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她赌赢了。
扶荧抬手牵了牵他垂落的发丝, “医馆还落了些东西。何况老人家收留我们一场,突然离去又没个知会,未免不合礼节。”
都成这般模样了, 竟还在乎那些个繁缛礼节?
宁随渊差些气笑, 换作昔日,宁随渊根本不会听她半句,可当低头触及少女柔软的眼神时,冷硬的心口终是跟着深陷一块。
最后还是折了步,带着扶荧重新回到医馆。
扶荧让他在门前放下自己,兀自进屋收拾那莫须有的行李。
好在宁随渊没有跟进来,留给扶荧一点和阿爹告别的机会。
扶有行这会儿正在偏院晾晒药草, 今儿日头浅,昨天晒的药草到现在都没有干, 听到脚步声,扶有行没有回头, 继续忙活着手头上的活儿。
“可是要走了?”似乎有所觉察, 扶有行一边忙活,一边随意问了句。
扶荧长久注视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 轻轻嗯了声。
扶有行说:“姑娘若再路过山泉镇,便直接来老夫这里, 院落宽敞, 姑娘想留几日都成。”
扶荧顿了下, 嗓音沙哑:“怕是不会再来了。”
扶有行的动作陡然停下。
她看不到阿爹的表情, 只觉得此时此刻,风丝如刃, 刮得肺腑都疼。
“我回来,是特意与您告别的。”
她不会再回来了。
此次相见已是幸事, 若得阿爹余生安好,她愿抛弃前尘,舍弃旧忆,便当慕宁真的死在十七年前的那场战事之中,与夫君同穴,一同渡了轮回。
她是扶荧,此后却不只是扶荧。
所以她必须告诉阿爹真相,身为女儿,他不能让他永远都在无望的等候中留守徘徊。
对阿爹来说,这过于残酷。
胸口处沉闷,闷到让她忘却了伤口的疼。
扶荧说不得太多,垂眸对着阿爹的背影施了一礼,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临到门前,阿爹忽然将她叫住:“等等,姑娘还落了东西。”
扶有行起身回屋,取出一个深色的小匣子递交给她。
扶荧先是愣了愣,接着打开匣子看了一眼,仅这一眼就让她怔在原地。
圆形玉佩,刻有龙环枝。
“朔”字隐于背面,这是她曾经丢失的那块玉佩,这是沈应舟留给她的玉佩!!
也就是说阿爹曾去过天明川;曾找过她!
也就是说,他亲手安葬了她!
哪怕她现在还活着,她也是真的死过一次,而阿爹也真的失去过她。
扶荧不敢想。
沈应舟的逝去让他病重一场,阿爹当初是如何拖着病重的身躯赴往天明川,如何在那片惨不忍睹的炼狱中找寻到这块玉佩和她破碎支离的肉躯,又是如何苦苦支撑至今。
可是扶荧不孝。
她不能听他诉说着十七年间的苦楚;甚至不能相认,不能光明正大叫他一声阿爹。
痛苦让扶荧全身颤抖,从心潮滚落的碎裂感远远大于□□的疼痛。
她捧着匣子的双手战栗,双目猩红,已经有了想要落泪的欲望。
阿爹慈颜依旧,笑意吟吟:“近日天气莫测,姑娘出门在外,记得给自己添衣。”他叮嘱,“莫要着凉。”
扶荧忍住近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小心收好那块玉佩,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在她走后,扶有行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
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朝大门外追赶过去,路径遥遥,一直蔓延天边,春风裹鹊鸣,巷里早已不见了扶荧的身影。
空落的让扶有行觉得,也许一切都只是他人老之后的错觉。
他怅然若失,慢腾腾地转身锁好门,背影猛然间苍老了几岁。
“阿爹!”
扶有行冷不丁听到少女欢快地唤他。
他神思恍惚,一回头看到紫藤花架下,身着鹅黄衫的娇俏女童在秋千上晃悠,身后还有一少年郎推着她。
“阿爹你快来看,子朔把我推得好高好高。”
“慕宁坐稳当,小心掉下去。”
沈应舟在后面提醒她,她玩心重,根本不害怕,还咯咯笑了起来。
秋千果真荡的高,那上面鹅黄的影子似是要飞到天边去;扶有行视线追过去,看到那秋天高高的起,又高高的落,稳稳归停之后,上头空无一人,紫藤花架也失去了原先的艳色,凋零破败,不复昔日。
再向前几步,是他的医馆。
慕宁聪慧,十三岁起就能帮他分担压力,抓药写方,把脉看相,做起来也是有模有样,凡是来看病的,都打趣他,说这医馆怕是要易主喽。
扶有行听罢不恼,反而开心。
女儿能干,为父的最为自豪。
扶有行甚至傲然觉得,王城里的公主也比不上慕宁一点好。
“阿爹,这药方对么?”
看,她在里头对他笑哩。
扶有行又穿过医馆,径自来到后院。
这是女儿女婿共同生活的小院。
其实当沈应舟牵着慕宁的手,跪在他面前求婚媒时,扶有行心底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是开心,开心孩儿终于长大,找到了一个好夫婿;一方面是难过,难过孩儿突然长大,要自成家室。
好在女儿虽成家,却没有离家。
子朔懂事,在成婚之前先盖好了这院子。
子朔是最先死的;紧接着就是慕宁。
扶有行至今记得那日。
万清城大乱,战火纷飞,血腥气一直蔓延至这尽头的山泉镇。
鲛人前来相助,然而难民太多,一时半会不能全部带走。
子朔没了,他不能让慕宁也没了。
那时扶有行病重缠身,与旁人里应外合,骗她进了跃界,去了天明川。
然后
然而第二日,便听闻天明川沦为血海,逃出去的人死了大半。
倒是这紧挨万清城的山泉镇,反倒无所波及。
扶有行难以接受,拖着病重的身躯没入天明川,在几个存活的鲛人的帮助下于尸山当中找到了慕宁的尸首。
千疮百孔,不成人形。
有存活者庆幸,说靠着装死躲过一劫;还说看见扶荧顶撞魔尊,被无情捅杀。
扶有行不相信孩子就这样死了。
天底下只有儿女送葬双亲;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对一个父亲来说,这无疑是普天之下最沉痛的惩难。
他扶有行此生,光明磊落,救死扶伤,未曾做过一件恶事!老天却要夺他妻女,若他上辈子当真十恶不赦,为何不就此向他索命!为何偏要将祸事降在他无辜的妻儿身上!
他的慕宁,逢人都夸良善。
他的慕宁,他最为乖巧的小女儿,最后落得如此凄苦。
最后,扶有行和送葬的邻里一同埋了慕宁还有沈应舟。
那天大雪漫过十里长街,恸哭声掩盖了整座山城。
扶有行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惊醒过来。
他捞过一把锄头,兀自去了后山,这条路已走过万万遍,早已烂熟于心,即使闭着眼也能摸清脚下的每一颗石子;每一朵花草。
然后是一片坟地。
这里葬着亲朋邻里;还有他的女儿女婿。
扶有行径直来到一座墓前。
他攥紧锄头,凝着墓碑出神。
爱女扶荧;爱婿沈应舟之墓。
扶有行先是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然后挥臂,毫不犹豫地将之捣毁。
过后又折返医馆,用钥匙开了小夫妻的闺门。
这里的所有东西扶有行都没有动,衣物,书本,茶具,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甚至连他们生活过的痕迹都没舍得抹平。
包括扶荧儿时的玩物,几个他亲手缝制的布老虎娃娃,扶有行都好好留着。
可是现在不能留着了。
她不得相认,必有苦衷。
扶有行不知女儿因何活着;更不知她的盘算,也不知伴她身侧的那个男子是魔是人,正因不知,才不能给她留下把柄,所以他要亲手斩断自己的念想。
扶有行一口气把所有东西收拢出来,杂物多,他搬了一个时辰才全部清理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什在后院堆积起一座小山。
即便如此,最后仍有遗落,扶有行甚至从柜底翻出她幼年时写的一份认罪书。
[阿爹:
慕宁不该顶撞阿爹,阿爹养我辛苦,慕宁不知礼数,属实不孝,今日知错,还望爹爹消气。
乖乖女儿留]
最下面还用毛笔画了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儿。
扶有行记得这“认罪书”,还是她七岁时写的,所谓顶撞,也只是淘气地往他的茶里放了点清肠粉。
不过不是故意。
起先是他说了一句肚子不爽快,慕宁心系爹爹,又因年幼不知药理,错将清肠的药放了进去,害得扶有行蹲在茅房一夜。
第二日误以为孩童贪玩,好生教训了一顿。
她委屈巴巴,拧着手指不知所措,扶有行骂完又悔不当初。
现在想来,他只后悔当时的大发雷霆。
扶有行看着那稚嫩的笔迹,一下子想起了那段时日,忍俊不禁。
笑罢,更多的苦意涌上心口。
扶有行把火折子点燃丢了过去。
火星子猛地从那堆小山中蹿了起来。
越蹿越高,越烧越旺,眨眼间就将所有东西烧得片甲不存。他苦不能忍,脸颊埋入那张信纸,古旧的纸张转瞬洇湿大片。
他的女儿死了。
作者有话说:
打架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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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052[VIP]
从瑶山回九幽约莫两日的路程。
顾念她现在的身体招架不住长途跋涉, 宁随渊特意择选了一条平缓的道路,还让苍狼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轿撵一路平稳地驶离山泉镇。
扶荧的状态不是很好,离开山泉镇立马就陷入昏睡, 身上的温度也逐渐攀升。
轿撵放有一块灵泉暖玉, 温身的同时,四散的灵力可以滋补五脏肺腑。即便如此,扶荧还是觉得冷。
她全身瑟缩在宁随渊那件宽大的外衫下,寒气森冷入骨,与之相反的却是心口处的炽热。
冷热相缠。
四肢仿若冻结,胸腔的滚烫烧灼更是难以忍受。
“冷”扶荧忍不住嘟囔,把盖在身上的衣服拢得更紧, 可是还不够,简单的衣物根本难以抵挡这股严寒。
冷意是自骨缝逼出来的, 除了蜷紧自己,扶荧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她唇瓣无意识地呢喃着冷, 说话间牙关打颤, 双眉拧成一团。
这辆轿撵是宁随渊紧急寻来的,称不上宽敞。
那块放在桌前的暖玉来自灵泉深处, 足以支撑一座行宫的冬日。
便是宁随渊,在暖玉近距离的炙烤下也会觉得燥热, 更别提是如此狭窄的空间。
她竟然还觉得冷?
他起身靠近扶荧, 掌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滚烫, 烧得像是火炉。鈅梺樆ɡё
宁随渊还没来得及抽手,手指猛地落进一团柔软的温暖里。
思绪跟着怔了瞬, 旋即就见扶荧把整张脸埋进了他宽大的掌心当中。
她细密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扫过掌心肉,那股细微的瘙痒顺着掌间直抵心头, 让他整个胸膛都跟着泛起酥麻。
宁随渊近乎忘记抽手。
他低着头,双眸一瞬不瞬。
病重的少女沉睡在他视线之下,不知是他那衣袍过于宽大;还是她生得太过娇小,窝在其中的身躯显得过于单薄瘦弱了些。
病弱盈盈,似一朵枯涸的雪莲花。
扶荧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许是舒服了些,眉心略有舒展。
宁随渊睨下的长睫微颤,被她压在脸下的指尖跟着勾了一下。
脸蛋绵软,触过去犹如触到一团雪棉。
宁随渊瞬间闪过一抹难以克制的冲动。
他向来不知隐忍为何物,只会顺遂心意,此时不假思索,毫不犹豫遵循着思绪托起了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拦住她的腰,环托起她的上身,顺势将人搂到了自己怀间。
扶荧无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呼吸均匀缓慢。
她病得昏重沉沉,对外界的感知只有黑暗,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道强壮有力的声响。
一下一下,在耳畔跳动。
那是他的心脏。
倏然间,心口的火炽感也跟着消减。
感觉到她的安宁,宁随渊扣在扶荧肩头的指骨微有收紧。
她身上的气息正惑着他。
以前有过吗?
宁随渊自问,发现从未。
他承认,来自异域的苏映微有着许多新奇的想法,性格洒脱活跃,充满生命力,和死气沉沉的不虚洲格格不入。
宁随渊未曾动过心。
他来自深渊,一眼看出她骨子里的贪婪,所有表现出来的品性不过都是用于吸引他人的手段。
她想要他的爱;他想要她的命。
两人间互有利用,宁随渊到最后也不认为苏映微对他是真的喜欢。
可是
扶荧既为转世,却失去记忆,改头换面,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宁随渊无法把她与苏映微联系在一起。
她不像苏映微那般时刻笑着,也更安静,安静得像是沉在夜里的月亮;性格更加不好,固执,倔强,守着所谓的不值一提的良善。
种种一切,都是宁随渊最讨厌的那类人。
他明明应该像原先一样,装模作样,予她关怀;待时机成熟,再掠她性命。
如今所作,是为虚妄吗?
宁随渊不知。
身下的呼吸变得重了些。
宁随渊垂落的视线对上她微微睁开的双眸。
她眼底映着层轻薄的水雾,迷迷蒙蒙,不知是醒着还是依旧昏沉着。
扶荧抬手,像是要抚摸他的脸。
许是周身无力,将要抬起便沉沉坠了下去。
宁随渊微一忖度,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面颊上。
扶荧轻轻摩挲着那温热的肌肤,忽地松了口气:“我瞧见你死了。”
“嗯?”
“我吓坏了,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
宁随渊定睛一看,果真看到她眼角有泪。
这份害怕和惶恐是普通人装不出来的,难道她前世对他的喜欢不全是虚伪,而是真的刻骨铭心?
宁随渊心有徘徊,不禁握紧扶荧,哑声说道
“是梦。”
她松了口气,很快又不依不饶,“不对,也许现在才是梦。”扶荧惊恐地瞪了下眼睛,“你真的死了。”
宁随渊:“”
宁随渊:“我没那么容易死。”
她的表情不解又悲伤:“若你此刻活着,为何不亲我呢?”
世道不宁,邪祟丛生。
沈应舟归家的时候越来越晚,有时是天黑;有时天亮才回来。
扶荧也越来越不安,害怕他病,害怕他残,更害怕他死。
害怕令她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很长一段时间梦魇缠身,魇醒后,小郎君在床边笑意吟吟,又趁她尚未清醒时亲她。
亲她的脸,和她的睫毛,耳朵,鼻尖,或是手指,等她完全清醒,再给她一个深吻。
他如此爱她。
拼尽全力地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身体的不适让她支撑不住眼皮。
那张熟悉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起来,她狐疑地用眼神描摹着他的眉眼,可是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晰,唯有指尖的体温确定着对方的存在。
梦境的画面过于清晰。
她甚至还记得冰冷铠甲上黏稠腥湿的触感,那是他的血;她还记得他一双眼睛是睁开的,瞪得很大很大,其中满是不甘。
包括他身上的伤,每一刀,每一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亲我你亲我一下。”
扶荧突然陷入无尽的恐慌当中,张开的眼眸满是惊惶失措。
她固执而迫切地朝他索吻,情急之下,甚至想扬头去寻他的唇。
无理取闹,活像是讨糖的顽童。
宁随渊喉结滚动,此刻本应是推开的,最后鬼使神差间,竟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扶荧顿时安静了下去。
下一瞬,双手揪住他衣领,用尽全力向下拉扯,双唇准确无误地捕到他唇齿的位置,重重印了上去。
万物似如凝滞,这一刻就连天地跟着归于沉寂。
她全身滚烫,唇瓣却极为冰凉,贴过来时软得像是一团水。
宁随渊头脑发胀,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心口的位置炸开,那股麻意顺着丹田肺腑迅速流窜至四肢百骸。
她疯了?
宁随渊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接着又是另一个她怎么敢?
离奇的是宁随渊并未动怒,只剩怔愕。
然而随着逼近的气息,最后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呼吸变得潮重错乱。
转瞬间欲念横生,克制不住地想要掠夺些什么。
这是魔龙骨子里生来就带有的低劣,在沉寂近六千年间,此刻好像终于苏醒,犹如藤蔓疯长,疯狂蚕食着他的理智。
她毫无觉察,已经重新昏睡过去。
宁随渊双眸赤红,深深凝视着她的双唇。
齿间生干。
终于忍不住,手指缓缓朝她唇瓣接近,将要触碰时,轿撵猛地一个颠簸,苍狼跟着停下步伐。
突如其来的摇晃让扶荧哼了声,同时也唤醒了宁随渊。
他惘然地看着自己快要触碰到她的长指,回神之后陷入错然,宁随渊很快压下心底的那股不宁,强作镇定地放下扶荧,目光落在轿辇之外
“怎么回事?”
负责拉车的苍狼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他沉着脸走出去,只见远方天光覆灭,黑云压顶,当中祟气流窜,似有不祥之兆。
若是普通邪祟,是不会惊动天象的,由此来看,应该是前方那座山头恶事丛生,因此沦为滋生妖邪的邪山了。
这种事在当今不虚洲屡见不鲜,换作平常闯过去便是,真有妖祟万千也奈何不了他,然而眼下
宁随渊睨了眼身后的扶荧,烦躁地拧了拧眉。
他闭目召开万物界,天地山川于识海中无处遁形,宁随渊精确找到脚下山城中的一处小桃林,此地自身灵气,虽微薄,对养身却十分适合。
“跟着灵火走。”
宁随渊放出一缕灵火引路,同时又放出一只傀鸦飞往九幽。
若路途顺利,成风不日便能赶到。
飞小半个时辰后,苍狼拉着轿辇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庙宇前。
此地为天虞小南天。
昔日也是一座灵脉充盈的灵的天,随着地脉干涸,最终沦为凡山。至于这片小桃境,许是意外残存下来的。
不出所料,扶荧一下来脸色便好看许多。
他所带的灵丹不多,加上不知病症,不敢贸然用药,思虑再三才让她服下一颗滋身养神的寻常灵药。
唯恐灵台倾覆,宁随渊又强行封她五蕴灵州,做完这一切,才得空打量这座落脚的庙宇。
佛台在上,已是残躯。
宁随渊静静与那破损的佛像对视一眼,收敛目光,挥袖清理出角落杂物,暂且将扶荧安置在上面。
庙门之外是轰隆隆的雷雨。
他引燃所有烛火,怕她还觉得冷,甚至将那块暖玉也搬到了她脚下。
一道闪电啸鸣而过,将夜空撕开一条惨白的口子。
守坐在扶荧身边的宁随渊猛然睁开双眼。
他嗅到了妖气。
作者有话说:
给我魔头钓成翘嘴儿了
终于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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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VIP]
夜风将那扇紧闭的庙门吹得哐当乱响。
风雨浩荡, 势头猛烈,似要将这座破庙从土地里连根拔起。
难闻的妖气混在潮冷的空气中,越来越浓, 也越来越近。
门外驻守的苍狼有所觉察, 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宁随渊瞥了眼草垛上的扶荧,她有决明印护身,寻常妖物不敢贸然靠近,可想而知妖群是冲他来的。
不难猜测,这群妖祟玄鬼都来自临近的那座邪山,想来是此前路过时吸引到了它们,才追随而至。
宁随渊不禁头疼起来。
若有缠斗, 必会波及此地,如今夜寒露重, 再寻找新去处也不现实。
他微微叹气,叫向门外:“小苍, 进来。”
话音刚落, 苍狼就一个猛子顶开庙门,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庙门因风舞动的咯儿呀直叫, 风连着雨一同灌入。
大黑狼那身厚重的皮毛跟着东倒西歪,看得宁随渊直皱眉。
“你且守在此处, 看照好她, 我去去就回。”
“嗷。”
宁随渊还是不放心, 施法为整座庙宇镀上结界, 做完这一切才独自离去。
苍狼那双兽耳高高立起。
听到主人步伐远去的声音,又回头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扶荧, 谨记使命,走到扶荧脚边趴在了地上。
庙外是阴凄的寒夜;庙内是阒无人声的死寂。
突然, 苍狼听到耳边有东西动了下。
它竖瞳扩张,龇牙咧嘴看向身后。
却见一抹青影钻出青簪,幻化为人。这一幕让它眼底的警惕变作茫然,待看清对方面容,苍狼有短暂的呆滞,很快反应过来,摇着尾巴贴到了对方脚边。
“去去去,一边儿去。”
碧萝无视了这番动物间地讨好,嫌弃地推了推苍狼,奈何这家伙个头大,她推搡不动,只能暂且放任。
比起这头脏兮兮的狼,现在最该关心的是扶荧。
碧萝蹲坐在她面前,伸手戳了戳扶荧的脸,没回应,转而瞥向她胸膛。
这世间没有人比碧萝更清楚扶荧的情况。
人需心火续命;灯要命火点魂。
她的灵力越为高强,灯火燃灭的速度就越快。
可惜贺观澜和扶荧都不懂这个道理。
那本玉茧的确能使她灵力强大,自然而然,灯芯就需要更多的养分来维持这股强大的灵力。
普通的妖丹怕是难以满足她目前的情况了。
碧萝感到棘手。
她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要面对这种情况。
深思熟虑之后,碧萝掌心贴近扶荧胸膛,不疾不徐地将自己的神力引渡到她的芯火里。
碧萝已在魂器休养大半月。
她对外面发生的事已无太多印象,不过能这么快恢复,想来有人将她照顾得很好。
碧萝一边渡气,一边歪头看着扶荧。
脑海当中迷迷糊糊回忆起不甚清晰的画面,是她的眉眼,还有低头喂药时的温柔模样。
她好像还每天给她擦羽毛。
好像危难关头,还对别人说她是她的妹妹。
上古神兽自古以来形单影只,哪有什么兄弟姊妹。
苏映微在的时候,对外说她是养来解闷的宠物,若意外惹她生气,又称她是储备粮,二人之间上下分明。
碧萝也不在乎这些。
她毕竟是一只鸟儿,鸟儿哪能和人相提并论。
妹妹?
碧萝晃了晃脑袋,新奇当中又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胸口胀胀的,好像是开心,又像是满足。
不过从年龄上来讲,她应该是她奶奶,不是妹妹。
“碧萝”
胡思乱想之际,耳畔冷不丁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
碧萝收回手,眉间一喜:“你醒了?”
“你醒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扶荧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缓慢从草垛上坐了起来。
“小心小心,你虚弱得很,还是躺着为妙。”
碧萝赶忙上前搀扶。
扶荧也不知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看着伫立在身前的那座高大佛台,思绪跟着怔了怔;再一扭头,看到苍狼在脚边摇着尾巴。
这好像是宁随渊座下的那只?
叫什么来着?
小苍?又似乎没名字。
扶荧闭了闭眼,转眸看向碧萝。
女孩娇俏,眉宇间灵动一如往昔,她长松口气,身体难以支撑,虚虚地倒在了她肩上。
“躺下,你快躺下。”碧萝着急扶她躺好,嘴里嘟囔着,“你现在不宜乱动,我那点灵力也只够维持你一会儿的。”
也难怪她会突然醒来。
扶荧道:“我这是旧疾,只需静养;倒是你,司离君说你神力几近蚕食,现如今好不容易醒来,何必在我身上浪费这些。”
她一只鸟听不懂她的关切,只认为做好事还落了埋怨,登时嘴巴一鼓,反呛回去:“你管我?!”
“不是管你。”扶荧早就习惯了她的炮仗似的性子,也不恼,更别提现在根本没有恼怒的力气,“是关心你。”
碧萝听得一愣。
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再次想起出现在脑海的那些记忆。
挣扎许久,碧萝忐忑相问:“我此前昏沉时,听到你去找我。”
扶荧颔首:“是去找你了。”
那果然,昏迷前所看到的不是幻觉。
碧萝不慎落进回落崖,神智迷离,还成了那怪物的养料。好在她是天地神物,不是那么好死的。
可是慢慢地,碧萝觉得自己真要死了。
逐渐绝望之时,有人破开迷瘴,救她脱身,轻抚她脸颊,让她醒来。待她有了意识,看到那人为救她而中了计谋。
如此想来,那人就是
碧萝抬眼看向扶荧,“你干嘛去找我?”她抿了抿唇,不肯相信世上真有人为救她而以身涉险,甚至试图劝说自己,“说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若因此死了,你还能落个自在。”
扶荧听得笑了笑,“是我自在,还是你自在?”
碧萝不吭声。
她还想说什么,一阵咳意就打断了她。
扶荧咳得头晕目眩,口间发腥。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单纯地旧疾复发那般简单,许是此前回落崖,那城怪涌入识海时,不慎在身体留下了一些难以根除的瘴气。
扶荧不准备将这些告诉碧萝。
好不容易止住咳,她看向碧萝:“人命若薄纸,风易侵;火易毁,可这世间飘摇,常有风雨,正因死得容易,才更应该好好活着。”扶荧看她耷拉着一张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还是那句话,找你,是关心你,不为别的。”
碧萝鼓了鼓腮帮,眼眶倏地红了一片。
扶荧及时岔开话头:“那些人我都好好送回去了,倒是你,好端端怎么跑到回落崖的?”
这个问题骤然让碧萝心虚起来。
她缩了缩脖子,低头来回绞弄着自己的手指。
扶荧一语点破:“是看到苏映微了?”
碧萝:“”
根本连找借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此事说来也蹊跷,起先只是听到响动,碧萝最开始担心是妖物霍霍,安顿好那批人族后,便循声而去;紧接着就看到酷似苏映微的人被玄鬼追赶。
碧萝救人心切,回神就被卷进那回落崖。
回想种种发生过的一切,碧萝莫名感到心虚,小心翼翼打量着扶荧,却发现她神情淡淡,似有思沉,登时一个咯噔,急忙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是”
她是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等仓皇让扶荧忍俊不禁,“我知道。”语气跟着顿了下,“我只是觉得一切过于巧合了些。”
若碧萝是意外驱使进了回落崖,那么一切也都能说得通。
可是
她偏偏说看到了苏映微。
扶荧垂眸,脑袋阵阵疼得厉害。
碧萝原本还想把新发现的东西拿给她看,好将功赎罪,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硬生生止住了那个念头。
“罢了罢了,你先别说话了。”碧萝打定主意,“你等着,我去找东西救你。”
说白了,扶荧现在就是“饿”了。
附近多的是妖物玄鬼,她只需掠杀一批,找来妖丹替她点灯续命,只要灯芯亮了,她的身体有了养分,自然而然能好起来。
等她好起来,再将东西给她也不迟!
说时迟那时快,碧萝起身便要行动。
“哎,碧”
扶荧根本来不及阻拦,眨眼就见碧萝摇身变作一缕青光,顺着窗缝钻了出去,眨眼间杳无踪迹。
扶荧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目光陡转,猛地注意到被她抛诸脑后的苍狼。
苍狼有所感知,拼命摇了摇脑袋,接着就嗷呜嗷呜叫了起来。
叫声曲折婉转,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就算听不懂,扶荧也清楚它的意思。
定然是宁随渊安排它在此看守的。
“碧萝尚未痊愈,她就这样贸然离去,我实在放心不下。”扶荧好声好气劝说,“她估计没走多远,你只需带她回来,用不了多久的。”
“嗷呜呜。”苍狼还是在拼命摇头。
扶荧面露痛色,“此地有结界护法,妖物近我不得;外面却是危机重重,她一只伤病未愈的鸟儿,难道你就忍心看我们再次分离?”
苍狼:“”
扶荧:“若你再也见不到帝君,可会难过?”
苍狼:“”
“好吧,你若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找。”说着,扶荧咬牙起身,拖着虚浮的步伐向门前走去。
苍狼皮毛炸起,张嘴叼住她裙摆往回扯拽。
扶荧低头看它:“帮不帮?”
“嗷嗷嗷。”
苍狼估计是没了法子,对着扶荧委屈巴巴叫了两声,最后飞身飘出门外,还是去找了。
庙里此时只剩下了她一人。
扶荧已是站立不稳,仅这两步路就耗费了她所存不多的气力,看样子灵府确实受损。
她捂着灼痛的胸口准备躺回原先的地方,忽然,身旁的烛台来回飘忽,跟着灭了一瞬,再亮起时,脚边多了一道影子。
一道不属于她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碧萝:我是你们奶奶。
扶荧:?
魔头:??
月底了!营养液!球球!
昨天被临空世的野男人迷晕了脑袋,男色惑人,忘记更新,一百个红包贴贴
第54章 054[VIP]
庙外的风嗥一声接一声凄烈。
惊雷作响, 于残像眼底撕开一道惨白的缺口。
少年黑色的影子惯在地上,他独坐佛台之下,悬着条腿, 手上来回抛着个金灿灿的小玩意,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他掌心时高时低。
少年的目光好整以暇,看向她时似笑非笑,又带着莫名的玩味。
扶荧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最不想看见的对象,当即滞顿在原地。
直到他闪身下来,扶荧才后知后觉地退了两步。
少年打量扶荧几眼,对着她苍白的面容啧了声, “阿荧现在不大好看。”
说着,将先前把玩的东西丢了过来。
她哪敢接, 任那东西啪嗒声掉在脚边。
敢情那是个不大点的金色瓶子,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
见她不为所动, 云麒长眉扬动, 勾指召回瓷瓶,“令你恢复如新的药, 姐姐当真不用?”说着,诱惑般地晃了两下。
扶荧这才回神, 不敢松懈, 更没有回答, 问道:“妖主因何而来?”
云麒笑嘻嘻说:“自是为了找你。”
这么说来, 他是跟了一路?!
扶荧眼底闪过慌张,那山泉镇他也是去过了??
扶荧咬了咬唇, 强作镇定:“妖主好本事,一路尾随, 我与帝君竟都无一察觉。”
“那我可没本事。”云麒摇了摇头,“也就跟了几个时辰。”
他邀功似的靠近:“要不是利用那座邪山里的那群邪祟支开宁随渊,我还找不到和姐姐独处的机会呢。”
扶荧眉心直跳,她就说好端端的宁随渊怎么会突然离开,敢情是云麒从中做了手脚,既然如此,那先前那些事肯定也和他逃不开关系。
想到这里,她的双目跟着冰冷几分,“果真是你。”
“嗯?”云麒懒洋洋睨过来一眼。
“是你设计碧萝中瘴,引她进入回落崖。再利用碧萝失踪的消息将我和宁随渊骗至隐云台,依我看,那批失踪的押运兵也是你的手笔。”扶荧咬牙戳破他,“你想让我和宁随渊都死在里面。”
云麒静静听她说完,先是愣了愣,紧接着就大笑起来。
他捧腹不止,半天才压住笑,抬手擦拭着眼角泌出来的眼泪,“姐姐你确实比昔日聪慧许多,我的确想让宁随渊死。可我没有神机妙算的本事,怎能事先得知回落崖就那么刚好地出现在她走的那条道上呢?”
扶荧下颚绷紧,神色冷淡:“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再者说”云麒缓缓逼近,声调沉缓,“云麒仰慕阿姐至今,便是用你换十个宁随渊的性命,我也是舍不得的。”
说着目光滑落,凝着她的唇,手指跟着抬起,似是想要触碰。
扶荧根本不给其机会,重重拍开,扭头就要夺门离去。
砰!!
一只手发狠按上庙门,同时也拦截扶荧去路。
她心里惊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妖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云麒笑说,“我想要你。”
这般言辞让扶荧呼吸不畅,心口堵得更厉害了些。
她暗骂他疯子,磨紧牙尖,拼尽全力挥出术咒打在他抵住门框的那只手。
此乃降妖咒,她身上的决明印可以将术法发挥最大化,只要云麒一松手,她就有逃走的机会。
扶荧嗅到血肉融化的味道,她打中了,然而他并没有离开。
那道术法如灼灼焰火,让他掌背的肉烧融大半,眨眼就只剩白骨暴露在外,即便如此,云麒仍没有让开的意思。
少年似乎也不感到疼,圆溜溜的眼睛凝紧扶荧,眼尾耷拉,无辜委屈地像是被主人遗弃雨夜的大狗狗。他的眼神却不委屈,是森冷难近,阴潮犹如暗处蛰伏的野狼。
“姐姐,就算你砍了我这只手,我也不会放你离去。”他收回胳膊,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处可怖的伤痕,目光依旧直勾勾地逼着她,“你是好好和我走?还是不那么体面地被我掳去金鳞。”
云麒颇有难意,“姐姐如今身体单薄,云麒实在不愿动粗。”
他明里暗里都是威胁,说是商量,实则根本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刚才那一击几乎是她所有的灵力,扶荧舌尖发麻,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想来是支撑不了太久。
她冷静下来,问:“为何非要带我去金鳞?”
云麒歪着脑袋思索,也思索不出所以然。
背地里的那个人想要得到她,云麒私心并不乐意,与其放任她到别人手上,还不如自己偷偷藏着玩儿。
苏映微曾经给他带来过快乐,也带来过从未有过的自由。
她不止一次地承诺,说她永远不会离开,然而最后违背誓言,独自离去。
她舍身六界,换得天下美名。
在他们三人当中,也许会有人悲伤,不舍,遗憾,唯有云麒,对她是恨的。
恨,且愤怒着。
背信弃义者,自当遭受责罚这也是他们昔日许诺。
所以,云麒有什么理由把她交给别人?有什么理由不带她回金鳞?
这不虚洲多的是人对她虎视眈眈,她左右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留给他。
毕竟,他曾经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她。
即便看出她的游移不定,也从未改变过这份喜欢,甚至为了让她开心,无数次地在她面前和那两人演一出三男争一女的戏码。
她要是愿意,云麒自也不介意将她和别人分享。
然而苏映微不聪明,偏偏选了最让他厌恶的那条路。
死亡是逃避,是背弃,是背叛!
云麒无法原谅她所做的这一切,所以她该还回来。
云麒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面对扶荧的脸颊是笑意吟吟的,“我说了呀,云麒钦慕阿姐已久,难道这不能成为理由么?还是说阿姐宁可选择宁随渊,也不愿意随我回金鳞?”
扶荧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说什么。
她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狗屁的钦慕阿姐,估计就是记恨苏映微当日的离去,想带她回去折磨报复!
太阳穴发胀,她疼得哼了一声。
扶荧努力维持着清醒,告诉自己不要倒下,同时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如果顺利,苍狼很快就会带碧萝回来,现在只需拖延,稳住云麒。
扶荧闭目稳定呼吸,“那药呢,先给我?”扶荧摊开掌心,“待我喝过就和你走。”
云麒挑眉,毫不犹豫地把药瓶递了过来。
扶荧垂目摩挲着瓷瓶光滑的表面,耳畔忽听风动,她指尖凝滞,猛地抬眸看向云麒身后,下一瞬,闪身躲至一旁。
噗嗤!
坠着雷云魔火的锐戟刺破血肉,刹那间鲜血喷涌,梅花似的在她裙摆落下斑斑点点。
云麒低头看着刺破肩胛的钝器,瞳眸闪烁,旋即缓缓抬头看向扶荧,他无奈地摇摇头:“阿荧何苦呢。”
话音落下,云麒挣开四方戟跃至佛台之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不住滑落,渗入佛像的眼球当中,又在佛像的面颊留下一条深色的血线。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面容隐在暗处,少年高瘦的身姿在雷雨夜的折射中透着沉闷难近的潮湿。
“到我身后去。”
四方戟在掌心转了个花。
宁随渊淡淡睨了眼扶荧,身影高大,犹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完全将她遮蔽其中。
他身上的血腥气浓稠难化,混着潮冷的水汽,扶荧只需抬眸就能看见他发丝上凝结的水珠,一滴接一滴顺着发梢滚落,隐入身躯之间。
“金鳞妖主何苦自寻死路。”宁随渊微微仰头,用他先前说过的话沉声回敬,四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风不清月不明,确实是个找死的好日子。”
云麒听罢,更有闲心打趣:“九幽帝这是在说遗言吗?”
宁随渊掀了掀眼皮:“不知礼数。”
云麒扫过伫在一旁的扶荧,也不知打起什么心思,转瞬消失在佛台上。
很快,扶荧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东西向她接近,然而还没来得及靠近,宁随渊脚尖踢起四方戟,长戟隔空横拦,再一伸手,便将扶荧稳稳捞入怀间。
至此并未结束。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抬掌布阵,只见四方戟分裂为四朝向四个方位,随着掌心收拢,它们猛地从中聚合。
噗!
一团血墨散在地上,空气中有黑影闪了闪,隐藏起来的少年维持不住术法,颇为狼狈地摔落在地。
云麒捂着伤重的心脉处,委身再次咳出一口污血。
宁随渊并不准备就此放过,他目光下视,嫌嗤地抬起手臂,深色的术光于指尖凝结,闪闪烁烁,犹如不太明亮的星辰。
“你应该感谢,死后有佛祖为你超生。”
云麒呼哧呼哧喘着气,不禁梗起脖子看向身后那座巨大的九莲佛台。
此前落在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佛像低眉垂目,那行血线宛如眼泪,令其神性毕现。
云麒深知自己不是宁随渊的对手。
前面几次交手都有苏映微拦着,便是真的打起来也不会到难以收场的地步。只是他没想到此前还是低看了宁随渊,这人的修为实力远远大于他先前对他的想象。
他还清醒着,看似完好,但只有云麒知道,四方戟已经搅碎了他的根骨。
宁随渊是真要他死。
狗贼。
云麒咬了咬牙,愤愤地盯着宁随渊,“就算我不得超生,我也要让九幽帝知道”他笑看扶荧,换了一副温良的面庞,“阿姐,将你此前对我说的话,再对九幽帝说一遍。”
扶荧一怔,她此前说什么了?
宁随渊眯了眯眼,搂紧扶荧:“遗言说完了?”
云麒喉间发出枯哑地笑来,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一字一句摩挲过他耳边:“阿姐说,你不如我年轻;更不如贺观澜学识渊博,哦对了,你还不能”
他未将话说完,神色暧昧,唇边挂着意味不明地笑。
不如云麒年轻;
还不如贺观澜学识渊博?
这点他不否认,那下面呢,下面又是什么?
宁随渊不由得看了一眼扶荧,正欲找云麒问个明白时,却见那小子趁其分神,甩过一个迷迭咒,趁机逃生了。
厚重白稠的烟雾转而散离。
屋外的结界已被破坏,窗前留了一条黑色的断尾。
他有点胆识,为了活命,不惜损弃了自己的尾巴。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宁随渊不在乎他是生是死,如今更在乎一件事,他冷清的视线低睨过来
“我不年轻,也不学识渊博,下面呢?”他淡着声问,“我还不能什么。”
扶荧:“”
扶荧:“”
她哪知道!!!
作者有话说:
扶荧:我就说这种黑中夹点灰的这种品种心眼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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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VIP]
宁随渊不语, 眼底隐约透着些许不依不饶。
扶荧不禁更加憎恨起那个小疯子,强忍着疲惫安慰道:“他说那话分明是在诈帝君,帝君何必当真。”
诈他?
未必。
扶荧对他的嫌弃从不藏着掖着, 想到回来前所看到的二人间亲密的举止, 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到底说了什么。
“我除了文盲不年轻,难道还有更让你不满的?”宁随渊说,“本尊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倘若你实在不满,直言便是,本尊又不会因此迁怒你。”
“”
这可不好说。
见她不吭声,脸色又实在苍白的可怜, 宁随渊低低哼了声,还是不情不愿地放过了。
要是他再逼问不放, 倒显得他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再者说他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他是不够年轻,但他这些年搜刮来的财宝堆山积海, 那小子出生穷乡僻壤, 此生都攒不到他一个零头。
文盲又如何?
他若想,全天下的才子都要为他墨写赞诗。
只是宁随渊不满, 不满她只看到他的这两处缺失,还对着别人“诉苦”。
便是不满, 今儿也只能咽下。
她病重缠身, 又伶牙俐齿, 宁随渊说不得, 只能忍住这份不悦,余光瞥向她手上金色的瓷瓶, “把那东西给我。”
扶荧这才想到云麒此前给她的药还在手上,犹豫须臾, 仍是递了过去。
他未分丝毫眼神给那东西,五指收拢,一串金色流沙自掌间倾泻,旋而再问:“我走前特意让苍狼看着你,那头畜生呢?”
宁随渊不快,便将火气撒在了那头看不见的苍狼身上。
刚说完这话,听到身后庙门哐当响了声。
循声看去,见苍狼咬着碧萝裙摆,生拉硬拽地把人带了进来。
“别咬别咬,我自己能走。”
“哎哟喂,都说了别咬了,我衣裳都要被你扯坏了!”
碧萝越是拍打,苍狼叼得越紧。
一人一狼拉拉扯扯的过来,直到看到站在前面的扶荧和宁随渊,才都老实下来。
宁随渊睨着眼,眸中似有冰冷。
觉察到主人不快的视线,苍狼的耳朵紧跟着折到后面,毛绒蓬松的大尾巴也蔫蔫地贴在了地面。
扶荧知道宁随渊心情不好,生怕宁随渊迁怒这头可怜的大狼崽,赶忙站出来解释:“是我让它去找碧萝的,帝君若要问责,罚我便是,不要怪罪它。”
宁随渊摆摆手,威胁般地扫了苍狼一眼,轻嗤:“你本事大,我哪敢问责你。”
阴阳怪气的调子一时间让扶荧哑然。
宁随渊扯了扯嘴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大了些,斜睨过去:“罢了,你去歇着吧,等成风到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两人静静在庙宇等了小半个时辰。
雨势渐拢,成风带三名属下赶赴此处。
外面那些妖鬼已经如数摆平,有成风在,剩余的那几只虫子也不足为惧,宁随渊当即决定启程。
苍狼乖巧地拉上撵车,展空而起,直奔九幽。
宁随渊将飞撵留给了扶荧和碧萝,自己则与成风驾马前行。
怕宁随渊听见二人接下来的对话,碧萝压着喉咙凑到扶荧跟前:“渊主好大本事,我本想给你寻些妖丹补命,结果找了一圈一个不留。”她还想去远处碰碰运气来着,结果未等走远,就被苍狼咬了回来,属实可惜。
扶荧半阖的双眼倏然睁起,思绪也跟着清醒几分,她抓住其中重点, “妖丹补命?”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碧萝登时僵在了榻上。
扶荧知觉到怪异,强撑起上身坐起,“你说明白,什么叫妖丹补命?”
扶荧怀疑过是灵府受损导致的气海亏空;也怀疑过是回落崖时不幸染了邪气,可是从碧萝的这番话来看,似乎另有隐情。
碧萝心里一个咯噔,掩饰性地舔了干涩的嘴唇,仓皇寻找借口:“你身体虚弱,自然需要滋补,妖丹便是滋补。”
“妖丹滋补?”扶荧不解拧眉,“若我用妖丹补身,那和隐云台那些个利用他人之躯来增长修为的妖道有何区别?病需药医,我才不稀罕什么妖丹。”
一想到自己要吞下从旁人身体里剥下来的血淋淋的珠子,扶荧就忍不住作呕。
她难受地干咳两声,没了支撑的力气,身体重重跌回了软榻。
最后还怕伤到碧萝一番好心,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放软语气:“谢谢你关心我,只是以后莫要做这些了。”
扶荧困倦,说罢便沉沉昏睡下去。
望着她苍白的眉眼,碧萝可以清楚感知到她胸膛里的那盏芯火正在耗尽。
她早该明白她不会接受,若得知真相
想到这里,碧萝脸色刷白,颇为愁苦地揪了把鬓前的头发。
天色将明,轿撵终于重返九幽城。
宁随渊直接命苍狼看落地瑶华殿,落地后,又命成风马不停蹄地去寻医师。
在这等待的空隙,翠珑侍画去伺候扶荧梳洗更衣。
宁随渊兀自在殿外等候,须臾间就没了耐心,召来门前驻守的兵卫:“去看看,人怎么还没到。”
从成风离去还不到一刻钟,药医阁到瑶华殿再快也要一刻多钟了。
看出他的焦躁,兵卫不敢直言,诺了一声,转身自殿门而去。
内殿寂静。
越是无声,胸腔的那股燥闷越是鼓动的厉害。
宁随渊夹紧的眉头就没有一刻是松开的。
最后忍无可忍,起身准备进去寻找扶荧,结果刚站起来,就见碧萝从里头出来,看向他的眼神欲言又止。
宁随渊神色一滞,“说。”
碧萝咬紧下唇,不知如何开口。
便是世间最优秀的医师站在这里,也治不好她的病症。
碧萝一方面想告诉宁随渊扶荧的情况;一方面又担心他因此对扶荧产生芥蒂,造成不好的后果,可是倘若不说在这封闭的九幽城,扶荧又如何能好。
“扶荧这般怕是药医阁的人来了也根治不好。”
碧萝鼓足勇气一开口,小心观察着宁随渊的表情。
他沉默须臾,“什么意思?”
碧萝正欲回答,忽见翠珑侍画急匆匆跑出来,扑通跪在了宁随渊脚边,声泪俱下:“姑娘、姑娘她不见了!”
宁随渊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
他绕过二人,大步走向里面,床帐里空无一人,抬眼却见窗户大开,可她一身病骨,哪来的力气翻窗逃跑?
翠珑不住在脚边磕头:“我去拿换洗的衣裳,侍画前去倒水,眨眼间姑娘就不见了!!”
宁随渊捏紧拳头,好半天才克制住火气。
苍夜城那群老鼠没那么大本事闯入宫城,更没人敢在他眼皮子下面抢人,说来说去,那就只有她自己跑出去的。
宁随渊一把拽过碧萝,“把你刚才的话说完。”
许是真的慌了,他收不住手劲儿,力道大到像是要将她骨头捏碎。
碧萝哪敢喊疼,眼里憋着两泡泪,“我要是说了,帝君可会放过扶荧?”
宁随渊语若寒冰:“你若不说,我定不会放过你。”
碧萝抽噎两声:“扶荧扶荧是残灯所化,无心之躯;遂灯火点命,芯作心饵。如今如今芯火烧尽,怕是沦为灯鬼了!”
宁随渊不可置信地听完这一切,他原以为扶荧只是苏映微利用决明灯转世后的化身,如果是残灯融躯,那就根本不存在转世一说!!
从头到尾她都在骗他?!
宁随渊捏紧碧萝,咬牙逼问:“她到底是扶荧,还是苏映微?”
碧萝被迫与那双眼眸对视,身躯跟着颤了颤:“微微微。”
苏映微?
碧萝将准备许久的措辞一并述出:“当日主人献祭,身躯消融,魂魄寄生残灯,因此得了重生的机会;主人苏醒,却了无前尘记忆。正因残灯凝躯,若无生魂点灯,主人便会失去控制,化为灯鬼,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成为堕生的妖鬼!”
碧萝字字泣泪。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般笃定的回答后,心底竟涌出无尽的失望。
宁随渊不知自己在失望什么。
他倾尽所有,苦寻苏映微十七年;初见扶荧时,没有人比他更盼望她就是苏映微的转世。
如今得到了如此确切的答案,反倒让他心口空落,失望如成群的食人蚁从胸膛爬过,整颗心肺都跟着啃食了大半。
他好像并不希望她是苏映微。
为什么?
宁随渊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唇瓣紧抿,手上力气跟着松落,后退两步恢复了最开始的淡漠。
“成风回来了么?”
魔兵小心翼翼回道:“大人在中天廊受了袭击,可能就是”他未把话说完,战战兢兢地将脑袋埋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跪在脚边不敢吱声,唯恐受到迁怒。
宁随渊吹哨召来苍狼,扭头问向碧萝:“灯鬼会吃什么?”
碧萝稍作沉吟:“妖丹魂血,发起狂来应该都不挑的。”
宁随渊颔首,心里多半有了主意。
“去玉赤台。”
玉赤台曾是关押碧萝的地方。
碧萝心知肚明那地方聚存了多少妖气,还有数不清的魔物,对于一个饿极的灯鬼来说,玉赤台确实是个觅食的好地方。
碧萝急急忙忙追过去:“帝君,我也去!”
说罢幻变青鸟,扑腾着翅膀跟在了宁随渊身后。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有钱到清空了一片海域,整个海域的下面堆满他搜刮来的金银财宝。
等以后暴躁哥死了,那就是
“想要我的财宝吗?去吧,我把它藏在了大海深处。”(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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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056[VIP]
通往玉赤台的道路是一片惨烈之相。
万木折枝, 焦血铺地,将死的魔物尚且苟延残喘着,但大多都是运道不好, 被吸食了生魂, 化作浓浓魔雾纠缠林间。
苍狼越过林间,猛地听得前方传来山崩般的巨响。
宁随渊勒紧苍狼,遥遥至天边望了一眼,一团红雾直冲苍穹,仿若烟焰于顶点四散,稠红色的浓光混着聚集的妖气,瞬息间笼罩整个玉赤台。
爆发出的巨大冲击将飞在半空的碧萝弹出好远, 要不是苍狼张嘴咬住,碧萝估计自己要飞出玉赤台。
“发生什么事了?”碧萝隐隐感到不安。
宁随渊面似寒霜, 声音更沉寂至极:“她拔除了山神之心。”
没了那颗神心震慑,镇压在湖低之下, 靠着神心来修炼的魔种都将破冰而出。
碧落住在玉赤台十几年, 怎会不知那颗心的重量。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扶荧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连那万妖都破毁不开的神之心给生生拔除了?!
完、蛋、了!
碧萝脸上血色褪尽:“怎、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伏敝山没有第二个火山神给他杀, 既已拔除镇湖石, 那便只能来多少妖物就杀多少。
全部铲除, 自无后患。
“走。”
宁随渊夹紧狼腹, 直冲玉赤台中央。
碧萝慌乱无措地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来到玉湖边缘。
不出所料,此地已沦作炼狱。
浓稠的红雾使得天地都透着凄艳的血色。
无数道玄黑色的影子在雾中穿梭, 不是旁的什么,那些全部都是被放出的妖魂瘴鬼!
扶荧果真破坏了镇湖的神心。
多年以来, 那颗山神的心脏令万千妖魂死而不得脱生,妖物肉躯虽死,魂魄却镇压湖底千年,最终形成食掠魂魄的怨瘴。
环眼望去,怨瘴犹如飞虫,黑压压地铺满湖面。
宁随渊身居高处,于万物困顿中,得以寻见他的圣女。
她一身单薄银纱逶地,裙摆蘸进微微碎裂的冰湖,乌发尽散,浓雾之中纤细的身姿似要与风同散。
无数怨瘴朝她惊掠而去,宁随渊驱出魔火以镇邪祟,飞身下狼,挡在扶荧面前。
然而在看到扶荧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女子面容一如往昔,却双瞳染血,诡异妖纹自胸口攀升向上,便连额心的决明印记都染上妖冶诡异的猩红,已然不是人的面貌了。
“扶荧。”
宁随渊轻声唤她。
她双目溃散,许是听到声音,眼神虚虚的落了过来。
旋即杀意顿起。
锐利的五爪直冲宁随渊面门。
宁随渊侧身躲避,一把桎梏住她的腕臂。
扶荧彼时召出数盏银蓝鬼火,鬼火吞噬周围生灵的同时,也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两人一攻一守,就此缠斗了数个回合。
碧萝在上头着急得要死,又怕宁随渊伤到扶荧;更怕扶荧失控做出更出格的事。
可是情况不会更糟了。
玉赤台溃散的魔气吸引了后林的魔物,数不尽数的魔怪正涌至而来。
“渊主!”碧萝情急之下大喊,一边抵挡一边对宁随渊说道,“将你的魂血喂给她!”
宁随渊乃九命重莲心,只要喂了魂血,便能迅速使灯芯复燃,此计是委屈了他一些,但也好过她一直失控。
宁随渊眸色闪烁,准备强行羁勒住扶荧。
可哪有那么容易,扶荧已化作灯鬼,决明灯的神力此刻如数化为强劲的妖力,根本不是那么掌控。
只见她身躯流作灯火,堂而皇之的自他眼前窜离,甚至挑衅般地越过他头顶,绕着他身子转了两圈。
再然后,眼前几只妖鬼凭空化为灰烬,那抹流窜的荧光变得更亮了些。
宁随渊只觉得脖间一凉,她悄然无息地贴近他的后背,细软的双臂缠绕过来,葱白十指,血红色的爪子如野兽般锐利尖长。
眼下,正抵着他胸口的位置。
宁随渊一动不动,余光扫过,对上她雪白的侧颜。
她尖瘦的下巴抵在他肩头,两人间的发丝纠缠相融,彼此亲密,了无暧昧,只余杀意。
扶荧视线游弋,落在他胸前,倏然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
酥麻激起,宁随渊额心泌上一层轻薄的汗珠。
呲。
胸脯衣襟被指甲勾裂,甲尖没进肉中半寸。
宁随渊胸前起伏不定,在她还要靠近时,双指施展缚身咒,金色光绳顺身缠起,金枷玉锁,她无路可逃。
扶荧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再化萤火,术咒四散,身影消失的了无踪影。
大雾渐深。
宁随渊看到黑暗处响起弓弩绷紧的闷响。
咻咻咻几下,数支箭矢自身侧划过。
他躲闪极快,可仍被流箭伤了面颊,淡淡的血腥味登时让暗处的那群怪物发狂,从四面八方袭了上来。
宁随渊不动分毫,静默间便让第一波妖怪灰飞尽灭。
还没有结束。
躲在暗处的那群杀手实施了第二波刺杀。
天罗地网,危机重重。
便是如此,宁随渊仍没有召出天命神器。
龙泉画影四方戟乃震慑天地邪魔的上古神器,他看不到扶荧的方位,保不准因此受到波及。
至于暗处里的那群人
宁随渊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王城中除了成风可信,其余的无非都是怕他的,恨他的,想让他死的。
想来玉赤台的变故传到了宫城之中,内鬼大开城门,与苍夜城那些个老鼠里应外合,借此索命。
可他们也不想想。
这是九幽,他才是唯一的王,凭借区区几个蝼蚁,也配取他性命!!
宁随渊心底冷冷一笑,双手结印:“魂震八方,役使雷霆破!”
万灭雷霆阵自指尖而生,八方惊雷四起,他立于阵印当中,额前魔钿烧灼若火。撼天动地的惊雷过后,妖气彻底崩散。
同时,宁随渊听到了心声。
[就趁今日杀了宁随渊!!尔等开路,我们护其冲锋!]
[雾散了!他要发现我们了!!]
[发现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继续留在都城当你的军统,当他座下那条狗?]
军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宁随渊冷哼,凉凉地对着湖对岸笑了起来。
[他、他听到我们了。]
[不要怕!我们只需给鸦九大人争取时间,待阵法形成,便将他镇压在这玉赤台!]
镇压?
难不成他们是想去寻找四散的残心,将他像那群怨瘴般埋在下面?
宁随渊低头,这才发现脚下冰块碎裂。
抬眼再看,果真在湖面四周看到了紧密围绕起来的十方缚魂阵。
宁随渊恍然大悟。
“渊主小心!”
随着碧萝的一声惊喊,一道雪白的影子掠入余光。
噗!
他不躲不避,生生让她锐利的五指自胸膛穿过。
扶荧与他相对而立,清冷面容凛如霜雪。
她的五指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前胸,只是偏了些位置,没有正中心脏。
浓稠的血腥味显然引起了扶荧的注意。
看着顺着手腕源源不断地滴落的鲜血,她歪了歪头,眼中深红更浓。
宁随渊垂眸看他。
他并不觉得疼。
湖中的冷风吹散她的发丝,裙摆与他的衣袍纠缠。
冷月勾星,天地寂灭。
在四周冰冷的杀意当中,宁随渊就这样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她欲要挣离。
宁随渊不给其机会,默念血咒将她锁在自己的身体里,旋即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拥吻,让天地间都跟着寂静下来。
[???]
[宁随渊疯了吗!!]
[昏君!不可理喻!!我们一定要杀了他!!]
脑海里是无尽的骂声。
他吻着怀里的人,听着那些叫骂,听着妖物可怖的嘶吼,离奇地生出几分愉悦快哉。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个疯子。
诚如他们所言,他是个几乎疯掉的昏君。
比起死,他竟更想触碰她。
宁随渊不在乎胸前作痛的伤口,更不在乎流了多少血。
他甚至揽腰收紧,让伤痕更深,屏息吻紧她的唇,将自己的魂气渡进她唇齿当中。
扶荧残存了几许微末的意识,抗拒让她开始挣扎,同时将自己的手从他的胸膛抽离出来。
她懵懵然地睁大双眼,腥甜的血腥气将她萦绕,宁随渊抱得紧,近乎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任凭扶荧怎么挣扎也始终不得撼动。
炙痛,烧灼,饥饿,渴切,寒冷。
所有一切,都随着渡进来的气息抚平,也渐渐让她变得安静。
短暂清醒过后,她终于看到了眼前之人的眉眼,还有额心的魔钿。
扶荧耳中嗡地叫了起来,瞳孔紧缩,情急之下张嘴咬伤他的下唇。
宁随渊闷哼,没有松开,继续渡气。缓缓抬眼看到她眼神中不甘的愤懑,诡异地笑了下,看也不看地抬起手,放出术光烧死身后那群靠近的邪魂,才不紧不慢地与她分离。
啪!
扶荧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宁随渊被打得脑袋偏至一侧,不恼,满意颔首:“清醒了,不错。”
“???”
扶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她一天折腾下来早已体力透支,疲惫不堪,还没来得及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虚软晕在了宁随渊怀里,彻底没了意识。
宁随渊揽着她腰身,随意揩去唇角血渍,阴凉眉目环过四周
“现在”他说,“轮到你们了。”
漆黑魔气在他脚下汇聚,男人瞳眸稠深如墨
“准备好去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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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057[VIP]
宁随渊扫向身后, “那只鸟,过来看照好她。”
“?”碧萝很不满意这个称呼,但是想起现在身处的环境, 只能嘟嘟囔囔过来, 接过扶荧特意站远了些。
宁随渊为二人展开护阵,透明色的罩子犹如一个巨大的水泡泡自四面保护着她们不受妖祟侵袭。做完这一切,宁随渊挥手召出四方戟,神器撼地,万法动摇,顷刻间妖邪四离,捻尘作灰。
既真身已现, 自没有了继续躲藏的必要。
只见刺杀者蜂拥而来,抬眼过去约莫几百来号人。
“宁贼身受重伤, 弟兄们不要后退!”
手持狼牙棒的刺客大喊助威,率先冲锋陷阵。
宁随渊不屑低哼,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他胸前的伤口正以缓慢的速度愈合。
刀光剑影映照玉水湖畔。
邪魔成群,杀意化海, 四面八方皆为险恶境。
宁随渊不动如山,眼尾勾曳着一抹血色。
枪戟近在咫尺, 凝着扑涌过来的刺杀者, 他一动不动, 却在眨眼间, 百道黑影化为黑尘。
不解,恐惧, 困惑,茫然。
种种情绪定格在他们脸上, 旋即随风消散。
至此并未结束。
宁随渊斜睨玉湖一侧:“你的人都死了,还要继续么?”
耳畔传来烈烈风动。
未得回应,他抬掌唤阵,瞬间破开结阵,随着分离四散的结界,也露出隐藏在暗中之人的身形。
女子身前悬着一块碎玉。
细看之下,那碎玉正是神心残片,此时掌心结印,与碎玉之间链着一条血线。
这是献魂血阵。
她欲将自身献祭,碎心为眼,以召十方缚魂阵。
宁随渊曾在古籍中听闻此阵:若阵法练成,便将入阵者缚于天地之间,永生不得解脱。
他缓缓接近,妄想夺舍的邪魂未且触及衣袍,便魂飞魄散。
宁随渊似是没看见一般,依旧闲庭漫步,颇为悠然:“以身入阵,倒是有些胆魄。”
看着越来越近的宁随渊,鸦九眼神中的惧色也更深一分。
她知道自己不能退让,若在此萌生退意;那他们至今所做的都将功亏一篑;那些逝亡的也将不得安生!
她是青梧的后代。
她的母神声势赫奕,她怎能在此退步?
想到这里,鸦九顿时生出底气。
“呸!”她唾他,“我等苦盼今日良久,便是身死魂消,也要取你性命为吾主复仇!”
“噢?”宁随渊挑眉,“这么说来,是你们故意引她入阵,好助你们完成刺君大计?”
那个“她”,指的自然是扶荧。
宁随渊就奇怪,单凭一个扶荧怎么能轻易破开玉赤台神心,看样子果真是他们预谋良久,看样子王城里果真有了叛臣,并且那个叛臣还有法子规避他的心息。
宁随渊循循善诱:“青梧乃本尊养母,对本尊有知遇之恩,你为其后代,我自不会轻易杀你;只要你告诉我,你们用的什么法子”
“去死吧!”
鸦九将自己所有的灵力倾注碎心之中,刹那间天地忽变,无数条金色锁链如碎裂的冰痕,一条一条于脚边扩散。
她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你只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哪配作她义子。”
“是么。”宁随渊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就没办法了。”
他挥手拽过鸦九,只听噗的一声,五指没入她胸膛。
鸦九“哇”地吐出一口血,剧烈的疼痛使然,让她紧紧拽握住他的手腕。
砰,砰,砰。
这是心脉跳动的声音。
倘若细听,是会发现两人间的心跳同步。
他微微仰眸看着面露痛色的女子,这是青梧的后代,眉眼间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如他们所言。
青梧是个好君主,宽宏,良善,众人爱戴。
不似他,残忍,弑杀,万人唾弃。
“真是可惜。”
鸦九听到他喟叹一声,墨黑的瞳眸一闪而过遗憾。
她不知他在可惜什么;也不知在遗憾什么,意识的最后,就连疼痛都别无感知了。
阵法还在继续。
群妖似乎觉察到危机,刹那间陷入狂乱。
月夜若血。
宁随渊冷眼看着它们的丑态,不予理会快速扩大的阵法,眸光淡淡瞥至湖中央。
缺失的神心使其剖开个巨大的缺口,源源不断的妖气从中挣出。
如果不找东西取代神心压制妖祟,用不了多久,九幽便会陷入危难。至于这缚魂阵
死人的魂血,怎会铸阵。
不出所料,阵印蔓延的速度转缓,那块融着魂血的碎心很快归于黯淡,啪嗒一声掉到地面,看起来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渊主,阵法好像失效了。”
碧萝惶恐地看着脚边。
缚魂阵的印芒愈来愈暗,已震慑不住它们,湖底亮起一双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碧萝心里吃紧,不知是该庆幸阵法没有成型;或是失望阵法没有成形。
宁随渊没有说话。
他不紧不慢走到那处缺口前,对着脚边凝神。
片刻,掌心突然抵至胸前。
伴随着一道闷哼,一块闪烁着金光的物什自他身躯脱离。
因用力,他手背青筋凸起,便连指骨都微微发着白。
不看还好,一看碧萝的脸都吓得刷白,当即倒吸口凉气,“渊主,那是你的魂、魂骨?!”
魂骨脱躯,宁随渊掌心托着那块灿金色的骨头,面无表情地震碎想要冲上抢夺的一干妖物,旋即向前两步,将东西送了进去。
他这是欲要以魔骨补缺!
即便如此,碧萝仍是惊得说不出话。
这世间无论仙魔,丹心魂骨都是修炼者最为重要的命心,他今日生剥魂骨,损失修为少说千年,更别提此痛难忍,和挖心抽髓没什么区别。
碧萝胆战心惊地看着,就怕宁随渊晕死地上,成了那群妖物的粮食。
他没有倒下。
宁随渊神色淡漠仿若水色,雾气当中的脸色极为苍白,愈发显得瞳深如漆,满身戾气无处遮挡,遥遥一眼便让人心底发寒。
“驱邪避离,万物归元!”
宁随渊双手起印,魂骨炼作囚魂石,将所有流窜在外的妖物吸纳其中。狂风惊起,天地寂灭,又瞬息间重归平静。
他顺手将封印注入囚魂石,步伐沉沉地朝两人走来。
马车之内,碧萝大气都不敢出。
宁随渊正在闭目养神,扶荧则躺在软榻上,呼吸平稳,已经睡去。
忽而,他泛着血色的眸子落了过来。
碧萝心里惊了半瞬,忙不迭坐直身子,姿态颇为小心翼翼。
他在看扶荧。
许是“吃饱喝足”,少女玉面红唇,便连发丝都像缎子似的发着光。
“她大概”宁随渊沉吟,寻找着说辞,“多久一次。”
指的是今天发狂的样子。
碧萝思索须臾,不甚确定:“一两个月?若灵力使用频繁,可能会间隔更短。”
宁随渊闻声,再此敛目。
碧萝提起胆子问:“渊主可会因此责罚扶荧?”
他冷笑:“你觉得呢?”
碧萝:“”
碧萝不敢觉得。
但也识相的也不敢再问。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确实让宁随渊损失巨大。
他低头捏了捏泛痛的眉心,喉结翻滚,将上涌的血气咽回,再抬眸时,眼尾逶迤着一抹浓郁的倦色
“不要告诉她。”
“啊?”
宁随渊没了耐心,“我是说,所有一切都不要告诉她。”
“可”
烦。
宁随渊抬指甩过去一个缄默咒,突如其来的失声让碧萝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颇为惶恐无措地盯着他。
他不为所动,轻声慢语:“若你破口戒,咒术反噬,若皮里抽肉。”他阖眼,“自己掂量。”
碧萝憋红一张脸:“那你亲她”
“嗯?”宁随渊的眼神凉凉地落了过来。
“”碧萝急忙更改措辞,“那你用你的嘴唇抽她嘴唇的这件事也不能说吗。”
宁随渊沉静许久,道:“我是在救她。”
碧萝面无表情:“哦。”她不信。
宁随渊在无奈的同时又萌生出些许烦躁,不是对碧萝,像是对自己。
他闭了闭眼,选择妥协:“随你。”
碧萝小声试探:“那我可就说了?”
宁随渊皱眉,再看了一眼扶荧,“罢了。”他警告,“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准说。”
碧萝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一句:“我看你就是喜欢她。”
宁随渊浑身震了下:“你说什么?”
碧萝生怕宁随渊迁怒,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没什么!渊主你听岔了,我都没说话。”
听岔了?他怎么可能听岔。
她说的分明就是他喜欢她。
喜欢她?
宁随渊在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谁给这只鸟的错觉,让他认为他会喜欢一个祭品?
祭品这个念头一出,宁随渊的情绪更加不妙。
“停车。”
外面负责驾马的傀儡立马原地停顿。
碧萝不解地看着宁随渊:“渊主,怎么不走了?”
宁随渊:“我走回去。”
“?”碧萝颇为困惑,“为何?”
她接连的问题让宁随渊心烦不已:“没为何,我想走。”
碧萝原本还想再问个为何想走,然而看他气色不佳,再问下去只怕都走不了。
不过她心知肚明原因。
没为何,但为情所困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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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058[VIP]
“都城上下都查了一遍, 未见其异常,避天法阵也尚未存在侵扰之相。至于鸦九等人,复生后于苍夜城安分度日。”
成风立于长阶下简述着九幽近日的情况, 座上之人玄衣玉冠, 姿态散漫地半卧在他那张九龙黑漆王座上,半耷着一双长眼,像闲散睡着;又像是在听。
迟迟没有回应,成风顿了下:“倒是司城署里的,对此事生出不满。”
宁随渊闻声撩了下眼。
成风道:“玉赤台受损严重,他们想讨求个说法。”
司城署管着九幽城的散杂事,宁随渊特意瞒下玉赤台的内因, 但动荡太大,保不准声音会传到城里, 加上好端端一颗神心碎裂,属实令人起疑, 便是司城署忌惮宁随渊, 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讨要说法。
宁随渊显然并未将这件事放在眼里,随口道:“便说那群孽障冲出了结阵, 若继续咄咄逼人,大可让他们直接找我。”
“是。”
成风正要退身, 宁随渊忽然叫住他:“回来。”
成风疑惑, 转身来到宁随渊跟前:“帝君还有吩咐?”
宁随渊捻弄着指尖, 瞥他一眼:“你伤如何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成风沉默须臾, “并无大碍,帝君可是有其他事宜想和属下商议?”
迎着成风困惑的视线, 他唇瓣紧抿,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就此诡异地凝固, 宁随渊思量许久,才深深吸了口气:“你觉得本尊对她如何。”
她?
成风迷茫地眨眨眼,旋即了然:“帝君所指的是扶姑娘?属下觉得帝君对扶姑娘颇为温和宽容。”
换作旁人闯这么大乱子,早发配魔狱领罚受苦去了,哪还能继续待在瑶华殿让一群人伺候着。
成风敏锐觉察到什么,试探性问道:“在帝君心中,扶姑娘是否也是不同的?”
宁随渊神色转凉,指尖似是烦躁地在腿上敲了敲。
他心头一凛,急忙低头。
宁随渊重新闭上,黑暗当中,竟浮现出扶荧的一颦一笑。
心绪陡然乱了几分,他又问:“那你觉得,我可喜欢她?”
“啊啊???”
成风人傻住。
宁随渊抬睫冷睨:“耳朵不好使?”
成风:“”
不是,是过于震惊。
成风良久才恢复淡然之色:“苏姑娘对帝君用情至深,所做颇多,帝君若因此动心,也”
“和她没关系。”成风不提苏映微还好,一提这个名字,他眼神中的不快如有实质般,汹涌的倾泻而出。
宁随渊定了定情绪,“和苏映微没关系。”
“可”
“本尊知道。”他说,“但我没办法把她们联系在一起。”
他利用苏映微是真,想杀苏映微也是真;
可当扶荧站在他面前,即便所有人都能证实她是苏映微转世,宁随渊也无法将她和苏映微联系在一起。
便是现在,回想起苏映微这个名字仍是漠然居多;
可是若将扶荧这个名字挂于心头,万千冷硬却将化作蚕丝,互相纠缠,扰乱心间。
宁随渊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他不知自己因何矛盾,因何愁苦,甚至这份愁苦远远大于生抽魂骨时所带来的痛。
看着宁随渊紧皱的眉头,成风忽而陷入沉默。
“帝君”他犹豫片刻,道出真相,“可是中意扶姑娘?”
宁随渊一震,反问:“为什么?”他问成风,“我为何喜欢她?”
宁随渊顿了下:“她不够貌美,不够聪明,她只是借灯转身,连人都算不上的妖邪。为了所谓的善心,她三番四次与我作对;更固执己见,行为冒失,这样的人,本尊为何喜欢?”
成风沉默以对。
宁随渊像是在说服成风,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连她前世都媲美不得。”
成风打破他的虚妄:“可是帝君并不喜欢她的前世,不是吗?”
宁随渊陡然陷入死寂沉沉的漠然之中。
是啊,他并不喜欢苏映微。
任凭她用尽手段讨他真心,最后回以的永远都是虚假的情感。
宁随渊没有爱过任何人,更难爱他人。
自深渊衍生的魔龙先天一颗冷漠的残心,谁也靠近不得,所以他也不明白,他为何对她不同,为何只对她不同。
她缺点不算多,优点也不够明显,是众生红尘中普通平凡的一粒。
然而当她亲吻他时,宁随渊却觉得万千红尘皆可舍,眼前明月不可弃。
他甚至荒谬的,想舍弃一切只换取那抹安宁。
安宁。
这是扶荧带给他的感受。
他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片刻安宁。
宁随渊紧了紧指骨,眼眸中的混沌散却,转为从未有过的清明冷静,“喜欢又如何。”他眸中游离,似有呢喃,“喜欢又不能相守。”
“帝君”
“在溯回日到来之前,不准让她离开九幽城。退下吧。”宁随渊闭目托额,“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成风欲言又止,在原地停留须臾,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的退了下去。
大殿陡然变得空荡。
点亮在大殿两侧的长明烛忽明忽暗,灯光泼落在珠光堆砌的地面上,呈现出深海般冷质的色泽。
殿内俱寂。
九幽城所有的声音从远到近落入他的识海。
[再且等等,总能找机会杀了他的!]
这是想让他死的。
[若不是宁随渊,我父亲怎会死!我恨他!!]
这是憎恶他的。
[等他死了,老子就做这九幽的王!!]
这是贪图权利的。
宁随渊睁开眼。
他突然好奇起来,扶荧心里在想什么,或者说扶荧是怎么想他的?
然而扶荧不属于九幽,他也无法与她心脉相连,对她心中所想,注定难以所知。
恍惚之时,飞鹤传令
是扶荧醒来的消息。
寝殿内婢女张罗个不停,端茶送水,贴身服侍。
都是几张生脸,环视一圈殿内的珠光宝玉晃得她眼睛生疼。
扶荧遣散了一群人,自外喊人:“碧萝?”
好久,碧萝才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她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是昏暗的,都怪这宝殿珠玉过多,让她错以为是白日。月芐漓謌
“这里不是瑶华殿。”
“唔。”碧萝打了个哈欠,困倦不已,“这是烛明殿。”
烛明殿?
扶荧一愣,这不是宁随渊的寝宫?她为何在这儿?
扶荧暂掩疑惑,继续问道:“翠珑侍画呢?”
碧萝困得脑袋不支,想也没想的回答:“被暂押指狱了。”
扶荧听罢心里一个咯噔。
当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后,碧萝瞬间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向扶荧,“不是,是那个”
“你说清楚。”扶荧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继续追问,“帝君为何将她们二人发配指狱。”
指骨狱那地方她去过,和阎罗殿没什么两样。
翠珑侍画本身就是宁随渊安插过来的眼线,打来她身边就安分守己,未做过出格之事,他因何责罚?
眼前忽然闪过一些不太美妙的画面。
凌乱无章,捉摸不透,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她好像打了宁随渊一巴掌?
头痛得很。
可以预见的是,在她晕厥时定然发生了什么。
扶荧顾不得多想,翻身下床便要去找宁随渊讨要说法。
结果未等走出大殿,一道过分颀长的身躯拦住了她的去路。
在满殿辉光中,他依旧气势冷峭,玉光华翠不映其身,松形鹤骨之姿,眉眼深浓宛如夜色。不知是不是扶荧的错觉,他似乎清瘦许多,脸色彰显出些许苍白,看起来越发的阴鸷难近。
“大半夜的,又要去哪儿?”
宁随渊问,嗓音微哑。
他的眸子快速地从她眉眼扫掠脚下,颔首,“看样子是好了。”
扶荧正愁找他呢,不假思索地质问过去:“碧萝说你将翠珑侍画发配指骨狱,为何?”
宁随渊神色散漫:“她们疏忽职守,自当责罚。”
疏忽职守?
扶荧不满这番说辞,“翠珑侍画自来我身边,便尽心竭诚,帝君的疏忽职守来自何处?”
宁随渊表情渐冷:“本尊可以理解为,你是因为两个婢子而质问本尊吗?”
扶荧垂首:“扶荧并无此意,只是她们是扶荧的身边人,如今不清不楚地去了指骨狱受罚,我自要知道内情。”扶荧顿了顿,说,“若她们真的疏忽职守,也该是我来过问。”
宁随渊气笑了。
他身为九幽帝君,惩罚小小的婢女还要过问她的意见了?
便道:“若非是她们疏忽职守,苍夜城的叛臣也不会将你掳至玉赤台,闯下大祸。”
宁随渊就是看在她们伺候扶荧的份上,才留了她们一条性命,若不然早和瑶华殿那些侍卫一样,全被他处死了。
宁随渊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宫城细作不少,消息之所以那么快传到苍夜城,只能是她身边人所为,将她们发配到指骨狱,已是法外开恩了。
望着扶荧略显呆滞的神情,宁随渊逼近几步:“不记得了?”
扶荧确实不记得了。
她不由自主看向他近在咫尺的唇,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让她抓不住,身体的速度倒是快,抬起巴掌就准备扇过去。
宁随渊这次早有准备,抬起手臂将她甩过来的手腕稳稳截获,顺势挑眉,再次看向扶荧,笑了笑:“果真好了,都敢动手袭君了。”
扶荧抽了抽自己的胳膊,没抽回来。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似笑非笑:“生气?”
宁随渊存心逗弄她:“倘若你好声求我,我就放过那两名婢子,神女觉得如何?”
那声神女,分明有调侃之意。
扶荧咬着下唇,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气恼,表情称不上凶,就是看起来气腾腾的,反倒让宁随渊觉得很有生气。
比她平日更讨喜些。
宁随渊笑意变大,恬不知耻地靠过去:“神女怎么不说话?”
扶荧张了张嘴,指尖微颤,最终妥协:“扶荧恳求帝君放过翠珑侍画。”
说罢低眸,情绪转为消沉。
宁随渊扯了扯唇角,瞬间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松开扶荧,“放她们可以,但是从今往后,你都要住在烛明殿。”
扶荧怔了怔。
他视线逼迫而来,“宫城之内,多是乱臣贼子,本尊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若你不同意,那”
“同意。”扶荧打断他,“扶荧愿意和帝君同住一殿。”
同住一殿
这四个字一出来,宁随渊呼吸微滞,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些旖旎的画面,这些乱七八糟的幻想顿时让他失去了最开始的从容,神色间多了几分被戳破后的慌乱窘迫,但很快就被淡然掩埋。
“你住偏殿,我住主殿,不算一殿。”宁随渊盯着她艳红的双唇,咬牙道,“再说,你这般碍眼麻烦,若非情势所迫,本尊才懒得让你进来。”
扶荧毫不在意他的讽刺,后退两步,施施然行礼,“那扶荧就多谢帝君抬爱了,至于翠珑侍画,还请帝君现在就放她们出来。”
宁随渊:“。”
说来说去,她在乎的还是那两个婢女。
宁随渊收紧十指,忽然重重一哼,拂袖离去。
这让扶荧感到莫名其妙,不解地问向碧萝:“他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耍个脾气吗?”
碧萝:“”
作者有话说:
扶荧:有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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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059[VIP]
宁随渊动作算快, 天亮前将翠珑侍画放回了烛明殿。
指骨狱是阴邪之地,略有道法的临仙客落入此处都要掉层皮,更别提是两个娇滴滴的婢女。
扶荧深知她们受了苦, 估计也吓得不轻, 亲自开了药方,命人给她们抓了补药调理,又安排几个人去伺候,等她们情况好转明显,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只是这件事多有疑点,不得不让扶荧多留个心眼。
宁随渊说是她们看顾不当,所以才遭贼子掳她出城, 可宁随渊身为九幽帝主,聆听万物之声, 在他的眼界之下,哪个贼子能有这么大本事?
偏偏扶荧对晕厥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这种情况先前也曾发生过两次, 扶荧甚至莫名预感这件事和她脱不开干系。
一番沉思过后,扶荧叫碧萝来至小花园。
小花园位于烛明殿最偏远的一角, 八成是鲜少有人踏足,花园僻静, 数种花色争奇斗艳, 开满脚边整片土地。
“来这做什么?”
花儿对青鸟有天然的诱惑。
她随意摘下一朵青萝于掌中把玩, 又满是好奇地左顾右盼。
宁随渊早起就去前殿处理事务, 也不怕他突然过来。
扶荧自前几步:“你老实告诉我,玉赤台生事, 与我有无关系?”
距她醒来已过两天,两日来安稳无事, 碧萝本以为这事儿算是糊弄了过去,谁承想扶荧会突然过问,倒是让她不知作何解释。
便是碧萝有心想说,也难以开口,毕竟先前那道术法还在她嘴上封着呢。
望着扶荧看过来的眼神,她干巴笑了两声:“渊主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嘛。”
扶荧说:“我不信他,我信你。”
“”碧萝坐立难安,硬着头皮扯谎,“事情就是渊主说的那样,他们对你下了咒,趁你病重又意识不清,将你掳走,以此要挟渊主。”
扶荧目光不移,似是要将她彻底看破。
良久,扶荧才道:“那玉赤台的神心又是如何损毁的?”
“他们设了十方缚魂阵,用神心充当阵眼,是渊主用自身魂骨补全了神心,才没酿成大祸。”
碧萝编造的话真假参半,可谓是天衣无缝。
扶荧听罢,缓缓垂眸,不禁陷入顿沉。
虽然没有了当夜的记忆,但也隐约记得一些画面,似乎是听谁喊了声十方缚魂阵。
“那”
她还想问个明白,碧萝就用力缠住了她的双臂,掐着嗓子冲扶荧撒娇:“那天你病得要死要活,整个宫城都乱套了,渊主心系你,所以才让她们有机可乘。总之你先别想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呢。”
扶荧好奇地看过去。
见成功转移了扶荧的注意力,碧萝登时窃喜。
担心隔墙有耳,她一颗小脑袋瓜子贴近扶荧,嘴巴里叽叽喳喳:“先前我不慎闯入回落崖,虽说九死一生,却也得到了些有用的”
“什么?”她这般神秘,倒是真让扶荧提起了几分兴趣。
碧萝偷偷摸摸说:“你此前不是在找什么《百杀录》,我在回落崖遇到了一个名叫裴俊的人,许是回落崖先前留下的记忆残相;他说其表哥裴怀远拥有一本奇书,那本书正是《百杀录》。”
扶荧听得一怔。
碧萝仰着双水润的大眼睛,“不过我还从未问过你,你为何找《百杀录》?那本书是凡尘不容之物,便是你有心习得,也要付出些代价,在我看来,学它得不偿失。”
扶荧没说过,碧萝也从未主动问过。
不过听那裴俊说,此书在世千年,有过几任主人,然而那些人的下场却都不太美妙,就算扶荧有决明印护身,也未必驾驭得住那本上古邪卷。
扶荧掩去眼底神色,笑了笑:“听说它记录着不少遗缺的医术,于是想寻来看看。”
碧萝恍然,不多过问。
两人又在花园停留了会儿,才慢悠悠回到主殿。
成风正在外殿等候,见两人出来,弯腰作揖:“扶姑娘。”
扶荧笑意温和:“成风大人怎么来了?”
“奉命给姑娘送药。”成风侧身让路,待随行侍卫将药盘放在桌上后,才道,“姑娘四象亏空,帝君便让药医阁的配了些补药,用来给姑娘补身体。”
扶荧看向托盘上那只墨黑沉沉的药碗,“帝君让你来的?”
“是。”成风笑得开朗,“帝君近日事务缠身,实在走不开身,只能让属下跑一趟了。”
“姑娘快喝吧,我也好回去复命。”
婢女端起药碗送到了扶荧面前。
她接过,一股难闻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
扶荧不禁皱眉,轻耸鼻尖嗅了嗅:桑槐,血人参,蚕珠子,这是补药不假,可是除了这些里面还夹杂有一味扶荧从未闻过的陌生气息。
这让扶荧怀疑地看向成风:“这方子里可还加了什么?”
成风身形一僵,旋即回道:“还是帝君特意寻来的药灵珠,是仙界的东西,扶姑娘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那也难怪。
她忍着那股腥味将药一饮而尽,苦涩感纠缠在唇齿间迟迟未散,就在她漱口的这段工夫,没注意到背后的成风微微松了口气。
“扶姑娘最后就说身体已无大恙,让帝君不必再送药过来了,许是嫌那药腥苦,不好下咽。”成风顿了顿,问,“明日还送吗?”
重华大殿,宝石砌地,金玉堆墙。
宁随渊横卧龙榻,身姿慵意,看起来没个正形儿。
他随意丢了手上折子,再拿起一本,看了眼,再次丢下,才道:“送,怎么不送。”
成风说:“扶姑娘是医者,多几次保不准会对帝君间生怀疑。”
他垂着睫没有回答,抓着玉折的手骨节分明,罢了泛出一声冷笑:“看看司城署的这些个贱东西,近来本尊的好脸色给他们太多了,竟敢管起我的婚配来了。”
扶荧可以说是逗留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加上搬入烛明殿,下臣理所应当地提了立后之事。
宁随渊心知肚明他们在想什么。
他越早成婚,越早生子,他们越能理所应当的弹劾帝君,命他下位。
一群胆大包天的狗臣!
宁随渊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声将折子甩到成风脚边,“拉出去,处极刑。”
成风静默须臾,弯腰捡起折子,大体扫了眼后,无奈叹息:“帝君何必。处罚他们,最后还是会反噬给帝君。就算没这一次,也会有第二次,何况”成风捏着折子,“百姓确实很中意扶姑娘。”
宁随渊睨过来:“嗯?”
成风就知道他不关注这些,就把这些天里的军营所闻一五一十说给他听:“解毒之事让扶荧在军营那边颇有威望,传到外城,也都对扶姑娘赞不绝口。”成风微顿,“也有人称,自从扶姑娘来到帝君身边,帝君变得和善许多,甚至为了扶姑娘免了那两个婢子的死刑。”
成风:“属实宽宏。”
宁随渊:“”
最后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成风一本正经的开起玩笑:“若帝君立扶姑娘为后,说不定会改善帝君在百姓心目中的风评。”
“本尊不稀罕什么风评。”宁随渊倏然起身,广袖拂过桌面,转瞬来到成风身边,冷眼警告,“你一口一个扶姑娘,倒是向着她了。”
“”成风很是无奈,“属下并无僭越之心。”
“呵。”
他冷笑,又想起那碗被她嫌腥的药,立马叫过成风:“去药医阁。”
九幽的医修水平比不上太华山。
药医阁整体是落后的,从上到下加起来不过百来号人,宁随渊突然莅临医阁,登时让一干人等诚惶诚恐。
众人乌泱泱跪地行礼,宁随渊免了他们礼仪,“乌明子呢。”
“阁主正于暗殿配药。”
宁随渊颔首,径自穿过殿廊,再乘升降井来到地下暗楼。
暗楼主要负责蛊毒之类的灵丹炼制,蛊丹讲求朝阴不见阳,自然,此处密不透风,日光难近。
几声痛苦的闷哼自偏阁传来,宁随渊一脚踏入,看见墙上用琵琶锁挂着好些个半死不活的妖族和几个临仙客。
都是些不知死活,先前想谋害他的外山人。
“帝君。”
乌明子身高仅为五尺,着一身灰色丹衣,鼠头胖身,见面施礼。
宁随渊睨向关在炉房里的几人,又轻飘飘收敛视线,“她说那药腥臭难闻,不易下咽,可有其余炼制的法子?”
未等乌明子作答,被关在炉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那临仙客梗起脖子,强撑着力气破口大骂:“宁随渊,你不得好死!”
宁随渊低笑:“本尊不知日后是不是真的不得好死,不过本尊可以确定,你马上就会不得好死。”
他倒也不屈,闻声又是一番难听的辱骂。
外面的人对此充耳不闻,专心忙碌手头上的活儿。
“内丹需生脉活血供养。”乌明子说,“生剥内丹,兴许比死后挖出来的要味道轻些。”
那人还在不依不饶的叫骂,从天骂到地,从畜生道骂道十八代族谱。
宁随渊耷拉着眼尾,“就他。”他下巴微仰,目光低视,“一刀一刃,慢慢地给我活刮了。”
骂声像是沉塘的石子,戛然止停。
望着那张因恐惧而变得灰白的脸颊,一抹残虐的笑意在他唇边挂起,宁随渊那写满阴鸷地嗓音自暗阁摩挲而过,“本尊说了,在我不得好死前,我先让你们不得好死。”
他讥嘲:“敢来找我索命,就该想到会是这个下场。”
暗阁无声。
从炉内的炼人到炉外的魔医,皆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开口。
成风看了看挂在里面的人,眼底一闪而过犹豫。
在炉门打开,眼见那人被生架出去时,成风终是忍不住站出来,“帝君,我看罢了。”
“嗯?”宁随渊睨过去,讽笑,“你在求情?”
“属下不敢。”成风急忙下跪,“只是扶姑娘对此一无所知,若被她知道帝君用他人灵丹为她制药,怕是”
成风咬牙说:“怕是会对帝君心存芥蒂。”
宁随渊挑了挑眉。
沉吟须臾,一字一顿道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成风跪地不语,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种事情是能瞒住的吗?
作者有话说:
成风:丸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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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水逆感觉,从进入一月开始,先是头疼,接着莫名其妙对猫过敏,然后胃也开始疼,以后不乱吃了,已老实
第60章 060[VIP]
扶荧回神后越想越觉得奇怪, 寻常药灵珠多是融于玉佩或是香囊当中,随身佩戴,用作滋身养气, 还从未见过直接饮入的。
其一是浪费, 其二是直接吞服远不如佩戴的效果好。
她揉了揉额心,不禁抚至胸口:但是该说不说,一碗汤药下肚,灵洲充盈,四海清明,周身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九幽这种魔域,真能长出这种药灵珠?
扶荧不禁怀疑起来, 忍不住叫过碧萝,“碧萝, 你可知药是从哪里送来的?”
碧萝略一思索,道:“也就是药医阁了。”
扶荧颔首:“我们去看看。”
刚巧, 也能借此机会再薅点药材。
扶荧算盘打得响, 碧萝更是没意见,命人备了车辇, 直接前往药医阁。
她突然而至,令一众医师骇然。
扶荧只当是忽然过来吓到了众人, 当即笑颜温和, “我家婢女受到惊吓, 于是想过来抓来药材, 可否行个方便?”
药堂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互相递了个眼神, 领着扶荧去了草药房。
药房约莫千多种药物,整个不虚洲能找到的药材几乎都囊括其中。扶荧寻个借口打发了帮忙抓药的小童, 再让碧萝把门,偷偷摸摸地把每样药抓了一些放进自己的乾坤袋。
完事之后,扶荧继续寻找药灵珠。
不过那种稀罕物,想来是不会随随便便放在外头的。
她叫来药阁的小药童,“帝君今早命人给我送了药,你可知配药的是谁?”
小药童诚惶诚恐:“神女可是对灵药不适?”
“并无不适。”扶荧看出他的惶恐,温柔安抚,“那药是我喝过最好的药,只是同为医者,想借此讨教一二,求个方子。”
小药童恍然,犹豫片刻道:“那药是我们阁主所配。”
扶荧:“他人呢?”
“兴许是在炉室。”他说,“不过除了阁主和几位师兄,炉室不允许外人涉足,神女还是快回吧。”
说完这些,小药童提着药篓离开药房。
扶荧垂眸沉思,却在此时,碧萝鼻尖动了动:“我嗅到帝君的气味了。”
扶荧看过去。
她上下来回地闻嗅,忽然看向脚边,猛地跳起来踩了踩,地板发出闷闷的回声,显然,这下面是空的。
扶荧微微拧着指,“有办法下去吗?”
碧萝看着进来的两名药师,灵光一闪,唇边挂着抹狡黠地笑。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即便是在九幽魔都,依旧春日和媚,暖风拂面。
迎着懒懒坠地的暖光,两个年轻药师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着靛蓝色的药师长衫,穿过药草堂,又过了配药殿,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通往暗楼的升降井前。
升降井设有结印,需得令牌打开。
碧萝早有准备,把顺手牵羊得来的令牌与结印相融,井梯闷沉沉地响了几声,随后青铜铁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敞开。
她们一同进去,梯井逐渐下落。
高瘦青年靠近扶荧,对她咬着耳朵:“这地方邪气重,不像是个正经地方要是让帝君发现,保不准生气。”
扮作胖医师的扶荧沉凝着脸色,“我总觉得不对劲,还是下来看看比较好。”
说话间,梯井落地,到达暗楼。
准确来说,暗楼更像是个巨大的丹炉,约莫三层,每层又分为几间大小不一的炼丹房,每间炼丹房各有妙用,似机关般随意变幻方位。
好在碧萝嗅觉敏锐,靠着宁随渊的气息一路追寻,才没有在更迭的地下迷失位置。
“应该是这里了。”
扶荧跟在碧萝身后,小心越过冗长狭窄的阶梯,再走过一扇暗门,终于到了乌明子所在之地。
未等行至其中,阵阵凄厉惨叫就让扶荧停住步伐。
碧萝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伸手拽住扶荧手腕,“且再等等。”她歪着脑袋探进一眼,待看清里面景象时,登时脸色一变,犹犹豫豫地对扶荧说道,“要不还是别进去了。”
碧萝话音将落,就听惨叫中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帝君,还是算了,如此只会折损帝君修为,更不利于扶姑娘疗养;若不然属下再出去一趟,定能找到更好的灵丹。”
成风?
什么算了?什么不利于她??
扶荧听得云里雾里,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必有隐瞒,她不顾碧萝阻拦,猛地推开碧萝走了出去。
炉房中央高立着一个巨大的玄青色方木丹鼎,三足两耳,四面镂空,鼎内燃火,当中还用几根手臂粗的玄铁锁链穿挂着几个人,或者说是几张人皮。
只看他们皮肤灼火,显然已成炼丹之物。
画面移转,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青年男子倒吊在一面矮墙上,血肉分离,骨皮模糊,按理说受了此等重刑,不是晕厥就是晕死过去,他却依旧双目怒瞪,疼得四肢挣扎,嘴里痛骂,哀求,最后都化作难以忍受的凄切嘶喊。
扶荧看到宁随渊背对而坐,他姿态懒散,似是欣赏够了,缓声开口:“行了,嚷得让人心烦。”
乌明子闻声,干脆利落地将一枚内丹从他腹里刨了出来。
尖厉的惨叫过后,男子就此咽气。
乌明子捧着那内丹,对宁随渊恭敬作揖:“烦请帝君给微臣一夜时间,这次定会调配出无色无味的灵药,好让帝君和神女满意。”
调配灵药???
扶荧看着墙上和丹鼎之中那些个半生不死的人,冷不丁想起白日里所服的那碗补药,她还奇怪为何如此腥味难闻,敢情是敢情是从活人身体里剥离的内丹!!!
胃中一阵一阵作呕,扶荧捂着胸口,那股呕意让她脸色苍白,扶荧不知是恶心那碗药,还是恶心眼前这个人。
“你们两个,去给丹鼎添火。”
有人过来命令,扶荧没有动,眼尾赤红,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和你们说话呢?快去给丹鼎添火。”
他不耐烦地上前催促了一遍。
动静终于惊扰到了不远处的几人,宁随渊余光落过去,先是漠然地瞥她一眼,紧接着注意她额心的决明印,眼底漠然转为浓郁的惊愕。
下一瞬,身体猛地弹坐起来。
扶荧咬唇看着宁随渊,眼底的厌冷几乎将他吞没。
宁随渊已经认出来人,心里跟着一紧,油然而生的慌乱登时让他僵立原地。
“和你们”
那炼丹师还在催,扶荧此时收回目光,转首离去。
宁随渊回过神来,闪身上前拉住了她手腕。
未等他开口,一记耳光率先落在了他脸上。
颇为清脆响亮的一声,让整个炉室陷入一片死寂沉沉。
这一巴掌完全是出于身体本能。
扶荧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紧紧握着自己打过人的那只手,掌心发麻发烫,还隐隐颤抖着。
然而生气远远大于恐惧,扶荧脸色发白地站在宁随渊面前,没有丝毫退却。
在旁的炼丹师看傻了眼,急火攻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冒犯帝君!!”
“滚。”
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冷清压抑的嗓音。
炼丹师直愣愣地看着宁随渊。
他面色冷沉,无尽戾气近乎渗出,“我让你们滚。”
成风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招呼一群人出了炉室,便连碧萝想要留下,也被他一并扯了出去。
偌大的房内只剩下了两人。
扶荧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厌从心起,忍不住掩唇干呕,转身再欲离开。
宁随渊不给她机会,挡在她面前,“若不然再打我一巴掌?”生怕扶荧够不着,他还好脾气地弯腰靠近,把另半张脸递过来,指给她,“来,朝这里。”
扶荧从未见过这般恬不知耻的。
她气得浑身作抖,既然都已经打他了,也不怕接下来的话再惹他恼怒,当即颤着手点向身后,“你将你将他人的内丹剥给我吃?还用如此残忍的法子,你为何这样做?!”
宁随渊神姿冷漠,似乎并没有把她的控诉放在心上。
望着扶荧隐隐泛红的眼眶,宁随渊缓声解释:“医师说你身体孱弱,需得内丹调补;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如此也算是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好一个物尽其用!
扶荧满是荒谬地看着他,“我也是医师,你为何不先来问过我的意见?你这般所为,让我和生食血肉有何区别?”
宁随渊对此满不在乎,语调仍是温和不变:“我是为了救你。”
扶荧哪会听信这个理由。
她后退两步,面露失望与排斥:“到底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满足你残暴肆虐的私欲,只有你自己清楚。”
一句残暴弑杀的私欲,立马让宁随渊的面色陷入冷寂,心也跟着跌入谷底。
他打消了继续解释的心思,冷冷一哂,向前逼近,“残暴肆虐?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难道不是吗?”扶荧仰起头与之对视,“麻木不仁的是你,杀人盈野的是你,诛戮无尽的也是你,这本该就是你的本貌,又何必打着为我救我的旗号当作你残杀的理由?你就是想看着我吃了他们,好满足你变态的私欲!”
扶荧怒火攻心,一时间口无遮拦起来,“你就是想让我变得和你一样不堪!只有这样你才开心,你才自得!”
她的每个字每句话无疑都是在往他心口捅刀子,宁随渊从未否认过自己的残酷,旁人说他冷血,那他就冷血;旁人说他残忍,那他就变得残忍。
优柔寡断,是一个魔尊最不该拥有的东西。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明明已经习惯了的
可是
他好像没有办法把扶荧当作旁人。
宁随渊心口绞痛,便连血肉都跟着绞缠在一起。
他眼尾猩红,凝目她生气的面容,听着她锐利的质问,经过了几息般的停顿之后,最后奇异般地冷静了下来。
他勾唇笑了下,身形欺近,眼底冰寒犹如凛冬深雪,“没错。”他嗓音寂冷,“你既知道我的本性,就不该胆大违背。明日那药还会按时送去,你若不喝,本尊有的法子让你喝。”
扶荧听罢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宁随渊,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宁随渊语气沉抑,“只是如你所愿,变得麻木不仁。”
“此前我对你过于宽容,好像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宁随渊说着直起身,眉目低敛,过长的睫毛坠压下来,衬着双眸寒意犹若冰霜。
愤怒堆积在胸口,一时间让她匀不过气来。
宁随渊无视她惊诧的眼神,抬眼唤成风进来,“送她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烛明殿半步。”
扶荧哑然失笑,“你还要软禁我不成?”
宁随渊说:“你未经本尊的允诺踏足此处已是大错,若嫌烛明殿难待,那便去指骨狱,二择其一,本尊不为难你。”
不为难,这句话已经是为难了。
看似宽宏,不过是料定扶荧不敢吃苦。
的确,扶荧见识过指骨狱的可怖,对那地方讳莫如深,可他又偏偏忘记她性格倔强,最不擅长妥协。
“不必。就依帝君所言,让我去指骨狱,”扶荧罢了还讥落一句,“和一群活死人待着,也好过活吃人。”
扶荧说罢,昂首离去。
宁随渊双拳紧拢,眉间阴气几欲倾泄,成风站在两人当中左右为难,思来想去,只能先扭头把人送回烛明殿。
扶荧到底是块硬骨头,不往烛明殿的方向走,却是直接去往蘅境坪。
大步阔首,饶是成风也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澄光坠离,整座九幽城是难得的温和良日,扶荧不似这天光,满心寒霜,想到丹炉里犹如咸鱼般烤干殆尽的人,终是没忍住,佝着脊背吐了出来。
“姑娘可好?”成风急忙上前关切。
扶荧连带着看他也不顺眼,拒绝其靠近,声音更是疏远异常:“成风大人请吧,我会自行前去牢狱,不劳您操心。”
成风是操心。
他这辈子就没像今天这样操心过。
“姑娘不要说气话,你晕厥多日,帝君倾尽全力命人为你医治,绝非那种麻木不仁之人。”
扶荧听罢嗤笑:“倾尽全力救我的是医师,和你们帝君有什么关系?”旋即恍然,“也对,若非是你们帝君之命,我确实会死在九幽,毕竟他身为帝君,谁敢违背?”
成风:“”
这天儿根本就没法聊。
眼瞧着蘅境坪就在不远处了,成风急的是头晕脑涨,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冲碧萝使着眼色,恳求她帮忙说个好话,要是扶荧真的进了指骨狱,到时候生气的还是宁随渊,迁怒的还是他们这些属下。
哪承想碧萝和扶荧一条心,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成风心一横,扑通声跪在扶荧脚边,高声哀求:“姑娘,就当属下求你,若你真的进了指骨狱,最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帝君定会责罚于我。”
扶荧果真顿住了步伐。
看着成风苦苦乞求的面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抿了抿唇,仍是说:“是他开口让我去指骨狱,是他的命令,关你何事?”
成风有样学样:“因为帝君麻木不仁。”
扶荧:“”
无话可说。
扶荧走这么大半天,基本是冷静了下来。
遥遥看了眼前方通往蘅境坪的小径,深吸口气最终是打消了念头,她转身折返,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顺利回到烛明殿,成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然而这头好了,另一头还没好。
没有办法,成风只能苦哈哈赶回药阁,不出所料,宁随渊还在原地站着,一丁点位置都没有挪。
他脸上表情犹如凝固,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全如死湖般沉沉,越是如此,越让成风心底打颤。
最后硬着头皮上前复命:“在属下的劝说下,扶姑娘已经回了烛明殿,帝君大可放心。”
“我放什么心?”宁随渊冷眼过去,“你哪只狗眼看到本尊操心她了?”
“”成风毕恭毕敬低头:“是,怪属下有眼无珠,还请帝君消气。”
消气
宁随渊自喉间溢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她在那么多人面前顶撞我,甚至动手打我,本尊没有下令责罚,已是宽容;她却说我麻木不仁,残暴肆虐,若非是为了救她,本尊何苦让这几个腌臜货色招惹于我!”
宁随渊欲说欲气,越发觉得丹鼎里的那几条人干儿变得不顺眼起来。
“把他们放了。”
“帝君,他们已经死了。”
“我说把他们放了。”
宁随渊不耐重复。
没了法子,成风只能命人开了丹鼎,循序将人抬走。
随后,成风再来安抚盛怒的魔头:“扶姑娘也只是说气话,帝君何必放在心上。”成风顿了顿,“不然帝君去服个软,好声解释一番,扶姑娘并不是那种刁蛮任性之人,知晓后,定会理解帝君。”
“服软?”宁随渊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呵地笑了,“我乃九幽魔尊,让我和她服软?我救她性命,她该叩谢,为何要我低头认错?”
宁随渊气得咬牙,这地方更是一刻钟都不想待。
晦气!
他狠狠攥了攥拳头,大步离去。
还让他服软?
这辈子必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宁随渊:必不可能!
后来
“我错了,老婆你别不理我。”
前夫哥:?谁你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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