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面上一红。
她微微坐起身, 在萧元宸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萧元宸就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不凑巧?”
沈初宜抿了一下嘴唇,她眨了一下眼睛,最后还是红着脸, 在萧元宸耳边继续说。
虽然很羞赧,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这事萧元宸自然是知道的。
他一早就问过黄茯苓, 所以这两个多月,两人也不过只是一起相拥而眠罢了。
他原本是想逗一逗沈初宜,结果她还认真上了, 红着脸解释。
那模样,如何叫人不心痒难耐。
沈初宜说着, 就看到萧元宸似笑非笑的表情, 顿时回过神来, 恼羞成怒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陛下真是的。”
萧元宸低低笑了起来。
他揽住沈初宜的细腰, 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问:“身体无碍了?”
沈初宜细细地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 才红着脸说:“身体已经康复, 不过臣妾比以前胖了。”
“腰腹上的肉还在。”
“这倒是没见过,”萧元宸温言道, “初宜无论什么模样,朕都会喜欢的。”
沈初宜脸上更红了。
现在萧元宸说话是一套套的, 真真让人招架不住。
“陛下,还用不用膳了?”
萧元宸大笑着放开她:“用!”
等用过晚膳, 萧元宸跟她一起玩了会儿雪团, 才离开了长春宫。
沈初宜等宫人伺候完洗漱更衣,才取了个热气腾腾的粗盐袋子, 放在小腹上暖着。
“娘娘,黄医正让娘娘这几日都用着,等月事干净了,以后就能舒服许多。”
沈初宜感叹道:“之前有孕不来月事,还真是轻松,不过黄医正确实很是厉害,这一次月事一点都不难受,不过就是血多了一些,反而感觉轻松了。”
如烟就说:“是呢,黄医正还给配了养生茶,让娘娘这几日记得吃。”
沈初宜点点头,轻轻舒了口气。
自从生产之后,萧元宸每次来都是只陪着她跟儿子,两人即便一起入眠,也不过就是腻歪一会儿,萧元宸没有过分动作。
沈初宜知道他做事一贯稳妥,又有些担忧他的隐忍,原本想要帮一帮他的,结果都被萧元宸拒绝了。
之前黄茯苓就同她说,等生产之后来过月事,才算是身体彻底康复。
如今看来,萧元宸也是知道的。
因为知道,也因为关心,萧元宸才一直没有动作,他只是陪伴在她们母子身边,没有其他的索取。
这种珍视,让人沉沦。
也让人感动。
萧元宸如此而为,不过就是珍惜她,尊重她,舍不得让她因为这样的
事情而坏了身体根本。
说到底,若是没有心,又何来珍视呢?
沈初宜浅浅舒了口气:“怎么会这么好呢?”
皇帝与宫妃,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一个图人,一个图利,感情在这深宫之中不值一提。
但现在,萧元宸不图她的人,反而让沈初宜有些无所适从。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奇怪。
如烟见沈初宜垂眸深思,也不敢打扰,就慢慢退了下去。
沈初宜独自坐在优雅别致的寝殿内,看着萧元宸刚让人送来的鎏金珐琅花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真糟糕。”
次日清晨,沈初宜一早就醒了。
前日来的月事,昨日她有些腰酸背疼,到了今日就好了许多,小腹不再坠坠地疼。
昨夜里睡得好,沈初宜一早就精神抖擞,洗漱更衣之后,她坐在膳桌前用早膳。
刚吃过一碗香菇炒粉,外面就来了宫人,不多时舒云就进来:“娘娘,懿太后娘娘宣召,让娘娘于巳时初刻至寿康宫,处理碧云宫之事。”
沈初宜颔首:“知道了。”
用过了早膳,沈初宜又写了会儿字,尚宫局来个小宫女,对舒云说了几句,舒云就进来禀报。
“徐姑姑派人说,那个自称红香的宫女名叫樱桃,原来是碧云宫伺候的扫洗宫女,后来碧云宫封宫之后,樱桃就重新调回尚宫局,专司东六宫扫洗差事。”
舒云继续道:“徐姑姑昨夜连夜查找,知道樱桃的出身,送来给娘娘过目。”
沈初宜接过看了一眼,微微挑了一下眉,道:“知道了。”
写了一张大字,沈初宜收拾妥当,提前去了前殿,同步昭仪一起往寿康宫行去。
两个人衣着都很朴素,没有过多华丽打扮,倒是都换上了春衫,一个个瞧着春意盎然,很是有些年轻少女的清丽。
等两人来到寿康宫,已经有不少人到场了。
今日因是宫事,来的不光只有主位娘娘们,其余宫妃都到场了。
要议论碧云宫的事,在座众人也没有心思寒暄,大家都知晓碧云宫闹鬼,所以神情都很严肃。
闹得究竟是鬼还是人,大家心里都没底,不知真相的多少心里都在盘算着。
等宫妃到齐,庄懿太后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着也很素净,一袭藏青的袄裙,头上也只盘了牡丹髻,简单带了一支红宝石嵌宝牡丹金钗。
沈初宜注意到,那金钗是庄懿太后去岁千秋宴时,沈初宜送的寿礼。
没成想今日庄懿太后竟是戴了出来。
德妃和贤妃做得靠前,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支金钗。
庄懿太后似乎感受到了几人的目光,她扫视一圈,最后看向沈初宜,对她和善地笑了一下。
沈初宜抿嘴一笑,飞快低下了头。
最近这些时候,沈初宜总觉得庄懿太后的态度有些奇怪。
她能感受到庄懿太后对她不是很喜欢,目光多少带了审视的意味,但她的态度却更和善了。
偶尔来请安时,德妃说些不阴不阳的话,庄懿太后都是隐隐偏袒沈初宜,不会让德妃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明面上看,庄懿太后似乎更偏心沈初宜。
可能因为萧元宸的偏爱,也可能因为她自己的喜爱,总归,从沈初宜第一次来请安时,庄懿太后就是善意的。
宫里不知真相的人,都是如此想的。
可沈初宜却不这样认为,萧元宸亦然。
沈初宜想到之前萧元宸的叮咛,心里多少有了猜测。
萧元宸应该是同太后说了什么,两人达成了一致,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定国公府如今依旧只能闭门思过,围绕在定国公府周边的朝臣们陆续散去,萧元宸一步步剪去了定国公府的羽翼。
庄懿太后的转变并不算太过明显,却的确变了。
沈初宜不知萧元宸意欲为何,但她却也愿意配合。
做出这幅母慈子孝的模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等众人都落座,庄懿太后的目光扫视众人,然后大手一挥,道:“钱掌殿,你来同娘娘们讲一讲。”
钱掌殿开头说的,基本是各宫都知晓的事情。
等她平静说完,才开始讲樱桃的事情。
到了这里,就是各宫不知道的了。
钱掌殿声音很冷清,她四平八稳地道:“昨日下午申时,扫洗宫人打扫东六宫宫巷时,忽然听到碧云宫中有人喊叫……”
钱掌殿仔细描绘了当时的情景。
当时是有两名小宫女在场的。
她们正顺着宫巷打扫尘土,刚来到碧云宫宫门前时,两个人还害怕了一下。
高个的宫女道:“怕什么,此刻青天白日,鬼出不来。”
矮胖宫女却说:“谁知道呢,那鬼听说怨气很大的,不是都说厉鬼白日也能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说了两句,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敢多说话了。
她们沉默往前打扫,手里的笤帚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即就从碧云宫之前过去。
然而刚走两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忽然响起。
“冤枉啊!”
矮胖宫女手上一抖,笤帚直接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霎时间,两个人面白如纸,一动都不敢动。
冷汗顺着矮胖宫女的脸颊滑落,她惊恐地看向碧云宫的宫门,仿佛要在那巨大的铜锁上盯出一朵花来。
只听“嘭”的一声响起,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击在宫门上,强劲而有力。
汗水坠落在地。
“啊!!有鬼啊!!!”
矮胖宫女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不管不顾向前跑去。
她这个动作太过迅猛,眼前一片模糊,直愣愣撞在了高个宫女身上。
“哎呀。”
两人一起栽倒在地,腿上酸软无力,已经爬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求生的本能超过了规矩。
两个人抱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救命啊,有鬼啊!”
随着他们的嘶吼,守在后角房的四名黄门迅速赶到。
因为碧云宫闹鬼事件,所以碧云宫的宫门钥匙已经被从尚宫局取出,一直放在角房里。
他们赶来的时候,也拿着钥匙。
虽然都很害怕,但这个差事是程雪寒和孙成祥一起吩咐的,上面还有几位娘娘操心,再害怕也得闯进去。
于是,就在嘭嘭嘭的撞门声里,最年长的那名内行走上前打开了沉重的铜锁。
只听咔哒一声,众人还来不及开门,一道身影就直接把宫门撞开,向外面跑了出来。
还好内行走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把那身影扑倒在地。
等他触摸到那人的一刹那,一颗心回到了腹中。
身体是温热的,能结结实实摸到胳膊,那一定是个人。
只要是活人,一切都好说。
内行走脸上一喜,忙招呼另一个小黄门,一起把那人牵掣住,拉着那人起身。
出乎众人意料,那竟然是个年轻的小宫女。
她面容稚嫩,面色苍白,头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应该刚入宫不及四年。
她眼睛通红,神情癫狂,一张嘴就是胡言乱语。
“我叫红香,我是被人害死的。”
“我有冤屈!”
这话一喊出来,那内行走立即一挥手,一个黄门上前捆绑住“红香”的手,一个则取了块帕子,强硬地塞进她口中。
内行走看着神情癫狂的宫女,冷笑道:“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什么冤屈,同咱们说都不好使。”
“带走,送去尚宫局。”
————
钱掌殿说完开端,才道:“诸位娘娘可能不记得,之前柔选侍身边侍奉的那名宫女,就叫红香。”
“红香因牵扯进某些案中被下慎刑司,后来被罚杖责三十,在杖刑中过世了。”
钱掌殿说话非常干脆利落,直接就把红香的背景交代清楚了。
钱掌殿话音落下,整个牡丹厅落针可闻。
红香究竟牵扯进什么案子,许多人都心里有数,即便不清楚的,也
不敢多问。
但能杖责三十,一看就不是小案子。
而且执刑的肯定是慎刑司的人,慎刑司说人死了,那就一定死了,不会有意外。
这殿中坐满了宫妃,站了那么多宫女,有的宫妃还带着两名宫人,一眼望过去,殿中最少有三十人。
明明是青天白日,阳光明媚的上午,可众人还是觉得手脚冰寒,脊背发凉。
如果红香已经死了,那个疯癫的宫女又是谁,为何会进入已经上锁的碧云宫?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红香呢?
卫充容有些惊愕,她下意识开口:“方才那宫女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胆子小的宫女,不由吸了口气。
庄懿太后面上很平静,她只是安静坐在那,让钱掌殿把事情都说清楚。
钱掌殿就看向卫充容,道:“充容娘娘所言甚是,当时那宫女的确是那么说的。”
“不过……”
“不过只要进了尚宫局,一切就都不是秘密,”钱掌殿道,“那个宫女名叫樱桃,原是碧云宫伺候的扫洗宫女,后来碧云宫封宫,便调回尚宫局,依旧负责扫洗碧云宫。”
“她今年十六岁,与红香是同乡,都是临安府,渭北县人,她比红香小两岁,出身的村落不同,两人是入宫之后才结识的。”
“正因这一层关系,红香很关照她,在碧云宫时樱桃的日子很好过,基本不用做任何粗活累活,两个人十分亲近。”
钱掌殿慢条斯理地说。
她这样一说,诸位宫妃就都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应当是那个樱桃可怜红香,不相信红香敢做谋害宫妃的错事,故而替她伸冤。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了不对。
“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端嫔小心看了看上首的几位宫妃,才开口:“碧云宫最近闹事的,大抵就是她吧?”
贤妃蹙了蹙眉头,却说:“可碧云宫已经封禁,常年落锁,即便是本宫也没有钥匙,更何况是一个小宫女了。”
贤妃原来就住在碧云宫,自然知晓这些事。
“出事之前,碧云宫的宫门钥匙只在三局中,因碧云宫已无人居住,所以没有主位娘娘拥有钥匙。”
“这个小宫女究竟是如何进入碧云宫的?即便是用梯子,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翻墙进入碧云宫。”
虽然东六宫宫妃不多,却也不是随意就能翻墙的,不说时时刻刻宫巷里都有人,哪怕一时半刻无人,那梯子又藏在哪里?
“若真是她爬墙进入,肯定要有人配合收梯子。”
这件事事关柔选侍,也事关从前的碧云宫,贤妃自然是很关心的。
她说的也很有道理。
果然贤妃这样一开口,庄懿太后就赞许地点点头:“贤妃所言甚是。”
贤妃忙道:“都是臣妾的拙见,还请太后娘娘斧正。”
庄懿太后就笑了一下,瞧着很是和蔼。
“哪里要说斧正不斧正的,今日主要是把碧云宫的事情处置了,以后不能再让宫里人心惶惶。”
“刘三喜,”庄懿太后淡淡开口,“皇帝是什么意思?”
此刻众人才发现,刘三喜不声不响站在了殿外。
刘三喜上前半步,躬身见礼:“回禀太后娘娘,陛下只让小的过来盯着,以防万一,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庄懿太后就颔首,重新看向钱掌殿:“你继续说。”
钱掌殿便道:“樱桃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红香,也请了太医院的女医给她诊脉,没有任何异样,只能暂时关押在尚宫局。”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众人:“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一起审一审这樱桃。”
“哀家老了,精力不济,你们都还年轻,人也都很聪慧,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众人自然点头称是。
沈初宜垂下眼眸,虽然之前也曾几次一起审问宫人,但今日这个场景,却也并不多见。
以前都是让尚宫局或慎刑司的宫人直接审问,呈报结果就好,今日竟要把那樱桃带到众人之前。
也不知究竟为何。
难道这件事……
沈初宜想到这里,又否决的想法。
若是庄懿太后出手,不会这样迂回,借用这些神神鬼鬼的传闻,若是一击不中,根本无法达到效果。
白白浪费时间。
庄懿太后是宫里的老行家了,她在宫里二十几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做事不会这样毫无章法。
就在沈初宜思忖的时候,那个叫樱桃的宫女已经被带上来了。
她被五花大绑,口中也被塞着帕子,神情狰狞,似乎随时就要起身伤人。
可若仔细看,能看出她面容清秀,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樱桃被两个强壮的尚宫局姑姑压着,直接被按着跪在了地上。
庄懿太后不忍心看,感叹了一句:“可怜见的。”
沈初宜也注意到,樱桃瞧着很是消瘦,面容也过分苍白,显然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用膳了。
庄懿太后看向面容冷峻的程尚宫,淡淡道:“程尚宫,今日难得你亲自来了。”
“太后娘娘宣召,臣自然要恭敬值守,”程尚宫对众人见礼,继续道,“今日这件事,臣实在无力处置,还望太后娘娘宽宥。”
对于一个发疯的人,无论是用刑还是审问,都无济于事。
樱桃从头到尾都咬定自己是红香。
对于尚宫局来说,自然是办事不力的。
宫里出了这么大差错,锁着的宫门都被人闯入,若是有人起了歹心,随意在落锁之后进入宫妃宫殿呢?那岂不是乱了套?
所以程尚宫一进来,先认错。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就是知道审不出来,才让人把她带来,大家一起群策群力,说不定真能得到结果。”
程尚宫福了福:“太后娘娘英明。”
庄懿太后摆摆手,看向前面的三位主位妃嫔。
“德妃、贤妃、纯贵嫔,你们三人把宫事处理的很好,今日的事,就由你们三人审问吧。”
三人起身行礼,贤妃和沈初宜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德妃。
但今日德妃却没有出风头。
她指了一下自己的嗓子,对庄懿太后道:“娘娘,臣妾今日嗓子不太舒服,不如由纯贵嫔妹妹来主审吧,妹妹一贯聪慧。”
庄懿太后看向沈初宜,见她对自己颔首,才道:“好。”
沈初宜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她一是知道更多线索,二是从不畏惧这些事情,无论究竟为何,总要问个明白。
她如今已经是朝野内外闻名的宠妃,若是还畏畏缩缩,不敢承担责任,反而会让人笑话。
沈初宜吃了一口茶,对德妃和贤妃颔首,然后才道:“有一个问题,我认为不用问了。”
众人向她看来。
沈初宜声音平稳地说:“其实想要进入碧云宫,并非只能用到钥匙和翻墙,还有一个机会。”
沈初宜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开口。
“之前碧云宫有哭声,所以尚宫局和司礼监都加强了戒备,每日傍晚子时哭声响起的时候,都有一队黄门打开碧云宫,进去查看,没有看到人。”
“对吧?”
钱掌殿颔首道:“正是如此。”
沈初宜扫了一眼樱桃,就说:“也就是说,只要注意到这一点,等黄门打开宫门进入碧云宫后,樱桃就可以悄悄进入碧云宫,找个无人的地方藏起来。”
“碧云宫封宫了,里面都是空留的宫殿,也没有留灯,深夜漆黑,想要藏个人再轻松不过。”
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程雪寒:“程尚宫,上一次黄门开门进入碧云宫,是什么时候?”
程尚宫回答:“是前日。”
沈初宜颔首,重新看向庄懿太后:“太后娘娘,也就是说,这个樱桃很有可能是前日就尾随值夜的黄门进入碧云宫,一直等到昨日下午,可能是听到外面有人路过,才发疯闹出动静。”
沈初宜这样一分析,许多怕鬼的宫妃宫妃宫人都松了口气。
贤妃不由笑道:“还是你聪明,这样一说,就合理
多了。”
德妃今日找借口嗓子不适,故而这会儿也没说话,就跟着点了点头。
卫充容立即巴结上了:“纯贵嫔娘娘真是厉害,咱们怎么想不到呢?”
沈初宜倒是不自傲,她只是说:“因为我不怕鬼。”
“遇到这样的事,只去想作为人要如何做,很简单就能得到结果了。”
林昭仪叹了口气,难得开口:“咱们都太害怕了,没办法平静处事。”
如今会挑刺的李幼涵不在宫中,宫里似乎一团和气。
沈初宜这一番话说完,大家都是夸,没有一个反驳的。
主要是沈初宜的思路太清晰,也无从反驳。
只有端嫔轻咳一声,说:“我也不怕鬼,但我就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还是纯姐姐厉害。”
沈初宜摆摆手。
她看向程尚宫:“程尚宫,可能给她取下口中的帕子,她是否有自戕的行为?”
程尚宫摇头:“不曾有,不过她太激动,一直在吼叫,所以才塞住了口。”
沈初宜道:“那就取下来吧,另外让姑姑们盯着点,万一自戕也能救回来。”
沈初宜说完,回眸看向庄懿太后:“娘娘,可好?”
“自然可以。”
于是,当那帕子被取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响起。
“我是被人害死的,被人害死的。”
“就是做鬼,我也不放过你们!”
第112章 第 112 章
樱桃的嘶吼声犹如地府恶鬼的呢喃, 让人不寒而栗。
她神情狰狞,眼眸中血红一片,整个人都是疯癫的。
宫人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胆子小的都想要捂住耳朵, 不敢再听。
“啊,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初宜却一直盯着樱桃看。
她发现樱桃除了眼睛赤红, 神情癫狂之外,她还断断续续流口水,即便被五花大绑跪在那, 也时不时动一下,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这个状态, 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没有疾病。
但太医院却说她根本看不出病症。
很奇怪。
沈初宜眸色微沉, 她看着樱桃, 等樱桃嘶吼累了, 稍稍喘息的时候,才忽然开口:“红香。”
樱桃倏然停顿下来, 她抬起头, 倏然看向沈初宜。
红香这两个字, 似乎是一个暗号,让樱桃重新恢复神志。
被那双赤红的眼眸盯着, 沈初宜却一点都不害怕,她面色平静, 语气甚至是很柔和的。
“红香,你不记得本宫了?”
樱桃茫然看着她, 被沈初宜的话搅乱了思绪。
“不……”樱桃迟疑地说, “不记得。”
无论跟樱桃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应, 只是兀自发疯,可此刻,一声红香却把她叫了回来。
宫妃们面上一喜,就连一直冷着脸的程尚宫也意外地看了沈初宜一眼,然后便垂下眼眸,让身后的管事姑姑仔细记录。
庄懿太后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她满意地看了看沈初宜,不住点头。
沈初宜没有去看旁人的反应,她思索着说:“之前在畅春园的时候,你见过本宫的,你忘记了吗?”
樱桃说不出话了。
沈初宜的问题,让她整个人都迷惑了。
她应该记得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你是认识的。
可她的确不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宫妃,甚至喊不出她的名字。
这宫里的扫洗宫人都是最下层的,她们做活当差的时候,都是选贵人们不在时,沈初宜如今住在西六宫,她平日几乎不去东六宫,所以才调入东六宫做扫洗的樱桃没有见过她。
她不可能认识她。
可红香是认识她的。
沈初宜颔首,面容依旧温和。
她忽然指了一下身边的贤妃:“这位娘娘你可认识。”
樱桃下意识开口:“这位是贤妃娘娘。”
沈初宜便颔首,道:“本宫知道了。”
她看向庄懿太后,见她对自己点头,才直接看向樱桃,问:“红香,我之后要问的问题,你一定想好再回答。”
沈初宜忽然明白了庄懿太后的意思。
无论之前是否掩盖过柔选侍的死因,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已经瞒不住了。
不如今日一并通过樱桃审出来,然后庄懿太后再告诫宫妃,让她们勿要胡言乱语,以绝后患。
这才像是庄懿太后的手笔,直截了当,从来不拖泥带水。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一直注视着樱桃,看着她面上的表情。
“红香,你说自己被害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红香两个字,再度让樱桃停顿了片刻。
她整个人仿佛抽搐了一下,下一刻,抽搐停止,她抬眸看向沈初宜。
那双赤红的眼中慢慢落下泪来。
“有人逼迫我,逼迫我承认是我给纯贵嫔的乌鸡汤里放的鱼骨,意图谋害纯贵嫔。”
“可事情不是我做的,他们用我的家人要挟我,我没有办法。”
“我承认之后,就被杖责而死了。”
这两句话一出口,许多不知当时真相的宫妃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其余知道真相的人都一言不发,只安静听着沈初宜讯问。
沈初宜面色平静,没有说自己就是纯贵嫔,她问:“你死了之后,去了哪里呢?你当时死在畅春园,又是如何回宫的?怎么现在才忽然出现?”
她询问的所有思路,都是以红香为视角的。
既然当时红香死了,死了之后呢?如果这个“鬼”真的是红香,她一定能说出真相来。
但沈初宜的话,给了樱桃当头棒喝。
她脑中一片混乱,沈初宜问的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顿时面容扭曲,整个人在地上扭动起来。
“我刚死,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啊!”
她嘶吼着,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停强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冤死的。”
沈初宜眸色微沉,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两名尚宫局的姑姑上前,一个人按住樱桃,一个往她口中塞帕子,怕她咬伤自己。
在这一片混乱里,沈初宜起身对庄懿太后福了福。
“太后娘娘,这个樱桃显然很有问题,”沈初宜道,“之后她安静下来,臣妾想直接问她的冤屈是什么,究竟想要做什么。”
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沈初宜解释。
光看沈初宜的问题和樱桃的反应,聪明人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樱桃能回答的问题,一定是有人教过她的。
没有教过她,她又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她就会发疯。
庄懿太后满脸欣慰:“还是纯贵嫔聪慧,你做的非常好,哀家很满意。”
沈初宜福了福:“谢娘娘赞赏。”
德妃坐在边上,此刻抬起眼眸,冷冷看了一眼沈初宜。
沈初宜没有理她,她重新坐下身来,等着樱桃回复平静。
一边的端嫔拍了拍胸脯,叹了口气:“可真是吓人,这宫女怎么会变成这样?”
“纯姐姐,你好聪明啊,这些审讯的方法是从何处学的?真是厉害极了。”
端嫔似乎只是在吹捧沈初宜:“就连尚宫局都没审讯出来。”
其实不是尚宫局审讯不出来,只是尚宫局一直只问她樱桃的事情,没有触发关键词而已。
但端嫔这话却很有些意有所指了。
沈初宜不去看她,平静开口:“多读书。”
端嫔:“……”
步昭仪瞥了一眼端嫔,道:“这半年来,贵嫔娘娘日日都努力读书,去年都是用百家姓来识字的,到了今年,都能自己读史书了。”
“她所涉猎的书籍,许多我都未曾看过。”
沈初宜一句没说,端嫔就被步昭仪怼了一番,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步昭仪同贵嫔娘娘真是姐妹情深。”
步九歌四平八稳:“好说。”
端嫔:“……”
端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倒是白婕妤此刻笑着开口,做了和事佬:“樱桃是不是安静下来了?”
众人这次才回头,看向了樱桃。
樱桃被安抚下来,此刻显得越发颓丧了。
她头发散乱,乱糟糟散在肩膀上,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沈初宜放下茶盏,看向她:“红香,既然你说你是被人害死的,有人逼迫你。”
她一字一句地问:“是谁?”
这两个字一出口,方才还有些细碎声响的牡丹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就为了等樱桃这一句回答。
沈初宜的问题,刚好是樱桃“知道”的。
所以她没有发疯,没有抽搐,她只是扫视众人,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
但沈初宜注意到,她其实没有看向任何人的面容。
这个逡巡的动作,仿佛只是预设要有的步骤,不是为了看,只是应该要看。
在一片寂静里,樱桃那双通红的眼眸,倏然看向前方一张柔美的面容。
她赤红着眼睛,满脸都是怨恨:“是贤妃。”
三个字说完,樱桃忽然整个人又抽搐起来,她嘶吼着:“是贤妃害死了我,害死了柔选侍!”
贤妃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什么!?”
她满脸错愕,什么体统也尊荣都维持不住了,下意识就要反驳。
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是她身边落座的沈初宜。
今日也是凑巧,本来沈初宜应该坐在德妃右手边,不过德妃今日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竟是坐到了太后的左侧,以至于跟贤妃坐反了。
贤妃本来要去提醒她,但德妃说无碍,就这样坐着了。
也正如此,沈初宜恰好坐到了贤妃的身边。
贤妃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向沈初宜,没有说话,可那双眼睛却清晰无比说了三个字。
不是我。
沈初宜心里也很明白。
这件事不是贤妃所为。
但这件事会引到贤妃身上,也很奇怪。
眼看樱桃又要发疯,庄懿太后道:“程尚宫,让她安静一下。”
说罢,她才看向贤妃:“贤妃,你如何说?”
贤妃红着眼睛起身,对太后福了福,道:“太后娘娘,臣妾可以对苍天发誓,此事绝不是臣妾所为。”
庄懿太后深深看她一眼,片刻后才淡淡笑了一声。
“哀家知道了。”
“你们,可有人听出她供词的问题?”
宫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沈初宜用余光逡巡一圈,也没有开口。
庄懿太后看向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昭仪身上。
林昭仪在宫里一直不声不响,从来不惹人在意,也从来不出头。
可今日,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了。
庄懿太后道:“林昭仪,你来说。”
林昭仪便惊慌起身,喘了口气才思忖着说:“柔选侍,不是封号,是谥号。”
这几个字,说清楚了事情的根本。
庄懿太后满意地笑了。
“说得好!”
她看向众人,认真说道:“哀家年纪大了,以后要由你们一起处置宫事,若是这样的小事都处置不了,看不出是非对错,以后还如何匡扶国祚?”
庄懿太后谆谆教导:“所有的线索,都隐藏在细节里,你们经手任何宫事,都要细心谨慎,见微知著,方能窥探真相。”
众人起身,对太后福礼:“谢娘娘教导。”
庄懿太后笑呵呵摆手,道:“坐吧。”
她重新看向沈初宜:“纯贵嫔,你来讲一讲。”
沈初宜这才开口:“柔选侍过世时,她一直被关在慎刑司,慎刑司的宫人不可能告知她柔选侍已经过世。”
“所以不光是柔选侍,她对所有宫妃的称呼,都是错的。”
“在畅春园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如今的份位。”
第113章 第 113 章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畅春园时, 在红香进入慎刑司之前,沈初宜是纯昭仪,贤妃是耿贵嫔,柔选侍是路答应。
她们每个人都不是如今的身份。
如果“红香”真的如同自己所言, 是刚刚死亡, 后续的事情都不知情, 她不可能按照现在的份位称呼旁人。
尤其是贤妃。
贤妃是今日她主要控诉的那个人,她最恨她,如何能记不清贤妃的份位呢?
所以, 这个“口供”,是有人故意灌输给樱桃, 让她装神弄鬼来栽赃贤妃的。
此刻樱桃又被塞住了嘴, 她不停在地上挣扎扭曲, 仿佛有蛇在她身上盘旋, 让她无法安宁。
沈初宜声音沉稳笃定,一字一句在牡丹厅中回响。
“所以, 这个樱桃肯定不是红香, 且不提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鬼, 即便真的存在,她的口供也不会这样七零八落。”
“臣妾以为, 关于贤妃姐姐的事情,还需要仔细侦查, 从长计议,”沈初宜轻轻拍了一下贤妃的胳膊, “因为这个案子, 很有可能是有人幕后操纵,意图谋害贤妃娘娘。”
贤妃方才已经冷静了下来, 但她面色依旧苍白,安静坐在那,眼眸微垂,看起来十分无助又可怜。
“太后娘娘,”贤妃低声开口,“臣妾入宫多年,一直恭谨自持,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娘娘是知道的。”
庄懿太后没有说话,只是慈爱看着她,目光没有任何的质疑和询问。
贤妃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她不哭不闹,平静阐述事实。
“可如今我却发现,我不去害人,反而有人要害我。”
“这是什么世道?”
此时此刻,牡丹厅中只有贤妃一个人的嗓音。
其余众人面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真实想法,但沈初宜大胆猜测,谋划今日之事的人,肯定就在这牡丹厅中。
她就是要拉下贤妃?还是有其他想法?
只是不知此刻她是什么心情。
亦或者,是否还有后手?
后手又是什么呢?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安慰道:“贤妃,莫急,再问问。”
她看向沈初宜:“纯贵嫔,你再问一问她,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讲。”
等樱桃能说话了,沈初宜才唤她:“红香。”
樱桃抬头看她,神情有些恍惚。
沈初宜很温和,没有任何戾气,她盯着樱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红香,贤妃娘娘是如何谋害柔选侍,谋害你的?”
樱桃仔细回忆了很久。
久到在场众人的心一直悬着,不上不下的,她才慢慢开口。
“柔选侍跟贤妃娘娘,同住碧云宫。”
沈初宜点头:“是的,这个咱们都知道。”
樱桃没有回应她的话,她自顾自说:“因为我们小主受宠,很得陛下喜爱,贤妃娘娘便对我们小主心生怨恨,去畅春园之前,就总是欺辱我们小主。”
贤妃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愤懑。
她都要被气笑了。
沈初宜的手一直压在她胳膊上,此刻轻轻捏了一下,让她保持清醒和理智。
沈初宜继续问:“然后呢。”
樱桃还是自顾自说。
“去了畅春园后,贤妃娘娘也不得宠,所以更妒恨我们小主了。”
“我们小主生得这样如花似玉,年轻灵动,陛下自然更喜欢我们小主。”
在场宫妃面色都有些古怪。
在去年中秋宴会之前,其实没有说谁特别得宠或者不得宠的。
那时候的萧元宸一直雨露均沾,从来不厚此薄彼。
尤其是膝下有皇嗣的娘娘们,陛下隔三差五,总要去看望孩子,不会特别冷待。
当时贤妃还是耿贵嫔,她在宫里不是特别受宠,却也并没有失宠,尤其还生下一对双生公主,只要有这一双公主,她在宫里的地位就很稳固。
应该都是别人嫉妒她的份。
她嫉妒谁,也不能去嫉妒一个选侍吧?
疯了不成?
沈初宜却面色平
静。
她小声提醒众人:“她是以红香的口吻来说话的。”
反应快的宫妃才回过神来,可能作为红香而言,在路选侍偶尔得宠的情况下,她可能会认为当时的耿贵嫔不如路选侍。
自以为耿贵嫔嫉妒路选侍。
是有这个可能的。
一个宫女能有多少眼界?不过是人云亦云,可能当时路选侍自己说了什么,亦或者其他的宫女说了什么,让她印象深刻。
灌输给她这话的人很聪明,是完全以红香的口吻来阐述事情的。
这个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被完全掩盖了。
樱桃根本没听到沈初宜的话,她毫不迟疑地继续说:“当时纯贵嫔更受宠,所以贤妃娘娘也嫉妒纯贵嫔。”
“因为贤妃娘娘是我们小主的主位娘娘,所以她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让我们小主出头,替娘娘除掉纯贵嫔。”
这话说的跟闹着玩似的。
把贤妃、路选侍说得特别傻,做的事情也漏洞百出,一点逻辑都没有。
这不应该的。
“当时我们小主因为柳听梅那贱人的事情被贬为答应,迫于无奈,走投无路,只能答应了贤妃娘娘的差遣。”
“我们小主本来想自己去,但是贤妃娘娘派人控制了我的家人,逼迫我去做这件事。”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
正常有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初宜却终于明白,幕后主使意欲为何。
说到底,还是通过“红香”的伸冤,把柔选侍做过的错事宣扬开来,以阻拦路勋向上攀爬,给旁人让位。
亦或者,工部里早就已经结党营私,容不下一个外人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一晃神,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本来热气腾腾的兰心雀舌,如今也有些冷了,多了几分苦涩。
沈初宜的确没想到,路淼已经过世半年,她即便是死了,好多人也没有放过她,反复拉着她出来,让她名声落地,被人鞭挞。
何必呢?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动手的人,可能也怨恨路淼。
这个人一定很不喜欢路淼,所以做的事情都是针对路淼及其家人的。
否则,有那么多手段可以用,装神弄鬼其实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相信,也不可能做成功。
一切都仿佛闹剧一般。
沈初宜垂眸深思着,那边樱桃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有证据。”
沈初宜抬起眼眸,淡淡看向樱桃。
樱桃双目无神,血丝满布,她面色苍白如纸,冷汗如水一样流淌。
她这个模样,马上就要虚脱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出了这一句话。
“当时为了让我们小主信服,贤妃娘娘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把木梳送给了小主,小主的遗物里,肯定还有这件旧物。”
沈初宜心中一惊。
木梳?
她忽然想到,当时去看柳听梅卧房的时候,在柳听梅的木桌上,找到了一把刻有兰花纹的木梳。
沈初宜不用问,樱桃自己就开了口:“那把木梳上,有兰花纹。”
说到这里,樱桃似乎已经油灯枯竭,她双眼一翻,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宫妃们吓了一跳。
庄懿太后立即道:“程尚宫,把这宫女带下去,让女医给她医治,尽量保住她的命。”
程尚宫福了福,一挥手,就抬着樱桃退了下去。
等人都走了,庄懿太后大手一挥,殿中伺候的年轻宫女也都退了出去。
牡丹厅中一下就显得松快了。
庄懿太后看向面色难看的贤妃,问:“贤妃,那木梳,你可有印象?”
贤妃抿了抿嘴唇:“若她说的是带兰花纹的木梳,的确是臣妾的旧物,是年少时母亲送臣妾的礼物。”
沈初宜忽然记起,贤妃名叫耿丹颖。
开缃蕊而乍合,擢丹颖而何远。①
这首诗选自陈有章的《幽兰赋》,而丹颖两个字,寓意就是兰花。
“因是家中旧物,当年入宫时,是有记录造册的。”
庄懿太后道:“东西可还在你手中?”
贤妃答:“在,不过东西因是旧物,一直放在库房中,已经多年未曾查看了。”
说到这里,贤妃也意识到什么,她沉下了脸来。
“臣妾也不保证,东西一定还在。”
这就麻烦了。
无论那个宫女是红香也好,樱桃也罢,她虽然装神弄鬼,却一口咬定有证物。
贤妃的从家中带来的旧物,若是不在自己手中,反而给了柔选侍,这事情就让人心生疑虑了。
虽然不是证据确凿,却也对贤妃名声有碍,因为有一个小宫女,如何得知贤妃有这一把梳子的?
最后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总要详查一翻,当年的旧案翻出来,说不定会牵连更多人。
宫里好不容易太平了几日,这就又乱了。
沈初宜所有所思。
她见贤妃脸色实在太难看,本来想说上一句,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的德妃忽然道:“究竟在何处,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德妃嗓子还有些沙哑,说话是有些费力的。
她平静看向庄懿太后:“太后娘娘,那宫女这样言辞凿凿,说必定那个兰花纹木梳一直就在柔选侍的遗物中,虽然遗物已经交还给路氏,但当时的账簿册还在,一对比就知晓了。”
“另外,贤妃妹妹也回去好好查一查,若是木梳还在你手中,就皆大欢喜,若不在,你宫里也要详查。”
德妃的意思,已经是相信贤妃无辜了。
沈初宜抬眸看向她,见德妃沉着脸,依旧是那幅不咸不淡的模样,这一次倒是恢复了以往的干脆和公正。
庄懿太后道:“德妃说得好。”
她看向钱掌殿:“让人去一趟尚宫局,让程尚宫尽快把账簿送来,另外你亲自跟着贤妃回一趟绯烟宫,把木梳找出来。”
庄懿太后直接吩咐:“刘三喜,你回去禀报皇帝,让锦衣卫查红香和樱桃的家人,务必寻到她们的亲属,询问是否曾经被人要挟。”
宫外的事情,就要靠锦衣卫来查了。
沈初宜自己知晓,红香的父母都没有被人要挟,这个萧元宸一早就告诉过她。
不过此刻,沈初宜没有开口。
等庄懿太后吩咐完,才看向众人:“你们是回去等,还是就在这里等。”
顿了顿,太后又说:“还是都留在这里吧。”
她忽然笑了一声:“直接看到事情的结果,岂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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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去绯烟宫查木梳的钱掌殿就匆匆二回。
钱掌殿的面色沉静,从脸色上看不出结果,她对众人福了福,看向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就颔首道:“实话实说吧。”
“回禀太后娘娘,诸位娘娘,”钱掌殿沉声道,“贤妃娘娘库存账簿中,的确有兰花木梳一把,但查找库房对应位置时,却没有寻到。”
“木梳已经遗失。”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各种各样的目光往贤妃身上投来,让她眉心紧锁,嘴唇紧抿。
但方才有沈初宜的宽慰,贤妃情绪尚且稳定,她没有发怒,也没有立即就哭诉自己无辜,她只是问:“可是里里外外都寻找了?”
钱掌殿说:“时间仓促,并未把整个库房都巡查,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正在寻找。”
贤妃颔首:“知道了。”
她态度平静,牡丹厅中的众人就不好多说什么。
一直不声不响的周才人犹豫片刻,才开口问:“太后娘娘,若是最后寻不到呢?”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庄懿太后也不看周才人,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急什么。”
“贤妃宫里没有,难道就一定在柔选侍的遗物中吗?”
尚宫局距离寿康宫更远,故而先回来的是钱掌殿,等钱掌殿禀报完,程尚宫才回来。
她这一路紧赶慢赶,一向工整的发髻都稍微有些凌乱了。
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上自己的体面,一进入牡丹厅就直接行礼,道:“回禀太后娘娘,诸位娘娘,在柔选侍的遗物名录中,并未有兰花纹木梳。”
满堂哗然。
其实方才贤妃那边找不到木梳时,众人心中就隐约认定了此事。
然而现在,程尚宫居然说柔选侍的遗物中没有这把木梳,那只能代表两种可能。
要么“红香”举报的事情是真的,贤妃的确把木梳给了柔选侍,让她去谋害沈初宜,不过柔选侍后来把木梳给了旁人,亦或者木梳悄无声息失踪了,所以才找不到。
要么便是有人从贤妃出偷走了木梳,放到了柔选侍宫中,意图栽赃陷害,但事与愿违,柔选侍宫里的木梳失踪了,无人找到。
这样一来,两件事就对不上了。
这把木梳,总觉得有些奇怪。
听到木梳不在柔选侍的遗物里,贤妃狠狠松了口气。
她紧锁的眉心微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太后娘娘,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这天降横祸,臣妾也无从辩解。”
她这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
庄懿太后也轻声笑了一下,慢慢开口:“倒是太过兴师动众了,贤妃,你且安心吧。”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才说:“那个叫樱桃的宫女明显有问题,因何要听她的话?也是哀家关心则乱,老了老了,可经不得事了。”
沈初宜垂下眼眸,就听白婕妤声音温柔,说:“太后娘娘也是关心纯贵嫔娘娘,关心柔选侍,此事事关三位娘娘,自然要谨慎对待。”
她倒是会说话。
德妃此刻也开口:“正是如此,太后娘娘一早就教导过我们,宫事不能马虎,一定要谨慎,今日臣妾们学到很多,万幸最后结果是好的。”
这一席话说完,倒是皆大欢喜。
诸位妃嫔们都异口同声,附和德妃的话语。
庄懿太后面容缓和下来,她正待开口,就见外面急匆匆进来一名管事姑姑。
沈初宜认得她,她是程雪寒的左右手,姓孙。
这一年四季的新衣,几乎都是她送来长春宫的。
孙姑姑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后就在程尚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把那封信交到了程尚宫手上。
程尚宫面色微沉,等她说完了,才对庄懿太后见礼:“回禀娘娘,之前只看了柔选侍遗物名录,臣担忧会有疏漏,就让孙姑姑去库房清点遗物。”
柔选侍的遗物,贵重的都赏赐给了路家,剩下的都是摆件陈设,日常用品,以及部分衣物。
一般嫔妃的遗物会在宫中暂存三年,三年之后再另行处置。
陈设摆件会赏赐给旁人,不带品级的衣物大多都直接送去皇陵,当成祭品烧给贵人。
万幸的是,这件事闹出来的时候,柔选侍的遗物还在尚宫局。
程尚宫抬起眼眸,看向庄懿太后:“太后娘娘,方才宫人在翻找时,发现柔选侍遗物中的一个细口梅瓶中藏了一封信。”
沈初宜心中安稳下来。
她终于明白,幕后之人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贤妃这事无法落定,还有后手能用。
木梳可能只是个引子,即便木梳对上,也无法给贤妃定罪。
不过一把木梳,就当是贤妃送给柔选侍的又如何?
所以木梳不是关键,这封信才是。
庄懿太后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看向程尚宫:“读。”
程尚宫躬身行礼,然后才展开信笺,一字一句读起来:“陛下,展信佳安。”
看这个说辞,这封信是对萧元宸所言。
“妾欺辱身边宫女,以致宫女无法忍耐出手伤人,是妾之过错,妾难辞其咎。妾恳请陛下原谅,只会潜心思过,再不犯错。”
这个口吻,的确像是路淼亲笔。
打头这一段,说的是柳听梅的事情,言辞很是诚恳。
程尚宫一目十行,她飞快扫视过整封信,语气有些迟缓。
“娘娘,后续可还要读?”
她竟是犹豫了:“可要请娘娘亲自过目。”
可见,这封信应该写了不得了的东西。
“读。”庄懿太后神情笃定。
一向果断的程尚宫,也不由深吸了口气。
“然妾出身卑微,在宫中如浮萍飘荡,无依无靠,”程尚宫顿了顿,才开口,“值德妃娘娘宽宥,体恤妾之怜弱,在妾被贬斥之后关怀备至,妾莫不敢忘。”
矛头一下子就转到了德妃身上。
德妃原本神情平静,听到这一句时也有些绷不住,那张平静的清秀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但这一句她却没办法反驳。
当时柔选侍被罚闭门思过,她的确关怀过几次,让尚宫局和御膳房都不要太过薄待。
这都是有人证物证的。
这也是作为管宫宫妃应该做的,并非德妃特地关照柔选侍。
德妃深吸口气,自己稳住了心神,淡淡开口:“我只是可怜她,关心她,没有其他意图。”
不管旁人信不信,这话是一定要说的。
可能因之前德妃帮贤妃说过话,贤妃迟疑片刻,也到:“当时臣妾也曾关照过她。”
“而且,方才那宫女自称是红香,话里话外都是臣妾的逼迫,现在柔选侍的遗书又说是德妃陷害,这两个人里面,总有一个是说谎的。”
贤妃冷声道:“要么,两个人都是谎话连篇,这些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为的就是搅乱宫闱,陷害宫妃名声。”
说到底,已经被降为答应的路淼,根本不是高位嫔妃的对手。
帮她个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们不过嘴上吩咐一句,不费什么事,还能得路淼人情。
这遗书写的也很有问题。
程尚宫继续读:“德妃待妾恩重如山,妾心中感念,时值娘娘地位不稳,愁眉不展,妾如何能置身事外?”
沈初宜心中微叹。
听到这里,她已经肯定,这封信应该不是路淼写的了。
程尚宫抬眸看向德妃,见她没有制止,才继续道:“德妃娘娘忌惮沈婕妤,认为婕妤娘娘颇得陛下宠爱,他日婕妤娘娘若诞育皇子,对德妃娘娘是莫大威胁。”
“因此,德妃娘娘想要除去沈婕妤。”
在路淼还活着的时候,沈初宜的确是婕妤。
这封信做的就比樱桃的口供高明多了。
可见樱桃的疯癫不过虚晃一枪,真实的意图是这封信。
真正想要攻击的人是德妃。
信读到这里,德妃面色越发难看,她实在忍受不了,直接把手中的杯盏一挥落地。
地上铺着厚实的牡丹羊绒地毯,杯盏只在地上转了一圈,连裂痕都无。
只拿茶水绽放出墨色的花。
德妃满脸怒意:“胡言乱语,无稽之谈。”
沈初宜就知道,只要牵扯出路淼的死,就一定会牵扯出她。
不过此事已经摆明着是针对德妃和路家,捎带的是贤妃和她,她们不是事情主角,倒是不必太过激动。
自从寿礼被污,德妃被罚之后,她的情绪就没有以前那么四平八稳了。
如今她处置宫事雷厉风行,独断专行,脾气比以前爆裂许多,不容旁人质疑。
今日被说到头上,自然是忍不了的。
德妃深吸口气,厉声道:“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当时柔选侍是自缢,她的遗物都是仔细清点,如何会找不到这样一封信?”
德妃怒发冲冠,下意识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庄懿太后眉头一蹙,冷声道:“德妃。”
德妃却已经听不到太后的声音了,她继续说:“这封信,一定不是柔选侍亲笔所写,不过就是为了陷害本宫。”
她这样当众忤逆庄懿太后,庄懿太后瞧着倒是没有生气,只叹了口气,淡淡道:“急什么。”
“程尚宫,你继续读。”
程尚宫躬身称是,然后便开口道:“陛下,德妃娘娘有难,妾万不能推辞,故而谋害沈婕妤此事,是妾一人所为,红香也是妾安排动手,与德妃娘娘无关。”
这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是与德妃无关,实际上却字字句句都说是挟恩图报,逼迫柔选侍动手谋害沈初宜。
程尚宫不给德妃打断的机会,直接了当道:“陛下,妾知犯下大错,无颜存活于世,只能自裁以报圣恩,还请陛下念及妾以命相抵,饶恕路氏全族。”
“妾叩拜圣恩,愿陛下长岁佳安,愿大楚海晏河清。”
这封信读到这里,就读完了。
德妃气得脸都红了。
庄懿太后见她又要开口,便摆手,直截了当道:“程尚宫,让慎刑司查一查,看这封信是否为柔选侍亲笔。”
程尚宫躬身称是。
庄懿太后目光扫视众人:“今日所听所闻,哀家
希望你们只记在心里,若是改日哀家听到有人传扬,必不饶恕。”
这里说的是路淼自裁的事情。
宫妃自裁是大罪,也是宫中的丑闻,是万万不能传扬出去的。
待宫妃们起身行礼,庄懿太后才道:“此案等尚宫局和慎刑司有了结果再议。”
“哀家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庄懿太后顿了顿,看向眼睛赤红的德妃:“德妃留下。”
德妃咬紧牙关,神情都有些扭曲。
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同庄懿太后行礼:“是。”
第114章 第 114 章
今日这件事, 被太后闹得太大了。
若是只叫三位主位娘娘去寿康宫,一起坐下来议事,即便最后发现了这封信,根本不会引起风波, 甚至都不会被旁人议论。
最多就是德妃气急败坏, 暴跳如雷。
可即便德妃生气, 若是最后查出与她无关,此事也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然而被太后这样广而告之,反而让众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虽说不敢议论柔选侍的死,但德妃究竟做没做这件事, 反而会引起众人的猜测。
太后非要闹得宫里人尽皆知, 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位庄懿太后, 真的很不同寻常。
沈初宜离开寿康宫, 见贤妃慢走一步,正在等她, 便快步上前:“贤妃姐姐。”
贤妃瞥了一眼后面没有靠近的其他嫔妃们, 才低声道:“今日多谢你。”
“姐姐客气了, ”沈初宜道,“我与姐姐无冤无仇, 定不是姐姐要害我,从一开始我就是不信的。”
贤妃舒了口气。
“还好你理智聪慧, 能从根源上思索问题。”
贤妃抬眸看向前方,目光平静, 道:“这件事不会立即就有结果, 德妃姐姐那,恐怕又不能处理宫事了。”
贤妃今日虽然生气, 却也没有被气氛冲昏了头脑,她同沈初宜一样,一眼就看出今日的事情很有些蹊跷。
今日天气晴朗,春日微风徐徐,是一年中最好的年景。
百草权舆,柳亸莺娇,春日可望。
贤妃的声音温柔,一如往昔。
她对沈初宜说:“若是德妃姐姐不能打理后宫事,我、你还有端嫔就要分薄更多的差事,亦或者……”
“还会再加人。”
端嫔之下,就是步昭仪、林昭仪、邢昭仪和白婕妤。
“一件事因由为何,端看结局如何。”
沈初宜微笑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谁是既得利益者,谁就是动手的那个人,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话说到这里,前方岔路口就在眼前。
贤妃脚步微顿,看向沈初宜浅浅一笑:“改日去你宫里看雪团。”
沈初宜福了福:“恭送姐姐。”
贤妃便走了。
沈初宜扶着鸿雁的手,平静往长春宫行去。
鸿雁一贯寡言少语,却也十分聪慧机敏,此刻她道:“贤妃娘娘的意思是,这一番手笔,最后是为宫事而来?”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有可能。”
不光是宫事,还有前朝。
长信宫金碧辉煌,看似广阔无边,却都被笼罩在一张名为权利的网中,无人能挣扎而出。
沈初宜总觉得,这宫里面有人很怨恨德妃。
三番五次的事情都是冲着德妃而来,若非中秋那日是宜妃发善心,遭殃的也是德妃。
沈初宜声音很低:“这个皇长子,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太重要了。”
回到长春宫,沈初宜歇了一会儿,瞧着都快要用午膳了,便没有再宣。直接叫宫人把没动的早膳分了,让她们热热再吃。
她坐下来把今日的事反复过了一遍脑子,这才长舒口气。
这时候,端木嬷嬷抱着雪团过来,把刚睡醒的小宝贝放到了沈初宜怀中。
沈初宜抱着儿子,一颗心便安宁下来。
无论这宫里发生多少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就是见招拆招。
今日之事暂时牵扯不到她身上,她也不必为此忧心。
她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就听儿子打了个嗝。
沈初宜同茫然的小婴儿对视一眼,不由笑着亲了他一下:“小吃货,你可真能吃。”
雪团咯咯笑了起来。
之后又过了两日,宫里倒是风平浪静下来。
碧云宫也不再闹鬼了。
小宫人们私底下都说,这是柔选侍得偿所愿,沉冤得雪,所以才不去哭了。
对此,沈初宜不置可否。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如何,要看慎刑司和尚宫局如何查,也要看太后和萧元宸的态度。
一封信,一把梳,全部都是片面之词。
又过几日,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宫人全部换下冬日的袄裙,换上春装,各宫的春花陆续绽放,整个长信宫顿时一片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沈初宜的月事结束了。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趁着今日暖和,她晚膳过后就叫了宫人准备热水。
等整个人都浸泡在热水中时,沈初宜立即便放松下来。
她长舒口气,对伺候的如烟道:“有点想吃酒。”
如烟就笑着说:“去岁埋在石榴树下的石榴酒可以吃了,奴婢去取来?”
沈初宜眼睛一亮:“好。”
于是,如烟就退了下去。
沈初宜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浴桶边缘,懒洋洋哼着歌,难得慵懒又放松。
她轻轻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听着潺潺水流,脸上是安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声音很轻,也很熟悉。
沈初宜闭着眼睛问:“如烟,这么快?”
片刻后,那人来到自己身后,坐在了浴桶后面的小凳上。
沈初宜缓缓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就看到萧元宸那张俊逸非凡的脸。
“陛下!”
沈初宜惊呼一声,就要伸手去遮挡身上,所幸浴桶中花瓣足够多,遮挡了炙热的视线。
“陛下怎么来了?”
沈初宜面上犹如火烧,比浴桶中的赤红花瓣还要艳丽。
萧元宸面上带笑,他平视沈初宜,声音低沉有力:“听闻贵嫔娘娘要吃酒,朕立即赶来,就为陪娘娘吃上一杯。”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她转过身来,不去看他。
“陛下真坏。”
萧元宸低声笑笑。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常服,衣袖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哪里坏?”
他在水盆中洗净手,然后用水瓢舀起一瓢温水,轻轻淋在沈初宜的发间。
“小的伺候娘娘洗头,娘娘还要训斥小的,”萧元宸声音染着笑,“小的真是冤枉。”
沈初宜脸上依旧很红。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那声音几乎要穿破耳膜,让她冷静不下来。
萧元宸手上动作很轻,也很温柔。
“娘娘,水温可好?”
沈初宜应了一声,好半天才道:“陛下要来伺候臣妾?”
萧元宸笑着说:“自然是的,小的手艺极好,娘娘放心。”
可能浸泡在热水中,所以沈初宜觉得自己很热。
身后坐着的男人存在感太强,让她无法忽视,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萧元宸见她耳朵都红透了,便笑道:“娘娘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便是。”
于是沈初宜就真的听话地闭上眼眸,靠在浴桶边,仰着头让他给自己洗发。
萧元宸的确会洗发,他给沈初宜浇湿了头发,然后便取了玫瑰花露给她涂抹在发间,来回揉搓。
力道刚刚好。
沈初宜甚至觉得很舒服。
玫瑰花的芬芳萦绕在鼻尖,带着暧昧的情愫。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
沈初宜每隔三五日就沐浴洗发,身上头上都很干净,萧元宸很快就给她洗完了,最后用温水洗净玫瑰花露,取了巾子给她擦头发。
“娘娘身上真香。”
沈初宜本来已经放松了,忽然耳边一道低沉的嗓音,惹得沈初宜哆嗦了一下。
“陛下。”
沈初宜的声音也软了。
萧元宸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头发,摸了摸,确定不再湿漉漉的,便用帕子给她包好。
沈初宜慢慢睁开眼睛。
下一刻,她对上了萧元宸炙热的视线。
火热的吻一触即发,谁都放不开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初宜才发现萧元宸已经坐到了浴桶边沿,正双手撑着浴桶,弯腰看她。
他的视线,似乎比他的唇还要炙热。
一寸寸下看,一寸寸浸染。
纤细的脖颈都红了。
水珠顺着流畅的线条滑落,滴落在花瓣上。
萧元宸低笑一声:“娘娘,可叫朕好等。”
“回卧房去?”
沈初宜的声音又轻又细,又香又软。
“这里不好吗?”
萧元宸伸手解开腰上的麻烦,中衣松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这里可是娘娘之前承诺过的,”萧元宸说,“怎么要出尔反尔?”
沈初宜面红一片,她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她。
甚至气若游丝地反驳:“浴桶太小了。”
“不小。”
男人笃定地道。
“坐一个人,刚刚好。”
沈初宜还要反驳,但下一刻,水声响起。
花瓣被挤出浴桶,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浴桶中的水明明应该冷一些,但此刻,沈初宜却觉得里面又重新加了沸水。
那么热,那么烫。
一叶扁舟在炙热的海浪上上下翻涌,一会儿迎接巨浪,一会儿安然漂泊,不知前路在何方。
刚包好的发巾又散开,她一头长发披散在浴桶边,犹如水面上的水草,随波逐流。
宫人们都不敢进来了。
沈初宜一直想喝的石榴酒也没喝成。
最后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又累又困,说话都含含糊糊,带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娇嗔。
“累了。”
“这就累了?”
萧元宸喘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哑。
“看来以后娘娘要好好锻炼,强健体魄。”
沈初宜都要气笑了。
“陛下,这都几个时辰了!”
沈初宜的嗓子也有些哑,因为太累,都开始说胡话了。
“再说,这水都冷了。”
萧元宸把她抱在怀中,道:“这样就不冷了。”
“还有,几个时辰有些夸张,也多谢娘娘谬赞了。”
沈初宜:“……”
沈初宜靠在他胸膛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真累了。”
她的嗓音的确有些哑了。
素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道荤菜,萧元宸自然要大快朵颐,这一次的确闹得有些狠了。
他在沈初宜脸上亲了一下,说:“不闹你了。”
“你先休息,朕伺候你就寝。”
等重新洗漱,穿好衣裳,擦干头发,又过了两刻。
好不容易躺到自己熟悉的拔步床上,沈初宜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可算是能睡了。”
萧元宸躺在她身边,给两人盖好锦被。
沈初宜悄悄往边上蹭了蹭,靠在了萧元宸身边。
“陛下,晚安。”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让人安心的柔情。
萧元宸认真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片刻后起身在她眉心印下一个吻。
“晚安,初宜。”
第115章 第 115 章
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 沈初宜觉得浑身都疼。
可在这疼痛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无数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沈初宜唔了一声,直接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那都不像是她了。
她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怎么能做那样的事?
都怪萧元宸!
低沉地笑声在身边响起, 沈初宜动作一僵, 片刻后她才收回手, 偏头往身边看去。
幽暗的拔步床中,萧元宸那张带笑的英俊面容好似在发光。
“陛下?”
沈初宜愣了一下:“陛下怎么还在?”
萧元宸叹了口气,他翻了个身, 侧躺着专注看向沈初宜。
“今日休沐,不上早朝。”
“贵嫔娘娘竟然都忘了。”
沈初宜是真的忘了, 她弯了弯眼睛, 笑了一声:“我日子都过糊涂了。”
萧元宸伸出手, 在她腰上按摩:“可有不适之处?”
“只是觉得累。”
沈初宜声音很轻, 眼神也有些飘忽,并不敢看向萧元宸。
这是羞赧了, 不太敢大声说话。
萧元宸发现, 也只有说这些闺房之事的时候, 沈初宜才会展露出小女儿情态,平日她嬉笑怒骂, 温柔可爱,什么模样都有, 却偏不会羞赧。
不同的面貌,让萧元宸越发沉沦其中。
这一年时光里, 好似岁月都格外漫长。
因为有人陪伴, 每一日都觉得新鲜,每一日都有所期待。
再也不是过去那二十几年重复的光阴, 索然无味,一成不变。
萧元宸温柔地应了一声,帮她按摩有些酸软的后腰。
无声的温馨蔓延,沈初宜安静下来,她迟疑片刻,才问:“陛下,不想再要一个小雪团吗?”
昨夜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沈初宜才注意到其中细节。
萧元宸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说:“雪团这样健康活泼,你带他一个就足够辛苦了,加之宫事繁忙,你也不得空闲,等他长大一些,能做个好哥哥,你身体也养好了,再说吧。”
说到这里,萧元宸目光又落到她的脸上。
沈初宜皮肤很白,犹如深海里的珍珠,莹润有光,洁白如玉。
她那双凤眸生得极好,眼瞳漆黑如墨,平静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她珍视。
“我以为,有雪团一个孩子也足够。”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忽然伸出手,捧住了萧元宸的脸。
萧元宸任由她动作。
“陛下,”沈初宜看着他,认真说,“静贵嫔那是意外,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初宜说得很直白。
也一字一句说进萧元宸心中。
“我不会有事的。”
想起生产那一日萧元宸的神情,沈初宜忽然有所顿悟。
静贵嫔难产的时候,沈初宜并不在望月宫,没有看到当时场面有多吓人,现在回忆起来,只剩下冲天的血腥味和静贵嫔虚弱的嗓音。
那样的撕心裂肺,以命换命的场景,怕是在萧元宸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沈初宜认真看着萧元宸,声音很温柔。
“陛下,你一直是个很心软的人。”
因为看到了一条生命的流逝,因为知道生子不易,所以萧元宸小心谨慎,不想让她再度有孕。
他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
萧元宸伸出手,紧紧把她
拥入怀中。
“没有人能保证,事情是万无一失的,”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反正我们已经有了雪团,不需要你再去承受风险。”
萧元宸的声音很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很笃定。
“初宜,我不贪心的。”
沈初宜笑了一声,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额头撞在他胸膛上,仿佛击打在他的心尖。
“好。”
沈初宜安抚他:“那咱们慢慢来。”
两个人这样相互依偎,沈初宜听着萧元宸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又陷入浅眠中。
等她再次醒来时,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亮了。
萧元宸依旧躺在她身边,陪着她没有离开,竟也难得睡了个回笼觉。
不过他的觉很浅,沈初宜刚一动,萧元宸就醒来了。
“这回可睡足了?”
沈初宜点点头,她坐起身来,问:“今日陛下可空闲?”
“得空,也不得空。”
萧元宸掀开帐幔,让天光泄入,照亮有些昏暗的拔步床。
他从矮柜上端了两杯温茶过来,一人吃一杯。
沈初宜点点头:“陛下,之前碧云宫的事情,陛下可知晓了?”
“这件事近日应该就有眉目了。”萧元宸说。
“可会妨碍陛下的安排?”
萧元宸见她一口喝干了杯中茶,又给她续了一杯,才跟她一起靠在床背上,慢条斯理吃茶。
“的确有些妨碍,”萧元宸淡淡道,“不过这事只要朕不下旨,就永远只会是流言。”
“借着这件事,朕也能顺便摸清六部的派系,说起来,其实是好事一桩。”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有些事不论对错,只看结果好坏。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但工部如今闹成这样,实在耐人寻味,这不光是为了侍郎的官职,还有更多的利益牵扯。
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有些人是一定要登上侍郎之位,有些人却又想要全身而退。
前朝你争我夺,后宫亦是如此。
这世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想要在朝堂、后宫站稳脚跟,光靠聪慧是做不到的。
在一日复一日的争斗里,人能迅速成长起来。
萧元宸自己都是这样长大的,所以他不会过分保护沈初宜,让鸿雁贴身保护她的安全,萧元宸就没有后顾之忧。
他也相信,沈初宜自己就能做的很好。
萧元宸看向她,继续说到:“若是懿母后唤你们过去,你就安静听,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初宜笑了:“知道了。”
萧元宸看她神情很是平静,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就道:“你不疑惑为何会有哭声?”
“有些疑惑,不过……”
沈初宜顿了顿道:“臣妾不信这世间有鬼,所以那哭声肯定是人为,就是手段高明一些,没有被人查出罢了。”
萧元宸淡淡笑了。
“自然是人为的,否则你以为,真的是柔选侍沉冤得雪,不再哭泣?”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有些意外:“陛下已经查到了线索?”
萧元宸看向她:“你说,既然碧云宫没有人,却又有人的哭声,是为何?”
这个问题,沈初宜一早就思索过。
“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机关,模仿了哭声。”
萧元宸摇摇头:“不需要那么麻烦。”
“这宫里会说话的,可不只是人。”
沈初宜思索这句话,眼睛一亮:“是八哥?”
萧元宸淡淡一笑,点头称赞道:“娘娘果然机敏。”
“要在宫中做这些手段,其实并不算难,只需要训练一只八哥,藏在碧云宫中,每到子夜时分就叫上几声,这鬼就能立即闹起来。”
所以事情根本就不复杂。
沈初宜不由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还有什么机关能人,亦或者碧云宫有暗道迷宫,结果居然这样简单。”
她自己都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那些猜测简直是多此一举。”
萧元宸拍了一下她的手,道:“关心则乱而已。”
他道:“其实很多时候,宫中的手段都很简单直接,因为许多人会动手,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最后不过是成王败寇。”
沈初宜点点头,道:“受教了。”
说到这里,她问:“从那八哥身上,应当是找不到线索的。”
既然碧云宫已经没有了哭声,就说明萧元宸已经让人取走了八哥。
“自然不会有线索,不过,过年之后有亲眷入宫看望的宫妃,一共有四人。”
宫中也有百兽园,妃嫔们若是喜欢狸奴鹿狗等宠物,可以去百兽园挑选,白日里在宫里养着玩,晚上送回百兽园。
百兽园自然也有八哥,那边八哥一个比一个聪明,那吉祥话能说一箩筐,可百兽园的每一只动物都是有数的。
多一只少一只,立即就能发现。
这八哥一定是嫔妃家中送来,不可能是自己飞入宫中的。
训练八哥可不是轻松就能办到的事情,需要有专业的训鸟人经年累月教导,才能教出一只能说会道良种。
沈初宜问:“都有谁?”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手,淡淡道:“德妃、端嫔、邢昭仪、白婕妤。”
这四人,倒是不让人意外。
沈初宜若有所思:“德妃娘娘和白婕妤家中都在圣京,进出宫闱并不困难,倒是端嫔,我记得她娘家远在花都,忽然入宫可是有事?”
萧元宸含笑看着她,道:“你倒是敏锐,一下子就看到了关键所在。”
端嫔是江南水乡里蕴养出来的窈窕佳人,她娘家在花都,父亲曾任花都布政使,端嫔入宫后,其父高升,现任两都巡抚。
其兄年轻有为,三年前进士及第,转回原籍任花都州丞,可谓是满门忠良。
花都距离圣京相隔千里,一来一回足有半月,她娘家入宫看望,无论如何看都很牵强。
萧元宸说完这些,才道:“也是凑巧,端嫔的外祖母是圣京人士,老夫人刚好过六十大寿,端嫔母亲想念母亲,也想念女儿,这才乘坐如意顺丰号北上,前几日刚进宫看望端嫔,这几日都住在娘家府邸。”
沈初宜问:“前几日?”
萧元宸就知道她要问,干脆回答:“早于事发。”
也就是说,端嫔也有可能。
沈初宜把这一点记在心里,然后问:“邢昭仪呢?”
邢昭仪娘家不过只是普通县令,即便她成了中三位的娘娘,因父兄并不出色,家里一直不上不下,就这样平平无奇。
萧元宸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
“邢昭仪的父亲刚发现岭南矿藏,矿藏丰富,数量巨大,是大功一件,朕便命其回京述职,本想给他升职改任。”
这应该是喜事。
但下一句,萧元宸便开口道:“岭南可是八哥的产地。”
————
沈初宜愣了一下。
随即她才道:“可陛下,做这件事的人,对畅春园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沈初宜头脑非常清晰:“这人很可能就是柔选侍那个案子的幕后凶手,否则说不出这么多细节。”
“而邢昭仪,当时并不在畅春园。”
邢昭仪此人,看似机灵,实际上没有那么聪慧。她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远在长信宫还能把手伸进畅春园。
萧元宸颔首,却道:“但初宜,一件事,不一定只有一个幕后主使。”
沈初宜心中一顿,她蹙了蹙眉心,有些迟疑地问:“陛下的意思是,那八哥可能是邢昭仪提供的,但她对幕后之事并不知情,亦或者她不是主谋。”
“孺子可教也。”
萧元宸淡淡笑了。
“不过,这也都是猜测罢了。”
萧元宸道:“这件事懿母后非常上心,查得很是认真,相必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沈初宜颔首,她原本想说起身用早膳,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樱桃那奇怪的模样。
“怎么?”萧元宸见她眉心皱得很深,便问。
沈初宜思索着说:“陛下,我总觉得那个名叫樱桃的宫女很不对劲儿。”
“那宫女对自己是红香这件事非常笃定,叫她红香会回应,叫樱桃则不会,但对于红香所经历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只有被人教导灌输过,才会是这种反应。”
萧元宸颔首:“你说得很对,不过太医院反复给樱桃看诊,都没有结果。”
“只说她精神疲惫,神情萎靡,而且自从那日之后,她逐渐衰弱,如今已有油灯枯竭之相。”
沈初宜蹙起眉头:“可还能活?”
萧元宸摇了摇头:“也不过就这三五日的
光景了。”
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沈初宜垂下眼眸,她回忆着当时樱桃癫狂的神情,忽然,一道灵光浮上心头。
“陛下,”沈初宜深吸口气,她忽然道,“若是樱桃中了禁药呢?”
萧元宸神情也严肃起来。
“禁药?”他若有所思,“你是说……”
沈初宜颔首,她抬眸看向萧元宸,两人的眼眸都有一样的光芒。
去年在永福宫,他们两人一起经历了同一件事。
当时还是丽嫔的顾庶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种禁药,全部用在了萧元宸身上。
其中那种名叫阿迷香的禁药药效十分霸道,让萧元宸这样的人都迷失了心智,更不用说樱桃这种年轻小宫女了。
前后两次的诡异之处,沈初宜以为并不是巧合。
“陛下,若是顺着当时的线索查,是否会查出更多种类的禁药?”沈初宜深吸口气,果断道,“说不定,真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坚信自己是另一个人。”
“若是能迅速查清楚因由,说不定也能给樱桃解毒,救她一命,询问真相。”
“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只有樱桃自己才知道。”
沈初宜这一番话说的非常快,思路捋清楚之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萧元宸一直专注看着她,认真听她说话。
等沈初宜说完,萧元宸就说:“那就按照贵嫔娘娘的思绪查。”
顿了顿,萧元宸忽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道:“年姑姑认识的那名药师,今日朕就招他入宫,让他同刘文术一起研究禁药。”
沈初宜一愣。
不过很快,沈初宜就歪了一下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心中的不安。
“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若是寻常宫女,早就成了顾庶人用完就丢的亡魂,”萧元宸继续道,“初宜,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是与人为善,同年姑姑交心交好,她又为何冒着这么大风险,为你出谋划策,努力周旋。”
沈初宜的确没想过这些,她只知道,她从心底里感谢年姑姑。
要是没有年姑姑、徐姑姑还有舒云他们,她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萧元宸声音温柔,犹如一律春风,缓缓吹拂进沈初宜的心田。
“所以初宜,正因为你是你,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沈初宜自己以真心换真心,所以才能到这么多帮助,从悬崖边被拉回来。
萧元宸道:“况且,你做这些,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朕。”
不需要沈初宜多言,萧元宸就自己说服了自己。
沈初宜调查顾庶人的用药,的确是为了让自己有一线生机,可同样的,正是因为她查清了真相,才让萧元宸提前摆脱禁药。
否则天长日久,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虽不能明说,但初宜,”萧元宸低下头,碰了碰她饱满的额头,“初宜,你也是朕的救命恩人。”
沈初宜心中一暖,刚升起的彷徨骤然消散。
她伸出手,环住萧元宸的后腰,把自己安心投入他怀中。
“陛下以后一定会成为盛世明君。”
萧元宸太理智了,他从来不会感情用事,这样一个皇帝,如何不会成功。
沈初宜虽然嘴里说着以后,但在沈初宜心中,萧元宸现在就是明君了。
两人在天光熹微中相互依偎,仿佛天地间只剩彼此。
沈初宜小声说:“陛下也是臣妾的救命恩人。”
萧元宸低低笑了起来。
“那贵嫔娘娘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逗了沈初宜一句,才若有所思地问:“你不想让年姑姑在你身边伺候吗?”
沈初宜说:“年姑姑在西寺库做惯了,且也知道陛下信任,故而就还待在西寺库,不打算挪动了。”
“这倒是。”
萧元宸笑着说:“年姑姑记性好,寻找什么都能迅速找到,的确省了不少事。”
主要是年姑姑为人谨慎,嘴很严,经过她手的东西,外人从来不知情。
萧元宸也很信任年姑姑。
“我同年姑姑说好了,以后我给她养老,让她舒舒服服安度晚年。”
萧元宸就说:“那咱们一起。”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沈初宜才道:“这个案子,瞧着越来越复杂了。”
萧元宸道:“这不仅仅是闹鬼这一件事,其实这个案子的核心,是当时谋害你的那个鱼骨案。”
萧元宸眸色幽冷:“总要有个结果的。”
沈初宜应了一声。
她说:“陛下,有时候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以陛下的大局为重。”
这是沈初宜为了萧元宸的让步。
“我这边,一切都好说,”沈初宜笑了一下,神情很平静,“我不怕委屈,也不怕危险,但路淼不能白死。”
沈初宜抬眸看向萧元宸:“哪怕不是以这件事为结案,害了路淼的人,我希望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这是自然。”
萧元宸捏了一下她的手:“不光是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事情说完,沈初宜觉得轻松许多。
两人一起叫了起,洗漱更衣之后,先去看了雪团。
雪团正在睡,闭着眼睛,瞧着乖巧极了。
端木嬷嬷同沈初宜汇报了雪团昨夜的情况,沈初宜赞她有心。
看过儿子,两人一起在院中用早膳。
到了春日,石榴树染上新绿。
枝叶茂密,树叶嫩绿,亭亭如盖。
两人坐在微风习习的石榴树下,平静用早膳。
今日的早膳很丰盛。
有沈初宜爱吃的鲜虾馄饨,有萧元宸爱吃的胡辣汤,还有各色各样的点心,琳琅满目摆了一桌,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沈初宜看萧元宸夹了一根油果子,放入胡辣汤里,酥脆的油果子裹上一层胡辣汤浓稠的汤羹,看起来晶莹剔透。
咬下去的时候,甚至还有脆响。
外面鲜香,脆爽,到了里面,却又很有嚼劲。
宫中的胡辣汤都是用羊汤吊的高汤,刚出锅的时候鲜香扑鼻,尤其是那股很冲的胡椒味,让人食指大动。
沈初宜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吃法?”
萧元宸就笑着说:“你也试试,别有一番风味。”
“这是之前去民间走访,见到有从豫中来的百姓,他们在京中买不到当地特色的油馍头,但配着京中的油果子一样好吃。”
若雨就立即给沈初宜盛了一小碗胡辣汤,把切成段的油果子放到了沈初宜面前。
沈初宜学着萧元宸的样子吃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嗯,”沈初宜把一整个油果子都吃下去,才感叹,“果然好吃。”
萧元宸便笑着说:“喜欢就多吃些。”
两个人用完了早膳,沈初宜给萧元宸整了整衣衫,萧元宸就离开了长春宫。
沈初宜原本想要安静读一日书,结果下午刚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散步,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去,就看到刘三喜匆匆进了长信宫。
“娘娘,陛下宣娘娘至乾元殿。”
沈初宜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就笑了一下,说:“好。”
她把儿子交还给端木嬷嬷,回了寝殿简单收拾一番,就这样怡然自得出了宫门。
如今送来长春宫的衣裳,
件件都是精品,颜色和纹样都是顶好的,一看就是织造所的姑姑亲自出手所做。
沈初宜不用如何费心,就能把自己打扮得窈窕美丽,主要是她这张脸,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今日一袭简单的鹅黄衫裙,衬得她清丽动人,颇有豆蔻少女的可爱娇嗔。
等沈初宜进入浩然轩,就看到萧元宸坐在那,正在同刘文术说话。
刘文术见到沈初宜到了,忙见礼:“见过贵嫔娘娘。”
沈初宜对萧元宸见礼,萧元宸便对她招手,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刘文术,你继续说。”
刘文术便认真道:“回禀陛下,娘娘,宫女樱桃的确中了禁药,这种药无色无味,名叫回梦。”
“服用过后,让人沉浸在一段过往之中,再也走不出那段梦境。”
“十日后会在梦境中离世。”
第116章 第 116 章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
她没有开口, 只安静听刘文术继续说。
刘文术便道:“陛下,娘娘,通过司徒药师的家藏典籍,臣才能查到这种禁药, 说来很是惭愧, 还请陛下娘娘责罚。”
萧元宸没说话, 只看向沈初宜,对她点了点头。
无需多言,沈初宜便明白了萧元宸的意思。
她声音很温和地道:“这并非刘院正的错, 只这禁药实在冷僻,不专门研究禁药, 大抵都不会知晓。”
“这与医术和态度无关。”
等沈初宜安慰了刘文术, 萧元宸才道:“先祖高皇帝时, 因各类邪门歪道的异教多用禁药蛊惑人心, 以致百姓误入歧途,散尽家财是小, 妻离子散, 阖家绝户是大, 朝廷下令严谨禁药。”
顿了顿,萧元宸继续道:“大凡此类禁药, 多为北地首驼部,南地云迹部所出, 几乎都为蛊惑人心,控制心神, 颠倒黑白阴阳之效, 服用之后皆有后遗之症,轻则头痛晕眩数日, 重则身亡殒命。”
萧元宸语气有些沉重:“更有甚者,让人食之便不能弃,散尽家财只为一丸,闹得人心惶惶,坊间无章。”
也正是因为禁药药效太过离奇,所以一早就被禁止售卖,所有此类功效的药物,皆被列为禁药。
刘文术躬身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禁药种类其实很多,早先在药局是有列出名录的,不过百多年以来,大楚境内国泰民安,禁药几乎绝迹,故而一开始都未往禁药方向想。”
“是臣的疏忽,今已从文渊阁取出早年存档名录,一一对照修补,务必不会再有疏漏。”
刘文术说着,道:“那位司徒药师见多识广,涉猎药理非常渊源,臣恳请陛下允司徒药师留在太医院,列出一部禁药书,以警醒后人。”
这个想法倒是很好。
萧元宸直接答应:“暂封司徒药师为医正,留在太医院整理汇编药典。”
刘文术一喜,道:“是。”
沈初宜这才问:“刘院正,那樱桃中的回梦可有解药?”
刘文术叹了口气:“许多禁药根本无药可解,即便能解,也不过是缓解一时半刻,无法彻底根治。”
“宫女樱桃所中的回梦就无药可解,不过臣同司徒医正商议过,倒是能给她服用清心散,药效很重,但可以让她暂时清醒过来。”
“只是用完之后,这名宫女也还是要殒命。”
医者仁心,刘文术说到这里,也有些黯然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便直截了当道:“用吧。”
刘文术退下去之后,沈初宜才道:“陛下,我总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她见浩然轩只姚多福和舒云伺候在侧,才低声道:“您说,这件事是否同顾庶人有关?”
不用她提醒,萧元宸早就想到了。
“同样的禁药,同样的手段,即便她已经死了,顾氏也从此一蹶不振,也的确很是可疑。”
萧元宸道:“当时查到,禁药是顾庶人身边的赵姑姑的侄子偶遇游商,才得这两种药物。”
“之所以是禁药,就意味着这药不可得,有心之人想要周旋,必定要一掷千金,”萧元宸道,“如何能简单就从游商处购得?”
随着萧元宸的分析,沈初宜一颗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从顾庶人时起,有人就一直暗中盯着长信宫,一直在做手脚。”
萧元宸看向沈初宜,面色很平静。
“就是如此。”
“后宫前朝争权夺利,这很正常,几千年来,大凡史书记录的都是这些故事,没有什么不同。”
“手段比这个残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比比皆是。”
“更不用说朝代更迭时的惨状了。”
萧元宸声音无比冷静,也无比清晰。
“但初宜,若这几件事真有关联,幕后之人所图怕不是争权夺利四个字能概述的。”
他没有看沈初宜,只平静看着流光池中的锦鲤。
阳光灿灿,池水波光粼粼,赤红的锦鲤在水中游弋,悠然自得,欢快自在。
它们从来没有忧愁时。
萧元宸淡淡开口:“他们所图的,可能不光是朕坐的龙椅,还有这偌大的大楚。”
沈初宜听得不寒而栗。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温暖午后,沈初宜却觉得手脚发冷。
“陛下……”
沈初宜声音艰难:“怎么会?”
萧元宸竟没想到吓着了她,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她。
“怎么不会呢?”
他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这么多年来,同大楚有纷争的国家部落不知凡几,二十年前,父皇刚登基为帝时曾经御驾亲征。”
“当时漠北的巫咸部势力强大,多次入侵相邻的新洲和林川,那些年,边疆百姓民不聊生。”
萧元宸娓娓道来:“尤其当时巫咸部崇尚祭祀之术,被劫掠的百姓多被用于献祭,几乎都是在痛苦中被虐杀,父皇得知此事后,不顾刚刚登基,朝政不稳,执意要御驾亲征。”
“那一场战争耗时半年,状况异常惨烈,父皇也因此伤了肺腑,以至于早早便龙驭宾天了。”
萧元宸叹了口气,见沈初宜面色也很凝重,便道:“朕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心里有数。”
“与大楚,与萧氏,仇家从来都不少。”
“大楚这样肥沃,山川河流,平原滩涂,在这一方大陆上,大楚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拥有最好的子民,拥有最多的矿藏。”
“谁能不羡慕,谁会不想要?”
“漠北,岭南,西洲,但凡能剑指中原的,都不会放弃机会。”
“不光是大楚,纵观历史,天下总是这样斗争不休。”
“你未曾看过曾经的宫廷密档,里面记录了不少这样的故事。”
萧元宸揉了揉眉心,道:“不过,时过境迁,百年匆匆而过,许多被大楚灭族的异族早就后继无人,寻常百姓早就成了楚人,更不用说有心报复了。”
沈初宜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安静听萧元宸的诉说,听到这里,她抬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怀疑巫咸部。”
萧元宸颔首,神情冷峻,说出来的话也很冰冷。
“巫咸部被灭族,也不过才二十载,根据史料记载,巫咸部族长一家和大巫都被诛杀,没有留下活口,但巫咸部族人众多,不可能全部诛杀,当时只把城池外扩,一直扩到巫咸部边界,巫咸部从此并入大楚,成为巫咸族人。”
沈初宜是从史书第一部开始看起的,她甚至还没看到前朝历史,就更不知道她出生前发生的事情了。
巫咸部位于新洲以北,距离圣京太过遥远,巫咸族人至今都不能随意离开新洲和林川,故而沈初宜并未见过巫咸族人。
“他们同楚人面容可有不同。”
萧元宸摇了摇头:“听父皇说,早年还有些区别,因巫咸部一直生活在漠北,干旱少雨,所以巫咸部的人都生得皮肤黝黑,后来并入大楚之后,依靠新洲生活,日子安稳踏实下来,不再黝黑粗糙,同楚人是没有任何不同的。”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既然不同,就不好侦查了,只要隐藏在民间,那就犹如雨滴落入海中,无影无踪。”
萧元宸却说:“只要做过的事情,总有线索可查。”
他依旧看着波光池,淡淡道:“况且,若真是巫咸族所为,那便只有巫咸皇族残党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当年或可能还有怨恨,二十年一代人过去,繁衍生息,融入坊间,大抵不会为了早年的旧部而冒大
不韪。”
“这么说虽然很残酷,但巫咸部早就是过眼云烟,当年普通百姓在族中过得日子比牛马不如,来到大楚起码可以堂堂正正,成为寻常百姓了。”
萧元宸淡淡道:“可能再过些许年月,等百姓彻底同化,新一代成长起来,他们也能如同寻常楚人那样,科举、游商、看遍大楚风景,成为没有限制的人。”
“只是余孽难除。”
沈初宜轻声开口。
萧元宸叹了口气:“是的,余孽难除。”
“这些人当年都是巫咸部的贵族,他们把普通族人当成牛马那样奴役,肆意欺凌,畅快挥霍,如今要成为普通人,如何能甘愿?”
话说到这里,浩然轩中两人都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沈初宜才叹了口气:“陛下,我担心那禁药。”
“若是当真有心人故意为之,皇宫还是其次……”
沈初宜抬起头,看向门外明亮的天。
天空之上,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明明是晴日,沈初宜却觉得心中异常沉重。
“若是散入寻常百姓间,又当如何?若是又兴异教,又当如何?”
百姓不懂那些医药,大凡普通百姓,就连书都没读过,他们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小富即安,能一家平安就行。
可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苦难、痛苦、疾病、分离,这世间种种,可能都会降落于身。
到了那个时候,求人无用,大抵只能求神拜佛。
所求不过是心安二字。
沈初宜心情很沉重:“那些异教,那些恶徒,利用的就是寻常百姓的悲苦,然后毫不留情把他们拉入更深的深渊中去。”
坏人从来没有良心。
要么为权,要么为利,嘴里说着是为了爱的人,都是最虚伪的恶徒。
萧元宸安静听着沈初宜诉说。
他的神情逐渐柔软下来,就连方才的冰冷和痛恨都慢慢散去,只剩下满足。
沈初宜说到这里,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太过,不由抬起头看向萧元宸。
却发现,萧元宸正温柔看向她,眼带鼓励:“说得很好。”
被夸奖一句,沈初宜并不感到雀跃,因为萧元宸的态度表明,她的猜测可能会成真。
这不是一件好事。
萧元宸见她依旧愁眉不展,拍了一下她的手,道:“禁药之所以被列为禁药,因药效太狠毒,也因珍贵难寻,若此事真有巫咸族幕后主使,他们为何不在父皇宾天时就动手?非要等到现在呢?”
“这也意味着,他们自己也所获不多。”
“只能等待二十年,才能做到这个地步。”萧元宸的语气异常坚定,“这样珍贵的禁药,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暂时应该不会用到寻常百姓间。”
沈初宜这一想就想明白了。
若能搅乱长信宫,让皇室分崩离析,比搅动民间要简单的多,也更行之有效。
萧元宸注视着她,认真告诉她:“只要我们能抓到幕后之人,就不会再有风险,平息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初宜,我们能做到。”
第117章 第 117 章
萧元宸头脑很清醒, 在沈初宜提到禁药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巫咸部不是随意便被提起的。
在有所猜的最初,萧元宸就已经让锦衣卫四散各处,开始查访。
不过今日刘文术的确有重大线索, 所以才喊了沈初宜过来, 准备一起听一听新线索。
刘文术果然可靠。
萧元宸刚同沈初宜说完猜测, 刘文术就领着两名女医,把樱桃架了进来。
樱桃看起来面容枯槁,一张年轻的蜡黄憔悴, 不过三五日功夫,瞧着老了十岁不止。
她半阖着眼, 有些神情恍惚, 只能木讷地跟着两个女医往前走, 脚步很是蹒跚。
女医把她放到殿前, 让她自己跪在地上,便躬身告退了。
樱桃根本跪不住, 她只能歪歪斜斜跪坐在地上,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她应该被人好好打理过, 没有上次看着那么凌乱了,衣衫也换了新的。
刘文术声音很轻:“陛下, 娘娘,樱桃已经服用了清心散, 马上药效就上来了,她能清醒半个时辰, 过了半个时辰就再也不成了。”
沈初宜颔首, 道:“知道了。”
很快,孙成祥和慎刑司的马嬷嬷都到场了。
沈初宜看马嬷嬷沉着脸, 看起来分外严肃,思忖片刻,便对萧元宸说:“陛下,樱桃的事情臣妾比较熟悉,不如就让臣妾来问,若是有疏漏的地方,陛下再补充。”
对于发生的事情,沈初宜从来都不退缩。
能自己做,自己亲手查清楚,她就自己动手,从来不会缩在别人身后,只冷眼旁观。
对于她的性格,萧元宸一点都不意外。
“好。”
沈初宜得了允许,便重新看向樱桃。
她先试探地问:“红香?”
樱桃没有太多反应,似乎人还在混乱。
沈初宜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樱桃。”
樱桃这才慢慢抬起头。
此刻沈初宜发现,樱桃的眼睛很亮,跟寻多十六七岁的少女那般,眼眸中除了稚气,还有天真。
可除了那双眼,她身上只有死气了。
沈初宜心中叹息,她声音很轻柔,如同邻家阿姐那般,温柔询问:“樱桃,你认识红香吗?”
之前刘文术仔细说过,中了回梦的人,会失去中禁药之后的记忆,中了禁药之后,她无论被人告知什么,都会根深蒂固地相信那几句话。
也就是说,樱桃被人下药之后,被人告知她是红香,她是被冤屈而死,幕后主使是贤妃。
她能说出来的所有说辞,都是提前被教导的。
沈初宜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惜的是回梦无解,无法挽救樱桃的性命,只能用清心散让她勉强清醒片刻,不再晕晕乎乎沉浸在回梦之中。
此刻的樱桃根本不去关注外界,她既不去看萧元宸,也不看沈初宜,她只是平静直视前方,似乎在看遥远的未来。
沈初宜问,她就回答。
“认识的,红香姐姐很好,很照顾我,”樱桃傻笑,“我们是一个县的,运气很好一起来到了碧云宫。”
她说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还好刘文正擅长听病患说话,转述得十分清晰。
沈初宜颔首,继续问:“樱桃,红香姐姐死了,你知道吗?”
樱桃沉默了。
她那双眼睛似乎也失去了清亮,变得死气沉沉。
“记得的,”樱桃语气有些沉重,“我们这样的宫女,死了就死了罢,能怎么办呢?”
沈初宜注意到,樱桃没有落泪,但她眼眶红了。
那些眼泪,大概在刚知道红香死了的时候,就已经流干了。
“你可有怨恨?”
樱桃仿佛此时才收回了魂魄。
她茫然看向沈初宜,用那双一片死寂的赤红眼眸看向她,问:“怨恨谁?”
沈初宜顿了顿,她试探地问:“怨恨害死红香和柔选侍的主谋。”
“是否有人告诉过你,红香是被人害死的?”
樱桃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勾起唇角。
“是有这个人,”樱桃眼里重新洋溢起喜悦来,她笑得如同孩子,“有人告诉我,说红香姐是被人害死的,问我愿不愿意替红香姐找到真凶。”
“我当然愿意了。”
“当年我进宫的时候,总被同屋的姐姐欺负,是红香姐帮着我,一路带着我进了碧云宫,”樱桃说起红香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感激,“要是没有红香姐,我还不知道会去何处。”
看来,这樱桃是被人利用的。
利用她的人知道樱桃同红香的感情,所以很轻易就挑拨她为红香出头。
沈初宜心中微叹,她声音更温柔了:“那你要如何帮红香姐翻案?”
樱桃傻乎乎地说:“那个人给我吃了一颗药,吃了
之后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说只要吃了,就一定能翻案。”
然而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的樱桃。
甚至还轻易要了樱桃的命。
沈初宜最后问她:“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樱桃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个黄门?年纪好像不是很大,我就记得,他耳后有一颗痣,不小心看到的。”
沈初宜知道,再多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她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对马嬷嬷挥手,马嬷嬷便上前,先对两人行礼,然后看向樱桃。
出乎沈初宜意料,她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樱桃乖,你可认识吴有德?”
沈初宜这才注意到自己忘记问吴有德了。
还好马嬷嬷专注,把这个点补上了。
说起吴有德,樱桃却撇了一下嘴:“他不是好人,总骗红香姐的银钱,红香姐攒点银子,都被他赌输了。”
马嬷嬷眼睛一闪:“他都同谁赌?”
樱桃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宫里的黄门们是严禁博戏的,因为只要染上赌,就会丧失意志,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黄门本来都是阉人,他们在宫里无亲无故,一辈子只能留在深宫,甚至不如宫女们。
宫女可以做女官,可以离宫回家,可以嫁人,甚至若是有娘娘喜欢,教导宫女识字学问,进入尚宫局做女官可威风得很。
黄门自然也威风。
如今宫里,谁不给姚多福面子?谁敢说姚多福一个不好?
可归根结底,姚多福只有一个,其他黄门都是没有根的浮萍,脚下没有牵扯,那心就是飘的。
本来就容易搬弄是非,若是再染上博戏,那真是什么坏事都能做尽。
宫里对黄门博戏是非常严厉的,所以当时询问吴有德身边的太监黄门,没有一个说他参与博戏。
要么就是完全不知,要么就是不敢说。
说了,自己也要被牵连。
这倒是意外之喜。
马嬷嬷又问了樱桃几个问题,樱桃有的能回答,有的不记得,大多没有什么细节,也不再有任何线索了。
沈初宜看樱桃已经做都坐不住了,整个人几乎都委顿在地,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陛下,这宫女也不过就三五日光景,让她舒舒服服走吧。”
萧元宸颔首,沈初宜便看向马嬷嬷:“嬷嬷,这宫女如今也不好送回尚宫局,你带回慎刑司,好好照料几日,让她吃饱喝足,到底好好走过这一遭吧。”
事已至此,已经无力回天了。
马嬷嬷答:“是,贵嫔娘娘放心,一定不会叫这孩子委屈了。”
等樱桃被带下去,马嬷嬷和孙成祥才来到御前。
孙成祥额头都冒了汗:“陛下,小的真不知宫里还有人敢玩博戏,小的这就让人立即去查,这几日就能有结果。”
萧元宸淡淡道:“若是能查到,审问完,一律拉到西五所,让所有黄门都看着,打二十板。”
这是要以儆效尤。
对于黄门的贪墨,萧元宸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人总得有个念想,但博戏是绝对不行的。
一旦陷入博戏,人的根子就坏了,烂了,再也好不了了。
孙成祥松了口气,他躬身行礼:“是。”
今日马嬷嬷立了大功,沈初宜赏赐了她,等众人都退下,沈初宜才说:“陛下,你说会不会有人故意引导吴有德陷入博戏,然后借此敲诈他,逼迫他跟红香就犯。”
“之前我们一直猜测,红香是被逼无奈,才供认自己就是动手的那个人。”
“若她真的是呢?”
萧元宸眉心一竖,片刻后,又慢慢松开。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样看,一切都合理了。
红香的确动了手,她动手的原因,是为了帮吴有德,无论因为什么,这件事同柔选侍都无关。
若是有关,柔选侍也不会死了。
红香被拿下慎刑司后,一开始是强撑着没有招供的,因为她一旦招供,命就没了。
后来可能知道吴有德也被抓紧去,她自知事情败露,这才吐露实情。
但这个实情是很有水分的,因为此事同柔选侍并无关系。
沈初宜若有所思:“陛下,红香会这样供述,她很可能知晓对对方的身份,或者猜到对方的份位比柔选侍高。”
哪怕拉柔选侍下水,她也不敢得罪那个人。
“或许,的确被人用家人威胁。”
“不过那人并没有动手,只是嘴上恐吓红香,红香心里但又害怕,立即就信了。”
萧元宸颔首,道:“你说得很对。”
“姚多福,”萧元宸道,“告诉江盛,让他在吴有德和红香两边都抽回人手,一调查黑市的药物,二调查是否有新的异教。”
萧元宸思忖片刻,继续道:“三,调查德妃、端嫔、邢昭仪和白婕妤四家,看其家人从去年开始,是否有同各个药局来往密切。”
这可不好查。
但萧元宸态度很坚决,姚多福忙道:“诺,小的这就办。”
姚多福刚要退下,沈初宜忽然开口:“等等。”
萧元宸看向她:“怎么?”
沈初宜犹豫再三,还是道:“顾家,是否也要查?”
————
去岁丽嫔事发,承平伯府也没有逃脱责罚。
当时承平伯府褫夺爵位,抄没家产,承平伯被夺官为民,闭门反省一年,顾氏满门十年不得科举。
这个责罚看似只罚了承平伯府,但实际上,连锁的反应是巨大的。
不过一年过去,时至今日,曾经的承平伯府,现在的顾氏已经泯然众人矣了。
承平伯府一倒台,树倒猢狲散,旁支和连襟都吃了挂落,皇帝不责罚,却不代表其他朝臣心里没数。
不过一年时间,顾氏已经彻底败落,在朝中几乎无人了。
沈初宜此刻提起顾氏,倒也不是对丽嫔怨恨在心,她只是道:“陛下,臣妾以为,所有的风波都是从前年年关开始的。”
的确是如此。
之前萧元宸刚登基时,虽然前朝后宫都不稳定,却也没有斗争得这样厉害。
德妃、宜妃和耿贵嫔能接连诞育子嗣,说明后宫还是很平稳的。
就从前年开始,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这件事的开始,就是顾庶人。”
若没有查到禁药,或许这几件事都不能联系在一起。
沈初宜叹了口气:“若当时得不到这种药,顾庶人或许会有别的法子,也可能就这样一直称病,绝对不会胆大包天,冒天下之大不韪。“
退一万步来讲,若没有阿迷香和无言,即便顾庶人有这个心,也办不成这件事。
这两种药的出现刺激了顾庶人,让她铤而走险,一路奔向深渊中去。
萧元宸平静听着沈初宜的话,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他喟叹一声:“初宜,你成长得真快。”
“你看事情的角度,比以前开阔许多,顾庶人的这一点你说的很好。”
“原本盯梢顾家的锦衣卫都已经撤了,如今看来,还是有必要再加上的。”
不用他吩咐,姚多福就立即领命下去了。
等人都走了,沈初宜
才叹了口气:“可真复杂。”
萧元宸却笑了一声,他帮沈初宜顺了顺耳边的碎发,道:“牵扯家国大事,就没不复杂的。”
“咱们就如同拆线团,一点点寻找,最后能从那一堆的乱线里寻到最开始的线头。”
“一拽,连根拔起。”
沈初宜道:“但愿如此。”
无论怎么说,事情到底有了进展,也有了侦查方向。
沈初宜回到长信宫,先去换了衣裳,才去看儿子。
小雪团可不知父母在忙什么,他刚尿了,正哼哼唧唧不高兴,等端木嬷嬷给他收拾整齐了,他才咧嘴笑了一下。
沈初宜感叹:“这小人精,可真是不好伺候。”
端木嬷嬷却道:“小殿下都是好伺候的了。”
“我瞧着,乐乐也很乖巧,拉了尿了也都是不哭不闹的,”沈初宜道,“偏他要作怪。”
端木嬷嬷知道她说得是三公主,就道:“三公主和三皇子这样的其实才是少数,许多孩子一有不妥就哭,白日里哭,夜晚也哭,哭的人头疼。”
她笑呵呵地道:“奴婢阿弟的长子,生下来就是磨人精,只要大人不抱着他,那就撕心裂肺地哭,可是熬人。”
沈初宜就笑道:“端木嬷嬷可真是经验丰富。”
端木嬷嬷还有些骄傲:“若奴婢没有这些经验,也不能来伺候三殿下,说起来,都是奴婢的福气。”
两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回了正殿,歇了片刻就继续读书了。
之后又过一日,沈初宜就请了步昭仪过来,让步昭仪给她讲课。
天气晴好,苍穹碧蓝。
两人一人一把藤椅,坐在院中吃茶赏景。
步九歌声音清润,讲起课来娓娓道来,让人不自觉就安下心,安静听她讲课。
今日讲的是劝学的一章。
等步九歌讲完,沈初宜同她讨论了一会儿,才笑道:“姐姐真的很适合讲课。”
不能叫老师,总要叫一声姐姐。
步九歌难得笑了一下,道:“我以前也没教过别人,教你课业也算是练手了。”
“不过……”步九歌就感叹一句,“你好教,是因为你实在聪慧,一点就透,平日里又很勤勉,课业都提前预习。”
“若是去了书院,遇上不服管教的学生,谁都要头疼。”
说的也是。
再不济,沈初宜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肯定比少年少女们要好教导的多。
两人说着话,舒云就匆匆过来,福了福道:“娘娘,懿太后娘娘宣召。”
沈初宜同步昭仪对视一眼,问:“没有步姐姐?”
舒云摇头:“只请了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娘娘和端嫔娘娘。”
沈初宜便颔首道:“知道了。”
步九歌也跟着一起起身,低声道:“你警醒着些。”
等沈初宜领着鸿雁进入寿康宫时,感觉里面一片安然。
邹姑姑亦步亦趋跟在沈初宜身边,陪着笑脸。
沈初宜随意看了一眼,才发现不对来。
自从李才人“闹事”之后,沈初宜每次来寿康宫请安,都没有再见到萧应鸿。
原本还能看到庄懿太后陪着萧应鸿玩,现在连人影都不见了。
沈初宜漫不经心问:“鸿儿呢?”
邹姑姑立即道:“回禀贵嫔娘娘,二殿下这几日染了伤寒,一直在寝殿里修养,因病的不重,太后娘娘没让宣扬。”
萧元宸定是过来看望过儿子的,沈初宜便也放了心,感叹道:“太后娘娘真是辛苦,又要打理宫事,还要照顾鸿儿,臣妾看着都感动。”
邹姑姑道:“谁说不是呢,陛下也很为娘娘忧心。”
沈初宜就说了一句场面话:“陛下一贯孝顺,是天下臣民的榜样。”
两三句话的功夫,邹姑姑就领着沈初宜进了寿康宫的正殿。
往日里请安都是在牡丹厅,那边宽敞明亮,布置精巧,一众人说会儿话也不觉得闷,倒是少来这正殿明间。
沈初宜一踏入正殿,就感觉里面气氛很是压抑。
暗沉的帐幔挂在碧纱橱前,把原本明亮的光阴都吞没,整个明间看起来有些过分幽暗,让人不太适应。
明间里虽也摆放了瓜果李桃,也有鲜花净瓶,可一切看起来都是暮色沉沉的,少了几分鲜活。
身处其中,总会不自觉坐直身体,聆听教诲。
除了庄懿太后,沈初宜是第一个到的。
沈初宜忙给太后见礼:“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庄懿太后正在闭目养神,她手里盘着十八子佛珠,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佛珠摩擦的咔嚓声。
一声,一声,在耳边有节奏地响着。
等这一圈数完,庄懿太后才睁开眼睛,笑着看向沈初宜:“贵嫔来了,快坐。”
“你来得最早。”
沈初宜福了福,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才乖顺地回答:“娘娘宣召,臣妾以为有要事,简单梳妆便匆匆赶来。”
这样说着,她显得有些羞涩:“衣着简朴,还请娘娘见谅。”
庄懿太后看着她娇美的如玉面容,心里不由感叹。
难怪能把皇帝的心都拢在自己身边,这样动听的话,谁不爱听呢?
就连她,都喜欢听呢。
宫里人人都说沈初宜全靠这张脸,庄懿太后可不这样认为,年轻貌美的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沈初宜靠的是她聪明的头脑。
庄懿太后道:“贵嫔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国色天香。”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传声。
德妃、贤妃和端嫔竟是一起到了。
等人到齐,相互见礼,太后就让人都落座,让程尚宫和慎刑司的马嬷嬷入见。
庄懿太后道:“之前碧云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马嬷嬷先上前回禀:“回禀太后娘娘,小的等仔细核对了柔选侍的那封遗书,可以证实,这封遗书是伪造的,并非柔选侍的手笔。”
沈初宜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庄懿太后也眉心舒展,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也就是说,此事同德妃和贤妃都无关系。”
这个逻辑是很清晰的,碧云宫闹出这么大动静,无非就是要把德妃和贤妃拉下水,先说木梳,木梳没有找到,又找到一封遗书,遗书也是假的。
这整件事便十分清晰,就是有人意图栽赃陷害,做了好几手准备。
庄懿太后精明一辈子,不用多想,就直接下了结论,众人自然是无有不从的。
德妃和贤妃一起起身,对庄懿太后见礼:“娘娘明察秋毫,还臣妾清白,臣妾铭感五内。”
庄懿太后摆摆手,看向马嬷嬷:“还有事情要说吧?”
马嬷嬷等人禀报完没有退下,一定还有事情要禀报。
马嬷嬷同程尚宫对视一眼,才深吸口气,道:“回禀太后娘娘,木梳和遗书的线索都断了,但是碧云宫闹鬼的事情,慎刑司已经查清,是有人提前驯养八哥,让其在子夜时分啼哭。”
“那八哥已经寻到。”
庄懿太后有些意外:“八哥?”
说到这里,她若所有所思点点头:“若是八哥,那就说得通了,倒是很有头脑。”
庄懿太后语气微顿:“顺着这八哥,可查出什么?”
即便年岁渐长,庄懿太后依旧敏锐。
马嬷嬷就不太敢说了。
程尚宫上前半步,躬身行礼:“回禀太后娘娘,根据慎刑司和锦衣卫查访,邢昭仪之父邢无畏今岁入京述职,特地带了几只南地生产的八哥入京。”
这话一说出口,庄懿太后就坐直了身体。
她眉心凝成川字,一下就严肃起来。
“邢昭仪?”
程尚宫躬身道:“是。”
“回禀娘娘,八哥训练并非几日就能完成,须得长年累月训练,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不可能临时就找来一只八哥成事,寻常八哥只会叫,根本不会说话。”
庄懿太后垂下眼眸,她看向众人:“你们说呢?”
众人自然是遵
从庄懿太后的指使,倒是德妃漫不经心开口开口:“太后娘娘,不如把邢昭仪请来,究竟如何,问一问便知。”
第118章 第 118 章
沈初宜不由看向德妃。
德妃似乎还是之前的模样, 严肃,端庄,高高在上。
她从来不会像李幼涵表现出来的那样嚣张跋扈,目下无尘, 但她的态度却很能说明她的想法。
她的确看不起沈初宜, 亦或者看不起所有没读过书, 没见识的人。
之前沈初宜觉得德妃有些过于天真,现在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她天真。
从心底深处, 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这并非天真,这是现实。
虽然残酷, 可这天地间, 大抵也是看出身决定命运。
现在德妃这样说邢昭仪, 不像是在说相互扶持的姐妹, 好似在说自家伺候的宫人。
语气里没有任何尊重。
庄懿太后也不由看了德妃一眼,顿了顿, 才道:“也是。”
庄懿太后看向钱掌殿:“让人去把邢昭仪请来。”
程尚宫倒是犹豫了一下。
“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看向她:“说。”
程尚宫道:“太后娘娘, 昨日下午荷风宫来报, 道邢昭仪病了,请奏太医院医治, 另外撤掉侍寝名牌。”
庄懿太后有些意外,她蹙了蹙眉头:“哀家怎么不知?”
一般宫妃生病, 肯定是要请太医院,然后撤掉侍寝名牌, 她短时间大抵也不能来给太后请安, 所以太后是会知道这件事的。
程尚宫便道:“事发突然,名牌还没来得及撤, 太医院还未给出脉案,不知邢昭仪娘娘究竟是什么病症。”
这事总要有个流程。
庄懿太后就看向钱掌殿:“你亲自去一趟荷风宫,看看邢昭仪,若是没有大碍就用步辇请她过来。”
太后这是铁了心要询问了。
等待的过程里,庄懿太后和善地问了大皇子、三皇子和两位小公主。
德妃、贤妃和沈初宜一一回答,气氛很是融洽。
只有端嫔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庄懿太后就看向她,目光沉沉的:“端嫔。”
端嫔忙起身:“太后娘娘。”
庄懿太后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她道:“你这孩子,紧张什么,坐下说话。”
有了她这句话,端嫔才小心翼翼落座。
“今日的事着实让臣妾害怕,”端嫔小声找补一句,“方才还在愣神。”
庄懿太后就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端嫔,你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早年也颇有恩宠,怎么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一说起这事,端嫔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她低垂着头,显得分外可怜,最后也只能说一句:“臣妾知错。”
庄懿太后就叹了口气。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沈初宜的面容上。
“皇帝国事繁忙,不知保重身体,”太后的眸色深深的,整个人楼拢在旧日的阴影里,“你们作为主位娘娘,要以身作则,不仅要好好处理内外宫事,宗亲皇族,还要悉心照顾皇帝,诞育皇嗣。”
“做宫妃可不简单。”
几人不由起身,福了福:“诺。”
庄懿太后又笑了。
“纯贵嫔。”
沈初宜忙起身行礼:“太后娘娘。”
这一次,庄懿太后并未让她坐下说话:“纯贵嫔,如今皇帝与你有心,满宫都知晓,你更要好好照顾皇帝,细心谨慎,你可明白?”
庄懿太后真是会说话。
这话音落下,明堂都安静了下来。
沈初宜还能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说一句:“诺。”
等沈初宜落座了,外面才传来脚步声,打破了明堂中的寂静。
钱掌殿回来了,身后还有扶着邢昭仪的新枝。
邢昭仪看着面色确实不是很好,嘴唇都泛着白,眼底一片青灰,瞧着几日都没睡好了。
不过为了见庄懿太后,她还是打扮了一番,勉强撑住了昭仪娘娘的体面。
“见过太后娘娘、德妃姐姐、贤妃姐姐、贵嫔姐姐和端嫔姐姐。”
庄懿太后面露关心:“免礼,邢昭仪坐下说话吧。”
等邢昭仪落座,钱掌殿亲自上了热茶,太后才看向她,温声询问。
“邢昭仪,听闻你病了?太医院如何说?”
邢昭仪咳嗽一声,吃了口茶缓了缓精神,才虚弱地开口:“回禀娘娘,自从三日前,臣妾就不太舒服了。”
邢昭仪的声音气若游丝:“其实臣妾这个月都不太舒服,不过之前因在月事,臣妾也没有往心里去,月事结束之后,臣妾才发现自己确实病了。”
“臣妾这些时日白日很困顿,晚上却睡不着,躺在床上一宿一宿不能合眼,非常难受,”邢昭仪声音颤抖了几分,让人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时间久了,臣妾的身体就垮了,昨日着了凉,今日就有些风寒。”
“失眠之症其实上月就有了,不过不太严重,臣妾也没往心里去,谁知到了这个月就忽然夜不能寐了。”
邢昭仪一边说一边咳嗽,的确是有风寒之相。
庄懿太后眉心紧锁:“太医院如何说?”
邢昭仪又吃了口茶,把咳嗽咽了下去,才嘶哑着说:“陈太医说臣妾是忧思过重,肝胆失和,阴阳颠倒,需得先调和阴阳,让臣妾能安然入睡,这才能重新把身体底子养回来。”
失眠的确让人痛苦。
邢昭仪会如此,在坐众人都不意外。
但邢昭仪的这一场病,来得太突然了。
庄懿太后颔首,道:“你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太医院如何开药,你就如何服用,会好的。”
“清辉,回头你给邢昭仪送去些长白人参,选早年的老参,药效很好。”
邢昭仪赶忙说:“谢娘娘关怀,这可使不得。”
庄懿太后摆摆手,才看向邢昭仪:“今日招你前来,是有事情要询问你。”
邢昭仪似乎因为病了,反应有些迟钝,她等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娘娘,臣妾有什么事?”
此刻邢昭仪才忽然意识到,在坐的除了庄懿太后,就是四位主位娘娘。
庄懿太后依旧是和善模样,她问:“邢昭仪,之前你父亲母亲可有入宫看望你?”
邢昭仪的见亲记录都记在起居注上,她是上个月初十见的亲眷,当日她父母都有入宫,附注上写着送来了特产,检查无误。
没写携带活物,这是不允许的。
邢昭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踟蹰片刻,道:“是,起居注上应该都有备注,父亲是回京述职,母亲便陪着一起回京,为了入宫来看望臣妾。”
庄懿太后颔首,忽然眉峰一挑,整个人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邢昭仪,你父亲可送给你一只八哥?”
邢昭仪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就要开口否认,但太后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不说,你身边的所有宫人,若是下了慎刑司,总能开口的。”
“你不会舍得让她们进去的。”
这两句话,让邢昭仪面色越发苍白。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邢昭仪用帕子捂着嘴,那张苍白的脸都咳红了。
等她好不容易不咳嗽了,邢昭仪才撑着新枝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
她来到堂下,干脆利落跪了下去。
“娘娘,臣妾知错,还请娘娘宽宥。”
沈初宜注意到,当邢昭仪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庄懿太后的神情丝毫不变。
德妃看起来有些意外,贤妃则是有些不忍,端嫔一直低着头,从事始终都没有对此事发表过意见。
沈初宜最后把目光落在邢昭仪身上。
无论怎么看,邢昭仪的确是病了。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你仔细说来,哀家且听一听。”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钱掌殿
,钱掌殿就上前扶起邢昭仪,强硬让她坐回椅子上。
邢昭仪缓了缓,才道:“臣妾原就喜欢八哥,年少时养过一只,后来同父母写家书,可能念叨了几句当年的那只八哥,父亲就起了慈爱之心。”
“臣妾知道,”邢昭仪的眼泪瞬间滑落,“宫外是不能送入宫中活物的,哪怕只是一只八哥也不行,更何况八哥生的不好看,容易引起误会。”
八哥通体乌黑,却是有不吉的说法。
邢昭仪又咳嗽了一声,道:“但父亲母亲一片爱女之心,知道臣妾实在想家,还是把八哥夹带进宫,送给了我。”
邢昭仪叹了口气。
她喃喃自语道:“我不应该贪心的。”
邢昭仪这精神,同之前请安时大相径庭,不过短短几日,竟是病成这个模样。
沈初宜也不由蹙了蹙眉头。
庄懿太后就说:“那只八哥呢?”
邢昭仪惨笑一声,说:“我怕外人发现,便把她藏在寝殿里,那八哥见不到光,羽毛一片片掉,好多都是它自己啄掉的。”
“我本来很心疼,想着再让母亲入宫,还是把八哥送回家去,结果还没等送,它就趁着喂食的空挡自己飞走了。”
邢昭仪语气恢复了平静。
“这样也好,它本来就是一只鸟,自由自在飞在天际,才是它原本应该有的命。”
“我不应该强留它。”
这话说的颇有些颓丧,不像是邢昭仪的性格。
庄懿太后倒是没有太过严厉,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邢昭仪,你这只鸟,会说话吗?”
邢昭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
邢昭仪说着,难得笑了一下:“就怕它说话引人遐想,才送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八哥,结果它也留不住。”
庄懿太后看向马嬷嬷,马嬷嬷此刻才上前,让邢昭仪注意到了她这个人存在。
邢昭仪不认得马嬷嬷,却能看出她宫装上的花纹,知道她是慎刑司的人。
马嬷嬷胳膊一转,一个小包袱就出现在她手心里。
那是一块藏蓝色的麻布,并不金贵,寻常百姓家家都有。
但邢昭仪的心却被这一小块麻布裹住了。
马嬷嬷不声不响,直接打开那个小包袱。
一只已经死了亡多时的八哥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庄懿太后的声音犹如地府的判官,在邢昭仪耳边响起:“邢昭仪,这是你的那只八哥吗?”
第119章 第 119 章
邢昭仪吓得不轻。
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面色苍白的犹如白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宫女新枝忙抱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娘娘, 无事, 只是一只鸟。”
虽然这样说, 但新枝自己也不敢看。
邢昭仪双眼无神,眼眸里闪过挣扎。
“不,不是鸟。”
邢昭仪几乎是喃喃自语:“不是鸟, 是巧嘴,是巧嘴。”
新枝的面色也跟着白了:“娘娘, 你清醒一点。”
邢昭仪被她这样一说, 身体颤抖一瞬, 倒是清醒些许。
庄懿太后一个眼神, 钱掌殿就把新枝拉到一边,自己来到邢昭仪身边, 轻轻安抚她的后背。
“娘娘, ”马嬷嬷声音非常温柔, 循循善诱,“娘娘, 这只八哥你可认识?”
邢昭仪的状态非常糟糕。
她细瘦的身影不停颤抖着,眼睛布满血丝, 眼底全是乌青,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初宜都不由蹙了蹙眉头, 觉得邢昭仪这个模样, 同樱桃也没什么不同。
越是这样想,沈初宜心里越是沉甸甸。
邢昭仪被马嬷嬷这样一问, 神情一瞬有些恍惚,但很快,她就强撑着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不认识。”
她虽然这样说,眼睛却不敢去看那只鸟。
“鸟儿不是都长得一个样?谁能看出来呢。”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这口气,把邢昭仪吓得又是一哆嗦。
“邢昭仪,你病了,哀家很是怜惜,”庄懿太后道,“若是事情早日办妥,你也能早日回宫修养,是不是?”
庄懿太后淡淡道:“你若是认不出鸟,你身边的宫女黄门总有人能认出来,虽然鸟儿在人的眼中长相都是一样的,总有特殊之处,对不对?”
庄懿太后声音很淡,并没有压迫感,她仿佛只是同邢昭仪闲聊,却把邢昭仪的脸说得越来越白。
在她身边,新枝也颤抖起来。
她比邢昭仪还害怕。
宫女黄门都怕慎刑司,进了慎刑司,即便没有用刑,自己也能吓出个好歹。
更何况她心里有鬼。
新枝不敢去看邢昭仪,哆嗦着就要跪下。
就在这时,邢昭仪开口了:“太后娘娘。”
邢昭仪强撑着说:“臣妾不知这只八哥可有什么问题,犯了什么错,但臣妾能认识,它就是臣妾八哥巧嘴。”
“巧嘴的喙上长了个红点,臣妾才给它这样起名。”
邢昭仪的嘴唇哆嗦着,最后还是说:“娘娘,这的确是臣妾丢失的巧嘴。”
这话一说出来,邢昭仪似乎是放松了,但整个明间的气氛却越发沉寂。
庄懿太后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有变化。
她颔首,道:“你说,鸟送来的时候,不会叫是吗?”
“你养了几日,什么时候丢的?”
邢昭仪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回答:“养了九日,上个月十九那日就丢了。”
也就是说,这只鸟失踪已经超过二十日。
距离碧云宫事发也才过去了八日。
要想在十二日内训练出一只能模仿哭声的八哥,沈初宜不知是否可行,但听起来却不合常理。
要么就是事情还有蹊跷,要么就是这只鸟其实会叫,但邢昭仪没有说实话。
思及此,沈初宜抬起眼眸,看向邢昭仪。
此刻邢昭仪眼神涣散,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承认了什么,只是一直看着那只鸟,呆愣愣地出神。
庄懿太后也觉得她状态不太好,思索片刻,还是直接了当地道:“邢昭仪,你的这只丢失的八哥,就是碧云宫装神弄鬼的元凶。”
这话有些绕,邢昭仪思索了一会儿,才惊讶地瞪大眼睛。
“娘娘……”
她声音很干涩,仿佛在沙漠中行走数日的行者,一点水都求不到。
“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邢昭仪说着,落下泪来。
“巧嘴不见之后,臣妾根本不敢找,不知它究竟去了何处,遭遇了什么,”邢昭仪的哭腔让人动容,“娘娘,真的不是臣妾,臣妾绝无害人之心。”
她这样说着,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可她身体太虚了,努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邢昭仪只能那样泪流满面看向众人:“德妃姐姐、贤妃姐姐,绝不是臣妾要谋害你们。”
当时审樱桃的时候,邢昭仪也在场。
她知道这件事是冲着德妃和贤妃而去,所以到了此刻,她头脑难得清醒。
“娘娘,臣妾不过是昭仪,早就没了荣宠,如何要同德妃姐姐和贤妃姐姐作对?要不是两位姐姐关照,臣妾还不知过什么日子,万不敢有这份心的。”
邢昭仪说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力气。
她咳嗽几声,面色煞白,呼吸声音格外沉重。
钱掌柜有些担忧,便帮她顺了顺气,还伺候着她吃了一杯茶。
庄懿太后没回答她的话,只看向马嬷嬷。
“马嬷嬷,你能确定,当时模仿哭声的就是这只鸟吗?”
马嬷嬷福了福,道:“是,娘娘,抓捕时数人在场,都听到它的叫声了。”
“不过抓捕时它受了伤,这几日又食水不进,这才气绝而亡,本来想要带它来给娘娘听一听的。”
慎刑司出手,是不会有错的。
庄懿太后眉头微松,她沉吟片刻,没有开口。
此刻殿中只能听到邢昭仪一个人沉闷的哭声。
庄懿太后又看向程尚宫:“一般八哥要教导多久才会学话?”
程尚宫躬身行礼,道:“之前臣问过百兽园的训鸟宫人,他们都说最聪明的八哥也要学上一季,才能清晰唱出想要的调子。”
一季就是四个月。
十二天,根本不可能训练出一只鸟来。
庄懿太后的目光重新落在邢昭仪身上,片刻后,她冷冷看向新枝。
“新枝,你说。”
冷新枝吓得一下跪倒在地。
“你说说,这只八哥,真的不会叫吗?”
冷新枝吓得额头都是冷汗,她整个人趴伏在地,根本起不来身。
德妃适才开口:“若是喜欢
八哥,为何不让百兽园送来一只,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非要让家人费心夹带,还是只不会说话的八哥。”
“那养起来有什么意思?”
德妃这句话,直接切中要害。
庄懿太后满意地看向德妃:“你说得对。”
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庄懿太后看向邢昭仪,温柔开口:“邢昭仪,你此刻若是说了实话,哀家还能同陛下恳请一番,不过重责罚你。”
“毕竟,这事也没有闹大,无人受伤。”
“若你瞒着不说……”庄懿太后笑了一声,“最后的结果,可能不是你想要的。”
邢昭仪整个人都失了魂。
她一下就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喘着气,最后才勉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庄懿太后。
“娘娘,臣妾知道错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心里便松了一分。
但沈初宜心里却总觉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牵动她的神志。
沈初宜垂眸看向邢昭仪,见她哭得分外可怜。
“臣妾只是……只是嫉妒其他娘娘们,”邢昭仪说,“明明臣妾的出身不差,入宫时份位也不低,为何臣妾没有好运孕育皇嗣,不能升位,如今连恩宠都没了。”
邢昭仪哭声越来越大:“臣妾心里难受,生怕自己以后只能蹉跎在宫里,一辈子就这样了。”
“是臣妾昏了头,想了这个法子,臣妾不是想要害了谁,只是想让大家都不好过。”
这个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实,却又是那么的可笑。
沈初宜忽然意识到,她觉得不对是在哪里。
从头到尾,邢昭仪说的都只是这只八哥的事情。
樱桃,红香,那封信,都是邢昭仪只字未提的。
果然,不只是沈初宜注意到了这一点,庄懿太后眉心微竖,她问:“邢昭仪,那名叫樱桃的宫女,柔选侍遗物中的那封信,你可如何解释?”
邢昭仪茫然抬起头,看向庄懿太后。
她的脸已经被眼泪浸染,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一直很坚定。
“太后娘娘,臣妾没那么大胆子,并不想害谁,也没这个手段,”邢昭仪哭着说,“臣妾只是教了巧嘴学哭声,把它丢进了碧云宫而已。”
邢昭仪非常坚持:“臣妾不知道那名叫樱桃的宫女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柔选侍的遗物还在宫中,又何来安排。”
“从头到尾,臣妾只做了伪装鬼哭这一件事。”
的确,从如今的证据看,邢昭仪确实只做了这一件事。
这几日尚宫局和慎刑司早就把樱桃查得十分清楚,邢昭仪根本就没接触过樱桃,甚至不认识她。
邢昭仪眼泪婆娑,哭得人都哽咽了。
“臣妾会病这一遭,还是因为害怕,心里彷徨得不行,”邢昭仪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如今把话说出来,臣妾心里也好受许多,要罚要打,悉听尊便。”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在家父为国尽忠的份上,不要牵连臣妾的家人。”
如此说着,邢昭仪不顾劝阻,挣扎地跪倒在地。
她嘭嘭嘭给庄懿太后磕了三个头,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也后悔了。”
“请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程尚宫和马嬷嬷,见两人对自己颔首,便知道后续的线索都停在了此处。
若邢昭仪说的是实话,前后两件事其实是两个人所为。
不过,能弄清一件事也是好的。
庄懿太后便道:“行了,你都把自己吓成这样,以后可莫要冲动行事,清辉,送邢昭仪回宫。”
“至于如何处置,稍后哀家会禀明皇帝再议。”
等邢昭仪被哭哭啼啼带走,庄懿太后才看向众人:“这件事虽然只查出来第一步,后续也不能松懈,毕竟意图栽赃陷害两位妃娘娘,其心可诛。”
庄懿太后沉声道:“你们要尽心尽责,处理宫事,务必早日查清真相。”
傍晚时分,圣旨宣告各宫。
邢昭仪品行不端,御前失仪,降为才人,闭门思过三月,命其好好养病,早日改过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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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心里大抵都有数,就连小宫女也知道是邢才人嫉妒发疯,这才用了这样的手段。
宫人们分不清闹鬼和红香附身伸冤,以为这是一件事,因邢才人已经被罚,算是捉到了真凶,证明事情是人为。
小宫女们这才松了口气,后宫中的紧绷气氛一瞬便松懈下来。
这日沈初宜在乾元殿陪萧元宸下棋,她正思索着落子,就听萧元宸说:“碧云宫的事,你怎么看?”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臣妾以为,八哥之事的确是邢才人所为,后面的两件事不好说。”
“可能是她,可能不是她。”
萧元宸淡淡笑了一下:“怎么个不好说?”
沈初宜思索片刻,还是不知道要如何落子,她眼睛一转,就想耍赖。
“哎呀,”沈初宜手上故意一滑,如白玉的棋子就落在了棋盘上,打乱了星罗棋布的棋局,“哎呀陛下,臣妾手滑了,是臣妾的过错。”
“你啊。”
萧元宸好笑地看着她,道:“你说要学棋,朕便陪你下指导棋,你说太难了,朕让你十个子。”
“就这还要耍赖?”
沈初宜抬起头,笑容很腼腆,带着三分讨好。
“陛下,真的是臣妾手滑。”
“要不,”沈初宜小声说,“重新来过?”
围棋对于沈初宜这个新手来说的确太难了,但她又隐约有些入门,非常上瘾。
日常不是拉着步九歌下棋,就是让步姑姑陪她,整个长春宫的宫女黄门,没有一个会下棋的。
步九歌要读书著作,没有那么多空闲,便只能让步姑姑陪她。
但步姑姑棋风温吞,下棋总是思前想后,会有很多顾虑,沈初宜同她学棋感觉很别扭,不是一个风格。
所以只能来寻萧元宸了。
难得今日萧元宸有空闲,就陪她下一会儿。
萧元宸也并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想逗她而已,两个人说了会儿先闲话,沈初宜就把棋盘重新归置干净了。
她端坐在萧元宸对面,非常讲究地道:“陛下,请赐教。”
萧元宸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自己放让子。”
沈初宜一边放让子,一边道:“若不是邢才人所为,那么第二个动手的人一定知道樱桃和红香的过往,也知晓碧云宫闹鬼之事可以借力,这才有了后续的事情。”
“这个人又有禁药,能以此牵扯前朝和后宫事,怎么看都不是简单人物。”
“若此事为邢才人所为,虽然最好下定论,但我不觉得邢才人有这么大本事,能用上这么多手段和人脉。”
她若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升为嫔位了。
何苦现在被降为才人,只能委委屈屈自己生气,一事无成?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一个人呢?”
沈初宜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下一刻,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向萧元宸。
“不是一个人?”
萧元宸笑了一下,他等沈初宜落了子,才跟着下了一步棋。
“大楚立国已过一百八十载,一百八十载历经十任皇帝,朕是第十一位,”萧元宸淡淡道,“不说宗亲、勋贵、朝臣都几经更迭,更何况是这一方长信宫?”
“这里面的宫人,看起来千人一面,却是千人千面。”
“想要知道这么多线索,肯定在宫里有内应,”萧元宸道,“最起码,这个内应手腕高超,能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人情关系。”
沈初宜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最关键的是,这个内应还能为对方所用。”
萧元宸满意点头:“正是如此。”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沈初宜思索片刻,终于落下一子。
萧元宸笑了一声:“你确定?”
怎么不确定?
沈初宜心里小声嘀咕,却还是低下头认真查看。
她往后算了几步,还是觉得这一手走得很好,便对萧元宸道:“我确定。”
萧元宸无奈叹了口气。
他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点了几下:“我若在这里打吃,你这边的阵地就有缺了,最后会被白棋蚕食掉,一开始的优势全部作废。”
沈初宜认真听他说,倒是领悟很快,道:“原来如此。”
“多谢陛下赐教。”
沈初宜不去问他应该落子在何处,只是认真看着棋盘,最后换了个位置落子。
这一次,萧元宸没有疑问,只是顺着她的落子继续下起来。
萧元宸淡淡开口:“耳后有痣这个特点,不足以成为寻人的理由,因为那个痣是可以伪造的。”
“宫里虽然已经暗中查询耳后有痣的黄门,但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没有结果,整件事的线索其实都断在了这里。”
沈初宜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柔选侍的遗物都在尚宫局,并不存放在西寺库,而是存放在东库房,那边几乎都是宫妃的遗物,是很好寻找的,那边可有线索?”
萧元宸摇了摇头。
“因为都是遗物,所以上次开门还是静贵嫔新丧时,已经过去半年了。”
除了现如今皇帝的宫妃,还有先帝的太妃们。
先帝太妃人数不算太多,但也并不少,去岁殁了两位,因份位低,遗物大部分都赏赐给了家人,少部分带有品级的遗物都存放在东库房。
故去的宫妃们,许多宫人都已经遗忘,她们就如同宫里常年矗立的留灯,一盏又一盏,熄灭后又重新燃烧。
直到宫门紧锁,再也不需要那盏灯了。
这里面的许多宫妃,活着到时候都寂寂无闻,更何况是死亡之后了。
萧元宸的声音很低沉:“东库房的位置偏僻,所存皆是遗物,遗物中代表宫妃品级身份的物品最多,根本就无法拿出宫去售卖,所以,东库房的看守相对薄弱,究竟何时有人潜入放的那张假遗书,已经无从得知了。”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沈初宜就想明白了。
这件事是很难查的。
故去宫妃的遗物,根本无人关心。
她又落下一子,才道:“所以陛下的圣旨写的很含糊。”
萧元宸眉心舒展,笑了一声:“对。”
“陛下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为这件事不会继续追查了?”
萧元宸颔首,道:“距离中秋过去,对方一直蛰伏到今日,一晃神已经半年之久。”
“如果中秋不是对方的手笔,可能蛰伏的时间更久。”
中秋这个节点,个中细节都已经查清,唯独事关太后的部分,萧元宸没有去询问庄懿太后。
有些事,是不需要明说的。
这件事中是否有第三者插手,如今看来并不明显,只能暂定为是。
沈初宜跟着落子,抬眸看向萧元宸:“陛下想要引蛇出洞?”
“是啊,”萧元宸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他们现在不成气候,暂时没有大批禁药,然而天长日久,夜长梦多,万不能祸及百姓。”
“早一日除去,早一日安心,孩子们渐渐长大,朕不想再冒一次风险了。”
沈初宜应了一声,她垂眸看向棋盘,最终叹了口气。
“臣妾知道了。”
姚多福适时进来,对沈初宜道:“贵嫔娘娘,老夫人已经在路上了,明日就能入宫。”
沈初宜眼睛一亮:“初穗这次来了吗?”
“根据锦衣卫回传信息,这一次二小姐不入宫。”
沈初宜倒是不怎么失望,她很了解自家阿妹,知道她一旦想要做什么就会全神贯注。
如今怕是要好好读书,入宫会耽误她的时间。
一听到母亲要入宫,沈初宜眼睛都亮了,那喜悦简直溢于言表,跟平日里端庄温婉的笑容大相径庭。
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沈初宜一边笑,一边对萧元宸撒娇:“陛下,今日心情好,这局棋就不下了吧?”
萧元宸好笑地看着她:“又耍赖。”
因为沈初宜已经输了,刚才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这会儿找了个借口立即就说不下了。
反正就是不肯认输。
沈初宜放下棋子,坐到萧元宸身边,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
“陛下,臣妾正开心呢,别说这么扫兴的话题。”
萧元宸也直接丢下棋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眼看着时间有些晚了,沈初宜便红着脸起身,告退离开乾元宫。
等回到长春宫,沈初宜便命宫人把西配殿她之前住的卧房收拾出来。
方才萧元宸说了,格外开恩让沈初宜母亲在宫里住上五日,陪她一起过生辰。
所以沈初宜其实也在乾元宫坐不住了,回来就开始风风火火安排母亲的住处。
舒云等人见她这样高兴,也跟着欢喜,舒云就说:“娘娘放心,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娘娘经常去书房读书,那边宫人一直都打扫干净,不需要多费功夫就能安排妥当。”
沈初宜瞎忙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
“我啊,这是太高兴,这会儿忙过了就好了。”
“折子戏安排的如何了?”
沈初宜的双十生辰,自然要办的隆重一些,她自己也不是躲事情的人,即便不说满宫发赏银,可长春宫里外伺候的宫人们都有赏赐。
另外她自己使了银子,请南乐司做了一出热热闹闹的折子戏,到时候来宫里摆了戏台,再配上好酒好宴,让姐妹们也高兴一场。
折子戏的事情就是舒云在操心。
“娘娘放心,”舒云笑道,“娘娘吩咐的差事,南月司自然谨慎办理,听闻京中有两名年轻的女伶,奴婢知道娘娘怜惜女子,就叫这两人入宫,也好给她们涨个名声。”
沈初宜就道:“你辛苦了,回头自己去拿赏银,想拿多少拿多少。”
舒云就笑起来:“娘娘真是的。”
主仆两个说了好一会儿话,沈初宜的心才定了下来。
傍晚时分,星月刚起。
萧元宸披星戴月而归,就看到沈初宜倚窗读书。
他来到窗前,伸手轻轻在窗棱上敲击三下:“娘子,可在家?”
第120章 第 120 章
沈初宜伸手推窗, 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臂。
她手腕上挂着一只白玉贵妃镯,镯子通体莹润,水头很足,几乎能透出光亮来。
月色下, 那白玉镯如同枝头上摇曳的玉兰, 在沈初宜的手腕上轻晃。
好似皎月落入萧元宸的胸怀。
沈初宜染着笑的声音若依若现传来:“不在。”
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放下书本,起身来到屏风一侧, 她还没来得及绕过屏风,抬头就看到萧元宸高大的身影。
男人那双深邃的星眸, 此刻正紧紧落在她身上, 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沈初宜福了福:“见过陛下。”
萧元宸一步上前, 直接握住了方才一闪而过的细白腕子。
“不是不在?”
沈初宜抿嘴笑了一下, 她倾身上前,身上染着和平日里迥然的玉兰香。
“娘子不在, 但初宜在。”
那香味很浓, 又有些甜腻, 一下就钻入萧元宸的肺腑,让他再也想不到其他芬芳。
“换了香?”
沈初宜的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纤细的脖颈, 往下落去。
“换了一种香露,”沈初宜抬起眼眸, 眸子雾蒙蒙的,“臣妾很喜欢, 陛下呢?”
萧元宸低下头, 用实际行动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吻结束,窗边的玉兰被微风吹拂, 悠然落了一片花瓣。
萧元宸弯下腰,一把抱起沈初宜,大步流星进了寝殿。
沈初宜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
有力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沈初宜倏然笑了一声。
染着玉兰花香的浅淡气息在耳边萦绕:“今日陛下怎么有些急切?”
“臣妾又跑不了。”
萧元宸没有回答她。
下一刻,天旋地转。
萧元宸居高临下看她,目光犹如带着一把刷子,在她脸颊上上下游走。
“怎么可能不急?”
萧元宸在她耳边回答她:“明日老夫人就到了。”
“算起来,要等上五日呢。”
沈初宜面上一红,她伸手拍了一下萧元宸的胸膛,萧元宸不躲不闪,等她要收回手时,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指。
十指纠缠,密不可分。
风儿顺着窗棱钻进来,只看一眼,就害羞地缩了回去。
只留下那一枝孤单的玉兰花,被风来回裹挟,掉了满桌花瓣。
若仔细听,能听到拔步床厚重的帐幔后传来细碎的声音。
“不……”
另一道声音却问:“为何?”
“方才不是很喜欢?”
声音停住了。
“不喜欢。”
帐幔颤动,上面坠着的流苏轻微摆动。
“真不喜欢?”
“那朕还得努力才是。”
花儿还要再听,但被吹落的纱帘裹挟住了视线,最后只能娇羞地缩在白玉净瓶中,红着脸睡去。
睡得可一点都不踏实。
过了一个多时辰,寝殿叫了一回水。
沈初宜脸上的红晕一直满眼到脖颈,比娇艳牡丹还要美丽。
她细瘦的腕子上还有几道指痕,不明显,却让人挪不开视线。
沈初宜侧躺在床榻上,正浅浅喘气,眼底一片水痕。
上一次的萧元宸不是这样的。
怎么几日不见,好似换了个人。
这样凶狠。
沈初宜想着,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抱起,下意识轻哼一声:“衣裳。”
她的嗓子有些哑,方才被萧元宸逼得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听着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嗔。
萧元宸在她脸蛋亲了一下:“沐浴再睡。”
沈初宜半阖着眼,又累又困,却还挣扎地说:“我自己来。”
她这是害羞了。
平日里宫人都是贴身伺候她,可换到这床笫之事,沈初宜就不好意思再让宫人侍奉了。
她同那些金尊玉贵咋长大的贵人们不同,有些事情从来不让人侍奉。
萧元宸也知道她这个习惯,倒也不是顺着她的意思,而是也很喜欢缠绵过后的温存时光。
有些时候,两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觉得舒服。
萧元宸低笑一声:“自然只能由朕来侍奉你了。”
沈初宜这才安心,跟懒懒地窝在他怀中,轻笑一声。
她累极了,脑子一团乱,张口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陛下,之前那些时日是怎么忍过来的?”
萧元宸精力旺盛,看他处理政事便知晓,之前不踏足后宫时,他甚至要忙到星夜才去入睡,天光熹微时便要上朝。
一日睡不足两个时辰,照样生龙活虎。
不过沈初宜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恭睿太后也老是劝诫,如今萧元宸国事稍微顺畅一些,就不夙兴夜寐地熬着,晚上会早些入睡。
每日最少都能睡足三个时辰。
这样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之前竟半年多没有踏足后宫。
今夜沈初宜实在被折腾的累极了,才头昏脑涨地问了这一句。
这话一出口,沈初宜就有些后悔了。
有些话,不应该现在说,亦或者,本就不应该说。
有些线,沈初宜宁愿让它模糊一点,就这样含含糊糊,若能一直拉着这条线过一辈子,倒也算是幸福。
然而覆水难收。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沈初宜深吸口气,还是抬眸看向萧元宸,脸上笑容不变。
话是她说的,无论萧元宸回答什么,她都会认真听进心里去。
萧元宸把她放到浴桶里,等面对面而坐,萧元宸才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沈初宜的脸。
很轻,很柔,不带任何意味。
萧元宸的眸子幽深而明亮,沈初宜此刻注视他,似乎能看到他眸子深处的星芒。
并不刺眼,只有温柔。
“初宜,一个人若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与禽兽何异?”
他的嗓音厚重,低沉,因夜已深,殿已静,更显得醇厚有力,一字一句钻入沈初宜的耳中。
许多话,萧元宸都埋在心里,没有直接说出口。
岁月漫长,未来未至,萧元宸等待可以直接倾诉的那一日。
现在,先牵着她的手,走过这一段荆棘之路吧。
萧元宸低下头,又去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额头:“贵嫔娘娘,你可要好好锻炼身体。”
沈初宜心中稍安,又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她抬起头,能意识到自己的确是高兴的。
那种高兴很浅淡,却足够让人铭记于心。
沈初宜也动了动脖颈,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陛下,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等两人回到床榻上时,沈初宜伸手碰了一下萧元宸的额头。
萧元宸握住她的手腕:“怎么?”
沈初宜摇摇头。
“觉得陛下今日嗓子有些低,这几日可有不适?”
萧元宸把她的手放好,盖好锦被,道:“无碍。”
“陛下,晚安。”
萧元宸淡淡笑了:“晚安。”
次日清晨,萧元宸要走的时候沈初宜刚醒来。
她这会儿有些懒,不太想动,便没有开口。
沈初宜听到他在跟舒云交代:“等老夫人入宫,你注意着些,不叫你们娘娘太过激动。”
舒云应了一声。
很快,外面的动静就消失了。
沈初宜这才开口:“舒云。”
舒云忙领着如烟和若雨进来,若雨就道:“娘娘,鸿雁去取早膳了,老夫人约莫过了巳时正才能入宫。”
“知道了。”
沈初宜心里装着事,早晨的糯米烧麦就没吃几个,等她最后吃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便算作饱了。
这会儿子天气还好,无风无雨,朝阳灿灿,照得人身上暖意融融。
沈初宜让端木嬷嬷把雪团抱出来,等孩子被放到手中时,沈初宜低下头跟儿子对视一眼。
三个月大的萧应淳眨巴了一下跟母亲一模一样的凤眸,咯咯笑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鹅黄色的小褂子,头上戴着虎头帽,看起来虎头虎脑的,特别结实。
沈初宜掂了掂他,对端木嬷嬷道:“沉了。”
端木嬷嬷用细软的绢绸给雪团擦嘴,她笑着说:“小殿下胃口很好,饮食也规律,该用饭的时候才会喊人,平时都是安静睡着。”
小小年纪,倒是有主意的。
沈初宜笑着亲了一下儿子的头,抱着他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瞧见他奶声奶气打哈欠,一颗心都化了。
“带回去吧,他睡了,你们也歇一歇。”
端木嬷嬷福了福,带着雪团回去了。
等雪团走了,舒云就上前,低声道:“娘娘,这一季的夏装已经清点完毕,这几日就能全部下发。”
沈初宜之前已经核对过账簿了,今年的夏装是她来督办发放的,发放之前沈初宜同德妃和庄懿太后都商议过,最后拟了一个章程出来。
因为南寺库的库房堆积了不少陈旧的料子,沈初宜亲自去了一趟,看了看料子的质量和厚度,认为可以作为夏装发放。
她又同庄懿太后禀报,说宫人们的被褥都是三年前那一批宫人入宫时发放的,后来宫人的被褥旧了破了,棉花不够暖和了,都是拆借着用。
不如让宫人把这些旧棉被都收集起来,挑拣成色好的重新做成薄褥子,发往各地积善堂。
积善堂就是大楚设立用来帮助孤儿老者的善堂,不论什么样的灾年,积善堂的岁银都没有克扣过。
这是立国的根本。
曾经有些年月灾情不断,税银难收,即便用上皇帝私库,积善堂的岁银都没有断过,就为让无依无靠的老幼能有所依。
沈初宜这个想法
倒是很好。
南寺库的库存布料已经数年不曾清点过了,里面不乏宫人可用的棉麻等料子,如今这样一倒腾,宫人得了实惠,积善堂免去一笔开支,一举两得。
庄懿太后当时就对这个提议很是赞许。
沈初宜亲力亲为,带着长春宫的宫女挑拣自己宫里的旧被褥,这几日就要完工了。
“新的褥子已经安排织绣所开始做了,因为手艺简单,不算复杂,都是由学徒代劳,预计夏日之前可以发放。”
夏日天热,不需要厚被褥,所以织绣所也不算忙碌,时间很是充裕。
沈初宜颔首,道:“你辛苦了。”
舒云做了温姑姑之后,比之前要忙的多,她人瘦了一些,却精神许多,整个人都是容颜焕发的。
“不辛苦。”
舒云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若雨快步而入,满脸喜气:“娘娘,老夫人已经过了鱼跃门,正往长春宫行来。”
————
沈初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喜悦从心底升起,沈初宜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三分。
几月不见,她十分想念母亲。
为此,沈初宜今日特地选了一件水红色的大袖衫裙,领口是满绣额缠枝莲纹,精致贵重。
水红色的衣裳衬得她面色红润,皮肤白皙,无论怎么看,都仿佛二八少女那般灵动,不像是已经做母亲的妇人了。
当章慧娘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就知道她过得顺心如意。
沈初宜总是这般,她的心情和日子,能从她那双明媚的凤眸里清晰可见。
她过得好,章慧娘自然就开心。
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回落。
“阿娘,你来了。”
沈初宜迎上前来,看着母亲微笑。
阳光下,笑容犹如少年时代,干净而明媚。
章慧娘伸手摸了一下女儿的胳膊,仔细摩挲着,一下子就笑了。
“阿娘来了。”
章慧娘每一次入宫,都是笑眯眯的。
她无论面对谁都是笑脸迎人,即便是宫人们,她也都是和和气气。
沈初宜上前挽着章慧娘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阿娘,您真不容易。”
这会儿已经进了长春宫,沈初宜便放松下来,犹如年少时那般依偎着母亲。
章慧娘拍了拍女儿的手,笑弯了眼睛:“怎么这么说。”
沈初宜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娘,生孩子真疼。”
因为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处,亲身体会过母亲的不易,才越发依恋她,感恩她,敬爱她。
沈初宜道:“我如今在宫里衣食无忧,有太医和迎喜嬷嬷照料,又有这么多宫人伺候,我都觉得疼的痛苦。”
沈初宜声音几乎有些哽咽:“我不敢想,当年母亲是如何生下我的。”
她没有去看母亲的眼睛,只是靠在她身边,挽着她一步步往寝殿里行去。
此时此刻,整个长春宫都是安静的。
微风吹来,石榴树沙沙作响。
橘红的花苞藏在枝头,寓意着今年的好收成。
母女两个谁都没说话,等进了寝殿,章慧娘才松了松女儿的手,认真看向女儿的面容。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如同小时候那样,捏了一下。
“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怎么变。”
章慧娘目光一瞬不瞬,似乎要把这一刻的沈初宜印刻进心里去。
“初宜,阿娘不后悔,也不觉得有那么痛苦。”
“这些年来,你陪伴在阿娘身边,一点点长大,越发聪慧懂事,越发乖巧喜人,你成长带来的喜悦,渐渐盖过了生产那一日的痛苦。”
章慧娘声音温柔。
一如少年时光中那一抹无法替代的夏日晚风。
“养育这个词看起来很轻,却很重。”
“阿娘为养育出你这样的好女儿,而觉得非常自豪。”
沈初宜眨了一下眼睛,觉得眼底一片湿润,炙热的眼泪几乎就要翻涌而落,打湿她妆容精致的脸。
平日里,沈初宜即便面见萧元宸,都不会这样精致上妆。
可今日,她却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母亲。
之后的岁岁月月里,即便不能日日相见,母亲想起她时,都是这样幸福美满的模样。
知子莫若母,章慧娘看向沈初宜,又捏了一下她的脸。
“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可不许哭。”
沈初宜哽咽地应了一声。
她低下头,飞快用衣袖擦了一下眼底的泪意,然后才抬起头,红着眼笑了起来。
“阿娘真好。”
章慧娘笑了一下,说:“我们蓁蓁也最好。”
只有两人在寝殿,章慧娘唤了沈初宜的小名。
“当年给你起名字的时候,你父亲想让你犹如名字一般,年年岁岁都能遇到丰收,年年岁岁都能丰衣足食。”
“宜宜这个小名叫起来很拗口,你父亲还去了一趟老秀才家里,给你起了个这样的小名。”
蓁蓁这个名字,不是农人惯常起的小名,不过沈初宜却知道,阿爹阿娘很喜欢这个名字,总是这样叫她。
章慧娘没读过书,却把她名字的来历记得很清楚。
“当时老秀才说,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蓁蓁两个字寓意茂盛,繁茂,正和你的宜字,这个名字就定下来了。”
沈初宜自然也知道,所以她格外珍惜自己的名字。
这是父亲和母亲对她的爱和心意。
沈初宜道:“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章慧娘见女儿的确面色极好,言笑晏晏,便问:“如今身上可好?还有哪里不适?”
沈初宜道:“阿娘放心,有太医一旬请一次平安脉,不会有事的。”
“只是肚子上肉有些松,若非衣裳挡着,我自己瞧着都不好看。”
说起来,萧元宸倒是还挺喜欢她这个样子的,昨夜里还温柔摸过,对她说:“肚子软软的,跟云朵似得。”
沈初宜轻咳一声,道:“阿娘,可要去看看雪团?”
她笑了一下,说:“孩子是今年初雪那日生的,我就给他起名雪团,大雪送来的小团子。”
“同阿爹阿娘一比,可真是敷衍。”
章慧娘反而说:“宫里的孩子,小名随意一些是好事。”
这也是沈初宜想到要给雪团改小名的原因。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章慧娘仔细问了沈初宜的身体,最终才算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午膳了。
沈初宜看了一眼刻香,道:“阿娘,雪团该醒了,咱们去看看您的外孙。”
章慧娘便跟她一起去了东配殿。
看到雪团的那一刻,章慧娘的眼睛都直了。
“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章慧娘熟练地抱起襁褓,放在怀里仔细看,简直挪不开眼,“这眉眼,这鼻子,真是俊呢。”
“不过比你小时候英气,脸应当也长一些,没那么圆润。”
章慧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最后笑了一声:“总要像陛下几分。”
之前入宫时,章慧娘虽然见过萧元宸,但天子容颜不容臣民肆意窥探,所以只匆匆看过那几眼,章慧娘就不敢再看了。
如今仔细回忆起来,鼻子和嘴都很像萧元宸。
沈初宜笑了:“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她道:“睿太后娘娘说眼睛像陛下,鼻子像我呢。”
章慧娘说:“都像,都像。”
母女两个仔仔细细看了半
天雪团,兴许是目光太过炙热,还是把小家伙给看醒了。
雪团睁开黑葡萄眼睛,懵懵懂懂看着眼前人。
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小雪团看不清楚,但母女俩还是稀奇地逗他:“雪团,看看谁来了?这是外祖母。”
雪团:“啊。”
口水流下来了。
沈初宜笑得不行,用帕子给他擦擦嘴,又道:“你要乖乖听话,好好长大,以后孝顺外祖母。”
雪团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
章慧娘笑道:“好了,别逗孩子了。”
等回到膳厅,母女两个一起坐下来用午膳。
午膳并没有弄得特别丰盛,都是按照章慧娘的口味做的家常菜。
不过御膳房的手艺的确很好,家常菜也做的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阿娘,你尝尝这个肉末茄子,”沈初宜道,“很下饭。”
章慧娘见她忙碌不停,就说:“我自己来。”
“你再这么夹下去,我吃不了岂不是浪费了。”
沈初宜这才收了收手。
“阿娘,这半年来家里如何?”
章慧娘就笑:“你阿妹今年岁考名列前茅,已经转班了,不过她说转班之后跟不上,所以这一次不跟着我进宫,得在家里学习。”
沈初宜颔首:“的确是阿妹的性子。”
她感叹道:“没想到,咱们家以后还能出读书人。”
谁说不是呢?
之前章慧娘跟丈夫想的,无非就是一家富足,和和乐乐把一双女儿养大。
只要健康,其他都不重要。
什么读书做官,荣华富贵,都跟沈家没关系。
然而今日,不过短短数年过去,一切都不同了。
章慧娘看向沈初宜,笑弯了眼睛:“没想到,咱们家还能出贵嫔娘娘呢。”
沈初宜跟章慧娘笑作一团,这顿饭吃得很是愉快。
等用过了饭,黄茯苓刚到。
沈初宜先感谢黄茯苓,才让黄茯苓给章慧娘诊脉。
等黄茯苓仔细看过,才道:“贵嫔娘娘放心,老夫人身体无碍,十分健康。”
她道:“不过老夫人到了这样年纪,还是要好好保养,切莫太过操劳。”
沈初宜亲自送了黄茯苓,又让舒云给了谢礼。
黄茯苓就笑说:“娘娘不用这样客气,娘娘对臣等的照顾和体恤,臣等一直感激在心。”
两人也算是老相识,沈初宜没有再多言,等她离去后便回了长春宫。
耽搁一会儿,母女俩都有些困顿了。
她们一起去了西配殿,母女两个换了常服,一起躺在西配殿的架子床上。
春日风暖,吹得人昏昏欲睡。
章慧娘看着女儿柔亮的黑发,虽然很累,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多看一眼,就能多记一刻。
沈初宜倒是困了,她侧躺着,眼睛顽强地半阖着,声音细细软软:“阿娘,睡一会儿吧。”
“睡吧。”
章慧娘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着。
她哼着沈初宜最爱听的摇篮曲。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①
唱到这里,章慧娘发现沈初宜已经睡着了。
她收回手,安静看向她。
一晃神沈初宜入宫已有六年。
六年光阴,她从青葱少女长成窈窕佳人,如今也成了母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虽然这个家可能并不是她原来设想的那般,但人总要学会知足。
有就比没有好。
章慧娘无比庆幸,自己的女儿聪慧伶俐,她能在这深宫里博出一片天,还能母女团聚,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如今她期望的,就是沈初宜健康长寿,无病无灾,雪团好好长大,聪慧活泼,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章慧娘不知不觉也困了。
等母女俩睡醒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沈初宜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阿娘,醒醒。”
章慧娘早就醒了,她也跟着坐起身,说道:“你如今还要好好养,每日里可别贪心读书,中午还是要好好歇的。”
沈初宜就说:“我知道的。”
“阿娘放心,我如何会亏待自己?”沈初宜笑着说,“女儿的性子您还不知吗?”
这会儿西配殿无人,也没有宫人在里面伺候,章慧娘看着身边的女儿,终于还是问。
“蓁蓁,陛下究竟待你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