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朔”
“子朔”
扶荧连连叫他, 步伐从僵滞到匆忙。
她撞开人群,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向他,然而双手触及的只有一个一闪而过的衣角, 冰冷地残留在她指尖, 转瞬就消散了。
“那妖物果然在此蛰伏!你去保护百姓撤退,阿俊随我来!”
沈应舟拔剑上前,看都未看扶荧一眼。
设立在曲塘县的结界发出异动,百姓嗅到危险,鸟作兽散。
扶荧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推搡着走,看着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远到彻底脱离她的视线。
她在陌生的世界闯进他的过去, 见了一眼再也见不到的爱人。
扶荧对沈应舟的每件事都清晰。
她只是后悔,后悔那日春耕节, 责怪他失约,还赌气不要他带来的礼物, 任凭他撒娇道歉, 都没有看上一眼,哪怕最后收了, 也只是赌气地将它放在了盒子的最下层,后来一次都没有戴过。
明明、明明这是子朔用一切给她换来的东西。
恼悔感冲没她, 扶荧无声落泪, 这个世界是虚妄, 是奢望, 更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她没有家了。
她回不去山泉镇,回不去曲塘县, 离开这儿,更再也见不到沈应舟。
她什么都没了, 以后,扶荧就只是扶荧了。
“是、是玄鬼!”
“玄鬼来了!快跑!!”
结界彻底震碎,天边蹿出一片红雾。
红雾很快席卷整个曲塘县,鼓乐戛然而止,化为惊恐的尖吼。
很快就见了血光。
失控的人群开始互相攻击,孩童与双亲走散,拿着刚刚买来的糖葫芦,站在混乱的街头无助哭着。
扶荧迅速走出悲伤,上前抱开了小姑娘。
后面还有摔倒的老人,扶荧正欲搀扶,胳膊忽然被人拽住。
“别动。”
是宁随渊。
他说:“他们结局早已注定,你这是在做无用功。”
扶荧短暂地顿了下,挣开宁随渊的手,冲上去扶起了老人。然而下一刻,那个刚刚被拉开的小女孩便被卷进了雾中。
这样的场面对宁随渊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即便死在眼前的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忍,表情淡漠得像是遇见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再等两个时辰便是午夜,我灵府暂封,不得受其侵扰,现在去林中,这玄鬼过不来。”
不由分说,宁随渊拽紧扶荧折进了一条暗巷。
身后燃起火光,那些本该用作放飞的花灯成为火种,顷刻间烧毁了一条长街。
扶荧听山泉镇的人议论过这场祸灾。
说这是世间难见的高阶玄鬼,无形无体,但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凡入雾之人,均神志尽失,沦为只管杀戮的恶鬼。
可惜了这场春耕宴,即便有镇天司前来镇守,最终死伤不计其数。
扶荧回头望去。
一张张痛苦的面容深深映在她眼中,扶荧双唇颤抖,生起的悲悯让她不禁落下泪来。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腕被男人宽大的掌心整个桎梏着,这张脸这张与夫君相似的面容,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恶人怎该活着?
恶人怎能逃出生天,徒留无辜者受罪??
不公平,不公平
眼泪还在掉,她的神色却恢复了冷静,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扶荧缓慢取出掩在袖间的匕首,再快跑出小巷时,对准宁随渊的后腰捅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宁随渊闷哼一声,脚下跟着一瞬踉跄。
扶荧趁他转身,手起刀落连刺中他的胸腹。
下手毫无章法,属于是刺到哪里就算哪里。
扶荧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
在这蜃楼当中,宁随渊使不出术法,万尊之躯与寻常人别无不同,再有玄鬼助阵,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扶荧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等来下一次。
接着是心脏。
她正要捅进去,匕首被宁随渊徒手握住。
鲜血顺着刀刃和掌心攥合的位置哒哒往下掉,这是宁随渊千年来第一次被人伤到如此地步。
蜃境里让他失去了原本的愈合能力。
宁随渊握紧刀,神色闪烁,似在辨认她眼眸中的虚实。
扶荧目光空洞,装着遭受蛊惑的样子,用另一只手拔下簪子,二次扎向他的咽喉。
宁随渊虽是避开了这道攻击,却没有躲开泼落下来的大雾。
红雾裹挟二人,又如流淌的丝绸,绕过那把染血的匕首,猛然缠紧扶荧手臂,她瞪大眼睛,一时间挣脱不开。
再一甩手,一股重力将她拉进了另个世界。
虚无?
海底?
她辨别不清。
身边已经没有了宁随渊的影子,扶荧不明白此处是哪里,匕首还在手上,她不敢松懈,牢牢握着,步步向前探究。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呼吸的声音都跟着放大许多。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笼子,或是一座水牢?扶荧分不清那是什么,它四下紧闭,密不透风。
扶荧走过去,才发现里面还关着一条龙?
也许是一条蛇,又瘦又黑的蜷缩在笼子底下。
扶荧眨眨眼,伸手想要碰一碰,然而笼子隔阂了她,触到的只是潋滟开的波纹。
她好奇地探究着那条小玩意。
一动不动,看着真是可怜。扶荧怀疑它可能已经死了,正想离开时,它尾巴勾了下,然而只是这一下,笼子四面忽然射出万千尖刺扎向他的身躯。
疼痛令幼龙瞬间睁眼。
也许是疼,又或者是反抗心作祟,他拼命挣扎,扭动,嘶吼,猩红的眼瞳是说不出的愤恨。
挣扎得越狠,扎进肉里的荆棘也越多,更深。
到最后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等惨烈让扶荧张了张嘴,半天都吐不出声儿来。
她急得在外面安抚 :“你别动了,你再动”
话未落,空间再次流转。
这回是阴暗潮冷的密室,除了点缀在角落的烛火,连一点日光都看不见。
扶荧一回头,看到了被人用锁链链起来的少年。
年纪很小,看起来也就七/八岁,蓬头垢面,骨瘦嶙峋,甚至连一件蔽体的衣裳都没有,小小一只蜷缩在黑暗里。
不时间,有两人进来。
穿着打扮是修行者的模样。
“短短两日,这小怪物就使我突破了两个小境界,天宝这是天宝”
男人边说,边面露贪婪地向小少年接近。
正当指尖快贴近少年时,他猛地跃起咬上男人咽喉,惨痛声中生生撕下了一块颈肉。
他狼似的将那块肉咀嚼吞服,临仙客的血肉显然增强了他的灵府。
少年震开锁链,身躯化龙,蹿上前去绞杀了想要脱逃的同伙,随后张开嘴将人整个撕碎吞下。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间,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
扶荧面色苍白地后退。
那黑龙似是看到了扶荧,猩红一双眼,除了冷血便是野性。
黑龙
宁随渊这里是宁随渊的识境!!!
那么,眼前的这一切是宁随渊的过往?
她在错愕中又抱有一丝窃喜,扶荧低头看着掌间匕首,想也没想地对着魔龙扎了上去。
扑了个空。
扶荧并未死心,再次举刀攻击。
魔龙忽而化成一团烟雾,她身处熊熊烈火中,扶荧转身看到火光当中笼现出一个影子。
她握着刀的右手背后,小心翼翼走过去。
的确是宁随渊,他的眉眼尚未脱离稚气,脖颈血管流窜着红光,映着神色苍白,也更衬眼底清寂。
“宁随渊!你这忘恩负义之辈!!”
尚且活着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往他身上丢
“帝主好心救你,施你一条性命。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恩将仇报!!”
“我主青梧若在九天,定咒你不得好死!!”
“滚出去!!自九幽滚出去!!!”
民愤滔天,他全身伤痕累累。
少年不避不让,任万怨加身。
忽然,他摊开手心。
上面悬浮着一个黑金云鼎。
他没有抬头,唇齿张合,多为冷酷无情:“此乃飞云鼎,依九幽之规持飞云鼎者,掌王权,主生死,如若违背,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族人自是不服,有人提刀上前,宁随渊操控那盏云鼎,鼎上流转的符纹瞬间化作利刃绞杀了那几人。
这说明,飞云鼎归主,凡九幽臣民不得近身。
扶荧错愕地目睹这一切。
却在此时,男人抬眼,幽冷的红瞳直勾勾落了过来。
扶荧本以为宁随渊看的不是自己;直到他向她走来,扶荧方才意识到宁随渊是发现了她。
她藏了刀,一步步后退。
四周归于静止,便连摇曳的火苗都停留在原地。
宁随渊唇角向上勾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准备执行某种处决时表露出的残酷。
他掐起扶荧下巴,声音低沉地从她耳边摩挲而过:“我锁了识门,便是自己也难究过往,你是如何闯进我这识海的?”
宁随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魔。樾咯
他诞生于不寂海,真身存在了一万五千多年,他是万恶之身,是生来的魔龙,而天地赐予的不死不灭之躯更让任何人都无法杀他。
无论是临仙客或是太华宫上的仙人,最终都对他无可奈何。
宁随渊幼时不幸落入贼人掌中。
他们妄图入侵他的意识,却未料到宁随渊魂识强大,普通人妄想踏入只会遭受反噬之苦。
过往羞耻,残酷。
宁随渊不看不见,即便是在蜃楼,她也不可能破开他的识海,侵蚀他的记忆。
是因为决明灯?
还是因为她转生的魂魄来自异世?
或者其他原因。
宁随渊笑了起来,注意到她背在后面的手,温和地问:“你后面拿的什么?”
扶荧紧张到颤抖,僵硬地摇了摇头。
宁随渊无所谓她会不会说,手指一勾,匕首转瞬落在了他掌间。
宁随渊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那把锐利小巧的刀子,“你果然想杀我。”
扶荧否认:“我没有。”
“没有?”宁随渊歪了下头,指了指自己的前胸腹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都是你做的?”
扶荧不住摇头,选择装傻充愣。
“是、是雾,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我突然就失去控制,阿随,我不会杀你的,我不会”
她慌乱解释,又慌乱的落泪,甚至情急之下喊了只有苏映微才会喊的他的名字。
装弱扮苦,尝试换来他的信任。
若是别人,可能也就信了,然而宁随渊不会相信泪水,越是看似柔弱的女子,越是心怀尖刺,更别提
扶荧并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性格。
她说得也有道理,红雾的确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智。
可这是识海,她两次的下手果决都充斥着浓郁的恨。
恨宁随渊的人不计其数。
或因为他屠杀对方满门;又或者因为他侵略对方土地,但总归是有个理由的。
宁随渊不认为扶荧有理由恨自己。
因为那场祭祀?不像,她的眼神更像是那些个被他灭门的人的眼神。
一样的不甘,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恨不得将她抽筋剥骨。
可是宁随渊从未见过扶荧。
除非她是个骗子,借苏映微之名,前来寻仇的骗子。
倘若如此,那她确实比那些只为富贵而来的女子要有魄力,不过也只是魄力。
“既然你我识海相连,不妨本尊借此机会让你寻回记忆。”宁随渊紧步相比,指尖抵在了她额心。
他是想强行与她神魂相交!!
扶荧恐惧到牙齿都在打战。
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都不重要了,这和第一次的试探不同,一旦神魂相融,宁随渊必会看到她的过往。
但她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抗拒,太过否认只会引来怀疑。
扶荧克制住发抖的嗓音,眼泪扑簌簌地掉。
她身不可支地仰头看着宁随渊,“帝君帝君若想试探,扶荧绝不反抗,毕竟是我伤了帝君。可是可是我突然来到这里,见你食人,实在恐惧,这才下了死手。”
扶荧努力说完一句话,她闭上眼睛,额心整个贴紧了他的指腹,情绪平复下去:“我是记恨初见时,帝君对我的蛮狠,可我对你,从未有过杀心。”
她说
“便是世人都讨厌你,我也”
她没有把话说完,湿润的睫毛轻轻抖着。
宁随渊瞳色间似有波动,指尖跟着一凝,须臾恢复原先的薄冷,“旁人恐惧,都是先跑为妙,你倒是胆识过天,不想着逃,却想着如何杀我?”
“”
忘记这茬了。
扶荧双眸莹亮,她低了低眉,装得羞窘,“我原以为原以为帝君也被吃掉了,情急之下才”
这是宁随渊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她的背后是凶欲烧腾的火海,雪白一个人站在枯败的天色间,望着他,一瞬间让宁随渊心潮失序,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昂。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宁随渊分外不喜。
外面震荡,地面跟着摇晃两下。
蜃界交叠的时候到了。
宁随渊深深凝扶荧一眼,最终点在她眉心的手变作一个怀抱,箍着扶荧腰身挣破识海逃了出去。
天地之外的世界犹如一幅变幻莫测的诡画。
夜色倒悬,时光位移,黑与白更迭,白与暗交叠,宁随渊搂紧扶荧跳进夹缝,大手将她的脑袋紧扣在胸前。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
扶荧处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身子在下坠,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狂风消停,扶荧才小心翼翼从他胸口抬起了头。
环视一圈,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清晰看到了伏敝山上绵延的山火。
“阿随。”扶荧惊喜地去寻找宁随渊的影子,“我们回来了。”
“不要叫我阿随。”他的伤口正在恢复,宁随渊眉眼冷淡,“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扶荧笑容僵在脸上,毕恭毕敬地颔首行礼:“是我冒犯了,帝君。”
宁随渊斜睨她。
她弯背垂首,一如旁人对他那般,心有郁气,宁随渊重新敛回目光,“你不是我的臣名,更无须唤我帝君。”
扶荧困惑地夹紧眉。
苏映微给他起的小名不行,叫帝君也不成,那该叫什么?
“那以帝君之意,我该如何称呼你?”
宁随渊满不在乎:“只是个代称,随你怎么叫。”
扶荧:“”
她克制着想要叹气的欲望,好脾气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宁随渊。”扶荧说,“以后我叫你大名。”
大名?
除了那个老不死的贺观澜,确实无人叫他大名。
宁随渊兀自上前,没有拒绝,这算是同意了。
她在原地停留片刻,很快跟紧宁随渊的步伐,此时心里是有不忿的:本该是个杀他的好机会,不曾想
虽然失了一次机会,不过从宁随渊的表现来看,那些胡诌的话确实瞒过了他,也算作一个好的开端,只要以后再小心些,总能找到下个机会的
扶荧打起精神,快步与宁随渊并肩。
九幽宫里毕竟还有大批魔兵等着救命,两人不敢耽误,乘苍狼快速回到九幽。
成风早早就回来了,迟迟不见宁随渊和扶荧的身影,正着急地在重华殿焦急徘徊,见到二人同时出现,忙不迭迎了上前
“帝君!”
“属下半天都没有帝君消息,还以为生了变故,帝君无恙便好。”
宁随渊神色漠淡:“怎么,那群东西又准备反了?”
成风面露尴尬,先是扫了一眼旁边的扶荧,接着才说:“殿外是有动乱,不过很快就被我派兵镇压下来,帝君可放心。”
九幽族人对宁随渊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除了苍夜城那些个青梧余党,就连手下兵马都对他颇有成见,若不是忌惮飞云鼎,怕早该同仇敌忾了。
“还有,属下去的那些坟岗,并无扶荧姑娘所说的那类花。”
“无妨。”宁随渊摆手,对扶荧说,“解药的方子给他。”
扶荧轻轻捏了捏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没有退让:“被帝君抓来的那些人”
宁随渊不耐:“等你拿出解药,本尊自会放人。”
扶荧有所斟酌:“解药制作需要时间,帝君不如先放人,我再”
宁随渊深吸口气,抬手掐诀,指尖夹了一张赤红色的符纸:“此乃不悔印。你可在上面注入祈愿,吾若违背,万火焚心。”
扶荧迟迟没有回答。
宁随渊此刻也烦了,一把将符印甩给成风,“来,你写,当着她面。”
成风捏着符,为难地左看右看。
宁随渊冷声重复:“我让你写。”
成风身子一个哆嗦,哪敢耽误,当着扶荧的面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字印与符印融合,咻地下蹿出一团火,符印跟着燃烧起来。宁随渊捏过符印,眼睛看着扶荧,任由火光顺着指尖钻进身躯。
他挑眉:“如此,你可放心?”
扶荧低下头,“我没有怀疑帝君的意思,只是我需要看过魔兵现在的情况,才可调配解药。”
成风看向宁随渊,眼神中似有犹豫。
宁随渊沉默须臾,颔首同意:“可以。”他命令成风,“带她去兵营。”
许是没想到宁随渊会答应,成风脸露难色,嘴角抽动似还想说什么,这时他余光警告地过来,成风只能侧开路:“姑娘随我来。”
扶荧转身跟上成风。
眼看就要走出殿门时,宁随渊挥出一道术光砸至她的后脑勺。
女孩身子晃了晃,软绵绵地倒在了成风怀里。
成风单臂接住晕倒的扶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宁随渊,“帝、帝君,这”
这不太好吧!!
宁随渊本身就是个缺德货色,才不管什么合理不合理,承诺不承诺。他大步上前一把拽下挂在扶荧腰际的锦囊袋,在里头一通翻找,取出了解药的方子还有那瓶尸解花。
目光又懒懒散散地落在了扶荧脸上。
她昏睡着,看着更加病弱可怜。
接着,宁随渊的视线又游移到她发间的隐青灯,一缕灵丝探进去,确定碧萝还在昏睡,方才取出灵识。
宁随渊顺势把人捞在自己怀里,东西则丢给了成风:“交给药医阁那些人。”
成风捧着东西,一时间目瞪口呆。
这这这也太卑鄙了!!
“那、那瑶山那些人?”
“放走。”让她看病是假,不悔咒却是真,这件事宁随渊不会反悔。
至于他们能否活着走出伏敝山,那就不管他事了。
作者有话说:
魔头:头痒痒,好像快长恋爱脑了。
100红包爱你们
第22章 022[VIP]
扶荧从漫长的昏睡中清醒过来, 翻身的动作引起翠珑注意,忙上前来:“姑娘醒了?”
她怔怔看着头顶华丽轻盈的幔帐,迟钝的意识陡然变得清明。
扶荧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几时了?”
“刚过辰时。”翠珑搭话, “姑娘可想用膳?”
辰时
扶荧头痛地捏了捏额心, 再问:“昨夜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帝君抱你回来的。 ”想到帝君轻柔将她放下的画面,翠珑俏脸一红,“帝君对姑娘很是呵护,还特意嘱咐我们姑娘有伤,让我们小心伺候。”
宁随渊那样冷情冷肺一个人,鲜少见他对一个人如此担忧。
宁随渊送她回来的?
扶荧不语,抬手抚上背脊。
伤痛有所减轻, 想来是宁随渊找人给她医治过了。
可是
她顾不上虚软的身子,强撑着下床, 随意披了件外衣就是往外走。
翠珑急匆匆跟过去:“外头在下雨,姑娘会生凉的。”
“你给我寻一把伞来, 我要去兵营看看。”
兵营?
翠珑反应过来, 着急忙慌追过去搀扶住她,“姑娘可是想去看那些中毒的兵卫?”
扶荧点头。
她昨夜晕得太过蹊跷, 十有八九是宁随渊不愿让她进入兵营,所以才使了那些龌龊手段!
扶荧心里有气。
若兵营里头没有鬼, 他为何不让她过去?
所以无论如何扶荧都要进去看个明白。
翠珑恍然大悟, 拦住扶荧:“若姑娘是为毒蛊之事操心, 那大可放心, 昨夜用了姑娘带回来的解药,今日基本已痊愈了。”
扶荧怔住:“已经治好了?”
翠珑点头。
她皱着眉, 神色间似有不解。
那些兵卫的症状与她不符,扶荧本以为是宁随渊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或是蛊毒之中藏有隐情,要不就是想利用他们成为活傀,可看眼下这个情况
扶荧有些拿不准主意。
“翠珑,你去备伞,我还是要去一趟。”
翠珑阻止不了,只能找了件厚的袄子给她披上,撑伞前往兵营。
雨如断线之珠,雨色朦胧笼罩着整座王城。
轿撵一路摇晃着来到兵营,翠珑搀扶着扶荧下马,唯恐她受凉,油纸伞一直往她头顶倾摆。
扶荧见此从翠珑掌中接过伞,顺手将她往跟前拉了拉。
注意到这个动作,翠珑心尖一暖,偷摸着红了脸。
九幽城虽是炽热之地,然气候极端,每逢雨雪日,寒意逼骨,较为难顶。
扑来的冷意瞬间冻得扶荧耳尖发红。
她走进兵营,训练场空空无人,一直向前穿过两扇门,终于看到两个打扫的魔兵。
扶荧急忙叫住他:“敢问那些病重的魔兵们安置在哪里?”
军营属九幽要地,平日里鲜少有人走动。
小兵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穿着不凡,顿时恍然,态度也紧跟着恭敬不少:“原来是扶姑娘,他们都在营房歇息。”小兵颇为感激,“多亏姑娘出手相助,这才保全兄弟们的性命。”
看样子都平安无事了。
扶荧暂且放下心来,在小兵的带领下来到他们歇息的院落,因担心蛊毒传染,这些天这伙人都住在一处。
扶荧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恢复了精神气,屋子里闹成一团。
等她出现,喧嚣立马归寂。
一群人面红耳赤,局促地叫着扶姑娘。
她径自来到一人面前,对他好一顿瞧看。
被她盯着的孩子看着也就十五六,这番打量让他全身烧红。
“伸手来,我看看。”
四周嘘声一片,面对着众人起哄的哨声,他左看右看,不好意思地伸出胳膊,怕自己身上脏,急忙卷起身下的褥子擦了擦手,这才老老实实递过去。
身后传来一片哄笑,就连翠珑也忍俊不禁。
扶荧指腹把脉。
不是四平八稳的脉象,而是冗沉缓慢的。
不太对。
她又连续换了几个人,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是相同的脉象。
不虚洲内,人妖魔三族划分。
扶荧以前是个凡人,没接触过魔族和妖族,虽然这两个种族“人”的区别不大,她也不敢断定一切都与人族相同。若只有一人脉象不同,可以归为异常;若所有人都这样,那只能是魔族就是这样的体征。
扶荧还想挨个细看。
却在这时,那些个迫不及待排队等待的病患们突然噤声,面露惧色,唰地起身
“拜见帝君!”
扶荧扭头看过去。
宁随渊站在门前,旁边跟着成风,他的目光穿越人群,准确锁定在扶荧身上。
轻轻抬手让一群人免了礼,跨步进来,余光环视一圈:“这是在做什么?”
小都统站出来说:“扶姑娘再为我们把脉。”
“把脉?”宁随渊挑眉,“那可诊出什么了?”
一伙儿人摇头。
宁随渊笑了笑,径自来到扶荧面前,突然伸出手:“既然如此,也顺便给本尊瞧瞧。”他说,“本尊还从未把过脉呢。”
扶荧抿了抿唇,上前撸起了宁随渊的宽袖。
他手腕朝上,掌心半合,力道不算大,腕内的桡骨跟着凸起一根。
扶荧的手指找准脉搏放了上去。
她手凉的吓人,白莹莹地搭在他偏深的手腕,宁随渊眯了眯眼,目光不受控制地移落在扶荧脸上。
她没有分神,眸色专注。
宁随渊紧接着注意到她小巧的鼻梁,樱粉的唇瓣,缠在披风里的几缕发丝。
他问:“瞧出什么了?”
扶荧收回手:“帝君脉象过快,怕是心神不宁。”
比起人族,他脉象慢;若比起那些魔兵,确实快了不少。
扶荧暂时放下心。
连宁随渊都这样,看样子魔族就是这样的身体素质。
宁随渊收回手,重新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袖,语气淡淡:“本尊脉象从未变过,你定是弄错了。”
他可以自由操控灵府与炁根。
为了时刻让自己保持在冷静的状态,宁随渊的脉象都会固定在一个状态。
脉象快?
怎么可能。
“那就是弄错了。”扶荧懒得和宁随渊争论,“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正要离开,有人匆忙跑进来。
“成风大人!”
此时是负责把守城门的护城君。
他喘着气息,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宁随渊,不知该不该说。
这些天局势动荡,成风唯恐苍夜城的人又一个不慎跑出了九幽,赶忙命令:“别磨蹭,遇到什么事儿了,快说。”
他低着头:“昨夜放出的瑶山人氏现下还在门前徘徊。”
成风一愣:“他们没走?”
护城兵为难地摇摇头:“许是担心山外的妖鬼,所以一直未走。”
听罢两人交谈,扶荧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人竟然趁她昏睡时将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丢出了城外?这和放他们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向宁随渊,当即口无遮拦起来:“帝君先前分明答应过,待我治好这些人,你就让她们平安回家,帝君为何言而无信?!”
她的质问骤然让宁随渊沉了脸色,顿生不快:“吾只允诺留他们一条性命,再未承诺其他。若本尊当真失信,不悔咒自会降罚本尊。”
“倒是你。”宁随渊冷笑,“只是治好几个人,就敢对本尊大呼小叫,当真不怕”
宁随渊话音未落,就见扶荧转身跑至雨中。
粉白的影子很快就被雨幕吞噬。
翠珑先是看了眼宁随渊,接着看了看扶荧,着急对着他行了一礼,打开伞追了过去,“姑娘等等奴婢!”
两人眼见没影,就剩宁随渊在营内沉沉站着。
他眼底戾气狞伐,任谁都能看出心底不虞,站在后面的一干人等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须臾之后,宁随渊袖袍一挥,大步离开。
扶荧匆忙跑到城门口,这时雨线将歇,天色放晴,城门就在几步之远的位置。
她调整好呼吸,正欲接近,身后忽然传来宁随渊的声音
“若不想被结界重伤,你最好停留原地不要动弹。”
扶荧这才注意到空气中有隐隐流动的蓝光,这是结印。
宁随渊下马丢了缰绳,几步就来到扶荧面前。
“回去。”
他趾高气扬的命令。
扶荧全身都被雨水浇透,发丝湿答答地黏在脸上,本就因病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没有几分血色。
她位于人下,深知自己的话没几分重量。
扶荧也意识到先前之言过于冒失冲动,要是宁随渊真的动了杀意,不单单是外面那群人,连她自己也活不了。
她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仰头看着宁随渊,“我愿再与帝君换取一个条件,只要帝君打开城门,让我送他们平安回家,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听到这话,宁随渊唇线绷紧。
她眼神中的执拗让他难以理解,包括这份怜悯更让他困惑。
当今不虚洲,三分天下,七分覆灭。
一山之隔的太华山修的是苍生大道,主的是假仁假义,远山外的妖族,更为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外头那些个凡人,都会为活命做出鬻儿卖女之苟事。
谁都清楚,乱世之中,唯保全自身方成“仁义”。
看看她,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想要。
为了一群带不来任何好处,离开后再也见不到的人,与他这个九幽的魔头谈论“交易”。
这是善吗?在宁随渊看来这是天大的愚蠢!
她认不清自己的分量,也认不清他的分量。
“什么都答应?”宁随渊哂笑,“倘若我让你用自己的命”
“好。”
不等他把话说完,扶荧竟点头同意。
不是一时的逞能,更不是营造的假装,她神色中满是将死之前的从容。
扶荧想活着复仇。
但是比起复仇,她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她依靠着恨度过每一天,但又怎能忘记爱。
善与救,这是家人教给她的道理。
若因此而死,便也不负重生。
作者有话说:
↑她真的是圣母↑
复仇是她人生中的一件事,但她人生中不能只有复仇,不要骂她,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死了老公的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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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VIP]
不可理喻。
荒谬!!
宁随渊眉间发狞。
从她点头的那刻起, 那股躁意就顺着丹田直往咽喉顶。
扶荧以为他没听见,再次重复:“帝君,待你打开城门, 让我送他们回家, 我自会将自己的性命给你。”
性命给他?
她真以为他稀罕她的这条命?
宁随渊心底泛起冷笑,最后在她眼神的逼迫之中,赌气般地撤开结界,挥手打开城门。
他倒要看看,她当真有勇气死在这里。
“多谢帝君。”
扶荧施礼,转身走了出去。
城门外聚满了人,男女老少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见城门打开,众人面露惶惶, 一时间抱得更紧。
他们身后是一条小路。
蜿蜿蜒蜒的崎路一直没进深山野林,翻过后面那座山头, 再蹚过一条河, 才能到达瑶山地界。
这点路对修仙者来说算不得什么。
御剑飞行,或者捻个诀就能到, 然而对凡人来说,这是一条走几个月也跨越不过的险路, 更别提一路的凶险。
他们是畏惧九幽, 但也更怕前路未知的危难。
对这群人来说, 这一夜过得定是难熬。
扶荧拔下头顶的簪子, 青灯坠摇曳,她指尖温柔地抚了抚, “碧萝。”
“?”不等她把话说完,碧萝出口否决, “我不去!”
扶荧和宁随渊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就算扶荧不说也能知道她要做什么!
所以
她才不去!!
扶荧习惯了她的小性子,没有劝说,温和讲着道理:“你送他们赴往瑶山,你是上古灵躯,寻常的妖类玄鬼奈何不了你,避免迷失,我会放出一缕青烟为你引路。”
她是笃定了心思,碧萝语气可怜巴巴的,“那你真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她不理解,“你傻不傻呀?”
扶荧笑了笑,“我看你才傻。”她说,“他这般说辞,无非是恼我行径,更何况宁随渊早已认定我是苏映微转世,这个人辛苦找我十七年,怎会舍得杀我。”
碧萝听罢不吭声了。
扶荧趁热打铁:“待你平安送他们离开,我也会想法子哄好他。”
碧萝有所动摇,可依旧不甚放心,“你说的可是真的?”
扶荧点头:“嗯,真的。”
她执拗不过扶荧,最终还是从隐青灯里现身。
簪子里大变活鸟儿,活鸟儿又在眼前大变活人,这更让那群人吓得不轻。
扶荧走到人群当中,看着一双双灰扑扑的眼睛,柔声安抚:“别怕,这是碧萝,我会让她们送你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仍是没有说话。
这些人被关在九幽大几个月,整日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中,怕早就吓坏了,她叹了口气,指尖轻点隐青灯,三团幽蓝青火顺着青灯飘出
“跟着灯火走,它会带你们回家。”
众人这才意识到什么,眼睛生起光来,接着三三两两起身,对着扶荧接连磕头叩谢。
扶荧搀起最近的老妇,冲碧萝递了个视线:“等找到落脚地,你想法子给他们弄些吃的来。”说着,扶荧又摘下一根朱钗,“若遇城镇,就去找当铺将这个当了,换来的铜钱给她们分了去。”
时景艰难,要不是为了生计,他们也不会被抓到九幽。
扶荧不知道朱钗能卖几个钱,但总归能解燃眉之急。
碧萝接过朱钗,圆润的眼眸小心翼翼瞄着后头的宁随渊。
她靠近扶荧,压低声音:“我总觉得渊主对微微”
扶荧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安抚般地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快去吧。”
她欲言又止,不舍得松开扶荧,领着一群老弱病残没进了林中。
扶荧一直目送他们走远,这才回头看向宁随渊。
碧萝的直觉没有错,扶荧的直觉也没有错眼前这个魔头确实对所谓的圣女没有世间相传的那般深情。
要么他一开始就对苏映微别有目的;又或者单纯的无法接受昔日爱人转世后忘记了他,因此排斥扶荧。
但是不管哪种,宁随渊对她和别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帝君亲自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宁随渊长久地注视着她,目光不移,对着站在后侧的成风说:“剑给我。”
成风摘下佩剑放在宁随渊掌中。
他递过去。
扶荧双手接剑,十指收力,锐剑出鞘。
他眼底烧灼着幽火,神色陡然变得晦涩不清。
唰!
扶荧将剑完全抽出,毫不犹豫架在了脖颈上。
宁随渊太阳穴突突猛跳着,堆积的情绪几近爆发,忍耐了不过几息间,最终使出术法弹开了那柄幽幽长剑。
长剑从她手中滚落,啪嗒一声掉在脚边。
她纤长的脖颈已有一道割痕,此时正微微渗着血。
扶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宁随渊的心情并不好受,气闷淤堵,伴随着隐隐纠缠的烦心意乱,他不知为何如此,只觉得周围一切都是那般让他不痛快。
扶荧让他不痛快,那伙凡尘子让他不痛快,就连地上那把剑都让他不痛快!
“命还给你,条件我收下。”宁随渊垂眸威胁,“但是仅这一次。”
他转身离开,随一干人等重新进了城门。
见扶荧还杵在原地,当即不耐地催促:“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扶荧扭头对着小路的方向看了眼,收回视线跟了进去。
结界重组,城门再次闭合。
扶荧回到瑶华宫,侍画冲过来抱着她一顿哭。
虽说这两个婢女是宁随渊安插过来负责监视她的,但毕竟相处久了,加上扶荧为人和善,或多或少都处出些感情。城门前发生的事不多时就传遍整个九幽宫,侍画唯恐生事,兀自落泪好久。
小婢女哭得情真意切,莫名还有些让人忍俊不禁,扶荧心底的那抹郁结跟着消减不少,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我没事。”
翠珑拉开侍画:“去找些药来,姑娘脖子有伤。”
侍画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刀痕,眼泪又有几分刹不住的迹象。
很快取药回来,侍画边上药边抱怨:“姑娘何苦为那群人受这罪。”
扶荧笑了笑:“他们本就无辜,我也算不上受罪。”
侍画噘着嘴,仍是替扶荧委屈。
她也没有刻意辩解什么:人族看不起魔族,魔族更瞧不起人族。侍画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感到不值,她又何必因为一群“外人”,让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侍画难过,辩解多了,只会让真心关心她的侍画心有芥蒂。
扶荧捏了捏侍画的手,“这次我让你担忧受怕,是我不对,下次再也不会了。”
她允诺,眼神温柔似水。
侍画俏生生的一张脸蛋红透,瞬间对那群人的成见也跟着打消。
她收起药箱,说:“姑娘心善,我刚才也只是说说而已,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扶荧弯了弯眼,笑着捡起果盘里的一颗葡萄喂她。
侍画嚼着嫩甜的葡萄,心绪不宁,总觉得姑娘不似表面这般开心,也是,任谁在鬼门关走一遭都会心惶惶。
她眼珠子一转就来了主意,一屁股坐下挽住扶荧:“明夜刚巧是朝月节,街上热闹得很,不妨带姑娘上街瞧瞧去?”
“朝月节?”扶荧疑惑。
“是啊。”侍画热心解释道,“魔族千年间都不曾见天日,后来山神死于帝君剑下,我们也得以搬离地下,于是将这一日取名为朝月节,以此庆祝九幽族的新生。”
扶荧恍然大悟。
“至于为何叫朝月节”侍画歪着脑袋说,“那天是族人第一次看到月亮。”
日与月是魔族不可求的天景,他们将一闪而过的月光铭记,设立节日,年年庆祝。
扶荧正听得入神,旁边的翠珑一个脑瓜嘣弹上她脑门,“说什么让姑娘散心,分明是你自己贪玩。”又对扶荧说,“姑娘别理她。”
扶荧说:“无妨,我们一起去看看。”
翠珑无奈地瞪了一眼,等两人离开,扶荧再次听到翠珑教训的声音。
一个骂一个笑,这场面倒也热闹。
扶荧的隐青灯与灯火牵连,只要三把火不灭,他们自当平安,因此也放心下来。
朝月节对九幽来说是难得的喜日。
扶荧早早就被侍画拉起准备梳妆打扮。
她准备了三套衣裳。
红的,紫的,粉的,身身艳的扎眼。
“姑娘快来选选,这些都是用的天雪蚕丝所制,看你喜欢哪身?”
扶荧先是越过最艳的大红,还有最嫩的大粉,则其一选了最中间的萝兰紫。
侍画心觉可惜。
像姑娘这般出众的眉眼,着红色更靓丽些。
两人一同为扶荧换上衣裳,侍画再给扶荧编发。
虽然大事上比不上翠珑,但她手巧,三两下就能编出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再加上点自己的小巧思,便是最素净的打扮也能彰显出不同来。
毕竟是出门游玩,侍画特意给扶荧挑选了一些华美又不压重量的发饰,最后戴上额心坠,整理好披帛,这一番折腾下来,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
“姑娘真俊。”
侍画捂着嘴笑。
扶荧点了点她圆滚滚的脸蛋,“侍画也俊。”
她被夸得不好意思,抱着她臂又是一阵撒娇,全然没有了最开始的拘谨。
翠珑斜了侍画一眼:“昨夜让你去烛明殿通禀,你可去了?”
侍画笑容僵硬在脸上。
翠珑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们负责照顾扶荧生活起居,但也要事事盯紧,出行行事全要先问过帝君,得到应允才能离宫。
翠珑行礼:“姑娘先且等等,待我问过帝君,我们才能走。”
回想宁随渊那不近人情的墨阳,扶荧摇了摇头:“罢了。”她扯下披帛,“那人定不允我出去,你随侍画去吧。”
说着又递过几块碎金,给她们当零钱使。
扶荧本来也不是喜闹的性子,若非侍画殷勤,不愿抚意,她也不会同意。
侍画看着掌心的金珠子,小脸皱巴巴,全然是失落。
翠珑剜了她一眼,正想劝几句,余光扫见一抹赤霞色的影子向这头走来。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她们那个穿着向来骚包的帝君?
作者有话说:
穿着骚包的帝君:咋啦?过年不让人穿喜庆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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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VIP]
宁随渊今儿这身行头的确亮堂, 赤霞衫,金玉冠,腰间环佩勾光胜雪。
穿的花哨, 因此中和了眉宇间的冷鸷, 反倒凸显出几分少年气,看起来也更平易近人了些。
“拜见帝君。”
两婢作揖,彼此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扶荧和宁随渊。
宁随渊打量她两眼,“正好路过。”他似有些许不自然,“伤好些没?”
扶荧愣了下,抚向脖颈。
宁随渊不耐地转开视线, “我指的是后背。”
“好多了。”扶荧说,“劳烦帝君关心。”
她语气中多是疏远, 这让宁随渊觉得此行格外多此一举。
不愿逗留,正欲转身离开时, 扶荧再次开口:“侍画他们想去朝月节, 帝君可否”
“腿长在你身上。”宁随渊打断她,“本尊拦着你不成?”
扶荧抿了抿唇, 再次行礼。
他离开时的随意一瞥,桌上摆布着的两套衣裳尽收眼底。
比起紫色, 红色似乎要更衬人些。
想法来得莫名其妙, 宁随渊略有懊恼, 不在逗留, 大步走出瑶华殿。
九幽城,朝月节。
这还是扶荧来到九幽以来第一次出行。
宁随渊本就铺张奢靡, 在这样的大节日上更不吝啬。
比起蜃境所见的春耕节,九幽在庆祝上更多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奇幻色彩。
宁随渊曾从东岳海寻来一面琉璃水镜, 水镜自带灵力,只需一缕魂识与水镜牵连,镜上便能演绎出此人愿景。
于是巧手的工匠切割水镜,分别卖给商户,每逢这些重大节日,商户都会以此揽客。
族人会利用水镜见一面逝去的爱人,或幻想自己权势滔天;可大多数都将自己想象成屠杀山神的勇士,看着自己上阵杀敌,迎来满堂喝彩,那会大大满足心底的那份虚荣心。
除此之外,魔兵会在城内设立斗兽场,放出抓捕来的玄鬼异兽进行厮杀,若不喜欢这些粗暴的节目,还有猜灯谜以供解密。
这是从人族那边效仿来的,又在九幽的传统上进行了加改。
每一盏灯都是独立的小秘境。
参与者会进入灯笼秘境,再利用水镜投射,如此场外观众可以看到每位参加者的表现。
自从九幽平定,魔族安稳下来,类似这样大大小小,花里胡哨的节目数不胜数。
朝月节上热闹非凡。
街巷交错,天地,水面,各有道路相连,便是人多也不显得拥挤。
浮空点缀着许多星火。
那是利用阵法所形成的“星空”还有灯火,明暗交接,一直蜿蜒至天外一线。
九幽族人不注重那些繁文缛节,无论男女都打扮得艳丽清凉;更不受世俗束缚,街上大胆示爱的男女数不胜数。抛开这里是魔族的地盘不谈,扶荧确实看到了一幅自在繁华的世间相。
翠珑侍画分别走在她身侧。
侍画一开始还老实护着她,慢慢就被两边花花绿绿的景象迷了眼,待穿过水桥,撒手奔向面具摊前,拿起一个山神面具对着扶荧摇头晃脑
“姑娘,快看。”
九幽的一切都具有灵力。
那面具贴在侍画脸上的瞬间,眼珠子就转动起来,接着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团焰火。
扶荧惊得后退一步,翠珑见此,上前夺走侍画手里的面具,严词教训:“胡闹,你吓到姑娘了!”
侍画吐着舌头笑,又跑到一边去玩儿。
翠珑过意不去,搀着扶荧道歉:“这厮一直没个正形,许是宫里憋坏了,待回去我再教训她。”
扶荧不在意地笑了笑:“出来便是为了开心,无需紧张。”见翠珑还紧紧跟在自己身侧,紧接着说道,“翠珑可有什么想玩的?”
翠珑摇了摇头。
她看出来翠珑这是不放心她,环视一圈周围,登时有了主意,“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朝月节,翠珑和我说说,有哪些好玩儿的?”
闻声,翠珑眼睛果真亮了起来。
“那边开了一家客栈,听说里面的小二都是狸奴,姑娘想去看看吗?”翠珑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雀跃,急忙收住神态,“若、若姑娘不想去,我们就去猜灯谜,今年的头彩是紫髓玉,稀罕得紧。”
扶荧好笑地看着她佯装正经的表情,“无妨,就去那家狸奴客栈吧。”
全是狸奴?
听起来像是苏映微那个世界的什么来着?好像是叫猫咖?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不出所料,里面果然都是狸奴。
魔界不是没有动物,但大多丑陋不能入眼。
像狸奴这样体型小巧,花色丰富,又可爱不攻击人的,自然深受欢迎。
扶荧也喜欢猫狗,但远没有翠珑这般热络。
她只在客栈停留了片刻就到门口透风,不知是里头过于闷了些,还是伤口未愈引起的后遗症,近日总觉得头脑昏沉。
吹了会儿凉风,萦绕在额前的钝感有所消散。
正要进去找翠珑,一道熟悉的身影自余光一闪而过。
墨色劲衣,长高马尾,脸上烙着极有辨识度的烧痕,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鸦九?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扶荧怔愣须臾,正要追上去辨认,可是再一眨眼,那道黑色的影子转瞬消失在人海,过于迅速,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扶荧停留在原地迟迟没有回神,直到侍画冲过来拉住她,扶荧才神思恍惚地低下头。
“姑娘,你不舒服?”
侍画注意到她空洞的表情,瞬间收起玩意,担心地抓紧了她。
听到这里,忙于撸猫的翠珑也火速奔来,“姑娘可是哪里难受?”
二人都担心得很。
扶荧再次看了眼鸦九先前所在的位置,收回视线对着她们摇了摇头:“没有,我是看到天上飞过去一条火龙,不由得入了神。”
听罢两人长松一口气:“需是负责天幕的那群人放出来的,等时辰到了,天上就表演斩山神,过会儿姑娘就能看到啦。”
正在此时,对面的街市传来吆喝声
“琉璃水境,一灵玉一次,客人们快来参与啊!”
“一灵玉,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叫卖声成功吸引了三人注意。
店家将琉璃水镜摆在门口,用昂贵的金丝玉表着框,那镜子当真如同水面,清透晶莹,泛开条条涟漪。
有人迫不及待参与。
他将一缕魂识投掷水面,波纹滚动,缓缓绽开一幅画面。
男子身着铠甲气度不凡,一剑斩杀了赤炎火龙。
刹那间欢呼爆发,画面接着一转,这次是男子将宁随渊头颅斩下,取而代之成为九幽魔尊;见此,旁边的起哄声更为嚣张放肆了些。
“漂亮!”
“只要兄台一声令下,我们将拥护你杀入九幽宫,成为新的魔尊!”
众人昂声打趣,一点都没将宁随渊放在眼里。
如此光明正大的撺掇,不禁让扶荧回想起蜃楼里曾看到过的宁随渊的记忆。
没记错的话,他的神识牵连整个九幽,凡九幽子民,皆可入心声。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所做所言,所思所想,都被宁随渊尽收眼底。
扶荧拉过翠珑:“这些人如此放肆,就不怕帝君责罚?”
宁随渊不是宽厚的性子。
相反,他冷漠,自私,睚眦必报。这样的繁华盛景是他倾一人之力为九幽换来的,宁随渊怎能忍受在如此的节日中容得这般羞辱?
更为扶荧不解的是,宁随渊虽对外族戈伐不断;但对九幽族人来说,他绝对是个称职的帝君,他们何苦厌他?若真的更主,九幽族人过得未必有现在好。
翠珑冷哼:“帝君对这些狂瞽之言少不在意;依我看,就该把这些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们都杀了。帝君为九幽族谋生,他们吃里爬外,光惦念着前主。若她真有本事,怎会让九幽长居地下几千年?”
前主
扶荧神色闪烁:“前主是青梧?”
翠珑点头,近些天的相处让她对扶荧生出几分信任,便也不再隐瞒:“我与侍画是后来被帝君救回来的,对前朝之事一概不知。只听他们说青梧乃帝君义母,九幽皆传是帝君杀母夺位,利用飞云鼎使万民臣服。众口铄金,谁人知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就是苍夜城那头的人记恨帝君,对帝君所散布的谣言”
说起这话,翠珑颇为咬牙切齿。
扶荧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宁随渊手持飞云鼎的样子。
苍凉寂静,隐约还有几分怆痛悲凉。
她恨他不假,想让他死也不假。
可识海里宁随渊的那副样子,也确实没有夺位成功后的狂妄自傲。
“姑娘,我是不是说多了?”注意到她沉默许久,翠珑小心翼翼地看着扶荧,“姑娘切莫放在心上,也也千万不要因此误会帝君。”
扶荧回过神,柔声安抚翠珑:“不会。”她抬手整理她鬓角碎发,“我也觉得那是莫须有的谣言。”
翠珑的眼眸又一点点亮起光来,连同因为那些人的话所产生的芥蒂都一并消失了。
两人说话间,侍画已经玩了一遭回来了。
她不由分说拉起扶荧的手就向水镜那头走,“姑娘也来试试看,怪不得旁人那般沉迷,这玩意确实好玩儿得很。”
扶荧摇手拒绝,“我就不用”
话音未落,侍画便将灵玉给了老板,殷勤地教着扶荧,“姑娘指尖伸进水面,随便幻想点什么就可以啦,它能把你所想的一切都能浮现出来呢,姑娘快试试。”
扶荧架不住侍画的起哄,又对这小玩意生出几分好奇,于是上前几步,缓缓将手贴了过去。
隔着一条长街,有人在窗内默默注视着一切。
包厢仅两人,一红一暗,一坐一立。
成风顺着宁随渊的视线看出去。
街上喧嚣繁闹,处处火树银花,有人烟遮挡,成风一时没注意到扶荧,只以为他是在乎那些人刚才的哄闹,顿了下问:“若不然,属下将这些镜子都处理了吧。”
本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留下来也是为了给族人消遣解闷,便是都撤走,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宁随渊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何必多此一举。”
成风讪讪住嘴。
眼角一扫,猛地注意到一个紫色的背影。
饶是在一群穿得花红柳绿的人群当中,这道纤影也格外瞩目。
成风惊喜地将这一发现告知宁随渊:“帝君,好像是扶姑娘。”
宁随渊目光淡淡地掠出去,并不觉得意外。
“扶姑娘似乎也对水镜感兴趣,不过”成风的语气变得迟疑,“帝君,扶姑娘幻想的人似乎是呃您?”
闻声,宁随渊捏着杯盏的手冷不防地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扶荧:你最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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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VIP]
镜中倒映出的少年是扶荧记忆最深处的模样。
年轻, 英俊,如一颗向阳而生的松,眉宇间全是蓬勃的生命力。
扶荧先是错愕, 而后似遭到莫大的冲击般, 手抽离镜面,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水镜里的人还在对扶荧笑。
可是很快,一层一层荡开的波纹带走他整个身影。
额心剧烈跳动着,眩晕加剧,她忍不住有些想吐。
扶荧掩饰得很好,任凭思绪烧灼似野火,面上依旧一动不动。
侍画笑着打趣:“姑娘是想到帝君啦?”
翠珑也羞了她一眼。
在婢女看来, 扶荧是他们帝君苦寻十七年的“心上人”,他们互有情谊, 缔结前世之缘,便是扶荧幻想的人是宁随渊, 也是理所应当, 自然不会怀疑镜中那过分年轻的面容。
扶荧眉眼间尽是苍白,没有否认, 只是疲惫地笑了笑。
“姑娘可是累了?”看出她眼梢流摆的倦意,翠珑搀着她远离人群, “我们去茶馆歇歇。”
三人择一家茶铺入座, 茶铺正对酒楼, 也让成风和宁随渊看得更清楚了些。
成风合窗, “扶姑娘果真还如过去那般对帝君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
宁随渊指尖凝在了杯盏上。
他从未体验过人间情爱,自然也辨别不出苏映微对他当真情深无寿;不过从她时而和那个“寄生体”的交谈来看, 怕更多的都是利用和目的。
“寄生体”
宁随渊神色骤然凌厉。
的确,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苏映微来自异域。
最初相遇时, 宁随渊只要靠近苏映微半米内便能听到她的心声;对宁随渊来说,这种现象当属稀奇,他虽有倾听万物之力,然而仅限于他牵扯的九幽族人。
苏映微不是九幽人,他怎能听到她心底想什么?
后来,宁随渊发现“寄生体”称她为苍生之主,时不时寻来异宝赠她;因此,宁随渊才将苏映微看作为“魔族的希望”,才舍身相近。
这么说来,和扶荧额相处一月有余,宁随渊再未听得她的心声,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寄生体,也一并消失了?
宁随渊眼底疑虑加剧。
是重生后让寄生体抽离;还是说她不是苏映微转世?
“帝君帝君?”
成风接连叫了几声,他回过神,唰地下从椅子上站起,目光下视,神情转为熟悉的冷鸷。
“先前离城的那批押运兵断了联系。”
宁随渊收回眼眸:“何时?”
“就在刚才。”
成风绽开卷轴。
此物名曰四方天,是整个不虚洲的地图,每个标点都有散布的兵马图案,此时位于角落的一对冒了红光,这表示着消失或遇难;若这支兵卒不幸丧命,则会彻底消失在卷轴上。
他一把捞过卷轴,看到冒着红光的小点还在上面诡异地移动。
宁随渊眉头皱得愈深。
他们移动的速度过快,远不像一般遇难者能有的速度,更何论这批押运兵是宁随渊精心炼制的活傀,寻常临仙客还有玄鬼伤及不了他们分毫。
成风猜测:“会不会是苍夜城那群人动的手脚?”
“他们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宁随渊收起卷轴,长睫再次垂落,如此说来,鸦九出现在朝月节,怕是要趁乱掠走扶荧,以此要挟。
无论如何,扶荧都不能出现,最起码不能是现在。
啪!
天空先是越起一个白尖儿。
白尖儿腾的一下四面炸开,五颜六色的火花燃烧整片天际。
叫卖的,赏花的,逗兽的,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天空。
此乃盛景。
赤炎火龙在点点烟花地拥簇下游出夜色,长尾摇摆,威风凛凛,一双龙目亮若两轮太阳。
火山神的出现引燃整个朝月节,夜色彻底变得沸腾。
年年朝月,年年相似。
宁随渊只瞥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低下头,恰巧捕捉到扶荧。
她跟着人群抬头,耳畔是火龙咆哮带来的热风,吹拂起她的发丝,萝兰紫的裙摆盛在夜色,安静,似不张扬的灵花。
火光一盏一盏亮起,熄灭;映在她裙摆的花纹上,花纹也跟着亮起,熄灭。
这是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他猜忌她,不喜她,深知她十有八九是个骗子。
可这骗子就在眼下,灼灼生动,是年年相似中的唯一一点不同。
鸦九已在远处架起弓箭。
宁随渊指尖凝聚杀光,却在此时,人潮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天幕已开始放映《斩山神》。
就算宁随渊不得九幽族人的拥护,他们也乐意见山神斩于剑下的光景。
宁随渊最终收了手,单臂撑窗,当火龙死去的那一刻,他迎着万人欢庆的烟火一跃至扶荧面前。
赤霞色的衣袍翻卷,漫天烟火燃不去他眉宇间的英气。
那一瞬间,透过他的脸,扶荧好像看到多年以前,少年趁着夜色翻过她的窗,对她说
“慕宁,我带你去放花灯。”
咻!
箭羽出弓。
透明箭矢精准避开人群,飞向扶荧。
下一瞬,宁随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捏住穿风而过的箭矢,指骨用力,灵箭碎成粉末。
掩在高塔上的鸦九不甘地注视着一切,最后只能悻悻退场。
天幕结束后,族人四下散离。
翠珑扭过头想和扶荧交谈,话未出口,先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宁随渊,当即就要行礼:“帝”
宁随渊摆手打断她。
他出来的时候给自己施加了一个伪装咒,熟人看他是本相;在其余人看来却只是个普通平凡的九幽人,突然行礼,未免招摇。
“玩儿的可开心?”
说话间,宁随渊拉开了扶荧的手。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让扶荧感到莫名其妙,本想抽出,想了想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开心。”
“脸色不好,乏了?”宁随渊又俯身靠近。
她脊背骤僵,不自在地朝后躲闪。
“小心。”宁随渊捞过她的腰身,逼开了横冲直撞的顽童,不喜,随意捻了个咒,见那孩子摔倒在地上,这才心满意足地舒展了表情。
同时收起试探,再次和扶荧拉开了距离。
“多谢帝”扶荧想了想,不知如何称呼,帝君他不允,又不好在婢女面前直呼其名,思来想去,扶荧说, “宁公子。”
宁公子?
宁随渊哼笑:“文绉绉。”
扶荧不语,默默跟在他身侧。
气氛变得安静,远没有她和翠珑侍画相处时那般融洽。
“我要离开一趟,归时未定。”宁随渊睨她,“倘若你那鸟儿先回来一步,只能委屈她在外面逗留几日了。”
结界只有宁随渊可以打开,他不在,自然没人给离家的小鸟开门。
扶荧眼神闪了闪,“我不放心,不如也让我出去等罢。”
扶荧想趁此机会回一趟山泉镇,如若阿爹还在
想起年迈的阿爹,她喉心隐隐发苦。
宁随渊神色冷冷:“伏敝山凶瘴无数,我怎舍得让圣女涉险。”
“”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信任她。
扶荧知晓没有指望,叹气打消念头,拔下簪子想看看碧萝情况。
她要照顾那些人的脚程,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隐青灯魂光湮灭,并无青鸟动向,便连那三盏灯也
扶荧表情当即一凌:“碧萝出事了。”
宁随渊问:“怎能断定?”
“我点了三盏灯:一盏引路灯;一盏招魂灯;一盏为驱魔灯。如今三盏灯尽数皆灭,定是他们出事了!!”
荧早该想到的。
伏敝山本就危机重重,纵使青鸟身有灵力,也护不住那么多人,她从一开始就应该说服宁随渊,一同前往的!
扶荧心急如焚,双手抱住宁随渊手臂:“你能否带我出城?等我找到”
她指尖冰凉,紧紧抓着他。
宁随渊垂望着她葱白的几根指头,缓慢抽出手臂,“我曾说过什么?”
[命还给你,条件我收下。但是仅这一次。]
宁随渊不会允许她再三得寸进尺的。
她脸色灰白,绝望地后退两步。
既然他不同意,那也只能趁他出城时,偷偷跟出去。
扶荧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冷静,“是我失态,我只是过于担心碧萝,您若不允,我便不去了。”
说完转身,“翠珑侍画,我们走。”
三人踏着夜色扬长而去。
宁随渊眯了眯眼,看着她背影越走越远,冲跟在后头的成风说:“她当真这般老实?”
扶荧冲撞过他三次。
第一次是在祭台;第二次是解蛊;第三次则是在城门前。
三次,无不例外都是为救人。
执着,倔强,恨不得以命相抵。
宁随渊已经摸清了她的性子:心怀慈悲,却不软弱。
如此好说话,倒是让他费解。
成风眼皮子抽动两下:“怕是、怕是准备偷偷跟着我们出去。”
没猜错的话,扶姑娘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宁随渊笑了。
气笑的。
以死相逼还不算,现在剑走偏锋,该小偷小摸那一套?
不错,真不错。
只可惜他宁随渊不是个瞎子,更不是个傻子。
成风请命:“帝君,要不要我”
“不用。”宁随渊双手负后,行步离去,“她敢跟就让她跟。”
至于舒不舒坦,那就不是她做得了主的了。
想到这里,宁随渊唇角恶劣地扬了一扬。
作者有话说:
宁:一想到要做什么我就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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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VIP]
翌日清早, 宁随渊整队出发。
随行的除了成风,仅有两个魔兵和几箱子物资。
扶荧不知道他此行目的,又担心翠珑侍画泄密, 昨夜结束朝月节后, 就一直安分地待在瑶华殿。
直至半夜,扶荧趁着她们睡下,放了个假体在寝宫,自己则越过宫墙,利用隐青灯躲开眼线,最后化作一只小飞蛾在物资箱里躲了一晚上。
坚持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也算是胜利在望了。
“帝君, 都准备好了。”
“嗯,出发吧。”
箱子被搬至马车, 一行人行出九幽城。
扶荧对灵术的掌控并不机敏,出城半个时辰后便坚持不住地恢复了人形。
好在这箱子空间不小, 以她的体型蜷缩起来也不算拥挤。
马车一路颠簸, 晃得扶荧更加想吐,她小心翼翼敞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 这负责押货的车马四周遮挡严实,隐约有光穿越而过, 除此之外也看不到其他。
她担心气息暴露, 看了眼后再次钻进箱中。
宁随渊和成风骑马走在前面, 这条路通往梅阳, 更靠近金鳞妖域,沿路多为险瘴, 顺路走来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
成风刻意注意了一眼身后,靠近宁随渊:“就这般放任扶姑娘?”
宁随渊喉间溢出一道气音:“自不会让他这般顺遂。”
说话间, 宁随渊夹紧马腹拐至左道。
这是一条夹在悬崖两边的幽径,再往下走,则是数不尽数的溶洞。
洞穴犹如盘踞在悬石上的蜂巢,高低错落,深浅不一。
其中大多居住着尚未开化的妖灵,或是些低阶玄鬼。
宁随渊引燃魂咒。
负责牵马的活傀失去灵智,身躯刹那融为丝线散于空中。
无人驾马,那烈马紧跟失控,拽着身后的厢车从崖边滚落。
哐隆隆一顿乱响,马车四分五裂,其内的箱子跟着脱离,几圈翻滚坠进溶洞。
宁随渊居高临下地看着烈马咽气,他事先探查过,这溶洞里仅几个见不得光的骷髅鬼,伤不得人,倒是能吓她一下,也好让她长个教训。
“帝君”成风欲要求情,却见宁随渊岿然不动,又硬着头皮将话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小心劝说:“属下还是去救扶姑娘上来吧,免得伤及扶姑娘。”
“你担心她做什么。”宁随渊轻飘飘一瞥,“她既有胆量提出离开九幽城,就该明白一路凶险,若这点苦难都遭受不住,谈何救人。”
宁随渊懒洋洋弯腰,手臂撑着马首,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她身有决明印,那几个小鬼伤不了她,等着便是,要真遇到难处,她会喊的。”
成风怔了一怔,出声提醒:“可是溶洞互通,帝君怕是等不到扶姑娘上来了。”
更别提喊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八成早跑没影了。
宁随渊:“?”
宁随渊:“!!”
溶洞四面通联,蜿蜒曲折形同一座地下迷宫。
扶荧跟着箱子一直滚落,待沉了底,箱子也彻底报废。
扶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胡乱拍去身上的草屑。
她就说宁随渊好端端带两个箱子却只装些草屑,敢情这是请君入瓮,故意在这儿等她呢。
不过不重要,出城的目的已经达到,最多就是伤筋动骨酸痛几天,也算不得什么大伤。
溶洞黑坠坠的沉闷。
扶荧取下隐青灯变为灯笼形状,幽幽灯火瞬间给她照出一条路。
“吹影化身,去!”
扶荧挥舞隐青灯分别召出三团青雾,雾气变作几道和她一模一样的虚影分别去向三个不同的位置,扶荧则去向正南方。
如此,就算宁随渊想下来算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
隐青灯可为魂引路,扶荧也不用担心在溶洞迷失。
不过这溶洞确实恐怖压迫,暗处里躲藏着密密麻麻的骷髅鬼,忌惮决明印而不敢上前。
很快爬出溶洞,扶荧已是气喘吁吁了。
不知是先前那一下摔得伤及旧患;还是近日沾染风寒,她四肢无力,头也是晕得厉害。
扶荧抚上额头,果真有些发烫。
她边走边从随身的锦囊袋取出一瓶药丸服下,继续赶路。
此乃梅阳,近妖域。
扶荧深知孤身一人行至此地过于危险,她必须快速离开,便也不敢耽误,用三脚猫的术法变了只骡子,骑着赶路。
变出来的骡子只比走路快一点。
黑骡子哒哒哒地在梅林“狂奔”,疲意加剧,扶荧近乎睁不开眼睛。
她强作精神观察着四周,这林子安静,地面也没有妖物肆虐过的痕迹,想来暂时是安全的。
胸口发闷。
扶荧拧了拧眉头,最终架不住沉沉席卷过来的倦意,趴在骡子身上昏沉沉睡去。
就是这一睡,没让她注意到完全变得灰暗的隐青灯。
天色一点点熄灭。
伴随着被吞噬的白日,四周的梅花也跟着坠落的烈日枯萎,当月亮攀上枝头,花朵又缓缓张开花叶,露出密密麻麻红色的小齿,扑腾着的花瓣仿若红翅,飒飒震颤,氛围诡异又充斥着奇魄荒诞的美感。
啪嗒。
灵力耗尽,扶荧从骡子身上坠落。
“嘻嘻嘻嘻嘻嘻”
“吃人,吃人!”
“吃人,吃人吃人吃人吃人”
花飘动,叶飞舞,枝丫摇摆,红岑岑的牙齿不住用稚嫩的音儿喊着吃人。
一双眼睛正在黑夜里看着。
那是一只猫,通体黑色,唯四爪雪白,眼为异瞳,一金一赤,眉心烧灼着金色妖纹。
那条细长的尾巴盘旋在他身后,也许是因为不耐,正一下一下啪啪甩着。
晕倒在地上的白色影子已被血红的花瓣完全包围。
黑猫一跃跳到就近的一棵树上,猛然注意到她额间亮起的印记。
黑猫眼瞳竖起
那是决明神印!
印记此时流转着十分诡异的暗光。
很快,金云印转为赤红,从她身体里爆发出的巨大神力震荡梅林,也弹飞了四面包裹而来的梅花妖。
神力蔓延的范围远比他想象中广泛,黑猫急忙捻起护咒,即便如此,身体仍被神力波及,震出两米远。
怎么回事?
它没有搞清楚状况,稳住身形错愕地看着林中。
扶荧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红光浸染衣物,脖颈流转着类似妖纹一般赤色的印记,便连那双眼眸都镀上浓艳的色泽,然而空洞无一物,形若死人。
她抬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那里明明已成空壳,此刻却如焰烧灼,炎腾腾地往百骸窜。
空虚?
不像。
更像是饥饿。
饥饿,所以需要一些东西去填满。
“嘻嘻嘻,吃人吃人吃人”
震碎的花瓣在此聚集,四面八方地扑落过来。
扶荧的身躯突然变得不似自己,她能感知天地,预知危险,身躯扭转避开花簇袭击,十指弓起,红艳的指甲长而锐利。
吃人,吃人
身影化光,扶荧周游在整片梅林。
遇见什么都吞什么,看到什么就杀什么,须臾间,细小尖锐的声音淡了,整片梅林瞬间干涸,只留下满地残叶和如同骸骨一般的花种。
还不够,她想要得更多,更多更多!
扶荧化作一缕红光飞出梅林,直奔金鳞城所在之地。
黑猫急忙跟上。
想要进入金鳞,首先要越过结界。
结界四面皆有妖族把守,寻常人擅闯不得。
不过都不用过结界,一旦来到画阆峰,便是难以跨越的妖族之境了。
此处有着数不尽数的玄鬼妖物,便是妖族都鲜少涉入此地。
不知是妖物感知到危险,或者过于忌惮决明印,往日动荡的画阆峰在扶荧抵达的那一刻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她寻不到吃食,疯一样肆虐着山林。
黑猫静静看了会儿,最后直接将躲藏在暗处的一只玄鬼丢了过去。
他看到她吸食了玄鬼精魄,发间暗灭的隐青灯闪了一闪。
对扶荧来说,玄鬼显然不够。
黑猫甩着尾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转身奔去林内,再出来时,嘴里掉了一颗金光闪闪的妖兽内丹。
他将内丹丢到扶荧脚边,见她吃了,又扭头穿梭进去。
一阵轰隆隆的天摇地动后,黑猫把满林子躲起来的妖兽玄鬼一同驱逐出来。
这些没心的玩意怕得紧,一个个面露胆怯不敢过去,反倒对他这个妖主龇牙咧嘴,想要再逃回老巢。
黑猫哪会让这些畜生如愿,它们跑一个,他就抓一个,剥妖丹也是顺爪的事儿,然后将剥离的妖丹一颗一颗往扶荧那头丢。
待满山林的玄鬼妖物屠光,她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发间的青灯簪再次恢复色泽,扶荧靠着树干,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他跳到扶荧怀间,歪着脑袋上下打量她。
又忍不住靠近,对着她左嗅嗅右嗅嗅,确定有熟悉的味道后,猫尾巴啪啪一阵甩动,似为满意。
黑猫环视一圈周围狼藉,接着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扶荧,转而又生出坏主意。
它将远处早已死去的妖兽叼在脚边,接着亮出爪子对着自己的胸脯来了一道。
胸前被挠的血糊一片。
黑猫颇为满意地跳到扶荧怀里,用尾巴蜷住自己,呼噜噜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老三终于出现啦!!
黑白配色的能是什么正常东西啦。
简单来说就是灯灯没电了,需要充电补充能量,所以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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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VIP]
“痕迹一直没过梅阳, 看样子是从金鳞城去了。”成风担忧地看着满地狼藉,“从破坏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一只高阶玄鬼。”
宁随渊骑在马上, 勒紧缰绳的双手收了收, 神色看起来非常不好。
“谁知道呢。”宁随渊说着,眼底泛起冷意。
成风愣了下,“帝君认为另有其人?”
他没有说话。
无论是太华山的贺观澜或是金鳞城内的那只肮脏半妖,无一不是对圣女虎视眈眈。
何论这是妖族境域,保不准那只上不得台面的小妖物听到风声,捷足先登了。
要是贺观澜或那只半妖都还好说,就怕是真遭遇不测
长久的寻找让他心底烦躁, 宁随渊不禁攥握住掌心间的布条。
蓝白相间,那是扶荧衣物的颜色。
“驾!”
宁随渊丢了那条碎布, 继续沿路找寻。
夜空倾轧开一道口子,天光乍泄。
融融暖光映照, 晨风轻盈地拍面过来, 扶荧睫毛颤动,初醒时的双眸显得惺忪空洞。
她呆坐好久, 直到忍受不了胸前沉甸甸的重量,才终于动了下身子。
这么一动, 紧跟着响起几声呼噜噜的鼾音。
扶荧这才注意到身上爬了只猫?
确实是只狸奴, 这么大只的玩意趴在胸口, 也难怪喘不上气。
狸奴尖耳朵, 圆脑袋,雪白爪子懒洋洋搭在她肩膀上, 五个指头一张又一缩,也不知醒还是睡着。
可是这猫哪儿来的?
扶荧脑袋发懵, 完全记不清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的最后还停留在梅林,那时候的她很困,就想着简单睡一会儿
视线再转,脚边开膛破肚的尸体冷不防冲击到她。
不止跟前这一只,远处的石头,树杈,坡地,全部都是大大小小死去的玄鬼妖兽,尸首狰狞可怖,皆被破开肚皮挖了妖丹!
扶荧吓得后缩,这回彻底清醒,此时才意识到空气中流动着浓郁的血腥气。
这么一动,趴在身上的黑猫也跟着醒了过来,它爪子悠闲前伸,软软的垫子碰了碰她的下巴,却懂事地没有露出指甲,只是用行为让扶荧知道它已经醒来。
黑猫生有一双异瞳,坐在扶荧怀里洗脸舔毛。
它肩膀有几条明显的伤痕,猫咪一边舔毛一边烦躁的呼噜呼噜。
扶荧哪儿还顾得上这只猫。
她无法忍受与尸体共处一地,更别提能杀这么多厉害高阶的妖物,背后必定是她惹不起的大妖,当务之急是要快点离开此地。
扶荧果断放下黑猫摘取隐青灯。
她本意是想再变一匹骡子用于赶路,未曾想术光所化,一匹骏马现于眼前。
扶荧愣了愣,不禁看向手上的簪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灯坠较于先前更亮了些,便连术法使的似乎都比先前灵活的许多。
咻!
远处山林惊动,猛地飞出一群鸟禽,扶荧不敢耽误,重新将隐青灯戴于发间,骑马欲要离开。
这让被丢在原地的云麒当即 :“???”
这就不要他了?
不养吗???
“快走!”
扶荧全然无视了黑猫,一拍马肚子,烈马蹬着腿儿奔出一段距离。
忽然,一团乌漆墨黑的东西拦住去路。
它躺在路中央打滚露肚皮,尾巴摇摆,异瞳紧紧盯着扶荧,这样子和在狸奴客栈里打工媚主的猫咪简直如出一辙。
可惜的是,扶荧对猫咪卖萌并不感兴趣。
此处是无人之境,昨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能让那么多的妖鬼被屠戮残杀。怪就怪在,她竟完好无损,还有这只黑猫它也许保护了它;又或者它就是那只残忍的凶手。
总之它出现在这里过于奇怪,扶荧也不会因为它可爱的外貌和举止就认定对方无害。
无视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走左边。”
云麒正要躺倒在她脚边,就见扶荧驾着马从身上越了过去。
黑猫欲躺又止,咻得下从地上翻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人一马越走越远。
怎会?
她以前明明最喜欢他这样了!!!
云麒大受打击,跳上树杈一路跟紧。
“喵呜”
小猫一边跟,一边可怜兮兮地叫,为了换取同情,它还刻意掐着嗓子,叫声比小奶猫还要小奶猫。
但凡抓到她扭头的机会,就会向她展示爪子和尾巴的伤痕。
扶荧不为所动,反而越跑越快。
到最后黑猫无计可施,只能气急败坏地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放弃卖萌撒娇这一套路,改为暗中观察。
确定那只奇怪地黑猫不会跟过来后,扶荧终于松了口气。
隐青灯可以助她显现碧萝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她顺着青灯指引一直向前,穿过妖族境内,又走了一个晚上山路,在第二天的中午发现了那行人的身影。
许是担心近路不平稳,他们走的都是临仙客常常出现的大路,因此几天过来也算平安无事。
扶荧翻身下马,快步追过去:“等等!”
一行人回头,本还是防备的姿态,可当看到扶荧这张脸时,转而化为惊喜。
“神女娘娘!”
众人接连跪地拜谢。
扶荧一一将几人搀扶起来,“快起来。”
不虚洲一座山都有一座山的气候。
此处靠近栖梧山,而栖梧是凤凰盘旋之地,凤凰喜热,此地自是酷热难耐。
他们走得鞋履近破,又不敢接近水源,至于路上所带的那些干粮早已吃完,一个个渴得嘴唇干裂,面黄枯瘦。
望着瘦到衣裳都包不住的小孩,扶荧不禁心底发酸,“你们去阴凉处等等我,我去给你们寻些吃食来。”
众人闻声,惊喜地点头道谢,互相搀扶到树荫处静等。
山里面吃的东西多。
果子,野兔野鸡,还有各种药草。
扶荧猎来几只野物,又摘了一袋果子和降暑的药草,最后打来山泉水为之烹煮。
“你们长久饥饿,油荤怕是不好消化,我先将肉类烤干,到时候你们路上带着吃,现在就先吃点果子将就;还有这青蒿水,都是用作败熟败火的,你们多喝些。”
没有碗筷,扶荧只能从河里摘了几片水叶给她们将就。
这群人一路也都饿坏了,抱着果子朵颐大嚼。
扶荧环视一圈,仍未见碧萝身影。
等他们吃喝都差不多,扶荧才拉住一妇人问话:“我此前嘱咐我的妹妹碧萝送你们,她如今在哪儿?”
闻声,众人面露惶色。
沉默良久,最后人群中一个女子颤声说道:“这、这是一件怪事,我们第二夜快走出伏敝山,忽见前面有一村镇。村镇建在荒山之上,灯火通明,可闻人烟。”
说到此处,她吞咽了一口唾沫
“然而等我们走近,那那村镇却又到了远处。”
扶荧抓紧问道:“莫非是蜃相?”
女子摇头:“碧萝姑娘也说可能是蜃相,便说去看看,我们”她瞳孔长大,恐惧地全身发抖,“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进了村子,就、就再也没出来。”
“于是我们苦等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仍没有等到碧萝姑娘。那处常有凶兽出没,最后不得已只能离开,本想跟着神女留给我们的三盏火,然而发现自从过了那奇怪的村子,火也跟着没了。”
她哀哀戚戚落泪,“我们想寻碧萝姑娘,却不知从哪儿寻;想回去找神女,可失了引路灯,又不知怎么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扑通跪下:“神女娘娘,不是我们贪生怕死,更不是成心隐瞒,而是无能为力啊。”
“我这条命本就是神女娘娘给的,娘娘若不弃,便拿去吧,拿去了,也能让我心里好受些。”
“是我们拖累了碧萝姑娘,神女尽可怪罪。”
“求神女怪罪!”
他们一个两个跪在扶荧面前,磕得用力,喊得也用力。
孩童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扶荧脚边,用稚嫩的嗓音说着“请神女怪罪”。
扶荧哑然看着这一切。
她不知要怪罪他们什么,若要怪罪,也是她行事不周全,才导致这般局面。
扶荧同样跪下,先将脚边的孩子抱起来,温柔拍了拍他额头上灰扑扑的尘土,抱着孩子对众人承诺:“碧萝乃天地神灵,自不会轻易遇难,你们放心,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众人听罢,便又开始垂泪。
此时,趴在扶荧肩头的小家伙眨巴眨巴眼,一个猛子扎进扶荧怀里,“坏坏魔头。”
他嘴里含糊不清,扶荧听错意思,拍着他的脑袋说:“等到了家,就可以吃到馒头啦。”
小孩子拼命着摇头:“不是馒头不是馒头,是”
“我。”
身后嗓音清洌,不虞。
扶荧僵硬回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沉凝着冷意的眼眸。
他身坐马上,黑衣风尘仆仆,金缕袖泼着几滴猩红的血点子。
不快,神色间自也不大好看,那眼神活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扶荧急忙起身把孩子护在身后,出于本能的动作更是触到他的神经,气息压迫当中,四周的酷热竟跟着消散几分,转为难以喘息的沉闷。
两人间似有僵持,成风急忙在宁随渊发作之前站出来,“扶姑娘,帝君找了你一夜。”他艰难挤出几个字,“帝君很是担心你。”
宁随渊眉宇阴沉:“滚。”
成风:“好嘞。”
成风滚了,麻溜地滚回他身后。
宁随渊弃马下来,长腿三两步就来到扶荧面前。
他身上的血腥味呛鼻子,也不知这一路过来杀了多少。
扶荧心有余悸,又要躲闪。
这回宁随渊不愿让她如意,抓住她的腕子一把扯了过来,“怎么,神女娘娘不给我个解释吗?”
他扯得用力,近乎要掐断她那截细细的骨头。
扶荧好久都不吭声,尖瘦的下巴扬起,看起来有几分清冷的倨傲。
无名火腾的一下蹿了出来,直抵胸肺。
宁随渊指尖凝火,猜测到他要做什么后,扶荧瞳孔紧缩,立马扑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然而为时已晚。
术光脱离,聚若利刃朝向身后
扶荧第一时间召出隐青灯抵挡。
却见那术光绕过身后一群人,炸飞不远处青色的巨树,从后头露出一只黑猫的影子。
正是此前跟她一路的黑猫!!!
宁随渊紧盯着黑猫,粗蛮将扶荧拉至身侧,冷哂道:“果真是难以见人的腌臜东西,不在你那猫窝待着,来此处作甚?”
“你好凶呀。”
黑猫迈着猫步优雅走来,行走时身肢抽长,皮毛化衣,赤金异瞳收作一双曜石般澄亮的猫眼。
他笑,唇边牵出个酒窝。
少年勾着音儿对扶荧说:“姐姐你看他~不像我,只会暗中保护姐姐~”
作者有话说:
猫咪:对,我是绿茶,怎么样,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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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028[VIP]
缓慢走过来的少年乱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小卷毛, 红褐色的发尾蓬哒哒搭在肩头。
他的衣着鲜明亮丽,笑也俊俏,像极了富贵人家生出来的浪荡子。
一声声“姐姐”听得人委实恶心。
宁随渊眼底全是厌意, “她十七, 你多大?”
云麒不理挑衅,反呛回去:“总归是比你小的,何况”猫眼一转,眼梢对着扶荧弯起,“姐姐喜欢我这般叫她,是吧?”
他笑也生动,音也生动。
细看眼珠不是纯粹的黑, 混着几缕明暗交叠的赤红,掩在那双澄明之下, 如流泛在湖底深处看不见的凶殆。
如今那份凶殆正吞噬着她的理智。
体温一点点抽离,她浑身都坠入冰冷, 跟着跌进漫不见底的深渊。
天明川, 上弦月。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天。
三族为争圣女踏平万清城。
人族与鲛族一向交好,万清城罹祸之后, 鲛族出手相救,利用跃界让无辜受难的百姓逃至天明川。
救下扶荧的是一年轻的鲛族女子, 其名皎皎。
那时她经历了夫君战死之痛, 家园尽失之苦, 大受打击, 了无生趣,本想也随着亲人一同去了, 皎皎却在此时出现,拉着她手, 让她往前跑,一直跑
可她怎能跑得过杀来的万妖。
他们抓了一个又一个鲛人,直至皎皎也跟着倒在眼前。
她倒在血泊之中,最后还是对扶荧温柔笑着说,“阿荧,别为我停下,你总能找到家的。”
可她哪里有家。
她不会再有家了。
妖族那年轻的少主挑起女孩尸首,端量着她艳丽的尾巴,朗声笑道:“待回头,用这鳞片给姐姐织一条裙子。”
一条生命的价值,最后只值一身衣裙。
就是他。
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笑容。
“姐姐,你为何不理我?”
云麒的脸在眼前放大,唇角耷拉,隐有三分可怜劲。
宁随渊比扶荧速度更快,先将人掩在身后,又粗暴推开云麒,“不想死就滚。”
云麒掀了掀眼皮:“一张口不是死就是滚,你有无素质?”
两人争论,可显然宁随渊并不擅长口舌之快。
扶荧趁机背过身擦去不知何时湿润的眼角,再转身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我不是你姐姐。”她颜色冷漠,“我也不认识你。”
原著中,云麒有着天真到近乎残酷的性格。
他的不谙世事在某种程度上要比其余两位男主更为冷血无情。
宁随渊和贺观澜是为争夺苏映微才夜闯万清城,云麒却是毫无理由的四处屠戮。
这是两人初见。
看样子云麒和其他人一样,也将她错认成苏映微。
回想原著中自己的结局苏映微死遁回来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云麒,云麒也毫不迟疑地听信苏映微,她冒名顶替的事情之所以被曝光,自有云麒推波助澜的功劳。
自己死去后,云麒将她魂魄收集,囚于一法器当中,日日夜夜遭受折磨迫害。
人死不得超生,可谓是恶毒至极。
想到记忆中那些画面,扶荧更是冷得厉害。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维持失忆的人设。
她要在宁随渊面前保留一些苏映微的小习惯,误导宁随渊她就是转世后的苏映微;可是在云麒面前,她不能表现出和苏映微的相同,必须让她明白她和苏映微不是同一个人。
假如不幸,苏映微回来之前她仍没有完成目的;那也能在苏映微回来寻他之时,能减轻云麒对自己的仇恨,减少危机的可能。
不过谈论这些都为时尚早。
扶荧要复仇,要一个都不放过。
但也不能像苏映微那样一口气抓三个,如今她必须跟紧宁随渊。
不管宁随渊对苏映微的情深是真亦或假,从目前来看,他的确是唯一一个不会对她出手,也能将她护住的人。
待找到《百杀录》之前,扶荧绝对不能从宁随渊身边离开。
云麒短暂的错愕一下后,唇角扬起:“没关系。”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苏映微”忘记他的事实,“我是云麒,昔日你”
话为落下,利风破空直抵额心。
云麒旋身避闪,看着术光穿越脸颊落至身后,一瞬间的地动天摇后,周遭重归寂静。
唇边一阵湿咸,云麒勾舌舔过,是血。
身为罪魁祸首的宁随渊静立一旁,暗道一声可惜。
就差一点就能要了这只小妖的猫命。
云麒任颊边伤痕血液滑落,神色间多为满不在乎,清凌凌地眼底荡开一抹猩红,转瞬又化作难言的委屈。
“昨夜姐姐”云麒顿了下,“阿荧遇险,若非是我出手相救,她怕是早已遭遇不测,我是否有二心,阿荧你最该清楚。”
云麒眨巴眨巴眼,“至于九幽帝,我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这次就算啦。”
他摊摊手,大大咧咧地混进人群,撕扯下一块烤兔肉塞进了嘴里。
云麒毕竟不是凡人。
即便他装得天真无害,然而常年与群妖混迹,加上是万妖之主,身上的妖味弄得化不开。坐过来的一刹那,周围人乌泱作散,一双双眼睛里写满惶恐。
扶荧眉心一凝:“你怎知我姓名?”
云麒咀嚼的动作一凝,他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片刻囫囵咽下去,指着后面一群人说:“他们叫的呀。”
扶荧冷着脸:“他们只叫我神女娘娘,哪里叫过我阿荧?”
更别提这一路上未见熟人,就连成风也只是叫了她一声扶姑娘。
那么,云麒为何知道她叫扶荧?
站在旁边的宁随渊见此局面,忽地冷嗤,双手环胸看起来热闹。
云麒擦擦嘴,坦荡承认了自己的谎言:“好吧,我确实一早就跟着你了。”
扶荧眼中怀疑更重。
云麒忽然抬手对扶荧变出一只鸟儿。
青色羽翼自空中飘荡一圈,唰地下融成绿烟没入尘土。
扶荧一窒,猛地踏前一步。
“那是碧萝,你将她如何了?!”
面对扶荧的急切,云麒只是懒洋洋耸了耸肩:“我能将她如何,是她自己要闯入回落崖。”云麒话头一转,笑嘻嘻地,“不过也多亏她,我方能确定姐阿荧回来。”
扶荧沉着脸。
意思是云麒与碧萝意外相遇,和宁随渊一样借神兽认主,认为苏映微转世回来,从而找她?
按理说这个逻辑是成立的。
可是原著中云麒并不清白,他半妖出身,父亲是声名赫赫的妖王;母亲却是青楼里的花魁,妖族最厌人族,更别提像他这样的半妖混血。
因此云麒自幼不受待见,为生存和讨王族那群人的喜欢,云麒从小就练就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三分真七分假,这是他最擅长的本事。
扶荧抿紧唇瓣,“回落崖在哪里?”
云麒闪烁着清明的猫儿眼,“我忘记了,除非阿荧答应日后都带上我。”说罢指了指宁随渊,“还有离开那个老东西。”
好端端就被称为老东西的宁随渊:“?”
他是个暴脾气,自不会忍受挑衅。
“成风。”宁随渊下令,“弄死他。”
成风领命,提剑杀了上前。
云麒不恼,笑呵呵地双指夹住剑刃,斜睨过去,“果真上了年纪,脾气也差劲。”
云麒手腕施力推力过去。
成风再次凝起剑风,他停坐原地,优哉游哉的应付,本是用作休憩的阴凉地,这番折腾顿时让这片地方沦为废墟。
扶荧忍无可忍,召出隐青灯,一道碧青的念术过去,不单单是震慑住了颤打起来的两人,同时也吸引了宁随渊的目光。
他调向扶荧的目光似有深意,“你如何能使出这般灵力?”
扶荧的三脚猫功夫他最清楚。
除了决明神印的力量,她自身的本事连普通的玄鬼都应付不了,可现在使出的手段,斗死一个中阶玄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回想沿路走来的狼藉,宁随渊的眼神再次发生变化。
扶荧比他还要意外。
掌中的隐青灯没有多少重量,灯芯闪烁着幽光,一浅一深,却能让她感受到蓬勃灵力。
她诚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云麒乐颠颠举手,“带上我,我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还有九幽帝,我也不强求你离开,只要你不再对我动用武力。”
他慢悠悠咬着字:“我是来加入你们的,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们好好相处不好吗?”
宁随渊眉宇厌嫌,抬手召回成风。
眼下这个情况,云麒定是不会离开的,想到不知所踪的碧萝还有眼前这批难民,打起来只会波及到无辜者。
扶荧很快有了定夺。
她面向宁随渊:“帝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宁随渊睨向云麒,仍是允了。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确定云麒没有跟上来,扶荧才开口说道:“我觉得帝君消失的那批部下还有碧萝都和他逃不开关系。”
宁随渊眯了眯眼:“成风竟变得如此多嘴了?”
扶荧:“不是成风,是我此前藏在箱子里时听到的。”
想到故意让她掉进溶洞这件事,宁随渊的表情立马变得不自在起来。
扶荧权当他没做过这般幼稚的事,自顾自道:“再过一个山头便能到瑶山,不妨先让我送他们去,也好”
“不必。”
宁随渊果真拒绝,扶荧正欲劝说,又听他道:“我让成风送他们去。”
她愣了愣。
宁随渊垂眸凝着她,一字一顿道:“这次不会失言。”
他知道自己在扶荧心里并不是守信之人。
可宁随渊这次属实累了,不想让她因为几只蝼蚁三番四次生出乱子,如此放他们离开换日后轻快,倒也值得。
扶荧不说话。
宁随渊轻嗤:“你又不信我?”
又字用得妙。
细听他话里还有几分自己都不易觉察的委屈。
扶荧扬起了眼眸。
日光破碎在她的瞳孔里,四分五裂成斑驳的碎影,如玉如珠,当真是好看极了。
宁随渊猛地就被晃了一下,双眼紧跟着眯起。
“我信或不信,对帝君而言并非要紧事。”扶荧说,“您自有决断,岂是我能左右。”
他呼吸一窒,跟着生出莫名的不快来。
宁随渊欲要争论,却见扶荧已经转身,“不过扶荧相信帝君绝非乱杀之人,所以这次我相信帝君。”
她走远,雪白的衣摆跟着飞出视线。
奇怪般的,那点生长出来的不快也跟着她的衣裙一同飞离。
宁随渊背在身后的双手来回拧了拧,眉心舒展,大步回去。
作者有话说:
给我暴躁哥训成狗了。
暴躁哥每天的表情:
绿茶猫:
马上也要出现的冷漠哥:
快看!!!我给亡夫哥约的遗像出来了!在角色卡!嘎嘎少年。
一百红包爱你们。
最近生理期低血压,每天处于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中,痛苦面具。
第29章 029[VIP]
宁随渊掐叶捻作几匹坐骑, 托着一群人让成风护送回瑶洲。
一大批人是送走了,还有个更碍事者在眼下晃荡。
云麒吃饱喝足,正躺在树下优哉游哉晃着腿, 枕着双臂, 好不惬意。
四下都没了外人,扶荧担心碧萝的情况,走过去再问:“云公子能否细说回落崖?”
云麒嘴里叼着根翠叶子,睨她,不忘控诉:“你对我好生见外。”
扶荧一愣。
他盘腿坐起来,仰着脑袋看向她,“姐姐还和以前一样, 唤我麒儿如何?”
麒儿
扶荧缄默。
那双猫眼正眼巴巴瞅着她,见她迟迟没有回应, 眼尾低垂,雀跃归于低落。
“不要信他。”宁随渊此时走过来, 冷冷对着脚边的云麒哼了声, “回落崖是传闻之地,尚未有人见过, 我看你就是诓骗。”
云麒眉眼间的可怜刹那收敛,唇边似笑非笑:“九幽帝善于诓骗, 就认为别人也与你相同。”他嘴快, 在宁随渊发作之前截住话头, “我既存心诓骗, 早就将阿荧骗走了,何须等到你这个碍事的出现。”
宁随渊抿着唇, 负于背后的双手跟着收紧。
云麒好不嘚瑟地晃了下腿,朝扶荧邀功:“阿荧, 我说得可对?”他存心挑衅,“毕竟我们可是共枕一夜呢。”
扶荧从没想到有人能将一句话说出一波三折的效果。
近乎是一个字一个调,尾音拉得长长的,做作又撩耳,奇怪的是听起来又不是过于惹人讨厌。
她和宁随渊站得近。
分明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还有捏得嘎嘣响的指骨。
头顿时跟着痛了。
原著里宁随渊是个能动手就不说话的主儿;男二贺观澜更是冷漠话少,唯独云麒,虽说武力值比不上其余二人,这张嘴却是不遑多让,三番五次怼得宁随渊无话可说。
苏映微每每都很喜欢这种场面。
按她那个世界的话说就是“修罗场”,还有什么“雄竞”
扶荧听不懂,也理解不了这种场面有何乐趣。
每次两个人打起来,遭难的都是周遭的无辜生灵。
等他们打过了,苏映微看够了乐子,才眼泪汪汪出来阻拦。
扶荧不想让自己成为事态变故的中心,先是伸手拉住宁随渊,遂又对云麒说道:“碧萝对我很重要,恳请妖主告知她的下落。”
不是云麒也不是小名儿,而是妖主,疏近可见。
这回轮到云麒沉默。
她的手一直捏着宁随渊的袖口没有松开。
软绵绵的指肚子触着她手背,触感瘙痒,让宁随渊忍不住将所有注意力游移过去。
此情此景似有几分似曾相识。
宁随渊拧眉,很快收起这抹异样,对扶荧解释道:“相传回落崖是流动之地,世外桃源,凡踏入之人再不受六道束缚,超出轮回,永享安乐。”
传说美好,因此在乱世之中,引得无数人想要寻其下落。
可是至今却无一人能证明它的存在,久而久之便成为不虚洲流传广泛的异闻。
扶荧沉吟:“倘若是假,为何那些人都能看到?”
宁随渊漫不经心道:“伏敝山雾瘴重重,多是蜃相虚妄,有何奇怪。”
幻象在不虚洲常有,不足称奇。
奇怪的是这一界妖主为何出现,又莫名其妙提及这回落崖。
妖族善于伪装欺骗,更别提这年纪小小就坐上妖主之位的半血。
对他,宁随渊从不抱有信任。
想到这里,宁随渊反手扣住扶荧,将她细长的五指完完全全包裹在掌中,顺势将人半掩在臂膀之后。
这个动作做得顺手而自然,就连宁随渊都没有觉察出不妥。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你来无非是想带走她,奉劝你不要白费心思。”
云麒听罢,噗嗤笑了。
少年支项,微微歪着脑袋,“先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费了心思,倒是九幽帝如此霸道,倒显得阿荧像是你的宠物了”
说着,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两人相牵的手漂浮。
扶荧慕然意识到什么,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掌间挣脱出来,委身蹲在云麒跟前,“云公子怎么能证明碧萝是进了回落崖?”
“”
两人争执半天,结果她三句话还是不离回落崖。
云麒很没意思地撇了撇嘴角,抛出个葫芦过去,“这是映相葫芦,可是记载所见画面。”说着抬了抬眼皮,面露嘲讽,“九幽帝也应该知道,葫芦做不得假。”
扶荧犹豫着拔开塞子,袅袅烟雾腾现,化作一段映相。
只见桃景浮现,碧萝的身影一点一点融入其中,除了碧萝,宁随渊还在背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影子。枂芐
那是
先前消失的那支押运兵!!
宁随渊神色泠然,已收起了最初的怀疑,化为另一种疑虑。
当今不虚洲混乱,宁随渊从不相信所谓桃源。
桃源也需供养,供养来自何处?
回落崖也许存在,但绝对不是世人口中的人间仙境。
云麒又在如此恰巧的时机出现,保不准是事先策划好的阴谋。
他不动声色掩藏起情绪,问道:“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云麒不肯搭理他,宁随渊陡然黑了脸。
避免事态难看,扶荧只能再问一遍:“云公子是在哪里见到的?”
云麒这回才乖顺地对扶荧说:“回落崖来无影去无踪,我在哪里发现并不重要,不过”他向扶荧展示了一张符纸,“此前我将一枚追踪符下在了青鸟身上,符纸可以带我们过去。”
说着,他将青铜符递给扶荧。
扶荧将信将疑,正欲接过符纸,一只手比她更快地夹起那枚青铜符。
见此,云麒嘴角诡异地向上勾勒。
下一瞬,就见青铜符生出蜿蜿蜒蜒的黑线,顺着宁随渊的指尖缠绕上他的胳膊。
啪!
黑线烟花似的炸开,斑斑点点糊了他满身。
奸计得逞。
云麒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扶荧瞠目结舌地看着全身糊满黑色泥点子的宁随渊,迟迟没有出声。
宁随渊胸前起伏剧烈,气到浑身作颤。
这玩意是“脏术”,顾名思义,一个平平无奇只能让人变脏的小术法,问题就在于普通的清洁咒无法完全去除,必须是地脉引来的活水才能清洗;除此外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对洁癖常伴的魔龙来说,这是此生都难以忍受的肮脏。
云麒捶地大笑,酣畅快乐极了。
宁随渊冷眼凝着,忽而指尖念咒,趁其不备,一张巨大的黑网扣在云麒身上,熟悉地“啪”声过后,黑网像是裹满水的水袋,破开口子,浇了对方满身。
笑声戛然而止,天地间爆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吼。
这让站在一旁的扶荧再次愣住。
猫最爱干净,云麒满身都是乌漆麻黑的“墨汁”,他濒临破防,痛苦地上蹿下跳,嗷嗷乱吼,可是用尽手段也无法清走那股难闻的恶臭,反而带的周围都狼藉不堪。
宁随渊弹了弹衣角,看着已经成为一个“黑人”的云麒,突然觉得这点小脏乱算不了什么。
云麒哪还顾得上计较,只想快点摆脱这股恶气。
他转身滚进了身后的湖里,想要用山泉水清洗干净,然而山泉水并不是地脉活水,洗半天也只是洗了个寂寞。
扶荧就见他在河里气急败坏地搓着自己,一边搓一边失魂般念念有词
“我不干净了,我脏了”
“我好脏我好脏我好脏”
“怎么办,我不干净了,谁来救救我”
扶荧:“”
“走吧。”
扶荧扭头看向另一个。
宁随渊背姿从容:“先找个地方沐浴。”
至于那只货色,谁管他?
扶荧恍惚须臾,旋即小步地追了过去。
这术法待在身上的时间越久,味道也越是难闻,她一开始还能忍受,后来实在架不住那股刺鼻,便刻意放慢步伐。
宁随渊觉察出嫌弃,跟着顿步回望。
他计较着云麒这幼稚的所为,更不满她的远离,眼梢流转着淡淡冷意,“若非是我,沦落如此地便是你了,不感谢本尊你还”
“宁随渊!!!”
身后跟来一声怒喝,回眸就见云麒火气冲冲追过来。
“卑劣之徒!!”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看,此刻写满控诉。
宁随渊斜睨过去,不予正眼,抬手放出一只千纸水鹤,跟着水鹤便能一路找到地脉活水。
云麒更是怒恼至极。
他三两步来到扶荧跟前想要告状,“阿”
荧字还没来得及脱口,就见扶荧捂着鼻子一退三步。
云麒:“”
他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转而再次看向扶荧。
栖梧山向来有着好日光。
她扶光胜雪,一身银白犹如圣子,盛阳托举着她,看起来越发清丽脱俗了。
这是云麒一天下来第一次好好打量她。
记忆中的苏映微是活泼好动的,她身上有许许多多他想都想不到的点子,于是他们玩得开也合得来。
可是
眼前之人似乎过于安静也过于圣洁。
倒真正像是苏映微世人口中相传的样子一尘不染,白玉无瑕。
云麒眼眸流转着暗色。
欺步上前,俯身贴近扶荧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阿荧,我要不要也把你弄脏呀?”
少年的声音低劣,又混淆着一抹天真。
她闻声轻颤,一闪而过的惶恐成功愉悦了云麒。
“我在开玩笑呢。”云麒闪巴闪巴眼睛,好像刚才的危险都是扶荧的错觉,“我只是不想你躲开我。”
云麒说:“在他找你的十七年间,我也等了你十七年。”
少年声音很轻,很轻很轻,轻到像是浮云漂浮在她耳边。
奇怪的是她听不到多少温情,只有冷意徘徊,纠缠着她全身,比起所谓的诉思念,更像是某种阴毒的暗示。
云麒瞄着走在前头浑然不觉地宁随渊,附耳靠近:“阿荧,若真找到回落崖,不妨就把他丢进去罢。”他说,“他进桃源,阿荧进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猫猫全身都是坏心眼!
妹宝:该怎么提醒他们,他们真的好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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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VIP]
云麒说完, 又哧地笑了下。
他哼曲儿走在前头,好像一切只是个玩笑。
扶荧可不认为这只是云麒的心血来潮,或是单纯地一句调侃。
云麒虽是原著中戏份不算多的男三号, 作者却对他大下笔墨。
安排他坎坷的身世, 扭曲的性格,甚至直白表明他对女主的情感比任何人都要极端。
不是极端的爱,就是极端的恨,没有中间值。
结合原著描述来看,云麒对苏映微的喜欢保不准在她死遁的那一刻就转为恨意,说不好已经筹备怎么报复她这个无情抛下他,一走了之的“转世”了。
逻辑很奇怪, 但这确实是云麒能做出的事情。
如果云麒真的存了这样的打算,想必碧萝的消失也和他脱不开关系。真若如此, 比起宁随渊,她更要先想办法除掉这个不确定因素。
怎么做才好?
扶荧的目光在宁随身上停留一瞬, 旋即垂眸, 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好,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
借水鹤之力, 宁随渊很快寻到一汪活泉。
天已入夜,他随手在树下捻了个火诀, 打量一眼黑乎乎的云麒, 紧接着又看向扶荧, “我和他去清洗, 你留在这里。等结束在他带着我们去回落崖。”
云麒唇边堆着笑:“此处妖瘴重重,你先去, 我留在这里保护阿荧。”
宁随渊一哼,旋即眉目舒展:“行。”他说, “这方圆千里仅这一处活泉,待我洗完便损了它水脉,你要等便等。”
说罢没有理会云麒,先转身去了。
云麒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在肮脏还是留在扶荧身边之间,最后还是抵不住本性,选择了前者。
两人一走,身边也跟着消停了。
扶荧环膝坐于篝火前,听着火光噼里啪啦跳动的声音,目光不自觉越过远处群山。
只要翻过两个山头,便能抵达瑶山。
进入瑶山,离山泉镇也近了些。
想到昔日生活过的镇子,扶荧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她用树枝拨弄着篝火,若能顺利找回碧萝,总要找个机会回去看看,便是阿爹真的死了,也要亲眼见上一见他的坟墓,绝了那点仅存的念想。
困乏。
扶荧就那样抱着膝浅浅睡去。
一双眼睛正在树上盯着她。
贺观澜气息尽掩,半靠树干,清冷的眉目低低垂着,待听到后方传来的响动,不多逗留,悄然离去。
两个人清洁完出来,扶荧也被脚步声惊醒。
他们都换了新衣,一金一红,各个扎眼。
扶荧眼睛疼,挪开视线:“我们怎么去回落崖?”
“都说有追踪符。”
云麒又掏出一枚青铜符。
她颇有忌惮,少年见此叹息:“这次是真的。”
扶荧仍持有怀疑。
他牵扯嘴角,抛起青铜符,只见符身化光,缓缓朝一个地方移动。
“喏,我没骗人吧。”
云麒正要收回青铜符,宁随渊的速度又快他一步,迅速捞符入怀,看了眼上面浮现的位置,“隐云台。”
云麒勾唇不语。
扶荧见宁随渊神情中满是深意,似有所隐情,不禁问道:“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
宁随渊不多赘述,收了青铜符准备上路。
云麒贴心解释:“隐云台曾是玄罗道施法布教之地,多年前被某人端了老巢,死伤无数,此地也彻底荒废,沦作恶斗场。”
所谓恶斗场,指怨气聚集之地。
五百年前的那场屠杀让近一半的玄罗道丧于隐云台,怨气催化,久而久之吸引了大量的玄鬼,而冤死的这些道士在死后也化作妖魂不散。
众所周知不虚洲灵气溃散。
于是为了修行,不少临仙客都会寻找类似这样的“恶斗场”,捕杀玄鬼妖魂以获得它们的体内灵丹用作修行。
类似隐云台,就是临仙客的钟爱之地。
然而这种修行手段见不得光,选择用这种方式增长修为的自也不是正经的修行者,长久过后,隐云台自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出没其中。
扶荧听罢,目光不自觉游弋到宁随渊的背影身上。
沈应舟之前说过,说玄罗道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修的是逆天法;登的是浮屠道,总而言之其中都是些妖道!
他们会抓来童男童女,吞噬孩童纯净的命火当作修行手段,也会食人魂肉强身塑体。
五百多年前,玄罗道猖獗时,有无数无辜者死于妖道手下,直到某天,玄罗道一被人屠尽,剩下的也只敢躲藏暗处。
沈应舟还不止一次地赞叹过做这件事的真是个“大好人”
所以
“你做的?”
扶荧不由问了出来,双瞳中是直白的怀疑。
宁随渊眼皮狠狠跳了跳,再次错意,冷眼睨过来,“是又如何?”他唇边挂着讽刺地笑,“莫不是神女娘娘又要大发善心,想斥责本尊的残酷?”
“”
他话中带刺,让扶荧深感莫名。
回想沈应舟说这事的闪亮眼神,万千柔意涌上心头,“有个人很感激你。”
宁随渊的余光落了过来。
“他憎恶玄罗道许久,若非有人出手,不知会有多少人活在恐惧之中。”
扶荧嗓音轻柔,月如薄纱,温柔地洒在她肩头,轻和一层,如飞舞起的透明的纱绸。
她看起来过于温柔美好。
这还是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宁随渊掩在袖间的指腹来回拧了拧,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过于刻意。
毕竟屠隐云台是私心,他更不是什么救世济道的好人。
然而
她说感激。
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圣者。
宁随渊淡淡别开目光,“那他感激错人了。”宁随渊兀自走在前面,“比起救人,我杀得更多。”
他对自己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扶荧当然明白。
然而在她心目中,生命向来不可估量。
救一人为救世;救万生仍是救世。
不管他出自何种目的,何种原因,也确确实实还给万千灯火一个安稳;后来所作所为,也确确实实让无数生灵失去了家。
扶荧不会忘记对他的恨。
可是可是子朔若在这里,定也会对他说一声谢谢。
他那般正直良善,于是爱与恨都分得清明。
只可惜,这山间的月亮再不会照到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被圣光普照,感觉剧毒之心被净化
100红包爱你们,今天是短小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