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神殿堂塌了……！？”
“……真的塌了！！星神殿堂真的塌了！！！”
“那里面的神庭还在吗？？那些神职, 他们都还活着吗？？”
没有人能确定答案，人们停了脚步，呆站在原地, 望向那片火光渐熄的废墟。神庭军队们也停下战斗，军官在通讯中不断呼叫上方, 但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
难道……是真的毁掉了？
军务部, 指挥部, 防御部，特卫司……
还有星神殿堂……
难道是真的……都没有了？
士兵们纷纷垂下武器, 与头戴红巾的平民们一同望着那方的尘烟。不知还该不该战，或不知该为谁而战，人人都这样迷茫远望着, 甚至不确定是该就此欢呼，又或是该顿足痛泣。
“走吧。”
殿堂废墟外，白夜垂眼沉默了许久，方才重新抬起眼，对身旁的队友说道。
想做的事情做到了, 该了结的了结了，但心中却仍然没能涌起多少可供言说的情绪。
有的, 只是一片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尽管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但失去的，却也不能再回来了。
尽管结果已经握在手中，但得到了，却也并没有太多意义。
总之,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白夜也没有让自己再多去想什么，只是叫了声小佩, 示意她将秘境卡打开。而视线移转间，却忽然发觉余光中，某些个人影好像有点熟悉。
“老平？”
白夜回头看去，顿时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
甲子平当然会在这里。作为红头巾中的核心人物，无论是在网络上散播消息，还是鼓动民众前来助阵，背后都有他在一同出谋划策，甚至连那“保护白夜”的几句口号，都是他编出来的。
而白夜当然也会意外在这里看到老平，毕竟在他的概念里，老平不过是那个经营杂货店的，自己的老相识而已。
“没什么，来看看你。带他一起。”
老平笑笑，指了下站在他旁边的男孩。
白夜顺着老平的指向看去。那男孩戴着红头巾，个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不太起眼。虽然是为了白夜而来，但此刻男孩站在白夜面前，却又完全没有去关注白夜的存在。他只是呆愣地望着星神殿堂的废墟，整个人都好像定格一般，凝固在了空气中。
“他叫阿诺，是你的支持者。”
甲子平说道。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为你做了很多事。”
“而且……他是神庭的孩子。”
“神庭的孩子？”
白夜微微挑了下眉。
自己有一批头戴红头巾的支持者，这件事白夜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老平也在这批支持者之中，而除了老平，甚至还有神庭的孩子在支持着自己。
神庭，红头巾。
如此背道而驰的两枚标签，就这么集中在了同一个男孩身上。
而如今亲眼看着神庭被自己摧毁，不知……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白夜看向阿诺，而阿诺似乎被二人的对话惊醒，木呆呆地，也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坏机器肩上的白夜。
红头巾戴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白夜本人。
而这第一次见面，却是在星神殿堂倒塌的废墟之前。
阿诺一直全心支持着白夜，他当然不愿让白夜死在神庭的手里。但他也并没有想过，拼尽全力保护白夜的结果，是这座星神殿堂——神庭权力的最高集中地，彻底的覆灭。
或许也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世间一切，皆有代价，取其一瓢，必会失了其他。
神庭、白夜、阿诺，无论是谁，都是一样。
白夜看了阿诺一会儿，没有开口说什么。
对于阿诺的帮助，白夜是该说声谢谢的，但在此时此刻，道谢显然并不合适。
其他的，白夜也没有心情再多去想。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秘境之中，从身到心，都远离开这方纷扰扰，又空落落的世界。他移开目光，继续向秘境入口走去，而就在他下了坏机器，正要迈进黑洞中时，忽又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白夜……！”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白夜转回头，那个叫阿诺的男孩正定定看着自己。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白夜也看着阿诺。
神庭的核心被自己摧毁，幸存的官员、神佑星的民众、又或是阿诺自己，似乎确实，难知何去何从。
但在白夜看来，这些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不如，就交给你吧。”
白夜淡淡笑了笑，算是对阿诺表达了最大的善意，随后又将视线落向卡索。卡索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背着个人。
“还有她。”
卡索将玛丽乔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这个女人，也交给你了啊。”
卡索说完，便将仍在昏迷的玛丽乔丢到了阿诺脚边。白夜没再开口，也没有再看他们，只是抬脚迈进秘境入口，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片黑洞之中。
***
秘境中没有白天，一日一日间，都是夜色迷离。自从那日返回到秘境之后，白夜便再没怎么露过面，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泡在他的那间工作室里面。
白夜并没有对小佩他们说过什么，但通过诺瓦的零星描述，大家也都猜得出，白夜这样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工作室中，到底是在做什么事情。
——他似乎是想要借助仅剩的零星碎片和信息，将辰宿重新再造出来。
这在旁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不仅是小佩豹人，就连暮的洛特模型，都无法得出确定的概率。
但并没有人去阻止他去做这件天方夜谭般的事情。
毕竟他们……又怎么会不懂白夜的心。
“按时用餐，睡眠规律，身体指标正常，不需要担心。”
面对大家的询问，诺瓦一般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那……那他把辰宿造出来了吗？”
有时小佩也会试着想从诺瓦那里得知白夜的进展。
“白夜已经对辰宿的构造蓝图进行了完善。”
而诺瓦身在智能系统中，对白夜重造辰宿的事情也同样十分了解。
“白夜从秘境外带回了碳硅材料和部件，正在制造辰宿的身体。”
……
“身体制造完毕，但在重建大脑的步骤上，白夜遇到了困难。”
……
“白夜今天在尝试向大脑中植入备份意识。”
……
“白夜想要唤醒辰宿，但是没有成功。”
……
理论上讲，如果是白夜的话，想要再造辰宿，是有一定基础条件的。辰宿原来的身体，本就是白夜一个部件一个部件造出来的，重新再造一遍，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在赛博末日的游戏结束后，为了让人工智能诺瓦拥有战斗方面的思维，辰宿、豹人和卡索三人的意识与记忆，更是恰恰好好，都被数字化保存在了诺瓦的系统中。
但问题在于，白夜要再造的，不是一台智能仿生机械。
他想要的，是辰宿，这个人。
谁也不能保证，只要有身体，有思维，他就还是原来的那个辰宿。
或许再如何没日没夜，白夜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拥有辰宿模样的仿制品而已。
“哎……”
不知道第多少次询问过后，仍然没有从诺瓦那里得到什么太好的消息，小佩叹了一声，坐在工作室外的台阶上默默望天。而这时却见工作室的门砰地一下打开，白夜竟然毫无预兆地，突然从工作室中快步走了出来。
“白夜！！”
小佩一下子精神起来，蹭地跳起身跟到白夜身旁，这才发现白夜手里还拿着辰宿留下的那半条机械臂。
“白夜你去哪儿？？你你……你怎么样了？？”
“去灵婆那里。”
白夜脚步不停，口中也只简单回答了小佩前一个问题。小佩不敢多问，只能加快步子紧跟着白夜。卡索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豹人听到动静，也赶忙跟上，几个人陪着白夜，一同向神婆居住的地方急急赶去。
***
灵婆的居所中，白夜停留了很久，方才离开。小佩几人没有被允许进入，只是耐心等在门外，看着白夜从门口匆匆走进去，许久之后，又匆匆走了出来。
“白夜……？”
小佩仍是想问，但看着白夜那看似冷静，却又显然并不冷静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有再多嘴。但或是还能分出一丝心来顾及其他，白夜这一次倒是直接回答了她几句话。
“他的机械臂上还能汲取到他的灵魂点滴，但是微量且衰弱，会不会有效，不能确定。”
“我会尽力尝试。”
小佩眼睛一亮，看向豹人，豹人对小佩一点头，也从白夜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希望。
白夜的解释十分简单，但他要尝试什么，显而易见——
他们所有人，都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的机械体，但他们所有人，都并没有死去。
只要灵魂还在，他们就还是他们自己。
而这微量且衰弱的灵魂点滴，或许就是能让一台辰宿模样的机械仿制品，真正成为辰宿的关键所在。
***
再次回到白夜基地，白夜又重新扎进了他的工作室中。小佩、豹人、卡索、暮、甚至还有小哑巴，一群人全部聚在工作室门外，耐心等待白夜这次尝试的结果。
但一等数个小时过去，白夜却仍然如之前一般独自关在工作室中，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动静。
“诺瓦，你在吗？”
小佩试着向四周唤道。
“我在。”
诺瓦的声音从近处的某个扬声器中传出。
“白夜那里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小佩问着，其他人也提起心，等着诺瓦的回答。
“抱歉，白夜关闭了工作室中智能系统，我暂时无法进入。”
诺瓦如实回答道。
关闭了智能系统……
几个人同时愣住。
诺瓦并没有回答出白夜实验结果究竟如何，但如果进展顺利，白夜又为什么要将诺瓦关在工作室外。
而使用灵魂点滴的场面大家也都是见过的——那就是短短一瞬的事情。
但如今，白夜将自己关在工作室中，好几个小时都没有消息。
结果如何……恐怕已经很明显了。
沉沉阴云聚积在所有人心头，小佩一下子蹲下身去，双手把脸捂了起来，就连卡索都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该做的已经都做过了，无论结果如何，能做的，也就只有接受。”
沉默许久，豹人才低声开口道。
“接受需要时间。白夜不是软弱的人，相信他……早晚能够度过这一关。”
***
他没有醒过来。
白夜垂着眼，静静注视着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庞……和那从未睁开过的双眼。
唤醒他本身并不难。不要说唤醒，以白夜的能力，他可以做得出精准遵从他一切指令的仿生机械人。又或者他也可以再次注入自己的生物信息，甚至是使用自己的灵魂点滴来将他唤醒，这一切方法对白夜来说，都是易如反掌。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仿生人无论做出多少，都并不拥有辰宿的灵魂。
他们不是他。
不是他，白夜不要。
……然而，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已经全部都做过了。
显然，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白夜手撑在台床边，深吸口气，闭上双眼，无力地将头低低埋在胸前。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
大约过了一周，白夜才再次走出了工作室，正如众人推测的那样，并没有另一个人与他一同出现。
但这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白夜竟然已经再没有什么反常的情绪。他一如既往地与豹人微笑招呼，一如既往摸摸小佩的头，又一如既往地对卡索爱答不理。他仍旧和暮讨论着如何优化基地的网络功能，也仍旧对侏儒们的机械爱好耐心地提供帮助。他会偶尔回去神佑星，带些零件与装置回来，也会偶尔去拜访灵婆，送上一些灵婆喜欢的美丽的小物件。日复一日，白夜的状态就这样一直稳定而平静着，让小佩他们想要为白夜做点什么，都完全无从入手。
豹人说，白夜早晚能度过这一关。
但如今的情形让人甚至都难以判断，白夜是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又或者只是撑着这样与以往无异的表象，无声无息地，将自己独自困在过去之中。
“白夜！”
隔着老远，小佩便兴冲冲地朝白夜跑来，怀里还抱着一袋东西。
“白夜！这是侏儒们送来的酒，说是他们自己酿的，送来给你尝尝！”
说着，小佩也不管白夜要不要，直接将手里的袋子直接塞给了白夜。
“我们是不能陪你喝啦，你自己喝……那个……你喝！”
其实小佩是想说喝点酒，心情或许能好一点。但看着面前与以往别无二致，心情十分正常的白夜，这句“心情好一点”又实在无从开口。白夜笑笑，接过酒，算是应了小佩未出口的好意。小佩送完了酒，一溜烟地跑走，白夜便也拿着酒，回去了自己的工作室中。
工作室中安安静静的，只有仪器运行时发出的低低嗡鸣。白夜将酒放在台案上，拿了个杯子，打开酒瓶，倒了小半杯，随后坐去了一张高脚椅上。
高脚椅背靠墙边，正对着对面的窗子，坐在上面，正好可以看到窗外夜空中那点点闪闪的星。高脚椅旁边是一个一人高的透明舱，透明舱中，则是那具按照辰宿原本的模样，一比一打造出来的机械仿生身体。高大的男人被简单的钢架大致支撑，站立在透明舱之中，身上穿着一袭黑衣，是他平日里最寻常的衣着。短而密的发丝根根分明，碳硅质的仿生皮肤好似泛着健康的光泽，但那双眼却仍然紧闭着，脸上没有半分鲜活的表情。
“侏儒们送了酒过来。”
白夜坐在高脚椅上，对透明舱中的辰宿说道。
“只可惜，大家都是不能喝啊……”
“你就勉强陪陪我吧。”
说着，白夜将酒杯在舱壁上轻轻碰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响。
“干杯。”
酒很烈，一小口抿下肚，便只觉胸腹一片温热。白夜握着酒杯，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恍惚间，似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就仿佛他们仍然还在神佑星的废工厂中，自己指着幽深的夜空，对身边的人说着，看，那是心宿二，是天蝎的心脏。
温热的酒意很快蔓延到大脑，白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透明舱旁，沉默地将杯中的烈酒喝到见底。
重造辰宿这件事，从始至终，白夜都没有任何把握。这不比从前将辰宿他们从生命体改造成机械体的过程，想要将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从无到有，凭空再造出来，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他原有的能力范畴和知识体系。他只能凭借推测、想象、和网络上一条条难辨真伪的信息不断地尝试，直到再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够将辰宿重新唤回这个世界。
让逝者复活这件事，大概本就不可能办得到吧。
白夜自嘲地笑了笑。
逝去的生命再回不来，这明明是自己曾对初为机械体的辰宿说过的话。
“我真是异想天开了，你说是不是。”
白夜低声说着，像是对身旁辰宿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回来的。”
“……是不是？”
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白夜望着远方那沉静如水星空，渐渐塌下身体，疲惫地靠在透明舱旁，又将脸埋进了蜷起的膝盖中。房中仪器的嗡鸣声低沉，平稳，一成不变，视野被完全阻挡着，眼前只余一片浓郁幽深的黑暗。
无边无际，却一无所有。
……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这方宛如凝固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丝微弱的摩擦声隐隐掠过。就像是酒精带来的晕眩错觉，那声音轻轻触碰过白夜的意识，却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沙。
然而不足片刻，低低的摩擦声再次出现，好像比方才略微明显了几分。好似有一点敲击的轻响，就响在离耳畔很近很近的地方，一响过后，紧接着，又是一响。
……！！！
朦胧的酒意刹那间完全退却，白夜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他猛地抬头，吃惊地睁大眼睛，直直看向了那站立在那透明舱中的男人。
只见一只宽大的手掌就轻触在光滑的舱壁上上，那双温沉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望着自己，不经意间，又漫上了些许笑意。
那笑意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含着笑意的目光，盈盈满满，全部落入在白夜的眼中。
穿越往昔星辰漫漫，拂去前事生死遥遥。
只余无尽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