掉的屏蔽符,始终不放心,捡回来又贴在脑袋上,双重保护,有安全感。
林不然与沐寻很快将弟子们集体敲晕,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受伤。弟子们尚且如此,城中百姓更不用说,林不然火速告辞回宗求助,沐寻则回到宁十安身边:“没时间去管神祠主人,得先去城中看一下状况,你要跟来么?”
宁十安点头,她当然要去。
两人匆匆往城中去,并肩走下石阶,青年忽而道:“我的屏障够用。”
宁十安一愣,反应片刻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他的屏障够用,为何还要戴着林不然给的符篆。
宁十安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贴哪儿有效,林不然贴哪儿她就还贴哪儿,黄色的符纸在发髻边摇摇晃晃。
“你问这个嘛?”宁十安指指自己脑壳,随意找理由,“人家给的,扔了不太礼貌。”
青年默默扫过一眼,不再多言,但仍旧抬手给她加了一层屏障。
宁十安便问:“为何多加一层,你是希望我把符篆撕下来么?”
青年顿了顿,回:“不用。”
·
两人从神祠来到长街,才发现状况有多糟糕。
漫天九重月雪一般飘落,无穷无尽。
长街上到处沾有血迹,不断传来哭泣,却又夹杂着幸福的喜悦笑声。
有人怒气冲冲拽住对方衣领:“你上回当街轻薄我娘子,这仇我一直记挂在心,只不过你是官老爷,我无权无势只能忍气吞声,但我今日定要为娘子报仇。”
有人提刀捅向商贾,嘿嘿大笑:“我要万贯家财,你的就是我的。”
有人趁乱强抢少女,将少女拉扯的痛苦求救,他却癫狂大笑:“我早就想娶你过门,可你看不上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有人自高处坠落,情深难忘:“婉儿,我来陪你。”
有女子衣衫单薄,却不管不顾背着包袱跌跌撞撞奔出青楼门外,那姑娘身上青紫,泪落如雨:“从前没勇气逃走,如今不试一试,死也不甘愿。”
哭声、仇恨、穷凶极恶,欢喜、惊慌失措又鼓起勇气奔赴山海。
这是光怪陆离的悲喜世界,抛却伦理道德,抛却一切束缚,只有最初的,不加掩饰的纯粹愿望。
癫狂混乱,叫人震颤。
宁十安被这野蛮原始的场景冲击,说不出话。
整个城的癫狂,要如何阻止?雪还在下,到处都是哭声、鲜血与兴奋的欢呼。
宁十安回过神来,喃喃道:“这要怎么阻止,你能做到么?”
沐寻眉头紧锁:“人太多,只能尽力。”
林不然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搬来救兵,整座城池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清醒。
沐寻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宁十安躲进一旁的小茶铺,茶铺老板日夜辛劳,愿望是攒够了钱休息几日,于是在这混乱时刻,他转身回屋睡觉了。
宁十安想,楚凌知说自个儿愿成,应是神祠主人给出了愿成的指引,他又阻止林不然封锁神祠,大抵是和神祠主人有所勾结,不然怎会这么巧,正要封锁神祠,便天降大雪。
附近的百姓已被沐寻敲晕,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但临江城富庶繁华之地,人口众多,如此不过杯水车薪,还是得等林不然的援兵。
大雪无穷无尽,忽而从远处走来一个人,宁十安起初以为是林不然,待那人走近,才发觉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
她乌黑的发用金线红绸束起,小脸清秀,眼睛漆黑,身着金线红裙,裙上用小篆写着无数祈愿。
她立于纷乱之上,提一盏骷髅头骨灯,头骨中种着一株盛放的九重月。
只不过,那小姑娘并不眨眼,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漆黑而荒芜。
宁十安瞳孔一缩:“你是……”
小姑娘缓缓向她望来,不带丝毫感情:“重月。”
重月?九重月?这小姑娘是神祠主人?
第20章
重月说罢,不理会她,缓缓沿着长街前行,她这是要去哪儿?
宁十安一咬牙,从茶铺跑出来,她从没见过重月出手,哪怕神祠里出了乱子,有人打砸,重月也从不动怒,她想重月的术法与祈愿有关,更多的是卜卦能力,也许武力值不高,干脆跟上她。
宁十安先跟在重月身后,见她无动于衷,便又走在她身侧,她还是自顾自的向前,不理会她。她试探的同重月说话,但她自从回答自己重月后便再也不言语,宁十安只好作罢。
宁十安的视线落在她的发带和衣衫上,那些黑色的小篆似有魔力,吸引她的神识进入,略略扫过,便心神恍惚,她提的那只头骨花灯上,也有黑色小篆写的字,那也是有人许下的心愿?看上去很特殊。
宁十安便指向头骨花灯:“这上面是谁的心愿?”
重月不理她,宁十安试图伸手去碰,重月将灯移开,宁十安忽而想到她的术法,便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
“我的心愿是想得知头骨灯上是谁的祈愿。”
她祈祷完,重月便停下,缓缓向她看来,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而重月的特性是替人完成心愿,不辨善恶。
宁十安尚未反应,手腕便被重月冰冷苍白的指握住,顿时冰寒入体,冻的她身体骨缝都疼,与此同时,一枚金线红绸在她眼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字。
·
【数年前·望江村】
望江山上开了一支九重月,老一辈的人说九重月是月神降临,可以助人实现愿望。
有姑娘名唤翠儿,常背着竹篓上山捡野食,无意间瞧见这支九重月,平日里无人可倾诉的她便席地而坐,同它说着那些无人可知的心绪。
“小月啊小月,为什么我不可以读书识字?阿弟可以,阿兄可以,我不可以,爹说我不需要。”
“小月啊小月,今日我求阿兄教了我自己的名字,我一次就学会了,我写给你看。”
“今日爹花了积攒多日的银两送阿弟去同镇上的秀才学诗,我也好想去,但是爹说,我不需要。”
“今日爹请镇上武官的师父饮酒,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陈酿送予他,求他教阿兄打拳练剑,我其实也想学,但爹说,我不需要。”
“今日爹带回来一些腊肉,我只分了一小块,可我还想吃,但爹说阿兄阿弟长身体,需要进补,我不做力气活儿,不需要吃太多。”
“小月,女孩儿好像很好养活,她不需要读书识字,不需要学诗作文,不需要打拳练剑,不需要很多食物,每天只要像阿娘一样照顾好家人就好。”
姑娘眼神迷茫:“小月,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大家都这样活,那便是对的吧?”
天黑她下得山去,破晓她又归来,一人一花日日相伴,不知不觉,已过两年。
“小月,今天阿弟骂我笨,说我字都不识,将他的书信拿错了,我确实笨啊,字也不认识,书信也看不懂,阿兄阿弟都好厉害,他们认得很多字,他们懂得非常多,都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我一个女孩儿家,听都听不明白。”
“小月,今日洗衣,将阿弟一件袍子洗坏了,阿弟很生气,冲我大吼,说我只会干这个,还干不好,真是笨手笨脚。那不是,我还会做饭缝补衣物,但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阿弟会写字作画,还能同那些官大人偶尔闲谈几句时事,阿弟比我厉害太多。”
“阿兄文不如阿弟,爹便送他去武馆学艺,阿兄便学会了骑马射箭,常威风凛凛的回来,说那些遇到的趣事儿,也偶尔会给我带些远方的小玩意儿。”
“都是些我闻所未闻的事儿,他们闲谈大笑,我常跟不上。”
“好像的确如他们所说,女孩儿天生就笨,我常听到“笨手笨脚,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就这点儿事儿你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这种话,那也得承认,我确实比不上他们。”
晨昏交替,寒暑反复,又是一年。
“小月,我往后不能再来看你了,我要……成亲了。”
“阿弟要进城同城里的大人学文,阿兄到了晋升的关键也需要打点,家里存银不多,爹便要将我嫁人,是个残疾的富家老爷,他承诺娶了我,会给爹很多钱。那老爷大我几轮,几任妻子都死了,如今孤身一人,爹说我嫁过去,能享福。”
“小月,我有些害怕,我听说那几任妻子都是被老爷虐待死的,我说给爹听,爹说别胡说,没有的事儿,你什么都不会,能嫁给这个富家老爷,已是高攀了。”
“小月,我害怕的睡不着觉,又跟爹说了一次,但爹说,阿弟和阿兄都急需用钱,我要在这个关键时刻闹,就是逼死全家人,养我那么大,我不能如此狼心狗肺。”
“小月,我也想过逃走,但是又能如何呢?我什么都不会,还笨,离开家里也无依无靠,这个世道,女孩儿一个人在外面也是被糟践的命,也许爹没有骗我,富家老爷是我最好的选择。”
“小月,我明天就要出嫁了,我不能再来看你了,我们,后会无期吧。”
九重月抖动层层花瓣,似是在安慰她一般。
姑娘忽而偏过头:“小月,你可以助人实现愿望是么?那我可以许愿么?”
九重月花枝摇曳,竟当真开口:“可以。”
姑娘大喜过望,她盯着花枝,想了片刻:“那我希望……我希望我的夫君能待我好一些。”
九重月沉默片刻:“就这样么?”
姑娘道:“不然呢?”
九重月在风中沉默,卷起花枝,不再回应她。
姑娘坐在山上想了一下午,一直想到暮色沉沉,才终于小心翼翼的触碰九重月。
“小月,其实我……还有一个心愿。”
九重月这才伸展花枝:“你说。”
姑娘屈膝坐着,仰头看浩瀚无垠的远空,暖橘色的夕阳染透云层,飞鸟无拘无束。
“小月,我不想嫁人,我根本没见过那位老爷,却要一生听从他的管束。”
“我有心愿,从很早以前就有。”
“我想读书认字,我想学文作画,我想骑马射箭,我想像阿兄阿弟一样活着。”
“小月,你还记得么,数年前,阿兄教我的字,我一遍就记住了,阿弟都学了三天。”
“我不笨,我从来都不笨。”
“只是,没人教过我,因为女孩儿不需要。”
“小月,我也想,真正的作为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那些话被风卷走,传出去很远。
九重月抖动,飘落下层层花瓣。“那么翠儿,逃走吧。”
姑娘捡起坠落的花瓣送进口中,将那花瓣嚼碎吞下,像是生出无穷的力量,她悄然下山,回到家中,偷偷将攒好的银子带在身上,这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家人很快发现了她的踪迹,快速追来,富家老爷也命手下骑着马抓捕。
翠儿吞下九重月,跑得飞快,一路出了村落,沿着田埂往更远的地方去。
月光铺满去时路,她像飞鸟一样自由。
·
宁十安回过神来,这是一个名叫翠儿的许愿,最后在九重月的帮助下,她顺利躲过抓捕,逃进临江城,在近郊寻了个空屋住下,自此开启了新生。
那时候九重月并没有如今这般厉害,像是初初化形,也许翠儿是她的第一次卜卦,也是第一次愿成。
重月不算个坏人,但不辨善恶就满足心愿也算不上好,楚凌知那样的人一旦愿成,整个临江城都得遭殃,甚至波及临近宗门。
宁十安试图劝:“你救了翠儿,翠儿也在临江城,如今满城的人都失去理智,翠儿也会受到伤害,你不如停下……”
重月充耳不闻,走出城门后,忽而抬手掐诀,白蒙蒙的灵气骤然汇聚,无数花瓣化为一柄长剑,她将剑踩在脚下,抬手御剑。
这是要御剑走了?宁十安情急之下跳上灵剑,伸手抱住她的腰。
重月缓缓转过脸,寡淡的表情中也显出几分荒谬和不理解。
宁十安不管,胡乱许愿:“我的心愿是重月御剑带着我。”
重月默了默,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了下去。
这许愿怎得不灵了,宁十安不放弃,再次跳上去,不满道:“这么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你是不是不行?”
重月:……
宁十安催促:“你不是要做正事么?别耽搁了。”
重月不知是否听懂,不再同她纠结,掐诀御剑而去。
两人穿山过云,不过几息,便到了一座巍峨的山门前。
重月收了术法,宁十安整理凌乱的发丝,抬头一瞧,凌天剑宗,怎么到凌天剑宗来了?这山门前怎么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重月径自往内里去,宁十安赶紧跟上,内里空荡荡,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弟子,这状况可不太好,再加上林不然没回应,宁十安心中忐忑。
后山忽而发出巨大声响,夹杂着惊呼,宁十安担心林不然,顾不上重月,立刻前去。
“知儿,快回来,不可对先祖不敬。”焦虑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宁十安悄悄靠近,才发觉后山是一片墓园,应是凌天剑宗历代先祖埋骨之地。
前方围了不少弟子,宁十安踮起脚尖,才看清最前端站着林不然与几位年长的修者,个个气息不弱,为首的那位不怒自威,大抵是楚凌知的父亲,凌天剑宗的宗主楚巡天,他身旁站着的美妇人,应是楚凌知的母亲。
而众人紧张关注的楚凌知,竟拿着一把铁锹在挖坟,大逆不道挖自个儿祖宗的坟。
楚巡天气的胡子都飞起来,却没法阻止他,因为逆子钻进墓园后就开启了防护屏障,这屏障蛮力破开需要时间,就怕屏障还没破开,这逆子先把坟挖开了。
楚巡天怒火冲天:“快滚出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楚凌知充耳不闻,埋头苦挖,他家历代先祖,个个修为高深,其中一位最特殊,修有一副玉灵骨,这玉灵骨乃不可多得的仙品,可随意改造,若与自个儿的骨架替换,便能轻而易举修炼各系术法。
楚凌知灵根庞杂,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那日去神祠求愿,红绸给出的解便是【玉灵骨】,他一直谋划要来挖坟,而今日天降九重月花瓣大雪,整个凌天剑宗乱成一团,爹娘忙着处理,终于让他找到时机,趁乱行动。
他独自一人潜入,悄悄打开屏障,挖了半刻钟便被人发现,他不管不顾,无论如何也不肯停手,再有一会儿,就成了,到那时,他倒要看看还有谁看不起他。
楚巡天拔剑,一剑斩在屏障上,怒吼:“畜生,滚出来。”
美妇人急道:“凌知一定是被九重月花瓣蛊惑,才做出这种事儿,巡天你千万别怪他。”
林不然头痛欲裂,在一旁求:“宗主,我可否带人去支援临江城?”
楚巡天却道:“玉灵骨并非凡物,凌知若被玉灵骨寄身,恐遭反噬,我得在凌知挖开前阻止他,留下的弟子要助我破开屏障。”
林不然急道:“可是,临江城的百姓……”
楚巡天打断:“凌知面临重大危机,总要分个轻重缓急。”
林不然气道:“那混账有什么重要,临江城一城百姓的性命才……”
楚巡天神色一沉,灵压陡然剧增,林不然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他怒道:“还不是你一直纵容,楚凌知才长成如今这畜生模样?”
“放肆。”楚巡天眼眸一压,一掌拍出,林不然迅速避开,又冲里面的楚凌知喊:“楚凌知,别挖了,你若肯停手,待临江城的事儿解决,我陪你一起挖。”
楚凌知双目通红,正在兴头上,大吼:“我管他们去死,那群贱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林不然气得头疼,而因他的胡言乱语,又挨了楚巡天一掌。
宁十安在后方瞧的分明,重月也已走到近前,宁十安道:“你看,就是你要完成他的心愿,甚至还帮他降雪,他才会做出这种事,整个临江城都因此失控。”
重月漠不关心:“心愿只要能完成就好。”
宁十安愤愤:“只管自己修炼,不辨善恶,你同楚凌知又有什么分别?”
重月又道:“前进的路上总要有所牺牲。”
说不通,她似乎没什么情感,这方面甚至有些像沐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两人交谈间,楚巡天已经带着弟子全力破除屏障结界,林不然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得跟着破除结界,破除的快也许还来得及去救人。
众人接连使出灵器宝物,甚至吞服丹药,终于在一刻钟后破除结界,正欣喜之余,墓园内忽而传来张狂大笑,竟是楚凌知成功挖出了玉灵骨。
众人心情瞬间沉入谷底,楚巡天更是面如黑炭,大喝道:“所有人结阵,将凌知困在其中。”
楚凌知将玉灵骨捧在掌心,那骨架若幼儿骨架般大小,晶莹剔透,散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灵气,楚凌知立刻掐诀,当即吸收玉灵骨,玉灵骨在他的咒决下化为乳白色灵气,飞快被他吸入体、内。
只一瞬,楚凌知便发出痛苦的惨叫,玉灵骨飞快接管他的身体,疯狂改造着他的体格,他的修为节节攀升,那灵压暴起得骇人,就连楚巡天都难以抵挡。
楚凌知头一次拥有如此骇人的力量,狂喜道:“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地里笑话我,瞧不起我,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你们都得死!”
他癫狂的朝众人攻来,将将结好的阵法受他这一击,竟瞬间碎裂,连楚巡天都吐出一口鲜血。
“快阻止他,不能让他离开。”楚巡天吞服丹药,灵器霎时暴涨,指引弟子结金刚阵,金刚阵瞬间成型,将楚凌知困在其中。
楚凌知狂怒,连连攻击,不断有弟子吐血倒下,又有新的弟子替上来,倒是堪堪防守住。
宁十安知道重月不可能帮她,趁乱往里钻,跑到痛苦的林不然身边,低声问:“想不想救临江城百姓?”
林不然愤恨:“自然,沐道友还一个人在临江城苦撑。”
宁十安看向那些防守的弟子:“这些弟子中,像你一样愿意救助临江城的有多少?”
林不然道:“大多像我,谁愿意给楚凌知收拾烂摊子。”
“那好,安有一计。”宁十安凑上前,“别困住楚凌知,将他放进临江城,楚巡天势必要带着弟子们追去,等到了临江城,你便命弟子们去救助临江城百姓,可做得到?”
林不然忧心忡忡:“可楚凌知这状态,连金刚阵都困不住太久,放进临江城,临江城的百姓……”
宁十安道:“楚巡天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儿子,不会让他太过放肆,如果控制住临江城形势,你和沐寻都能腾出手来对付楚凌知。”
林不然略一思量,觉得只能如此,当即起身,一位结金刚阵的弟子正好吐血昏迷,他便假意顶上,随后悄悄破坏附近阵眼,有了瑕疵,楚凌知只一击,便将金刚阵打碎。
楚巡天骇然,连忙掐诀要再起阵,却听大徒弟大声道:“楚凌知,你这个蠢货,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废物东西,有本事来杀我啊。”
楚凌知当即暴走,狂乱的朝林不然攻去,林不然迅速往口中塞丹药,强行提气往临江城方向逃窜,楚巡天气急败坏,只得带人跟上。
一眨眼,墓园前只剩下宁十安和重月。
楚巡天在离去前,见到两人还愣了一瞬,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偷摸上来的,只是没时间管。
宁十安看向重月:“愣着干嘛,咱们也走啊。”
重月:……
她倒是没多言,掐诀唤剑,宁十安踩上去,怕高又搂住她的腰,小姑娘眉心微拧,但最终还是带着她御剑而去。
·
重月几乎与林不然同时抵达临江城。
林不然吞服丹药,提高遁速,打起十二分精神躲避楚凌知的攻击,仍旧受了几击,这短短的路程几乎要了他的命,玉灵骨同楚凌知融合度愈来愈高,他已经很难抵挡他的攻击。
林不然艰难冲进城中,立刻同弟子们传音。
【速去城中寻找百姓,控制住混乱局势。】
八成以上师弟师妹们虽然惊愕,但略一思量便不再管楚凌知,亦不听楚巡天指挥,飞快冲进城中。
计划成功了一半,林不然脏腑破碎,已无力远遁,只得同楚凌知在原地周旋,几次差点死于他手。
楚巡天飞快赶到,顾不得训斥林不然,命令残余弟子再次结阵。
宁十安暗自祈祷沐寻快些腾出手来,这城中唯有他可以对抗楚凌知。
身旁的重月冷漠旁观,楚凌知的心愿看来对她颇为重要,不然也不会出手相助,得想办法阻止她,她想起与重月有渊源的翠儿,那姑娘最终逃到了临江城近郊,也许把翠儿找来,能唤回重月的良知。
宁十安想到这里,便孤身一人去往近郊,刚到便见不少人在发疯,不过好在各疯各的,并未互相打扰,这当中只有一位婶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门前啃鸡腿,啃得仔细又认真。
宁十安试探道:“婶子,你还好么?”
婶子笑眯眯:“好的不得了,我从年头养这些鸡,养了卖养了卖,从来不舍得吃一口,我就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能美美吃上一顿,可等来等去也舍不得。今儿个不知哪来的勇气,忽而不想等了,我就将鸡杀了,炖了,真好吃啊。”
宁十安知道是九重花酿的缘故,但婶子能美餐一顿,也算一件好事。
宁十安见婶子状况良好,打听道:“您可见过一个叫翠儿的外乡姑娘?应是多年前孤身一人来到此地。”
“我在这片住的最久,人我认得最全,单身的外乡姑娘有几个,可没一个叫翠儿的。”婶子叹息道,“那几个姑娘有的嫁人,有几个还失踪了。”
“失踪?”
婶子点头:“嗯,晚上还有说有笑明日要一道去街上,之后就再也不见,不知是遭了什么难,这世道,单身姑娘总是过得艰难些。”
宁十安又往四周去问了几个精神状态稍微正常的人,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里从来没有过叫翠儿的女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