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031[VIP]

    随着逐渐消散的晨雾, 三人正式抵达隐云台。

    这是一座矗立在群峦当中的山城,水瀑相连,石阶回旋错乱, 昔日用于布教的道观早已沦为一座座地下交易场所, 多年前的那场破坏也让它失去本来的面目,入城只见山石斑驳,路径断裂;也不知是谁修补了疮痍,只是手艺不佳,屋宇歪歪扭扭立在崖石之间,万叶遮挡,竟也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古丽之姿。

    “隐云台的规矩, 露世不露面。”

    云麒吹叶化作一顶帷帽递给扶荧,又给自己取出一张面具遮挡, 全程忽视宁随渊。

    隐云台是目前最大的恶斗场,虽是无人管辖之地, 进入此处的各族却默契地遵守着规矩。

    扶荧戴好帷帽, 跟着两人进了山门。

    沿路随处可见摊贩,卖一些灵丹妙药, 或是稀奇罕见的宝贝;越往上走,卖的种类也越是混乱和难以入眼。

    过第三层石头阶梯, 散摊递减, 取而代之的是书院堂阁。

    这些地方本是用于玄罗道修行之地, 后来破败, 改为交易场。

    “客人需要炉鼎吗?新来的上品。”

    戴着黑脸面具的店家立在门口吆喝。

    扶荧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屋子里叠着一层层笼子, 关在里面的辨不清男女,却也能看出来是个“人”。

    “天池里化成的鲤精, 使丹可增百年修为,价高者得。”

    另一家的水牢里拴着条已化形的红鲤,正无助地撞击着牢门。

    “客人,可要斗兽?”

    “我这里有罕见的半妖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

    “万年前龙骨,保真!”

    “”

    活着的人,快死的妖,还有各种头骨和刚挖出来的内丹,全部成为商品胡乱陈列在外。

    扶荧看得胃中泛呕,厌恶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

    此时,一条手臂环住她肩头,耳畔气息贴近:“阿荧,不要轻举妄动。”

    扶荧神色苍白的看过去,“那里有你的同类,你也无动于衷?”

    不远处的架子吊着只半妖。

    确实是半妖。

    他的身子只有一半,取了妖的部分,留了人的肢体,妖丹暴露在外,敞开的腹腔成为它的货匣子,公开展示着那颗鲜红,还连着丹府的晶莹妖丹。

    他在喘息,或者是苟延残喘。

    眼里尚有生气,只可惜不值一提。

    云麒面具下的唇挂着笑,“败者不会是我的同类。”他低着嗓音,“你要是发善心,那我们谁都出不去。”

    当今不虚洲难登大道。

    天弃不虚,想要修行只能依靠这些极端的法子。

    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不吃人就被人吃。

    除非通天塔重塑,不然无人可更改其规则,强行逆反只会成为全世界的公敌。

    每天有无数人死去,有无数人遭受恶斗场的迫害,云麒不会因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族人就大发怜悯。

    一切自有因果,凡尘自有命数。

    他淡漠地瞧上一眼那还在喘息的半妖,经过之时,放了一道暗术。

    他的胸膛再也没有起伏。

    扶荧见此变得沉默。

    从前还是人时,她憎恶魔的凶残,妖的蛮狠。

    甚至无数次幻想过,要是整个不虚洲只有人族就好了,只有人族,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危险和杀戮。

    可是

    似乎没有谁是如意的。

    不虚洲有万万个隐云台,如今所见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万道轮回,苍生皆苦。

    眼眶涌出一阵酸意,从胸腔涌上来的那股无能为力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一直沉默走在旁边的宁随渊突然感受到身旁的低落,视线追随过来,隔着雪白的帷帽,他看不到她的面容,更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就是有一个直觉,告诉宁随渊她在哭。

    哭什么?

    宁随渊活到迄今,见过天地裂变,世道轰塌,对情感早已麻木。

    便是身处血海,也依旧喊动不了丝毫。

    他抬眼打量了一眼周围,雾色的天空衬映着笼子里一具具灰白的躯体,如末日般绝望残酷。

    哭他们?

    宁随渊恍然大悟。

    毕竟被他找回来的圣女是当真的菩萨心,此情此景难过也是应该。

    宁随渊更加不屑。

    对他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根本犯不着落泪。

    人世间处处是苦海,若见一处哭一次,眼泪怕早已流干了。

    他莫名心烦,随手便将自己的钱袋丢了过去,“实在看不过眼,就都买下来。”

    魔头财大气粗,就算清空隐云台对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扶荧对着掌中沉甸甸的钱袋哑然,旋即又是悲凉涌现。

    她难过他们的命数。

    可在宁随渊的眼里,这些人也始终是何足道哉的“货物”。

    “买下来然后呢?”扶荧反问。

    “嗯?”

    “我说”扶荧扬起眸子,隔着帷帽,目光清明地对着他,“他们要去哪里?”

    宁随渊一愣。

    扶荧悲叹,“结果无非是落到另一个隐云台。”

    看看这里的人,寻不到生路,看不到希望。

    便是真的买下他们,放走他们,他们也无从可去,最后再被抓走,再次成为新的货品。

    归根到底,这是世道造成的结果。

    若能

    若能平定四洲,换取太平安宁,这些人也就不会沦落孤苦。

    然而这也只是天方夜谭的幻想。

    扶荧捏着钱袋,还是决定先让他们脱离眼下的困境。

    正当扶荧准备与老板攀谈时,忽见雷霆闪现,众人兴奋的欢呼响彻隐云台

    “玄鬼来了!”

    玄鬼出现,就表示着可以抓取以获灵丹。

    先杀者先得,谁也不想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纷纷拔剑涌向群雷聚集之地。

    所有人一下子跑了个空。

    比起高阶玄鬼的灵丹,所买的这些货物简直不足挂齿,仅给它们施了个禁术,便紧随其后。

    扶荧朝着众人离开的方向眨眨眼,想也没想地取下隐青灯打散禁术,跑进去把关在里面的炉鼎们全放了出来,又哗啦啦地倒出灵玉,一人一把全分了过去。

    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她没有半点心疼。

    宁随渊虽也无所谓那袋子灵玉,可见她如此大手笔,仍是忍不住地凝了凝眉头。

    “拿着,拿着跑。”

    “都去追玄鬼了,估计顾不得你们。”

    “前面还有一条山路,你们跟着灯火往下逃,玄鬼不会伤害你们。”

    扶荧先召出三团火,又咬破指尖把自己的血融进去。

    她的肉身是决明灯所融而成,驱邪避魅,寻常妖物进不得身。

    “快点跑,不要再被抓住。”

    生怕店家转身回来,扶荧抓起一个丢一个,实在丢不过来的就一脚踢飞出去,动作粗暴又利落。

    事情发生得太快,不但奴隶们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外面的宁随渊和云麒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道纤白的影子在隐云台四下周游。

    转瞬间就把能救的都救了,像那些半死不活的也都干脆地给了个痛快。

    杀与救,都在这一瞬间。

    宁随渊:“”

    云麒 :“”

    过程中有的人道谢,但更多的是头也不回地跑,拼命地跑,拼命想要抓住这难得的生机。

    还剩最后一只鲤精。

    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扶荧随时注意着后面的情况,着急问一句:“陆地你能走吗?”

    小鲤精嘴里吐着泡泡,“我有腿,出来就能跑了。”

    “好。”

    扶荧颔首,挥手欲要打碎水牢。

    小鲤精摇摇头:“没用的,这是冰玄铁所制,需要钥匙才”

    扶荧试着敲了一下,水牢嗡鸣,果真一动不动。

    她不死心地连挥出数道术光,别说水牢,就连里面的水波都没有晃动丝毫。

    小鲤精眼中有泪,渐渐放弃了希望。

    天边雷火正在四处流窜,眼瞧着就要从这边过来。

    她双手紧紧贴上牢笼,“你叫什么?”小鲤精鱼尾蜷起,“鲤精死后,会凝结一滴珍珠,服下这颗珍珠的人会继承鲤精生前所有的记忆。”

    她说

    “我想记住你。”

    在这一刻,漫长的寂静近乎吞没一切。

    她喘得厉害,最后在小鲤精期待的眼神中摘下帷帽,“我叫扶荧,扶荧渡月,这是”

    这是阿爹给予她的厚望。

    荧火虽渺,他却说“万千荧火所聚,终能攀云霄,登云顶;见山川,渡日月。”

    他说:“扶荧,切莫因为人弱小而不忿。”

    小鲤精似是认命,缓缓退在最后。

    却在此时,猩红术光拂面而过,轰然一声乍响过后,坚不可摧的水牢须臾间就扬为沙尘。

    她一怔,不禁扭头看去。

    宁随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狰狞的鬼脸面具更让他气势如煞。

    水牢碎裂后,水哗啦啦地落了满地。

    小鲤精跟着从里面掉了出来,红尾触碰地皮的一刹那变作两条腿。

    她惊喜地蹦了两下:“我出来了!我出来了!!谢谢你扶荧姐姐,我出来了!!”

    小鲤精没有看清宁随渊的动作,把一切都归功在了扶荧身上。

    轰隆隆!

    头顶闪过雷鸣,隐约照见云层中玄鬼的影子。

    现在根本就不是开心的时候。

    扶荧跟着回过神,提醒正处于兴奋当中的小鲤精,“快走吧,往远些跑,不要再被抓住了。”

    “好!”她身影变作红光飞远,过了会儿轻快的嗓音跟着过来,“扶荧姐姐,我记住你啦!等我死后,我也会让别人记住你!”

    小鲤精的寿命在三百岁间,扶荧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笑着对她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待回眸,毫无预兆地与宁随渊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很快挪开目光,继续向前,漠然的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作者有话说:

    又是圣光普照的一天。

    对!我们扶妹要做那救世的天道!(骄傲

    100红包爱你们。      

    第32章  032[VIP]

    奴隶们顺着石阶跑出隐云台。

    逃得快的早就下了山;逃得慢的被遥遥甩在身后, 其中两人身有顽疾,开始还互相搀扶,跑到后面, 还能走的嫌那只有一条腿的是个累赘, 仅挣扎须臾便将之抛弃。

    黑云沉压压聚在头顶。

    那是玄鬼引来的妖气,妖气越重,越能吸引更多的鬼祟。

    他一条腿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就算幸运跑出隐云台,也渡不过湖川。思索想来,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树下,彻底认命。

    甚至还对好心放他们出来的扶荧存了几分埋怨。

    是逃出来了, 然后呢?

    那些灵玉支撑不了他日后的生活,烙在身上的奴隶印也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继续拜山修行, 倒是可以去瑶山生活,然而三族不合, 人族怎会接纳他?

    与其逃, 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等死之中,一条瘦长的影子覆盖下来。

    看身形是个青年男子, 着低调的银灰长衫,银鳞面具覆面, 平平无奇中又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凌然之气。

    隐云台的奴隶身上都有烙印。

    一般都在扎眼的位置, 手脚或者面部, 他淡淡扫过他脚踝上的符印, 缓声开口:“你们如何逃出来的?”

    奴隶暗叫不妙。

    顿念一想,他本身就是个“死人”, 就算幸运没被买走,也迟早落在别人手上, 活到最后总归就是好死和不好死的区别,他一个奴隶,没理由还顾全什么仁义道德。

    “一个姑娘放我们出来的。”他毫不犹豫地说了,“身旁还跟了两个男人,一个高壮些;一个看着年轻些,趁庄家去围剿玄鬼,便将我们全放了出来。”

    说完嗬嗬地哑声笑了起来,“你要是现在过去,指不定还能碰见。”

    他安静听他说完。

    指念一动,怀间长琴浮现。

    那是一把通体晶莹似若琉璃的玉琴,坠着鹤穗,雾气当中仙光欲现。

    看到琴的瞬间,奴隶陡然瞪大眼睛。

    他长指抚琴,声音清冷地落了过来,“我沿路问了几人,你是第一个告知其身份的。”

    “司司”

    铮!

    弦音短促,一瞬割喉,同时也掐断了他的震愕与惶恐。

    贺观澜淡漠看着奴隶的魂魄自躯壳脱离,三魂七魄成为长琴养分,眨眼收纳琴身,至于肉.身,也成为了一抹白灰。

    贺观澜摇摇头:“忘恩寡义者,最该死。”

    不过能救走隐云台这么多的奴隶,也确实有些本事。

    就是不知她的这份善意当真淳朴,还是只是用于满足自己的伪善。

    贺观澜登高半截,仰头看向天际雷火。

    世间需得圣女救世。

    是真菩萨还是假纯良,一探便知。

    他掐符甩去,符光没入云层轰然炸响,只见雷云扩散,符印混入其中,紧紧贴附于玄鬼身上。

    此乃魇生符。

    魇生符仅对妖鬼有效,身中魇生符的妖物会将余下生命转为巨大的灵力增强自身。

    这个符纸本来是针对那些打不过的玄鬼炼制而成,先将它们引至秘阵当中,然后让它们短暂发狂后爆体而亡,谁承想魇生符的破坏力远远超出符仙们的想象,便是最高阶的秘阵也难以囚困住狂化后的玄鬼,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就连残存的一些魇生符也跟着一同销毁。

    天边传来如同雷捣般的咆哮。

    一张张混着血的面具从云空跌落,玄鬼冲出云霄,寻着活人的气息追过去。

    贺观澜也成为其目标。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羽翼长满尖翅的玄鹰鬼。

    利爪落过来时,贺观澜不避不让,任由腹腔被整个捅穿。

    他面色不改,掐指化咒召出术光:“去!”

    魇生符上还施了一道多余的控魂引。

    对这等狂化过后的高阶玄鬼来说,控魂引只能维持几个呼吸间,但是时间管够,足以让他们追上扶荧等人。

    玄鹰鬼目光空洞地飞离身边,直奔云台道观。

    确定所有玄鬼都杀上了隐云台,贺观澜跟着身形化雾,先一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数不尽数的玄鬼妖魔如鸦群般盘踞整座隐云台。

    如今活下来的几乎只有他们三人。

    看着眼前无数逼近的妖气,宁随渊的脸色难称好看。

    他丢了面具,摊开掌心召出四方戟,朝后侧的云麒叮嘱:“你带她先走。”

    说话间,群鬼涌上。

    四方戟勾出一波灵刃斩断来路,确切说是将整座山体一分为二,随着破裂的地脉,脚下的土壤也跟着摇摇欲坠。

    狂化后的玄鬼根本不懂得畏惧,嘶吼蜂拥,杀意不泄。

    “阿荧,走。”

    云麒捞起扶荧,转身就跑。

    他身上的衣衫蜕化成为黑亮的皮毛,四肢挣脱衣物变作四条粗壮有力的兽腿,上肢从头颅开始演变,尖耳,竖瞳,额心烧灼着的金红妖火。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黑虎!!

    云麒脚下踩着焱焱火光,背着扶荧腾空跃起,飞出重围。

    前方还有几只漏网之鱼。

    云麒撕咬上前,咯嘣一声咬碎了对方咽喉,喷射出的鲜血溅在她裙摆之上。

    云麒粗暴地丢了尸体,扭头看过去,眼神中满是歉意:“对不起阿荧,回头我送你一条更漂亮的裙子。”

    扶荧没有说话。

    她看到云影中钻出来的黑光,隐青灯紧攥掌中,碧蓝的清波荡开邪祟。

    越来越多的玄鬼涌化,杀不尽,除不竭。

    云麒逐渐体力不支,托着扶荧歪倒在一旁,过度使用的灵力让他支撑不住,身躯隐隐有变小的趋势。

    情况有些怪异。

    他似是想到什么,取出青铜符,符光似有所动荡,在掌心发出急促的嗡鸣。

    云麒呼吸跟着不平:“回落崖。”

    扶荧闻声一惊,一把夺过那枚青铜符,它左右摇摆,最后稳稳指在脚下。

    什么意思?

    扶荧正在恍神,忽听云麒短促的尖叫:“小心!”

    他一个起跃将她推开。

    扶荧身子踉跄,跟着滚进浓郁的沙尘当中。

    黄沙携风不散,从身旁吹过,呼嗬嗬的风声像是有人在笑。

    扶荧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一直等那个声音不见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烟绿,还有潺潺流水声。

    像是隐云台的来时路,看着有些陌生。

    扶荧缓缓站起来,四面八方都没有破坏过的影子,天空碧蓝干净,似乎刚才所发生的都是错觉。

    云麒不在。

    更不见宁随渊的影子。

    她又着急去找隐青灯和青铜符,好在两个都掉在相隔不远的草丛里。

    扶荧松了口气,接着去探究青铜符。

    这枚青符不知何时变得灰白黯淡,看样子已经失去了作用。

    如此说来,这里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桃源城回落崖。

    扶荧不敢大意,索性把隐青灯攥在掌间,警惕地找寻出路。

    刚走出山林,就听不知哪里传出细碎的痛哼。

    听起来似是人的声音。

    扶荧将隐青灯护在胸前,顺着声音的位置看过去,她没有靠近,只是用灵术捏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飞过去为她探路。

    洁白晶莹的蝴蝶颤巍巍飞过丛林,最后停留在某棵树后。

    它双翼收拢,这说明里面没有危险。

    扶荧这才敢过去。

    树后面的确躺着个人。

    灰扑扑的衣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的面具也沾了血迹。

    扶荧视线滑落,看到他侧腹一片血淋,情况看着非常不妙。

    宁随渊说隐云台是恶斗场,能进里面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脸上的面具,八成也是贪心的临仙客之一;又或者是某个黑心店家。

    回想笼子里的那些个可怜的奴隶,扶荧瞧了他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了。

    大发善心不可取。

    阿爹说过,不要随便救路上的人,谁知道他们病皮下藏着怎样的黑心肝儿。

    她的离去让躺在地上的贺观澜指尖跟着一勾。

    直到确定扶荧不会理他,才终于咳了几声。

    扶荧闻声回头,神色间满是打量和怀疑。

    贺观澜挣扎着爬坐起身,从她的表情和表现来看,他将她心中的顾虑猜了个十有八九。

    贺观澜随手把怀间一个腰牌丢过去,气游不稳:“姑娘留步。”贺观澜边说边咳,“在下乃清风山小修,领命前来寻找失踪的师弟,未曾想”

    声音顿了下,没说下去。

    “我怕是不行了,劳烦姑娘拿着我的腰牌,出山后若能遇见同门,也好告知我的消息,不至于他们再苦苦寻我。”

    扶荧犹豫着捡起腰牌。

    上面刻着两个字无忧。

    扶荧仍是没有打消怀疑。

    她收好牌子,一步步转身离去。

    身后没有了动静。

    她犹豫着打住步子,那青年垂着颈项,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也可能是早就流干了,蚊虫嗅到死气,绕着他伤口嗡嗡飞舞。

    扶荧最终还是抵不过纠结,重新折返回去。

    “嗯?”

    他又撑起了眼皮。

    扶荧从乾坤袋取出药瓶倒出一颗,递过去:“服下。”

    贺观澜沉默须臾,低头就着她的掌心吞服了那颗丹药。

    服药过后紧跟着一声叹息:“我灵府近碎,便是姑娘好意相救,怕也是难过天明,姑娘不如”

    “谁说救你了?”扶荧撩了撩眼,淡淡打断他,“这是毒药。”

    贺观澜:“”

    贺观澜:“”

    作者有话说:

    冷酷哥:完辽。

    100红包爱你们。      

    第33章  033[VIP]

    扶荧不顾对方惊愕, 两手用力撕开他胸襟衣衫,专心查看起伤势。

    她说的话真假参半。

    药确实是毒药,当初为给宁随渊炼制解药, 顺便用余下药渣做出来的毒药, 自然也不是什么剧毒之物,最多让人肢体酸软,短暂昏厥。

    也能唬人。

    她手指碰上他的腹腔,猛然接近的柔软触感让贺观澜肌肉绷紧,条件反射欲要拉开。

    啪。

    扶荧一巴掌拍下去,斥了声“别动”

    手劲儿不小,贺观澜手背顷刻多出道红印。

    他收回手, 强忍着不适让扶荧查看伤情。

    这伤是他刻意而为,半分不掺假。

    玄鬼的利爪从侧腰贯穿后背, 皮连着肉,肉扯着筋, 森森白骨裹着血淋淋的伤, 糟乱的暴露在外。

    情况略微不妙。

    扶荧所带的丹药只能维持基础的伤,像这样严重的外伤, 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调养不过来的。何论他们现在身处回落崖,不知会不会像先前的蜃境一样, 有伤口不能愈合的情况发生。

    扶荧先简单清理了一下疮口, 敷上止血抑疼的药粉, 再递过去一颗丹药:“服下。”

    贺观澜掩眸, 将那褐色的丹药直接吞服。

    药腥,发苦, 他对丹药一窍不通,只觉得疼痛确实消减, 至于那毒

    “姑娘先前让我吞服的是何种毒药?”

    扶荧说:“你要是确实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我会给你解药;倘若你心怀不轨,七日后爆体而亡。”

    她胡咧咧一通,严肃的模样确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贺观澜沉沉凝着她,忽地笑了:“既然担心我伤天害理,又何必救我。”

    扶荧眉眼浅淡:“若你没有伤天害理,自要救你。”

    贺观澜登时哑然。

    他神色间思绪看不分明,忽听草丛晃动,淡淡鬼气聚集,蛰伏在暗,危险暗涌。

    扶荧忙于包扎,并未觉察,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落出四四方方的青影。

    贺观澜心念一动,指尖跟着轻勾。

    草丛里的动静变大,巨大的黑色影子匍了下来。

    他坐在原地未动,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静静地看,静静等她的抉择。

    救人救己,这是每个自诩圣者所将面临的抉择。

    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大义,真有危难发生时,谁都会选择保全自身。

    他看惯虚伪。

    如今只是想知道,身携决明灯的圣女能否挑起救世大任。

    甚至,他的私心想见她撕破目前所展示的冷静自持,露出难看的伪善,惶恐,或将他推入妖怪口中时的一点点歉意和惊惧。

    她该是那个样子;

    所谓圣,不过是土地之上高高供奉起的泥菩萨,洪水冲来时,也只剩下一滩烂掉的泥肉。

    这是一条蟒蛇所化而成的玄鬼。

    它的动作迅又猛,虽然身上有伤,但也丝毫不影响它的动作。

    扶荧是能躲开,可是后面的伤者就不一定了。

    隐青灯一直攥在手上,扶荧驱使灵力抵开玄鬼的第一波袭击,趁其倒地的这段空隙,迅速将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扶荧把人带起来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更重许多,一半的重量压在肩头,自是走不了多快。

    她拽着他,卖力地朝水源的地方跑。

    贺观澜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样子眼前的“圣女”,确实比起之前的苏映微多了几分真实的良善。

    良善。

    尽管在当今不虚洲算不上什么好词。

    玄鬼很快恢复,紧追过来。

    扶荧的肩膀实在扛不住他的重量,气喘吁吁问贺观澜,“护法咒怎么使?”

    “嗯?”

    见他不理解,扶荧不耐烦重复:“你不是临仙客?我记得你们有一道万法护身咒,告诉我怎么使。”

    贺观澜已经猜测到她要做什么,隐约动了兴致,便将指尖抵至扶荧额心,一些有关灵术的记忆瞬间周游识海。

    不单单是护身咒,还有驱灵咒,还魂术。

    共计八十三道大大小小的术法,全部涵括其中。

    扶荧心生怪异,但也顾不得思考。

    她转身将贺观澜护在身后,双手捻诀,眸光坚定地看着逼近的玄黑色大蛇:“云篆太虚,永保安宁;天地玄灵,护其身形开!”

    护法灵术于指尖闪现,召开护法阵将其抵挡。

    贺观澜没有告诉扶荧,越是纯粹的魂魄,术法的光芒也越是纯粹圣洁。

    莹白的光芒万丈,铺天盖地将两人缠绕其中。

    那束光亮映照在贺观澜眸底,他对着漫天光辉失了神,望着将他护在身后的单薄背影,骤然沉了思绪。

    玄鬼冲不开法阵,召现而出的强劲仙光大破灵府,巨蟒发出痛苦的惨叫,弹飞出去后满地打滚,不多时,身上燃起焱焱火光,瞬息间烧作沙尘,连灵丹都一同被烧毁殆尽了。

    护法术对灵气的耗损是巨大的。

    扶荧当即感觉到浓郁的疲惫席卷而至,但她依旧不敢放松,满是怀疑地看向身后的人。

    她是决明灯所化的灵身,按理说普通的玄鬼是不敢靠近她的。

    这只玄鬼看似强悍,实则远没有那些袭击隐云台的那批玄鬼厉害,还有那些术法若他真有这般本事,也不会被重伤如此。

    “你是谁?”

    她眼神间的疑虑与警惕让贺观澜闪了闪眸子。

    正欲上前两步,锐风破开寂静,横拦二人中间,同时也打破他脸上面具。

    面具后面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可是很快,男人的五官开始融化,变作另一张模样,黑发褪尽,露出银白的底色。

    他的脸也是苍白的。

    淡淡的眼瞳,清冷寂静站在那儿,天地间似乎也跟着消宁了。

    扶荧额心抽动了两下。

    第二波灵风过来,贺观澜身姿不变,抬手作抵,视线依旧是落在扶荧身上,“九幽帝好大的火气。”

    有人自暗处走了出来。

    一身杀伐血气,眉眼间戾气沉沉。

    确实是好大的火气。

    “过来。”

    宁随渊唇瓣张合,似在克制着什么,短暂的两个字,足以让人听出言语间的不快。

    扶荧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贺观澜:“这些都是司离君有意为之?”

    贺观澜长睫半掩:“我此行的确是为找寻弟子,无需作假,倒是”

    扶荧不理他也罢,反倒还和对方攀谈起来,宁随渊顿时气急:“本尊让你过来!”

    扶荧拧眉,不耐回呛:“左右都是一片小地方,这里那里有何不同?既然如此,帝君为何不过来。”

    好好好,真是胆子大了。

    敢顶嘴了!

    确定扶荧不会过来身边,宁随渊胸脯起伏剧烈。

    过去就过去!

    他愤愤咬牙,三两步走到扶荧跟前,一把将她捞到身侧,如躲瘟神般自后躲闪。

    如此小儿的行径让贺观澜低低笑了几声。

    宁随渊不满他许久,还没来得及轻嘲,就见贺观澜腰间缠着的绷带,打结方式和扶荧给手下那群魔兵的包扎方式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不敢置信地质问:“他置你于死地,你还好心救他?”

    扶荧头又疼了起来。

    烦躁地摁了摁眉心,若非是他伪装严密,她怎么也不会救他。

    比起这个,扶荧更奇怪另一件事。

    隐云台的那批玄鬼不似寻常,最后摆明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回落崖却又恰巧出现在脚下,贺观澜又这么正好地出现。

    这么多的“恰巧”,倒像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说不定碧萝的消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扶荧目光过于明显。

    贺观澜更是直白:“你怀疑我。”

    扶荧反向推问:“司离君突然出现,又故意演这么一出苦肉计,难道我不该怀疑吗?”

    贺观澜面无波澜。

    他双眸陡转,“那只呢?”

    那只指的自然是云麒。

    不虚洲的仙者向来高高在上,贺观澜也不例外。

    他瞧不上妖,或者说是懒得理。

    也只有宁随渊,每次都能和云麒争论几个来回。

    宁随渊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事情发生的速度太快。

    等宁随渊处理完那批玄鬼,就见扶荧被卷进了尘风当中,不得已只能跟着进来。

    他找人找的头昏脑涨,她倒好,给仇家行起了医。

    “与其怀疑我,倒不如怀疑别人。”贺观澜说,“我执掌太华,出行自不可招摇。伪装也是为行事方便,至于伤确实是意外。”

    贺观澜言之凿凿:“这群玄鬼狂暴不似寻常,一时大意,便中了计。”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嗓音清冷,每个字都有理有据。

    扶荧低头默然。

    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云麒,碧萝的行踪是云麒最先发现的;隐云台也是云麒提议来的,最后推她的那一把也是云麒。

    云麒很可能是憎恨苏映微了,所以使计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

    贺观澜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这人计谋深远,是宁随渊和云麒都比不上的,万万不可大意。

    说完这些话,贺观澜对她伸手

    “解药呢,能否给我?”

    宁随渊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周游一圈,“什么解药?”他当即将先前的恼怒抛之脑后,语气变得愉快起来,“难道你给他下毒了?”

    扶荧没有否认。

    可那毒药都是随便制的,哪来的什么解药。

    不过扶荧也是真后悔。

    后悔没多做点毒药,药死这群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现实。

    他们各个非同寻常,哪是那么容易药死的,只有快点找到《百杀录》

    “等出去,自会给司离君。”

    扶荧说罢转身,先行走了一步。

    贺观澜摊开的手被冷在了原处,宁随渊双手环胸,对着他的手心冷冷一嗤,意义明显。

    他重新收回手,不显得尴尬,从容跟了上前。

    宁随渊呛他:“司离君如此怕死吗?本尊记得司离君好似是三清之身,寻常蛊毒近身不得。”他余光扫过去,继续讽刺,“还是说,这只是你蓄、意、接近的借口。”

    面对挑衅,贺观澜面色不改,“这路好像没写九幽帝的名字。”

    宁随渊存了心思。

    存了给路标名儿的心思。

    然而紧接着就被扶荧的一句给打破

    “只有小狗才会沿路做记号。”

    宁随渊没想到她会接话,一怔,未顾得上发作,就听旁边的贺观澜传来低笑。

    他鲜少露出如此轻悦的表情,“既然如此,随便九幽帝吧。”

    说罢腾空,扶云飞远。

    宁随渊恨得咬牙,三两步拦住扶荧,“何意?”

    他冷着脸,神色较不爽快。

    扶荧对着他沉闷闷的表情愣了愣,其实那话本是心里头说的,结果一个不留神就

    仔细想想,她今天连番举动确实是多次惹怒他。

    属实不好。

    扶荧柔着嗓子,故作无知:“帝君可会做成留记号的事?”

    宁随渊咬牙切齿:“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扶荧眉心舒展,“那帝君还计较什么?”

    还计较什么?

    她分明是成心!

    宁随渊五指作茧箍住她纤细的脖颈,“你信不信我”

    他没有将狠话放完。

    细长柔软的脖子落在她虎口,她脸上不见惧意,黑澄澄的葡萄眼倒映着他粗蛮的表情,看着着实无辜了些。

    仅这刹那,心间腾起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

    似是抵抗,不是抵抗扶荧,而是抵抗他的这股凶劲儿。

    那股感觉好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欺负她”一样。

    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宁随渊喉结滚顿,尝试掐紧,她还在看他,那双眼睛中的清澈即将将他淹没。

    宁随渊刷地松了手,近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我也完辽。

    连续两天失眠,从天黑躺到天亮,因为失眠就去搜小妙招,结果每次快睡着,我都会因为马上要睡着而兴奋的睡不着

    崩溃了。

    100红包爱你们。      

    第34章  034[VIP]

    傍夜时分, 三人入城。

    【回落崖】是传说中的桃源,相传此地不分种族,不存偏见;不忧生计更无虑生死, 是只有梦死后方能抵达的仙境桃源。

    不虚洲传言较多, 此前听闻也只是图一乐,如今身处此地,却多了种不真实的感觉。

    其名虽为回落崖,和山崖却无多大关系。

    城中风格多变,囊括着妖族生活的溶洞;瑶山常见的悬山式楼阁,也有九幽繁奢的廊宇水榭,街道巷陌鳞次栉比, 层楼叠榭,满城灯火高低相连, 竟有几分光怪陆离。

    三人不敢大意,因天色较晚, 准备先择一住处安身。

    这片软红香土人烟阜盛, 沿路走来遇见不少妖族和瑶山人氏,一如传言那般交好攀谈, 不见半点芥蒂。

    倒是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看起来十分格格不入。

    “三位是外乡人?”

    忽然有人搭话。

    是卖糖葫芦地走街贩。

    贩子左臂扛着糖串, 右边袖子却是空空荡荡。

    扶荧趁机询问:“我们无意踏入此地, 现在想选个落脚地, 可否为我们指个路?”

    贩子笑道:“往前走就是客栈, 名迎春楼,是回落崖最大的酒家。”

    扶荧暗自记住。

    他热情介绍:“回落崖好玩儿的多, 三位可尽情游玩。还有我这糖葫芦也是新鲜串的,姑娘可要尝尝?”

    扶荧不好拒绝, 随意挑选了一串。

    旁边的宁随渊正要付钱,就见小贩摇头:“回落崖都是以物换物,外乡人过来更是不要钱,三位随意,我先去别处了。”

    扶荧捏着糖葫芦,怔怔看他走远。

    小贩走街串巷,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宁随渊重新收好钱袋,瞥了眼她手上红澄澄,裹满糖霜的糖葫芦,“扔了吧。”

    扶荧犹豫须臾,回想上次蜃楼里沙子变的吃食,最后还是将糖葫芦丢至路边。

    一路走来除了走街贩,两边凡是注意到他们的摊贩都会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送来回落崖的特色小点或玩意。

    每个人都热络异常。

    终于到了迎春楼,小二前来相迎。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们三间客房。”

    小二是只耗子妖。

    他勾背屈腰,眼睛弯成一条线,“实在不好意思,近日客满,见三位都是外乡人,可以想法子给你们腾出两间出来,不然”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从扶荧身上转到旁边的两个男人身上,又转回到扶荧这边,“不然三位商榷一番,凑合着两人一间?”

    宁随渊眼皮一跳,抗拒之意不言而喻。

    扶荧暂时打发了小二,然后叫两人择了张空桌坐下,“我刚才问了小二,他说城里就这一家客栈。”

    这么大的地方却只有一家客栈,也难怪会出现客满的情况。

    她抿了抿唇,“若不然”

    宁随渊眼风扫过,她顿时没再吭声。

    气氛有些僵持,贺观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待小二上了茶水,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

    扶荧折腾一天也确实渴了,见他喝完没事,这才放心地给自己倒茶,捧着茶杯连饮几杯。

    见此,贺观澜轻轻捻了捻杯底。

    宁随渊冷冷注视过去,“司离君向来对九幽嫌好道歹,眼下更不必同行,我看司离君还是另择宝地吧。”

    “没听扶姑娘说吗?这里只有这一家客栈。”贺观澜放下杯子,“况且我从头到尾都是与扶姑娘同行,并不是你九幽帝。”

    “!!!”

    好一个没脸没皮的贺观澜。

    宁随渊指骨收紧,几欲发作。

    扶荧接连忙活几天,到现在确实是疲惫不堪,更别提碧萝不知所踪,加上先前的那招护法术耗损她不少气力,如今只想好好歇歇,懒得再掺和到他们的争论中。

    “帝君。”扶荧叫住他,“你和司离君住在客栈,我出去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天为被,地为床,哪里睡不是睡。

    虽然此地古怪,但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威胁到他们的事物,找个角落凑合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以前采药的时候,更危险的地方她也住过。

    说罢,扶荧就要起身离开。

    宁随渊一把拉住她腕子,额心猛地跳了跳,最终妥协:“让他住。”

    扶荧低头:“嗯?”

    “我说让他住。”宁随渊咬重字眼,言语间变得不耐烦,“我去外面。”

    他不愿和贺观澜共处,立马招来小二说明情况,安置好扶荧后便自个儿出去了。

    小二给两人准备的都是上好客房。

    门挨着门。

    望着宁随渊离走的背影,扶荧回房正欲关门,一只手忽地抵上门樘。

    那是只素净好看的手。

    指骨有力,指节修长,手腕束一圈玉带。他仅用了半成力,却能让门撼动不得丝毫。

    扶荧索性收力。

    他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前,完全挡住光亮。

    银发顺着肩头滑落,细密长睫虚虚盖着那双淡薄的眸子。

    贺观澜脸上没什么表情,凝视一个人时更如同平湖,像是随时将对方溺死其中。

    “九幽不是你该滞留的地方。”

    扶荧嗓音轻柔:“司离君何出此言?”

    贺观澜一条腿已经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身形微微逼近,自他身上扑过来的冷香完全将扶荧淹没,“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她。”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构成了一个真相。

    扶荧不见慌乱,表情从一,眼底透亮:“司离君伪装接近就是为这个理由?”她说,“那你何不告诉宁随渊。”

    贺观澜:“我为何与他说?”

    扶荧反问:“那又为何与我说?”她笑了下,“司离君不就是想借此威胁?”

    威胁一词实在不好。

    不,是不堪。

    贺观澜从未想过扶荧会是这种反应。

    他不清楚扶荧为何要留在宁随渊身边,若是为富贵荣华,可在先前的试探当中,她十有八九不是贪得身外物的重利之徒;那就是喜欢宁随渊?可从一路的种种表现来看,更不像是一个心有钦慕的怀春少女。

    宁随渊那人狂妄自大,骄矜傲岸,优点半处不沾,留在他身边除了危险没半点好处。

    他有心带她回太华山。

    只要她点头,她会成为天下皆知的圣女,会取代苏映微,受世人香火。

    “你医术很好。”贺观澜顿了顿,突然转变话头,“太华山的藏书阁你去过,若你愿意,你可以随时进出。”

    扶荧笑得更开:“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说,“我记得不久前,司离君因一本禁书对我大下死手,如今却又不远千里地想要带我回太华,我身上可是有你想要的东西?”

    扶荧反向逼近。

    在男人侵占的目光之下,她看起来过于娇小,然而气势却并不低矮,反倒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态,“还是说,司离君也想囚我在侧,做那圣女的替身?”

    是替身,又不是替身。

    贺观澜扣在门樘上的五指微一收紧。

    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顿悟她留在宁随渊身边的意图。

    不贪财,不图色,那就是

    被宁随渊所控,不得脱身。

    的确。

    那人一颗心吊死在圣女身上,颇为偏执可怖。

    也许她是被迫,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难以抽离,总归是因此恨着宁随渊的。

    “若我替你杀了宁随渊。”贺观澜低头,嗓音贴近,“你可愿随我去太华?”

    扶荧瞳孔乍得收紧。

    她张了张嘴,“你要是有那个本事。”

    贺观澜低低笑了。

    他后退两步离开房间,看向她的双眸带有几许的赞赏,“扶荧,你很聪明。”贺观澜唇角的笑意薄薄,语意沉着,“可是除了聪明,也要有手段。”

    他掌心朝上,透白色的书茧浮现掌中。

    贺观澜先是攥紧,然后丢了过去,“你的肉/身乃决明灯所化,这里记载着三十七种神术,若你学有所成,自能保你在九幽顺遂。”

    扶荧接过玉茧,皱了皱眉:“我凭什么信你?”

    贺观澜负手离去:“凭我能杀了宁随渊。”贺观澜并不强求,“学不学随你。此物一旦打开便会认主,若你不要,丢了便是。”

    他折回屋,扶荧也合锁上门。

    玉茧冰凉地被她捏在掌中,扶荧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打开,也没有扔,思来想去把那东西暂时藏在了自己的隐青灯里。

    这簪子不错。

    平常除了当首饰,作碧萝的家,还能藏一些东西不至于让宁随渊发现。

    同时扶荧也开始感到奇怪。

    原著里的男主们一个个对苏映微情深不减,然而三人接触下来,比起系统所形容的“恋爱脑”,更像是对她别有预谋。

    扶荧微微沉着表情。

    倘若不是为爱,那就是为了别的什么。

    苏映微除了穿越者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值得贪图?

    身份

    扶荧思绪一晃,慕然间抓住了什么。

    对,身份!

    穿越者就是她在这世间最特殊的身份!

    可这身份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扶荧想得头痛,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摇了摇脑袋准备先洗个澡,然后歇息会儿再走下一步。

    小二已经提前让人烧好了热水。

    她今天又是滚土又是救人,身上的衣裳早就一塌糊涂了。

    扶荧从乾坤袋里翻出身换洗衣物,褪尽全身,缓慢浸入浴桶当中。

    水的温度刚好。

    扶荧得以放松片刻。

    她握着隐青灯。

    从进来后就不止一次的尝试和碧萝连魂,然而一无所踪,唯一能笃定的是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叹息声,扶荧从变凉的浴桶中起身。

    手还没来得及勾到屏风上的沐巾,扶荧就敏锐地捕捉到外面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她心里一个咯噔,都没来得及擦拭,匆匆忙忙地抓过衣物胡乱套在身上。

    “谁?!”

    似乎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慌乱,屏风后静息须臾,传来男人低闷的声音

    “我。”

    扶荧一愣。

    更是慌乱。

    宁随渊?他为何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轮到扶荧:完辽,你不要过来鸭!!

    冷库哥公式全错,但结果全对。

    冷酷哥“她肯定是恨他强取豪夺!”

    角色卡都齐啦!想开插画可是不让我开呜呜呜 破大防

    100红包爱你们      

    第35章  035[VIP]

    “我、我在沐浴, 你先出去。”

    扶荧低头整理着褶皱凌乱的衣裳,因身上水渍尚未擦拭干净,轻薄的料子黏糊糊追着皮肤不放, 她不禁烦躁, 越是烦躁,越难整理。

    不知是不是人走了,外头陡然没了声儿。

    终于穿戴妥当,扶荧松了口气走出屏风,却冷不丁撞上杵在外头的那道高大影子。

    他站在距离屏风仅几步之遥的位置,眼神看着怪异,像是思考又像是打量。

    扶荧好不自在地抚了抚领口, 神经紧绷地局促在原地。

    她出来得急,散开的头发还全湿着, 裹着张清丽的小脸,水汽还没有散开, 从眉梢到鼻尖, 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

    瞧着干净,较于往日的宁静多了几分水润的娇艳。

    宁随渊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受蛊般盯着,从微卷的发梢到她忐忑的指尖, 浑身上下, 每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看久了, 竟莫名口干舌燥。

    扶荧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止:“帝君擅闯女子闺房, 有辱身份。”

    她拧眉警告,语气已有不满。

    宁随渊这才轻飘飘地挪开视线, 不觉尴尬,更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 一如既往地淡然,“下雨,进来躲躲。”

    窗未关严,压着条手指头粗的缝。

    雷雨和欢嚣顺着那敞开的缝一同灌了进来。

    比起夜雨,扶荧更意外的是这样的天气和时辰,外头竟然还是如此热闹。

    她上前合窗,梗着脖子往外张望,一张张打起的油纸伞像是各色各样的花,风雨中艳丽招摇,为夜色带来无尽的生命力。

    扶荧只看了一眼就急忙关好窗户,顺势揽了揽胸前的衣襟。

    宁随渊的余光又情不自禁地追随而至:她穿着素白的纱裙,长发及腰,胸前被头发打湿,灯烛亮着,她的身体窝在灯火之下,看起来温暖又美好。

    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宁随渊笃定那不是本意,脑海一瞬间似乎划过什么,抓不住,让他无端烦躁,只能拼命压着梗在喉咙间的那股痒劲。

    而且他得承认。

    雨拦不住他,他只是担心旁边的贺观澜,或者是其他什么。

    总之,他确实冒昧。

    “我该歇了。”扶荧开口,含蓄请他离开。

    宁随渊一动不动:“我在外面,打扰不到你。 ”

    言外之意,他不打算离开。

    扶荧:“”

    莫名其妙。

    扶荧知道赶不走他,索性放弃劝说,用术法把头发烘干后,上床歇下。

    宁随渊静静站在角落,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他觉得很怪,从进到这里开始,就开始不受控制。

    宁随渊皱了皱眉,看了眼床上的扶荧,瞬闪离去。

    翌日,扶荧准时醒来。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脑海昏昏沉沉,较于昨日反而更加疲惫了。

    她摘下隐青灯攥在掌间,继续与碧萝感应。

    回应她的是一片漫长的空阔,扶荧不禁叹息,心底沉了沉,起床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间。

    怪异的是客栈变得非常安静。

    悄然的寂,一直从客栈蔓延至街巷,她踱步下楼,见门前站着宁随渊和贺观澜,便也跟着过去。

    比起昨夜的喧腾嚣闹,空荡从街头蔓至街尾。

    地上欢乐过后的狼藉还没有清理干净,越发衬出白日凄凉。

    见她醒来,宁随渊懒散扫过一眼:“全城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扶荧斟酌道:“鬼城?”

    宁随渊嗤了下:“谁知道。”

    所谓桃源其实是一座鬼城,传出去确实招笑。

    鬼不鬼城先另提。

    扶荧急需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她和这些仙魔不同,会饿会渴,只是需求比凡人时低了许多,可是自打进入回落崖,似乎无形中放大了这股欲望。

    扶荧折身回客栈,宁随渊见她进了后厨,想了想也跟着进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扶荧总觉得厨房的摆设过于陈旧了些。

    食材原封不动堆积在原来的位置,厨具也都有使用过的痕迹,除了没有厨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她卷起袖子,在宁随渊的注视下挑选食材前去冲洗。

    接着提起菜刀,将土豆削成薄薄细细的丝。

    “你在做什么?”

    这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扶荧头也不抬,还是回了,“做饭。”

    宁随渊不需要充饥,自也没见过世间烟火气。

    他好奇的见她生火,起锅,烧油,等油滋滋冒起烟,扶荧开始炒菜。

    白烟腾腾往上蹿,油烟混着调料的味道争先恐后往鼻腔钻。

    宁随渊鬼使神差走过去。

    他捡起碟子里切好的一颗小米辣丢到嘴里,仅嚼了两下辛辣的味道就让他受不了的皱眉;除了瑶山人氏,其他种族对食物的需求并不是很高,便是真的吃也是为了增强灵力。

    味道怪虽怪,但确实有些许以前没有尝试过的滋味。

    宁随渊来了兴致,又嚼了两根香菜臭,不好吃。

    他正要去抓旁边的生肉,忽然飞来一巴掌,对着手背就是重重一下。

    手劲儿丝毫没收着,掌背眨眼间就落上红痕。

    “阿朔,别闹。”她温声呵斥。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愣住。

    宁随渊已经完全忽视了手背上不值一提的痛意,曜黑的眼眸沉沉凝着她,“你叫我什么?”

    朔与随读音有几分相似。

    她叫的低,加上四周声音混淆,不仔细听当真听不出其中差别。

    他不知“阿朔”是谁,只以为扶荧再叫他。

    和苏映微的撒娇不同。

    是亲昵的,毫无界限感,更毫无保留的语气。

    恍然间竟给宁随渊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是生活了许久的恩爱夫妻一样。

    扶荧喊完便已怔住,旋即而来的是惊惶失措。

    沈应舟身为镇天司一员,时常回来得晚。偶尔会碰上她在后厨忙碌,那人并不精通厨艺,但乐得过来帮她,说是帮忙,实则是找个由头贪嘴。

    此情此景让扶荧恍然间回到过去,一时间竟没分清现实。

    她很快冷静下来,“冒犯了帝君。”扶荧压着眉说,“只是那肉是生的,吃不得。”

    宁随渊摩挲着被拍过的手背,没有说话。

    扶荧假装没注意到他神色间的深究,继续低头忙碌。还差料酒调味,厨面上四下翻找也没找到,倒是在下头找到一罐陈酿。

    女儿红。

    天元310年。

    扶荧凝着上面的刻痕,暂时收心,利用这一发现转移开话题:“这是三百年前的酒。”

    宁随渊接过酒坛。

    打开瓶塞,新酒的气息泼了出来,味道显然对不上这百年陈酿,倒是酒坛的样式和上面的刻字符合年代感。

    “你们在做什么?”贺观澜拿着个包裹走了进来,“我在一间客房找到了这个。”

    说着,贺观澜将包裹丢了过来。

    宁随渊稳当接过,拆开了包裹。

    里面放有一块镇天司腰牌,还有一本手记。

    看起来像是行军手记。

    他打开翻阅,转而沉默。

    不虚洲使用的基本是同一个文字,然而因为各族的生活习惯不同,字的意思也略有不同。

    更别提这字迹凌乱潦草,宁随渊看了半天,就辨认出一个日期。

    他捧着手记半天没吭声,站在旁边的贺观澜面无表情,眼底却泄出嘲讽:“九幽与瑶山不通往来,九幽帝不认识字也不奇怪。”

    宁随渊:“。”

    明着暗着说他文盲呢。

    宁随渊向来不为难自己,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有什么可丢脸的;他更不会求教贺观澜,想也不想地抬手招来扶荧,“看看写的什么。”

    扶荧洗净手,接过那本手记。

    饭菜正好已经盛了出来,贺观澜顺势给自己倒了杯女儿红,落座拿起了筷子。

    注意到这一举动,宁随渊额心猛跳:“是给你做的吗你就吃?”

    贺观澜面色一动不动:“九幽帝若是嘴馋也能过来吃。”

    宁随渊:“”

    扶荧:“”

    当今这个局面,两人掐起来绝对不是好事。

    反正饭菜做得多,不差一两个人,扶荧火速拿起双筷子塞到宁随渊手上,“别吵,一起吃。”

    宁随渊看了眼手上的竹筷,手力不稳,咔嚓声掰成两截。

    他深吸口气,重新取了双新地坐回到小方桌前。

    扶荧一边吃饭一边翻看手记,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写的什么?”宁随渊顿了下,“从开头念。”

    这魔尊还真大字不识一个啊。

    扶荧心底摇头,翻回开头念了起来,“天元109年,小春,微雨,一行人返程遇迷瘴,受困不动山。”

    “109年?”宁随渊抓住重点。

    扶荧颔首,继续念下去。

    “天字梯共计十六人,存活六人,失踪四人,饿死五人,食”扶荧顿了下,“一人。”

    翻到第二页,下笔者字迹越发凌乱,像是神志不清时写下的

    “天元109年,巧月,晴。顺利脱困,我们一行三人来到霞柳城,这里的百姓好客,接纳了我们。”

    中间应该是经历了什么,但到这里,能看出笔者轻松了许多。

    “阴,这地方不对劲”扶荧念到这里顿了下,继续往下读:“阴,这地方不对劲。”

    第四页:阴,这地方不对劲。

    第五页:阴,这地方不对劲。

    第六页:阴,这地方不对劲。

    “”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笔迹,同样的一句话从第四页一直写满整个本子。

    扶荧读到最后,头皮开始发麻,那黑黝黝的字如同双双眼睛,密集又冰冷,让她全身跟着攀升起凉意。

    的确不对劲。

    巧月是人间七月,可是他口中的霞柳城早在天元109年的三月就沦为了一座死城!!

    作者有话说:

    扶妹:这地方不对劲。

    魔头确实和小郎君有点关系,但不是分.身那种,也不会洗白什么的,因为主线本身就是女主复仇寻求自我一个故事,一切都是围绕女主展开的。

    只能说这里面每个人的行为都各有原因各有苦衷,无论是女配还是男配(但不代表这是对的!只能说他们有自己的出发点!不代表是对!我是站在妹宝这一方!)

    这俩天疯狂卡文!就慢慢更一下,虽然平时也不快

    一百红包贴贴      

    第36章  036[VIP]

    天元109年正三月。

    靠近不动山的霞柳城历经一场灭顶之灾, 一夜之间,人与城离奇般地消失。

    从城镇到数以万计的城民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望无际的黑黝黝的深崖, 盘旋在山与山之间, 至今无人踏足其中,然而那是霞柳城曾经矗立过的地方。

    临仙客还是凡人都对此地讳莫如深。

    镇天司想要究其根本,曾派遣大批兵马前往调查,然而始终没有找到关于霞柳城的任何线索,霞柳城此前未遭受玄鬼袭击,更没有经历天地裂变,就是突然的、毫无预兆的从那片土地凭空消失了。

    即便是在不虚洲, 一座城的消失也过于玄乎。

    因找不到突破口,这件事慢慢地不了了之, 因留下的迷雾重重,哪怕是过了五百年, 众人依旧津津乐道, 扶荧自然也没有错过,可是手记却说他们来到了霞柳城!

    从记录者的信息来看。

    他们应该是在三月前去往不动山的, 此后一直深陷迷瘴,不然这么大的动静, 按理说不会不知情。

    那就更奇怪了

    扶荧不由得翻回到第一页。

    “怎么了?”

    旁边的宁随渊看出她表情不对, 开口询问。

    扶荧仔细翻看着合页, 拧眉:“少了内容。”

    闻声, 坐在前面的贺观澜尾指轻轻蜷了蜷,顺着话问下去:“少了什么?”

    扶荧指着开头道:“这本手记属于行军册, 任务所遇到的一切都要事无巨细记录其中,回头再交给镇天司史统统一抄录。可是你们看, 他第一页却是返程,这说明是他们任务完成后回去遇到的事件,那前面的内容呢?”

    沈应舟以前和扶荧说过,镇天司远行前,都会带一个负责记述的文兵。从出行到返程,到每个人做了什么都要详细记录在册,若遭遇不测,文兵也是首先要保护的对象。

    扶荧抬起本子,仔细看它的厚度也不对,确实是缺失了一部分内容。

    “司离君找到时,就是这样的吗?”

    贺观澜淡淡颔首。

    如果找到就是这样的面貌,那

    扶荧眉心夹得更紧,“可是它没有撕毁过的痕迹。”

    “我看看。”宁随渊接过本子,注入一丝灵力。

    红色的灵力在手记上周游几圈,很快,有另一缕白色的灵力浮现而出。

    那缕白光犹如烟雾,眨眼即过。

    宁随渊收回手:“是术法破坏。”陡然间,目光落在贺观澜身上,似笑非笑,“莫不是里面提到了太华山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司离君不愿让外人看见。”

    宁随渊就差没指着他鼻子说是他做的了。

    难听点讲,这回落崖八成就他们三个活人。

    贺观澜是第一个发现腰牌和手记的人,自然也是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面对宁随渊的明嘲暗讽,贺观澜面无波澜:“太华山再见不得光,也总比九幽好。”他纤长的睫毛轻颤,“要是我没记错,九幽似乎在地穴生活了近五千年。”

    这些话摆明是朝他心窝子来扎的。

    宁随渊挖苦不成反倒落了个讽刺,他气得握拳,额心突突跳了两下。

    贺观澜不依不饶,接着说道:“再者,与其留下把柄给你;我何不整本书销毁,何苦费这心思带过来给你看。”

    贺观澜难得讽笑一下,“尽管九幽帝看不懂这些。”

    “贺观澜!”

    宁随渊几近发作时,一只手软绵绵地拉了过来。

    他气焰未歇,怒腾腾地看过去,对上扶荧柔望来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所有情绪奇迹般地被那双眼抚平。

    他喉结滚了两圈,最终没再计较什么,双手环胸看向了门外,表情仍是冷沉不快的。

    扶荧也跟着收回手。

    贺观澜是警惕之人,这里面要是真的有鬼,他必会做得滴水不漏,如他所说,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把书册带回来。

    “也许除了我们,回落崖还有其他人。”

    但是也不合理。

    好端端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整本销毁,反而还给她们留了后半部分?

    要不就是这里的时间凝滞了。

    手记记载的时间是109年,迄今为止已过了五百余年。

    也就是说,这回落崖少说存在了五百年。

    五百年。

    这里面的人和物却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扶荧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

    扶荧没有回应,步履飞快地走出后厨,来到客栈前堂,从柜台里翻出几个账本。

    宁随渊和贺观澜此时也跟紧过来。

    扶荧指着账本上的内容给他们看,上面用黑色毛笔字清晰写着霞柳城迎春楼,108年账录本。

    “这里不是回落崖。”扶荧顿了顿,“是正三月消失的霞柳城。”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原本悄然的四周更如冻结般寂静。

    一座城凭空消失近五百年,如迷雾般在不虚洲四处游荡,扶荧不清楚那个夜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活着的百姓是人还是鬼,但如今碧萝不知所踪,此处定不如传言那般是所谓的世外桃源。

    “你们昨夜可发现什么异常?”

    贺观澜缓缓摇头:“天快亮便都四下散离了,并无什么反常。”

    扶荧又看向宁随渊。

    他的脸色难堪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没有。”

    宁随渊整夜守在扶荧房顶,光顾着盯贺观澜了,哪有闲心关注外界。

    扶荧垂眸沉凝,“若碧萝真的消失在回落崖,我们共处一地,没道理感知不到她。”扶荧再看向贺观澜,“司离君呢?”

    所谓找人不过是用于诓骗她的幌子,贺观澜自是不会承认,再次跟着摇头。

    扶荧罢了叹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家挨一家找了。

    三人分头行动,先从客栈查起。

    怪哉的是除了随身行李,每间客房空空荡荡,了无活人。

    他们转而上街,寻起周围商铺。

    每家每户门窗紧闭,别说人,连一只活物都难以见得。

    太怪了。枂梺籬哥欠

    就算那些人真的沦作鬼,也总该有个栖身之地,然而寻找过来就只有一间间空荡寂冷的房屋。

    扶荧正要离开酒肆,忽见柜台后方露出抹白影。

    她怔了怔,攥紧隐青灯走了过去。

    藏在后头的果真是个人。

    四周有酒坛子遮挡,加上他躺在里面,不仔细还真的发现不了。

    扶荧小心端详着对方。

    晕倒的男子样貌年轻,穿着蓝白相间的剑服,样式熟悉,像是太华山弟子。

    她匆忙过去试探鼻息,人还活着,就是脉象漂浮,似有游魂之症。

    扶荧赶紧拽着他两条腿将人拖出柜面,贺观澜和宁随渊还在前面找寻踪迹,她放出两只蝴蝶过去,不大会儿,一道白色清瘦的影子朝这边过来。

    “是不是你宫门的弟子。”

    扶荧已将人拖至路面,费了不少力,说气话时气息不稳。

    贺观澜凝神观察。

    这是个颇为稚嫩的少年郎,看着也就十五六,面色像浸水的纸,又白又肿,印堂隐隐泛青。

    太华山的门服都绣着特殊的暗纹当作门派记号,寻常人冒充不得。

    贺观澜识不出太华山所有人,但能辨符纹真假,这的确是山中弟子不假。

    山中弟子消失本是个幌子。

    却

    他压住眸底异色,上前将掌心虚放在他额心,温和的白光笼罩着少年眉眼,须臾间就给出反应。

    先是手臂,接着是眼皮子下面乱晃的眼珠,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直愣愣对着天空,良久,仿若失智般从地上坐了起来。

    弟子情况不对劲。

    □□虽是清醒的状态,可从神情来看,更像入魇之人,整个人都是虚晃空洞的。

    “你叫什么名字?”扶荧蹲身在他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摇头。

    “你还记得从哪儿来吗?”

    他还是摇头。

    除了睁着双眼,根本问不出一二。

    贺观澜扯了对方身上的腰牌,垂眸,“外楼弟子。”

    也难怪未收到折子。

    太华山门众多,每座山门都有对应的仙长掌管;若是太华山内门生事,会第一时间告知贺观澜。

    见扶荧欲要用隐青灯破他迷瘴,当即打断:“他三魂七魄失了一半,身躯已是半个空壳了。”

    根本不是几个小术法就能解决的。

    贺观澜漠然凝视着那神智近失的弟子,似有失望,旋即指尖凝光,便要赐他个痛快。

    注意到他要做什么,扶荧心中一惊。

    抬手以青灯相抵,双臂严严挡住少年,“他还活着?!”

    贺观澜微耷眼皮,“不如死去。”

    对临仙客来说,不,对人来说,留一具躯壳痴痴无畏活着;还不如干脆果断地死去。

    “我门下弟子。”贺观澜微一沉音,“我说了算。”

    简直是莫名其妙。

    扶荧看向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宁随渊来自魔渊,残忍乃为天性,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他是太华宫的掌司,是修得苍生慈悲道的上仙,是历经五百年的世间修炼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司离君!

    躺在这里的更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旁人,而是他的弟子,是叫他一声“尊上”的弟子!

    换句话说,若不是身上这身门服,他怎会沦落在此?

    便是真的死,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死在贺观澜手上!

    扶荧怒不可遏,艰涩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他若不得医治,你杀他也无可厚非;可他当今脉象稳妥,离魂也只是暂时,说不定只要破开迷局,就能不药而愈。”

    “他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你更没有非杀不可的必要。”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解药我也不会给你。”扶荧冷声放了狠话。

    贺观澜寂静站于日光澄澄中。

    他的眼神是与此反之的清冷,一瞬不瞬,如同凝结在扶荧身上。

    倏而笑了。

    称不上笑容,更像是情绪操控下的唇角上扬,整张面目依旧显得冷漠不可近。

    “那毒药不足以致命,是吗?”

    扶荧脊梁僵硬起来。

    他满意地看着她微变的表情,俯身靠近,“扶荧,你很聪明。”他说,“但是你骗不了我,我和他不一样。”

    宁随渊愚蠢更从未清醒。

    他将她当作心爱者的转世留在身边;贺观澜不同,他看出真假,更看出她苦心营造的谎言。

    昨天对他说的那番话也许只是用于迷惑他的借口。

    她想挑起他与宁随渊的纷争,想利用他杀了宁随渊。

    她的恨,绝对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你对我的包扎方式是二十年前瑶山医客少见的一种,迄今早已不流行了;镇天司为行事保密,便是记录也会用特殊的符号用作混淆,每年都有所更改,五百年前的文字,你却能一字不差念出来。”

    “扶荧,你今年十七,距离宁随渊屠城过后的第十七年。”

    贺观澜慢条斯理,“你说你到底来自哪里?”

    他每个字都是平静的,每个字都冷漠地从她耳畔游动过去。

    冰冷地吐息混着低浅的语调,犹如一条从冰底钻出来的蛇,一圈一圈把她捆紧,捆得严密,让她喘不上气。

    脑海中的血山火海再次苏醒。

    那是她逃脱不了,挣扎不开,更难以忘记的梦魇它在意识中烧灼,扶荧与贺观澜对峙的双眸很快在几近的痛苦中染上红意,薄薄的一层泪水镀在眼角,将坠未坠。

    作者有话说:

    红包贴贴。      

    第37章  037[VIP]

    她颤抖无助的表情竟让他感到愉悦。

    贺观澜欣赏聪明者, 但不代表愿意被人愚弄。

    昨夜从扶荧那边离开,贺观澜思考了许多,再将这些细枝末节相互串联。

    譬如扶荧要是真的被迫留在九幽, 何不借此机会向他求救, 借此脱困,这样好的时机,她为何拒绝?

    可当贺观澜提出替她杀了宁随渊,她却欣然同意。

    再到今天。

    她做的菜式是瑶山人氏喜欢的,再准确点,是迎合万清城人氏的口味。

    贺观澜本不用满足口腹之欲,只是多年前为了哄骗苏映微, 途经万清城赏味过两次。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

    今天的菜式,口味, 都和万清城时别无二致。

    还有手册的字迹,她熟练地道出镇天司的习惯。

    宁随渊常居九幽, 傲慢地与万世隔绝,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可贺观澜知晓,他知凡间风俗, 知变通,也懂世故, 明白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她的确聪明, 也更会隐忍。

    若非今日的种种细节, 即便是贺观澜也要被骗过去的。

    是啊, 谁会如此良善呢。

    自当是身处尘世的凡者。

    他们没有自保的能力,却有想要守护的一切。

    家人, 亲朋,土壤, 这些都是他们想要保护的,然而无能为力,于是善良。

    无论妖魔或是太华宫上的临仙客,早已见惯生死,深知因果不可拦;命数不可求。凡人不懂这些,在他们几十年短暂的人生中只有失去,所以才想挽回。

    扶荧几乎忘记眨眼。

    即便过了这么久,可当贺观澜再次提起时,她仍然胆寒,身体不受控制的发颤。

    他轻描淡写的十七年,是她死去的身躯;失去的爱人,不可再见的家人,是她的一无所有。

    扶荧说不出话,只剩泪水扑簌簌掉。

    一滴一滴滚落,晶莹的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珠子。

    贺观澜无心惹她哭。

    他甚至从袖间取出条素白的帕子递过去,“哭什么。”贺观澜声音轻轻,“我想带你回太华山,自然不愿与你互生芥蒂。你大可放心,人,我不会杀;事,我也不会透露。”

    在他说完这些话,扶荧也终于从漫长无尽的惶恐中挣扎出来。

    她没有接那条素帕,背过身胡乱擦拭去眼泪,深深喘息着,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挤压在胸腔的钝痛。

    他不想知道扶荧的前世过往,也不在乎她为何与决明灯相融。

    他认定她是圣女,那么,她就要成为圣女。

    扶荧再回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那么,我想多嘴问一句,司离君为何选我?”

    贺观澜直起身,“我需要你。”

    “需要?”扶荧泛起冷笑,指着胸腔的位置,“是我,还是我身体里的这盏灯。”

    扶荧几乎笃定,贺观澜对苏映微绝非传言那般痴情。

    所谓痴情怕只是用来得到神器的幌子,如今苏映微身死,决明灯意外与她相融,所以贺观澜的目标从苏映微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扶荧不知贺观澜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对她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优势?

    他默了默。

    扶荧继续道:“宁随渊信我是圣女转世,于是将我留在身边,只要我不戳破,他绝对不会伤害我;可是司离君呢?先不提你能否杀了宁随渊,便是真的杀了,我跟你回去,又怎能保证我日后安危?”

    贺观澜还是没有说话。

    “我不如你们这般神通广大,即为交易,我总该顾虑周全。”扶荧甚至不忘挖讽一句,“若不然,司离君也像宁随渊这般,强行将我掳去。以我的本事除了自戕,根本反抗不得你。”

    一句话就打消了贺观澜将将升起来的念头。

    此时,一道高大的影子闯入余光,贺观澜垂了垂眼,“他好骗,但也不傻,你若是”

    “不必司离君劳心。”扶荧别开头,想要搀起地上的人,“我自有盘算。”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赌气。

    贺观澜不恼,只是生平第一次对局面失去掌控。

    他原本以为在承诺替她杀死宁随渊后,她就会点头同意,更别提他现在手握着她的把柄,于情于理,扶荧都会向着他这边。

    可是她似乎根本不吃这套。

    强行绑回去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然而前有狼后有虎,抛开宁随渊不谈,光一个云麒就够让人头大。再者以她的性子,指不定真会自戕,到那时就得不偿失了。

    贺观澜活了五百多年,这还是头一遭如此为难。

    “如果我能找到保你周全的法子,你能否答应我?”

    扶荧点头:“那也要等你找到再说。”

    “好。”贺观澜妥协,“我还是会帮你除掉宁随渊,这件事我会做到。”

    扶荧听罢嗤了下,“司离君与魔君不和已不是秘密,他若真的死了,对司离君来说百利无一害,倒也不必拿我当幌子。”

    也不知是不是撕破窗户纸的原因,扶荧也懒得在他面前维持体面。

    但凡他说一句,她就回怼一句,三言两语下来,让本就善于沉默对事的贺观澜显得更是哑口无言。

    明明一开始他是主导者,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甚至一点好脸色都没捞着。

    再看向那个被她搀扶起来的痴痴傻傻的弟子,手指痒痒,最后还是将指尖抵在了袖口。

    说话间,宁随渊来到两人面前。

    看着她肩膀上多出来的小青年,宁随渊先是一怔,旋即皱眉;再见他身上熟悉的白色门服,脸色更加难看。

    “这谁?”

    “酒肆发现的,还活着。”扶荧怕宁随渊觉察出她哭过,刻意低头避开和他的视线相交,“准备安置在客栈。”

    宁随渊想起是有这么一茬。

    贺观澜好像是找人来着。

    他顿顿音儿:“即是他的人,他怎么不背?”

    贺观澜不语。

    扶荧也没有吭声。

    宁随渊实在看不过眼。

    要让她这样背一路,走回去估计猴年马月了。

    他抬臂一挥,先将那人拖起;再一施力,直接甩到贺观澜怀里,“带着。”

    扶荧有些担心,不禁上前两步。

    宁随渊似乎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冷笑:“莫不是司离君嫌弃弟子是累赘,想要狠心处置?”

    贺观澜懒得再和他唇枪舌剑,漠然地自袖间取出一张黑色的人形符纸,烧燃变作一符傀,由傀儡带着背着弟子走。

    宁随渊冷哼声,不屑地来在了扶荧身侧。

    三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慢悠悠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氛围略有些反常。

    他眼角余光扫过去,扶荧始终低着头,情绪不比往日。

    不对劲。

    宁随渊瞳孔紧缩,忽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她。

    他掌心宽厚,指节修长,每根指骨都蕴着力度,牢牢桎梏着她纤细柔软的腕子。

    扶荧被拉得重心不稳,身躯完全跌进他怀里。

    宁随渊箍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动弹,顺势弯腰低头,两人鼻尖贴着鼻尖,双眼对着双眼,便连唇瓣也是在咫尺间的距离。

    他的气息缠绕着她。

    挨得也近,近到暧昧。

    扶荧恍然清醒,欲要抽出手臂,然而宁随渊不让她如愿,力度更重,五指收力死死掐着她的腰,让她不可挣离。

    扶荧不死心,还在拼命往出拉自己的手腕。

    “别动。”他陡然失去耐心,“你哭了。”

    扶荧一愣,当即忘记反抗,矢口否决:“我没有。”

    “没有?”

    宁随渊眸光浮现两下。

    跟着靠得更近,扶荧因为紧张,全身都是汗津津的。

    只见宁随渊鼻翼动了两下,更是确切:“哭了。”他说,“我闻到了。”

    眼泪的味道,根本骗不了她。

    扶荧听罢一噎。

    狗啊他!

    扶荧情绪沉着,不想与之对视,索性也跟着低了头。

    最后放弃否认,寻了个合适的由头,“是哭了。”

    回想回来时看到的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宁随渊反问:“贺观澜做什么了?”

    扶荧说:“是我担心碧萝。”

    她的确担心碧萝,这也不是谎话。

    宁随渊目光深邃,安静片刻,最终还是松了手。

    仅这么一段时间,她手腕就被掐出五个红印子。

    印在皮肤间,看着狰狞刺目。

    也疼,同时泛着麻。

    扶荧松了口气的同时 ,不自觉转了转手腕以缓解那股难受劲儿。

    宁随渊走在旁边,注意到这个动作,刚刚用于桎梏着她的那只手忽然跟着烫了起来。

    娇气。

    他腹诽,他根本没用多大劲儿。

    三人各怀心思重新回到迎春楼。

    扶荧暂时把小弟子安置在自己的房间,为行方便,三人索性就留在扶荧这边议事。

    大半个白天过去,除了这名小弟子,其余线索一无所获。

    几人各有心事,面对面坐在圆桌前彼此沉默。

    闲着也是闲着,扶荧索性趁这空隙去药铺抓了两副固气养元的药,熬好后喂小弟子服下,见他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暂时安心。

    “他的情况支撑不了太久。”

    扶荧能感觉到,从回来到现在,小弟子的情况正在逐渐恶化。

    扶荧沉吟片刻,“我们只能等晚上了。”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天黑,宁随渊稍加思索:“我和她在房间守着,你在外面盯着。”

    如果他们还会出现,无非是室内和室外的区别。

    两个地方蹲死,就不信找不到突破口。

    作者有话说:

    魔头:汪汪汪。

    100红包贴贴      

    第38章  038[VIP]

    这个方法笨归笨, 可是放在现在不失为最有效的手段。

    扶荧和贺观澜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三人兵分两路各自散开。

    扶荧私心不想和宁随渊独处,但更不想面对贺观澜,倘若她独自行动, 想必两人都不乐意, 最后只能二择其一着宁随渊去了客栈后方。

    一座用于休息的四合小院。

    院子南方是后厨,朝阳面是打杂佣人们的寝室。

    两人观察一圈,暂且去了朝阳房。

    普普通通的四人间大通铺,家具用物一应俱全,房间里到处都是生活过的痕迹,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妥。

    扶荧正四下查看时,宁随渊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太阳还没有落。

    扶荧迎着窗边正好的夕阳翻开了桌上的书。

    宁随渊发现她似乎很爱看书。

    这点和原先完全不同。

    记得苏映微时常和他倾诉, 说贺观澜性子苦闷,那太华山的日子也不如九幽来的自在洒脱。

    话归这么说。

    苏映微却又三天两头往贺观澜那头跑。

    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 一口一个拯救他,却又三心二意, 也不舍得放下别人。

    想到过往, 宁随渊不禁捻弄指腹。

    宁随渊不禁好奇起来,贺观澜到底说了什么, 才能让她哭?

    宁随渊又不是真的傻。

    她性子孤高又比旁人多了一丝韧劲,若当真为了碧萝, 哪会到现在才落眼泪。

    两人间绝对是提了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待出去, 你若想和他回太华山, 我也不拦你。”宁随渊突然张口, 说罢,谨慎观察着扶荧表情。

    此前宁随渊未在她身上感应到“寄生体”的存在, 倘若她是贺观澜故意送来用于蛊惑他的细作

    宁随渊微微沉了沉思绪。

    贺观澜与他向来不和。

    此次同行完全不符他平常的行事作风,包括一同进入在这回落崖,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奇怪。

    事关九幽,宁随渊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扶荧觉察到他的怀疑,颇为意外,回眸问道:“帝君何出此言?”

    宁随渊别开头:“你们关系一向好。”

    关系一向好?

    扶荧愣了下,不由得回想起有关苏映微的记忆:苏映微在御男这件事上向来做得滴水不漏,她对这个男的好,就绝不会冷落另一个。

    她对每个人都一样,何来一向之说?

    扶荧转念顿悟。

    宁随渊向来多疑,对她从来是信半分疑半分,想来是她此前和贺观澜的那番接触让他再生间隙。

    扶荧眸光闪烁,踱步靠近,“帝君怀疑我伙同司离君骗你?”

    宁随渊眯了眯眼:“本尊没说过。”

    扶荧低头轻笑,“没说,却是这般想的。”她索性直截了当地戳破他的心思,“司离君是给了扶荧东西,让我杀你,但扶荧并未接受。”

    如此,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

    扶荧将此前贺观澜递给她的玉茧拿出给宁随渊,“我只想找到碧萝,别无二心。”

    她这般坦诚,倒是让宁随渊措手不及。

    垂眸扫过那域茧,侧脸隐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之间,忽而低哼:“传神茧,他倒是大手笔。”

    扶荧佯装着天真,“这是什么?扶荧以为这东西有蹊跷,便想出去后再给帝君过目。”

    “记载了一些术法,速成的东西,既给你,想用便用吧。”

    他的语调满不在乎,显然对这玩意并不感兴趣。

    可是为了保证安全,宁随渊特意探过一番,里面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这贺观澜好大的手笔,竟拿出这旁人望尘莫及的宝物用于诱惑。

    他的眼神再次掠过扶荧。

    女孩正低头,好奇摆弄着掌心玉茧,无知无畏,懵懂天真。

    看着确实不像是贺观澜派过来的。

    他深吸口气,郁结的胸腔突然松快不少。

    成功打消了宁随渊日常的顾虑,扶荧也收敛神色,重新将东西收揽怀间。

    日光渐落。

    黄昏将天际染上厚重的金红,很快,蔓延而至的黑夜取代了这抹艳色,将山城与天空裹挟在一望无际的暗沉之中。

    宁随渊给二人施加一道掩息术,站在角落静静等待着。

    当日光完全被吞没的那一刹那,屋子里的烛火咻地亮了起来。

    不点自燃。

    除此之外,就连外头的灯笼也接二连三的闪烁,犹如一双双接连亮起的眼珠,红彤彤地在寂静的院落中忽闪忽闪。

    人还是没有出现。

    扶荧紧张地站在宁随渊旁侧,屏息凝神,精神紧绷,几乎不敢眨眼地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忽然

    怪异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烛火在墙面和地板投落下三个黑色的小点,小点墨水似的扩大,渐渐勾现出一个轮廓。

    四肢,躯干,头颅。

    可不就是人的剪影!!

    影子在墙面扭曲,宛如衍出生命力一般,四肢扭曲着攀出,最后竟逐渐挣出墙壁和泥土的束缚,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五官。

    直到烛火落在苍白平平的一张脸,描出了面容。

    “他们”真像人似的,整理衣装,换上笑脸开门出去。

    眼前的画面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让躲在暗处的扶荧全身汗毛倒立。最后还剩下一个,扶荧认出这是起先迎接他们的店小二。

    他站在铜镜前摆弄着头顶的帽子。

    然而镜子里倒映出来的确实是一个黑色的剪纸人儿!!

    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小二半天拾掇好自己,正欲随伙伴出去,宁随渊倏然撤离术法,瞬闪而过,整条胳膊从小二背后穿过,直抵前胸。

    她倒吸口凉气,却见小二依旧笑面盈盈,无任何不妥。

    他甚至停下步伐,扭头对向扶荧:“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猩红的火苗一下接一下往他脸上蹿,透过那张热络的笑脸,扶荧却感觉不到丝毫人气,那双眼睛只能让她联想到人死之后,供奉在棺材前的纸扎人。

    宁随渊已经挖出了那颗心。

    灰色的,由焦土凝结而成的一颗心。

    失去“土心”的瞬间,小二整个身躯跟着化为一捧沙土,凝固地面。

    “去外面。”

    宁随渊拉起扶荧跑出四合院,去找贺观澜汇合。

    贺观澜此时正伫站于屋檐上方,就着冷清的月色,他居高俯瞰,眉眼清若寂雪。

    “看。”

    贺观澜怀拦长琴,琴音离弦,分罗四散,青色弦音如雨点般扑落。大街上的行人,四下叫卖的摊贩,巷口里蹦蹦跳跳的孩童,身躯与灵音接触的刹那,融化成土。

    可是很快,大地再次将他们肉身重塑。

    一切再次回到原点。

    扶荧脸色发白:“怎么回事?”她梗着声,“他们是死了?”

    “算是。 ”贺观澜顿了下,“也不算是。”

    那些重新活过来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万物在此刻凝滞,所有场景事物蹲在原地,行走在地面的每个人都仰起头,一双双或苍老或稚嫩的眼神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每个“人”的眼神都冷冷冰冰,像是在凝视什么猎物。

    “杀。”

    地面传来闷沉沉一声。

    霎时间无数阴影涌至,宁随渊抬手挡在身前,灵光照显,打飞了扑过来的第一批人。

    可是他们死了又生,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就在此时,扶荧注意到夹杂在其中的白色影子那是白天救回来的小弟子,他双目空洞,好似受到什么召唤,随人群逆开,笔直朝一个方向去了。

    注意到这点的扶荧轻轻拉了拉宁随渊的袖子。

    他显然也看到了,随手筑起结界挡开人墙,捞起扶荧追了过去。

    扶荧是直接被他夹在腋下的。

    他行如风,又不懂得收的力道,几个跳跃就让她唇色发白,胃中犯呕。

    忍无可忍,扶荧牙缝挤出抗拒:“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宁随渊本想说她自己走太慢,可见她攀在自己臂间攀得艰难,再寻思起自己的力度,默了默,收力将人放了下去。

    扶荧这才松了口气。

    这半天他们已经快行出城区了,环视周围黑沉沉的夜色,扶荧轻揉被掐得酸痛的腰身,“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仅那么一分神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

    宁随渊余光扫去,见贺观澜不慌不忙地走来。

    他手上控着一根线。

    那是傀线,线的那头牵连在另一人身上。

    后面是逼近的嚣闹。

    扶荧不禁陷入紧张,却见那些紧追不放的泥土人突然在林外停下了脚步,定定看了半晌后,转身离开。

    扶荧:“?”

    “看样子里面有东西在等着我们。”宁随渊满不在乎地走向林子里,“走吧,本尊倒要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

    扶荧抿了抿唇,转身跟了上去。

    三人顺着傀线走进密林,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焦虑的原因,扶荧总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回响。

    那个声音绵长而厚重。

    一下接着一下,像是呼吸?

    心里登时一个咯噔,再看这林子也奇怪。

    树细高,枝丫绵连错乱,纵横相交,扶荧仰头看着那遮天蔽日,交贯横生的枝叶,越看越觉得熟悉,那不就是血管?

    对,是血管!

    不是叶子!看起来就像是人身体上的血管。

    扶荧再看向脚下。

    黑色的土壤从脚边一直往外绵延,她总算觉得哪里不对。从走进回落崖开始,与其说是走在地面,倒不如说是走在人的皮肤上。

    皮肤

    一个大胆且荒谬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现,扶荧刷的下抓住宁随渊,在他滚烫的体温衬托下,她的指尖过于冰冷。

    “如果,我是说如果”扶荧唇瓣颤了颤,“当时的霞柳城不是凭空消失,而是修炼成形了呢?”

    话音落下,贺观澜和宁随渊的视线一同落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安神补脑液太可怕了,昨天晚上喝了一支,我今天昏睡十几个小时还是很困。

    红包贴贴      

    第39章  039[VIP]

    如果这座城如万千灵物那般, 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觉醒了自我意识,又在日夜修炼中化形成怪,那所遇到的种种怪异就都说得通了。

    城里的百姓由城怪孕育, 脚下的这片土地如同母体可赐予他们生命, 只要土地不灭,他们自能源源不断再生,所以泥土就是这些“土人”死而复生的心脏。

    树木是都城的血脉;大地是都城的皮肤,每一缕风响都是它的呼吸,一屋一瓦构其盔甲,最终让这座亡城苏醒生命。

    所以它能来去自由,用繁华当作诱饵, 引诱着一个个迷途客再次驻留。

    她的构想大胆且荒谬,贺观澜摇摇头:“不虚洲不比以往, 灵气匮乏,万物皆死, 有的开智百年都难以化形, 更何况”

    便是在通天塔尚未倾塌前,也从未有过都城作怪的情况发生。

    在不虚洲, 先有精,再有怪;怪大成妖, 妖炼成魔, 然而在修炼之前, 它首先是个生命, 再经过千百年的千锤百炼,日月灌养, 方有机会开灵化智。

    人要居住,便有屋所。

    住的人再多些, 便成了村,再从村变成镇,从镇成为城。然而这些瓦木土块都是从石头还有树上砍下来的死物,死物吸收不了日月精华,更永恒不得自开灵窍。

    哪怕扶荧推测有凭有据,也是天方夜谭。

    听罢他的话,扶荧缓缓低下了头。

    这么大的霞柳城不会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

    要是真有人有这般滔天的本事,能在仙域眼皮子下清空一座城,还不被发现,也不会安分守己到现在。

    气氛深陷低迷。

    就在此时,宁随渊忽地召出龙泉画影,那神戟比他身量还长一些,浓夜当中流转着猩红的神光。

    “凡生灵者,惧伤惧死。真真假假,一探便知。”

    扶荧愕然地看了过去。

    宁随渊戟刀朝下,猛刺地面约入百寸。

    四方戟深入其中,割裂大地,生生将脚下泥土破开道豁口。

    扶荧很快感觉到了微微动荡,是来自脚下的声音。

    像来自土壤深处的震摇,也像是某种不可抑制的痛喊。

    宁随渊及时收回四方戟,身形腾空观察着脚下的变化。

    突然,有东西自那幽深的缺口涌了出来,焦红黏稠的液体泉口似的往外涌,没进深土,再次回流。

    扶荧鼻子嗅了嗅,分外笃定:“血。”

    土地在流血。

    贺观澜眼底一闪而过惊然。

    旋即就见四周树枝如触手那般迎风招展起来,全部都冲向了他们!

    云间鹤当即召出,贺观澜大展护阵将两人招在护法之中。

    “它”也许是在疼,呜呜狂风席卷而来,伴着黑雨侵袭,听起来更像是某个人痛苦的喘息。此时,有更多的枝丫攀了过来,疯狂撞击着那青蓝色的罩子。

    都城作怪,闻所未闻!

    饶是贺观澜也不禁有片刻慌神:霞柳城消失至今,始终是盘绕在整个仙云顶的一根刺!探查至今,一无所获,更无人将它的消失和化精成怪联系在一起。

    若都城开灵,那城中的百姓呢?

    精怪修行需要养分,不虚洲灵气已是亏空状态,如此说来一同消失的万千城民,还有误入此地的人,怕都已经与都城融为一体了。

    扶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攥紧隐青灯,“既已成妖,自需汲取。有进食就有消化,我们必须找到它的胃袋。”

    碧萝迟迟没有消息,很可能已经成了胃中餐!

    仔细想想,小弟子是顺着这个方向过去的,都城里对他们发起攻击的百姓不见得是真要掠夺他们的生命;也可能是故意为之,将他们逼入此处。

    一个仙,一个魔,若当食用,的确能提供数不尽数的灵力。

    扶荧仰眸看着盘旋揪扯在外的桠杈,无数种条还在不间断地繁衍着枝蔓。

    她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八九不离十的话,只有被吃掉,进到都城“腹”中才可遇到碧萝。

    总要试试的

    扶荧闭了闭眼,已然下定决心。

    “必须从中腹摧毁。”

    话音落下,贺观澜和宁随渊看了过来。

    扶荧喉间涩哑:“你们随便为我种个什么术法,能找到我的。我做饵子,你们趁机击杀。”

    贺观澜眼中浮现意外。

    长眸紧跟着沉肃。

    通过扶荧此前推断,他大体猜测出她想要做什么。然而此行绝非万无一失,倘若猜测是真,这都城已生灵性,那么五百年间靠着万千生命,修为已达云顶。

    他们找不到它的弱点,对这地方更是一无所知,贸然送她进去和送死有何区别?

    贺观澜欣赏她的聪慧,但绝不会赞同她的冒失。

    “扶荧。”贺观澜稍作停留,“我寻你许久,不会放任你自寻死路。”

    圣女应当为众生陨世;而不是为一人消亡。

    他拧着眉,衬这冷清语调也有几分痴情之意。

    扶荧听得好笑,不由得跟着勾了下唇,笑意自眼梢飞泻,“司离君,不知所踪的不是旁人,而是我的妹妹;我此行更是为她,你我非亲非故,我无须听命于你。”

    她言语温和,说的却是最刻薄的话术。

    贺观澜压着指尖,至此陷入沉默。

    扶荧的一番唇枪惹得贺观澜哑口无言,倒是让宁随渊心情大好。

    他索性没再理会外面四乱的树杈子,大步过来,“这样,她是跟随本尊出来的,本尊该承担责任,由我进去,你告诉我如何做就好。”

    宁随渊眉目舒展,心情尚佳。

    他本意是想说“她是我的人”,因觉不妥,简单收敛了一番。不过不管哪种,都不会让贺观澜痛快就是。

    果真,这话说完的一瞬间,贺观澜陡然收起瞳孔,乌目紧缩,气势凌冽不少。

    “帝君并没有同意我出来,是我一意孤行。”扶荧更没有给宁随渊面子,“我要进去找碧萝,不是别人,只能是我。”

    她和碧萝共生魂契。

    她不想再让碧萝被抛下第二次,寻她至今已是万般艰难,就算最后凶险,她也总归要去的。

    在这紧要关头,扶荧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些许,以宁随渊的肚量,保不准又生间隙。

    她只能暂时收起慌张,抬眸看向宁随渊,垂着眼梢,语气几欲破碎:“帝君,您与司离君神通广大,你们是接应也是后盾,若生事,你也自当会救我出来的,对不对?”

    宁随渊本欲不快,可当最后那几句出来的瞬间,他的呼吸跟着一滞。

    脑海自动屏蔽了贺观澜的名字,完整句子听下来光是记住了神通广大和后盾这几个字。

    心潮起伏剧烈,莫名的充盈之感盘踞整座心房。

    他握着四方戟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再松开,反复多次后仍是无法缓解心尖的潮起潮落。

    扶荧还在用眼神期盼着他的回答。

    夜色之中,她的双眸似乎更为澄明,清冽冽地像是泼在月影里的星光。

    虽明媚却不刺目;灼灼但不妖娆。

    宁随渊竟有些难以移开目光,喉结微加翻滚,最终不露辞色地转移开视线,“既如此,我随你一同进去。”

    搞笑。

    这飞速的态度转变让在旁的贺观澜嗤了他一下,就算不出声也将不屑不屑表达的非常明显。

    宁随渊自动无视了旁边那个多余的身影,在扶荧拒绝前再次开口,“或者只有我一个人去。”

    他的眼神不容置喙,扶荧只能打消念头。

    “那司离君,劳烦你了。”扶荧上前两步,对他伸手。

    她的手腕苍白纤细,贺观澜淡淡扫过,道:“不必。”

    “可”

    话未说完,贺观澜就别开头:“此前我在你的身上下了追魂引。”

    扶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宁随渊听罢否决:“不可能。追魂引那般低浅的术法,若真在她身上,本尊怎会察觉不出?”

    贺观澜假装没听到他的声音,“乱坟岗,夜半天。”

    扶荧总算想了起来。

    那夜她身中音刃,也就是说那时贺观澜就把东西种在她身上,并且她至今都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想到这里,她脊背发凉,不禁倒吸口凉气。

    宁随渊走至扶荧背后,掌心虚虚抵着她的脊背,灵力隔着衣衫在她体内周游一圈,竟真的在她灵洲感知到了那抹追魂引。

    一般追魂引只会下在浅表,进不到身体最深处。

    可是贺观澜利用音刃,让引子躲在身体灵力最为充盈之地,哪怕是宁随渊日日相陪,一时间也难以觉察。

    他收回手,眼底泛起冷意,“卑劣。”

    贺观澜满不在乎迎着他的斥嘲:“人之常情。”他眉目疏冷,“再者我并未伤她性命。”

    若非是那记追魂引,贺观澜也不会跟着来到隐云台,更不会发现这意外之喜。

    贺观澜垂眸看向扶荧,颜色温和几分:“若你计较,不如从我身上补这一刀,如何?”

    贺观澜设下的壁障牢固,任凭外面那些个怪物张牙舞爪拼尽全力也难以冲破这法阵。

    补一刀,完全来不及。

    可她没有忘记要紧事:一刀杀不死他,只会虚虚空度时光。

    “司离君可以放我们出去了。”扶荧转身,留个背影给他。

    贺观澜笑了笑:“错过可没有下次了。”

    扶荧无视了这份诱惑,在屏障打开时,她果决地走了出去。

    宁随渊也紧随其后,快出护阵前,他在贺观澜身前稍作停留,目光玩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听到的语调说:“不妨,这一刀我来替她?”

    贺观澜神色不变,“我与她非亲非故,难道你就有亲有故了?”贺观澜语似坚冰,“奉劝九幽帝,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

    宁随渊听罢此言,登时冷了脸。

    冷冷一哼,懒得和他计较,跟着扶荧走出护阵。

    这都城的一草一木果真生有灵性,他们出来的突然,万木似有疑惑,在半空中凝滞一瞬,接着试探性地过来,确定他们没有反抗后,卷起二人扎进了脚下土壤。

    霎时间风停静止,枝叶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整片树木悄悄然的归于夜寂。

    作者有话说:

    魔头:我们有亲有故!!!

    100红包贴贴      

    第40章  040[VIP]

    两人被带入地心处后, 那些枝蔓就放下了他们。

    地心完全是空的。

    枝茎的根绞缠在一起,一同扎进更深处的地脉。

    土壤猩红,偶能看见茎芽间包裹着红色的芯子, 缓慢跳动, 迸发出强有力的声音。

    这里头只有一条路,空气稀薄,仅走几步就让她喘不上气。

    宁随渊走在身侧,随时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若有枝叶挡路,便从中砍落,一路走来倒也算平安无事。

    再往深处走, 通路开始收紧变窄。

    隐约可见白色的骸骨从猩地挣出,一眼望去, 残骨像沙海里随处可见的白色的贝壳,一直蔓至黑暗里。

    更让扶荧感觉不妙的是, 自从进来这里, 她的太阳穴就嘣嘣地疼,像是有人一左一右彼此牵拽, 相互抗衡间,受难的只有她一个人。

    宁随渊来自深渊。

    越是幽暗的环境越是容易适应, 便是此处邪恶滋生, 也丝毫影响不到他。

    他了无乐趣的砍杀了不知第几波冲撞过来的枝叶, 一边支起耳朵细细听着后方的动静。

    她的呼吸变快了, 步伐变慢了。

    体温似有所升高,味道闻起来像是病了?

    止步, 回头,幽目沉沉望过去。

    这地儿整个都是封闭的, 逼仄的空间让人压抑。她平常略显苍白的皮肤在此刻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虚浮间,仍一声不吭地追着宁随渊的步子。

    扶荧此刻的状态极大程度影响了她的关注力,一颗头骨就在脚下,宁随渊率先注意到,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扶荧就一脚踩上摔了出去。

    头骨跟着踹飞出去,咕噜咕噜滚了几圈,闷沉沉一响后撞进了角落。

    扶荧还在懵着。

    她浑噩噩地爬起来,手上刮破点皮,渗出几滴微不足道的血珠子,扶荧随意吮去,又起身捡起那颗头骨。

    骨龄很小,约莫也就六七岁。

    头顶中间开了个拇指大的口子,想必那就是死因。

    她遗憾地叹息一声,赤手挖了个坑,把那颗脑袋埋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

    宁随渊不声不响出现在身后,双手环胸俯视着她的动作。

    她的袖口已经沾满尘泥,纤细玉白的十指也裹上猩红的沙土,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不住往外渗着血。

    宁随渊不理解,于是皱眉。

    扶荧不大会儿就重新将那头骨埋了进去,起身时眼前跟着黑了一瞬,很快恢复过来,轻声说:“还是个孩子呢。”语气间满是遗憾。

    不只是孩子。

    也有妇孺,老人,牲畜。

    所有生命转瞬流逝于赖以生存的都城,流沙似的没在这座不虚洲留下任何踪迹。

    也许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杀死他们的是曾经养育过他们的土地。

    想到这里,扶荧神色越发寂寥。

    宁随渊的眼神从她脸上流转而过。

    她时常是悲悯的,良善的,便是对一个死去多时,不知面貌的陌生骨头,也会流露出怜惜温和。

    不是仙山上那群装腔作势的虚伪之徒,而是发自肺腑地感到可惜。

    宁随渊不否认世间有好人,然而再好的人,都不会像她这样随时随地发散自己的善心。原先他只是对此感到不理解,嘲讽,此刻却是困惑,好奇。

    “有何值得?”宁随渊情不自禁问了出来。

    扶荧迷茫地看过来。

    宁随渊下颌线绷得很紧,余光再次掠过脚下那新起的土堆,“你们互不相识,有何值得?”说着顿了下,“那只鸟对你也不是全然的服从,有何值得?”

    她用命换走的那群瑶山人也好;隐云台上救过的奴隶也好,包括为了一只鸟儿踏入此地,在宁随渊看来都是多此一举,并不值得。

    人心易变。

    感激只在一时,没有什么值得亘古铭记。

    也许明天,或者今日,那些救过的人就会为利益杀她。

    “是我想做,不是为换得什么,更不是交易,比对值或不值。”扶荧不满纠正,“何况碧萝有名字,也会化形,不是什么随便而来的鸟。”

    她不开心宁随渊用这般轻蔑的语气代指一个人。

    她见惯生死别离,如若可以,她愿用自己的命去还太平盛世;可扶荧知道,她命若蝼蚁,无法与天地抗衡,更难以和天道抵命。

    她身如纸薄,压在他极具威慑的身量之下,更显渺小。

    宁随渊不由想起两人识海互牵之时,她在水牢之外一声一声呼喊着他。

    当时宁随渊厌恶着她的眼神。

    她的目光急切又悲怜,就好像、就好像他是身处下位,急需拯救的弱者。

    弱者不是什么好词,被拯救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在她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弱者之说,只有救与不救之分。

    她只是单纯地遇到了他,单纯想救他。

    救之一字对宁随渊来说过于遥远,只是简单捻过心房,就让他有短暂的松怔恍惚。

    扶荧已经走到了他前面。

    宁随渊怔望须臾,突然说道:“如若要死的人是我,你也会救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扶荧一个措手不及。

    他站在不远处的光影之下,错综盘旋的树节坠落,繁影盘旋在他眉间。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较为深邃,乌沉沉地牵引着一缕看不清的晦涩。

    沉默良久,扶荧笑了笑:“不会的。”

    宁随渊眉心下压,情绪转阴。

    扶荧接着说道:“帝君能力非凡,不虚洲无人与之匹敌。帝君不会死,我也无须救。”

    宁随渊三两步上前,低头以目光紧逼,“如果呢。”

    “不会有如果。”

    “我非要问个如果。”

    他咬牙追问,咄咄逼人,看着竟有几分恐怖的偏执。

    似乎只要她不回答,下一刻他就会摧毁这里的一切,包括她。

    扶荧惊讶于他的强势,更意外他的追根问底,不想在此地长久纠缠,扶荧最终点头:“会。”

    宁随渊不避不让,那双写满阴鸷的眉宇仍紧紧抓着她,像是在试探这个答案当中的可信度。

    最终,宁随渊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的同时也将神色间的戾气掩盖。

    他勾了下唇,似在讽刺她的果断,“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扶荧深表认同,再次点头:“我知道。”

    宁随渊噎了下。

    这一刻他莫名生出些许冲动,想将自己自诞生起所做的恶事一一罗列,让她知道自己非但不是个好人,更是个十恶不赦,犯下过无数滔天大罪的魔头。

    他想看她知晓真相后震惊,恐惧,更让她后悔此刻的慈悲。

    然而最终还是打消了。

    宁随渊什么也没说,平静地扫过她虚浮的身躯,双手结印,无需符纸更无需大量魂力倾注,随随便便就化了个傀儡出去。

    “背着她。”

    简单命令过后,傀儡在扶荧面前佝下了背。

    扶荧愣了一愣。

    宁随渊冷脸走在前头,言语不耐:“让它背着,免得浪费时间。”

    让它背着

    扶荧再看向面前傀儡,这玩意浑身都黑黝黝的,看着无比简陋又恐怖。

    不管是贺观澜还是宁随渊,好像都喜欢让傀儡背人。

    扶荧腹诽过后,也不想委屈自己,果断趴在了傀人儿背上。

    傀儡迈的步子和宁随渊一样大。

    事实上这傀儡算作他影子的分体,傀影会将五感共享给宁随渊,自然,他也能感受到脊背压过来的重量,还是萦绕而来若有若无的药香。

    那是扶荧身上的味道。

    她平常不用香囊。

    不知何时自己用滋体的药草捆了个药囊带在身上,味道偏向清苦,但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特的异香。

    因为面对的只是个傀儡,所以扶荧也放松自得不少。

    她整个人都匍在傀影的背脊上,双臂虚虚环着傀影的脖颈,发丝垂落,坠在胸前,隔着衣裳羽毛似的一下一下瘙过。

    宁随渊余光一闪过去。

    此处多是邪妄息,扶荧身携决明印,是至纯之躯,受到的影响自是大于旁人。

    她半昏半累,靠在傀影肩头放松地合上眼,以作调息。

    如此,宁随渊索性不再刻意避讳,肆意打量而过。

    她很轻,肢体很软。

    手臂箍过来的力道明明虚软无力,却让他的脖颈如缠了一圈绳索那般喘不上气。

    更糟糕的是,宁随渊总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发生过一样。

    [即便我以后不会走丢,你也要一直背着我]

    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去的声音冷不丁让他打了个颤。

    宁随渊尚未来得及捕捉,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好。待你以后变成老太太,白发苍苍了,我也继续背你]

    女子娇笑:[我是老太太,你就是老爷爷,你才背不动我呢]

    他也低笑:[年轻的背着他年轻的妻子;那老了的,就背着他老去的妻子。你在一日,我就背你一日,日日如此,日日愿意]

    宁随渊还没来得及听清过程中的停顿是什么,声音就戛然归停。

    宁随渊警惕地环视周遭,可是除了灌进来的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了。

    他的三魂七魄均在魂位,所以不存在什么魂魄记忆。

    宁随渊生来就不死不灭,更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宁随渊笃定这不是他的过往。

    然而这动静来得荒谬,宁随渊更倾向于这座鬼城投落进来的幻觉。

    不可大意。

    想到这里,宁随渊并指对准胸膛,狠心给自己下了一道灵力高度加持的噬心咒。

    他肉躯不灭,只有这样方能维持清醒。

    待心口处传来细细密密的侵蚀之痛,宁随渊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神。

    便是这都城真有雾瘴重重,只要他自持冷静,任它幻境迷迭也奈何不了他。

    作者有话说:

    宁随渊:智商又占领高地了,你们根本骗不过聪明的我。

    扶荧:(懒得说)

    100红包爱你们
图片
新书推荐: 谁先动心谁是狗 [综英美]我女朋友不可能毁灭世界 从逃妾到开国女帝 [西游]哪吒善良,但素质不详 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 小满的人间 兄长过来 心机美人上位后,玉郎他自我攻略了 和假嫂子疯狂互演 大宋第一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