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将落, 薄暮压着云层匐向大地,直至那道浓稠红云被入侵的暗色吞噬,整个九幽这才踏入枯寂的黑夜。
整个院落的饮月莲悄然绽放, 它们依靠月华而生, 花瓣轻盈,闪烁着若月般轻薄的色泽,冰清玉洁,并蒂相开,如同泼落在夜晚的银霜。
这是扶荧在烛明殿里发现的为数不多的好地方,更无人知道她正坐在这里。
掌中的玉佩早已褪色,便连那个朔字也跟着不大清楚了。
她垂眸摩挲, 仰头看见一株饮月莲想往高处攀,可它不是菟丝子, 缠不上高墙,更饮不到月光。
“阿荧, 你一晚吐了很多次, 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恍然当中,身后钻出一个糯糯的声音。
像是担心惊扰到她, 语气也跟着小心翼翼的。
扶荧急忙拭去眼角湿润,不动声色地藏好玉佩, 笑看向碧萝, “你躲哪儿干嘛?”
她锁在柱子后头, 鬼鬼祟祟, 作贼似的。
碧萝鼓了鼓腮,这才走过来, “我看你心情不好,不敢打扰你。”
扶荧闻声轻笑, “我没有心情不好。”
碧萝坐到她身边,扫了眼院中密密匝匝的饮月莲,“我也不是为渊主解释,但他确实对你上心不少,便是便是她在的时候,都没见这般过。”碧萝边说边小心观察着扶荧的脸色,“那日你受困玉赤台,渊主以一人之力相抵,又取魂骨摄邪魂,此次也是为了救你。”
碧萝笃定:“我觉得渊主这样做,都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我?”扶荧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一样,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无比荒谬,她摇了摇头,“碧萝,先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即便是,喜欢也不能成为作恶的理由。”
“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尊重,而不是自以为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伤害别人。”扶荧见碧萝一脸困惑,就知道她没听懂。
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譬如我喜欢碧萝,若碧萝有朝一日遇到危险,我会竭尽全力去救你,如果可以,我会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但不会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
碧萝听得懵懵懂懂,但只听懂了那句扶荧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她睫毛颤了颤,心底一下子变得软乎乎的。
“那就是渊主错了!”
扶荧再次摇了摇头:“他也没有错。”
他是高高在上的魔尊,所看所见,所思所想,注定与她不同;所以,他们也注定背道而驰。
扶荧时常在想,倘若沈应舟还在,定然不会这般做。
便是她病得真要死了,他也不会用残害他人的方式来为她换命,即便他如此的爱她,如此的不想失去她,他也不会那样做。
因为沈应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是行医救人的医者。
就像扶荧每每担心他的安危,但都不会阻止他成为镇天司一样。
他有抱负,有坚持,有为人的良善与责任,她亦是。
为妻为夫者,理应相互尊重,此爱才能长久。
扶荧更不会认为宁随渊喜欢她。
比起喜欢,扶荧更倾向于他想利用她,正因失去过一次苏映微,所以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扶荧不知他再打什么盘算,只是这九幽疑点重重,她不能再作逗留,与其成为他人饵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离去寻求生机!
她已经看出了宁随渊的本性。
这人残暴是真,愚钝是真,留在世间只会酿下大祸。
扶荧抓住碧萝,“先前你说的那个楚俊,你可曾记得有什么特点?”
“特点?”碧萝抓耳挠腮思索片刻,乍然想起了什么,对扶荧说,“他打了一对穿耳,只在左边,当时觉得稀奇,就多看了两眼。”
穿耳
扶荧不禁沉思。
人族也有氏族之分,一个地方和一个地方的习俗可谓是天差地别。扶荧早先爱看一些民间遗俗的书籍,隐约记得瑶山有个燕水氏落,住在此处的骊族人有个习俗:若诞下男婴,族里的老人便会给孩子穿耳,取谐音“坠子”之意,保佑孩童平安长大。
不过随着岁时更迭,氏族落魄,习俗也终究掩埋在了岁月流逝中。
回落崖会记住进入这里的每个人,裴俊很可能是百多年前的人物了,当今燕水也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酒泉镇的酿酒之乡。
如果碧萝的记忆没有错,那《百杀录》很可能就在酒泉镇。
扶荧心底已有定夺。
她拉握住碧萝的手,“你是愿意和我走,还是留在宁随渊身边?”
碧萝被问得蒙了一下,毫不犹豫道:“当然是选你呀!”
扶荧很是欣慰,“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扶荧说干就干,风风火火地回到寝殿,在碧萝的目瞪口呆之下将宁随渊殿内的那些值钱玩意全部扫荡一空。
碧萝看得心惊胆战,“扶、扶荧你是不是拿太多些了?”
“不多。”扶荧说,“瑶山不比这里的规矩少,多拿点钱,总归是好的。”
这是最好的时机,扶荧已经决心离开。
至于翠珑侍画,她也不担心,她们如今在沧澜殿休养,就算她走了,宁随渊也牵扯不到她们身上。
碧萝匆匆忙来到扶荧身边,“可是九幽设有结界,我们怎么离开呀?”
好问题。
扶荧捏紧自己那沉甸甸的乾坤袋,微一沉吟:“此前贺观澜教了我神法,里面有一个天地遁形术。”
贺观澜说,此术法是神卷当中最为莫测的一种。
它无视天地法规,不受六界束缚,可自由来去,倘若使用不当,随时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若非情不得已,定要再三定夺。
可是再凶险的地方,也比不上她如今身处的九幽。
此术法需要符箓驱使。
扶荧翻箱倒柜找到枚符牌,她咬破指尖,在碧萝不解的注视下于上面写下符纹,做完这一切,扶荧将那血符静静攥在了掌间。
下一步就是结印行符。
扶荧抿了抿唇,看向碧萝:“可能会很危险。”
碧萝神色一晃,很快又说:“我不怕呀,若真有危险,我也会保护你。”
明明此前更大的困苦都度过去了,偏偏是这一句“我保护你”让她生出了几分委屈。
扶荧眼眶发酸,低睫瞬间,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她不哭还好,一哭陡然让碧萝慌了神,弯腰仰起脸用目光寻找着她的眼睛,“哭啦?”
扶荧背过身,胡乱擦拭去泪水。
碧萝绞弄着系在身上的穗子,又屁颠屁颠跑过去,“你此前救我,我很是感激。再说我们命契在身,除了跟着你,我也不知去哪儿。比起留在九幽,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扶荧早已调整好情绪,扭头就看见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绷不住破涕为笑。
“那走吧。”
扶荧对碧萝伸手过去。
她立马握住,乖乖站到了扶荧身边。
扶荧深吸一口气,双手掐印,将那枚符牌包裹在灵印当中。
漆黑的符牌漂浮眼前,扶荧掌印缔结:“行地无疆,越天有术;十方万物,为我引路!”
符纹彰显,那枚符牌在扶荧面前燃起火光。
灰烬消散之前,二人一同消失在原地,留下的只有扫荡一空的寝宫。
丑时三刻,宁随渊仍留在重华殿内翻看折子。
几十本折子,翻来覆去都是些陈年旧调,没一句新鲜词儿,最后看得烦了,便直接捻指烧毁,堆积的满满当当的桌案瞬间清空。
成风看出他肝火旺盛,不敢打扰,又实在架不住困倦,忍不住站出来相劝:“帝君操劳多日,还是回殿歇着吧。”
宁随渊头也未抬:“不累。”
成风:“。”
阶下不语。
随后成风又道:“扶姑娘自回了烛明殿,就没出来过。听人说早些时候吐了几次,送的膳食却是一口没动。”他鼓起勇气说,“扶姑娘大病初愈,怕是禁不起这番折腾,帝君可要回去看看?”
宁随渊面无表情,这让成风颇为失望。
台阶都递过去了,他们帝君怎么就是不懂事呢?
正当成风以为没了希望,就见宁随渊撩起眼皮,盯着他眼下的两团青色看了几眼,长眉扬动,啪一声将折子丢在桌上,顺势起身:“行吧,看你累得不轻,本尊今日就先到这儿了,回烛明殿。”
成风大喜,忙去准备轿撵。
回烛明殿不过瞬息间,成风将人送到殿内,正欲拜君离去,忽见宁随渊在偏殿门前停了步。
他广袖下的手指轻轻蜷了蜷,目光幽深,忽地叫住成风:“成风。”
“帝君。”成风退勤未果,无奈作揖。
他看向殿内烛火通顶,微加一顿:“本尊错了吗?”
“啊?”成风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发现他家帝君正沉沉望着前方,思绪似有徘徊。
成风当即道:“您身为帝君,应当宽容。”
潜台词是:适当服软,不要和别人计较。
宁随渊冷冷一哼,“本尊已足够宽容了。”说罢甩步向前,再未回看偏殿半眼。
成风内心叹息,疲惫更深几分。
结果在快到他寝殿之时,宁随渊毫无预兆地转身折返,行事之快让成风猝不及防。
他赶忙追过去:“帝君这是还要去哪儿?”
宁随渊眼不眨心不跳地说:“我看天色有变,恐会有雨。那偏殿年久失修,说不准会漏水,闲着也是闲着,我去修修去,免得浇坏我那满殿明珠。”
成风仰头看了眼天色,眼睛困惑地眨了眨:明月舒星,哪里是生雨的样子。
说什么怕浇坏满殿明珠,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去见别人吧?
成风还没来得及戳破宁随渊的小心思,就见走在前面的魔尊广袖挥动,凉月遮蔽,浓云覆盖,一阵霹雳啪嗒的雷公作势之后,雨珠子当头浇落,砸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成风抹了一把糊了满脸的雨水:“”
好,好一个雷神显灵。
妙。
作者有话说:
成风:6。
等宁随渊过去后发现人早就跑了,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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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062[VIP]
雨僝风僽, 黑云蔽盖下的宫城犹如不见底的深渊,眨眼就被疾雨所融。
临近偏殿,宁随渊却再次停了步子。
他低头看自己两手空空, 再抬眼瞥至雨雾中亮起的珠灯, 反身回往寝宫。
一来二去,成风更是无奈,“帝君改主意了?”
宁随渊说:“既是修墙围,总要拿些东西。”
成风:“。”
成吧,不就是想带点手礼道歉嘛。
成风看破不点破,取伞支在了他头顶。
他的寝宫设一个单独的藏宝暗阁,那里是真正的金石垒墙, 明珠嵌地,世间罕物数不胜数, 无需烛火,满室珠宝交相辉映, 照亮若白昼。
宁随渊在藏宝阁一番翻找。
寻常的夜明珠过于普通, 拿不出手;至于珠杈翠簪更是凡物,不够彰显用心。
苦思冥想之际, 宁随渊注意到陈列在正中央的万生琉璃盏。
盏玉秀澈清莹,鲤纹灵秀。
看似不起眼的杯盏, 却是满堂宝玉中最为出众高昂的一个。
此乃天地神品, 内有生灵千亿计。
曾是东海之宝盏, 宁随渊闲来投身其中, 发现其妙,深感有趣, 便陈列在此,用作无趣时消遣的玩意。
扶荧总说九幽无趣, 这琉璃盏总能给她解闷吧。
宁随渊想也不想地将琉璃盏连同盒子一同拿起,大步走出藏宝阁。
这让成风看得暗自咂舌。
他们家帝君平日里没什么爱好,收集珠宝算一个,这琉璃盏可以说是他最为喜欢的玩意,如今为了讨扶荧欢心,竟毫不犹豫拱手相送。
看样子帝君是真的喜欢她。
雨无歇然之相。
他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路来到扶荧所住的寝宫。
扶荧不喜生人服侍,于是除了碧萝,留在这里的都是他亲手所制的傀人。
已是夜半。
宁随渊不知扶荧是否歇下,斟酌许久,才上前敲门。
屋里无声,灯火却是燃着。
宁随渊唇瓣紧抿,终是开口:“睡了?”他站在门外,“忽临大雨,本尊想起房瓦有几处破敝,想来看看有没有漏水。”
他自认借口完美,偏偏一段话说完里面依旧没任何声动。
宁随渊还是失去耐性,手腕略一施力,门吱呀开了条缝。
没锁。
他跨步进去,却见殿内空阔,桌上摆着的小食更是一口未动;再行至里殿,幔帐之后地拔步床空空如也,羽被整整齐齐叠在上面。
成风打量一眼,道:“许是在院落,属下出去找找。”
“不必了。”不知何时,宁随渊的表情变得沉冷,他睨着眉眼,看着地面微末难察的火痕,凌厉面容浸在烧火的烛火当中,双眸寂静而凉薄。
“她走了。”
话音落下,惊雷在此刻适宜地盘旋深空。
惨白的雷闪打在他阴暗的眉眼当中,又转瞬消散,只剩下一抹冷厉勾缠眼底。
成风屏息凝神,喉咙似被扼住般,颇为艰难地才发出声音,“那、那属下派人出去找寻,九幽设立结界,又逢大雨,扶姑娘走不远的。”
宁随渊不语。
他一步步来到那处痕迹前,蹲身捻起那抹火痕,随后放在鼻下轻嗅。
冷笑自喉间渗出。
宁随渊站起身来,“天地遁形术,她如今倒是长本事了。”
成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啪嗒一声脆响,那被称之为无价之宝的琉璃盏,连同玉盒全部四分五裂,散了满地。
宁随渊胸前起伏剧烈,怒气化戾,四周墙柱难以承受此等威压,须臾间千疮百孔,烙痕丛生。
屋外天色骤变,雨线犹如密密匝匝的尖刃,肆意残虐着大地。
天残地乱,不外如是。
成风半跪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头晕目眩,胸腔嗡鸣,最后只觉得喉心发苦,一丝血迹顺着齿间渗出。
即便如此,成风依旧不敢退下,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宁随渊额心魔纹灼红,他扣在桌上的手青筋暴起,从未有过的愤怒近乎将他整个人蚕食。
她用贺观澜教给她的术法离开了九幽城,殊不知那天地遁形术根本是旁人难以驾驭的。
过程中□□绞碎,魂魄遁入他界也是有可能的。
贺观澜不是傻子,他不会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把这一切传授给她。
她明明知道凶险,却还是走了。
她宁可死也要离开九幽,离开他。
去哪儿?
去找贺观澜,还是云麒?
可是他们又好到哪里去?
宁随渊自认自己已经足够退让,她说喜清净,他便清了整个烛明殿;她要那两个婢子活,那他就放了她们。
他让她如意,让她称心,换来的却是一声不吭的逃离?
如今想来,先前对他的示好求弱,恐怕也只是她曲意逢迎的假象!
宁随渊闭了闭眼,缓缓直起身。
“成风。”
“属下在。”
“备车。”
他冷漠看了眼满地狼藉,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
找一个人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他倒要看看,她一个孤家寡人能跑到哪里去。
浮云山,仙云顶。
这是一座矗立于神云之上的仙山,此地灵脉自生,邪祟难近,通天塔倾倒之后,自也成了四山群仙汇聚之处。
此时,仙阁内众仙家莅临在此。
太华山身为群山之首,贺观澜自身居高位,比起那些个修行千年之久的仙家来说,贺观澜要显得过于年轻了。
在一众鹤发童颜的老者当中,贺观澜银衫玉冠,玉骨横秋。不显仙者生来的倨傲;也没有年轻者的轻浮,只是冷冷清清坐在那里,神姿平平,端的从容矜然。
“回落崖之谜困扰仙家多年,此次得以平定,与司离君的苦心竭力脱不开关系。这杯是我替栖梧山万民,所敬仙君。”
以栖梧山崇真人为首,率先举杯致谢。
“多谢司离君。”
众仙齐齐举杯,面对众人答谢,贺观澜神色淡薄,“鄙人只是误打误撞,若要谢,也该谢另一个人。”
“噢??”崇真人来了兴致,挑眉作问,“能得到司离君赏识,此人定非比寻常,司离君可否与我们细说。”
他笑:“百年来,崖鬼肆虐,若非是司离君得明真相,绞杀邪祟,还不知有多少人进这妖鬼的肚子。若司离君所言是真,此人更是功不可没,不妨派人将她邀来,我好当面感谢?”
贺观澜轻捻杯盏,睫毛密密压着。
数道视线相迎,他沉默不语,也不知再想些什么,瞬息之后,贺观澜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不必。”贺观澜声音寡淡,“她不喜见人。”
崇真人与旁边的天禹闪上仙彼此交互了个眼神,最后笑了笑,“既然如此就不强人所难了。”
三言两语之后,众仙又将话题移至旁处。
这场长达半月的议事道今天总算终结,贺观澜离去时,就见天禹山的山主匆忙追上,“司离君且慢。”
他回眸,“山主还有要事?”
天禹山主是土地修炼成仙,先天就低人一等,他恭恭敬敬地对贺观澜施了一礼,胖乎乎的肚子跟着颤了颤,好半天缓过气后,说:“小仙前来,是有一事拜托。”
贺观澜静静无声,自仙云而来的璀璨仙光映在他那头银发上,反倒显得眉眼越发清寂。
天禹山主强忍胆寒,毕恭毕敬:“小仙与月下城城主一向交好,每年城主都会送花卉来我仙山,可是今年却杳无音信,便连前些年送来的花也都一夜之间凋零,小仙担心”
贺观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未等他把话说完,清冷至极的嗓音便将他打断,“难道天禹山连传话的小厮都没有了吗?”
天禹山主听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急忙解释:“司离君误会了。仙君有所不知,那月下城城主乃天地花灵所化,花卉与其灵脉相连,小仙是担心月下城受邪祟侵缠。得知回落崖一事的内情后,小仙实在不安,因此才拜托仙君。”
贺观澜不为所动:“世间邪祟万千,若哪里有妖祟我就去哪里,那这太华掌司也不必当了。”
天禹山主一噎,骤然无言。
“告辞。”
贺观澜微一颔首,架云离去。
天禹山主眼睁睁看他离去的仙姿,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来他这山主当得也可怜。
因前身是土地公,命脉自也与土地相连,稍微来个风寒发热都会换来天崩地裂,于是为了山中生灵的安危,他只能小心谨慎,不能沾染半点邪气。
天禹山主沉沉叹气,转身离开。
从仙云顶下来后,贺观澜先回太华山小灵天,找玄牝复命。
比起早些时候,玄牝状态更差。
贺观澜在内园等了五个时辰,他才终于出声。
“吾儿回来了?”
满殿残像,此声若断弦之音,极为沉杂脆弱。
贺观澜行礼,先是简单复命,接着告知仙云顶上的议会,罢了才眉眼沉沉,“弟子未将扶荧所做全盘托出。”
他顿了顿声,“为救世而害世,弟子不知此番所为是否正确。”
那日扶荧说的话始终萦绕心头。
贺观澜看够人间千疮百孔,妖祟横行,他毕生所求也不过是想换人间一个太平安宁。
可是太平渺渺,安宁茫茫。
在这之前,他只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无数家庭的破碎支离。
命有因果,是为定数。
可这苦果,却是由他所种。
贺观澜坚定的这条路,在和她相处的短暂几日,忽然不甚确定了。
耳畔回荡着玄牝沉重的呼吸。
“吾儿,抬头。”
贺观澜抬起头来。
当看到天卷当中他化魔的可怖模样,还有山河崩塌的惨烈之景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可想变成这般样子?”
贺观澜抿唇摇头:“不想。”
“你又愿见大命将泛,万生毁于一旦?”
贺观澜面露挣扎,微微沉音,“不愿。”
玄牝说:“不破不立,万物先死方能后生。你心存善念,为师甚感欣慰;只是比起几人的性命;众生才是根本。”
他喟叹:“吾儿,不可优游不断。”
贺观澜深吸一口气,弯腰作揖:“是。”
师父说得没错。
所有的牺牲都是为换来永久的和平。
他不愿堕魔,不愿见苍生饱受疾苦。
一城的命还是天下人的命,孰轻孰重他自能分清。
贺观澜再次告诉自己命有因果,是为定数。
若想更改定数,自当斩处因果。
他是果,那扶荧就是改变一切的因。
他不能犹豫,不能更迭。
作者有话说:
冷漠哥准备去接妹宝时发现妹宝不在,天也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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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063[VIP]
这是一条黑压压的, 一眼见不到尽头的长廊。
廊路细窄,仅允两人通过,墙壁隐约可见血迹, 有的痕迹漫长, 早已褪色干涸;有的还新鲜,艳红一片,与凌乱的好似抓痕一般的纹路交织,处处透着诡谲。
扶荧和碧萝相互搀扶,时刻对四周保持着警惕。
她们运气不错,初次使用遁形术没有形飞魂散,安稳无忧地离开了九幽城;但是运道也不好, 来的这个地方只有一条长廊,退无退路, 去无去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扶荧让魂灯燃着在前面点路, 觉察到碧萝的不安, 安抚性拍拍她的手背。
碧萝靠近嘀咕:“此处妖气汇聚,杀意深浓, 怕是一条险路。”
扶荧看向自己引路的魂灯,说:“总归能出去的。”
话虽这样说, 但她心里还是一个劲打鼓。
两人沉默不语走着, 殊不知黑暗里看不见的眼睛早已将二人暴露在外。
“王主, 有两名女子凭空出现在却生桥, 看装模打扮不像是妖族之人,倒更似临仙客, 依王主所见要如何处置?”
幄帟之内,人影缥缈。
那少年醉卧红榻, 懒洋洋支着项,指尖随着鼓乐在膝上轻轻敲打。
下头的人不敢扫王主听曲儿的雅兴,更不敢贸然催促,就那样跪在下面毕恭毕敬等着。
良久,他睁开了眼。
透过幔帐,台下之景一扫而空。
云麒勾了勾手。
半跪在地的妖如临大赦,赶忙起身走了过去。
“王主。”
云麒半阖着眼,嗓音柔和散漫,“却生桥隶属你管辖之地,出了差池,却来问吾如何处置?”
闻声,他战战兢兢低了头。
“若有人三天两头进我这金鳞城,那吾要你们何用?”
他硬着头皮认错,“王主教训的是。”
云麒撩抬眼睑,只听鼓乐转密。
急促的鼓点敲打在花月楼一角,无端使人神经紧绷。
他仍不敢抬头与云麒对视,最后好似觉察到了什么,两股战战,豆大的汗水湿了鬓角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云麒丢过去一把金色匕刃,“出去自行了断了吧,莫脏了我这青鸾帐。”
对方一怔,“王、王主!”
云麒就知道他要哭天抢地,烦躁地摆摆手,静候帐外的几名妖兵立马闯入幄内,架着他出了花月楼,细听一道皮开肉绽之声,楼宇之内仅剩舞乐盘旋。
片刻,云麒又招呼属下,“虚照镜给我取来。”
属下毕恭毕敬呈上一面椭圆水镜,云麒从中调出却生桥的画面,透过潋滟波纹,看见一双人影浮动。
一人着碧绿襦裙,秀致娉婷;另一人
云麒眯了眯眼,不自觉转动方位,好瞧得更清楚些。
她纤细,修长,一身粉糯水衫掩不住的清澈出众。
虽不知她是如何闯入金麟城界,避开万千耳目进入却生桥,云麒依旧觉得惊喜。
少年不禁笑开,把虚照镜丢至桌面:“下一场试炼在几时?”
属下说:“回王主,在午时。”
距离午时也就小半个时辰了。
云麒饶有兴味地看着镜面里的两个小小人影儿,“让她们进去。”
属下一愣:“如此若被太华山那些个人知晓,怕会生出事端。”
对方显然是将扶荧二人认作了太华仙客。
妖族不比魔族,对仙者多为忌惮,云麒却是轻声一嗤:“放心,太华山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再者是她们自己闯入我这妖城,就算出事,与我何干?”
何况他也不会让她死。
属下领命,驱人开了却生桥的通路。
妖族善于享乐。
比起仙族的迂腐;九幽的阴郁,金麟城日夜都困在朝歌夜弦之中,用作消遣的玩乐数不胜数,其中斗兽,百人试炼,都是妖族最为钟爱的两项。
所谓百人试炼,是将一百个吞了“神霄散”的失智半妖和群兽一同放在迷失境中,经过厮杀之后,活下来的那个将获得赏赉。
妖族天性喜爱杀戮。
越是残酷的厮杀越能换得兴奋。
百人试炼存在百年,至今经久不衰,始终为妖族钟情。
为了看得更清楚前,云麒特意移至试炼内场。
这是一座巨大的看台,约莫能容纳千人,四面均设有大型虚照镜,牵连试炼场,配上专门的讲演者,能让看众更好地了解情况。
同理,每个看众也都有一面小型虚照镜,方便随时切换方位,更重要的是用作下注押宝。
看台之上设立数间专为高官准备的雅厢,云麒进入雅厢时,外面早已黑压压坐满了人。
今天的迷失境是以四灾为主的黑水城。
试炼者除了彼此对抗之外,还要抵御瘟疫,洪涝,火难,战事所带来的一系列灾厄境,想要逃生根本就是妄想。
云麒一边吃着甜果,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扶荧出场。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因为惊恐而泪盈于睫的模样,想象当中,唇边笑意更深。
到那时,他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救她于水火,以她的性子必将感恩戴德,那么他挟恩图报也属合理。
乐极,云麒不禁哼起小曲儿。
扶荧并不知道背地里已经有人将算盘打到了她身上。
也不知在这条幽长的深廊走了多久,直到看见远处泛起光亮,扶荧才和碧萝生出了几分希望。
两人急忙顺着光跑过去。
果不其然,这里就是出口。
“这是哪儿呀?”
碧萝站在扶荧身边,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里似是一座荒城,天昏地暗,火光四起,随处可见残垣断壁,怪异的是在这一片荒景当中,未见一个活人。
再扭头看去,连同来路也都一道封闭了!!
碧萝试着召出灵光,眉心不禁夹紧:“扶荧,我们似乎遁入虚境了。”
“虚境?”扶荧反问,“是幻境?”
碧萝摇摇头:“是虚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天地遁形术本就能超脱五行,不受天地束缚;若使用不当,抵达另一个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可眼下,她们也没有第二枚符牌了。
就算有,以扶荧目前的身躯,怕支撑不住这般耗损,到时候变作灯鬼,只会得不偿失。
见碧萝愁云紧锁,扶荧温柔抚平她眉心褶皱:“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先去前面看看,总能找到办法的。”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碧萝叹气,只能跟紧扶荧向前。
两人小心谨慎地穿过危楼碎瓦,一路来到城中心。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一股死气,沿路走来别说是活人,连半个活物都不曾见得。
“阿荧,我肚子饿了”
碧萝揉着空扁扁的肚子,开始叫苦。
她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进一滴水米,青鸟又是贪吃的本性,忍到现在已属不易。
扶荧看着她苦哈哈的小脸蛋,顿生不忍。
她踮起脚尖环视一圈,看到侧方有一块还是干净的石头,立马拉着碧萝坐过去,“先坐会儿,我看看口袋里有没有什么吃食。”
碧萝也很听话,坐在石头上乖乖看她翻着口袋。
这次出行扶荧确实带了不少东西,药材半兜,黄金半兜,就连衣裳也都有两三身,可翻来翻去,就是没有到一块点心。
用于装点心的翡翠盘倒是有
当时觉得这东西值钱,典当也能换不少银两,便拿来了,至于里面的点心
扶荧正尴尬着,忽见碧萝身后黑影闪过。
她脸色骤变,拔出青簪朝那影子甩了过去。
青簪自碧萝身侧飞速穿过,于空中闪过幽青光影,只听噗嗤一声,正中靶心。
碧萝如临大敌,紧跟着站了起来。
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倒在泥坑里苟延残喘,那东西长有双翅,外形却分辨不出是哪种鸟兽,远远看着就觉得巨大狰狞,使人心底发寒。
这还不算完,越来越多的黑鸟盘旋而来,遮天蔽日,叫声犹如鸦啼,粗噶尖锐,听得人汗毛倒立。
扶荧勾指召回青簪,捏于指尖,和碧萝背对背相站,时刻警惕着它们的动态。
“像是妖兽。”碧萝还有闲心打趣,“长得倒像是本地鸟,看样子我们没有遁入虚空。”
坏消息,这座城已经沦陷,怕四面八方都是妖物邪祟。
“看样子已经有人抵达了第一个试炼场四灾其一的火难城!”
“不过竟是两名女子?”
虚照镜清楚映出两人的身形眉眼。
讲演者狐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其中的二人,怪哉的是她们未有中瘴之相,身上更没有专属的号牌。
分明是不小心闯入迷失境的!!!
这一发现顿时让讲演者慌了神,不知所措当中,面前的小型虚照镜突然浮现出一行小字。
【王主之意,继续。】
王主
他抬头,这才看到高台之上,雅厢窗扇半开,少年坐于其中,红衣灼灼,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虚照镜中的画面。
他沉了沉神,高亢的声音透过传音符抵达整个看台
“这是我们专门为各位看官准备的惊喜!二人未中神霄散,更对此毫不知情,她们能否顺利从却生桥回到这里,还请诸位拭目以待!!”
台下叫好不断,同时也伴随着质疑无数。
“可她们不是妖仆,反倒更像临仙客,如此,若被太华山知道,岂不是会牵连我族?”
“尤其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子,更提不起精神。”
“是惊喜还是你们失职让外族闯入,此事要说的清楚!”
眼看下面乱成一团粥,讲演者无话可说,一时间急得大汗淋漓。
倏然间,一道慵懒嗓音打破混乱
“此为本君之意,诸位可有不满?”
这分明
他们妖主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略有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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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064[VIP]
看台无人再敢质疑, 更不敢四下寻找云麒到底隐在哪处,比起先前的哄闹嘈杂,现下只余静谧。
眼见众人老实, 云麒哼嗤, 随手扔掉那张传音符,对伴与身侧的木槿说道:“吩咐迷失境的人,将那些个半妖逼至她们所在之地。”
“是。”
木槿转身前去安排,雅厢仅剩余云麒一人。
他半倚勾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玩味凝视着虚照镜中的女子,越发期待起后续来。
黑水城的夜色来得迅猛。
扶荧和碧萝好不容易驱散那群玄鸦, 趁着还有点光亮抵达城中,找了间屋宅勉强落脚。
她们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唯恐灯烛会引来危险,便摸黑掇弄一番, 依偎在榻上相互取暖。
这地方也不知荒废多久, 处处充斥着霉味儿。
碧萝饿得蔫头耷脑,整只鸟都没什么精神, 扶荧心疼地摸了摸她蝴蝶似的发髻,“忍忍, 待天亮我们就去寻个出路。”
碧萝本在烦躁, 听得她嗓音轻柔, 春雨似的拂过耳畔, 那股躁意竟离奇般地平静下去。她睫毛忽闪乱颤,没忍住, 歪头去打量身旁的人。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索性外面还有点月光, 映在她脸颊一侧,犹如蒙上的珠光,愈显得温柔宁静。
碧萝猛地想起这人年纪还没她大呢,此刻她倒是更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鼓了鼓腮,碧萝仍是诚实地靠近扶荧,脑袋枕靠在她肩头,嘟囔一句,“我饿,可是也睡不着”
“那我给你唱歌?”
碧萝好奇地抬眼,“你会唱?”
扶荧颔首,顺势揽紧她,轻轻哼起了歌。
“路遥遥,星河灿,且待晚云散,莫嫌秋月慢;山昭昭,烟火黯,相思心底漫”
逼仄阴潮的暗屋当中,她轻柔缓缓地歌声竟是唯一的温度。
碧萝突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了,她紧靠扶荧肩头,长睫颤颤,几欲睡却。
两人这边迟迟没有动静,外面那些看客自也不会继续盯着她们。
只有云麒,透过桌前小型的虚照镜,凝视着她温和无害的面容,唇瓣紧紧抿起。
这曲子他昔日听过,应该说听过很多次。
还是幼年时,那时母亲尚未逝去,他与母亲住在最为偏僻的宫殿,云麒记得金麟城的隆冬终日被大雪覆盖,无论天白或是昏暗,都包裹在那无尽的凛霜当中。
每到雪夜,母亲都会搂他入怀,唱歌哄他安睡。
即便羽被单薄,殿内冷清,只要母亲抱着他,他都不会怕了。
可是
她已离去四百余年,这样的曲儿早已埋葬心底,再也记不清,更听不到了。
云麒掩在袖间的五指紧缩,赤瞳凝望着倚在扶荧肩头的少女,心底离奇地生出一抹憎恨。
他知晓自己自私狭隘,便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他人轻易所得,因此嫉妒,厌恶,更愤怒。
倏然,虚照镜里传来声音。
是一批半妖已被引至城内。
“木槿。”云麒头也不回地唤人。
“王主。”
云麒指着紧挨着扶荧的碧萝,“安排疫人出动,杀了她。”
木槿:“是,属下这就去办。”
云麒身姿后倚,长松口气,心底这才松快不少。
迷失境的时辰周转与现实无异,一场试炼下来快则一日,多则七天;因此内场都是按天数卖入场牌子,若累了,还有其他玩乐消遣。
进入午时,空阔不少的看台再次坐满人,因为他们知道,夜晚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不出所料,存活下来的半妖和新放出来的疫人全部朝城中攒聚,而扶荧所在,正为城中。
“好像有人敲门。”
门外突如其来的响动顿时让碧萝清醒过来。
她拢着扶荧手臂的双手不禁收紧,满是警惕地看着门外那道晃动的黑影。
此前他们一路走来未见活人,满城狼藉,想必是遭受迫难无一存活,如今又是三更半夜,突然有东西造访,还不知站在外面的是人是鬼呢。
碧萝贴近扶荧,“你别出声,我去看看。”
不等扶荧阻拦,碧萝就蹑手蹑脚来到了门前。
木门相隔,夜色中闷重的喘息听起来格外清晰,她小心将门压开一条缝隙,大街上人影晃动,四处游走。
可是怪异众多。
街头的百姓个个眼神空洞,犹如游魂之人,毫无目的地麻木走窜。
碧萝正疑惑着,黑暗里一双眼睛冷不丁对上了碧萝的视线。
意外爆发,伴随着一声嘶吼,无数身躯朝这头扑了过来。
一双手竟直接穿过木门伸了进来,只见十指尖锐,甲床泛着紫红。
碧萝连忙后退,上前一把拽过扶荧:“快走!”
二人仓皇翻窗逃离,到了大街,街景异象更令人咋舌。
人撕人,人食人,互相拉扯咬杀。
尚未走出怔愕,身边猛地刮起一股异风,扶荧动作迅猛,掌间青簪直抵风眼,只听铮的一声嗡鸣,似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铠甲。
待狂风作散,却见与之对峙的是一个年轻的半妖!
从青涩的面貌来看也就十五六岁,人的体貌,双手作翼,此前隐青灯扎上的可能就是他的翅膀。
许是见暗杀落空,少年轻轻一嗤,又咬牙攻来。
“阿荧站在我身后!”
碧萝甩出一团流火直抵半妖面颊,青色流火水似的在空中化开,凝成数条青色绳链将他四面缠裹。
他拍翅欲逃,碧萝不给其机会,双指结印欲要一击必杀时,突然被扶荧打断
“等等!”
动作生生止停,碧萝困惑地看向扶荧。
她绕过碧萝来到半妖面前,那孩子被捆得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依旧咬牙切齿地想要撕咬她,活像是一条失狂的猎狗。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大街小巷的疫人,扶荧环视周围,对碧萝说道:“带上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碧萝瞥了眼地上那条来回蛄蛹的玩意,嫌弃地皱了皱眉:“何必麻烦,我看直接杀了”
扶荧加重语气:“碧萝。”
“”碧萝努了努嘴,“好吧好吧,带上就是了。”
她不情不愿地扛起那只半妖,见他在肩膀上不老实,狠狠一拳锤晕,这才快速跟上扶荧步伐。
两人这边发生的一切如数落入看众眼底。
百人试炼存在至今,还从未见过有谁来到这里不打不杀,反而直接扛回去的,着实使人不解
“看她们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带走半妖,莫不是想要处私刑?”
“看这女子面似观音,若真如此,未免狠毒。”
“常言道最毒不过妇人心,长兄切莫以貌取人。”
“”
看台之下争论不断。
木槿随王主纵观全程,此刻也是按捺不住困惑,小声询问,“以王主所见,她们这是要做何?”
云麒单手托腮,挑眉笑了笑,也跟着下头的那些人打趣:“处私刑呗。”他此前见识过扶荧的良善,此举无非是看出半妖身中神霄散,想寻方解毒。
可这里是迷失境,别无解毒之法。
除非
她有本事破坏迷失境,放他们出来;幻境破除,此前在幻境的中毒之人自也能不药而愈。
然而以她现在的能力,凭借区区善心,怕是不足以与整个黑水城为敌。
此时,扶荧已和碧萝避开那群发狂的疫人,带着那只半妖跑到了算是安全隐蔽的驿馆之内。
半妖已经清醒。
他双目赤红,不住冲两人发出吠叫。
这一路过来碧萝着实累得不轻。
好在驿馆有不少存粮,趁扶荧不备,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大饼啃食起来。
“阿荧呀”嚼嚼嚼,“你非要我带他回来,可是你看看,他就是个累赘。”嚼嚼嚼。
扶荧原本正专注观察着半妖的情况,直到咀嚼声太大,才吸引了她的注意。
扶荧当即扭头看去,见碧萝蹲在旁边,一张大饼吃得香喷喷。
她陡然一噎,急忙夺过那张粗粮饼,“你从哪儿找来的?”
“后面橱柜呀。”碧萝咂咂嘴,“还有好多呢,阿荧你若是饿了,我再给你拿来就是,不必抢我的。”
“”
算了。
扶荧看了看手上的饼子,又对着她的脸色打量一番,无奈还了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喟叹道,“只是这地方处处诡异,外面那些人分明是中了毒,你就随便捡这里的东西吃,若有个闪失可如何?”
碧萝倒是没想到这茬。
不过仔细想来也确实,她尚未化形时经常漫天遍野乱捡东西吃,三天两头不是头晕就是拉肚子,开始还以为是吃的东西多了,现在想来,八成是扶荧所说的中毒了。
碧萝没敢再吃那块饼子,双手托腮看着地上挣扎乱叫的半妖,“你在这里盯了他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
扶荧说:“此人唇周发青,舌苔呈暗紫,再看他口舌不清,瞳孔扩张,再从种种举止来看,分明是中了神霄散。”
碧萝一脸茫然,“所以呢?”
扶荧摇了摇头,怜惜地看着地上那只半妖,“你记不记得我们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许多半妖自相残害。”
碧萝懵懵懂懂地点头。
“神霄散是”她微微顿了顿,“富贵人家用来助兴的玩意。在瑶山,王族会将神霄散用在斗兽上,服用了神霄散的猎兽因此发狂,互相撕咬厮杀,不到死时绝不松口。”
碧萝听得直皱眉头。
“神霄散并非自由生长之物,而需专门炼制。如今这座城中充斥着这么多身重神霄散的半妖,碧萝,你觉得我们来到了哪里?”
碧萝被问得一怔,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斗兽场。”
得到她的肯首,碧萝的背脊不禁蔓延上无尽凉意。
扶荧长睫低垂,摇晃的光影使得她侧脸在暗,思绪蒙蒙,看不甚清明。
“抑或者是他人所编织的幻城。”说着,扶荧抬眸,“不知有多少权贵正欣赏着这场围猎呢。”
她的视线穿过虚照镜,与镜外之人齐齐对视。
看台之上满是死寂,漫长一段沉默后,忽然爆发出山海呼啸一般的掌声。
赞叹,兴奋,可无人在意其中之人的生死。
他们只是想看清醒者如何破局;抑或者是破局之人如何死于局中。
这是单纯的血肉厮杀中不曾带来的新奇体验。
云麒长凝镜面的双眸突然变了神色。
赤瞳毫无避闪的对上她漆亮的眼睛,即便是隔着一层虚妄,她好像也能将他看透一样。
云麒自嘲笑了下,身姿依旧松散地倚着软榻,神情却不如开始那般漫不经心了。
扶荧的话让碧萝心底发寒,两条胳膊爬满鸡皮疙瘩,她倒不是害怕幻境与否,只是一想到暗地里有无数双眼密切关注着她们的行为举止,便浑身难受。
“如何才能打破?”
扶荧再次摇头,倏尔似想到什么,打开窗户朝外望去。
透过浓郁的黑夜,一座古旧的舍利塔高耸玄月之下,她沉沉望了须臾,重新合窗回到碧萝身边。
“此地应该是黑水城。”
“黑水城?”碧萝疑惑地眨了眨眼,“未曾听过这个地方,阿荧你是如何得知的?”
扶荧凝眉,自然是原著剧情告诉她的。
原著曾有一段内容,不过那是发生在苏映微死遁回来之后了,就说云麒恶意丛生,故意将苏映微和她这个恶毒女配投送到迷失境,设下险境让看她们狼狈。
其中迷失境里的那座城,便为黑水城。
原著描述舍利塔约十八层高,高耸入月,供奉舍利佛陀。
因此推断,这里很可能就是原著后期的那座黑水城。
在剧情当中,苏映微以自己的聪慧机敏破解难局,获得云麒好感和万千妖族的赏识;至于扶荧,她全然没有苏映微的胆魄勇气,遇到磨难只会哭啼,互相对照之下,不仅是云麒,便连金麟城的众妖都对她厌恶至极。
直至最后的危难关头,“扶荧”为活命拉苏映微下水,在这万分紧急当中,云麒和宁随渊同时出现救其性命,此事也引起了宁随渊的不满,和对她身份的怀疑。
总的来说,这段剧情完全就是为了给苏映微和几个男主打感情基础的。
回忆原著,扶荧不由心惊起来。
即便剧情有些错位偏移,但她还是担心,宁随渊会像写的那般突然找来
她自行逃离,以他的性子定是十分不快,若再被抓来,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百杀录》至今没有下落,即便上再回九幽,也不能是现在。
扶荧愁云满面,视线再次移至地上那人。
她稍加思索,在碧萝惊讶地注视下取出匕首划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到了他唇腔之中。
“阿荧,你这是”
“此地暂无解药,便是制药也无工具,我的血兴许管用,试试看也不碍事。”
一番安抚过后,碧萝未再阻拦,但是也阻止不住心底的那股气闷。
在她看来,决明身珍贵异常,救这种人根本就是浪费。
扶荧不知道碧萝的心思,正专心喂血救人。
她不确定是否奏效,不过她是决明之身,本就邪祟难近,如此微末的毒药,总该是能管点用的;就算没用,试试也损失不了什么。
那药进了小少年的身体,原本还处于狂躁的半妖忽然渐渐冷静下去。
他不再挣扎,意识似乎还处于懵然当中,此时睁着眼忘记了眨,呆呆看着扶荧近在咫尺的面容,片刻后再一次变得惶恐,一只手竟挣开青链,朝她脸面抓来。
碧萝眼疾手快,一脚踹飞过去,破口大骂:“无礼之徒!阿荧好心救你,你竟恩将仇报?!”
“好心救我?”少年果真清醒,狼狈倒在墙角,嘲讽似的一嗤,“救一次,又不能救一世。清醒只会让我痛苦,若真好心,不如直接将我杀了!”
他了无生意,满脸的讥刺冷漠。
扶荧没有搭话,起身将橱柜里的饼子取出一张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抿唇躲开,全身写满抗拒。
碧萝甚是不服气:“你给他干嘛,这就是个白眼狼,我看杀了算了,也好成全”
“碧萝。”
扶荧微微提高声音打断她。
这让碧萝更是气闷,重重一哼,跳坐到桌上不理人了。
扶荧眼下没空哄小鸟儿,拿着饼来到少年面前,再次送到他嘴边,“就算寻死,也该填饱肚子,饿死鬼可不好受。”
饼子没什么味儿,然而对一个几个月微进食的半妖来说,足够抵万金。
他看了看扶荧,又看了看那张烧饼,犹豫瞬间后,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碧萝一双小眼神正偷偷摸摸往这边瞅。
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扶荧正给半妖喂饭,登时更加难受,心里头咕噜噜泛起来酸水。
她眼眶红红,更重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完全不去看他们。
等好半天也没等到扶荧过来哄人,小鸟儿气得不轻,索性也不再等了,跳下桌子大步走到半妖跟前,“你丢他面前让他自己吃就好,也不怕他咬下你的手指!”
鸟儿气性大,这让扶荧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直到少年吃完整张饼,她才拉过碧萝到他听不到的角落,促狭一笑,调侃道:“吃味啦?”
碧萝双手环胸:“什么话,我才不吃味。”
扶荧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噗嗤一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腮帮子,压低声音说:“他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此处知根知底,我们若想出去只能依靠他的情报。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警惕心重,比起硬来,不如好生待他,给予我们信任。”
这些话碧萝显然是听进去了,神情松泛不少。
她温柔整理着她乱掉的簪子,接着又说:“何况碧萝是天地神鸟,总不该和一只可怜的半妖置气,对不对?”
“那是。”这话她爱听,立马挺胸抬头,重新笑开,“行吧,我就给他几分好脸色,只是你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喂饭吃,多不好。”
“好。”扶荧眼角弯弯,“以后我只照顾我们碧萝。”
她耳根又红了,偏生嘴硬得很,“我才不稀罕呢。”
扶荧但笑不语,又摸了摸她的脸,直到重新哄好了碧萝,才重新回到少年面前。
“我们并无恶意,此前意外卷落在此,还想向你讨求一条出路。”
话音落下,半妖少年登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云麒:像这样的曲儿你从未对我唱过
(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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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065[VIP]
他低头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 呵得一声冷笑,“出路?”少年眼露嘲讽,“何曾有过出路?我们非人非妖, 生来便是那些权豪势要的玩物!你看看这里决疣溃痈, 躺满枉死者的躯体,即使出去又如何?不过是走向另一条绝路!”
说到痛处,少年裂眦嚼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比起命数所带来的不公,他更多的是心有不甘,不甘止步在此;不甘眼睁睁看着同胞厮杀!不甘此生都无法复仇!
可他又要找谁去复仇?
半妖是金麟城极为不齿的存在,他们既不能为人接纳;更不能融于妖族, 夹杂其中,无家可归, 最后只能沦作尘泥。
然而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在短暂倾泻完满腔怒意后,他猛地颓落下去, 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 你根本不懂。”
未在其位,未知其苦。
除了同情怜悯, 换来的也只是他人笑柄。
扶荧沉默站着。
她当然懂,这个世间本就豺狼当路, 势孤力薄者何以定天?
她见识过兵戎扰攘, 苍生涂炭;比任何人都深谙其中的可怕。
然而扶荧却在这当中觉察到一抹怪异, 云麒身为金鳞城的王主, 妖族之首,也是半妖之身。原著提及半妖这个身份给他的幼年带来巨大的创伤。
既然同样经历过歧视虐待, 她又为何放任其余半妖沦为玩物?
或者说他到底是如何取代手足,荣登王位的?
除非, 他刻意隐瞒,金麟城万民根本不知他真实的身份。
扶荧敛睫轻颤,“碧萝。”
“嗯?”碧萝走到了她身边。
扶荧说:“给他把绳子取开吧。”
不但是碧萝,连脚边的少年也怔愣一瞬,他直勾勾盯着扶荧,丝毫不隐藏野性:“身在试炼境,就没有退路可言;一旦你放任我自由,我就会杀了你们。”
“你小子”
碧萝欲要动怒,扶荧抬手阻拦,“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她说,“你心知肚明外面的人想看什么。你若杀我,我自当还手;可是比起杀戮,我更想让所有人活着离开,这才是我的本意。”
她语调温缓,面无波折,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这件事本不平常,是他想也不敢想,做也不敢做的。
真是荒谬。
少年不禁嗤笑:“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百人试炼,一人生,数人死。”
“你既知道,为何还”樾ロ各
“正因为我知道。”扶荧打断他,同时逼近几步,不待碧萝动手,便在少年惊愕的眼神中亲手扯断了他身上的灵锁。
“正因知道,才要做。”她将解开的青链摊开在他面前,简短七个字,表明了她的决心;也打消了他的顾虑。
少年恍惚地看着解放的双翼,女子半跪眼前,脖颈纤细的好像一折就能断,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趁其不备杀了她。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
的确,他清楚外面的人想看什么。
鲜血,厮杀,你争我夺,你死我活。
就如同这个世间,如同这个不虚洲,处处都是弱肉强食,生死予夺。
他深觉自己可能疯了。
在这一刻,竟然真的相信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底细未知的女子救他们。
“你可知你的话已被他们尽收耳中?”
扶荧点头:“知道。”
少年心有动摇,“他们不会允诺的。”
扶荧笑了笑:“他们不允是他们说了算;我想做是我说了算,旁人管不得我。”
少年沉默,不再多言。
不出所料的,这番交谈果真让外面乱作一团。
无论是守在看台的;或是金麟城内的,皆听闻一个外面来的女子欲要将所有半妖放出迷失境。
前所未闻之事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迷失境乃先王亲手设立,她有何本事破坏为之?”
“若真放出那些半妖岂不是会朝我们索命?”
“依我之见,她有这等魄力,也算是奇女子了。”
“得了吧,说不定只是逞口舌之快,谁不知那迷失境乃先主用魂珠所设,坚不可摧,凭她?如何做到。”
“”
大街小巷众说纷纭,群妖纷纷想看她要如何破局。
原本没有买到入场票的此刻更是捶胸顿足,好在有专门的说书人在试炼境外支起了摊位,将里面的状况实时告知。
从里到外,街头攒满了人,金鳞城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木槿把外面的事一并告知云麒,他饶有兴致地听着,罢了拍腿大笑:“好好好,且不用管,就看看她如何做。”
木槿却是十分担心,“若她真的侥幸放出半妖,看台上的城民怕是”
“生死有命,何须在意。”云麒微微勾唇,显然并未将木槿的忧虑放在心上。倘若扶荧真有这般本事,那也说明外面这些人的命数到头了,有何可怜的。
就是不知,她的能力能否配得上这般野心。
云麒嗤了声,随意捡起一颗葡萄丢到嘴里,继续看着虚照镜。
初见只觉得她柔弱,更不似前世那般活泼;今时再看,倒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那少年身上伤处不少,扶荧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金疮药,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道:“你有名字吗?”
“没有。”他摇头,“我们都以代号相称,唤我十九便好。”
扶荧再问:“此前可有人从中出去过?”
十九认真思索片刻,“未曾。”他说,“要是有人侥幸存活,会继续投入到下一场试炼,这是我参与的第二次了。”
许是疼了,他肌肉紧绷,却也没有躲开。
扶荧低低叹息,不禁放缓了上药的速度,十九盯她须臾,也问:“你是四山人?”
妖界会将仙族统一称为四山人,若是魔族,便称之为九幽人。
不过三族历来不和,彼此在交界之外平安无事,自打金麟易主,更无临仙客敢踏入此地。倒是有不少妖族对九幽不满,更有胆大包天者闯入九幽地界,妄想刺杀,不过下场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扶荧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她不属于九幽,更回不去瑶山,思来想去,扶荧只说:“我并无来处,唤我扶荧即可;这是我妹妹,碧萝。”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转,对上碧萝不善的视线又匆匆低下头去。
待上完药,扶荧再次看向窗外。
透过夜色稠浓,看到无数道影子隐藏其中,正步履缓慢地朝这方接近。
十九也起身走了过来,“看样子你成肉中钉眼中刺了。”
扶荧微一沉思,“你可知试炼者还余留多少人么?”
十九闭目缄默,再睁眼时,笃定道:“还余七十六人。”
为了看客更好的观赏体验,试炼者识海互通,随时都能找到对方的存在,因此避免了他人避战的可能性。
扶荧心里已有了个估摸,至于外面那些
原著对背景的交代不算很清楚,背景里简单提过几笔,说他们原本是黑水城的百姓,身中瘟疫转为疫人,至于是什么瘟疫,因何感染却是一概不知的。
扶荧沉思凝神,旋即看向十九,“十九,你可否为我抓一只疫人进来?”
“杀了?”
“不,活捉。”
十九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翻窗离去。
望着他振翅高飞的样子,碧萝颇为不满,“你使唤他干嘛?万一他一去不回怎么办?”
敢情这小鸟还醋着呢。
扶荧笑意吟吟地调侃道:“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看你这心眼也挺全的。”
面对打趣,碧萝双手环胸,轻轻一哼:“我又不是麻雀,我是神鸟。”
扶荧笑她:“是,你是天地最为厉害的神鸟。”
这些话夸得碧萝心底美滋滋的,登时也不计较旁的了。
交谈之间,十九已捆着一个疫人重回驿馆。
他粗鲁地将那个缠得严严实实的疫人丢到地上,并且提醒道:“他的血带有瘟毒,你们小心些,莫被染上了。”
那疫人还是个不大点的孩童。
如今已是全身黑紫,皮肤溃破,他彻底陷入失魂状态,牙齿无意识地嚼动着,便是碧萝,看了也觉得可怜。
扶荧正要靠近,想起十九的叮嘱,碧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不准靠近。
扶荧心知她在怕什么,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接着小心翼翼走过去,低头观察着他。
这孩子约莫八/九岁,瞳孔扩张,牙齿松动,舌腔隐约可见疮口。
扶荧目光向下,又见到手腕处的齿痕,极大程度是受到咬伤而经历的感染,她从包裹里寻了一双手套戴上,在碧萝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搭上他的脉搏。
脉位深沉,伏而不见。
此为伏脉,常见邪闭,厥症,倘长时不见纾解,待阳气欲绝时,将身死。
可是这也表明他们还是活着的。
扶荧收回手,长睫低低垂落:原著说黑水城是以幻境搭建而出的城镇,其中当为虚妄,无论城瓦抑或生灵,皆是假象。
若为假象,他们为何又生脉搏?
这说不通的。
毕竟不虚洲灵气匮乏,修炼更是不易,没有人会为了一些假人塑一颗活心。
除非他们本就不是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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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066[VIP]
不过这些也只是凭空猜测, 未得证据前不可妄断。
扶荧再次看向倒在地上不住挣扎的孩童,短暂的思虑后,她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当中, 扶荧蹲身上前, 竟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孩童的尖齿之下。
那孩子嗅到血肉的香气,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咬了过去。
“阿荧,你做什么!”
碧萝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揪开那孩子丢至一旁,将两人分开,可是最终晚了一步。
她嫩白的手腕被咬得皮肉分离,鲜血淋漓, 便连旁边完好的皮肉也染上不正常的黑紫,至于那孩子, 食过血肉后,愈刺激得发狂。
“你疯了吗?!”碧萝捧着她的手, 眼底慌乱顿显。
十九摇摇头, 遗憾道:“这蛊毒是先主手笔,药石无医。”
听到他这样说, 碧萝急得眼眶猩红。
不单单是碧萝觉得她疯了,就连外头一干人等也都觉得她不清醒。
“这女子是要破罐子破摔?”
“这瘟毒是先王亲自调配, 别说是凡人之身, 便是仙魔也要退避三舍,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当真胆大包天,不怕死?”
“别急, 说不定她有什么锦囊妙计。”
重坦纷纭之下,只有云麒目光沉沉地对着虚照境不多言语。
此瘟毒名曰“见平生”, 身中此毒者,倘若意外咬食了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在感染前会看见前者的一些生平往事。
见他人平生,不渡往生。
故此得名“见平生”。
可是这瘟毒内情只有他与父王所知,她是如何得知的?
云麒睫一低颤,忽而笑了。
胆大妄为,属实有趣。
“让所有疫人汇聚舍利塔。”
就算真的得知内情亦如何?
在自身安危与他人之间,他不信真有人宽宏大度到舍弃自己于不顾。
是救是杀;是自保还是庇护,对云麒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想看见她亲手毁灭自己的坚持,还有在这之后的崩溃和无能为力的愤怒。
那才有趣。
云麒有的是耐心等,黑水城疫人万千,她谁都想救,怎么可能?
面对碧萝紧张的神情,扶荧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就在刚刚,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不属于她的昨日往昔,有和小伙伴一起玩儿捉迷藏的;有因为犯错被父母责罚的,还有在书堂当中的琅琅读书声。
种种一切都是最为淳朴的生活,同时也告知了扶荧一个真相他们不是幻象。
“这孩子家中排行第五,幺名五郎。”扶荧半天才恢复了一些气力,虚弱着嗓音对碧萝说道。
碧萝听不懂,茫然地眨眨眼,“那、那又如何,他咬了你,我看还是杀了算了。”
“还不明白吗?”扶荧忍着瘟毒蔓延的痛苦,艰涩地闭了闭眼,“他有名字。”
“有名字”
碧萝怔忪半天,恍然彻悟,不可置信地看向扶荧,“你是说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扶荧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这座城为幻境;而是有人将这座城变成了幻境。
这座城,这里的百姓,从来都不是虚妄假象,而是切切实实的,活生生的人。是有人用幻境与黑水城相连,故意投毒残害,最终让这里沦为试炼场。
扶荧心底生出无尽的悲凉来。
天道陨落,坐于涂炭,苍生析骨而炊,处处可见险恶,仙也好,魔也罢,无人再对世间施以援手,在看不见的角落,又有多少个黑水城?又有多少伏尸白骨?
扶荧不知,她只觉可悲。
可悲万生等不来太平;可悲仙人的冷漠置之;可悲这一座座城,一个个人,如束之高阁的残杯碎盏,掩入灰尘,无人捧之入世。
“阿荧,先别管这些了,你的手”
瘟毒正在以缓慢的速度蔓延,她半条手臂爬满青色毒仙。
扶荧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无妨,这点毒伤不得我。”
决明灯可以助她侵抵邪祟,疼也是暂时,最多一个时辰,神印便会将一切消融。
比起这些,扶荧更想快点解决眼下的困境。
原著里苏映微是如何逃出去的?
扶荧仔细思考着剧情当中的所有细枝末节,清楚记得她是在紧要关头找到了迷失境的阵眼,与系统举力破坏阵眼,然而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身为恶毒女配的扶荧竟想借此机会杀了苏映微。
好在魔尊宁随渊及时赶到,有了宁随渊的助力,迷失境摧毁殆尽。
阵眼
就设立在舍利塔。
从此处去舍利塔要途经城中,便是得以避开疫人,也难以避开那群失狂的半妖,合论真有争斗,也总会有个死伤。
要是他们真的是玄鬼妖魔也就罢了,偏偏可能是身中奇毒的活人,如此,扶荧自该不能坐视不理。
“眼下我们要快些赶到舍利塔。”扶荧微作沉吟,“我知你二人身手不凡,但有件事必须拜托你们,路上若遇半妖或疫人,不得与其冲突,免得重伤他们。”
碧萝还顾念着扶荧的伤口,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倒是十九显得颇有为难,“那些疫人和半妖都处于失狂状态,即便我们不主动袭击;也难保他们不会纠缠,最后总会有个损伤的。”
碧萝灵机一动:“隐身前往呢?”
十九摇了摇头:“为了有人动这些歪念头,迷失境已限制了部分灵术,在这里是使不出隐身术的。”
碧萝不信,试着驱使灵力,谁承想维持瞬息就被另一道紧致压没下去,她登时泄气,没了主意。
须臾之后,扶荧抿了抿唇,“我有办法。”
她召出隐青灯,利用自己的三滴血凝出三盏火。
扶荧分别将三盏火置于三人肩头,“如此,他们就不得靠近了。但是注意,切莫要让神火熄灭。”
这肩头火以魂血引燃,自然犹如灯芯一般有时效。
三人不敢耽误,推开门出了驿馆。
当一阵妖风刮过来时,肩头的火苗左右曳动。
碧萝吓得不轻,忙不迭用手护住。
奇怪的是,驿馆外并没有多少疫人,接头空空荡荡,是极为诡异的寂静。这让早就应对准备的碧萝疑惑地嗯了一声。
“人呢?”
扶荧看向远处高塔,冷冷一笑。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那位年轻妖主的手笔,他猜测到她会去舍利塔,于是将所有疫人安排在那里等他。
他果真如原著描述的那般阴晴不定,且恶劣凶顽。
就是不知道这三盏火能维持多久。
扶荧心底隐隐叹气,以云麒的本性,定不会让她们平安无事地走到舍利塔,必定会设下重重意外让它们熄灭。
正因如此,三人走在一处反倒不太好。
扶荧思虑再三,冲两人勾了勾手:“你们来”
十九和碧萝附耳靠近。
她幻化纸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碧萝和十九把她围得严实,便是虚照镜也看不出其中字迹。
正当外面众人一头雾水时,三人突然散开。
在一阵迷雾过后,几个人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奇怪,人呢?”
“他们哪里去了?”
“快快快,切方位!!”
催促声中,虚照镜终于显现出扶荧。
不止是一个扶荧,东南,西北,西南等等六个方位皆有她的存在!!
仔细数来少说有二十来个“扶荧”。
哪个是她?
其余两人呢?
众人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对着虚照镜大眼瞪着小眼。
所有“扶荧”离开的位置不尽相同,有去舍利塔的;也有和舍利塔完全相反的,至于她真身在何处,却是一概难知。
这等操作让虚照镜前的木槿目瞪口呆,不禁看向云麒,“王主,扶姑娘这是狡兔三窟?”他沉思一会儿,“属下记得,迷失境的分/身术也在禁制之内。”
云麒听得低低一笑,“她这分明是声东击西。”
木槿大为不解,“王主的意思是?”
云麒胆小不语,只是将虚照镜对准了舍利塔。
扶荧的确是声东击西。
分/身术只能在迷失境维持一刻钟不到,她也不指望这点小伎俩就能骗过云麒,其目的是为了掩饰罢了。
都说大隐隐于市,树隐隐于林。
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隐于人群。
扶荧身携瘟毒,自然与外面那些疫人无异。
此时她已撤离那盏神火,稍加易容,泯入街巷。为了不在虚照镜中暴露自己,扶荧就连走路都歪歪扭扭,慢慢腾腾,要是见疫人扑咬,也效仿他们的样子张牙舞爪,扑过去凑个热闹。
这招完美,一路行至舍利塔,竟无人觉察。
舍利塔外围此时已经围满经受感染的疫人,其中也混杂着不少半妖,两方撕咬争乱,场面惨不忍睹。
扶荧忍耐着不去看那副惨景,依靠着纤细的身躯和灵活的走位,一路穿过人群,直抵舍利塔塔门。
毫不意外,门设有禁令。
扶荧垂睫拧着门上的禁符,开始回想苏映微当初是怎么打开的。
半天有了估摸。
她指尖贴近禁符,沉目捻咒:“五炁照开,金光速现开。”
一抹流光自指尖倾泻,下一瞬,禁符飘落,紧闭的塔门“咯吱”开了一条缝。
作者有话说:
小老三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啦。
云麒:然后呢?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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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067[VIP]
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塔门前的情况。
“那是?”
“你们快看那个疫人, 她竟开了舍利塔的大门!!”
“看那身形似乎是先前那个女子?”
“她何时混入其中,出现在这里的?!”
众人哗然,掀起波澜万千。
只见突然推门而入的女子衣衫褴褛, 浑身沾满血渍, 半张脸紧严密裹在深色面罩下,一时间让众人不好辨认她到底是不是扶荧。
直到她合拢塔们,扯下面巾,熟悉的五官赤条条地暴露在虚照镜之下,才让她们认清了她的身份。
即便脸上惹了不少灰尘,仍不难认出此人正是扶荧!
也就是说她一直伪装成疫人,混入其中这才没被觉察?!
“她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怪不得虚照镜都找不到她的存在, 如此伎俩,实在上不得台面!”
“就算上不得台面也骗过了众目, 我倒是觉得她有些胆识。”
台下争论不休,只有云麒早有预料, 继续安静看着虚照镜, 唇边噙着一丝颇为懒散的笑意。
眼看扶荧闯入舍利塔,便要抵达与幻境相连之地了, 木槿略有些坐不住,向云麒示意, “要不属下走一遭?”
云麒摆摆手, “不必, 随她。”
木槿不知其意, 也不敢多问,最后默然退下, 静观其变。
扶荧此时已经爬上了第七层。
舍利塔共计十八层,对应十八功德, 每层也都有特殊供奉的舍利子。
面对着金光烁烁的舍利珠,还有金身打造的神像,扶荧不为所动,直接通往最高层,顶端便是集齐十八种功德后,最终抵达的“长生之果”。
她一路爬至顶层,气喘吁吁之下,终于见到了原著中所提及的“阵眼”。
那是一朵黑色的菩提莲,舍利子渡化莲心,四方围阵,让整朵莲花安静悬浮于半空。
菩提莲共计七朵花瓣,分别代表着六德一善。
六德为为人的礼仪德行,指的是礼,义,仁,厚,智,信。
其尾奉善,谓天人十善同修;善修者渡苦,不杀生,不见邪,得其道,法渡长生。
因此,供奉在此的舍利子又名曰三善之果。
此时整朵菩提莲连同舍利子都侵上妖气,一经靠近,巨大的祟瘴就将她逼退。
扶荧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抵着邪气缓慢靠近。
离得越近,邪妄气也越是侵抵识海。
所以妖族就是以这颗舍利子为媒介,在此设下幻境,以此操控整座黑水城?细看之下菩提莲的色泽与瘟毒类似,想来也是它日夜制造瘟毒,才令百姓沦陷。
也就是说只要能净化这朵菩提莲,无需破坏,黑水城与其中百姓便都能得救。
可是让扶荧困惑的是,能让舍利子这等神物沦为阵眼,并且以此控制了整座城近百年,该是有着多么强大的修为魄力。若设镇者真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不该早就揭竿而起,也不至于处处被仙魔两族打压了。
说不定妖族先王只是个用作掩护的借口;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沉思之际,耳畔轰响爆发,塔身因这巨响发出嗡嗡颤鸣。
扶荧还未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碧萝和十九匆匆跑了进来。
“天清地明,法护安宁立!”
碧萝施法堵住大门,结阵设立的下一瞬,无数张狰狞面庞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密密匝匝堵在门外。
碧萝心有余悸地看着外面那群疯狂撞击着结界的疫人们,“还好还好,赶上了。”
碧萝说着来到菩提莲身边,“这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吧?我们赶紧将它摧毁好快点离开!”
正要动手时,扶荧忽然挡在她面前,缓缓摇了摇头。
她目光不解:“为何?”
扶荧说:“众生皆在菩提心,若就此破坏,怕他们也难逃一死。”
黑水城,身中瘟毒的百姓,失狂的半妖,包括她们,都在这颗菩提心里。
碧萝虽有狐疑,却也没贸然动手,“既然不能破坏,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扶荧捻着冰冷的指尖,沉了沉眸色,“人病需药医;花病也需药医。”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去哪里找药?
碧萝还没来得及表达疑惑,就见扶荧稳步上前。
她深深凝视着那朵墨染般的黑莲,抬指趋近。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
是这盏神灯为她塑了金身,身携神印,百厄难近,所以她既为“救病”的药。
扶荧缓缓合眼,在碧萝惊诧的注视下捻动灵力,将自己心脉间的力量连同魂血全部朝舍利子输送过去。
献己为众生。
这是扶荧选择的救术。
只是这此行与绝路没什么区别。
在意识到她做什么后,纵观全程的云麒终于失去冷静,倏然从榻上坐起
他神色间有意想不到的错愕惊然,更多的是迷茫费解。
云麒原以为她会破坏菩提莲,便放任她闯入结界,如此能亲眼看到她在摧毁一切后绝望的神情。
全然没想到比起破坏,她先想到的是施救。
可是凭什么?
黑水城里所住的不过是万千贱民,与之非亲非故,毫无牵连,便是救活他们,他们对此也是一无所知,换不来半句感恩!
更别提她并无魂心,耗尽心力只会遭神印反噬,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云麒从未见过会有人决绝。
他寻尽借口想为她的行为找一个不堪的私心,最后却陡然意识到,她的私心就是为了救这里的所有人。
诚如她一开始所言让她们活过来。
昔日他受尽坎坷,所见所遇皆为灾厄。
云麒从不相信世间是真有人为他不为己的,然而看着虚照镜中倾尽全力的扶荧,他猛地生出一股冲动来若当初所遇是她,定不会让他饱受苦楚。
可惜,没有如果。
云麒眼眶发胀,心头酸涩蔓延,在最开始的期盼褪尽后,如今只剩疲惫。
他觉得今世的扶荧和前世大不相同,他本以为他们二人是相似的,骨子里有着相同的冷血漠然,于是将之视作知己,甚至想过将自己的真心奉上。
可是到底是不同了。
云麒垂睫凝视着镜中容颜,不禁伸手,用指尖描摹着她柔和的眉眼。
不知怎的,在意识到她们的不同后,他突然对过去放下了。
“木槿,外面如何了?”
木槿瞥了眼窗外,顿了顿神,“不少人都为之动容。”
云麒轻哼,心觉可笑。
妖族大多是动物修炼成精,在成妖,大多冷血弑杀,因此百人试炼才经久不衰。结果看了这么多年的缠斗,手刃了那么多无辜者,现在倒是懂得动容了。
虚伪。
惺惺作态。
云麒摆了摆手:“关了吧。”
“是。”木槿犹豫片刻问,“那日后还要再开启么?”
云麒道:“一旦扶荧将菩提莲净化,那么幻境也会与却生桥分离。我们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灵力编织第二朵菩提莲了。”
更何况这株菩提莲有旁人的手笔,以云麒眼下的能力,还没有那么大本事去直接控制一座城。
想到这里,他神色微沉,转身出了雅厢。
源源不断的魂血被莲心吸食,供奉其中的舍利子也渐渐露出它本来通透的色泽。
然而还不够。
扶荧强撑着一口气,将更多的魂血渡过去。
碧萝看了看外面似是安静下去的疫人,又看了看脸色越发苍白的扶荧,她自知劝说无用,咬了咬牙,走到她身旁施法与菩提莲相连,学着她的样子为莲心输送魂血。
扶荧惊讶地看了过去。
碧萝面不改色道:“我是天地神兽,若你能;我自然也可以。”
扶荧嘴唇嚅动,最终没有劝解。
十九站在旁边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站在门前抵着外面的那群人,不让他们靠近。直到莲花雪白绽放,舍利塔外晨曦辉照,万千暖阳穿越蔼蔼流雾,最终破开天光,迎来日出。
“碧萝,你看。”扶荧疲惫地收回手,金色曦光映照在她脸上,整个人似要羽化成仙。
她说
“天亮了。”
扶荧长舒口气,闭上眼放心地晕了过去。
“那就劳烦碧萝姑娘代为转告了,此情我等没齿难忘,若有机会”
十九的声音断断续续悬浮在耳畔。
待扶荧醒来,那声音也一并跟着消失。
她艰涩地睁开眼,头顶天空湛蓝,枝丫舒展,耳畔清泉击石,这是个难得的好清晨。
扶荧恍了恍神,旋即摸到掌下的草皮,才发现自己正宿于野外。
扶荧起身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肩膀,扭头撇到身旁烧干的篝火,正疑惑着,就见碧萝拿着一个篮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阿荧,你醒啦!”
扶荧缓一颔首,指向她臂弯间的篮子,“那是什么?”
“哦,这个呀。”碧萝反应过来,“是十九那小子给你买来的干粮,让我们路上吃。”
扶荧恍然大悟,想到睡时听到的那番交谈,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抬睫又问:“我是睡了一夜?那他人呢?”
碧萝到她身旁坐下,掀开篮子取出一盒小点送到扶荧手上,自己则拿起一个大包子,边吃东西边含糊不清地说:“你睡了两夜。十九担心他们的存在会吓到城民,于是先在这里落脚,依他的意思,他准备和那群兄弟去月下城了。”
月下城
扶荧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微微皱了皱眉。
碧萝知道她在思量什么,解释道:“月下城不隶属仙山,也不归妖魔掌管。”她仔细回忆一番,“我记得几千年前,有一昙灵在月下林修炼成仙。后来通天塔倾塌,四方界祸乱,月下林修炼的昙灵神女便大开结界收容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迄今为止,月下林也成了月下城。”
月下林,月下城
扶荧总算有了记忆,原著后期所提及苏映微在月下城遇难,那是三人第一次联手救她危难。
大破城门,舍身救死,此情可谓是感天动地。
就是不清楚碧萝口中的月下城是否和原著为一个地方。
见扶荧不语,碧落以为她还在忧心,耐心道,“阿荧你大可放心,我虽未与那神女有过交集,但她是良善之辈,若真的愿意接纳十九等人,对他们来说算是一件好事,此后有了容身之所,也不必担心妖族再抓他们回去。”
月下城乃完全封闭的孤城,再有神女坐镇,自不用继续担惊受怕。
比起十九,碧萝觉得她们的处境才更加艰难。
先不提她们擅离九幽;现在又轻易破坏了妖族设立了百年的试炼幻境,以妖主的性子,说不定早就对她们下了通缉令。
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碧萝越想越觉得前途灰暗,只能愤怒地对着肉包子一通嚼嚼嚼。
扶荧这气鼓鼓吃东西的样子和小仓鼠没什么两样,扶荧忍俊不禁,“我晕倒后呢?没出什么乱子吧?”
碧萝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招摇的性子。菩提莲净化之后,身中瘟毒的全城百姓也都恢复如初,幻境断灭,那些半妖自然也都清醒了过来。为了不惊扰到城众,我和十九就暂时在此处安顿下来。”
碧萝没告诉扶荧。
那群半妖在前夜发生了一些冲突,最后十九出面,也不知背着她们说了什么,这才将众人安抚。若他们有心对扶荧不利,那碧萝定会将他们杀个干净。
好在十九是个知恩之人,便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也没忘记维护扶荧。
扶荧又想起黑水城的那群百姓,顿时急乱不少:“那黑水城的城民呢?他们有发现什么吗?”
她接连的问题让碧萝很是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解答:“这些城众被菩提莲控制许久,对此一无所知,不过我早些时候下去看了眼,他们已在重建家园了。此地远离重明域,若非有人成心迫害,相信他们都会安枕无忧,就是”碧萝顿了下,不甘地咬了咬牙,“你做了这般大好事,旁人却一无所知,属实憋屈。”
扶荧先是一愣,接着笑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她道,“对百姓来说,这始终是一件灾事,不是说有人拯救就值得庆幸了;也许不知情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灾厄始终是灾厄。
若不遭难,他们又何须拯救?
无知者是福,知情者悲痛。
可是不管知或是不知,扶荧都相信他们会让这片土地重回安宁。
比起得到别人的感恩,扶荧才是最应当感谢她的那一个。
“碧萝,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感谢让正在吃东西的碧萝猛然瞪大眼睛。
扶荧温柔注视着她,言语真挚非常:“谢谢你挺身而出;也谢谢你相信我。”
其实那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她也不知道最后能否做到,能否真的救下全城的人。
直到碧萝站出来,才终于让她有了几分底气。
碧萝咕噜一声将满嘴的东西咽下去,深深盯了她好久,接着嘴唇下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以为你又要死啦!”
她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天崩地裂。
扶荧无措片刻,这才急忙伸手安慰,“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碧萝抽噎个不停。
她也觉得丢脸,然而眼泪就是止不住。
碧萝没有办法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让她知道她身体的情况。
上次就已经将她吓个不轻;这次更是唯恐她晕过去就醒不过来。
于是在扶荧昏睡的这两天,碧萝偷偷将自己的血喂给她许多次,因此肚子才总是饿个不停。
她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人;如今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便是不想承认,碧萝也早已将扶荧放在了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上。
“你以后、以后别这样了。”碧萝抽抽搭搭地说,“你看你老是做老好人,最后什么都捞不着不说,只会吓我一跳,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的?”
说着说着眼泪又扑簌簌掉,“你死了我也活不了了!!”
她哭得实在喜感。
扶荧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就是没忍住,在她哭泣不止时低低笑了出来。
碧萝更气了,推搡过去,“笑什么,我都这般难过了,你还笑。”
扶荧逗她,“说来说去你就是怕殉主呀?”
碧萝气恼:“你才不是我主人呢!”
“是是是,你主人另有其人,毕竟我只是个坏女人~”
她故意学着她当初的语气,诚心用原来的事情打趣她。
想起那些尴尬往事,碧萝又羞又恼,一时间气的是脸红脖子粗,彻底决定不理她了,最后直到最后上路都不肯和她说一句话。
这是她单方面的冷战!!!
眼看出了黑水城,天色都要转暗,碧萝还是闷头走在前头不理人。
扶荧觉得这样不好,小跑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好啦,是我不好。那些话都是我拿来打趣你的,做不得真的,你就莫与我计较了。你看天色转阴,似有雨,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去?”
碧萝愤愤甩开她的手,别开头不理人:“你明知道昔日那些话不是我真心的,你还偏偏拿来打趣,不就是故意让我不好看。”
扶荧一本正色地致歉:“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说那些了,碧萝可会原谅我?”
碧落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扶荧转而笑开,重新拉住她的手,“那我们”
话音未落,一个物什忽地从天而降,闷响过后重重砸在了二人脚边。
尘土飞扬散开,扶荧也得以看清楚了那东西的样子。
短发劲衣,浑身浴血,那分明是一个人!!!
待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透过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容,依稀辨认出他原本的样子。
登时,扶荧脸上血色褪尽。
是十九。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快过年了,略微忙碌,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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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VIP]
从黑暗中踏出一双赤色祥云履, 重重碾压在十九伤痕累累的脊骨上。
他疼得痉挛,喉间无意识地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碧萝怒从心起,“你谁呀?!离他远点听到没有!!”说罢便要冲过去阻止。
扶荧猛然意识到什么, 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 旋即,那人的身影映出了黑暗。
少年红衣如枫,抹额点缀着一滴碧绿的玉石,熠熠生辉,衬着眉眼朗朗。他笑着,脚尖来回重碾,眸色天真又透着浓郁的残忍。
“小小妖主?”碧萝登时傻眼, 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折磨过劲儿了,云麒才终于抬头, 笑看扶荧,“阿荧, 许久未见, 我甚是思念你。”他说得情真意切,一脚踹开十九, 踱步朝扶荧所在的方向走来。
扶荧敏锐的嗅到他身上那股微浅的血腥气,抗拒让她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开云麒的双眼, 顿时止步在前, 唇角弧度跟着深了几分。
“看样子阿荧并不期待与我相见。”
扶荧没有说话。
她不敢细问半妖结局如何, 也不敢问云麒为什么能这么快找过来, 默然不语,全身肌肉绷紧在一起。
觉察到她的紧张, 碧萝也紧紧挽住了扶荧双臂,一声未吭。
姐妹两人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云麒的双眼, 他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阿荧何须如此警惕,我又不会吃了你。”
扶荧瞥了眼脚边的十九,微微定神:“我与魔尊途中失散,还望妖主行个方便,放我等离去。”
“魔尊?”云麒歪头眨眼,“宁随渊?”
他跟着逼近,一双湿润的圆眼颇为无辜地盯着她,“可是我来时并未嗅到宁随渊的气息,倒是在却生桥找到了些许残留的符末。”
云麒慢悠悠的戳破她,“容我大胆猜一猜,阿荧是用了遁形符,意外之下来了我那金麟,闯入了试炼场,搅得我整个金麟天昏地暗,阿荧,我说的可对?”
扶荧不禁陷入沉默。
他不着急她的回答,眼神慢悠悠挪移到碧萝脸上,黑琉璃似的一双眼珠子,盛着比冰湖还要凉薄的色泽。
俱寂当中,他毫无预兆施法朝碧萝攻来。
扶荧在他看向碧萝的那一刻就有了防备,捞过碧萝迅速闪身至旁侧,他袭了空,指尖妖火尚在烧灼。
云麒慢条斯理地捏碎那缕橙红色的火苗,遗憾地叹息一声,接下来不再有所行动。
突如其来的杀意不止惊吓到碧萝,更让扶荧再压抑不住愤怒。
扶荧将人护于身后,面如霜雪:“妖主这是何意?就算动手也要有个缘由,碧萝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置她于死地?”
这番凛冽质问让云麒委屈地耷拉下睫毛,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许久,才缓慢回道:“因为我想。”
我想?
真是荒谬!
突然,扶荧瞥见躺在地上的十九动了动手指,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心头陡然一惊,扶荧大步走过去挡在两人当中。
她目光逼视,“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各自离开,互不相干,如此对你我都好。”
云麒唇边挂笑,嗓音清脆琅琅:“阿荧倒是说说,这个提议好在哪里?”
“妖主身为一族之首,掌管众妖,万人对你俯首称臣。可若他们所知你身份,是否还会毕恭毕敬,奉你为主?”
扶荧说完这番话,云麒当即眉眼沉凝。
碧萝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迷茫地左看右看。
过了良久,他眼底的怔愕一点点化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起来,笑声突兀的徘徊在夜色,这回换扶荧错愕。
“你笑什么?”她问了出来。
云麒捂着笑到痛的肚子,慢悠悠直起腰,声音一字一句地摩挲过耳畔,“阿荧,威胁我,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扶荧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绕至身后,冰冷修长的五根指头死死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阿、阿荧”
碧萝恐惧地想要过来。
云麒扫过去一记威胁的眼刀,“别动。”
她一下子吓呆在原地。
云麒再次低头,饶有兴致的凝视着她因为不安而缓慢颤抖的长睫。两人间毫无间隙,那略显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在她细白的脖颈上摩挲,视线却是对着倒在地上的十九。
“吾知道你没死,来,告诉她吾是谁。”
十九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咳出一口黑血。
“十九!”
碧萝情急之下跑了过去,小心搀扶起他。
莫大的激昂让他全身战栗不止,十九紧盯着云麒,即便是面颊沾满污血,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浓稠恨意。
云麒眼露玩味,“不敢说?那换我来告诉你。”他贴近扶荧耳边,“我的母亲是人族的一名伎伶,尽人皆知,并非什么不可说的东西。他知晓,金麟城的所有人知晓,你凭什么认为它会是一个秘密,你又凭什么认为它要挟得了我?”
他的气息扑洒耳侧,犹如蛇的吐息,蕴着浓郁的讽刺与冷漠。
扶荧瞳孔紧缩。
她原以为金麟歧视半妖,定然不会让云麒坐上王主之位;可是如果不是秘密,半妖为何沦落如此?
明明是相同的身份,一方在王位,掌王权,受万人跪拜;一方在泥尘,遭冷眼,无处可藏身。
如此极端,却又是切实发生的,何其嘲讽?
“你在奇怪是吗?”云麒看出她在惊愕什么,继续说道,“王主身为半妖,却还能荣登王座,放任同类受尽侮辱。”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微微掐紧扶荧的脖颈,语音凉薄,“昔日我杀了父王和那七位王兄,大权在握,他们无人敢置喙我半句。若心不诚者,不是被我杀了,就是被流放进了试炼场。”
说到这里,云麒轻轻嗤了一下,“阿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半妖又如何?只要有了予夺生死的权利,你可以改变想改变的一切,我从未认为我和这些肮脏的东西是同类,他们又怎敢谈论我是谁?”
提及往事,云麒甚至是眉飞色舞的,似乎是在得意自己的种种抉择。
他并不厌恶自己是谁,或者说,除了他自己,他根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无论是妖还是半妖,在金麟,他即是唯一的王主。
他要谁生就谁生;要谁死就谁死。
开始的确有胆大包天者借此折辱,然而都死的凄惨,自然而然,整个金麟城潜移默化地接受,或者是忽视了王主的身份。
真是个疯子。
扶荧心底暗骂。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随我回金麟;二,我杀了你。”
扶荧沉心定气,冷静寻找着机会:“我不认为妖主是真的喜欢我,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带我回去?”
云麒笑眯眯地说:“昔日你背我离去,我总归是要讨回来的。”
潜台词分明是要将她带回去折磨。
这可如何是好?
扶荧一时间头痛得厉害,更别提身后还有碧萝和十九。
她掐紧手指让自己保持清醒淡定,思绪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
“比起这个,我倒是想和妖主谈个交易?”
“嗯?”
云麒漫不经心一应,卡在她脖颈上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扶荧也不啰唆,直言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苏映微呢?”
闻声,她感觉肩头的手臂跟着僵了一瞬。
此招可谓是险中求胜,倘若云麒听得进去,那她不但能活命,还能反向利用;倘若云麒听不进去,她只能殊死一搏,说不定还能给碧萝争取一个活的机会。
左右都不算亏本。
扶荧大着胆子甩开他的手,扭头面对向他,复言:“真正的苏映微已经离开,我只是借助决明灯重生的凡魂,就算妖主寻仇,也寻不到我身上。”
云麒面无表情凝视着她的双眸,仿若在确定她话语间的真实性。
她的目光不避不让,由着他探究打量,继续说道:“前世我意外死在宁随渊之手,留在他身边也只是虚与委蛇。之所以三番四次拒绝妖主,也是为了留在他身边复仇。”
云麒听罢眯了眯眼,“我凭什么信你?”
“妖主若能出手合作,日后自会信我。”扶荧的语气不慌不忙,“世有《百杀录》,其中所学可以取他性命。我此次出逃,也是为了寻找《百杀录》的下落,妖主不妨与我一起,我们二人合力攻下九幽,如此我能复仇,你也能掠下那片厚土。”
她说的合作确实诱人。
云麒再次看向扶荧的眼神变了意味,他起先还怀疑过她怎么突然变了性子;最后又觉得这人比起原先,过于悲悯。
如今再看,她眼底残忍不比他浅。
一个人能有这么多面,属实好玩儿有趣。
云麒又一次对她生出乐趣,笑眼弯弯,“那你的要求呢?”
这般反问让扶荧得以喘息,她松了口气,垂眸瞥向十九,“我的要求很简单,他们对你构不成威胁,不如妖主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
“扶荧你不要信她!”十九登时急躁起来,“此人杀父弑兄,善于玩弄人心!切莫被他利用了去!!”
看得出来十九是真的恨他。
冒死陈言,甚至不再忌惮他的身份。
恰逢云麒心情好,不和他计较;换作半个时辰前,早就将他一刀杀了,便是被如此提论,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不快。
“好,我放他们走。”
扶荧颔首,“如此就先谢过妖主了。”
她短暂地歇了口气,见十九仍是一脸不忿,生怕他再说些什么触怒云麒,扶荧赶在他开口之前来到了他身边。
瞥见扶荧拂面而来的身影,十九暂消火气,看过来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缓缓蹲下,自乾坤袋里取出一袋药物和一些金银细软,如数塞入到十九怀里。
他从未想过扶荧会将这些给她,当即一怔:“扶姑娘”
“别说话。”扶荧轻声打断,在十九那复杂的注视下低低说道,“我也不知你那些兄弟如何了,不过以你的身手,本应该可以逃脱的,想必是你用自己为换了他们一条生路。”
说完这话,十九神色微闪,缓缓低下头去。
扶荧叹息:“这些药每日服用一次,内外伤同治;至于这钱若月下城不接纳你们,你们也可隐姓埋名,另外寻一片桃源地继续谋生,天大地大,总归是有一片依所的。”
十九抿着唇,突然落下泪来。
他哑声哽咽:“是我无能,救不了姑娘”
扶荧温柔地笑了笑,“我有我的谋划,自也无需旁人拯救,你更不必过多苛责。”
前路毕竟凶险,与虎谋皮,怎么着也能换来些好处。
扶荧自有私心,并不是全然的良善。云麒毕竟是妖主,有身手也能手段,若能利用他得到
《百杀录》,顺利地杀了宁随渊,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快走吧,一路小心。”
十九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腾空离去。
扶荧仰头望着年轻半妖遥遥飞去的背影,默默为他祈福之后,重新将关注点移在了云麒身上。
“夜色已深,妖主不妨给我们找个住处?”
她毫不客气地开口使唤,云麒不可思议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紧接着就露出两个酒窝,小虎牙也跟着挂在唇边
“哇噢,你胆子真是好大。”
作者有话说:
妹:那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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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069[VIP]
少年眼底流露出几分危险的笑意, 让在旁的碧萝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只能暗示般地扯了扯她的袖口。
谁知扶荧根本不惧,优游自如:“还有我们走一天, 肚子也饿了, 就劳烦妖主车顺便再找些吃的。”
碧萝:“”
天塌了。
找什么吃的!找死还差不多!!
少年那双泛着浅浅赤色的妖瞳凝视她许久,忽而失笑,神色中的锋芒锐利转瞬便收了个干净,仅剩下清凌凌的愉悦绽放在他眉眼当中。
云麒对着前方示意,“我来时途经一座小镇,就在前面不远处,就是要劳累姐姐多走几步了。”
变脸如变天。
妖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老实说碧萝和云麒的相处不多, 仅有几次见面也是沾了苏映微的光,但是她能看出云麒不喜欢她, 甚至有几次像今天这样对她动了杀意。
莫名其妙的同时也给碧萝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碧萝本以为云麒会动怒打杀了他们,可是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碧萝不由困惑地看向扶荧, 却见她神色自若, 道:“三更半夜,怕是早就到了宵禁时间,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过多叨扰的好。”
“行。”云麒环视一圈,随手指着不远处的几棵柳树, “就哪儿吧, 姐姐你看我找的这位置如何?”
扶荧没说什么, 牵着碧萝坐了过去。
云麒继续说道:“你且等着, 我去找些吃食来。”
他闪身离开,去的是和镇子相反的方向。
确认沉云麒走远后, 碧萝赶忙扯住扶荧,语气急切, “快快快,趁现在我们快走。”
扶荧反力将她拽回到身边,迎着小鸟困惑不解的视线,扶荧笑说:“你真以为他会让我们走?”
碧萝闻声心里一惊。
扶荧又说:“何况就算他不试探,我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碧萝若有所思,这次想起不久前她对云麒说过的那些话。
她重新在她身旁坐好,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片刻,看过来的眼神欲言又止,碧萝张了张嘴,“你此番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嗯?”
碧萝神色复杂:“你说渊主杀过你。”
扶荧倚靠着树干,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若是真的,你可会向宁随渊告发我?”
碧萝用力摇头。
她从未问过扶荧的过往。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她和那些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一样,假借苏映微之名招摇撞骗换取富贵;后来却发现都只是自己的臆测,便是如此,碧萝也不清楚她留在宁随渊身边的意图。
如果真的是宁随渊杀了她
那岂不是十分无辜。
“阿荧,是我原先对不起你”
碧萝深深埋首,情绪骤然低落下去。
那时她定然是十分憎恨渊主,她却认为她心存不轨,对扶荧来说又是何等的难过。
突然,耳边覆盖上一团温热。
碧萝抬头,对上她的眼眸她有一双清凌的眼睛,像月光,却没有月色冷清;似湖泊,却不如湖泊冰冷。
就连那抹温柔,都是恰到好处的。
碧萝愣住神,由着她抚摸鬓角的发丝。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更没有怪罪过你,所以这道歉从何而来?”
碧萝抿唇沉默,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那、那你现在还有家人吗?”
扶荧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
她上次离家,给父亲留了些金银;阿爹定是知道她不会再回去了,所以才将沈应舟的剑珮交付给她。
扶荧不知前路是凶是险;更不知如今所做是否会付之一炬。
便是成功,她怕是也回不到山泉镇了。
所以
“我没有家人了。”
她嗓音很轻,轻到没入夜色转瞬消散。
在那瞬间碧萝看懂了她眼底的悲凉,曾经失去苏映微时,她也是如此。
碧萝忽地就鼻腔泛酸,她极力忍住眼泪,用力攥紧扶荧的手,“没事,以后我们就是家人。”
扶荧见她眼珠子红红的,莫名的好笑冲淡了那股寂寥。
她逗她:“只是以后?那以前呢,不算是家人?”
“你又挖苦我。”碧萝揉了揉胀涩的双眸,“以前,以后,我都和阿荧在一起。就算我死了,也要变成鸟魂纠缠着呢。”
扶荧忍不住弹她鼻子,“乱说。”
碧萝嘻嘻笑了两声,紧紧挽着她的手臂贴靠过去。
月明如昼,满天星斗。
她胸腔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碧萝说不上来是什么,伸手揉了揉胸脯的位置,“虽然我很饿,但是感觉饱饱的,好奇怪耶。”
扶荧被她的说辞逗笑,“你说的是幸福。”
“幸福?”碧萝歪头不解。
“嗯。”扶荧耐心地对她说,“填饱肚子会幸福;得到喜欢的东西会幸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会幸福。”
碧萝恍然大悟。
她坦荡地接受了喜欢扶荧这件事,除了耳根有点红,有点害羞之外,更多的是开心。
因为碧萝意识到,她以后不会再孤独了;不用再继续等待着谁。
她会和扶荧一起填饱肚子;会和扶荧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和扶荧一起在一起。
“和”
这个字光是单拎出来就会让她无比的期待与幸福。
身边的叽叽喳喳渐渐被均匀的呼吸取代。
扶荧担心她冷,特意用隐青灯点了盏魂火放在她身边,用于取暖。
她正想闭目养神,一道闷响打断了她。
扶荧睁开眼,对上脚边一团血糊糊的东西,从外形来看像是只兔子,半死不活,小腿还在抽搐着。
扶荧不适地皱了皱眉,抬头就对上云麒无辜的眼神。
“荒郊野外,我费了不少力才抓来的。”
扶荧:“。”
这狼崽子分明是故意的。
云麒耸了耸肩:“吃食我为姐姐寻来了,不过云麒厨艺不精,只能靠姐姐自力更生了。”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地上凭空燃起一团篝火。
话都搁在这里了,扶荧若是不做点什么,倒真是让他遂心了。
她小心移开靠在肩头的那颗脑袋,如此轻柔小心的动作让云麒神色转淡,什么也没说,捡起一根树枝搅弄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苗。
扶荧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先给兔子来了个痛快,然后动作利落地扒下兔皮。
云麒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观察着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下手却是十分的干脆,开膛破肚的样子丝毫都不拖泥带水。鬓边无意识地沾了点血迹,映在那张莹白若雪的面颊上,如点缀在上的灼灼红痣。
云麒看着看着,忽然喉间发干。
他眯了眯眼,又见扶荧起身,这才回过神,“姐姐去哪儿?”
扶荧步伐稍顿,“前面有条河,我带去洗了,妖主可要一起?”
“自然。”云麒跟上,“如此偏僻草野,云麒自要贴身保护。”
扶荧不置可否。
前面果然有一片小水塘,她卷起袖口将兔子清洗干净,云麒双手背后站在身侧,倏尔开口:“阿荧不妨与我说说你的前世。”
扶荧回应的冷淡,“寻常生活,没什么可说的。”
云麒蹲在她身旁,语调慢条斯理,又夹杂着些许玩味,“若是阿荧,寻常生活我也愿意听。”他顿了顿,“就是不知阿荧愿不愿意与我说。”
河水冰凉,她的指尖长久泡在其中,几乎麻木。
好在兔子已经清洗干净,扶荧抖落去上面残留的余水,又在周围挑拣了一根偏粗的树杈将之贯穿,顺势提着往回走。
“妖主想听什么?”
他慢悠悠跟在后面,嗓音也是慢悠悠的,“阿荧可有婚配?”
扶荧顿了下,“未曾。”
云麒听罢,紧追过来,恬不知耻地凑到扶荧耳边,“那如若我助你杀了宁随渊,阿荧随我回金麟,做我的王后如何?”
扶荧莫名其妙地回他一眼,“妖主既然已经知道我并不是昔日圣女,为何还提出这般要求?如果是为了戏耍我,妖主大可”
“所以,阿荧你该庆幸,你不是苏映微。”云麒眼角笑意倾泻。
他上前几步,玉白指尖挑拣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缕碎发,放在唇边轻嗅。上抬的眼瞳如野兽那般,夜色之中贪狠异常。
“如果你是,我早该将你杀了。”
扶荧静默。
他暂时收起颜色间的阴鸷,后退着拉开距离,“阿荧有趣,更有胆识,我甚是中意,并非戏耍之言。”
呵,说白了还不是当她是个好玩的乐子。
就像是当初喜欢苏映微,也是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可是这份喜欢又有几分真心在?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心血来潮时的玩意,还有被另外两个男人所激发而出的斗争心。
扶荧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将心里话告诉云麒。
她扭头继续向前走,“那要等妖主帮我杀了宁随渊再说。”
云麒笑意加深,似在玩笑,又似在试探,“就怕有人坐山观虎斗。”
扶荧并未回头:“坐山之人首先也要有近虎的胆魄,扶荧惜命,何敢逞勇?”
她从随身的行囊里找出一些可以调味的药末均匀洒在兔肉身上,然后耐心地烤了起来。
云麒还从未见过这样的。
不为所动,软硬不吃。
不过
也确实有趣。
“好了,说说吧。”他说,“你那个什么《百杀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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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070[VIP]
扶荧毫无隐瞒, 将《百杀录》的所有线索告知云麒。
云麒静静听完,“你的意思是,那本书可能在酒泉镇?”
扶荧颔首。
他捻弄着指尖, 沉思须臾, “行吧,既然如此,我就与你走一遭。”
此时,兔子已经烤至烂熟,扶荧分下一条兔腿递过去,他意外地瞪大眼睛,片刻接过大口咀嚼起来。兔子肉外酥里嫩, 那药料里也不知添加了什么东西,比平常烹饪的香料味香百倍。
扶荧吃得慢, 抬眼瞥向旁侧大肆朵颐的少年,眸色微沉, 缓缓开口:“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底透露给了妖主, 妖主总要也向我分享些其他,如此才算公平。”
她的烤肉水平属实不错, 加上云麒今天心情好,颇是爽快, “好啊, 阿荧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定会告诉你。”
说罢, 他依依不舍地吮着那根骨头上的余味。
扶荧思绪微顿, 声色缓慢:“曾听闻过一个关于妖族的传言,说倾付真心者, 可凝结杀刃,入心必死, 就是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所谓传言均是苏映微的记忆。
当年二人游湖,苏映微问云麒可有弱点,不清楚是玩笑还是真实,云麒说道凡为妖者皆有心鳞,若遇到深爱之人,将心鳞剥出渡化为刃,再交给那个心爱之人,那么这个人就有了杀死对方的能力。
苏映微当时并不相信这些,三言两语就将对话转移到了旁处。
这些天,扶荧已经见识过了妖族的癫狂和云麒的可怖,所以她翻来覆去找寻着曾经的记忆,还真被她找到了一些遗漏。
云麒唇边笑意变浅:“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他将吃剩的骨头丢至火堆,“若是真,阿荧还想借此杀我不成?”
猩红的火苗在风的撺掇下胡乱摇曳,扶荧面色无波,“即是真,我也没有得到妖主真心的本事。”
云麒低笑,“那可未必。”他看着扶荧,火光破碎在他琉璃般的眼瞳里,笑意似真似假,“阿荧如珠似宝,我非上善若水,更无圣者澄心,说不定哪天阿荧就有了杀我的能力呢。”
他瞳孔深深,笑意浸在唇边,清浅一抹,“若真有那天,我定然欢喜。”
扶荧一噎。
这真是个疯子。
他还欢喜上了?
扶荧套话半天也没得到一个所以然,不禁有几分郁闷,也不再理睬他,继续烤肉。
兔肉的香气终于让睡得昏昏沉沉的碧萝醒了过来,她鼻尖嗅动,双眼惺忪地就朝扶荧这边爬坐过来。
“好香”
扶荧早就知道她会醒来,把烤肉的兔肉都塞到了碧萝手上,言语温柔:“吃吧。”
只啃了一条兔子腿的云麒:“。”
对方的眼神隐约透了几分幽怨。
扶荧可还记得他先前准备刺杀碧萝这件事呢,既然决定接下来要一起行动,那就必须打消他所有不善的念头。
扶荧清清嗓子:“碧萝是我的妹妹,恳请妖主日后对她和颜悦色些,这样也能有益于我们的合作。”
妹妹?
云麒不爽,“那鸟儿都比你大,算哪门子妹妹。”
扶荧不为所动。
云麒叹息,“行行行,我不碰她就是,不过”他眼珠子一转,“这肉好吃,若不我再猎来几只,阿荧继续烤给我可好?”
“”
美的他。
三更半夜不说,她又累了好几天,哪有那工夫再给他烤兔子。
扶荧正想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就听旁边的碧萝连连赞同:“对对,再烤几只,这些天我都饿坏了。”
就一会儿没见,那大半只兔子就只剩下了骨架,再看她吃得满嘴是油,连眼神都清亮不少。
扶荧一阵无奈,最终点头允了。
云麒笑嘻嘻起身,“那你们在此等等,我很快回来。”
他向来是个行动派,眨眼间身形如风,隐没山林。
这荒郊野外最不缺的就是干粮,可是这次云麒并没有着急捕猎,他潜入夜色,长身委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上。
眼前灵符烧灼,不一会儿就亮了起来。
云麒睨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半张脸掩在暗沉的夜中,脸上神色看不真切,“她并为苏映微转世,前世死于魔头之手,今世想来寻仇,倒是有些胆魄。”
说到这里,云麒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灵符那头没有声音,他当即正色,“师父,不如借她之手,取魔头首级?”
半晌,那头终于传来了回应,“她要什么?”
这个嗓音苍老沉疴,含着病气。
云麒顿了下,说:“《百杀录》”
那头也笑了,甚至有几分赏识:“《百杀录》乃是一本凡人不得学,仙者不得入,生人不得近的上古邪卷,她决明化身,确实合适”
说着,对面重重咳嗽几声。
云麒听得直皱眉,“师父你早已知晓?”
那头没有回答,只是长长舒气,“至回落崖一役,宁随渊伤我至深,没了那颗心眼,我已无力维持肉身。倘若再无灵气铸魂,下场无非是魂飞魄散。若此,要么是重莲心;要么是决明灯,只有这二者方可为我定魂。”
“可是”云麒深深埋首,“弟子无能,不是宁随渊敌手。”
“你就随她去酒泉镇,助她得到那本上古典卷。”那头说,“若她真有本事杀了宁随渊,那么我们一石二鸟,未尝不可。”
云麒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去,“师父放心,弟子定竭力去办。”
对方很是欣慰,“云麒放心,为师若能重塑金身,自也有能力祝你母亲重返凡尘,与你重聚。”
提及母亲,他一双长睫微微颤了颤,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团符火渐渐消散,隐没。
云麒深吸一口气:是啊,母亲。
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可是
云麒咬唇,心底始终觉得不快。
可是转念一想,师父说除了决明身,还有重莲心,如果他助力扶荧杀了宁随渊,回头再向师父乞求几句,说不准会将扶荧交给她。
想到这里云麒登时有了盼头,一跃树下,开开心心猎来了数只野兔。
等再回到扶荧身边的时候,她对着他挂了满身的兔子傻眼。
这小子估计是真的贪吃。
这次不但猎来了,还乖乖地扒皮洗净,就等着烤来开吃了,就是满身的兔子看起来过于惊悚了些。
“别傻看,阿荧你快来烤。”
扶荧:“”
扶荧略显无语,“你这是屠了兔子满门吗?”
云麒不为所动:“给我吃那是它们的造化,别磨蹭了,快些烤。”
他催促个不停,就连旁边的碧萝也是满眼期待。
扶荧无奈,只能抓紧时间开始烤肉。
最后一狼一鸟儿,两只少说干完了八只兔子,扶荧不停歇地烤了一晚上兔肉,等天光大亮时只剩下满地吃剩的骨头架。
除了扶荧外,两人吃饱喝足又睡了一夜,可谓是精神抖擞。
她身上的味道不算好闻,扶荧准备先去前方镇子休整一番,再出发前往酒泉镇。
云麒对此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快进镇口时,他步伐突然顿住,回头看了一眼。
觉察到异样,扶荧心里绷紧,“怎么了?”
云麒遥遥地看向远处,眯了眯眼,回神又是如常色,“没什么,许是我多虑了。”
扶荧还是不放心,“是不是宁随渊找来了?”
云麒凑近她,笑得没个正形,“若是,姐姐可还会像上次那般与他合力杀我?”
扶荧避而不谈,“上次是宁随渊执意杀你,与我何干?”
云麒低嗤,却也不再逼问。
他拉开距离跟在扶荧身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放飞出一只漆黑的纸鹤。
三人前脚进入小镇,后脚就有人抵达黑水城。
这座荒城正在重建,尽管败井颓垣,支离破碎,但尚还活着的人们依旧心存着希望,努力让它恢复本来的面貌。
一番忙碌的景象当中,两匹烈马突兀立在一座旧庙前。
四五个年轻人正在修缮庙堂,其余两个雕刻师则在专注刻像。
石像初见雏形,是个年轻女子,面容清丽姣好,隐约显露出记忆当中的影子。
宁随渊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凝视着石像当中熟悉的影子。
两人穿着打扮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外乡人,里头的人忙活半天,终于注意到了长久伫立在门前的二人。
过了会儿,工头爬下梯子走到他们面前,热络搭话:“二位少可是寻落脚处?”
成风翻身下马,笑问:“途经在此,敢问此处发生了什么?”
工头言简意赅:“妖魔当道,黑水城不幸遭难多年。还好神女落世,救我等出苦海,这不,一大早就准备将此地修缮成神女庙,以作供奉。”
许是因为大难不死,工头难得多说几句,“这里的情况二位少主也看见了,若寻落脚处,往前百里地就有座镇子,总归比这里好。”
“多谢。”
成风道谢,重新来到宁随渊身边。
他将大体情况说了一遍,稍加停顿,“那名神女应该就是扶姑娘了。”
即便成风不说,宁随渊也能看出来。
他勒紧缰绳,转身出城。
大人们都在忙碌,稚儿蹦蹦跳跳,歌声蔓延街巷
“神女降临彩云间,衣袂飘飘飞若仙。
妙手定尘惊雷散,平灾息祸万世安”
“”
稚嫩童音逐渐飘远,宁随渊眼底的神色也愈来愈冷。
烈马顺着既定的路线疾驰,快到临镇,他觉察到空气中残留的浓郁妖气,还有混杂在其中的一抹熟悉的气息。
宁随渊犹豫须臾,当即决定调整方向,朝东西方狂奔而去。
此处是城与镇的交接之地,四野寂寂,全然的荒芜景。
宁随渊让马儿放慢脚步,踢踏踢踏地来到几棵柳树前。
不巧,这里正是昨夜扶荧的歇脚处,地上的篝火还未消散,就连那堆骨头都还在原本的位置。
成凤下马揩了一抹地上的痕迹,抬头对宁随渊说道:“还有温度,估计是今早才走的。”
宁随渊坐于高头大马上,视线低低睨着那团火痕,脸上毫无表情,仅有彻骨的冷漠。
成风看出自家魔尊情绪不佳,默默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旋即,宁随渊指尖凝光,对准树下,银白的灵光渐渐扩散,于眼前勾勒出昨夜的画卷。
此为时辰流转之术,可重现曾发生过的一切。
在那虚幻的残景当中,宁随渊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
她过得很好。
身上未见伤痕,气色不错,甚至颇有精神。
此时正和对面的男子相谈甚欢。
由于术法不能显化声音,他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就看见扶荧嫣然含笑,温柔地撕下一块兔肉递给了对面的云麒。
他唇瓣紧抿,勾指调整时间。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云麒坐得更近了,甚至凑过去吃了她手上的兔肉,如此亲密的举止,近乎让宁随渊指节崩裂。
再往后,她似是累了,靠着碧萝沉沉睡去。
她好像不知道坐在对面的是恶名昭扬的万妖之主,好像不清楚他是多么的阴毒恶劣,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在他眼下安然酣睡。
明明不久前他还想试图加害。
可是这一切她似乎都忘了,她睡时的容颜无害,安静,乖巧。
月光似乎也怜惜她,毫不吝啬地将所有光辉洒落在她身上。
然后,宁随渊看到那贼人靠近,和碧萝一样靠在了她肩头。
不是贼人,分明是贱人!
对,贱人!!!贱男人!!!
宁随渊心底咒骂。
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怒恼过,更无力于满腔妒火无从透过重现镜发泄,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厌恶云麒,更气恨扶荧。
若知如此,当初就应该不遗余力地将他杀了,以此杜绝后患。
情绪难以宣泄,它们化作一股气流在五脏六腑和横冲直撞。
宁随渊可能看不到自己此刻的神情多么可怖,阴鸷,森冷,金质玉相都遮挡不住的戾气。
成风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情,最后忍不住开口,“帝君,我们”
“走吧。”
不等宁随渊将话说完,宁随渊便已转身。
成风心知近日来他心情烦躁,今日所见,怕是更生郁火。
他无奈叹气,摇了摇头跟紧上去。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有种巴掌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
马上除夕啦!!!祝宝贝们新年快乐!!
红包贴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