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心宫前殿, 此刻气氛沉寂。
一成不变的灵犀香在殿中萦绕,名贵的古董静立在博古架上,正在安静嗅闻香烟。
明间的条案之上,挂着著名画家李九一的望山川图, 青山绿水, 烟云袅袅。
仔细看去, 在田间地头,山川草木间耕作的是每一个平凡的人。
图景很美,意蕴悠长, 颇有古意。
此刻,灵心宫殿中只坐了两人。
上首坐着的是德妃姜令言, 她身穿绛紫色的妆花宫装, 头上戴着一支金海棠步摇, 衬得她面容精致, 威严尽显。
下面坐着的竟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却并不显得苍老, 通身上下都是儒雅气质, 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 让人只能更感受到他的精神矍铄。
并不觉得他已然老迈。
老者身穿正一品的紫色官服,身姿挺拔, 犹如青松。
此刻德妃娘娘的神情很是平静,她端起茶盏, 自己慢条斯理吃了一口。
“祖父,”姜令言声音平和, “祖母跟您近来身体可好?”
“怎么想起入宫来看望孙女?”
她如同寻常孙女那般, 对祖父嘘寒问暖。
下面坐着的,竟然就是如今权倾朝野, 辅佐两代帝王的凌烟阁首辅姜之巡。
姜之巡神情跟姜令言一样平静。
他也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好茶,”姜之巡说,“这是明前龙井吧?应该是浙地刚刚送进宫的贡品。”
姜令言不回答。
她手里捏着一块通体碧绿的双鱼玉佩,正在仔细摩挲上面的纹路。
那玉佩显然是她的心爱之物,盘玩多年,已经显露出莹润的光泽。
姜之巡放下茶盏,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祖孙两个都不开口了。
过了许久,还是老大人败下阵来,先开口道:“令言啊。”
姜令言这才抬起眼眸,看向姜之巡。
同她入宫之前相比,姜之巡苍老了许多。
虽然京中人人都说姜之巡永远年轻,可实际上,祖父确实已经迈入老年。
他已过花甲之年。
寻常的朝臣,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应该致仕了。
不过五载之前,因先帝重病,便驳回了他申请致仕的折子,同他促膝长谈一夜之后,老大人就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五年。
时至今日,他依旧是姜首辅,他的孙女成为了宫里份位最高的德妃,膝下又有皇长子,简直是风光无限。
如今在圣京,谁人不知姜家?
不过这位老大人很有分寸,平日姜府大门紧闭,从来不让外人随意进出,就连宫中,姜令言的母亲,如今姜家的当家主母,一年到头也入宫不了两次。
姜令言不等姜之巡开口,忽然道:“祖父,有事就直说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姜之巡眉心微蹙,眼神里有些遗憾,又有些怅惘。
“令言,你是不是还在怨恨祖父?”
姜令言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指甲上的凤仙花色。
“怎么会呢?”
姜令言平静地说:“这样的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呢?”
被孙女这样阴阳怪气,姜之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笑了。
“令言,你从小就懂事。”
“家里这么多孩子,无论男女,作为嫡姐,你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你聪慧,好学,博闻强识,好胜心也强。”
“祖父知道,你一旦想要做什么,就想要做到最好,阖府上下都为你骄傲。”
“骄傲?”
姜令言抬起眼眸,冷冷看向姜之巡:“祖父,这些话说出口时,您自己信吗?”
“我曾经真的很天真,天真以为家里的确是为我好,在家里,我是嫡长女,下面的妹妹们都越不过我,哪怕是下一代的佼佼者,家中的嫡长孙姜令行,有些时候也不如我。”
姜令言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稳。
她没有愤怒,没有之前在旁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执拗,她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的模样。
平和,冷静,处事干脆利落,公平谨慎。
“若非上次母亲入宫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家里最宠爱的女儿,我以为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
子。”
姜之巡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不声不响。
“其实并不是的,即便是亲生骨肉,也亲疏有别。”
“到头来,我无论如何努力,如何为家族着想,家里最关心的,永远不是我,也并非泽儿,你们只关心姜家的以后,关心姜令行的未来。”
“现在回忆起来,曾经你们对我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训诫。”
姜令言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但她不想在祖父面前低头,她强撑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德妃的尊荣。
“年少时,我想去青云书院读书,想去看遍大江南北,母亲说女孩子不能如此过活,父亲说家中没有女子单独出门游历的先例。”
“而祖父您告诉我,我是家里的长姐,我就应该为弟弟妹妹做表率,我不能任性,不能肆意而为。”
姜令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真天真,居然真的就信了,总觉得我是长姐,我要为家里考虑,我要做好表率,带领弟弟妹妹们不断前进。”
“多可笑。”
“啊,祖父你说,”姜令言声音都在发抖,“多可笑。”
“我不过只是家里的孩子,我同弟弟妹妹们没有区别,祖父祖母在世,父母高堂亦健在,因何弟妹们的未来,要靠我来规劝和教导?”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责任。”
姜之巡微微蹙起眉头:“令言,怎可说这样粗鄙之言。”
姜令言的满腔愤怒瞬间被这句话吹散。
“我粗鄙。”
姜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这才平复了心绪。
“祖父,入宫之后,我能做的都做了。”
姜令言声音都压低了,听不出愤怒,只能感觉到委屈。
“因为出身,也因为祖父在朝中的威望,我入宫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是小心谨慎的。”
“后来升为德妃,率先生下皇长子,哪怕是在月子里,我都一直在处理宫事,从来没有一日得空闲。”
“懿太后不想操的心,我来操,李幼涵不想沾的事,我来沾。我扪心自问,过去那两年里,我尽心尽力处理宫事,恭谨自持做宫妃,从来没给家里丢过任何面子。”
“到头来呢?”
姜令言抬起眼眸,似乎想要隔着门上的青纱,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苍穹。
“到头来,宫里却有那么多人恨我,那么多人想要把我拉下来,想要我死,要我儿子也死。”
“我当时只是觉得委屈,但我并没有那么愤怒,”姜令言道,“我知道,宫里就是争权夺利,没有任何情分好讲。”
“我不怨恨她们。”
姜令言收回视线,落到姜之巡身上。
“可祖父,我怨恨你,怨恨我父母,也怨恨姜家。”
“在我被人踩进泥里的时候,母亲入宫看望我,我当时多高兴您知道吗?”
姜令言倏然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哭。
姜之巡肩膀一沉,一颗心顿时落入谷底。
他知道慕容氏都说了什么,因为那些话,是他教给她的。
姜令言依旧没有看向他,她不再颤抖了,眼泪也都收了回去。
所有的心寒与心痛,都在那一日汹涌而来,时至今日,姜令言甚至已经觉得算是时过境迁了。
“当时母亲一进来,一句话都没说,伸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
姜之巡愣了一下:“什么?”
“祖父,你没听错。”
姜令言甚至笑了一下:“我知道,那些话是你教母亲说的,可那一巴掌,却是她自己想要打我的。”
“因为我在宫里被人打压,因为我没有做到万无一失,所以我的好兄长,你们姜家的好孙儿在衙门里吃了挂落,母亲心疼他儿子了。”
“她当时就告诉我,家里费尽心思送我入宫,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养育我,是为了让我反哺姜家,让我以后提携姜令行,把他扶持成另一个阁老。”
姜令言冷笑一声:“她甚至还说,等以后姜令行成为阁老,姜家便能屹立不倒,而我也能借着姜家的东风,登上那金光灿灿的凤椅。”
姜令言睁开眼,看向姜之巡。
“祖父,原来我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奉献自己,为另一个人的荣华富贵做踏脚石。”
“虽说如今女子能做官,公主也能出仕,但这世界,依旧是男人说的算,”姜令言道,“我原以为咱们家不一样,妹妹们都能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原来不是为了培养我们成为能臣,只是为了给家里卖个好价钱,换回更多的利益。”
“你们把自己的自私心理包装在精美的谎言里,糊弄着我们闷头往前冲,为了姜家不顾自身。”
整个过程里,姜之巡都一言不发。
任由姜令言这样冷言冷语,也始终没有发怒。
他一贯如此,即便在凌烟阁两方对骂的时候,这位经历两朝的阁老也从来都是四平八稳的。
他似乎天生就不会生气。
姜令言喘了口气,她喝了一口茶,把那昂贵的明前龙井咽下去。
平日里喝起来甘甜的茶,今日却只剩下苦涩。
“所以从小到大,我们得到的从来不是爱,只是即将被利用前的小恩小惠。”
“就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爱我。”
话音落下,整个正殿鸦雀无声。
只有灯花静静燃着,却点不亮德妃心里永远熄灭的那盏灯。
亲情这两个字,对于姜令言而言,从那一巴掌开始就彻底不存在了。
蒸蒸日上,花团锦簇的姜家,其实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唯一拥有的,也不是德妃这个份位。
而是她用生命生下的儿子。
姜令言抬起头,平静看向姜之巡:“以后,我走我的路,与姜家再无干系。”
————
这一刻,姜之巡有些愤怒了。
他在朝中几乎算是说一不二,在姜家亦然,以前即便面见德妃,德妃总是谦卑恭敬的,因为她是晚辈,从来不会落姜之巡的面子。
但今日,姜令言的一席话,就意味着同姜家,同他撕破脸了。
姜之巡怎么能容许呢?
姜之巡抬起眼眸,他没有再用温和祖父的面貌,反而冷冷看向姜令言。
此刻的他,才是辅佐两代帝王的首辅。
若此刻有第三人在场,会说这祖孙两个真是很像。
一样的眉眼,一眼的冷淡,一样的不近人情。
姜之巡不狠,他走不到今天,姜令言不狠,她就不可能彻底改变逆态度,斩断自己的未来。
她也不可能下定决心同姜家断绝关系。
姜之巡冷冷开口:“姜令言,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能住在这灵心宫里,全靠你姓姜。”
“若非如此,即便再受陛下宠爱,又如何呢?”
“那位纯贵嫔,不还住在长春宫里?”
沈初宜升为贵嫔,反而没有挪宫,依旧住在长春宫后殿,这给了许多朝臣一个错觉。
他们认为,陛下只是喜欢她,并非爱重。
这个错觉,给了沈初宜一层保护。
姜令言看着祖父,甚至觉得自己以前很可笑。
沈初宜如今在宫里如何,不管是太妃、宫妃还是宫人,人人都有一双眼,都能看的分明。
她住在长春宫,只是因为懒得搬家而已,也因为她同步九歌关系好,同住在一起能说说话。
跟出身和陛下的态度毫无关系。
甚至,就因为她没有搬宫,才是陛下爱重她的表现。
一切以她想法为先,还不是爱重是什么?
姜令言入宫的时候,就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她是被姜家严格教养长大的,骨子里就很要强。
她入宫伊始,就想做皇后。
她入宫之后兢兢业业,努力做到最好,从
来不肯松懈一日,有什么用呢?
后来那么多事情打碎了她的心,这一年里她经历了很多事,看清了许多人,也终于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况且,即便她想争,也绝对争不过沈初宜。
后来李幼涵也出宫了。
那时候德妃才意识到,李幼涵之前表现出来的,都是故意为之。
那是她最厚重的保护色。
她真的很傻,傻到一厢情愿认为李幼涵就是那样蠢。
其实这宫里头最蠢的是她。
但她跟李幼涵不一样,李幼涵连孩子都能舍弃,她不能。
她吃过苦头,从来就没能得到双亲的慈爱,她要给她的孩子最好的爱。
从那时起,姜令言就变了。
她刁钻,任性,处理宫事手段残酷,动不动就挑衅沈初宜,甚至连庄懿太后的面子也敢落。
这样的德妃,不会再被庄懿太后放在眼里。
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蠢货。
可她这样的表现,却让姜家不满。
否则老大人也不会打破规矩,亲自入宫“看望”她。
沈初宜的事情,姜令言不想同姜之巡详谈,她只是平静看向姜之巡,问:“祖父,你想要我做什么?”
姜之巡的眉心几乎凝成川字。
他忽然叹了口气,难得的,同姜令言语重心长起来。
“令言,我老了,陛下如今正健壮,你看凌烟阁中,年轻的阁臣不胜枚举,他们都是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
“早晚有一日,祖父会离开凌烟阁,到时候谁还能保住你,保住泽儿?”
姜令言觉得很可笑。
如今祖父还在,还是名满天下的首辅,宫里那些人就迫不及待要对她动手,他保护在了哪里,又有什么作用呢?
一切都是空谈。
姜之巡继续道:“如今你兄长已入礼部,成为礼部最年轻的侍郎,若在祖父致仕之前,他能接替祖父成为阁臣,那咱们姜家还能在圣京屹立十年不倒。”
“等到那个时候,泽儿就已经十二岁了。”
“可以考虑将来,也可以考虑你的未来了。”
若是一家人真心为对方着想,这话听着一点问题都没有。
姜令言虽然不受宠,却也知道萧元宸是什么性子。
他若愿意扶持姜家,愿意看到姜家长盛不衰,那她现在就已经是贵妃了。
而不是一直留在德妃的位置,再也不能前进。
姜令言很清楚,她这一辈子,最高能做到的就是德妃了。
这不是因为姜家,也并非因为恩宠,只是因为萧元宸从来都是论功行赏的人。
她于宫事、皇嗣都有功,没有害过任何一个妃嫔,只要她的手干净,只要萧应泽不会误入歧途,她们娘俩总能有容身之所。
何苦去拼那虚无缥缈的后位?
何苦为了姜家,奉献了自己,又去献祭泽儿?
她太了解祖父了,祖父为了姜家周旋半生,他不愿意眼看姜家就这样败落。
姜令言的父亲叔伯一辈都不出色,唯有姜令言和姜令行这两个孙儿聪慧过人,所以姜之巡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计划。
唯一的问题是,姜令言不配合了。
而萧元宸,也不再是之前温顺谦逊的年轻皇帝,现在的他,已经再也不会被朝臣左右。
姜之巡有些着急了。
若是德妃能如同之前那样,姜之巡还能联合朝臣,推举她更上一层楼。
可就在这个时候,姜令言的名声落了下来。
她会拈酸吃醋,冷傲不近人情,更看不起穷苦出身的纯贵嫔。
无论哪一点,都无法推举为皇后。
今日姜令言的话更犹如重锤,砸到姜之巡的心坎上。
他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曾经说过,你若是个男孩儿,姜家能绵延二十年不倒,”姜之巡叹了口气,“可惜了。”
姜令言淡淡开口:“没有如果。”
“若是你们有勇气,把我培养成大楚第一个女阁臣,或许未来是另一种模样。”
姜之巡愣了一下。
姜令言抬起头,平静看向他,心湖没有一丝涟漪。
“祖父,开国高祖皇后以自身为榜样,努力为女子争取了读书入仕的机会,百多年来,无数女学生们努力拼搏,不是没有出过能臣。”
姜令言平静质问:“我比姜令行更聪慧,更能吃苦,也更勤勉,只因为我是女儿,所以就直接被抛弃,成了他成功的青云梯。”
“真可笑。”
“从一开始,你们就做错了选择,这不怪我,只怪你们根深蒂固的老朽思维。”
姜之巡无话可说。
因为姜令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姜令言缓缓站起身,看向姜之巡,他最后躬身行礼:“德妃娘娘,祝您以后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姜令言的声音在他老迈的背后响起:“祖父,回去跟祖母好好商议一番,以后妹妹们的婚事,全部要入宫过问我。”
“否则,我会直接恳请陛下,给妹妹们赐婚。”
姜之巡脚步不停,直接离开了灵心宫。
等他走了,姜令言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此刻才发现脊背早就染上冷汗。
她用冷漠的皮相,维持住了自己的尊严。
姜之巡这样的老谋深算,若不彻底撕破脸,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利用。
他今日虽然离开了灵心宫,但姜令言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自己和泽儿的未来,她不能任由姜家拿捏。
慕容姑姑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声音温柔:“娘娘,吃一碗吧。”
姜令言揉了揉额角:“头疼。”
慕容姑姑叹了口气。
“如今同府上闹成这样,以后又当如何?”
姜令言睁开眼眸,正要说话,外面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踢踢踏踏的,声音很清脆。
姜令言一下子就笑了:“泽儿?”
下一刻,一个小脑袋从门外冒出来,犹如地里忽然出现的小蘑菇。
“母妃,”两岁多的萧应泽说话已经很利索了,“母妃,泽儿想要去院子里玩。”
德妃整了整衣衫,用手指擦掉眼底的最后一抹泪痕,起身笑着往萧应泽面前走去。
她弯下腰,温柔抱起萧应泽,把他紧紧搂在怀中。
抱着他,就如同抱着整个世界。
“你要玩什么,母亲都陪着你。”
长春宫,庭院中。
沈初宜同章慧娘一起坐在摇椅上,章慧娘正在教沈初宜做肚兜。
她女红不太擅长,唯独肚兜和发带做得好,女儿们小时候穿戴的都是她亲手所做。
章慧娘一边教沈初宜下针,一边心里想着沈初宜方才的回答。
当时她问:“蓁蓁,陛下究竟待你如何?”
她记得女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眯着眼睛笑了。
她的笑容很美,很灿烂,犹如年少时在山岚上奔跑,满心都是即将飞翔的喜悦。
章慧娘形容不出来,但沈初宜的那个笑容,让章慧娘觉得安心。
当时沈初宜说:“阿娘,陛下待我极好。”
“不是为了让阿娘安心,也并非是托词,陛下真的很好。”
沈初宜说过很多次,她觉得萧元宸很好,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如今却不是说给萧元宸听,而是说给母亲听。
章慧娘当时就很安心。
可现在回忆起来,章慧娘却总觉得她当时的笑容太过灿烂,灿烂的有些……
虚假。
章慧娘叹了口气。
她忽然开口:“蓁蓁,我多教你几种肚兜的做法,你都给雪团做一个,长到两岁都能穿。”
沈初宜还没开口,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沈初宜抬起头,就看到萧元宸染着笑的面容。
她坐起身来,放下手里的绣品,弯腰扶着母亲起身。
“见过陛下。”
章慧娘也跟着要行礼。
萧元宸虚扶了一下,道:“老夫人免礼。”
“
在给雪团做肚兜?”萧元宸扫了一眼,就道,“老夫人难得入宫,怎么不带她去御花园逛一逛。”
沈初宜就说:“明天吧。”
萧元宸颔首,陪着两人一起在树下落座。
一家人说了会儿闲话,章慧娘一直看着东配殿,见里面忙碌起来,就说:“陛下,民妇去看看三殿下。”
等章慧娘走了,萧元宸便倾身过去,在她耳边问:“蓁蓁。”
“是哪两个字?”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一瞬间, 沈初宜的脖颈染上玫瑰色。
萧元宸的声音带笑,可气息却萦绕在她侧脸,让她清晰意识到,两人距离有多近。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 那抹漂亮的玫瑰色慢慢攀升, 最终落到了她白皙的脸颊上。
“是, ”沈初宜声音很轻,“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萧元宸嗯了一声, 然后才道:“同你的名字正相合。”
他余光瞥了一眼东配殿,才继续逗她:“蓁蓁, 怎么不告诉朕?”
沈初宜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放松和调笑, 不由回过头, 睨了他一眼。
“陛下又没问过。”
沈初宜挑了一下眉:“臣妾总不能自己巴巴跑过来对陛下说, 臣妾小名是什么?”
这倒是实话。
萧元宸愣了一下,然后便轻笑出声。
“那是朕的错了。”
沈初宜小声说:“就是。”
萧元宸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讨饶地道:“贵嫔娘娘, 小的知错了。”
“好了。”沈初宜也跟着笑了, “阿娘出来了。”
章慧娘在长春宫,萧元宸就是过来坐了会儿, 席间萧元宸说了之前鱼干的事情,章慧娘就爽朗地道。
“带了的, ”她笑眯眯的,“自家做的, 都是用新鲜的河鲈鱼腌制, 只用锅蒸熟,味道就很鲜美了。”
章慧娘道:“民妇还带了杏脯, 桃脯等,陛下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尝尝。”
萧元宸态度非常和善:“好,多谢老夫人。”
他关心了几句章慧娘和沈初穗,然后就去了东配殿看望儿子。
没过多久,萧元宸就离开了。
这几日章慧娘就在宫里住下了。
相比畅春园,章慧娘发现回了长信宫的女儿非常忙碌。
一般沈初宜会在辰时之前起床,洗漱更衣之后先去看雪团,等看过儿子,辰时正之前就会用完早膳。
等她用过早膳,尚宫局、司礼监都会来人。
偶尔德妃的灵心宫、贤妃的绯烟宫都会过来一位司职宫女,同她禀报最近宫事的进展,问一问她的意见。
除了要发放夏日的新衣,更换宫人的被褥,沈初宜最近还要操心她自己的二十生辰宴会、宫里预防走水事宜,以及老旧的宫殿更换瓦片等事。
事情都很零碎,很需要耐心,但沈初宜从来都不会不耐烦。
这些她都会在上午处理完,然后同她说会儿话,一起逗一逗雪团,带着他玩一会儿,午膳用过之后,沈初宜会午歇半个时辰。
午歇起来,她偶尔会让甄顺亲自去一趟乾元宫,把上午就叮嘱御膳房做的汤盅送给陛下。
并不算频繁,但送过去的汤盅都很有讲究。
她偶尔会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转两圈。
等这些都忙完,她一般会去书房习字和读书,听舒云说,这个时间要花费两个时辰之久,一日不曾停歇。
不过这几日章慧娘在,她就简短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陪伴母亲。
读书习字之后,就到了晚膳时间。
偶尔萧元宸会过来陪着一起用晚膳,偶尔是晚膳过后过来说几句话,时间不会很长,但每日都来。
章慧娘注意到,每当这个时候,沈初宜的笑容都更灿烂一些。
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她同萧元宸相处的时候并不拘谨,偶尔还能表现出小女儿的娇羞情态,两人之间看起来十分亲密,并没有帝妃之间的疏离和。
主要是萧元宸,不光对女儿很温柔,对她也十分亲切。
怎么说呢,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
萧元宸离开之后,沈初宜会陪着章慧娘说会儿话。
章慧娘入睡早,等她睡下之后,沈初宜要么就做会儿针线,要么读书,有时候宫事忙不完,晚上还会跟舒云和如烟一起议论宫事。
待到亥时过后,沈初宜就入睡了。
沈初宜的每一日,都是这样按部就班,规律得可怕。
等到沈初宜生辰前一日,章慧娘忍不住问她:“蓁蓁,你不想玩乐吗?”
她听宫里的宫女说,别的宫里的娘娘们,有时候去御花园散步,偶尔去荷花池垂钓,要么就是一起在宫里打叶子牌,叫来女先生说书,总归各有各的乐趣。
只有她们娘娘这样自律。
前殿的步昭仪也自律,但步昭仪不用处理宫事,偶尔也会放松一下。
这一对比,就显得沈初宜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了。
章慧娘又有些担心女儿。
她不是藏着掖着的性格,既然心中担忧,便就直接问了。
沈初宜倒是不解母亲因何这样问。
不过她还是耐心回答:“阿娘可是觉得我太忙碌?”
沈初宜便笑了:“阿娘,其实我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有趣。”
“你看这宫里面的宫事,都是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我每接触一件事,学习一件事,都是一个新鲜的体验。”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足够有趣了。”
章慧娘倒是知道,女儿一直很好学。
她想要学会的事情,就会专注而努力,不会半途而废。
沈初宜握住母亲的手,在身边晃了晃,如同年少时那般撒娇。
“再说,我每日习字,读书也是乐趣,陪着雪团亦然,”沈初宜笑眯眯的,阳光落于面上,犹如莲花绽放,“阿娘,我如今过得每一日,都是忙碌而满足的。”
“心里喜欢,就不觉得累。”
听了这话,章慧娘才彻底放心下来。
她同女儿在御花园中慢慢散步,因此刻御花园没有外人,倒是能说几句心里话。
春日时节,御花园的百花绽放,各种各样的花卉簇拥在身边,妆点了这一刻的太平盛世。
章慧娘看着满眼的花团锦簇,不由舒了口气。
“如此看来,你倒适合留在宫中。”
说到这里,章慧娘顿了顿,才道:“只有宫里,能有这样的机会,让你接触学习你所喜欢的东西。”
沈初宜却说:“阿娘,其实没有什么适不适合。”
“做宫女就好好做,该学就学,该伺候就伺候,被罚了就努力改进,被夸奖也不能得意。”
“做宫妃其实是一样的。”
“既然身份在这里,就好好努力,把日子过好,让自己适合。”
“与其抱怨难过,自怨自艾,还不如多吃一碗饭来的重要。”
沈初宜真的很通透。
章慧娘看向女儿,心里有热意流淌。
她知道,这是女儿的心里话,同她,沈初宜没有任何隐瞒。
“你倒是像你外祖母。”
章慧娘笑了,神情放松下来,不再纠结过往云烟。
“挺好的。”
沈初宜就笑,挽着她的手,继续往花海深处行去。
“本来就很好。”
等母女俩回了长春宫,舒云就来报:“娘娘,请帖已经送出去了。”
“德妃娘娘、宜妃娘娘、端嫔娘娘都感谢娘娘邀请,答应明日会至百禧楼听戏。”
“林昭仪、白婕妤、陈充容、卫充容、简选侍和周才人都感谢娘娘宴请,一定会赴约,给娘娘庆贺生辰。”
“邢才人病了,赵宝林也染了风寒,不敢来坏了娘娘们的雅兴,只能告假不来,不过已经送来了生辰礼,请娘娘勿要见怪。”
邢才人送的是最四平八稳的名贵药材,不出挑,也不出错,赵宝林倒是用了心,提前请宫廷造办处做了一盏四体通透的琉璃灯盏,送来了长春宫。
这琉璃灯盏造型仿莲花,中间灯芯一亮,犹如天
上落下凡尘的宝莲灯,漂亮极了。
沈初宜仔细看了,的确很漂亮,不由笑道:“他们有心了。”
“舒云,你跟甄顺一起跑一趟,把回礼送给她们送到手上。”
沈初宜给所有人都备了一样的回礼。
她送的都是最实用的东西,药材、布料、香料和珍珠匣子,一样一份,用花篮包裹,精致又贵重。
这里面不乏御赐之物,于宫中都少有,所有回礼一模一样,不厚此薄彼。
本来准备回礼的时候,如烟看着单子都有些肉疼,沈初宜就说:“人家既然给面子,来参加生辰,怎么不能空着手回去。”
“这生辰不是为了彰显我如何得宠,不过是为了让大家能欢聚一堂,开心一日。”
如此一说,如烟才道:“知道了,娘娘。”
沈初宜点了一下她,道:“你啊,都是司职宫女了,怎么还这样抠门。”
如烟小声说:“不想让娘娘破费。”
回礼一早都准备好了,舒云办事也利落。
她道:“娘娘,长公主和二公主如今不在京中,但是贺礼已经送到了,回礼也已经送去,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会前来,另外怡王殿下也说会到场。”
沈初宜颔首:“知道了。”
这次生辰不是沈初宜要办得隆重,只是这一次是整寿,她又是得宠的贵嫔娘娘,若不隆重一些,反而不妥。
沈初宜在宫里坐了一会儿,就出了门,亲自去请两位太后。
庄懿太后这几日又犯了头风,她不耐烦让宫妃再侍疾,就直接让她们各干个的,就连沈初宜的生辰宴都没叫停,还给了赏赐。
沈初宜伺候她吃过药,有些愁眉不展:“娘娘这样下去不成,要不同陛下商议一番,看坊间有没有厉害的大夫,能缓解也是好的。”
庄懿太后面色有些苍白,她拍了拍沈初宜的手:“你啊,就别操心了,明日是你的生辰,就高高兴兴跟姐妹们一起听戏。”
她顿了顿,又说:“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再说,程尚宫家中有偏方,用了效果是不错的。”
沈初宜不能立即离开,侍奉了一个时辰才走。
恭睿太后倒是立即就同意了。
“哀家就喜欢听戏,如今宫里可算是有了新折子戏,倒是要好好听一听。”
沈初宜笑着退下了。
回宫的路上,沈初宜对如烟说:“回去问问徐姑姑,看程尚宫同庄懿太后是什么关系。”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六。
这一日,是纯贵嫔沈初宜二十岁生辰。
今日一早,喜鹊登枝,鸣叫喜庆。
————
沈初宜准备的折子戏一供有十折,要一直从上午唱到下午落日前,名字叫《花好月圆》,选的是一出热热闹闹的大团圆喜剧。
沈初宜一早就穿了用流沙罗做的大袖衫裙,这件衣裳精致华美,是织造所用了一个月才做好,领口和袖缘的绣纹非常精致,全部都是吉祥如意云纹。
穿在身上华丽无比,衬得沈初宜娇贵三分。
她今日难得梳了飞天髻,又戴了两支红宝石流苏步摇,往那里一站,犹如牡丹般娇颜,一看便是高位宠妃。
沈初宜自己在妆镜前看了看,一边看一边笑。
章慧娘在边上帮她整理腰带,就说:“笑什么?”
沈初宜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阿娘,你看我真的好美。”
“是不是跟天仙似的?”
章慧娘:“……”
章慧娘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阿娘,感谢您辛苦生了我,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沈初宜凑过来,很认真同章慧娘道。
章慧娘眼底温热,她眨了一下眼睛,把那不应该存在的眼泪吞回去。
她拍了拍女儿的头,把她头上的步摇戴正,才说:“生了个仙女,真是苍天眷顾。”
沈初宜高高兴兴转了一圈,挑眉说:“嗯,我就是天仙。”
梳妆结束,沈初宜去看了儿子,然后就领着一众宫人出了门。
沈初宜在前面坐步辇,章慧娘在后面坐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长春宫,一路往东六宫后行去。
百禧楼位于东六宫之后,后面便是东五所,与佛音阁相邻,与敬安宫相仿佛,都有前后楼台。
尤其是后院的大戏楼,足有三层楼高,有上下两个戏台。
戏楼中还有机关,可以供伶人在两层戏台之间相互翻飞,做各种杂戏花样。
沈初宜是最早到的。
她到的时候,孙姑姑已经能布置好了百禧楼。
宫中的娘娘不多,今日能来给沈初宜恭贺生辰的还不足十人,因此座位都摆在第一排,很轻松就能坐下。
沈初宜仔细看了一圈,见孙姑姑布置得很用心,鲜花布景都已经做好,每桌都已经摆好了果盘点心和热茶,甚至还放了花篮。
打眼一看,花团锦簇,热闹缤纷。
“孙姑姑,有劳你了,赏。”
孙姑姑忙福了福:“娘娘生辰大吉,福寿安康!”
沈初宜笑了:“一会儿若是得空,也请程尚宫等一起过来听戏,今日宫里其他事情不多,咱们热闹热闹。”
“是,多谢娘娘。”
沈初宜到了之后,陆续就有人到场了。
同沈初宜关系好的步昭仪、林昭仪和陈充容到的最早,帮着沈初宜一起迎客。
最后到的是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虽然在宫妃面前不苟言笑,却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她一来就拉着章慧娘的手,道:“咱们做长辈的坐一起。”
倒是给章慧娘安排了好位置。
于是章慧娘便坐在了恭睿太后左手边,沈初宜今日是寿星,可以坐在中央,所以坐在了恭睿太后右手空一个位置。
德妃则坐在沈初宜一侧,贤妃坐在了章慧娘一侧。
等众人都落座,前面的戏台子就点燃了一串千丈红。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所有人都欢喜道:“纯贵嫔、娘娘、初宜,生辰快乐。”
沈初宜笑着接受了众人的好意,锣鼓声起,两个妙龄伶人踩着莲花步,一起来到了戏台上。
咿咿呀呀的嗓音唱起来,是今日的《花好月圆》。
这一出戏是沈初宜特地看过戏本的,热闹又有趣,剧情跌宕起伏,最后还是大团圆结局,很适合这样的日子看。
这样的好日子,自然没人扫兴。
大家有的嗑瓜子,有的吃橘子,还有一直在品茶的,总之都在认真听戏。
听到有趣之处,众人还一起鼓掌,给伶人们叫好。
一晃神,四折戏就唱完了。
中午沈初宜特地备的宴席,都是她挑的好菜,等戏台子换上了伶人唱曲,宴席就陆续送了进来。
就在这时,姚多福笑眯眯来到百禧楼。
“恭贺纯贵嫔娘娘生辰大吉,陛下贺娘娘生辰,特赐一品吉祥锅,福寿四喜丸,好运开来碗,团圆如意糕。”
这四道菜都是宫里的吉祥菜。
听着似乎只有名字好听,可用料都是名贵食材,全部都是山珍海味,只有团圆如意糕没那么金贵。
这四种菜品都要提前准备,昨日就要炖煮起来,费时费力,都是有名的功夫菜。
倒是没成想,萧元宸赏赐的是这四道菜。
沈初宜忙起身谢恩:“谢陛下赏赐。”
姚多福笑眯眯道:“娘娘,陛下上午事多,无暇旁顾,中午才
能过来,一会儿就到,劳烦太后娘娘,诸位娘娘略等一等,等陛下到了再一起开席。”
听到萧元宸要亲自来给沈初宜贺寿,众人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倒是恭睿太后笑呵呵地道:“皇帝劳累一日,过来放松一会儿也是应当的。”
还是太后娘娘,就是会说话。
步昭仪也难得道:“下午的折子戏正巧到了关键时候,一定很好听。”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起来,大多都是恭维话。
卫充容没吭声,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白婕妤,低声道:“姐姐,可真是不一样。”
白婕妤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另一边落座的陈充容,才道:“休要胡言。”
不多时,萧元宸便到了。
很难得,他今日竟然换了一件宝蓝色的圆领长衫,头上戴了一顶白玉冠,衬得他面白如玉,越发俊秀英俊。
同平日里严肃的模样不同,今日的萧元宸看起来很是温和,眉目都有明显的笑意。
他大步进入百禧楼,摆手不叫人见礼,直接来到恭睿太后面前,笑道:“见过母后。”
恭睿太后道:“上午累了吧,赶紧坐下一起用膳。”
萧元宸又同章慧娘说了句话,便很自然坐在了唯一空置的位置上。
他一坐下,沈初宜那杯茶就送到手边。
萧元宸笑着问:“上午可看尽兴了?”
沈初宜笑容干净,她道:“太后娘娘都说喜庆,应当是不错的。”
萧元宸把茶一饮而尽,道:“你的品味是极好的。”
“回头朕的万寿节,你也选一出折子戏,喜庆些就好。”
沈初宜笑着回答:“诺。”
萧元宸的生辰在五月,去岁那时候沈初宜刚成为答应,份位太低,自然没能参加。
今年便不同了。
萧元宸说了两句话,一挥手,姚多福就领命开始上菜了。
午膳自然都是好菜色。
原本应该萧元宸自己一桌,他就说自己临时赶来,不好加桌,便就着沈初宜的膳桌一起用膳了。
他这举动,让许多宫妃都暗了神色。
沈初宜神色如常,她陪着萧元宸慢慢用膳,一边恭睿太后等说话。
就在这时,德妃开了口。
“陛下,今岁的皇庄出息比去岁高了一成,新的两季稻也试种成功了,等春日丰收时,会送入宫中。”
喜庆日子,德妃说这些就显得很是扫兴。
但萧元宸却道:“你做的很好,辛苦了。”
德妃看起来有些得意,道:“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有德妃开头,端嫔也说了几句宫事。
倒是贤妃和沈初宜都没有说这些,只安静吃菜。
一时间,气氛居然严肃起来。
就在这时,白婕妤轻声开口:“今日是纯贵嫔姐姐的生辰,咱们不如说些宫里的趣事?也好开心一下。”
宫里的趣事,说实话还真不是很多。
这个提议虽然好,却换来了更多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初宜本来想换个话题,就听简选侍开口:“妾前几日礼佛,听归隐寺的方丈说,李才人的病好了许多,皮肤已经开始结痂,人也胖了许多。”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沈初宜不由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才好,原本担心李才人在归隐寺住不惯,如今看来,倒是能休养生息,为陛下祈福。”
简选侍笑容甜美,生得年轻灵动,她目光直直往萧元宸身上投来,其中深意显而易见。
沈初宜笑容不变,安静用膳。
萧元宸没有说话,只是给沈初宜夹了一块瑶柱,让她尝尝鲜味。
恭睿太后似乎看不见那眼神,直接说:“你有心了。”
简选侍见萧元宸看都不看自己,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最后只能悻悻垂下眼。
“都是妾应该做的。”
用着膳食,沈初宜便问萧元宸:“陛下,要不现在就让戏班子开始唱?陛下也能听一听。”
萧元宸就说:“好。”
等折子戏重新唱起来,就没有人再开口了。
气氛也重新热闹起来。
等宴席用完,萧元宸又吃了一杯茶,陪着沈初宜看了一折戏才离去。
沈初宜的二十岁生辰,就在热闹的折子戏里落幕了。
她重赏了戏班子和宫人们,亲自送走了各位妃嫔,最后又要送恭睿太后。
这会儿人都走了,恭睿太后脸上才有笑容:“不用送了,回去同你母亲说说话吧。”
沈初宜还是把她送到了步辇上,等恭睿太后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对不远处的年姑姑和徐姑姑道:“两位姑姑请过来。”
今日过生辰,她特地请了两位姑姑一起过来热闹。
她给母亲引荐两位姑姑,很认真说:“阿娘,女儿能在宫里平顺至今,全靠两位姑姑帮扶,于女儿来说,两位姑姑都是女儿的亲人。”
章慧娘听罢,立即就要谢过两人。
还是年姑姑眼疾手快,扶住了章慧娘的胳膊:“老夫人,万万使不得。”
“娘娘心善,待咱们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将心比心,咱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娘娘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努力而来。”
几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才跟章慧娘回宫。
这一夜,母女俩是一起入睡的。
睡着之前,沈初宜如同年少时那般,靠在母亲肩膀上。
“阿娘,等冬日时节,我们再见。”
章慧娘帮她顺了顺鬓边的发丝,笑道:“好。”
“生辰快乐,蓁蓁。”
她在心里说:愿你此生顺遂,无忧无虑,开心到老。
第123章 第 123 章
沈初宜生辰过后, 章慧娘就离宫回家了。
长春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傍晚,金乌还未西去,晚霞温柔, 恰逢暮色四合时, 萧元宸刚好踏入长春宫。
华灯初上, 暖光点亮。
晚膳还未至,沈初宜正进东配殿,就听到了外面的禀报声。
她探出头来, 看到萧元宸英俊的眉眼,便笑道:“陛下, 忙完了?”
“嗯。”
萧元宸边大步流星往前走, 边接过宫人送到手边的温热帕子, 仔细擦干净手。
“雪团醒了?”
“醒了, 正哼哼呢。”沈初宜应了一声,等萧元宸来到东配殿, 便同他一起进去。
雪团正躺在摇床里, 睁着大眼睛, 眨巴着眼傻笑。
他已经两个多月了,越长越漂亮, 小脸白净圆润,一双大眼睛跟月氏进贡的黑美人葡萄一般, 又大又圆。
沈初宜是真的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婴儿,再加上是自己儿子, 越看越喜欢。
她趴在摇篮边, 一眨不眨看着雪团,脸上不自觉露出傻笑来。
这个模样, 以前可不曾有过。
萧元宸看了看儿子,又去看她,总觉得眼睛不太够用,都看不过来。
沈初宜说:“陛下,你看他头发多好,又黑又亮。”
小雪团的头发特别黑亮,软软趴盖在他的小脑袋上,看起来毛茸茸的。
萧元宸轻轻拨动儿子的发顶,道:“母后前几日也说,雪团很像朕小时候,头发都很黑。”
他说着,伸手把雪团抱出来,跟沈初宜一起出了东配殿。
如今天气暖和,春风和煦,雪团也不必一直闷在殿中,可以抱出来吹吹风。
沈初宜跟在他身边,伸手整了整雪团的襁褓,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夕阳西去,落日熔金。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随着夜幕散去,夫妻俩才重新回了东配殿。
因为儿子又困了。
沈初宜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说:“小猪似的。”
她叮嘱了端木嬷嬷几句,就陪着萧元宸回了寝殿。
晚膳很丰盛。
不过沈初宜最近要减重,用得不多,菜品也选的清淡。
萧元宸看了看她:“你这样还胖?”
他有些匪夷所思。
沈初宜睨了他一眼:“陛下不懂。”
她生辰时都一直在控制身形,生产的时候不会太过困难,生产之后四肢都没有胖许多,这两个月已经瘦了下来。
唯独软绵绵的肚子,沈初宜怎么看怎么不喜欢,总想尽快减下去。
即便黄茯苓说配着她教的十段锦慢慢练,一季就能恢复八成,但沈初宜还是有些心急。
萧元宸有些无奈,不过沈初宜坚持,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只给她夹了一块赛螃蟹,让她好歹吃一些。
“其实朕挺喜欢的。”
萧元宸低声说。
沈初宜又睨了他一眼:“陛下,不要妨碍臣妾。”
萧元宸好笑地说:“你啊,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什么事都要做好。”
这些时日,萧元宸就发现沈初宜这个性子了。
她其实是很执拗的。
说话办事都有自己的
坚持,一件事总要做到最好,否则是不肯罢休的。
她的坚持源自于她对自己的要求,源自于对事情的认真,并非因为他,亦或者纯贵嫔的身份。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在做好之前从来不松懈。
并且乐此不疲。
她也不觉得辛苦。
萧元宸说喜欢软软的小肚子,沈初宜都不会迁就他。
因为沈初宜自己不喜欢。
想到这里,萧元宸忽然叹了口气,显得很可怜:“娘娘对朕好冷漠,就不能让朕开心一下?”
沈初宜夹菜的手一顿,狐疑地看了萧元宸一眼。
“陛下莫要糊弄臣妾,”沈初宜不上当,“之前臣妾腰身纤细的时候,也没见陛下不喜。”
萧元宸轻咳一声,佯装痛心:“朕还是好心痛,需要娘娘安慰。”
他这模样,很像是撒娇。
沈初宜给他夹了他爱吃的素炒百合,说:“陛下想要怎么安慰?”
她看了他一眼:“有要求就直说。”
“贵嫔娘娘因何说这些?”
“朕是这样的人吗?”萧元宸继续委屈。
沈初宜不由笑出声来。
烛光之下,美人含笑,笑声灵动。
那场景真是美极了。
萧元宸偏过头,专注看向她。
那一刻,眼神深邃,犹如要把她吞入腹中。
方才还迎刃有余陪着他嬉闹的沈初宜,倏然收回了笑声,她面上一热,想要娇嗔他一句,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因为萧元宸可什么都没说。
男人炙热的目光仿佛温热的泉水,一瞬间把她吞没。
沈初宜收回了视线,不敢去看。
萧元宸倒是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沈初宜的脸比桌上摆着的牡丹还要红润,她喉咙微动,最后还是细声细语地说:“不行。”
“因何?”
沈初宜放下左手,在萧元宸的腰上轻轻一掐。
“不行就是不行。”
萧元宸嘶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一回,换沈初宜恼羞成怒了。
“试什么!”
沈初宜直接夹了糖醋脆藕塞入萧元宸的口中,止住了他的话题。
“陛下稳重一些,要时刻注意体统。”
萧元宸吃着酸酸甜甜的脆藕,闷闷地笑了起来。
笑得都要颤抖了。
“好,好,”萧元宸说,“朕稳重。”
“朕保证,会努力稳重一些的,娘娘放心。”
用过了磨人的晚膳,萧元宸陪着沈初宜在院中散步。
沈初宜细碎说了宫事,萧元宸只安静听,最后说:“宫里的事,你做主就好,蓁蓁辛苦了。”
“哪里是臣妾能做主的?”沈初宜笑了一下,认真说,“不辛苦,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沈初宜说着,挽住了萧元宸的胳膊,仰头看向苍穹上的皎月。
她的生辰恰好在十六,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是十七,硕大的银盘挂于苍穹之上,银辉皎洁,温柔福照大地。
今日的月亮一样圆。
两人安静赏月,萧元宸才道:“蓁蓁,生辰快乐。”
昨日他不便前来,这一声祝福,今日才送到。
沈初宜笑了。
“陛下,这个生辰,我非常开心,谢陛下开恩。”
她心知,能让章慧娘陪她过二十生辰,就是萧元宸格外开恩。
萧元宸学她说话:“不用谢,都是朕应该做的。”
两个人散步结束,萧元宸就去东侧殿处理政事了。
沈初宜在寝殿里看宫里的折子,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困顿了。
等萧元宸回到寝殿时,就看到沈初宜单手撑着下巴,正在浅眠。
他走到沈初宜面前,垂眸看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久。
那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专注。
或许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让沈初宜慢慢从沉眠中清醒过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抬眸看向萧元宸。
“陛下。”
她的声音有些软,有些哑,犹如一根轻巧的羽毛,在萧元宸心间滑动。
带来一阵隐忍不住的麻痒。
萧元宸倏然叹了口气:“不能怪朕。”
沈初宜迷茫:“什么?”
萧元宸道:“无事,洗漱安置吧。”
等洗漱过后,两人就回到了寝殿,宫人全部退去,守在殿门之外。
萧元宸伸手一把抱住了沈初宜的腰身,在她耳边说:“既然娘娘执意要减重,那趁着最后这段时间,朕得好好享受一番。”
沈初宜:“?”
沈初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元宸一带,整个人晕头转向地趴在了萧元宸身上。
帐幔落下,遮挡住了所有的光影。
男人炙热的大手稳稳落在沈初宜的腰腹,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上,拦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温热的唇寻到了彼此,夺去了沈初宜的呼吸。
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眼眸合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甘愿被他掌控。
海浪席卷了沈初宜的神志,让她无暇旁顾,再也想不到什么宫规和体统了。
中衣滑落,露出里面精致的肚兜。
娇嫩的玉兰盛开在沈初宜的锁骨前,随着沈初宜的呼吸慢慢摇动。
萧元宸的手强健有力,稳稳拖住沈初宜的腰身,扶着她坐起身来。
居高临下,却紧密不分。
沈初宜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萧元宸。
“陛下?”
“就这样如何?”萧元宸声音低沉。
“什么?”
下一刻,沈初宜惊呼一声,玫瑰色爬上脖颈,烧红了她细白的脖颈。
“陛下!”
沈初宜有些急了。
“换一换位置。”
萧元宸慵懒地躺在床上,笑着说:“朕很委屈的,娘娘得回报朕。”
沈初宜的脸比脖颈还红。
她用最后一丝理智说:“不行。”
萧元宸抬起眼眸,目光炙热落到她脸上:“蓁蓁,真的不行?”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犹如引人犯错的魅鬼,让人不自觉深陷其中,迷惑了神志。
“不……行。”
萧元宸倏然笑了。
“行。”
皇帝陛下说行,就真的行。
等到最后的时候,沈初宜的双腿都打颤了,汗水从脖颈落下,滑过她棱角分明的锁骨。
“累。”
沈初宜哑着嗓子说。
萧元宸哄骗她:“快好了。”
又过了许久,久到帐幔外的留灯都要燃烧到最后一寸,沈初宜终于可以躺在心心念念的床榻上了。
萧元宸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好些了吗?”
沈初宜没有说话。
萧元宸伸出手,想要抬起她的下巴。
下一刻,整齐的牙齿就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沈初宜没有力气了,一点都没有用力,萧元宸不觉得疼,只觉得痒痒。
“不好。”
萧元宸低笑出声。
等叫了水,终于躺到床上的时候,沈初宜才彻底松了口气。
萧元宸给她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乖,睡吧。”
沈初宜强撑着眼皮最后看了他一眼。
“老谋深算。”
萧元宸低低笑了起来。
“承让,承让。”
————
又过了几日,宫里忽然开始修葺宫殿来。
原本沈初宜只经手了修葺部分宫殿事宜,冬日风硬,许多宫殿的瓦片都被刮落,已经陆续补上了。
不知道为何,这几日又开始修葺宫殿了。
沈初宜让甄顺出去打听一番,很快,甄顺就回来了。
“娘娘,如今咱们这西六宫,一宫只有灵心宫、荷风宫和长春宫住了人,剩下的飞鸾宫、延华宫和景玉宫都空置。”
“听说是有值夜的宫人发现景玉宫的门窗有破损,尚宫局便派人查了查,连带着一起修了景玉宫和飞鸾宫。”
延华宫之前李幼涵住的时候已经修葺过了,现在李幼涵离宫,延华宫也空置落锁。
这宫里,一宫有一宫的位置。
就比如飞鸾宫,一直都是皇贵妃的寝宫,飞鸾宫位于西六宫前三宫正中央,最为宽敞奢华,距离乾元宫很近,这百年来一直都作为皇贵妃的寝宫。
不过皇贵妃位同副后,一般宫中有皇后的情况下,都是不设皇贵妃的。
萧元宸的祖父和父皇在世时,宫中都有皇后,便无皇贵妃。
这飞鸾宫已经空置有些年头了,虽然每年都简单修葺,却是不如其他宫事干净崭新。
沈初宜说:“景玉宫也修了?”
甄顺说:“是,这一次主要修景玉宫。”
沈初宜颔首:“你辛苦了,去忙吧。”
这事说过一嘴就算了,沈初宜也没往心里去。
最近她没那么忙了。
夏日的宫装已经发放完毕,被褥也一直在做
,各宫的储水缸也全部都添满了水,沈初宜是跟着孙姑姑一一检查过的。
为此,她倒是跑遍了整个长信宫,对于长信宫各宫室更熟悉一些。
这些都忙完,眼看就要开始操办萧元宸的万寿节了。
这段时间,沈初宜倒是没那么忙碌。
有了空闲,她也叫了林昭仪和陈充容来宫里一起打叶子牌。
步九歌也会打,不过她算牌很厉害,一直都是她赢,没过多久便被沈初宜和陈充容赶下了桌,只能暂时由步姑姑代替,步九歌坐在一边嗑瓜子。
这是御膳房刚送来的南瓜子,用盐炒的,非常香。
陈充容一边出牌,一边道:“姐姐,你可知道邢才人病得很厉害?”
沈初宜点头,一边算着自己手里的牌,一边道:“之前去灵心宫同德妃姐姐商议宫事,听慕容姑姑禀报过。”
她看了看陈充容,道:“据说邢才人如今夜不能寐,整日发呆,饭食也吃不下去,瘦了一大圈。”
沈初宜叹了口气:“太医院也瞧过,效果并不好,至今没有痊愈。”
林昭仪打牌很笨拙,她算了半天,还是没算明白,最后自暴自弃出了一张。
“虽然之前出了这样的事,也没必要这样为难自己,”林昭仪声音轻柔,“她已经受到了惩罚,何必如此呢?”
林昭仪还是心软。
步九歌就淡淡道:“她若是知道愧疚,知道害怕,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事。”
“步姐姐?”
林昭仪愣了一下,抬眸看向步九歌,认真思索步九歌的话。
“姐姐说得对。”
林昭仪有些羞赧:“我看不出来这些,还得姐姐们教导。”
陈充容安慰她:“没事,我也看不出来,以后少说话就行了,沈姐姐和步姐姐说什么,咱们就听着办,没错。”
“你说得对。”
林昭仪深以为然。
沈初宜觉得有些好笑,她道:“你们可去看邢才人了?”
两人一起摇头。
“没去。”
“我有些怕她,也没去。”
林昭仪以前就怕邢才人,根本就不招惹她。
沈初宜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如烟,如烟便上前来,低声道:“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和端嫔娘娘都看望过邢才人了,不过邢才人只见了端嫔娘娘。”
她顿了顿,道:“昨日,白婕妤和卫充容也去看过了,见没见就不知道了。”
沈初宜点头,如烟就退下去了。
步九歌跟她对视一眼,道:“明日咱们也去看看。”
“好。”
沈初宜看向林昭仪:“你们就别去了。”
听到不用去,林昭仪和陈充容都松了口气。
叶子牌打完,沈初宜送走了两人,才跟步九歌在院子里散步。
“邢才人这事有些怪。”
沈初宜淡淡应了一声:“是啊,她这都病了十来日了,还不见好,之前事发时她就说不太舒坦,太医院也不是没有下功夫,如何不能好?”
步九歌顿了顿,说:“无论如何你注意着些。”
沈初宜刚从宫女成为宫妃时,就是住在荷风宫,那时候邢才人还是昭仪,想尽办法磋磨沈初宜这小答应。
结果后来被沈初宜反将一军,从此再也不得恩宠。
她那样的人,心里不可能不怨恨沈初宜。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端倪,背地里无人能知。
沈初宜道:“一早就让宫人经心了,有舒云和甄顺在,大抵不会出事。”
次日,两人一早就去了荷风宫。
邢昭仪降为了才人,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也降了等级,冷新枝就从司职宫女降为了大宫女,依旧管着荷风宫邢才人的宫事。
两人也没通传,直接就登门。
守门的小黄门还是之前那个,见了沈初宜,忙行礼:“见过贵嫔娘娘,昭仪娘娘。”
鸿雁开口:“去通传一声,我们娘娘和步昭仪娘娘来看望邢才人。”
那小黄门有些踟蹰。
“贵嫔娘娘,不是小的阻拦,只是如今才人病得重,见不了人,昨日白婕妤和卫充容来,也没能见到才人。”
沈初宜神情冷淡:“本宫来荷风宫,进都不让进?邢才人好大的威风。”
就在这时,冷新枝赶到了。
她白着脸,对沈初宜行礼,态度特别恭敬:“贵嫔娘娘,昭仪娘娘,我们小主的确见不了人。”
她顿了顿,上前半步,低声道:“小主的精神不太好,太医院也叫小主最好静养,怕伤了人。”
沈初宜蹙起眉头:“伤人?”
“邢才人病得这样重,怎么不禀报两位太后娘娘、德妃姐姐和贤妃姐姐?早日治好要紧。”
冷新枝这些时候也累得不轻。
她人瘦了一圈,眼底都是青黑,瞧着就很憔悴。
“禀报了太后娘娘的,娘娘也叫太医院都来看过,药也用了,香也点了,就是毫无用处。”
冷新枝神情有些凄苦。
“如今我们小主,都开始说胡话了,”她嘴唇哆嗦,“实在不敢叫娘娘们见她,怕她发病。”
“万一伤了娘娘们,可如何是好?”
沈初宜和步九歌对视一眼,两人便明白过来,邢才人这得的是心病。
可能会伤人,所以不敢叫外人见她。
本来就病了,若是忽然发疯再伤人,这才人的份位也要保不住。
安全起见,还不如都不见了。
沈初宜应了一声,思忖片刻,道:“本宫知道了,本宫会叮嘱太医院,悉心给邢才人医治。”
说着,她看向冷新枝,眼神专注而认真。
“新枝,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沈初宜淡淡道,“本宫毕竟同邢才人有过同住一宫的情谊,若邢才人有需要之处,你大可以来寻本宫。”
沈初宜告诉她:“能帮的,本宫不会袖手旁观。”
冷新枝愣了一下,她很快就低下头擦了一下眼角,哽咽道:“多谢贵嫔娘娘。”
等回了长春宫,沈初宜又叮嘱了舒云和甄顺,让他们务必把之前叮嘱的事情做好,这几日宫里宫外都都细心一些。
甄顺就笑了:“娘娘放心,一早就安排好了,不会有差错的。”
沈初宜抿了一口碧螺春,道:“只是以防万一,你们都辛苦了。”
结果过了几日,荷风宫没出事,倒是乾元宫出事了。
最近前朝事多,萧元宸一直在忙政事,就连饭食都不怎么好好用的,也根本没空进后宫。
沈初宜倒是去过一趟乾元宫,陪着萧元宸用过一次晚膳,当时就发现他精神不太好,一直在清嗓子。
沈初宜问他,他只说没睡好,不让叫太医。
沈初宜无奈,只能叮嘱姚多福,好好照顾陛下。
结果没过几日,就传来萧元宸病倒的消息。
沈初宜听到刘三喜这样说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等舒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沈初宜才如梦初醒,顿时就站起身来。
她蹙着眉,神情很是凝重,显然很担心萧元宸的病况。
“陛下可还好,刘文术去了吗?怎么说?”
刘三喜躬身行礼,道:“娘娘安心,陛下只是有些风寒,这几日头疼瞌睡,并不太算太重。”
“只是怕娘娘担忧,才让小的过来禀报一声。”
沈初宜知道了这事,感觉自己更担忧了。
萧元宸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沈初宜可知道他这习惯,
听了这话更不放心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踟蹰片刻,还是问:“本宫可能去看望陛下?”
刘三喜低下头,恭敬道:“陛下叮嘱,娘娘若要去,就要在乾元宫侍奉几日,等陛下病好了方能回宫。”
沈初宜便明白了。
她得去侍疾。
这事不用细想,沈初宜直接就道:“你回宫禀报,本宫安顿好宫里事便去乾元宫。”
等刘三喜走了,沈初宜就叫来舒云、甄顺和如烟。
“甄顺,本宫这几日不在,你看好宫里内外,务必不要叫生人进出长春宫。”
“舒云,你看好后殿,如烟,雪团就交给你了。”
三人一起行礼:“是。”
沈初宜看向舒云,道:“事急从权,你一会儿去一趟前殿,同步姐姐说一句,让她照料雪团。”
“这几日我若不能回宫,长春宫就干脆关上宫门,外人一律不能进出。”
这样安排完,沈初宜也不迟疑,让若雨和鸿雁收拾了几件常服,带了一两样头面就算收拾妥当。
她先去看了儿子,叮嘱了端木嬷嬷几句,就毫不迟疑地离开了长春宫。
等她进入乾元宫时,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整个乾元宫气氛十分压抑,姚多福站在殿外,那张一向富态的脸也多了几分愁容。
沈初宜心中一沉,脚下快了几分,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她也顾不上体面,张嘴就道:“陛下如何?”
第124章 第 124 章
姚多福叹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 有些犹豫,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沈初宜难得凌厉几分:“快说,别做这扭捏姿态。”
姚多福被沈初宜的凌厉震慑了一下。
平日里的纯贵嫔都是温和有礼的,便是对待宫人们, 都是温柔和善, 她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很难得, 今日竟也有这样气势慑人的时候。
关心则乱,大概就是如此。
这样一想,他倒是很为陛下高兴。
姚多福忙打了个千:“娘娘勿要见怪, 陛下这几日的确有些困顿咳嗽,原本以为只是疲累过度, 未曾休养生息, 实在没想到会因劳累而至病倒, 刘院正已经诊过脉, 言说陛下需得静养几日方才能康复。”
他低声道:“刘院正故意说的比实际严重一些,否则陛下还不肯卧床歇息。”
“还请娘娘宽宥, 也请娘娘多多规劝陛下, 让陛下悉心养病, 勿要过分操劳。”
沈初宜心中稍安。
待及此时,心中才略微明悟。
她松了口气, 神情和缓下来,道:“本宫明白了。”
“刘院正可在?”
姚多福颔首:“在偏殿等召。”
沈初宜道:“开门吧。”
于是姚多福便上前推开殿门, 沈初宜不用鸿雁跟随,自己提着裙摆踏入寝殿中。
乾元宫是后宫最高最宽阔的宫殿, 歇山顶高耸入云, 其下的廊柱雕梁画栋,精美奢华。
整个乾元宫的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都是精致非常的,犹如精心设计的工笔画,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踏入其中,殿阁高大而宽阔,其中摆设布置精巧,就连多宝阁上的摆设也都很有讲究,年代和样式丝毫不乱。
沈初宜行走在这精致的没有任何人气的宫殿中,只觉得周身泛着冷。
不过很快,她就来到西侧寝殿前。
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小书房。
踏入其中,才能感受到平日里萧元宸的生活气息。
桌上的小茶宠,读了一半的书本,以及多宝阁上萧元宸最喜欢的盆景,样样都透着生气。
沈初宜踏入殿中,穿过书房、稍间和雅室,才来到最后的寝殿前。
“陛下?”
沈初宜出声询问。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沈初宜没有迟疑,她直接进入寝殿,绕过山水四季屏风,一眼就看到垂着青纱帐的拔步床。
萧元宸躺在床榻上,正在安睡。
殿中很安静,燃着很淡的安神香,沈初宜轻手轻脚来到床榻边,伸手掀开青纱帐。
萧元宸苍白的睡颜便出现在眼前。
若是往日,沈初宜出声时萧元宸便会醒来。
今日却不同。
大抵是用过药,他睡得格外沉,就连寝殿进了外人都一无所知。
沈初宜心中微叹,她慢慢在床边落座,伸手碰了一下萧元宸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
他依旧在发热。
平日里的皇帝陛下意气风发,风姿俊逸,他总是精力充沛,似乎从来都不会累。
他只要清醒着,就从未露出过脆弱的模样。
年轻的皇帝陛下气度威严,雷厉风行,他是大楚的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
他不能有任何软弱,不能生病,甚至不能让人发现他也会踟蹰,也会犹豫。
他就像个完美的假人,生活在这精致的宫殿内,成为乾元宫最尊贵奢华的摆设。
生来就是要被人瞻仰的。
可现在,这样的人也生了病。
沈初宜的手动了动,轻轻抚摸上他消瘦的脸颊。
这段时候,萧元宸的确清减几分。
清减之后的萧元宸,身上气势越发凌厉,让人不太敢直视。
春日是多事时节。
春汛、丰收、耕种,加上熬过了冬日的边关部族又开始骚扰边镇,萧元宸这些时候都在熬夜看奏折,即便有些病症也都自己忍了。
若非如此,还不至于病来如山倒。
思及此,沈初宜不由叹了口气。
她口里说着不动心,不会为萧元宸倾注感情,可如今看他这样病弱,不可否认的,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心疼的。
心疼他为家国的付出,心疼他也只是个会生病的凡人。
沈初宜认真凝视着萧元宸,不由有些出神。
不可否认的,萧元宸的确待她极好。
而且是一种特殊的,旁人都没能得到的好。
这种好会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沈初宜只是个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极致爱重,没有人会心如止水。
即便是沈初宜也不行。
但沈初宜这一路走来,看得太多,也想得太清,所以她一直固守本心,没有动摇。
前朝的庄慧皇贵妃盛宠二十年,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早早病逝的下场。
宫中上下,人人都知道,庄慧皇贵妃是在绝望中离世的。
从高处骤然坠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痛彻心扉,绝望至极。
沈初宜不求其他,她只求自己和雪团能健康长寿,一生平安。
只要她坚守本心,就永远不会因失去而绝望。
可如今看来,要想不对萧元宸动心,实在有些困难。
他真的很好。
那些相伴的点滴,那些同床共枕的欢愉,那些真诚的信任和情感,那些少有的依赖和托付,都让人真心沦落。
沈初宜又不是没有心,如何会不感动?
会有今日,不过是将心比心。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元宸的感情究竟为何,即便没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但总归是会为他心疼的。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用心的表现了。
她不想再往前踏足半步。
而萧元宸,似乎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她的前行。
他就那样坚定而真挚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
似乎要一直走到白发苍苍,走到岁月尽头,也不会放开那双手。
虽然萧元宸从未说过承诺,说过爱意,但他的表现,却让沈初宜莫名笃定这一点。
沈初宜正在深思,就听到床榻上的萧元宸动了一下。
“陛下?”沈初宜垂下眼眸,才看到萧元宸眼皮颤动,似乎就要醒来。
但萧元宸只是动了动,好似还沉浸在梦境里,没有立即醒来。
沈初宜莫名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坐在床榻边,陪着萧元宸坐了一个时辰,等到刻香掉了一半,外面才传来细碎的声响。
姚多福小碎步进来,低声道:“娘娘,
可要传刘院正给陛下请脉?”
沈初宜帮萧元宸塞好被角,道:“传。”
一刻后,刘文术轻手轻脚进了寝殿。
沈初宜已经把萧元宸的手从被中取出,让刘文术可以诊脉。
她端详刘文术的面容,见他并不慌乱,也不紧张,甚至没有特别深的忧虑,也就说明萧元宸暂时并无大碍。
这一场病只是来势汹汹,应该是没有妨碍到身体根本的。
果然,刘文术请过脉又看过萧元宸的面容后,就对沈初宜躬身行礼。
沈初宜起身,同他一起出了寝殿,来到稍间。
“贵嫔娘娘,”刘文术恭敬道,“陛下之前染了风寒,只简单行药,没有多加休息,这才导致体力不支,病倒卧床。”
“观陛下脉相,并没有病弱之相,臣已经给陛下拟了药方,今明两日只要卧床修养,后日应该就能好转。”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声道:“有劳刘院正了。”
刘文术连忙道:“娘娘谬赞了,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刘文术顿了顿,道:“不过娘娘还是应多劝说陛下,若有生病之兆,还须遵医嘱,休息用药都不能耽误。”
刘文术是宫里的老资历了,他医术了得,人品贵重,能真心劝说这一句,已实属难得。
旁的太医都不敢说这句话,甚至不敢给出保证。
沈初宜眉目微松,如春风化雨,和气有礼。
“刘院正所言甚是,你之忠义,本宫都记在心中,陛下也一直知道你的忠心。”
刘文术再度行礼,道:“那臣便下去拟方子,待陛下醒来,方能用药。”
刘文术退下之后,沈初宜便要回到寝殿内。
就在这时,姚多福又匆匆前来。
“娘娘,”姚多福又开始愁眉苦脸,“德妃娘娘求见陛下,言说要给陛下侍疾。”
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宫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
沈初宜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做主,只问:“陛下入睡之前,可有吩咐?”
姚多福顿了顿,低声道:“陛下言说,若两位太后娘娘前来,不必阻拦,贵嫔娘娘亦然。”
也就是说,除了庄懿太后、恭睿太后和沈初宜,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入乾元宫。
这是萧元宸自己的口谕,倒也不怕旁人非议。
沈初宜颔首,淡淡道:“你去告诉她,陛下暂不召见,若她有事,等陛下醒来再行召见。”
姚多福依旧有些迟疑:“娘娘,唯恐德妃娘娘误会。”
沈初宜先进了乾元宫,德妃再至便不能入内,传出去,自然有人误会沈初宜阻拦德妃,不让德妃侍疾。
“误会又如何?”
沈初宜神情冷淡,毫不畏惧:“陛下允本宫侍疾,本就有本宫做主之意,若此番责任不能肩负,本宫还不如回长春宫,不来这乾元宫。”
这话说得十分威严,反把姚多福说得呆愣片刻。
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躬身见礼:“是,臣领命。”
这一次,姚多福要恭敬许多。
待人都离开,沈初宜才重新回到寝殿。
她刚一踏入,绕过屏风,便看到一双平和的深邃桃花眸子。
不知何时,萧元宸已经醒来。
沈初宜心中一喜,快走几步来到床榻边,直接坐在萧元宸的身边。
“陛下?”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几分试探。
“陛下可醒了?身上哪里难受?饿不饿?要不要吃些蜂蜜水?”
萧元宸却一直看着她,眼眸一瞬不瞬,一言不发。
沈初宜刚放松下来的心,不由又提了上去。
“陛下?”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萧元宸的侧脸。
萧元宸脸上还是有些温热,却并不烫手,显然风寒已经慢慢散去,不再侵袭他的身体。
被她这样一碰触,萧元宸才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低哑的嗓音响起:“朕无碍。”
他此刻面色虽苍白,却并没有羸弱之相,只是声音很低,仔细聆听才能听清。
沈初宜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说:“原来蓁蓁也担心朕啊。”
————
沈初宜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人,就算是病了,也不忘逗她。
她没有回答萧元宸的话,只是起身来到桌边,倒了一碗温热的蜂蜜水,回到床边,柔声道:“陛下,喝点水,润润嗓子。”
萧元宸点头,自己撑着手肘就要坐起身来。
沈初宜吓了一跳。
“陛下可莫要乱动,臣妾来扶着您。”
萧元宸有些好笑,他很利落坐起身,靠在了床背上,哑着嗓子道:“朕只是病了,又不是受伤,自己能动。”
他这样要强,沈初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往前坐了坐,用汤勺喂他吃蜂蜜水。
“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萧元宸点点头,说:“睡了一觉,舒服许多。”
虽然用汤勺吃蜂蜜水很慢,也有些麻烦,但萧元宸却并不阻止,反而很享受地让沈初宜伺候他。
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
沈初宜抬眸看了看他,见他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精神的确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一会儿再吃些晚膳,垫一垫肚子再吃药。”
被沈初宜这一提醒,萧元宸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他今日一直睡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来得及用午膳,身体一旦开始好转,就能感受到腹中空空。
“让御茶膳坊多备些其他的菜品,的确有些饿了。”
萧元宸很实在:“提前把晚膳用了吧,刘文术的药都催眠,吃了我就困,今夜可能不会再醒来。”
萧元宸的嗓子还有些哑,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声。
“陛下,以后可要听话,”沈初宜忍不住念叨,“刚一开始不适的时候就用上药好好休息,何至于此?”
“你看看,闹这一场,太后娘娘们肯定要很担忧的。”
萧元宸垂眸看着她,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好。”
“知道了,以后听蓁蓁话。”
萧元宸说到这里,又笑着问:“蓁蓁可担心朕?”
沈初宜捏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能糊弄臣妾。”
萧元宸又笑了。
他咳嗽一声,才说:“朕何时骗过你?”
这倒是没有。
思及此,沈初宜这才不再念叨。
“陛下这是风寒疲累,许多饭食都不能吃用,若是陛下有胃口,就让御膳房准备瘦肉粥和红糖小米粥,先暖暖胃,再配上肉末蒸蛋,鲜虾馄饨和红烧鸡块,一起多吃一些,胃里才舒服。”
萧元宸听她念叨,都感觉到饥饿了。
“好,都听你的。”
沈初宜这才满意。
等喂他吃完了蜂蜜水,沈初宜才起身,出了寝殿叫姚多福和刘三喜伺候萧元宸更衣。
她叮嘱过孙成祥准备晚膳,不多时才回到寝殿。
萧元宸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身上的汗也都擦过,这会儿舒服许多。
他靠坐在床榻边,正低声对姚多福说什么。
沈初宜清了清嗓子:“陛下。”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萧元宸立即止住了话题。
沈初宜没有去说萧元宸,只看向姚多福。
“姚大伴,”沈初宜淡淡道,“陛下今日还病着,莫要拿国事烦扰陛下。”
姚多福后背一僵,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讪笑道:“是,娘娘。”
萧元宸这才看向沈初宜,笑道:“朕安排姚多福给你准备被褥,这几日你都得留在乾元宫,可要休息好的。”
“嗯,”沈初宜重新摆出和善笑容,“多谢陛下惦念。”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牛乳,回到床边,说:“刘院正说吃些牛乳暖胃,陛下先喝了再用晚膳。”
等忙完这些,晚膳也送到了。
萧元宸不愿意在拔步床上用晚膳,让姚多福扶着他靠坐在罗汉床边,沈初宜坐在他对面。
萧元宸的晚膳清淡,的确都是沈初宜念过的菜品,沈初宜自己也没什么
胃口,就陪着吃了几口。
“让御茶膳坊给你做些新菜品吧,”萧元宸吃着瘦肉粥,道,“瞧着你也没吃几口。”
沈初宜摇摇头,用帕子擦干净嘴,帮他夹菜。
“减重。”
萧元宸无奈笑了。
“你啊。”
倒是贯彻始终,不达目的不罢休。
等用过了晚膳,萧元宸便披上外衫,牵着沈初宜在殿中慢慢散步。
他这会儿身体好了许多,人也不再发虚,走路也有了力气。
躺了一天,实在是觉得筋骨都僵硬了,不走几步都觉得难受。
沈初宜挽着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怕他一会儿没有力气。
“朕真没大碍。”
萧元宸笑了一声:“肯定是刘文术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刘院正很担心陛下身体,与臣妾说了许多真心话,若听到陛下这样非议,定要伤心难过。”
萧元宸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还替他说起话来?”
沈初宜倒是没有笑,她淡淡道:“因为陛下不爱惜身体,臣妾心里也很难过。”
这一句话,打散了萧元宸的笑容。
他收敛起唇角的弧度,垂下眼眸,安静陪在沈初宜身边,穿过寂静而奢华的宫殿。
宫灯在殿中寂静燃烧,岁月在蜡油滴落中流逝。
高大的雕花门扉挡住了春日的晚风,把落日的影子遗留在殿内的金砖上。
雕花都是一样的花纹。
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都是极好的寓意。
沈初宜声音很轻,很淡,却一字一句落在萧元宸心中。
“陛下,臣妾能有今日,全靠陛下垂怜,若非陛下抬爱,臣妾蒲柳之姿,宫人出身,万不能有如今尊荣。”
“臣妾是个很庸俗的人,只想一生顺遂平安,荣华富贵,只想雪团能健康长大,无忧无虑。”
沈初宜一字一顿道。
“所以陛下,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有您在一日,才有我们娘俩的美好未来。”
“臣妾这样说,陛下能明白吗?”
从到乾元殿,沈初宜就一直很温柔,她把侍疾应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多余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
可现在,她这样柔声说话,却让萧元宸清晰听到了她心里的怒火。
很清晰,很干脆,一一展现在他面前。
沈初宜的确生气了。
不为别的,却是为了他的身体。
萧元宸垂下眼眸,轻轻笑了一声。
“朕明白了。”
“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沈初宜这才应了一声,道:“臣妾一直都很相信陛下,陛下是君子,自当一言九鼎。”
说到这里,两人都安静下来。
又慢慢走了一圈,萧元宸才道:“回吧。”
“雪团如何了?”
沈初宜就说:“已经请步姐姐照料长春宫,有她在,臣妾是放心的。”
“这就好。”
“若是不成,就把雪团抱过来,放到乾元殿来养。”
沈初宜坚定摇了摇头:“泽儿和鸿儿都没在乾元殿养过,雪团自然不行。”
萧元宸没有坚持。
用过了药,萧元宸洗漱更衣,就重新躺到了床上。
他道:“偏殿已经让姚多福收拾好了,一会儿你就过去安置吧。”
沈初宜却摇了摇头:“臣妾是过来侍疾的,如何能躲懒?晚上臣妾就在罗汉床上入睡,一样的。”
沈初宜态度很坚决,萧元宸劝不住她,只能答应下来。
很快,药效上来,萧元宸就昏睡了过去。
沈初宜又在殿中陪着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去偏殿洗漱,回到寝殿时,就叮嘱姚多福:“晚上留着宫人守夜,有什么事也好有人差遣,大伴、三喜就先去歇着,让孙大伴侍奉。”
姚多福道:“是。”
一夜无话。
沈初宜晚上自然没有睡好,时不时醒来看一看萧元宸,见他睡得沉,也出了汗,这才松了口气。
等到天光熹微,清晨将至时,萧元宸才醒来。
昨日沈初宜拒了德妃,之后就再无宫妃来乾元宫,只有两位太后派了姑姑过来,沈初宜请进来说了几句话,让两位太后宽心。
今日的乾元宫安静许多。
没有国事,没有朝臣,也没有任何人进出。
萧元宸早膳用过早膳后,整个人就精神了。
碍于昨日沈初宜生气了,萧元宸犹豫再三不敢说自己想要看奏折,便给姚多福使眼色。
姚多福蒙了一下,倒是同萧元宸心有灵犀,对沈初宜道:“娘娘,昨日两位太后娘娘未曾来乾元宫,但心里肯定都很惦念,娘娘不如亲自去一趟,说一说陛下的状况,也好让娘娘们放心。”
倒是这个理。
沈初宜略一思索便点了头,陪着萧元宸用过药,伺候他睡下,才换了一身衣裳离开了乾元宫。
果然,她刚一走,萧元宸立即坐起身,催着姚多福去取奏折。
姚多福心里念叨他瞎折腾,却还是不敢松懈,手脚麻利地取来四季平安盒,道:“陛下,您快着些看,娘娘一个时辰准能回来。”
看上了奏折的萧元宸根本就不理他。
另一边,沈初宜先去了敬安宫,才去的寿康宫。
两位太后果然都很担忧萧元宸,沈初宜细细说来也说陛下身体好转,两位太后才放心下来。
庄懿太后还夸她贤惠,道:“你也注意身体,可莫要累坏了,瞧你精神没有往日好。”
沈初宜昨日没睡好,今日就显得有些疲惫。
她忙起身行礼:“是,多谢娘娘关心,臣妾一定照顾好陛下。”
庄懿太后没有留她,只道:“皇帝需要静养,哀家已经下旨,不叫各宫宫妃打扰,你放心照顾皇帝便是。”
沈初宜应下后,便离开了寿康宫。
等她回到乾元宫,刚一踏入乾元殿,就听到里面一阵热闹声。
等沈初宜踏入寝殿,看到萧元宸躺在那,眼睫还在颤抖。
沈初宜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她在萧元宸身边落座,伸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这回舒坦了?”
“可能安睡了?”
萧元宸睁开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多谢蓁蓁。”
第125章 第 125 章
就如同刘文术说的那样, 萧元宸的病并不重,不过三日便恢复如初。
沈初宜知道他是闲不住的性子,到了第三日已经开始看奏折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不过有了刘文术的保证, 沈初宜倒也放心, 不再坚持。
因此等刘文术确定萧元宸病愈, 沈初宜便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乾元殿。
三日不见儿子,沈初宜怪想念的。
见她要走, 萧元宸还有些舍不得。
“再多住一日,陪一陪朕, 明日再回长春宫可好。”
沈初宜睨他一眼, 轻声细语:“臣妾还要回宫照料孩子, 三日不见, 不知雪团过得如何。”
说起雪团,萧元宸也有些想念了。
索性大手一挥, 道:“姚多福, 你亲自去一趟长春宫, 把三殿下请过来。”
萧元宸要任性,谁也拦不住。
沈初宜还没来得及阻拦, 姚多福就麻溜退了下去。
“陛下!”
沈初宜拽了一下萧元
宸的衣领,把她刚抚平的衣领拽出一点皱痕, 低声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娇嗔, 也有显而易见的不悦和恐慌。
恐慌并不明显, 但萧元宸还是敏锐感受到了。
他倏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的腰, 低头用额头碰触她的。
“怕什么。”
萧元宸很是淡然,甚至笑着说道:“雪团才多大,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无人会过多在意。”
“说起来,贵嫔娘娘在乾元殿住了三日,怎么不见贵嫔娘娘害怕?”
说到底,还是沈初宜太过在乎儿子。
对于自己会面对的风险和波折,沈初宜从不在意,反而越挫越勇,积极向上。
所以她才能靠着自己,努力走到了今日。
她从来不害怕危险。
沈初宜抬眸瞪他一眼,踮脚伸长脖颈,也磕了一下他的额头。
嘭的一声,把萧元宸脸上的笑容撞散了。
“臣妾有什么好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雪团不一样。”
萧元宸无奈摇了摇头:“雪团也没什么不同,这不是还有朕呢?”
他倒是想得很清楚:“明日你回去,朕就让姚多福去把所有孩子都一起带过来,在乾元殿玩上一日。”
“几日不见,朕也怪想念的。”
这不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沈初宜这才放心,她道:“就不要让乐乐也过来了,明日臣妾过去看一看乐乐。”
三公主最近开始吃用辅食,偶尔胃口不太相合,吃过之后就会腹泻,太医院很谨慎,每日都盯着瞧着,生怕小公主也有一丁点差错。
在来乾元宫侍疾之前,沈初宜日日都要去敬安宫照料她,恭睿太后也很上心。
萧元宸点头:“知道了。”
“等过几日,朕再去敬安宫看她。”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端木嬷嬷就抱着萧应淳进来了。
小雪团还在睡,软软一团缩在襁褓里,就连离开了家来到乾元宫,也一无所知。
萧元宸低头看了看儿子,不由嘲笑他:“真是个小猪。”
沈初宜没管他,自己伸手接过儿子,抱在怀里掂了掂。
“也就三日没见,就更沉了。”
沈初宜笑弯了眼睛:“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子,一不留神就长大了。”
萧元宸叹息道:“是啊。”
“朕恨不得他们马上就长大,会跑会跳,到时候朕就让御马司准备几匹小红马,带着孩子们去东安围场围猎跑马。”
“臣妾还不会骑马,”沈初宜笑道,“等有了空闲,臣妾也学一学。”
萧元宸眼睛一亮,道:“朕怎么忘了这事。”
“等天气好了,朕就带你去跑马。”
夫妻两个说着话,小雪团被吵醒了。
他哼唧了一声,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然后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小孩子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
雪团定定看着沈初宜,即便看不清人,可母亲的气息是那么熟悉。
雪团裂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沈初宜的心都要化了。
她低下头,在儿子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
“雪团真可爱。”
萧元宸看着她们母子俩,眉目温柔下来,一如春日的暖风,醉人心神。
一家三口闹了一会儿,沈初宜才让端木嬷嬷带着雪团回去了。
她自己倒是没有走,依旧留在乾元宫。
萧元宸在知不足斋处理政事,沈初宜就坐在浩然轩里读书。
她刚看了一章,就听到脚步声。
抬起头,看到刘三喜匆匆进来,在她身边站定。
“娘娘,德妃娘娘、端嫔娘娘、白婕妤娘娘、卫充容娘娘一起来了乾元宫,说要给陛下侍疾。”
萧元宸生病第一日,沈初宜拦住不让德妃见。
当日庄懿太后就下旨不叫宫妃侍疾,说陛下要静养,只让纯贵嫔侍奉陛下,一人就足够了。
庄懿太后都发了话,宫妃们自然不敢登门,不过今日萧元宸既然已经命人去把三皇子带来,说明他病情已经好转,宫妃们这就坐不住了。
沈初宜听闻神色不变,道:“陛下口谕,不见宫妃,让姚大伴亲自告知,请各位娘娘先回。”
刘三喜有些踟蹰:“大伴已经说了,但德妃娘娘不肯走,必要见到陛下。”
所以是刘三喜过来禀报。
这会儿萧元宸正在面见朝臣,宫妃们堵在宫门口实在不像话,沈初宜思索片刻,道:“本宫去见一见德妃。”
她扶着鸿雁的手起身,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
为了侍疾,她带来的衣裳都是素色的简单样式,穿在身上略显简朴。
倒也不是太有妨碍。
沈初宜一路出了浩然轩,穿过回廊,不多时就来到宫门口。
今日德妃等人就守在乾元宫的正门,虽然只来了四位宫妃,加上宫女黄门,倒也算是浩浩荡荡,看起来人数众多。
姚多福站在宫门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谄媚之笑,笑容很和气,态度却很坚持。
陛下说不见,就是不见。
沈初宜刚来到宫门前,就听到德妃声音犀利地道:“陛下不见宫妃,咱们也能理解,可若是都不见也好,咱们也没有话说,因何能见纯贵嫔,能见三皇子?”
“咱们知道纯贵嫔得宠,却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若是传出去,陛下岂不成了偏宠宠妃的君主?”
这话说得十分挑衅。
姚多福可不敢得罪德妃,他会做人得很,不光德妃了,就连端嫔等人,只要不是被贬为庶人,他一般都不会当面挂脸。
此时姚多福就挂着脸笑,态度别提多谦卑。
“娘娘您这说的哪里话,陛下这几日的确身体不适,一早就下了口谕,不叫娘娘们劳累辛苦,过来侍奉陛下,尤其是德妃娘娘,您这还有大殿下要照料,如何能分得开身?”
德妃挑眉冷笑:“本宫分不开身,偏就纯贵嫔可行?淳儿才三个月,她便能离开不管?”
这话题一直在沈初宜身上打转,她若不出场,实在也说不过去。
姚多福也难做。
沈初宜心中微叹,还是一步踏出游廊,抬眸看向德妃。
她今日只穿了一身家常的素青衫裙,样式简单,绣纹也没有那么精致,奈何生得实在美丽,硬生生把这普通的衫裙穿出三分优雅。
“德妃姐姐,”沈初宜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陛下宣召,妹妹自然无有不从。”
她声音清润,语气却很笃定。
沈初宜的目光在宫妃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站在众人之后的白婕妤身上。
“德妃姐姐,端嫔妹妹,白婕妤,卫充容,”沈初宜顿了顿,道,“若姐妹们对陛下的口谕有异议,待陛下痊愈,可再行请见。”
“如何?”
她的口吻非常和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
面对姚多福,德妃还能颐指气使,面对沈初宜就不行了。
虽然沈初宜只是贵嫔,但她的的确确是宠妃,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萧元宸愿意宠她,偏心她,旁人都不能多说半个字。
这乾元宫旁人进不得,偏就她可以进。
德妃抬眸冷冷看向沈初宜,忽然道:“你以为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曾经这个位置是我的,是李才人的,甚至是贤妃、端嫔的,”德妃冷冷开口,“说不定哪一日,就轮到旁人来站着了。”
沈初宜却淡淡笑了。
“等到那日再说吧。”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门外的宫妃们:“至少现在,这个位置是我的。”
卫充容第一次见沈初宜这样盛气凌人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呆愣,竟不知要如何反驳。
倒是白婕妤拉了一下德妃,小声道:“德妃娘娘,陛下的确不愿意召见咱们,还是先回吧。”
端嫔站在一边,笑容尴尬,似乎只是被德妃逼着来的过客。
沈初宜自然不会强硬到底,她前行一步,下了宫门口的台阶,平视德妃。
她倾身上前,在德妃耳边低语:“姐姐,姿态做足了,大家也都瞧见了,便就罢休了。”
德妃眸色微闪,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沈初宜,把她往后推了半步,才冷着脸转身。
“本宫不用你假好心。”
说到这里,德妃瞥了一眼身后的众人,这才开口:“咱们走。”
等宫妃们都走了,姚多福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还得是贵嫔娘娘,咱家说话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娘娘们可不搭理咱们。”
沈初宜笑了,温言道:“大伴辛苦了。”
沈初宜到底如同萧元宸所愿,又在乾元宫待了一日。
这一日她没睡在罗汉床上,而是直接上了那精致古朴的龙床。
次日,鸿雁一早就收拾好东西,陪着沈初宜回到了长春宫。
沈初宜刚从东配殿看了儿子出来,抬眸就又瞧见姚多福。
姚多福笑出一脸褶子。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姚多福打了个千,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谄媚和恭敬。
“陛下有旨,纯贵嫔娘娘侍疾有功,忠孝端方,是妃嫔表率,特封为正二品淑妃,赐住景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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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册封来得很突兀。
却也没那么突然,此刻沈初宜才想到景玉宫的事情。
不过沈初宜的确没有想到,萧元宸竟然一早就动了要封她为淑妃的心思。
在萧元宸生病侍疾之前,景玉宫就已经开始重修了。
不侍疾,怕也有其他的借口。
皇帝要想册封一个妃嫔,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理由,自己喜欢就成了。
不过,沈初宜从纯贵嫔升为淑妃,正式成为德妃之下的第二份位的宫妃,她自己是很高兴的。
从决定成为宫妃的那一日开始,她做的所有决定,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这一日。
当幸福终于落于身上时,沈初宜愣了许久,才终于感受到了喜悦。
这种喜悦是说不出来的,让人打心底里高兴的。
这是一种莫大的满足。
心愿得成,努力能见回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在沈初宜还没回过神来时,长春宫的宫人们就都欢喜起来,欢呼声在身后响起,沈初宜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光落在她舒朗的眉眼上,点亮了她凤眸中的星光。
新晋的淑妃娘娘笑容恬静,犹如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风华绝代。
“谢陛下隆恩。”
沈初宜率领长春宫人,对着乾元宫行大礼。
等礼成,沈初宜亲自给了姚多福一个大红封。
姚多福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才笑着对沈初宜道:“恭喜淑妃娘娘,贺喜淑妃娘娘。”
“娘娘,陛下一早就叮嘱了,封妃大典一般都在奉先殿举行,陛下已经下旨,命礼部尚书主持典礼,宗令端亲王作为主宾,另外请孝王妃和礼王妃作为仪宾,为娘娘添喜。”
孝王妃是宗室有名的五福人,礼王妃刚与礼王成亲四个月就怀有身孕,两位仪宾都是有福之人。
加上礼部尚书作为主持,请宗令端亲王作为主宾,实在是很隆重了。
宫妃的份位是一方面,主持和宾客又是一方面,娘娘是否被陛下看中,端看这一封诏书就行。
沈初宜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萧元宸这样安排。
姚多福不等她回答,继续笑呵呵地道:“娘娘,陛下已命钦天监测算吉日,封妃大典定在四月十三,是个五福临门的大吉日,此番封妃,由礼部、宗人府和尚宫局一起操办,娘娘无需操心。”
这一套话,姚多福根本就不需要背诵,张口就能说出来。
沈初宜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她看向姚多福,笑道:“知道了,有劳大伴了。”
姚多福最后打了个千:“娘娘,景玉宫已经修葺完毕,家具也都换了新的,娘娘想什么时候挪宫,直接让尚宫局来人就行,随时都可办。”
贵嫔还能留在长春宫,升为淑妃就必须要挪宫了,否则作为主位妃还住在后殿,实在不像话。
沈初宜倒也不矫情,她又谢过姚多福,让舒云亲自送他离开长春宫,然后才看向宫里的众人。
如烟已经高兴地哭了起来。
若雨和鸿雁只站在那傻笑,倒是没激动得落泪。
甄顺跟苗小麦抱头欢呼,别提多高兴了。
就连一向腼腆的春鸢和晓芹都站在那傻兮兮地笑,无论是谁,整个长春宫都陷入一片欢喜里。
沈初宜目光往后挪,落在了安静站在后面的周芳草身上。
周芳草没有参与众人的喜悦,到了明日,她就要离开长信宫,回到故土生活了。
宫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当沈初宜看过来时,周芳草还是对着她笑了起来。
她对沈初宜颔首,转身回了寝殿,很快就把赏赐红封准备好了。
等舒云回到殿中,众人请沈初宜落座,一起跪在地上恭贺她升为妃娘娘。
“恭喜娘娘升为淑妃,从此往后荣华富贵,步步高升!”
当真是热闹非常。
沈初宜给的封赏很厚,一人六十两银子,放在红彤彤的荷包里,沉甸甸的压手。
周芳草帮着她发红封,最后一个红封最沉,却落到了她手里。
沈初宜拍了拍她的肩膀:“芳草,同喜。”
离宫同样是喜悦。
周芳草眼中含泪,却没有让眼泪落下,她看着欢喜的宫人们,最后看向沈初宜。
“娘娘,”周芳草跪在地上,给沈初宜行大礼,“多谢娘娘扶照,因娘娘仁善,奴婢的宫中生活平安祥和,从未吃过苦楚。”
“奴婢明日离宫,以后不知是否还能再见,此番预祝娘娘福寿康健,荣耀绵长,预祝小殿下健康茁壮,聪慧勇敢。”
周芳草说完,一个头磕下去,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一个要离宫的宫人,沈初宜却还是给她提拔到了司职宫女的位置上,再往上的管事姑姑,因周芳草马上就要离宫,已经无法再升了。
即便如此,她也是拿着司职宫女的封赏离宫的。
有这个名头,以后的日子错不了。
舒云上了前来,扶她起身。
“都是自家姐妹,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舒云倒是哭了,她擦了一下眼泪,“明日我去送你。”
周芳草伸出手,还是抱住了舒云,用力拍着她的后背。
“舒云,娘娘以后就交给你了。”
舒云点头,也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后有事,你就寻外行走,无论什么事娘娘都能关照。”
周芳草应了一声。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离别愁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步昭仪就来到后殿恭喜沈初宜了。
沈初宜很大方,整个长春宫上下都给了赏赐。
步九歌就笑道:“怎么我的宫女们有赏赐,我反而没有?”
沈初宜就笑着倒在了她身上,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步九歌轻轻拍了拍沈初宜的胳膊,沉默片刻,道:“还都在宫里,以后也能常常见面。”
“我整日里闲得很,每日还得去你宫里看望雪团呢,再说,别以为搬去景玉宫就可以不做课业了。”
“我可是要检查的。”
沈初宜眯着眼睛笑了。
“好。”
沈初宜提前让鸿雁去了一趟乾元宫,知道萧元宸这几日很忙碌,不会来长春宫,便直接让御膳房备了酒菜,当夜就宴请了长春宫众人。
席上,她特地给步九歌敬酒。
“姐姐,多谢你这一年来的教导,”沈初宜面色微红,却并没有吃醉,神志很清醒,“我不过只是个宫女,大字不识几个,若非姐姐不嫌,愿意教导我课业,我也不能有今日见地。”
“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永远不会遗忘。”
步九歌认真回望她,眼眸里有着细碎的星光。
“初宜,我也要多谢你。”
她垂下眼眸,看着杯盏中琥珀色的酒液,声音低沉,娓娓道来。
“刚入宫时,我其实满心愤懑,我不想入宫,不愿入宫,不
甘愿被束缚在这深宫之中,”步九歌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总觉得,我的一腔抱负,满腹才学都无用武之地。”
“我只能以冷漠示人,只能把自己关在寝殿里,靠书本麻痹自己。”
“是你,”步九歌脸上慢慢有了笑容,“是你的出现,给了我另一个活着的意义。”
“谁说教书育人一定要在书院里,谁又说做先生,就一定要桃李满天下?即便只有你一个学生,我也一样达成了自己教书的愿望。”
步九歌回握住沈初宜的手,安静凝望着她,眉宇间有着平和的温柔和喜悦。
刚入宫时的冷漠,一身的反骨,都在沈初宜的一声声姐姐里被磨平。
现在的她,已经平静接受了自己的人生。
因为沈初宜实在是个好学生。
“能教导你,看你进步飞快,看你成长成才,我觉得无比满足和幸福。”
“初宜,真的很感谢你。”
沈初宜这个人好像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喜欢的魅力,当年沈初宜搬来长春宫的时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才人。
那时候她身上背着背叛前主,贪慕虚荣的骂名,却从来都没有自怨自艾过。
即便日子再难,读书再辛苦,她也坚持了下来。
她的努力与勤奋,被步九歌看在眼中,也记在了心里。
她的努力,不仅仅为她自己,为腹中的骨肉,也激励了步九歌。
她给了她新的希望。
步九歌自己都没想到,入宫一趟,她反而变得开朗了。
也在这虚伪的皇宫里,找到了新的朋友。
沈初宜认真听着步九歌的诉说,沉默地给她倒了一杯酒。
“姐姐,应该是我感谢你。”
没有步九歌的悉心教导,没有她的指引和帮助,沈初宜也不会有今日。
步九歌让她开阔了眼界,学到了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让她能在一次次的危险中存活下来,成功生下雪团,拥有了今日的幸福生活。
沈初宜端起酒盏,定定看向步九歌:“姐姐,您是我的先生,是姐姐,也是朋友。”
“即便往后我们不在一宫,情分始终不变。”
“这杯酒,敬过往,敬未来。”
步九歌端起酒盏,在灯火摇曳之下,杯盏碰触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过往,敬未来,敬你我。”
一杯酒饮尽,多余话不提,感情自在心中。
次日,沈初宜一早就醒来。
昨日她跟步九歌都没有吃醉,今日还能早早起身。
洗漱更衣之后,沈初宜叫了周芳草,让她陪自己用最后一顿早膳。
早膳很丰盛,沈初宜让御膳房多准备了好几样干粮,让周芳草拿着路上吃。
两个人安静用过早膳,沈初宜亲自送周芳草至长春宫宫门口。
周芳草身上背着大包袱,里面都是沈初宜给的赏赐。
她回过头来,认真看向沈初宜。
“娘娘,再见。”
沈初宜握了握她的手:“你记得,还有我在。”
周芳草没有落泪,她对沈初宜笑了一下,笑容灿烂而温柔。
“记得的。”
周芳草给沈初宜行过最后一个福礼,没有再迟疑,转身离去。
舒云跟在她身后,陪着她一起离开了西六宫。
等周芳草身影不见了,沈初宜才回到宫中。
这时,尚宫局的孙姑姑登门。
“娘娘,尚宫局选了新的宫人,送来给娘娘挑选。”
沈初宜看着外面年轻稚嫩的宫女,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和周芳草等人的模样。
她笑了一下,温柔的嗓音揉碎在春风里。
“百草权舆,春生夏长。”
“又是一年春啊。”
第126章 第 126 章
长春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去岁那一年时间里, 沈初宜从才人升为淑妃,份位攀升是整个宫中最快的。
相对的,她收到的赏赐也最多。
尤其是萧元宸,时不时就要给一些赏赐, 让沈初宜平日里打赏走礼都可以随心所欲, 不必为这些身外之物而烦忧。
原本沈初宜只有一个库房存放赏赐物品, 现在再去看,足足有三间,堆得满当当。
除了赏赐的各种名贵药材、布匹、香料和金玉等物, 还有萧元宸给她的各种家具。
宫中的家具好多都存放多年,工艺出众, 几乎都是名贵木料, 即便只是个边几, 也都是不俗的古董摆件。
不过萧元宸赏赐得太多, 长春宫实在摆不开,只能暂时存放在库房里。
盘账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沈初宜来到库房前, 才发现东西是真的很多。
舒云便道:“娘娘, 库房已经盘点过了,各种物品都已经包装妥当, 需得尚宫局来人才能搬走。”
沈初宜颔首,道:“让人去一趟尚宫局, 先把库房搬去景玉宫。”
“咱们先去看一眼,看看如何布置。”
于是, 在尚宫局忙碌的时候, 沈初宜领着几个宫人就去了景玉宫。
相比长春宫,景玉宫自然更精致华美。
因位于前宫巷, 景玉宫的纵深比长春宫长了半丈,看似不多,但一踏入景玉宫,顿时便觉得前院格外宽阔。
多的半丈都加在了前院,不仅使得庭院宽敞,也让两侧的配殿显得越发高大厚重。
景玉宫的瓦片是新换的,略有些掉漆的朱墙也都刷了新颜色,打眼一看,干净崭新,庭院精致,让人心情十分舒畅。
与长春宫不同,景玉宫的前庭两旁种了高大的梧桐树,此刻正值春日时节,梧桐新叶茂盛,遮挡了晒人的暖阳。
有树荫遮阳,到了夏日时节,景玉宫一定比长春宫凉爽。
在梧桐两侧各有一个花坛,花坛下盘着花开正好的迎春,嫩黄颜色点亮了古朴的宫殿,带来一丝春意。
迎春之上,端是姹紫嫣红。
山茶、芍药、牡丹和杜鹃竞相绽放,热闹了整个景玉宫。
沈初宜只看过一眼,就喜欢上了景玉宫。
尚宫局伺候得非常到位,沈初宜还没搬过来,正殿两侧的游廊上都挂好了青纱帐,铜铃坠在纱帐下,随着风轻轻响动。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铃声抚平心中的烦闷,吹散了新春的微热。
沈初宜慢慢往正殿里去。
妃位的主位娘娘都是住在前面正殿中,正殿门窗高深,前后能开窗,自是冬暖夏凉,住起来十分舒适。
正殿中的明间已经摆设好了家具,桌椅条案甚至挂画都已备好,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知道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办的。
左侧是雅室、稍间和寝殿,右侧是书房、茶室和暖阁。
殿中的家具基本已经摆放整齐,一水的老木黄花梨,一看就知道是皇帝陛下的私库。
沈初宜轻轻抚摸着宽厚的黄花梨大案,抿嘴笑了:“家具倒是不用都搬过来,只挑几样趁手的便好。”
舒云就笑道:“之前孙姑姑就说过,景玉宫的家具都是陛下亲自选的,一看就知道是娘娘的喜好,如今瞧见了,果然不同凡响。”
除了沈初宜最喜欢的拔步床,景玉宫的家具都是齐全的,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
沈初宜笑着说:“陛下倒是细心。”
几人看过前殿,就去看两侧的配殿,因景玉宫没有其他宫妃,配殿都空置,沈初宜可自行使用。
她看了一圈,选了西配殿的厢房作为书库,把自己喜欢的藏书都放在书库里,随取随看。
东配殿就全部锁起来,暂时不用,也免去宫人打扫。
看完了前殿,就去看后殿。
后殿的大小几乎同长春宫一致,考虑到三皇子还小,尚宫局一早就就把后殿布置好,方便三皇子居住。
两侧的偏殿都空置,厢房和倒座房都很宽敞,沈初宜身边没有那么多宫人,因此住得也不拥挤。
等这些都安排好,沈初宜才回了长春宫,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等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沈初宜选了一个吉日,就开始正式搬家。
收拾的时候颇费功夫,搬家只需要半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沈初宜已经抱着儿子坐在了景玉宫的正殿。
雪团正睡着,对此一无所知。
宫人们整齐站在殿中,随着舒云的口令,一起给沈初宜行大礼。
“恭喜娘娘搬宫,奴婢等定会尽忠职守,好好侍奉娘娘和小殿下。”
沈初宜含笑点头,大手一挥,如烟就开始发红封。
喜庆人人都有。
沈初宜升为淑妃之后,身边的宫人就有新的变动了。
淑妃的侍奉宫女名额有十人,黄门有四人。
舒云依旧是管事姑姑,如烟和若雨为司职宫女,鸿雁依旧为大宫女,春
鸢和晓芹升为二等宫女,因周芳草离宫,至此沈初宜身边的宫女缺了四名。
前几日尚宫局送来的宫女,沈初宜挑了两个留下,都是三等宫女。
景玉宫本来就有四名杂役宫女,两名杂役黄门,这都不算在沈初宜名下,但如今也供她差遣。
因此宫女人数不够,其实并不妨碍。
黄门那边,甄顺还是中监,苗小麦升为内行走,小川子升为一等黄门,沈初宜没有额外要黄门,甄顺说人手够了,不需要再加。
至此,景玉宫的人数就定了下来。
看着站了一堂的宫人,沈初宜笑容不变,声音依旧很温和。
“本宫的规矩,你们都是知道的,只要忠心,勤勉,便就足够了。”
“新来的宫人若有不懂,尽管问前辈们,他们会告诉你们如何做。”
“你们只要好好侍奉本宫和三殿下,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这个大家自然心里都有数。
沈初宜在宫人们之中口碑极好,要不然这景玉宫为何人人都想来?
既然来了,自然不敢动歪心思。
宫人们再度行礼,异口同声:“娘娘放心,奴婢定尽忠职守,侍奉好娘娘和三殿下。”
沈初宜便笑了:“各自去忙吧,先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再来伺候。”
刚安顿完沈,初宜起身就要把儿子送到后殿安睡。
就在这时,前面守门的黄门快步绕过影壁,对沈初宜见礼:“娘娘,程尚宫求见。”
沈初宜挑眉:“请。”
她说着,对端木嬷嬷招手,端木嬷嬷就过来抱过萧应淳,抱着他从另一侧离开了前殿。
很快,程尚宫就领着几名宫女出现在殿前。
“见过淑妃娘娘。”
程尚宫依旧板着脸,看起来严肃认真,雷厉风行。
沈初宜笑着说:“怎么劳烦程尚宫亲自前来?坐下说话吧。”
程尚宫躬身行礼,没有落座,只侧身站在了殿中,显得很是拘谨。
她的脾气,宫里人都知晓。
她不愿意落座,沈初宜也不强求。
“淑妃娘娘,娘娘这边的宫人都已经选好,不过三殿下处还缺两名宫女,娘娘可要再选出两名备用?”
沈初宜看了一眼她带来的宫女,瞧着都是乖顺恭谨的,便道:“淳儿还小,又有奶嬷嬷照料,倒是不需要那么多宫人。”
不过如今搬到景玉宫,宫殿更多,地方也更宽敞,人手的确有些不足。
沈初宜仔细看过,又让那几名宫女一一报了名字,最终挑了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宫女,点名要留下来。
“你叫秋雯?便先留在本宫这里,等你伺候好了,再去侍奉三殿下。”
秋雯简直要喜极而泣。
她忙给沈初宜跪下,道:“谢淑妃娘娘开恩。”
这宫里的宫女,人人都想来侍奉淑妃,淑妃娘娘不光脾气好,从来不会磋磨宫人,更重要的是娘娘很慷慨大方,手里头松,赏赐都比旁人要多。
沈初宜笑了一下,道:“下去吧。”
等宫人们都走了,沈初宜才看向程尚宫:“有劳尚宫了。”
程尚宫依旧站在那,板着脸道:“娘娘谬赞了,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程尚宫顿了顿,道:“娘娘,如今您升为淑妃娘娘,以后宫事会比较繁忙。”
“尚宫局会选出两名姑姑专门侍奉娘娘,娘娘这边,也还请选出两位宫人,专门操办宫中大事小情。”
沈初宜原来是贵嫔,手里的差事不算多,也不算少,她倒是还算迎刃有余。
如今成为淑妃,她身上的差事肯定会更多,以后大抵会同德妃和贤妃一起共事,处理宫中的各项事宜。
宫事增多,尚宫局的确要派人专门接洽。
沈初宜思索片刻,道:“便选孙姑姑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我也就同孙姑姑熟悉,劳烦程尚宫另外再选一名姑姑,配合本宫处理宫事。”
程尚宫便道:“是。”
她思索片刻,道:“尚宫局另有一名姓冯的姑姑,很是麻利聪慧,娘娘若是不嫌,以后就让她伺候娘娘。”
沈初宜便笑道:“你安排就是。”
说到这里,沈初宜就看了一眼舒云,舒云便上前,递给程尚宫一个大红封。
沈初宜笑容温和:“这几年里,全赖程尚宫关照,如今本宫升为淑妃,自当要谢过程尚宫。”
程尚宫是从来不同宫妃有这样私下往来的,但沈初宜拿出当宫女时的过往来说,倒是不好再推辞。
她没有多犹豫,还是收下了沈初宜的赏赐:“谢娘娘恩赏。”
沈初宜淡淡笑一笑,她抬眸看向程尚宫,道:“尚宫是八年前成为尚宫的吧?之前听太后娘娘说过,是太后娘娘推举尚宫上位的。”
程雪寒慢慢抬起眼眸,看向沈初宜。
“娘娘?”
沈初宜笑容不变,她认真看向程尚宫:“只是听懿太后娘娘说过这一段往事,心里很是感慨。”
她道:“原来本宫做宫女时候,就以程尚宫为榜样,没想到多年之后的现在,我们也能共事了。”
“程尚宫,以后本宫若有做得不对的,还请程尚宫多多提点。”
听起来,很像是在巩固关系。
程尚宫垂下眼眸,恭敬对沈初宜行礼:“娘娘哪里的话,是臣应该好好侍奉娘娘,供娘娘差遣才是。”
————
程尚宫离开之后,舒云便上前,道:“娘娘,奴婢已经跟甄顺说过了,让他去打听那位冯姑姑的底细。”
沈初宜点头道:“辛苦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就道:“这位程尚宫的确犹如传闻这般,滴水不漏。”
程尚宫名叫程雪寒,她是先帝登基那一年入宫的,当时已经十五岁了。
一般宫人多为十二三岁入宫,这样侍奉十二三年之后方能出宫,宫中也不必总是教导新宫人,耗费宫装人手。
十五岁确实有些晚了。
当年的事情不好查,甄顺拐弯抹角才打听出来,说程雪寒是新洲人士,原本是不想入宫的,不过后来新洲大旱,他家中一下就没了营生,加上母亲又得了重病,这才迫不得已送她入宫。
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沈初宜就说,这种情况,一般会选择二十五岁离宫回家。
甄顺就说:“这个小的也打听了,不过时间太过久远,已经二十几年过去了,即便程雪寒如今成了宫里官职最高的女官,当年的故事也无人能知。”
“小的还去问了问年姑姑,年姑姑倒是隐约记得过去的一些小事。”
“听闻程尚宫当年是要离宫回家的,不过离宫那一年,她收到家乡的一封信,似乎是说她家里遭了灾,父母都没了,妹妹们都嫁了人,只剩下一个弟弟,日子也很艰难。”
“大抵是因为这个,所以程尚宫没有回家,继续留在了宫中。”
“毕竟那时候程尚宫在尚宫局已经混出了名堂来,留在宫中,总比回到父母都不在的家中要强,到时候还要跟着弟弟一家过活,哪里有尚宫局的女官自在。”
沈初宜听到这里,就问:“那程尚宫同太后娘娘是什么关系?”
程雪寒是八年前成为尚宫的,当时宫中几乎是庄懿太后一人天下,那时候慧贵妃已经病逝,大皇子宁王和二皇子平王先后失去了成为皇储的机会,萧元宸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人选,彼时先帝病重卧床,庄懿太后已经成了实际上的胜利者。
她选择的尚宫,自然是跟自己关系最好,自己最信任的那个。
若非之前太后随口说了一句,沈初宜也没想到两人身上来。
毕竟程尚宫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即便面对庄懿太后也没有笑脸。
说起这个,甄顺倒是打听出一二来。
“听年姑姑说,懿太后娘娘自从早年小产
之后,一直都有头风之症,这个病症很折磨人,厉害的时候,懿太后娘娘甚至都没办法正常生活,头晕目眩,恶心难受,就连饭食都难以下咽,生生把自己熬得骨瘦如柴。”
“那时候程尚宫还不是尚宫,只是尚宫局的司职宫女,那年她也不过二十几许的年纪,倒是心思活络,听闻了这件事情之后,就想起家中有一名专治头风的老大夫,据说是用家传的药丸治好了很多人,在乡中远近闻名。”
“她当真是很厉害,当时就给家乡的弟弟写了信,让弟弟去找了老中医,买到了几枚药丸,叫什么不知道,不过当年药丸是送入宫中了的。”
“药丸到手,却也不能立即就给皇后服用,她先呈给了太医院,太医院分析了方子,认为可行之后,才拿给太后娘娘服用。”
“在当年,这药丸药效是极好的。”
甄顺说:“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服用之后立即好转,几乎不再日日疼痛,她非常高兴,就连先帝也是龙心大悦,特地请了那名老大夫千里迢迢入宫,跟太医院留下了药方,还给了重赏。”
“不过那药在当年有效,十几年过去,药效越来越弱,太后娘娘的头风症也因此重新开始病发。”
难怪程雪寒可以成为太后娘娘的心腹,头风这种病,疼起来非常要命,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程雪寒能提供这样一味药方,让太后娘娘平静度过十几年光阴,已经殊为不易。
程尚宫能走到今天,运气和心智都至关重要,
这样说来,程尚宫跟太后之间的关系,已经维持了十几年,难怪如今宫中的大事小情,庄懿太后还是会放心交给程尚宫。
这是十几年的情分累积下来的。
回忆到这里便结束了。
沈初宜看向舒云,倏然开口:“你说,程尚宫同太后可还有其他的交情?”
舒云有些疑惑:“娘娘的意思是?”
“之前有人说过,太后娘娘的手早就不干净了,”沈初宜道,“作为皇后,她膝下无子,却屹立多年不倒,这本来就很耐人寻味。”
尤其先帝虽然尊重她,也看中定国公府,但那时候先帝真心爱护的是慧贵妃。
慧贵妃曾经膝下有两子,在朝中呼声很高。
何种情况下,庄懿太后的后位却十分稳固。
“处于劣势的时候,没有人能一直赢下去,”沈初宜声音很低,“她既然能赢,就肯定用了手段。”
“这皇宫里,不存在幸运,只有胜者为王。”
“她自己手里若真的干净,就肯定有人替她做了脏事。”
舒云心中一紧,也明白了沈初宜的意思。
“奴婢明白了,”舒云道,“但年姑姑和徐姑姑虽同程尚宫关系尚可,却并非程尚宫的心腹,对于程尚宫的事情并不太清楚。”
沈初宜颔首,道:“让甄顺去同姚多福说一声,让姚多福低调查一查,问一问皇庄的老宫人们,他们或许知道早年事。”
舒云道:“是。”
沈初宜舒了口气:“慢慢来吧。”
“不急。”
“对了,”沈初宜道,“另外,你亲自告诉徐姑姑,让她看着尚宫局,看尚宫局是否有异常。”
这几日,沈初宜一直在想之前萧元宸的话。
她自己思索出来一个疑点。
无论是中秋宫宴的纵火,还是红豆樱桃的事情,无论哪一样,动手的人,或者是一群人对宫里的关系和人情都很清楚。
要想做到这一点,他们这些刚入宫的宫妃是不太可能做到的。
需要这几十年都在宫中,经手人员调度,熟悉人情往来,才能如此得心应手。
当时沈初宜就把心思放到了尚宫局。
作为宫里掌管所有宫人女官的庞大司部,尚宫局中有所有宫女的档案,这其中侍奉的宫人们,对其他宫事的情况都更熟悉。
他们侍奉的并非一宫,而是整个长信宫。
要想动手,尚宫局的宫人是最合适的。
她们先天就有优势。
娘娘们身边宫女比黄门多,也更信赖宫女,所以即便尚宫局伺候不到陛下身边,在长信宫中也同样重要。
不过之前萧元宸已经仔细查过尚宫局和司礼监,没有查到端倪,所以此事也就搁置了。
但沈初宜总觉得还可以再查一查。
主要是庄懿太后的心思,实在难猜。
也多亏之前庄懿太后随意说了一句,沈初宜才把视线放到程雪寒身上。
不过如今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复杂,也没有其他事情能查出。
想要找到最终的真相,还得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急不得。
舒云就笑了,道:“之前已经同徐姑姑说过了,娘娘竟是忘了。”
沈初宜无奈地笑笑:“也是关心则乱。”
这边景玉宫搬完家,沈初宜歇了一下午,等到晚膳之前,她去了一趟乾元宫。
她不太放心萧元宸,怕他刚痊愈就又废寝忘食,还是要亲自盯着才放心。
果然,她到乾元宫的时候,萧元宸还在召见朝臣。
沈初宜叹了口气,同刘三喜道:“你去同姚大伴说一声,就说晚膳已经备好了,本宫在这里等着陛下一起用膳。”
果然,略等了两刻,萧元宸就匆匆而来。
沈初宜起身,仰头看他面色,见他精神尚可,没有虚弱之色,这才放心。
沈初宜笑着对萧元宸行福礼,道:“陛下晋封臣妾份位,臣妾十分感激,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特来谢主隆恩。”
萧元宸伸手扶起她,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来到桌边落座。
“淑妃娘娘真是兴师动众。”
沈初宜就眯着眼睛笑了。
“臣妾能升为淑妃,全赖陛下垂怜,心里自然最感谢陛下。”
“如何都不算兴师动众。”
“再说,臣妾也没能为陛下做什么。”
萧元宸忙了一整日,此刻见了她,只觉得疲累和倦意瞬间散去,只剩下满心欢喜。
沈初宜是很真诚的人,她说感谢,就是发自内心感谢,不是嘴上说说的虚伪。
他为沈初宜着想,沈初宜也都记在心里,时时刻刻为他打算。
若非为了他的身体,沈初宜是绝对不会让姚多福打搅他的政事。
知不足斋中还有朝臣,若是传出去,被人说成是祸国妖妃,那才得不偿失。
“朕这几日真的病愈了,”萧元宸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的体温,“晚上也没有熬夜,都是按照淑妃娘娘的叮嘱早早入睡。”
萧元宸笑着说道,神情很是放松。
沈初宜伸手触碰他的额头,片刻后才舒了口气:“陛下能好好保重身体,对于臣妾来说,就比任何事情都强。”
如此说着,沈初宜取来筷子,跟萧元宸一起开始用晚膳。
“陛下,”沈初宜轻声细语地道,“今日臣妾已经搬去了景玉宫,景玉宫中样样都很好,尤其是正殿里的家具,臣妾都很喜欢。”
她细碎地说着,让萧元宸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多谢陛下的用心,臣妾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萧元宸笑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沈初宜点点头,很认真说:“臣妾真的很喜欢,景玉宫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那么好。”
“臣妾觉得,住在景玉宫的自
己很幸福。”
萧元宸就说:“幸福就好。”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站得很远的姚多福,侧过头在沈初宜耳边低声道:“不过景玉宫再好,也不如朕的乾元宫。”
“淑妃娘娘。”萧元宸的声音都染着笑。
又如同带着诱饵的鱼竿,一直陷入沈初宜的心湖里。
“淑妃娘娘,今日可否留在乾元宫,”萧元宸声音低沉醇厚,“朕来好好告诉你,乾元宫的拔步床究竟好不好。”
第127章 第 127 章
乾元宫的拔步床自然是极好的。
用得都是百多年的黄花梨, 木料结实耐用,花纹细腻古朴。
尤其是四角都很稳固,无论怎么折腾都屹立不动,甚至就连吱嘎声都没有。
夜半时分, 寝殿里叫了一回水, 等沈初宜终于歇下, 留灯都暗了三分。
沈初宜伸出手,仔细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
她肌肤细腻,雪白莹润, 天生就不容易晒黑,尤其是衣裳之下的肌肤, 端是娇嫩赛雪, 稍微用力就是一道红痕。
今日萧元宸有些肆意, 一不小心就把沈初宜的胳膊捏出了一片片指痕。
不光手腕上, 肩膀处,腰肢上, 那红痕就如同春日里盛开的野花, 遍地都是。
沈初宜这会儿正在穿中衣, 看到细白腕子上的指印,不由红了脸。
“陛下。”
沈初宜压低声音道:“这要是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萧元宸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腕子, 轻声笑了,在她耳边道:“谁敢看淑妃娘娘的手腕?”
“陛下!”
沈初宜嗔怪地唤他, 低声道:“陛下,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若是叫外人知道, 还不知要如何说嘴?”
萧元宸一把揽过她。
沈初宜的中衣还未曾穿好, 他这一动作,衣襟又散了开来, 露出里面水红的肚兜。
沈初宜身上的肌肤很容易留下红痕,所以肚兜上几乎没有绣纹,用的都是最金贵的软烟罗,又轻又软,薄薄一层贴在肌肤上。
随意一瞧,就能看到那一团柔云。
沈初宜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脖颈上顿时爬上胭脂色。
总觉得,这样要穿不穿的模样更浪荡放肆。
她一把拽住衣襟,非常认真系了个死结。
淑妃娘娘左顾而言他:“陛下,臣妾困了。”
萧元宸轻咳一声,在她耳边道:“倒是比以前要软一些。”
说着,他不等沈初宜嗔怪他,忙搂着她躺下。
“唉,朕也困了,”萧元宸佯装困倦,“赶紧入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沈初宜只得无奈叹息。
她拽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道:“陛下知道要早朝,还要这般折腾,陛下以前可不是如此的。”
之前在永福宫,萧元宸的确不是如此。
最多半个时辰就结束,结束之后也不耐温存,直接穿衣走人。
颇有些冷酷的意味。
那时候沈初宜觉得这位皇帝陛下高不可攀,冷酷无情,谁知道现在的陛下竟变了性子,怎么比以前粘人了?
萧元宸揽着她,满心都是餍足。
“因为佳人在怀,生活和睦,朕自然就随性一些,”萧元宸道,“否则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
萧元宸半阖着眼,声音低哑,有一种缱绻缠绵在其中。
“方才淑妃娘娘明明也很喜欢,还同朕说……”
萧元宸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初宜一把捂住了嘴。
“陛下,”沈初宜语气严肃,“陛下再胡言乱语,臣妾以后不来了。”
萧元宸很无赖地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
沈初宜仿佛被他烫了一下,倏然收回手。
“朕知道错了。”
萧元宸抱着她晃了一下:“还请淑妃娘娘见谅。”
“陛下,”沈初宜叹了口气,“怎么觉得臣妾成了淑妃,陛下更高兴了。”
这是自然的,只有妃位之上才能整夜留宿在乾元宫,萧元宸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所以才着急忙慌给她升位。
长春宫也好,景玉宫也罢,都不是萧元宸最熟悉的地盘。
他想要在自己的安乐窝里,把沈初宜牢牢圈在怀中,不让她离开。
这种占有欲和控制欲望,萧元宸自然不会说出口,但他今夜的表现,却让沈初宜多少有些领悟。
原来,一贯冷淡不近人情的皇帝陛下,也会有这样的心思。
有些意外,也有些说不出的甜蜜。
毕竟,萧元宸的所有情绪,全部向她奔涌而来,几乎让她无力招架。
沈初宜现在腿还是软的。
萧元宸无声勾起一个微笑,说:“朕自然是很高兴的。”
想起方才那些见不得人的奇怪姿势,沈初宜不由又嗔怪道:“陛下哪里学来的?”
萧元宸睁开眼,垂眸看向怀里面色红润的姝丽美人,道:“朕天赋异禀,自然无师自通。”
沈初宜:“……”
这是什么值得吹捧的好事?
沈初宜无奈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才说:“不早了,早些安置吧,臣妾不说话了。”
萧元宸笑着应了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道:“好,晚安,我的蓁蓁。”
沈初宜也笑了:“晚安,我的陛下。”
之后的日子,沈初宜又恢复到了宁静中。
她除了要处理更过宫事,又新认识了程尚宫推荐过来的冯姑姑,似乎就没有其他新鲜事了。
这一日沈初宜抽空又去敬安宫,看望已经七个月的三公主。
三公主小名是乐乐,大名叫萧应淇。
可以说,她是静贵嫔以命换命生下来的骨血,身体比寻常婴儿要健壮许多,个头也大,才七个多月就开始吃辅食,生得白白嫩嫩,漂亮极了。
七个多月的孩子也能认人了。
可能沈初宜经常照料她,除了奶嬷嬷们,她最熟悉的就是沈初宜和恭睿太后。
今日沈初宜刚一进偏殿,就见小乐乐窝在奶嬷嬷的怀中,笑得口水都流下来。
沈初宜就道:“乐乐今日如何?”
听到她的声音,小乐乐回过头,认真盯着她看。
被那双纯真的大眼睛一看,沈初宜的心一片柔软。
“乐乐,可还记得淑母妃?”
前几日沈初宜还是纯母妃呢,这几日就变成淑母妃了,乐乐听不懂大人说话,但她对沈初宜却格外熟悉。
她咯咯笑了起来,对沈初宜伸出手。
沈初宜来到她身边,用帕子仔细给她擦干净下巴上的口水,才弯腰把她抱起来。
“哎呦,我们乐乐真是健壮。”
沈初宜说着,夸赞奶嬷嬷:“还是你们用心,才能把三公主养得这样好。”
淑妃娘娘一贯出手大方,即便她们只是三公主的宫人,沈初宜也经常赏赐。
一听这话,两名奶嬷嬷立即就说:“娘娘谬赞了,还是三公主底子好,又有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的细心照料,自然生得健康壮实。”
沈初宜力气自然比许多宫妃要大得多,且不提乐乐才半岁,便是一两岁,沈初宜抱着也不算吃力。
她抱着孩子在殿中转了两圈,就说:“等夏日天气好了,上午日头不晒的时候,就抱着乐乐出去晒晒太阳。”
奶嬷嬷立即道:“是。”
沈初宜正在逗乐乐玩,就听外面传来请安声。
回过头来,便看到恭睿太后快步走入寝殿。
沈初宜就要放下孩子,给恭睿太后请安。
“不用行礼,”恭睿太后摆摆手,面容柔和下来,笑着说,“你若是忙,就不用老往敬安宫跑。”
沈初宜笑着拍萧应淇的后背,对恭睿太后道:“也不累的。”
因抱着孩子,所以她说话声音很轻,有一种平日里所没有的温柔慈爱。
“太后娘娘,”沈初宜道,“整日里坐在宫中,其实与身体有碍,还不如多走走路,看一看外面风景,活动一下筋骨,反而有益身心健康。”
这倒是实情。
宫里这么多宫妃,恭睿太后瞧来看去,也就沈初宜最为康健。
她从来不会缩在宫闱里,日常也很少叫步辇,能走路就自己走路,无论何时见她,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恭睿太后是知道的,她平日里很忙碌,除了宫事,还要读书,如今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基本上没有空闲时候。
即便如此,她也从来不显露出疲惫来。
况且如今她还得侍奉萧元宸,自己生的儿子,恭睿太后可明白着呢。
那孩子最会折腾人。
尤其是心里喜欢的人,就变着法都不让离开自己身边。
思及此,恭睿太后不由笑了一声。
沈初宜有些迷茫:“娘娘,臣妾说错了?”
恭睿太后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
她舒了口气,神情越发温和柔软下来。
沈初宜近来也发现,恭睿太后身上的冷漠梳理渐渐散去,慢慢恢复曾经该有的模样。
“尤其如今春风和煦,天气晴朗,以后得了空闲,我就带着乐乐出去赏景。”
“不光孩子,哀家也得多走走路,要努力陪着孩子们长大。”
沈初宜便笑了起来。
“娘娘说的是。”
她轻声细语地道:“娘娘们长命百岁,是国朝的福气,也是臣妾们的福气。”
“说出去,都是陛下和臣妾们的好名声呢。”
婆媳两个说了几句话,乐乐就打了个哈欠。
沈初宜知道小家伙这是困了,便把她交还给奶嬷嬷,对恭睿太后道:“今日得空,臣妾便陪着娘娘散会儿步吧。”
两人刚出了后殿,抬眸就看到敬安宫的胡掌殿快步赶来。
“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胡掌殿难得变了脸色,神情很是凝重,“方才寿康宫的钱掌殿亲自过来,请娘娘去一趟荷风宫。”
恭睿太后同沈初宜对视一眼,才问;“何事?”
胡掌殿就道:“听闻荷风宫的邢才人……疯了。”
沈初宜微微蹙起眉头,倒是并不算太过惊讶,早在邢才人生病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
不过邢才人的病拖得时间有些久了,让人渐渐遗忘了她。
倒是没成想,她的病还是爆发了出来。
却是以疯病为终结。
沈初宜头脑异常清醒,她问:“往常宫事都是懿太后娘娘主持,今日因何要请睿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说法?”
恭睿太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就听胡掌殿开口:“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方才钱掌殿说,本来应当懿太后娘娘亲自前去,但这几日二殿下腿上不太舒服,有些发热,懿太后娘娘不放心,不敢离开二殿下。”
原来是萧应鸿病了。
可萧应鸿的病症并未上报太医院,宫里上下都不知。
否则沈初宜等几位妃娘娘,是必要去寿康宫看望二皇子的。
恭睿太后也不迟疑,直接就道:“哀家知道了。”
“你马上让人去请德妃和贤妃,初宜,咱们一起去一趟荷风宫。”
————
沈初宜陪着恭睿太后一起离开敬安宫。
步辇刚至,沈初宜扶着太后先上了步辇,自己才跟了上去。
如烟站在一侧,低声道:“娘娘,方才奴婢已经让人去太医院请人了。”
沈初宜颔首,她顿了顿,道:“还得让人去一趟尚宫局,邢才人此番是疯癫之症,若是爆发出来,伤了自己或者旁人总归不妥。”
如烟福了福:“是。”
她叫了仪仗中的一名小黄门,安排他立即去尚宫局,这才重新回到沈初宜身边。
“娘娘,今日……”
沈初宜淡淡道:“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如烟与鸿雁对视一眼,两人一起道:“娘娘安心。”
“舒云姐一会儿就到荷风宫。”如烟压低声音道。
如烟如今管着景玉宫的宫内事,宫事和其他事宜都是舒云在操心,今日本来只是去看望三公主,就由如烟和鸿雁伺候她。
这会儿要办宫事,自然要舒云替换如烟,也好随机应变。
这也是沈初宜最放心身边人之处。
景玉宫的人,一直都上下齐心,各司其职,因为他们都知道,沈初宜绝对不会亏待他们,他们每个人付出心血和努力,沈初宜也都看在眼中。
赏赐从来不会少,也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因此,每个人都能做好自己的分内差事,不会有多余的心神去争抢。
在景玉宫,在沈初宜身边,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今日事急,步辇黄门脚程很快,不过眨眼功夫就回到了西六宫。
景玉宫前的路口处,舒云默默替换了如烟的位置。
旁人都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倒是恭睿太后回头撇了一眼,淡淡笑了一下。
“真难得。”
胡掌殿抬眸问:“娘娘?”
恭睿太后摇了摇头,此刻才宫外,她没有言语。
心里却想:便是当年的皇后娘娘,也没有做到这个份上。
恭睿太后在宫里年头长着呢,许都事情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
这宫里上下,最能把控人心的不是那些自幼就被大家教导过的世家贵女,而是从微末爬起来的沈初宜。
且不说她宫里的众人,只看萧元宸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
这位如今最受宠的淑妃娘娘,实际才是这宫里最能迷惑人心的那一个。
沈初宜对景玉宫的把控,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滴水不漏,这需要宫人全心全意的忠心和信任,可不是很难得吗?
很快,步辇就在荷风宫前停下来。
报信的小黄门脚程非常快,德妃本来住在西六宫,因此德妃先一步抵达荷风宫,却没有立即进去,只在宫门口等待。
贤妃慢了一步,在沈初宜的步辇停下后,也才出现在西六宫。
等德妃和贤妃过来请安,才发现今日来的是恭睿太后。
恭睿太后在外人面前又冷了脸。
态度也严厉起来。
“今日懿姐姐宫中有事,特地请哀家过来主持宫事,事不迟疑,进去之后再让人禀报。”
众人刚踏入荷风宫,还没来得及绕过影壁,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不是我,我没错,你们都要害我,都要害我。”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她能立即听出喊叫之人就是邢才人。
胡掌殿和郁姑姑立即上前,护在了恭睿太后身前。
恭睿太后倒是神色如常,她没有继续前进,只带着众人站在影壁之后。
“让人去把邢才人的宫人叫过来,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
很快,冷新枝就苍白着脸出现在众人之前。
沈初宜匆匆一瞥,就看到她脸上一道醒目的血痕。
贤妃都没忍住叹了口气:“怎会如此?”
恭睿太后没开口,新枝就自己道:“见过太后娘娘,诸位娘娘,奴婢们怕小主伤了自己,已经帮她束缚住了手脚。”
冷新枝的嗓子都哑了,说话声音又低又沉,显得很是无奈痛苦。
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偏着头不敢叫太后看到她脸颊上的伤口。
“本来害怕小主咬伤舌头,也要塞住她的口舌,等太医过来给小主用过药再说,但小主非常不配合。”
冷新枝叹了口气:“奴婢们怕小主再受伤,不敢动了,只能任由小主这样说话。”
她说的很含蓄。
什么说话?
邢才人就是在发疯,声嘶力竭的那种。
贤妃低声道:“怎么会这样严重?”
冷新枝抿了抿嘴唇,道:“原本还好。”
“一开始,小主只是夜里失眠,白日精神不济,时间久了,小主白日都没了胃口,饭食都不好好吃用了。”
“奴婢们很害怕,太医请了好几位,都说小主是心迷之症,需要用重药调理,先得让小主能安稳熟睡,再慢慢调理肠胃精神。”
这事,宫里倒是都知道。
不过邢才人因为之前碧云宫的事,到底惹了众怒,她手里犯了事,就无人敢去关照她。
只有德妃等每日处理宫事时关心一句,也仅此而已。
宫里这种症状不少,太医也擅长医治心迷之症,不过邢才人显然没有被治好,她的病越发严重了。
到了今日,邢才人都开始发疯了,宫人们控制不住她,这才不得已上报到了寿康宫。
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
宫人们自然不敢担这个责任。
冷新枝已经熬的自己都精神恍惚了,她说着话,眼神就飘了起来,甚至都有些不知所云。
“小主怎么会病了呢?”
“小主一直都很健康。”
她喃喃自语。
她这模样,看得人脊背发寒。
恭睿太后在宫妃们面前总是一副冷酷模样,她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因此等冷新枝说完之后,她就对胡掌殿道:“派两名嬷嬷过去照看邢才人,万不要让她伤了自己。”
说得客气,其实就是让人看好邢才人,别伤到别人才是。
很快,胡掌殿就回来了。
“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可以进去看望邢才人了。”
恭睿太后就都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进了荷风宫。
跟之前沈初宜住的时候相比,除了门窗都紧闭着,宫人都垂眸站在宫门前,现在的荷风宫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两名宫人上前打开西配殿的宫门,只听吱呀一声,幽深的宫殿出现在众人眼前。
同其他布置精巧的宫殿不同,兴许是怕邢才人伤害自己,因此整个西配殿中除了家具,几乎没有任何摆设。
尤其是容易碎裂的瓷器,更是一样都没有。
除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山居图,其余所有装饰都没有,整个寝殿里干净又整洁,隐约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寂和凄凉。
总觉得,这里好像没有人在居住。
恭睿太后沉着脸,一步踏入西配殿,转身就来到寝殿前。
胡掌殿低声道:“邢才人在床榻上。”
恭睿太后颔首,领着众人直接进了寝殿,刚一绕过屏风,就看到一道凌乱的身影扭曲地坐在架子床上。
同之前见时相比,邢才人瘦了一大圈。
她一头长发干枯凌乱,披散在肩膀两侧,遮挡了她蜡黄的消瘦脸颊。
因手脚被绑在一起,她的姿势很扭曲,却也能看出她身量单薄,比之前瘦了许多。
再看她的面容,一下就被她嘴唇上的血痕和眼底青黑吸引目光,无暇旁顾了。
此刻邢才人的正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看着众人。
沈初宜从她眼中看到了陌生的情绪。
她似乎都不认识他们这些人了。
恭睿太后也没想到邢才人病得这样重,她在边上的圈椅上落座,问:“太医院可到了?”
胡掌殿道:“回禀娘娘,因邢才人病情严重,特地请了刘院正和温院判,除此之外,邢才人的负责太医陈院判也来了。”
一次来了三名太医,可见恭睿太后对此事的重视。
她道:“宣进来。”
很快,三名太医就战战兢兢站在殿中。
刘文术还算经过大风大浪,此刻他神情沉静,并不算紧张。
恭睿太后道:“刘院正,心迷之症哀家也知晓,一般太医院用过药,静养数月,是能好转的。”
“怎么邢才人这里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伤害自残的地步?”
刘文术躬身行礼:“太后娘娘,才人的脉案老臣已经看过了,才人的确是心迷之症,但才人的病症比寻常人要严重,用过药也无法安睡,这才导致病情加重。”
“能催眠的药物都已经试过了,均没有用处,”刘文术道,他犹豫片刻,才继续道,“如今邢才人的病症,已经不是太医院能医治的了。”
恭睿太后的脸色越发冰冷了。
“刘文术,”她冷冷开口,“作为一名太医,你如此言语,可能为自己担保?”
刘文术的腰就一直弯着,好似再也抬不起来。
“太后娘娘,老臣一贯都是直言不讳的,娘娘也清楚,”刘文术叹了口气,“但如今邢才人的病症,已经并非太医院能医治的了。”
“所有的方法太医院都用过了,乃至民间的药方,老臣也让陈院判试过。”
“均无效果。”
刘文术道:“还请太后娘娘责罚,老臣甘愿受罚。”
他这样一说,三名太医就一起跪了下去。
显然邢才人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
听到这话,恭睿太后还没什么表示,倒是一直伺候邢才人的巧圆忽然哭了起来。
“小主,这可怎么办啊,小主你快点好起来啊。”
这是很没有规矩的行为。
但此刻情形特殊,恭睿太后也没有责罚她。
谁知邢才人听到了她的话,忽然抬起头,死死看向前方。
她的眼睛本来就布满血丝,凝视着前方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恨和阴毒。
“是你害了我。”
“你别来我梦里好不好?”
“娘娘,娘娘,”她摇着头,看向恭睿太后,又眼神涣散地看向旁人,“娘娘救救我,有鬼抓我,有鬼抓我!”
第128章 第 128 章
邢才人的状态看得人心里发寒。
尤其是那双红彤彤的眼睛, 早就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只剩下疯狂和惊恐。
众人之前都见过发疯的樱桃,但那时候樱桃只是一门心思认为自己是红香,只是为了“伸冤”而来, 她没有发狂嘶吼, 也没有胡言乱语, 状态看起来并没有邢才人这般癫狂。
当时的“红香 ”是有理智的,能清晰说出自己的“诉求”,而此刻, 邢才人是在彻底发狂。
她只是不停重复鬼要害她性命,根本无法沟通。
鬼在何处, 鬼又是谁, 鬼又为何害她。
邢才人短短几句话, 就引出了无限遐思。
沈初宜眸色微深, 德妃也冷笑一声:“胡言乱语。”
她冷冷看着邢才人,说出来的话十分冷漠。
“邢才人, 你会这样害怕, 难道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毕竟, 你之前装神弄鬼,做了那样的恶事, 难怪会夜不能寐,这都是上苍对你的惩罚。”
德妃这话说得十分犀利。
虽然有些过分冷酷, 可道理却的确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话只有他们这些外人能听懂,作为被人关注的邢才人, 却似乎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她的心早就已经沉浸在迷雾之中了。
她只是神神叨叨地到处乱看, 那双通红的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看得人毛骨悚然。
“有人要害我, 夜里老有人跟我说话,”她忽然神神秘秘地对身边的巧圆说,“是个小姑娘,脸很白的小姑娘。”
邢才人说着,就开始模仿起来。
她忽然裂开嘴,瞪着眼睛冷笑:“你快死了。”
她声音尖细,同平日里的说话声音大相径庭,有一种诡异的稚嫩。
“你快死了,你快死了,你快死了。”
邢才人这样说着,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我快死了。”
眼泪顺着她红彤彤的眼睛滑落,疯癫又可怜。
人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没体面可以维持了。
沈初宜此刻才注意到,邢才人身上的外衫都有些脏了,袖子因为被绑在绢丝中,皱皱巴巴的很是凌乱。
她的右手一直发狠地扣着左手的指甲,把原本整齐圆润的指甲扣得血迹斑斑,参差不齐。
这同以前整齐雅致的邢才人大相径庭。
沈初宜蹙起眉头,正要开口,就听到恭睿太后冷冷开口:“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
“这个人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让你发疯?”
邢才人哭嚎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个。
不过因其疯癫,交流十分困难,恭睿太后问的问题她根
本就没有回答,似乎也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自顾自喃喃自语,根本不搭理旁人。
倒是邢才人身边的巧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我们小主以前真不是这般性子,也绝对不会做出装神弄鬼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还请娘娘详查,给我们才人一条活路吧。”
巧圆一边说着,一边嘭嘭嘭给恭睿太后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额头红了一片。
如此看来,倒也还算忠心。
之前碧云宫八哥之事,邢才人一力承当下来,她只承认八哥是自己放的,她身边的宫人们皆不知情。
如此,倒是把冷新枝和巧圆都保了下来。
也难怪两人对她这么忠心耿耿。
方才进来寝殿“照顾”邢才人的两名姑姑都是尚宫局的人,其中一名瞧着年岁渐长,满脸和气,听胡掌殿叫她陈姑姑。
这位陈姑姑听到这话,不由有些欲言又止。
恭睿太后冷冷看她一眼:“陈姑姑,有话就说,邢才人性命攸关,不必藏着掖着。”
陈姑姑哆嗦了一下,她脸上冷汗直流,声音也带着三分颤抖。
“太后娘娘,奴婢不敢讲。”
恭睿太后就道:“恕你无罪,说吧。”
陈姑姑这才小心翼翼看向在场众人,目光在三位妃娘娘身上飞快扫过,最后才落到恭睿太后的脚尖前。
不敢再多看一眼。
“回禀娘娘,奴婢以前在家中时,村里曾经发生过一样的事情,有一名妇人也是忽然发疯,怎么也治不好。”
“当时族老请了当地有名的百晓生,在其家中翻找,才终于发现端倪。”
陈姑姑说到这里,她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狠心开口:“当时在那妇人家中,发现一个绢布人偶。”
“也就是说,那妇人之所以会发疯……是有人给她……”
陈姑姑闭了闭眼睛,最后才小声开口:“下蛊。”
下蛊这两个字说出口,众人的神情都变了。
年轻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什么?”
贤妃也蹙起眉头,她看向恭睿太后:“太后娘娘,您看这……”
恭睿太后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看向陈姑姑。
“你仔细说说,如何下蛊?难道这荷风宫也有绢布人偶?”
还不等陈姑姑继续说,巧圆就哭嚎着开口:“难怪,若是下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小主总说有白面小姑娘同她说话,原来是被人下蛊,迷惑了神志。”
那陈姑姑神情又变了。
“太后娘娘,若是按照这位宫女的说法,邢才人所中的巫蛊之术恐怕没这么简单,可能是草蛊人,就是用上好的丝绢做成小人,上面有被咒者的生辰八字,会让被咒着病入膏肓,心迷神失。”
“跟奴婢村中妇人的病症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谋害邢才人,给她扎了小人。
恭睿太后轻轻敲了一下圈椅的扶手,抬眸看向那名陈姑姑。
“陈璧,你也是尚宫局的老人了,哀家记得你入宫也已经有十五个年头。”
名叫陈璧的姑姑躬身行礼:“是,太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的名字很好听,暗合静影沉璧之意,生得也还算清秀,即便上了年纪,依稀也能看到年轻时娟丽的模样。
程尚宫为人刻板严肃,对手下的姑姑们一向管束极严,若她在场,断不会让陈姑姑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
尤其巫蛊之术,整个大楚严明禁止,坊间百姓都不敢随意而为,更何况是长信宫中了。
可偏偏,今日陈姑姑就提到了巫蛊之术。
虽然有些吃惊与她的大胆,但陈姑姑的话的确给众人提供了新思路。
在她开口之前,沈初宜也以为是禁药或者本身邢才人就有病症,并没有往巫蛊之术方向上来猜想。
宫里行巫蛊之术,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有人提及了,甚至许多人都不知巫蛊之术究竟为何,要如何实行才能诅咒仇人。
只不过隐约听说过几句,仅此而已。
陈姑姑见众人神情严肃,忙对恭睿太后行礼,态度非常忐忑:“太后娘娘,是奴婢思虑过重,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恭睿太后却道:“你既然都开口了,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宫规为何。”
陈姑姑神情微变,却还是坚持到:“奴婢还是认为,应该就是草蛊人作祟,邢才人应该是被下了蛊,才性情大变,疯癫成魔。”
恭睿太后见满宫的年轻宫女都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就知道陈姑姑三言两语几句话,扰乱了这些宫女的心神。
原本邢才人若只是生病,即便是疯病,只要人是好的,就没有大碍。
可如今荷风宫若是真有草蛊人,如实邢才人真被害得没了性命,那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们?
她们不过只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宫婢,不会有人为他们操心,也不会有太医努力为他们医治。
思及此,众人的神色都很难看。
恭睿太后冷冷哼了一声,却道:“既然陈姑姑这样说,胡掌殿,你带领几名敬安宫的宫女,仔细搜索荷风宫。”
“陈璧,若真有草蛊人,那一定就在荷风宫中,对吗?”
陈姑姑躬身见礼:“娘娘所言甚是。”
恭睿太后面容凌厉:“胡掌殿,搜宫。”
随着恭睿太后一声令下,数名宫人鱼贯而出,跟着胡掌殿先在西配殿中搜寻起来。
西配殿的东西几乎是一目了然的。
因为桌上和博古架上没有任何摆设,宫人们只要搜索箱笼,柜子和抽屉即可,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很快就搜完了明间和稍间。
就在宫人搜宫的时候,邢才人还在发疯。
不过方才她太过用力,以至于精神耗尽,这会儿她没有再继续嘶吼,只是歪斜在架子床上,嘴里念念有词。
至于说的什么,外人是听不清的。
沈初宜认真听了听,发现她说的是胡话,便没有继续听下去。
她的思绪都落在了跪在床榻边的巧圆和陈姑姑身上。
巧圆的表现,有些太过凑巧了。
贤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觉得那巧圆不太对劲,她低声问:“审一审她?”
沈初宜颔首,同恭睿太后低声说了几句,才重新抬眸看向巧圆。
“巧圆,你们小主是何时开始无法入睡的?在那之前可有发生过什么?”
这个问题很寻常。
也可以说,是太过寻常了。
巧圆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片刻后她才支支吾吾说:“小主是月初就开始发病的,其实早在上个月末,小主的身体就不太好了。”
“当时奴婢们都以为是因为月事不调,小主才这样不适,就连小主自己都没有让请太医。”
那时候邢才人心里装着事,自然不可能让请太医。
“不过后来,小主越来越严重,奴婢们照料不好小主,才请的太医。”
“在那之前……”
巧圆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她对众人磕了个头,声音有些凄楚。
“是奴婢无用,想不起有什么不对到地方。”
“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众人也料到她说不出什么来,德妃冷哼一声:“你们若是知晓这些,邢才人也不至于病入膏肓。”
她话音落下,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片刻后,胡掌殿面色凝重进了寝殿,她俯下身,在恭睿太后耳边耳语。
沈初宜耳朵很灵,把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娘娘,找到了一个草蛊人,同陈璧说的一般无二。”
————
听到这一句,沈初宜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她抬眸看向舒云,见舒云淡定地站在她身边,神情依旧平静,不悲不喜,沈初宜一颗心便落回了腹中。
胡掌殿的禀报干脆利落,她说
完之后,恭睿太后就道:“告诉她们吧。”
于是,胡掌殿就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等她说完,贤妃难得有些惊慌:“当真?”
德妃瞥她一眼,倒是一点都不害怕,脸上的表情甚至都带着嘲弄:“既然是胡掌殿寻到的,那自然当真,贤妃妹妹,你稍安勿躁,即便找到了又如何?”
她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巧圆,冷哼一声:“说是草蛊人,就是草蛊人了?再说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你们信,本宫可不信。”
“说到底,邢才人究竟是生病还是其他,谁也说不清,毕竟邢才人可是做过装神弄鬼的事情。”
德妃如今一贯直言不讳,她读书多年,学识渊博,最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之前碧云宫闹鬼的时候她就嗤之以鼻,现在听说什么草蛊人,更是觉得子虚乌有,纯粹就是人心闹出来的恶心死。
也正因此,德妃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情绪,反而有一种冷淡的抵触。
恭睿太后就道:“无论真假,请人过来看一看便知。”
不过巫蛊之术这样的事,究竟要请谁呢?
一时间,众人都犯了难。
还是刘文术经验老道,他思忖片刻,道:“太后娘娘,老臣记得慎刑司有个老中监,姓岑,精通此术,一直都在慎刑司处理相关事由,不如宣他过来看上一看?”
恭睿太后便道:“也好。”
很快,就有宫人去请老中监了。
恭睿太后见贤妃有些害怕,想了想,就道:“咱们不如先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
陈姑姑面色微变:“娘娘,万一对娘娘们有所妨碍可如何是好?”
贤妃也劝说道:“太后娘娘,陈姑姑所言甚是,还是等人鉴定之后再做打算。”
恭睿太后看向众人,见德妃和沈初宜都很淡然,只有贤妃显露出几分害怕,便明白只有贤妃信这些鬼神之说。
思及此,恭睿太后神情冷淡了几分。
“贤妃,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千金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又在书院学习多年,你应该知道,即便是史书中的那些巫蛊之术,也不过是专权弄势的手段罢了。”
“若是真的那样有效,何必你争我夺?一个绢布娃娃一切都能摆平。”
贤妃叹了口气。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娘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它的作用不是诅咒人命,而是那娃娃身上本来就有毒药,若真有万一,伤及太后娘娘,臣妾们也不好同陛下交代。”
这个说法还算中听。
恭睿太后神情和缓,道:“倒是在理。”
思及此,她叮嘱胡掌殿注意着些,不要让宫人随意碰触那草蛊人,这才道:“那咱们就等一等吧。”
一时间,寝殿中只有邢才人一个人的低声念叨。
那声音犹如魔音,在耳边不停作响,扰人心智。
恭睿太后见几位太医都在这里等,思忖片刻,道:“就留刘院正在此处,温院判和陈院判先行告退吧。”
两名太医就告退了。
刘文术已经开口说太医院无法医治邢才人,留那么多人也无用处。
等人都走了,德妃才看向神情仓惶的邢才人,说:“何至于此呢?”
贤妃也叹了口气:“最近宫里这样乱,我心里也总是不踏实。”
她看了看恭睿太后,才道:“毕竟,孩子们都还小。”
在坐的三位妃娘娘膝下都有皇嗣,就连恭睿太后也在养育三公主。
可以说,她们都是做母亲的人。
宫里乱,她们是不怕的,只担忧连累到孩子身上。
沈初宜倒是安慰她:“不过是有心人故意扰乱人心罢了,只要我们心正谨慎,防患于未然,就不会有事。”
贤妃勉强笑了一下:“说的是。”
她叹了口气:“我就是关心则乱。”
几人说了几句闲话,都是沈初宜和贤妃在说话,偶尔恭睿太后也说上两句,只有德妃一言不发。
看她那模样似乎有些不耐烦。
德妃如今越发不爱处置这样琐碎的小事,宫中人若是办事不当,德妃几乎都不废话,干脆利落就是责罚。
早先积攒下来的好名声也渐渐被冷酷取代,看德妃的意思,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她也没必要在乎。
很快,慎刑司那名老中监就赶到了。
他面容和善,年约五十上下,除了身量很矮,似乎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沈初宜注意到,他眉目比寻常人深邃,一看就不似寻常中原人。
老中监入宫已有四十个年头了,他一开口,就是纯正的圣京腔调。
“小的见过太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恭睿太后就道:“有劳岑中监了,东西就放在稍间,需要岑中监亲自查看。”
岑中监忙打了个千:“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很快,岑中监就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盖着一块绸布,遮挡了下面的东西,沈初宜很轻易就猜到下面放的就是所谓的草蛊人。
她正要开口,一道激烈的嘶吼声骤然响起。
“啊啊啊啊啊!”
“又来了,又来了。”
“你快走,快走,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没有害过你。”
床榻上,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邢才人,重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这一次她用得力气很大,几乎要把手腕上的绢布扯断,陈姑姑和另一名谷姑姑一起上前,才勉强按住了她。
一丝鲜血从邢才人唇角滑落。
方才激动地时候,她咬伤了自己舌头。
恭睿太后叹了口气:“胡掌殿,莫要让她伤了自己。”
沈初宜看邢才人面色实在太差,便对刘文术道:“刘院正,可能给邢才人用金针?让她先安静下来再说。”
再这么下去,她的病会越来越严重。
刘文术思忖片刻,才道:“可行。”
就在众人忙碌邢才人的时候,恭睿太后也不耽搁,直接看向岑中监。
“岑中监,你来说。”
岑中监躬身行礼:“太后娘娘,几位娘娘,这托盘之中就是草蛊人,小的方才查看过,的确是南疆当地特有的草蛊人扎法。”
也就是说,这草蛊人是真的,邢才人的确被人诅咒了。
恭睿太后面容沉静下来,贤妃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这东西……”
岑中监忙道:“贤妃娘娘放心,草蛊人只对写有生辰八字的被害人有效,其上并无毒药,碰触或接近都不会有危险。”
贤妃这才松了口气。
德妃却冷冷开口:“岑中监,你口口声声说诅咒和巫蛊之术,这种法术当真存在,也当真有效吗?”
她道:“本宫怎么看,邢才人都是急病攻心,意念发狂,并非中毒或者被诅咒这样玄秘。”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岑中监倒是神色如常,他回禀道:“德妃娘娘,巫蛊之术是否有效,只看人是否相信,巫蛊之术是否为手段,只看最后结果为何。”
这个回答倒是很耐人寻味。
沈初宜不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情恭敬淡然,并不害怕这巫蛊之术。
“岑中监,你不害怕?”
岑中监回答:“娘娘,小的不害怕。”
“这不过是死物罢了。”
这么多年,他见多了这种神鬼之术,自然不会再害怕。
因为每个案子的结尾,都有一个其心可诛的凶手。
岑中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鬼神。
这幽深皇宫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而是连鬼都要退避三舍的人。
但无论巫蛊之术是否有用,无论草蛊人是否真的能诅咒邢才人,只要用了这样的手段,在宫里就是禁忌。
轻则贬为庶人,重则抄家杀头。
没有例外。
今日的事闹到这个地步,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了。
恭睿太后看着慢慢
平静下来的邢才人,对岑中监和陈姑姑道:“你们二人知晓巫蛊之术,务必仔细详查这个草蛊人,争取从上面找到线索,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胆敢在宫中装神弄鬼。”
就在这时,巧圆忽然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开口:“胡掌殿,请问这草蛊人是从哪里发现的?”
胡掌殿神色如常:“是在稍间的衣柜里发现的,当时除了这被仔细裹在枕套里的草蛊人,其余都是才人小主的夏装。”
说到这里,胡掌殿声音一停。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往恭睿太后身上看去。
此刻,巧圆的神情异常狰狞。
她抬起眼眸,死死看向沈初宜,仿佛她是什么害人的恶鬼。
“淑妃娘娘,您作何解释?”
等她这句话落下,沈初宜反而觉得轻松。
不管旁人是什么神情,不管此刻大家的是什么心思,但作为被指控用巫蛊之术谋害宫妃的沈初宜本人,却是松了口气。
自从邢才人生病以来,沈初宜就总觉得荷风宫要有大事,也不知道是她直觉太准,还是知道宫中那些人的恶毒心思,她总觉得此事一定是冲她而来。
再不济,也会有其他宫妃被牵连。
但邢才人究竟会出什么事,那些人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沈初宜无从得知了。
如今,那根悬着的针终于落到地上,沈初宜才算松了口气。
打蛇打七寸,只有对方出招,她才能见招拆招。
因此,此刻的淑妃娘娘丝毫不慌乱,她依旧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抬眸平静看向巧圆。
“你因何这样说?”
沈初宜淡淡开口:“随意指控宫妃可是重罪。”
“巧圆,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第129章 第 129 章
巧圆的神情很笃定, 没有任何胆怯和惊慌。
她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沈初宜,仿佛要把她的灵魂看穿。
她眼神里的意味太清晰,不说话也能让人看出一二。
巧圆仿佛用眼睛在说:就是你害得我们家小主!
沈初宜对这个目光毫不惧怕, 她淡淡看向巧圆, 神情平静, 说话的语气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
“巧圆,你想好再说话。”
巧圆哆嗦了一下,却很快坚定了心智, 她仰起头看向沈初宜,反问:“淑妃娘娘是在威胁奴婢吗?”
“威胁让奴婢闭嘴, 真相永远无人能知。”
这话说出口, 整个寝殿落针可闻, 宫女们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气都不敢喘。
在沈初宜成为纯嫔之后,亦或者她当上纯昭仪的时候, 宫里就无人敢这样鄙薄她了。
数月过去, 到了今日, 淑妃娘娘更是无人敢怠慢,无论谁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 生怕惹她不痛快。
这巧圆倒是胆子大。
沈初宜身边的舒云神情也很平静,她冷冷看着巧圆, 没有替沈初宜开口。
这个场合,她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娘娘们都没说话, 她一个宫女说什么话呢?
沈初宜慢条斯理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轻声笑了一下,片刻后, 她抬起头,定定看向巧圆。
平日里一贯温柔可亲淑妃娘娘,此刻眼神坚毅冰冷,周身上下都是凌厉气势。
这才像是一宫主位。
“你说本宫威胁你?”
沈初宜冷笑:“你配吗?”
巧圆面色一白,却还是强撑着,不肯低头。
在沈初宜身边,德妃不耐烦地动了一下,整了整裙摆。
“有话快说,”德妃冷冷道,“本宫忙得很,你要是有证据,就自己拿出来,别做这扭捏样子。”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德妃竟是这个态度,一时间都有些惊讶。
德妃虽然是在让巧圆拿出证据,但她的语气很清晰,就是摆明了不信她有证据。
既然不信任巧圆,她信任的就是沈初宜。
宫里人都知道,德妃跟淑妃一贯不对付,不说淑妃如何,主要是德妃一直都瞧不上淑妃,平日里见了也要阴阳怪气几句,从来没有好脸色。
她竟然会替沈初宜说话,这是众人没想到的。
不过此刻也不容旁人多想,跪在地上的巧圆竟是哆哆嗦嗦地直起身体,一脸笃定:“淑妃娘娘。”
她先开了口,语气坚定:“今岁的夏装是淑妃娘娘一手操办的,因娘娘办事谨慎,各宫娘娘的夏装都是温姑姑亲自送到,这枣木箱笼就是上月二十六日送到荷风宫。”
“是温姑姑亲手交到奴婢手中的。”
温姑姑就是舒云,她如今是淑妃身边的管事姑姑,也算是宫里的红人。
她行走在外面,宫人们都是毕恭毕敬,无人敢给她脸色看。
巧圆这一席话,个中意思十分清晰。
在场众人一下便明白过来。
有的人好奇,有的人紧张,有的人却是完全不信。
夏装是沈初宜经手发放的,若想在夏装里做手脚,沈初宜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视线向沈初宜投射而来,荷风宫中越发安静。
作为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宠妃,若沈初宜沾染巫蛊之术,行草蛊人谋害宫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人人都好奇,若此事是真的,皇帝陛下是要硬保,还是直接弃之而不顾?
没有人有答案。
然而,这一场热闹终究是瞧不上了。
此刻被她点名的温姑姑舒云,神情依旧很是平静。
她上前半步,对众人见礼,不卑不亢。
“回禀太后娘娘,诸位娘娘,今岁夏装的分发,的确是奴婢亲手操办。”
“娘娘为了保险起见,让奴婢亲自给各宫娘娘发放夏装,衣衫被褥交到各宫时,都是让各宫宫人当着奴婢的面亲自拆封查看。”
“景玉宫和尚宫局都留了账簿存档,送来荷风宫的夏装,当时是新枝和巧圆一起检查,一件一件登记在账簿中的。”
“奴婢可立即取来账簿核对。”
舒云说话声音清脆利落,一字一顿,听起来十分清晰。
“巧圆,当时那枣木箱笼里,可没这样骇人的东西。”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有的惋惜,有的倒是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倒是巧圆一厢情愿了。
就连贤妃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就好,还是淑妃姐姐谨慎。”
仿佛要映衬她的话,另一道声音响起:“温姑姑说得丝毫不差。”
众人回过头,才看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冷新枝。
冷新枝一直站在一边,可能缓过了精神,她此刻瞧着倒是么有那么颓丧。
听到舒云的话,冷新枝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当时的确是如此的。”
冷新枝瞥了一眼巧圆,才对恭睿太后福了福:“回禀太后娘娘,当时奴婢和巧圆的确都跟着温姑姑一起清点夏装衣物,每一样都查过。”
“当时奴婢还说不用查了,但温姑姑坚持,所以当时还是一一清点,除了奴婢、巧圆和温姑姑,尚宫局还有一名姑姑在场。”
“所有东西都查过,的确没有这件东西。”
沈初宜注意到,冷新枝说这些的时候,巧圆一直地垂着头,面容上并没有说谎被拆穿的窘迫和惊慌。
温舒云听到冷新枝的话,便道:“正是如此,新枝说得很对,当时尚宫局来的姑姑姓周,专门负责织绣所事宜。”
此事事关沈初宜,沈初宜就对恭睿太后道:“娘娘,既然如此,可否请那位周姑姑到场?”
恭睿太后摆摆手,说:“倒是不必,之后肯定还要进慎刑司做口供,既然新枝和舒云的口供能对上,今日就不必再查。”
冷新枝可不是沈初宜的人,她是邢才人身边的管事宫女,荷风宫由邢才人说了算,那冷新枝实际上也是荷风宫的管宫宫女。
谁会背叛邢才人,冷新枝都不会。
若她说的话都有假,那邢才人也不用再治疯病了。
事情清晰明了,不管旁人是什么心思,面上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团和气。
荷风宫西配殿的气氛也没之前那样紧绷了。
恭睿太后的神情倒是一直很严肃,她垂眸看向巧圆,淡淡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巧圆跪在那,一直没有起身。
她再度直起身体,态度还是很坚决:“回禀太后娘娘,虽然每一样衣物被褥都检查过,但奴婢当时以为箱笼中的软枕中都是麦麸,没有仔细查看。”
“新枝姐并不管娘娘的衣物,这些衣物都是奴婢在搭打理,”巧圆语气笃定,“奴婢记得很清楚,这箱笼送到就一直放在稍间,因娘娘一直病着,身上总是发冷,夏日的衣物就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也就是说,”巧圆语气一顿,抬眸重新看向沈初宜,“也就是说,这娃娃一早就在箱笼里,今日若非娘娘发病,太后娘娘命人搜宫,那箱
笼依旧不会被打开。”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这些事,显然没听到那娃娃的名称,此刻只能以娃娃来替代。
巧圆说到这里,躬身行礼:“太后娘娘,我们小主虽然不受宠,只是个才人,却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小姐。”
“还请娘娘替我们小主做主,给小主和邢家一个交代。”
她话音落下,西配殿的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这巧圆方才还装疯卖傻,转眼功夫,就能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语。
若说她是临时起意,沈初宜是不信的。
就连坐在一边的德妃,也冷冷开口:“虽说是淑妃处置的夏日新装事宜,但此事经手人众多,织绣所、尚宫局和淑妃都有处置,甚至因涉及到黄门的衣物,司礼监也有中监出面,一起协助操办。”
宫里上上下下上千名宫人,发放新装可不是小事。
每一季度,宫中都会发放新衣,一般有宫装两身,中衣两身,另外还有棉麻布匹各两匹,若是有需要做鞋袜中衣,宫人们可以自己做。
宫女们身量瞧着都差不多,却也有细微区别,有的人身量高,有的人身材纤细,新宫装本来就是为了让人体体面面,精神十足,自然不会发尺码一样的衣物。
因此,宫装也分大中小三种。
德妃常年经手此事,对其中的复杂和琐碎再熟悉不过,方才听说沈初宜甚至让舒云挨个宫事亲自送宫装,并且要求查验核对账目,还看了沈初宜一眼。
对她的细心和谨慎又有新的认识。
宫中的宫妃看似不多,可还有太妃们,沈初宜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德妃可以猜测,太妃和太后们的宫中,舒云应该也是亲自登门的。
如此一来,肯定耗费不少时间。
德妃说到这里,抬眸看向巧圆:“你作为宫里的老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为何一口咬定淑妃?”德妃淡淡道,“而不是尚宫局,织绣所和司礼监?”
德妃冷冷一笑:“说自己问心无愧,一心只为邢才人,谁能相信呢?”
德妃这话真是犀利。
上次审邢才人,是沈初宜主审,这一次牵扯到沈初宜,德妃自觉开始做为主审主导此事。
她办得事情多,见识也广,说还真是一阵见血。
巧圆没想到德妃居然这样犀利,她甚至是在维护沈初宜,而不是落井下石。
她眼眸中一瞬有些慌乱,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回禀德妃娘娘,”巧圆躬身行礼,道,“娘娘所言都在理,但……”
“但我们小主同尚宫局、织绣所和司礼监无冤无仇,宫人们不过是各司其职,因何要去谋害小主?谋害小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能荣华富贵,还是能权柄在握?都不能的。”
说着,巧圆那抬眸看向沈初宜。
仿佛去年在荷风宫时,她站在邢才人身后,那幅得意洋洋的模样。
当时的邢才人还是昭仪,而沈初宜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答应。
邢昭仪想要如何磋磨沈初宜,都能随心所欲。
那时候多好啊。
巧圆收回眼神,她道:“可淑妃娘娘不同。”
“她同我们小主有仇。”
————
听到这话,沈初宜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本宫同邢才人有仇?”她语气带着质疑,也带着嘲弄。
“应当是邢才人同本宫有仇才是,”沈初宜平静注视着巧圆,“去岁春日,本宫只是个答应,又只是宫女出身,邢才人心生歹念,肆意欺凌本宫,以至于被陛下发现,责罚了邢才人。”
“这件事早就时过境迁,本宫如今万事顺遂,根本不会在乎,唯一会在乎的,怕是只有从此一蹶不振的邢才人。”
沈初宜的头脑非常清晰,事到如今,她也明白为何有荷风宫这一场闹剧了。
巫蛊之术不管是否有用,但只要沾染上了,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一次动手的人,就是想要沈初宜一蹶不振。
更有甚者,他们想要沈初宜的命,也想要把三皇子萧应淳彻底压死,不给他们母子任何机会。
什么盛宠,什么毓庆宫,在巫蛊之术面前,都是虚言。
若皇帝坚持要保她,到时候被攻讦的便不是她一人了。
为此,不惜把邢才人搭进去,把她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当真是恶毒至极的手段。
沈初宜又不是没见过疯子,如今邢才人这般状态,是不可能装出来的。
她一定是真的被人逼疯了,走投无路,痛苦非常,才会有如此表现。
沈初宜没想到,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此不择手段。
她不知道邢才人是自愿还是被迫,但总归,邢才人的疯癫,成就了今日这一出大戏。
而邢才人自己,其实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在场众人但凡有头脑,都能看出一二,如今这荷风宫里一门心思对付沈初宜的,只有巧圆一个。
邢才人万事不知,独自疯癫,冷新枝置身事外,不做事中人。
那么这个巧圆身上,肯定有更多秘密。
沈初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有挪动分毫。
“巧圆,本宫与你也是老相识了,你若是有苦衷,可以同本宫说,若你还知道良心和真理,能弃暗投明,本宫还能求一求陛下和太后,留你一命。”
宫中人都知道,淑妃娘娘从来都一言九鼎。
她答应的事,样样都能办到。
此刻她面对对她毫不客气的巧圆,竟然也能这样心平气和,还真是胸怀广阔。
一时间,许多人都五味杂陈。
尤其是荷风宫的小宫女们,恨不得立即就调回尚宫局,不敢再在这里受牵连。
然而被众人羡慕的巧圆,却依旧白着脸,对沈初宜的“招安”不为所动。
“淑妃娘娘不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您这是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收买奴婢的良心。”
“即便是为了小主,奴婢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谎。”
沈初宜听她语气坚定,不由淡淡一笑:“那你说说看,本宫因何同邢才人有仇?”
巧圆抿了一下嘴唇:“我们才人当年的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她顿了顿道:“她曾经罚淑妃娘娘学跪礼,学了两日,害的淑妃娘娘险些小产。”
这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
当时萧元宸责罚邢才人,也只说她品行不端,没有说细节。
但当时沈初宜就住在荷风宫,那两日的异常,巧圆是看在眼中的。
只要不笨,就能猜出大概。
那时候沈初宜忽然去御花园,回来之后就开始服药,陛下也升其为才人,又直截了当说其怀有身孕。
也就是说,被邢才人罚跪的那两日,的确妨碍到了沈初宜的身体。
这件事只要说出来,清晰明了,若换了寻常人,都会怨恨邢才人。
果然她这样一说,就有年轻的小宫女惊呼出声。
沈初宜倒是依旧云淡风轻。
她抬眸扫了一眼巧圆,只说:“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长信宫中,任何事情都要讲究证据,你口说无凭,还是要证据说话。”
巧圆话里话外,都以人情来判断对错,可长信宫从来不讲究人情。
只看证据。
否则当年路淼出事的时候,不会就那样干脆了当结案,汪亦晴难产过世的时候,也不会没有继续查下去。
因为本身没有证据。
虽然萧元宸的确没有放弃,一直让锦衣卫暗中查访,沈初宜也把这些事都放在心上,只要有线索就会继续跟进,可在明面上,事情的确已经结束了。
现在巧圆只用揣测的沈初宜态度说事,沈初宜根本不用同她辩解和自证,只要没有证据,此事就与她无关。
就是这样简单。
沈初宜一锤定音:“若有证据,本宫愿意被搜宫查验,景玉宫所有宫人都能配合慎刑司审问,但若无证据,谁也不能把这件事栽赃到本宫头上。”
沈初宜态度不卑不亢,神情自若,一点都不心虚害怕。
“再说,蒙圣恩不弃,本宫已升为淑妃,已然荣华富贵加身,膝下又有皇子,因何跟一个样样都不如本宫的才人过不去?”
“退一万步说,本宫要想磋磨邢才人,简直易如反掌,因何还要这样藏着掖着,冒大不韪来做这种事?”
“一点好处都没有。”
沈初宜的目光扫视众人:“巧圆,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傻?”
这话太清晰了。
让人无法反驳。
沈初宜只要这样平顺过下去,以后怕是能当上贵妃,看陛下对她的宠爱,再往上走一步也不是不行。
放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要,却冒险行巫蛊之术,若是能有益处还好些,可沈初宜对付的是邢才人,她能有什么好处?
简直可笑。
这话一说出口,零星几个心绪浮动,有些怀疑沈初宜的,都定了定心神。
沈初宜说得太对了。
巧圆被沈初宜这样一噎,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没有立即开口反驳。
德妃冷笑一声,说:“好了,事情就到这里了。”
她看向恭睿太后:“太后娘娘,不如把荷风宫的宫人都送进慎刑司,看看究竟能查出什么。”
“巫蛊之术如此严重,竟也有人敢沾染,甚至还拿此事攻讦宫妃,其心可诛。”
“万不能轻饶。”
话音落下,顿时就有数名宫女跪倒在地,满脸哀求:“太后娘娘,奴婢什么都不知,平日里也不能近身伺候才人小主。”
“还请太后娘娘宽宥。”
这几名宫女都还年轻,说到这里都吓哭了。
巧圆也面如死灰。
她方才有多理直气壮,此刻就有多心慌胆怯,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恭睿太后看都不看巧圆,已经准备把今日之事定下。
“此事主使尚不清楚,动机不明,但既然淑妃拿的出账簿,又有新枝和周姑姑作证,此事就同淑妃无关。”
恭睿太后继续开口:“既然如此,便……”
就在这时,那名陈姑姑忽然开口:“太后娘娘,诸位娘娘,这草蛊人有蹊跷。”
她不是故意要打断太后,是不能让太后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若是说了,就不好改口了。
方才众人审问巧圆的时候,陈姑姑和岑中监一直在查看草蛊人。
经过仔细查看,陈姑姑才最终确定这草蛊人的蹊跷。
恭睿太后倒也没有训斥她,只道:“你细细说来。”
陈姑姑小心看了一眼沈初宜,才侧过身,看向恭睿太后。
她手里捧着那个草蛊人,对恭睿太后道:“太后娘娘,这草蛊人用的料子,是今年的余杭的新贡品,名叫雪绒缎。”
“料子洁白如雪,柔软绵绸,花纹犹如细碎的雪花,才有此命名。”
“这料子很难纺织,今年进贡入宫一共只有六匹。”
说到这里,陈姑姑就不太敢继续说了。
恭睿太后道:“说,这料子现在存放何处?”
一般这种数量非常少的贡品,几乎都不赏赐各宫,多存放在尚宫局库房。
即便赏赐也只能赏赐一人,多一人都无法凑成一身衣衫。
而且这雪绒缎听名字,就知道是白色的,宫里几乎不服白,即便赏赐给宫妃,也只能做冬日的中衣,露出一小节边缘。
还不如留在库房,以作它用。
但听陈姑姑的语气,就知道这事肯定不简单。
一共就六匹的料子,因何会出现在这草蛊人身上?
陈姑姑犹豫片刻,还是狠下心来,咬牙道:“回禀太后娘娘,这雪绒缎……”
她闭了一下眼睛,还是开口道:“陛下让分出四匹赏赐淑妃娘娘,剩下两匹在尚宫局布料库,没有挪动。”
这话一出口,刚刚放松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
无数视线落到沈初宜身上,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众人的心思。
沈初宜几乎都要鼓掌叫好,原来巧圆是虚,这雪绒缎才是实。
宫里一切都讲究证据。
深谙宫规的幕后之人如何会不知道呢?
先用巧圆加深沈初宜的嫌疑,再把事情牵扯到雪绒缎上,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这样在发现证据之后,沈初宜怨恨邢才人,用巫蛊之术诅咒她的事情也顺理成章。
不需要再借由旁人宣传流言,人人心里就都清楚了。
真是厉害。
若非场合不对,沈初宜都想要开口称赞几句。
此刻她的目光淡定,却一瞬不瞬落在陈姑姑身上。
会是她吗?
亦或者只是巧合?
恭睿太后也没想到真的有证据出现,她顿了顿,只问:“你因何知晓雪绒缎的事情。”
这也是沈初宜想问的。
陈姑姑躬身行礼,道:“回禀太后娘娘,从去岁开始,奴婢便调任至布料库,专管进贡布料。”
“年初时节,这雪绒缎随其他贡品送入宫中,是奴婢一一查验过得。”
“每一匹料子都看过,确认无误才封存入库。”
听到这话,沈初宜心里又有了考量。
若陈姑姑不是牵扯其中的幕后之人,那么把她调来荷风宫帮忙的人,就很有嫌疑。
若她是,那么进了慎刑司,事情就好办许多。
这几个月的谨慎和小心,都值得了。
思及此,沈初宜对恭睿太后躬身行礼:“太后娘娘,臣妾从未用过这雪绒缎,只要取来一看,就能清晰明了。”
“臣妾可以对天发誓,此事同臣妾绝无关系。”
听到这话,巧圆却仿佛终于沉冤得雪一般,也跟着给恭睿太后磕了个头,激动地道:“还请太后娘娘严惩真凶。”
恭睿太后没有理她,只看向沈初宜。
她的目光没有质疑,也不包含质问,只是很平静问她问题。
“淑妃,你如何说?”
这一次,沈初宜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沉默,给了巧圆生机。
她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沈初宜,得意地笑了起来:“你不敢说了。”
“你心虚了!”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谁心虚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众人不由回头, 便见一个高大身影快步而入。
萧元宸久不入后宫,在坐许多人都已许久未曾见到过这位皇帝陛下了。
此刻见了,才发现他比之年节时要清减几分,面容虽依旧俊美, 却多了些许棱角, 眉目幽深, 越发显得气势逼人。
尤其是他此刻身穿玄色圆领窄袖锦袍,腰戴镶玉蹀躞带,更衬得他猿背蜂腰, 身姿颀长。
自有一番磊落风姿。
萧元宸大步流星进了寝殿,直奔恭睿太后而去:“见过母后。”
恭睿太后此刻才略有些笑意:“皇帝来了。”
“坐下说话吧。”
今日之事牵扯巫蛊之术, 便是恭睿太后也不能做主, 一早就命人去通传萧元宸了。
萧元宸在恭睿太后身边落座, 淡淡扫视在场众人。
“继续说吧。”
这还怎么说?
方才还死咬着沈初宜不放的巧圆顿时有些胆怯了, 她眼神游移,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而点出雪绒缎的陈姑姑, 此刻也沉默站在屏风一侧, 看那模样有些踟蹰。
萧元宸一贯不会插手后宫事, 几乎都由两位太后和几位妃娘娘做主。
不过今日之事牵扯到巫蛊之术,已不算后宫事, 萧元宸亲自处置也合情合理。
然众人心里还是明悟。
怕是因为淑妃娘娘,陛下才亲自走这一趟。
若是换了旁人, 陛下大抵也只问一问结果罢了。
众人都不开口,荷风宫显得十分冷寂, 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德妃和贤妃此刻也都不好开口, 安静坐在边上。
沈初宜的确没想到萧元宸会亲自前来,不过他既然来了, 事情就好办的多。
沈初宜便起身,对萧元宸见礼。
等萧元宸摆手让她落座,沈初宜才柔声开口:“陛下,方才尚宫局的陈姑姑看出制作草蛊人的衣料用的是雪绒缎。”
“又因今夏的夏装是由臣妾主持分发,所以此事便牵扯到臣妾身上。”
“今年春日,陛下的确曾赏赐臣妾四匹雪绒缎,不过因其颜色和料子过厚,臣妾暂时没有使用,也就是说,在臣妾手中的四匹雪绒缎应该是分毫不差,一寸都不少。”
沈初宜三言两语把事情讲述清楚,然后便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光明磊落,平静淡然。
“既然有人怀疑臣妾,那臣妾便要自证清白,”沈初宜对萧元宸道,“原本臣妾想请睿太后娘娘宫中的胡掌殿亲自去一趟景玉宫,把那四匹料子取来。”
沈初宜顿了顿,便道:“既然陛下关心此事,便要劳烦姚大伴,请姚大伴与胡掌殿一起去景玉宫,也好作为见证。”
萧元宸抬眸回望她,见她唇角带笑,眼神笃定,便知道她心中清明,并不惧怕此事。
不过无论因由为何,最后是否有证据指认沈初宜,萧元宸会出现在荷风宫,就是要保她。
年少时,萧元宸不懂父皇为何那样偏爱慧贵妃。
无论她做过什么,在父皇眼中都是对的,偏心和宠爱从来都放在明面上,毫不掩饰。
现在,萧元宸自己也明白了这一点。
因为有爱这种珍物,所以无论被爱的人是什么模样,又做过什么事情,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都不重要。
只看皇帝愿不愿意,为她承担骂名。
在今日之前,亦或者从他明白自己心意时起,萧元宸就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他是坚定的,想要同沈初宜携手共度一生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会退缩。
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点都不难。
人都偏心。
对于不喜欢的人,可以公事公办,可以要求证据为先,可对于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所以此时此刻,萧元宸其实并不紧张。
对于事情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他也不算很在乎,因为他今日坐在这里,就已经有了结果。
因此,萧元宸也回了沈初宜一个淡淡的微笑。
“好。”
沈初宜松了口气。
她道:“舒云,你同钱掌殿、姚大伴一起去景玉宫,把那四匹料子取来。”
“顺便,把所有的账簿都取来。”
沈初宜又对德妃和贤妃到:“德妃姐姐,贤妃妹妹,我以为尚宫局存放的布料也应该取来比对,劳烦两位的姑姑了。”
德妃和贤妃自然同意。
被指派的众人一起福了福,很快就退出荷风宫。
荷风宫距离景玉宫并不远,脚程够快,只要两刻就能来回。
因有皇帝在场,整个荷风宫的气氛越发低沉,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或站或坐,低着头不敢说话。
此刻萧元宸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贵在床榻前的巧圆。
“这名宫女不敬淑妃,言语冒犯,掌嘴。”
萧元宸平日很少会让宫人受刑,大多数时候,都是姚多福和孙成祥直接办事,要么送进慎刑司,要么直接在司礼监按宫规处置,总归不会闹到萧元宸面前。
但今日,萧元宸却淡淡吩咐了这样的差事。
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且,宫中即便要惩罚宫女,也不会直接让掌嘴,可见萧元宸动怒了。
巧圆脸色惨白,她动了动嘴唇,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两名姑姑上前,谷姑姑没有犹豫,啪的一声打在了巧圆脸上。
巧圆脸一偏,一道红痕顿时出现在她的下颌上。
谷姑姑打完这一下,没有给巧圆缓和,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啪、啪。
那声音听的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小宫女们吓得不敢吭声,贤妃也偏过头不去看,倒是德妃冷冷看向前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
“不敬宫妃,就是这个下场。”
她道:“你们都看清楚了,以后该如何行事,不用本宫再废话。”
说到这里,巧圆唇角已经流出血来。
萧元宸淡淡坐在那,他连看都不看前方,只让那陈姑姑端来草蛊人,仔细端详。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沈初宜抬眸看去,就看到巧圆实在撑不住,一口血呛咳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鲜血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只看一眼都觉得疼。
相比于她做的事,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她还有用,沈初宜看向萧元宸:“陛下。”
只说了两个字,萧元宸就摆了一下手:“行了。”
谷姑姑收回手,一眼都没看已经满嘴是血的巧圆,安安静静退回到床榻边,认真守着昏睡过去的邢才人。
此刻,萧元宸却道:“岑真。”
岑中监上前,对萧元宸打了个千:“陛下,老奴在。”
萧元宸指了指那草蛊人,问:“这草蛊人制作可有讲究?是否非要用名贵的衣料?”
这个问题直接切中要害。
沈初宜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托盘上不过巴掌大的草蛊人。
草蛊人之所以会这样命名,是因为布偶的内芯是用稻草做的。
先用稻草打出一个小人的框架,用黑豆做眼,红豆做口,沈初宜粗粗看去,发现草蛊人的头发是用黑色的棉线编制缠绕,若非是诅咒之物,其实做工是很精巧的。
在草人之外,有一身白色的衣裳,上衣下裳分开裹在草人身上,仔细看,就连腰带都做了,很是像模像样。
此刻这草蛊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应该就是陈姑姑所说的雪绒缎,料子的确是很名贵的。
岑中监岣嵝着身体,显得异常谦逊:“回禀陛下,其实并不需要用名贵衣料,只要是白色的布便可。”
说到这里,岑中监顿了顿,又道:“甚至可以用黑布代替,草蛊人的衣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芯用的坟边草。”
贤妃此刻也缓过精神,思索着道:“也就是说,那衣裳不过是为了好看罢了,没有任何用处。”
岑中监颔首:“贤妃娘娘所言甚是。”
话问到这里,众人心里就跟明镜似得。
德妃不由勾了勾唇瓣,冷笑一声:“淑妃,看来有人要害你。”
这话说得直白,却是大实话。
这草蛊人用什么衣料不好,非要用名贵又稀少雪绒缎,偏偏就是这么巧,这雪绒缎除了尚宫局库房,只有沈初宜手里有。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恭睿太后神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她道:“没见过谁要害人,还要用只有自己才有的物件,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若是那料子对效果有影响也就罢了,如今看来不过是装饰,那扯一块到处可见的棉麻布匹,不是更好?”
恭睿太后的总结清晰明了,让人一下就听懂了其中含义。
结合德妃的话,这件事的背后不言而喻。
有人借着邢才人发疯的事情,想要把风光无限的淑妃按死,让她再也不能起复。
手段的确很高,前后也都衔接得非常自然,唯一出现疏漏的,反而是用来作为证据的雪绒缎。
沈初宜能用一年时间,就从宫女爬上妃位,若说她是个蠢笨的人,就连扫洗宫人都不信。
这个雪绒缎的破绽太大了。
思及此,许多小宫人又松了口气。
只要不牵扯到她们身上,一切都好说,娘娘们无论怎么斗,都不关她们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嘶哑的嗓音却忽然响起。
“谁又能知道,淑妃娘娘是否还有下一步?”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就看到巧圆此刻靠在架子床边,脸颊红肿,嘴唇殷红。
她方才擦干净了唇上的血渍,这会儿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了。
但她的声音却依旧沙哑。
尤其是那双眼,正幽怨地看着沈初宜,满腔的愤怒和仇视依旧不变。
“贼喊捉贼的戏码难道还少吗?”巧圆顽强地说着,“这雪绒缎引出来的一定是淑妃娘娘吗?或许是淑妃娘娘借着这件事,排除异己。”
“自从淑妃娘娘成为宫妃之后,宫里发生了多少事,陛下,太后娘娘,”巧圆忽然话锋一转,“难道就没觉察出异常吗?”
————
沈初宜
一直以为,巧圆只是被利用的一环。
原来在荷风宫时,巧圆就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的情绪能从脸上清晰看出。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城府?今日之事过去,她可能就悄无声息死在宫廷的角落里,再也不能说出真相。
却没想到,此刻的巧圆在被掌嘴之后,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甚至都有些佩服巧圆了。
以她的心智和意志,若是走正道,怕早就成功,何必要做其他人手里的刀?
在巧圆说这些话之前,沈初宜总觉得许多话根本不用解释,但现在,她倒是忽然来了兴致,认真看向巧圆。
“你的意思是,本宫做了这么一出戏,为的是坑害别人?”
“本宫要坑害谁?”沈初宜问。
巧圆方才挨了打,这会儿耳朵中还嗡嗡作响,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奴婢因何而知?”
沈初宜神情淡然,她垂眸看着巧圆,忽然道:“本宫如今已是淑妃,若是要害,只能害份位比本宫高的宫妃。”
“德妃姐姐,你觉得本宫要害你吗?”
沈初宜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陛下今日维护的模样,她根本就不需要动手做任何事,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何至于自己出手?
尤其是德妃,两人虽然总是有口舌官司,但也不过都是小事,看今日德妃的态度就知道,在大是大非之上,两人是一致的。
德妃最近性情大变,却并非得了失心疯,而是以另一种姿态保护自己,保护萧应泽。
沈初宜跟德妃不熟悉,两人还不到坐下来促膝长谈的地步,但她尊重德妃的选择。
作为母亲,她知道德妃为何会这样做。
与聪明人相处,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提前暗示。
沈初宜话音落下,德妃就冷笑一声:“就凭你,也能害得了我?”
巧圆愣愣看着她们,不明白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心中微沉,许多话此刻也不便说,只咬紧牙关,坚持道:“只要取来雪绒缎,一切就都清晰了。”
“证据确凿,众目睽睽,总不能轻易放过。”
沈初宜淡淡笑了:“是,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看巧圆这样笃定,沈初宜便明白了一切。
说着话,舒云等人就先回来了。
后面跟着的小黄门捧着两卷布匹,一看那成色,便知道就是雪绒缎。
等几人站到殿中,姚多福就开口:“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诸位娘娘,这雪绒缎是臣和钱掌殿亲自盯着温姑姑从库房取出,温姑姑另外取了荷风宫的夏装核对账簿和景玉宫库房归入账簿。”
姚多福说话干脆利落:“根据查证,都与之前的口供对得上,另外,雪绒缎自从存放入景玉宫,就再无取出记录,并无人动过。”
恭睿太后看了一眼萧元宸,便道:“直接查。”
荷风宫一下子就安静了。
搜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卷布匹上。
雪绒缎布如其名,的确花纹精致漂亮,看起来犹如一层白雪覆盖,织造时需要耗费无数日夜。
舒云退到一边,没有插手。
陈姑姑和谷姑姑上前来,取了一块垫布放到下面,然后便展开雪绒缎。
不过四匹布,是很好丈量的。
雪绒缎一卷有两匹尺幅,就在众人安静的呼吸声里,第一卷雪绒缎丈量好了。
谷姑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微微直起腰身:“第一卷八十尺。”
她顿了顿,声音扬了三分:“足尺。”
贤妃明显松了口气。
沈初宜一直很淡然看着她们量布,整个人镇定的可怕。
很快,第二卷就开始测量了。
一尺,又一尺。
随着尺幅慢慢被拉开,当尺子最后翻过八十下后,第二卷雪绒缎也被测量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尺子上,看到最后,的确丝毫不差。
谷姑姑明显放松下来,她直起身,这一次说的干脆利落。
“第二卷八十尺——足尺!”
话音落下,整个荷风宫的气氛为之一松。
就连恭睿太后也露出了笑容,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彻底与淑妃无关,若是还有人以此胡言乱语,巧圆就是你们的下场。”
而此刻,作为以儆效尤的那个人,巧圆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她嘴里不停念叨着,神情很是仓惶。
“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她似乎也疯了。
沈初宜同萧元宸对视一眼,萧元宸便道:“把她带下去。”
这巧圆身上很有嫌疑,自然要进慎刑司审问。
德妃此刻眉目也舒展开来,道:“若非这宫女装神弄鬼,事情早就办完,简直耽误工夫。”
“今日事毕,若太后娘娘,陛下无其他事由,臣妾便告退了。”
德妃说这话的时候,沈初宜的目光在屋中众人身上逡巡。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的陈姑姑身上。
“德妃姐姐,倒是不急。”
“既然这草蛊人用的是雪绒缎,咱们总得知道,这雪绒缎是从哪里来?”
德妃挑眉,顿时明白了沈初宜的意思。
她重新坐回去,道:“那就等一等吧。”
片刻后,尚宫局剩下的那两匹雪绒缎到了。
按照当时的方式,布卷徐徐展开,谷姑姑认真开始测量起来。
而方才还很淡然的陈姑姑,此刻就频繁走神,面色越来越难看。
就连贤妃都瞧出不对来。
但众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开口,只等最后的结果。
果然,等布卷展开至最后,尺子恰好只量了一半尺幅。
谷姑姑愣了一下,随即就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太后娘娘、陛下,这一卷存放于尚宫局的雪绒缎,差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刚好可以做一身草蛊人的衣裳。
只听噗通一声,方才还很沉着冷静的陈姑姑双膝跪地,整个人都惊慌失措。
“是奴婢之过,未曾看守好布料库,还请太后娘娘、陛下责罚。”
萧元宸垂眸看向她,倏然冷笑一声。
“只是没看守好布料库这么简单吗?”
陈姑姑抖了一下。
待及此时,在场众人皆已明白。
荷风宫这场大戏,经手的人都有谁,为何会这样一波三折,不停在淑妃身上盘旋。
最终,这害人的法子没有落到淑妃身上,那么这些牵连的人,最终的去向只有慎刑司。
萧元宸冷冷道:“带下去。”
说完,萧元宸看向姚多福,道:“吩咐孙成祥,立即去尚宫局捉拿牵扯之人,凡布料库所有涉事宫人,一并下慎刑司审问。”
萧元宸继续道:“荷风宫中,除大宫女留下,其余人等也皆入慎刑司,盘问清楚与那宫女之间的关系和往来,若无嫌疑,直接放还。”
此刻冷新枝倒是跪倒在地:“陛下,奴婢与巧圆共事多年,知其过往,奴婢愿意去慎刑司接受盘问。”
这样说着,冷新枝才终于落下泪来。
“她这样谋害小主,天理不容。”
万没想到,最后竟是冷新枝对邢才人忠心耿耿。
既然她愿意去,萧元宸便道:“谷姑姑,你留在荷风宫,暂时照看邢才人。”
如此安排完,萧元宸直接起身,看向刘文术。
“刘院正,”萧元宸道,“给邢才人用重药,务必要让她心迷之症好转。”
邢才人再这样疯癫下去,很快就会香消玉殒,此刻唯有重药,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生机。
刘文术自然知道禁药那些事,他也仔细查验过,邢才人的病与禁药无关。
正因此,他才说邢才人的病太医院不好医治。
既然陛下有言在先,刘文术心里有了底气,便道:“臣遵旨。”
萧元宸回过头,看向恭睿太后。
他伸手搀扶起恭睿太后,笑道:“母后,儿子送你回宫。”
恭睿太后见了萧元宸,总是慈祥和蔼的,她拍了一下萧元宸的手,道:“你忙,不用惦念我。”
如此说着,恭睿太后就道:“贤妃与我顺路,让她送我便是。”
等萧元宸众人把恭睿太后送走,德妃立即就说:“陛下,臣妾告退。”
还不等萧元宸开口,德妃已经带着自己的宫人,浩浩荡荡走了。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沈初宜不由笑了一声。
“德妃姐姐真是急脾气。”
萧元宸嗯了一声,他神情温和看着沈初宜,对她伸出手:“走吧,朕送你回去。”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狭长的宫巷里。
傍晚之前的长信宫很美,夕阳落在琉璃瓦上,在天地间描绘出瑰丽画卷。
宫巷幽深而冷清,宫人们远远跟在后面,无人上前。
帝妃二人并肩携手,一起安
静行走片刻,萧元宸才问:“你一早就知道?”
今日沈初宜太笃定了。
从一开始,她就胸有成竹,知道此事落不到自己身上。
沈初宜笑道:“是也不是。”
她抬眸看向萧元宸,笑容清澈干净:“陛下,其实臣妾并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手段。”
她声音轻柔,犹如春日的暖风,徐徐拂过萧元宸的脸颊。
“不过当时邢才人忽然生病,精神有些萎靡,臣妾就留心起来。臣妾同邢才人毕竟曾经同住一宫,她身体一直都很康健,没出过什么意外。”
“这一场病有些蹊跷。”
“并且,今年的夏装是臣妾作为淑妃的头等大事,若是办的不好,必然会连累陛下名声,因此便格外仔细。”
“无论是各宫的宫装,还是臣妾自己宫中的库存,臣妾都让一一检查过了。”
“臣妾可以肯定,但是送到荷风宫的夏装没有那草蛊人。”
“也正因此,臣妾就发现,库房里的其中一卷雪绒缎少了半寸。”
沈初宜淡淡笑了:“臣妾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手段,臣妾只知道,引蛇出洞是最好的选择。”
沈初宜重新看向萧元宸,眼眸明亮,落落大方。
“臣妾赌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