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

    第22章 真相

    掌灯时分, 崔家祖宅中烛影摇曳,夜风拂过树荫,发出簌簌轻响, 宅中人并不很多,来来去去又轻手轻脚,是以也显得格外静谧宁和。

    俞氏的萱茂堂中灯火通明, 偶尔传来阵阵笑声、说话声,但外头的人若是竖起耳朵听了, 也能辨出里面的人其实不多。

    蒋氏擒着笑走到檐下, 王妈妈正好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她来了便也笑着问道:“天都黑了, 夫人怎么来了?”

    蒋氏因先前的事受罚, 虽被打的是崔文和, 但她近几日也没出来, 大抵算是闭门思过,萱茂堂这里已有阵子没见过她。

    “我热了一壶好酒给老夫人送来, ”蒋氏指了指里面,“王妈妈可要进去通传一声?”

    王妈妈不好拦她, 便道:“夫人进去便是。”

    蒋氏独自提了食盒进去, 只见俞氏饭菜已用得差不多了, 只是仍还坐着,旁边是崔清月,祖孙俩正说着话, 却不见崔幼澜的人影。

    俞氏虽还记着蒋氏的事,但既然她来了, 她便也道:“你来了,用了饭没有?”

    蒋氏笑吟吟道:“已经用过了, 今日找出一坛好酒,我特地给老夫人送了来尝尝。”

    “我如今夜里不吃酒,不好发散。”老夫人笑着摇摇头,又问,“文和好些了吗?”

    “好多了,再过几日就能下床了。”蒋氏似是已经毫无芥蒂,给崔清月倒了一杯酒。

    崔清月拿了喝下,只听蒋氏继续道:“我有些话要和老夫人说,六娘子不如先出去一下。”

    俞氏看了蒋氏一眼,对崔清月道:“天色也晚了,你七妹妹身子不舒服,你出来久了我也不放心她。”

    闻言,崔清月起身就要告退,却被一旁的蒋氏拉住:“六娘子就先在萱茂堂歇一会儿,有些事你不方便听见看见,老夫人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俞氏蹙了蹙眉,示意崔清月先去外头厢房里待着,一时随着崔清月的离开,满屋子仆婢也都尽数退去,只剩王妈妈在俞氏身边陪着。

    “说吧,什么事。”俞氏的声音比方才要沉上许多。

    蒋氏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梢,道:“老夫人可否与我同去竹风阁一趟?”

    “去竹风阁?”俞氏诧异,抿了抿嘴角,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显得非常不高兴,“好端端去那里做什么?”

    俞氏也算是精明能干之人,联想到方才蒋氏不让崔清月回竹风阁,自然也已经回过味来,蒋氏大抵是冲着崔幼澜去的,然而她还没老到发昏,不会对蒋氏听之任之,蒋氏是她要拔除的人,崔幼澜是她最得意且马上要入宫的亲孙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蒋氏来之前就料到了俞氏不好对付,但她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便没有再害怕的道理,今晚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怎么可能被俞氏一问就打退堂鼓。

    “自然是有事要向老夫人禀报,只是我也怕老夫人怪罪我,倒不好先胡乱说什么,还是请老夫人同我一起去看一看,等亲眼见着了也就知道我的意思了。”蒋氏道。

    今日夜里崔清月独自一人来了萱茂堂用饭,只有崔幼澜在屋里歇着,蒋氏是不愿再多牵扯一个崔清月进来的,便赶紧趁着这次机会让钟婆子给崔幼澜下了药,又一直等到现在,隐隐听见她房中传来痛苦的呻吟声,蒋氏这才放心来了俞氏这里请人。

    蒋氏到底也不愿意在萱茂堂就把底牌给揭了,这里都是俞氏的人,保不齐俞氏当即将她扣下,自己带着人去竹风阁,若是这样她的打算就泡汤了,而她暂且先不说,俞氏也万万不会想到崔幼澜竟出了那样严重的事,不设防之下才会跟着她去竹风阁一探究竟。

    闻言,俞氏冷冷一笑:“你们又在弄什么鬼,罢了,正好七娘这几日病着,我也去瞧一瞧。”

    她知道蒋氏不会安什么好心,可这到底是崔家祖宅里面,蒋氏不敢掀出什么风浪,再说崔幼澜即便给她拿住了什么把柄,又能如何?

    俞氏心里有数。

    快要走出萱茂堂时,蒋氏不经意看了一眼左面厢房中的烛火,那是崔清月在里面,她又悄悄对俞氏道:“老夫人不要带很多人去,带多了也不方便,一会儿也要被老夫人赶出去的。”

    俞氏没应她,她出门时本就不会拉拉杂杂带很多人,不过是王妈妈一个贴身伺候的,再加上两三个婢子罢了,她只对蒋氏道:“你和七娘闹什么我不管,不过是因着薛家那点子小龃龉而已。但是昭王殿下如今正在崔氏宅中暂住,若是惊动了他,你也不用再继续待下去了。”

    “自然知道。”蒋氏低下头,这会儿装得倒是毕恭毕敬。

    一行人便朝着竹风阁走,路上也没人再说话。

    快到竹风阁门口时,远远便望见院门口两只大灯笼底下站着一个人,面冲着外面,似乎探头探脑在看什么,或许是见着有人朝着竹风阁来了,竟连忙转身打开了一条门缝,然后便溜进去了,一条鱼似的。

    王妈妈已经上前了几步,看了之后对俞氏道:“仿佛是七娘子身边的剪雪,这小婢是这些人里面最跳脱的,这会子见了人也不过来,回头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俞氏“嗯”了一声,对王妈妈的话不甚在意,只道:“我们过去。”

    走到院门口,果真便见到院门已经在方才剪雪进去之后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王妈妈推了一下没推开,便拍了拍门:“里头人呢?老夫人来了!”

    除了蒋氏胸有成竹之外,其余人心里皆已经起了疑,剪雪见人就跑便罢了,眼下明明崔清月还没回来,说晚也不是特别晚,为何急着将门关得死死的,不由得人不怀疑里面出了什么事。

    许久都不见人来开门,蒋氏心下便更得意,对俞氏道:“老夫人,我真的没有说谎,只要进去了便知道实在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些人……还是让她们等在外面的好,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俞氏也没理会蒋氏,只道:“王妈妈跟我进去,你们几个在门口等着。”

    话音才落下,里头终于传开了开门的声音,一看原来过来开门的是裁冰,见了她们道:“都这么晚了,老夫人怎么来了?我们娘子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

    “老夫人也是你能拦在外面的?”蒋氏上前将裁冰往旁边一推,“我们是来看七娘子的。”

    俞氏深深看了裁冰一眼,便径直往里走去,王妈妈跟在她身边,另还有蒋氏与她特意带在身边的钟婆子。

    进了竹风阁里面,忽地一阵夜风吹来,在夏初之时竟也有几分寒意。

    崔清月年长一些,所以竹风阁的正屋是崔清月住着,此刻因着主人不在,只看得出在外间亮了一盏灯,里头的婢子听见动静也忙出来,又被王妈妈勒令进去待着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而东边第二间厢房则是崔幼澜住的地方,崔家祖宅的院子都修得大,所以即便是厢房也一点不觉拥挤,并且与正屋也是一样的布局。

    方才见人就跑的剪雪此刻正站在厢房外面,看见俞氏来了,匆匆忙忙就跪了下来,但除了请安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支支吾吾的。

    俞氏深吸一口气,若说一开始她还没猜到是什么事,甚至以为是蒋氏故意找事,但这会儿她已经慢慢回过味来了,这阵仗莫不是崔幼澜犯了什么闺阁女子不该犯的错,正好被蒋氏逮了个正着?

    难道是那个薛泽?

    俞氏的脸色白了白,她自家的孙女她还是清楚的,养在盛都时哪见过多少外男,即便见那也是有许多人围在身边之时,并不会出什么事,也只有到了宜州,这里终究是更松泛些,又见过了别的男子,这心思便野了。

    想到此处,俞氏扬起手便一巴掌打在了剪雪脸上,打得剪雪半边身子都歪倒过去,蒋氏连忙上前来扶住俞氏,高声道:“老夫人怎的动这样大的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几个人默不作声进去,王妈妈将门关上,俞氏到底念着体面,只在外间坐了下来,并不走到内室里面去。

    裁冰和剪雪已经跪到了俞氏面前,只是仍旧一言不发,看得蒋氏心里更加得意。

    未等俞氏开口询问,蒋氏便朝钟婆子使了个眼色,钟婆子上前,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全都说了出来。

    她只在最后换了一个说法:“奴婢发现七娘子喝了落胎药,便赶紧来禀报夫人,也不知七娘子这会儿怎么样了,方才真是叫得好可怜。”

    俞氏闭上眼,一双手紧紧按着扶手处,身子朝后死死靠住椅背,只觉得此事荒谬到可笑。

    崔幼澜有孕了?

    崔家的家教虽然在盛都算不上最严,但也绝不会让家里的女儿出这种丑事,崔幼澜跟着她回宜州不过一月而已,所以孩子是在盛都就怀上的?绝无可能!

    再者崔幼澜是要入宫的人,她怎么可能放着宫中的大好前程和荣华富贵不要,去和别人私通?

    俞氏心若擂鼓,直想把蒋氏和钟婆子都打出去。

    可此事是最好验证的,只要请个大夫过来,崔幼澜的身子到底如何便一目了然,蒋氏若没有把握,恐怕也不敢轻易开口,就算将她们打出去也无济于事。

    俞氏定了定神,对王妈妈道:“你去请个大夫过来。”

    王妈妈走后,俞氏看着地上的裁冰和剪雪,脸色沉得骇人,怒道:“你们说,你们娘子到底怎么回事?”

    裁冰哭道:“实在没有夫人说的这事,娘子这几日只是身子不舒服,怎可如此污蔑我们娘子?”

    “老夫人,不如我们先进去看看七娘子如何了。”面对裁冰的指责,蒋氏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今夜过后,这里便又是她说了算了。

    俞氏一时也没有动,许久后,她才起身往内室走去,蒋氏紧随其后,又回头朝着钟婆子使了个眼色。

    内室里面一片沉寂,帷帐后面是床帐,此时都被放了下来,有重重纱帘阻隔,一点都看不分明。

    俞

    氏走到最前面一道帘帐那里,朝里唤了一声:“七娘?”

    也没人应她。

    半晌后,似乎才从床榻上传来翻身的身体,有个闷闷的声音道:“祖母。”

    是崔幼澜的声音。

    俞氏想进去看她一看,然而想起方才听见的那些污糟事,心已经冷了一半,加之也对崔幼澜有怨怒,重重叹了一声便又重新回到外间。

    见她出来,钟婆子连忙给俞氏奉了才沏好的茶,不冷不热刚刚好,俞氏捧在手里出了一会儿神,才往嘴里呷了两口。

    蒋氏和钟婆子悄悄对视一眼。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王妈妈请了大夫匆匆来了。

    大夫看过之后很快从里面出来,道:“里头的小娘子是吃多了积食,也不用吃药,饿一饿就好了。”

    “什么?积食?不可能!”俞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蒋氏已经不由站起来,“你再仔细看看,一定是诊错了!”

    大夫并不敢多说多问什么,这时俞氏道:“烦请大夫再去看一次脉,我们也好放心。”

    虽然俞氏很不希望崔幼澜未婚先孕,也厌恶蒋氏借机生事,但她终归还是相信蒋氏没有把握不会开口。

    很快王妈妈又陪着大夫从里面出来,结果大夫还是那句话,人只是积食。

    俞氏的脸色渐渐好看起来,只是觑了蒋氏一眼。

    等大夫走后,蒋氏忙不迭道:“老夫人,我没有撒谎,一开始真的看见凝碧熬了安胎药,还不止一天,钟婆子也是亲眼看到她喝药的!”

    “你一会儿说落胎药一会儿说安胎药,到底是落胎还是安胎?”俞氏重重一拍桌案,“我的七娘是要入宫的,你千不该万不该拿她的名节做筏子,若是传出去,你让宫里的娘娘,让崔家怎么办!可恨我竟然信了你的鬼话,差点闹出大风波来!”

    蒋氏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滴,她扫了一眼四周,又道:“这四个婢子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么此刻只有两个?另两个呢?莫不是躲在里面,代替七娘给大夫诊了脉!”

    “把她身边的几个仆婢全都叫过来!”蒋氏咬牙,已经上了这条贼船,眼下不过就是让俞氏更加厌恶她,但这局一定要继续做下去。

    俞氏思索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王妈妈便出去,然后从外面带来了崔幼澜身边的仆婢,包括凝碧和倚翠也在其中。

    俞氏见了,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否则她也疑心是像蒋氏说的那样,帐内的人并非崔幼澜,此事还是弄清楚的好。

    “你还有什么说的?”俞氏已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狠狠地剜了蒋氏一眼。

    “我……”蒋氏后退两步,脑子一团浆糊似的。

    难道她中了崔幼澜的计?

    可是崔幼澜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名节来开玩笑?为何崔幼澜要用这种方法?

    怎么会有闺阁女子无事生非说自己未婚先孕了?

    这也是蒋氏一直笃定的理由。

    崔幼澜根本没有喝下那碗足以要了她命的落胎药,她甚至有可能没有怀孕!

    那么今晚该如何收场?

    蒋氏的身子晃了晃,她早已打算好,今夜让崔幼澜喝了那药落胎而死,同时在俞氏喝的茶水中也已经下了药,完全可以造成俞氏是因为崔幼澜而气急攻心死去的假象,甚至连王妈妈都很可能被瞒过去。

    崔幼澜没事,可钟婆子方才给俞氏的茶是有毒的,俞氏已经喝了!

    俞氏今夜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就不是被崔幼澜气死的,俞氏死的蹊跷,崔家不可能不查。

    “老夫人,求老夫人把这些婢子关起来拷打审问,一定能问出来的,”蒋氏打了个哆嗦,嘶声道,“七娘子一定有些什么,否则怎会让我发现?她是要陷害我,但老夫人仔细想想,仅仅是为了陷害我,她就要装作自己怀孕了吗?她难道疯了吗,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

    这时钟婆子也连连跪下磕头,口口声声重复着自己看见的事,她也已经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此刻要后悔不该和蒋氏做下这要命的事已经来不及了,毒早就给俞氏服下的,就在那盏热茶里面,今日这事真是收场不了了。

    俞氏一脚踢开钟婆子,呵斥道:“大夫都来过了,人也清点过了,你们是要逼着我承认这么荒谬的事吗?还是要让她们屈打成招?”

    蒋氏哭道:“老夫人,我不敢啊!可这事分明还有猫腻,求老夫人马上再去查一查!”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指着凝碧继续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个角门上的婆子给七娘递过信,是外头传来的,一定是七娘在与人私相授受,凝碧这婢子是给七娘在外面跑腿的,她一定知道,就拷问她!”

    “婶娘怎么还是如此执拗呢?不过恐怕要让婶娘失望了。”从内室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只见崔幼澜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来。

    蒋氏抬起头望向她,一双眼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崔幼澜撕碎。原本蒋氏倒是惧怕居多,若是俞氏突然死了,她是一定会被查出来下狱去的,然而此时崔幼澜出现,蒋氏忽然就不怕了。

    她只是后悔,拼着自己一死也没能把崔幼澜弄死。

    这个死丫头,她也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她,从那日见到薛泽开始,她就一直在针对她,和她过不去!

    蒋氏破口大骂:“七娘子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没想到却是好重的心机,连我都被你害了去,你看我这般不顺眼,莫不是那一日便和那姓薛的小子看对了眼,非要给他薛家出一口气不成?老夫人口口声声你要入宫,恐怕也没想到你本性如此水性杨花,今日我栽在你这里,来日你这未婚先孕,或许就要成真了也未可知!”

    俞氏被闹得头疼,但蒋氏的所作所为又实在令人愤恨不已,她想当即叫人把蒋氏拖下去关起来,也免得再让蒋氏多说些污言秽语,不想崔幼澜却上前一步走到蒋氏面前,与她对峙道:“好,今日之事就算是我无事生非,故意要引了婶娘入局吧,但说到底今夜也只是闹了一场,过去就过去了,大家都毫发无损。”

    她说着便转过身,拿起方才俞氏喝过的那一杯茶,看着蒋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婶娘若肯喝了这杯茶,今日之事便算了,明日我也会去向婶娘赔罪,婶娘可愿意?”

    一见到崔幼澜拿着那杯茶,蒋氏便冒了更多的冷汗,脚下也发软,她哪还有来日,哪还有翻盘的机会呢?

    崔幼澜又走近一步:“婶娘,你喝是不喝?”

    “不喝!”蒋氏知道自己已至末路,扬起手便一把打翻了崔幼澜手里的茶,“崔幼澜,你好恶毒的心思,今日明明是你设计,你明明知道这茶里有毒,你却还让我喝下去,你还眼睁睁看着你的亲祖母喝下去,你简直是丧尽天良!”

    茶盏在地砖上砸出一声脆响,立即便四分五裂,丁零当啷散在了各处,连同着里面所盛放着的茶水,也成了地上的一滩秽物,看不出原本的色泽。

    俞氏一下子站起身,铁青着脸看着崔幼澜:“她说什么?”

    崔幼澜深吸一口气,先扶住俞氏,然后才继续说道:“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婶娘,我当然不会让你喝下毒茶,也不可能让祖母喝下毒茶。我说了,只要你喝下这杯茶,那么过错便都是我的,可是你不敢。”

    闻言,蒋氏浑身一震,然后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她本来以为俞氏今夜一死,她就完了,现在看来俞氏不会死,但是她也完了。

    “你……你!”俞氏很快便想到了其中关窍,抖着手指着蒋氏想斥两句,却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崔幼澜重新扶回去坐下了。

    崔幼澜站在俞氏身边,看着她因年老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形,再度想起前世,不由心如刀绞。

    她定了定神,也在俞氏面前跪了下来:“婶娘以为我有了身孕,不想着来禀报祖母,却企图用此事害了我和祖母两个人,她让钟婆子将我喝的汤药换成了落胎药,方才我已然凝碧去找人看过,里面的量足以致我于死地,而祖母喝的茶里也被

    她下了毒,我早有防备,在钟婆子没注意时便换了茶。不过这件事确确实实是我故意做局,求祖母责罚。”

    俞氏瞥了崔幼澜一眼,一时也没让她起来,只是对蒋氏冷笑道:“好啊,我只道你为人糊涂,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你的意思是想让人以为七娘是被我灌了药,没撑住才死的,那么看来我就是被她气死的了,你哪来的胆子!”

    崔家是皇后的母家,满门煊赫,俞氏身上是有诰命的,崔幼澜是已经被崔家择定要入宫的人,任谁都想不到蒋氏竟然真的敢这么做,若是被发现,她有几条命都不够填上去的。

    蒋氏见被揭发得彻底,崔幼澜一点辩解的余地都没给她,于是一边抖着身子一边哀嚎起来。

    “堵住她的嘴,再把崔文和也去绑起来,明日一早先偷偷送去祠堂,千万别惊动了昭王殿下。”此时王妈妈已经领了人进来,俞氏向着她吩咐了一番,王妈妈很快便把蒋氏和钟婆子带了下去。

    人都一拥而入,然而办了事又鱼贯而出,俞氏见崔幼澜还跪着,便叹了叹:“起来吧,你今日是有错,怎么能为了治区区一个蒋氏,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呢?以后凡事还是来与我商量,不要自己莽撞。”

    俞氏对于崔幼澜,已经完全算得上是轻拿轻放了,只是让她跪了一小会儿,思及她是要入宫的人,用上一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这些放到宫里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但崔幼澜却没有动,还是继续跪在那里。

    这时内室又出来一个人,俞氏一看竟是崔清月,刚要疑惑,却见崔清月也在崔幼澜身边跪了下来。

    “你们这又是唱的哪出?”俞氏蹙紧了眉心。

    崔幼澜和崔清月两人对视一眼,崔幼澜冲着她略一颔首,便对俞氏磕了一个头,道:“祖母,我……是真的有孕了。”

    崔清月其实在俞氏和蒋氏到达竹风阁之前就已经匆匆赶了回来,并事先同崔幼澜一起躲进了内室里面,方才请来的那个大夫所诊的脉,自然是崔清月的。

    等蒋氏的事情处理完,就轮到崔幼澜自己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晚说不如早说,俞氏或许会用到的药崔幼澜已经备下了,先前给过重金的大夫也早早就请来竹风阁的厢房里面等着了,崔幼澜绝不会让俞氏出事。

    俞氏虽然并不能算是个很慈爱的祖母,但平心而论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底下的子孙们,甚至还对崔幼澜寄予了厚望,在蒋氏真的做出这些事之后,崔幼澜一直在想起前世。

    前世身处宜州的俞氏得知了崔幼澜的噩耗,她的心境到底如何已经无从得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俞氏不会好受,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反而被蒋氏利用了此事,炮制了一出俞氏被崔幼澜气死的大戏。

    崔幼澜根本不敢想,蒋氏到底是用各种添油加醋的话去刺激并且气死了俞氏,还是直接给俞氏下了药,或者两者都有,反正那时的蒋氏可比如今要轻松得多。

    而崔幼澜对于前世是束手无策的,她只能通过这辈子的蛛丝马迹,去推测前世的一切。

    她也无法就此原谅自己,或许前世真的如她所猜测一样,蒋氏因为俞氏要动了她手中的权柄,便利用她的事情设计害死了俞氏,也或许俞氏前世真的是被她气死的,蒋氏根本就没有动手。

    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你说什么!”俞氏一惊,抚着心口半天没回过神,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崔幼澜不敢去看俞氏,只是低着头,迅速地把那天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说完才抬头去看俞氏的神色,只见俞氏的脸已经煞白,闭着眼睛抿着嘴坐在那里不说话,胸口一起一伏的,明显是气得狠了。

    崔清月见状连忙便伏到俞氏膝上,把准备好的药丸递到俞氏嘴边,又轻声哀求道:“祖母消消气,这事原是妹妹被人算计了,实在不能怪她。”

    俞氏轻轻拂开崔清月递过来的药丸,沉声道:“我没事,用不着拿这劳什子药来给我吃,你们也太看不起我了。”

    崔幼澜和崔清月同时松了一口气,而下一刻崔幼澜的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至少这一世,祖母没有被她气死,甚至亲口说了连药也不用。

    见崔幼澜落了泪,俞氏也稍稍心软些,对崔清月道:“扶你妹妹起来,地上凉。”

    姐妹俩一同在旁边坐下,俞氏半晌没说话,等再开口时,脸色又沉下去几分:“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知道。”崔幼澜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当时很害怕,醒来就立即跑开了,若是没走,恐怕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若是她直接说出徐述寒,俞氏是一定会让徐家来娶她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崔幼澜不想再绕到老路上去,索性说不知道,反正她本来就不认识徐述寒。

    听她这样说,俞氏又沉默了,崔幼澜马上跑开了自然好,免得被抓住丢尽崔家的脸,但是她不知道那个玷污了她的人到底是谁,却也是件棘手的事,倘若没怀孕倒还好,虽然无法再入宫,大不了嫁给别家,总找得到肯的,可是她如今有了身孕,还是要找到孩子的父亲为好。

    这时崔清月的脸红了红,见祖母和妹妹都不说话,便大着胆子道:“宫里除了圣上,最多的就是太监,所以那个人不是宗室就是臣子,甚至很有可能是圣上身边的近臣,那一日进出宫闱之人,不知宫里是否有记档,或许大姐姐那里能查出来。”

    崔幼澜不防崔清月开了这个口,差点愣了,崔清月平时看着话不多,没想到此时脑子转得那么快。

    “还是先莫要惊动大姐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崔幼澜连忙阻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怕是大姐姐也没有办法,反而会给她多添烦恼。”

    俞氏叹气:“七娘说的不错,若要去宫里查,牵扯便太大了,可若是不查……唉,如今都不提七娘入宫的事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害她的人也不是个东西,有什么便冲着崔家来,冲着她算什么本事?还是用如此龌龊之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这件事上面,俞氏倒是完全相信了崔幼澜说的,是在宫里被人害了,而没有怀疑她是自愿与人私通,这多多少少让崔幼澜好受了一些。

    灯下枯坐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俞氏不敢立即就下决定,天也很晚了,熬不住只能先回萱茂堂。

    她走前又看了崔幼澜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叫了崔清月出去,对她道:“你妹妹出了这种事,其实我一开始也在心里埋怨她,可终归最难受也是她,你这几日多顾着她些,别让她想不开。”

    崔清月虽已看出崔幼澜好像并不很难受,但还是连忙应下,送了俞氏出竹风阁又回来,在回房前还是去看了看崔幼澜。

    崔幼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坐着,见她回转来便冲着她笑了笑。

    “妹妹早些休息吧,我也要回房去歇了。”崔清月道。

    姐妹俩互相道了别,看着崔清月离去的背影,崔幼澜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俞氏是没事了,可还有一个崔清月,她也不能不管崔清月。

    不是她所害,却因她而受害。

    崔幼澜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却仍旧没有去梳洗就寝,没过一会儿,果真见到凝碧急匆匆跑进来。

    她料到凝碧有事,直起身子还没开口问,凝碧便道:“娘子,徐……那人已经快到我们府外了。”

    “我就知道。”崔幼澜冷哼一声。

    从那日分别时起,她早就料到这几日徐述寒必定是让永丰永年两个时时注意着崔府这里的动静,今晚虽然没有闹得很大,但崔府却是有人进出过几次的,与往常明显不同,永丰他们不可能不去禀报给徐述寒。

    深夜频繁进出,便不会有什么好事,徐述寒一定会坐不住。

    崔幼澜也忙了一夜,她连灌了几口茶,便起身说道:“我要去出去

    一趟。”

    想也知道徐述寒来了之后会干什么,总不可能是在崔家大门口干等着,先不说他万一惊动了俞氏会彻底打乱她的计划,便是这府上还住着昭王,也不能由着徐述寒大晚上胡来。

    “娘子不累吗?”凝碧连忙跟上前来,迟疑道,“不如我去拦下他算了。”

    崔幼澜道:“他不会听你的。”

    “裁冰和剪雪今日都受了委屈,特别是剪雪,你们两个先在房里歇了,不用来跟着我,凝碧跑来跑去也累了,你也赶紧去歇了,今日便让倚翠陪着罢。”崔幼澜迅速点完几个婢子,倚翠立刻紧随其后出去了。

    夜晚的崔家祖宅还是那样寂寥,黑漆漆的仿佛可以把一切吞噬,包括方才在竹风阁发生的一场闹剧,也完全看不出任何踪迹。

    已经是五六月的天了,夜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寒浸浸的,崔幼澜把斗篷往头上罩住,领着倚翠往崔家大门处去了。

    按着今夜的情形,徐述寒若要找她,一定是正大光明从大门来的。

    因着夜已经极深了,几个门房都打起了瞌睡,忽见得有两个身影远远走来,想起今夜仿佛是不太平,立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没迎上去几步,人便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借着烛火的幽光,门房看见了来人的脸,但毕竟他们只是宜州这里的仆役,对崔幼澜并不熟悉,斗篷遮了大半张脸,又黑灯瞎火的,根本就辨认不出来,只以为是府上的仆婢。

    “把边门开了,”崔幼澜压低了声音,“我出去见个人,就在大门边上,用不了多少时候。”

    门房当然不肯:“这不行,这大晚上怎能随意开门,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

    这几人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夫人蒋氏,今夜已经彻底倒台,甚至很快就要成为阶下囚,但崔幼澜倒也不会在此时与他们说这个,她早就想到不会那么容易出去,便立即说道:“方才七娘子身子不适,府里便请了大夫,夜里出去拿药也不方便,便索性让他们配好了送了来,我这是要去给七娘子取药。”

    一听是崔幼澜那里的事,几个门房便也不好再拦了,且刚刚确实是请了大夫入府的,可见不是说谎,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人便乖乖把边门打开了。

    崔幼澜也急切,唯恐徐述寒已经到了外面,并且会闹起来,她一个闪身便出了边门,一阵寒风扑到她的脸上,她还没来得及舒出一口气,便听见幽静的街上,仿佛有脚步声从远及近,向她走来。

    她心里一惊,不防一口冷气被灌进了喉咙,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第23章 坦白

    崔幼澜一边掩着唇咳嗽着, 一边循着脚步声看去,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不愿在崔家大门口与他说话,便连忙留下倚翠, 自己往旁边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在一段院墙边停了下来。

    脚步声也紧随着她而停止了。

    崔幼澜渐渐止住咳嗽,顺了一会儿气, 才转过身去,果然看见徐述寒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她垂下眼眸, 掩去眼中寒光, 嘴上已经冷冷说道:“这么晚了,你来我家干什么?”

    徐述寒朝她看去, 只见她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因着周围实在太黑, 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只仿佛是淡色,她的半张脸都藏在了斗篷里面, 看不清她脸上的神采,但徐述寒依旧可以想象得到她霜雪一般的肤色。

    今夜的崔家似乎不是很太平, 徐述寒得知之后, 到底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趟, 他虽疑心是崔幼澜出了事,倒还是踌躇了一阵,深夜来此必定是要惊动崔宅里面的人的, 而理由似乎也只能是实话实话。

    贸然说出此事,若是俞氏年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出什么事, 这才是徐述寒最担心的,那毕竟是崔幼澜的祖母, 恐怕她会更讨厌他。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崔幼澜却出现了。

    徐述寒先前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她此时的处境,直想得胆战心惊,看她好端端出现在面前,能走能动,也能顺利出府,看来她是没事的。

    只是咳了几声。

    她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不好听的,从前在徐家时她不这样,或许也是有的,但因为次数少,所以徐述寒完全记不得了,甚至在她死的那一个晚上,他看得出她心里有气有怨,但仍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徐述寒也不遮遮掩掩,面对她近似诘问的话语,一五一十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一直让永丰看着崔幼澜这里的动静,这几日更是让永丰和永年轮流盯着,只碍于某些原因又不能直接进去坦白,也是苦恼万分,而他也知道崔幼澜同样让她的婢子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说谁。

    “我能有什么事,”崔幼澜轻嗤一声,“倒是你大半夜的在我们府外徘徊,不像个正经人。”

    徐述寒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指责过不正经,他听后耳朵尖上便烫起来,好在夜里是看不见的,才能掩饰几分他的尴尬。

    崔幼澜见他一时不说话,又继续道:“若不是我及时出来,你是不是就要进里面去了?我说的话,你果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徐述寒按下怒气,想靠近一步,可又想起她三番两次的抗拒,只能作罢,站在原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说说,其实你根本就舍不得他。你都闹了这么久,就不要再闹了,明日一早我自会上门向你祖母说明情况。”

    崔幼澜算是一下子就被他猜中了,但她怎么可能就此承认,然后再次乖乖认栽,她想了想,便冷笑道:“我祖母可受不起你这份大礼,你死了这份心罢!你以为我此时出来是来找你好好商量的?我只不过是来拦你,让你不要进来,免得惊扰了昭王和祖母。”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徐述寒此时再也忍不住,终究还是逼近她,“你想逃,但是逃不是办法。”

    崔幼澜抬眼看他,这次没有后退,她道:“徐述寒,谁让你这么轻易就定义我的做法是‘逃’?我在做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也没有这个资格知道,我只是想走我自己的路,不想再与你有所牵扯,我从此不来干涉你,你也不要再来干涉我,这些对于你来说有那么难懂吗?”

    徐述寒一怔,任他素日慧心玲珑,眼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思绪忽然被抽空了一样。

    而就在他愣怔的片刻工夫,崔幼澜已经转身离开,徐述寒连忙追上去,但又不敢逼得她太紧,只是离了她几步路这样走着,可她明知道他在她后面追她,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最后是徐述寒渐渐停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崔幼澜进了崔家老宅的大门,头也不回。

    可明明人已经走了,她方才的话却还是不断萦绕在他耳边,反反复复没有穷尽。

    好像她说他不懂,他也确实不懂,她仿佛施下了什么咒语,若他不懂,那些话便不会停下。

    夜风直直地往徐述寒的面门上扑,彻骨的阴冷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等到徐述寒终于想起来要回去的时候,才觉已经头疼欲裂。

    ***

    崔幼澜回去之后洗漱一番,已经累得快要晕头转向,脑袋一沾枕头边立即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天亮,然而也并没有睡很久。

    俞氏一早便让人来请她过去萱茂堂,不过这也在崔幼澜自己的预料之中,她的事根本就拖不得。

    俞氏几乎是一夜未睡,若说先前她的心腹大患主要还是蒋氏,那么此时蒋氏已经不值一提,她也再没有心思去理会,满心里记挂的就只有崔幼澜,崔家以及宫里的崔元媞。

    她盼着崔幼澜入宫之后能帮扶崔元媞,姐妹两个互相扶持,特别是崔幼澜必须要赶快生下皇子来,稳固崔元媞和她自己的地位,然

    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彻底成了泡影,甚至崔幼澜一人还旁生出许多枝节。

    俞氏恨不得把设计崔幼澜的人千刀万剐。

    虽然可以换了崔清月去,但崔清月根本比不上崔幼澜,否则一开始便会让崔清月入宫,崔清月未来也能生皇子,但崔元媞的助力却要少许多,不如崔幼澜能从旁出谋划策,巩固圣宠。

    崔幼澜自己又要怎么办?

    如今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少不得就要再给她寻一户人家,是让她打了胎儿再嫁,还是带着孩子嫁过去,俞氏想了一夜仍旧没有做下决定。

    她眼下倒庆幸,她们此刻是在宜州,若是在盛都,很多事便没有那么好隐瞒了。

    俞氏对崔幼澜道:“七娘,你是想回盛都去,还是继续留在宜州?”

    崔幼澜也一时猜不透俞氏的意思,又怕俞氏对她有气,俞氏脾气算不得很好,答错了反而会惹怒俞氏,便道:“祖母的意思是……”

    “你现下这样,我觉得还是留在宜州为好,”俞氏的眉头深深皱着,她今日手上拿了一串佛珠,一直捻着,“入宫是再入不得了。”

    崔幼澜默了默,道:“孙女明白。”

    俞氏手上的佛珠不断发出敲击碰撞的轻响,她继续说道:“我昨夜也想着你六姐姐说的话,让娘娘去仔细查一查,可若是没查出来,反而闹得人尽皆知,对你来说更不好,对崔家也不好。”

    闻言,崔幼澜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小鸡逐米似的点了点头。

    俞氏又打量她几眼,总觉得崔幼澜奇怪,这事对于她来说几乎是天崩地裂的,她怎么能那么淡定?

    莫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俞氏暂且也管不了这个了,又对崔幼澜说道:“依我看,在宜州寻一户人家嫁了也不错,当地也有不错的人家,只是门第低些,但也正因如此,崔家才能说了算,就当你是寡妇再嫁。”

    这倒是和前世崔幼澜未发现有孕前,崔家的思路差不多。

    崔幼澜咬了咬下唇,道:“祖母,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你……唉!”俞氏连连摇头,却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你在姐妹几个里面是最聪敏的,没想到到头来最糊涂的也是你!你昏了头!你说得轻巧,可你想过没有,这孩子你要怎么处理?”

    俞氏头疼不已。

    “祖母都说了寡妇再嫁,那就先生下孩子,然后再寻合适的人嫁了。”崔幼澜道。

    崔幼澜早就想好了,俞氏是一定要她嫁人的,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忤逆俞氏,那就先顺着她的意思,不要先一口咬定不再嫁人,这样反而会惹怒俞氏。

    她提出先生下孩子,那么至少到孩子出生都不用考虑嫁人的事,先拖着再说。

    等孩子生下来,她也把宜州这里摸清楚了,便干脆脱离了崔家自己带着孩子过,那时孩子已经生下来她又咬死不肯嫁人,崔家嫌她丢人,大抵也是不想认她的,到时就做宜州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若是宜州不适合待,那么去其他地方也使得。

    俞氏又看看她:“七娘,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可不能一时头昏。”

    崔幼澜点了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俞氏才开口道:“依着我从前的性子,根本就不会给你说话选择的机会,直接一碗落胎药下去,哪怕你一尸两命,那也只是你自己的命不好。但如今,我年纪大了也怕作孽杀生,弄不好那是两条人命,还有便是你也算是从蒋氏手里救了我,就算没有昨夜那一出,她心术不正,害我也是早晚的事,我不能那样对你。但你让我看着你走这条路,我终归还是……”

    崔幼澜走过去,伏到俞氏的身边,轻声说道:“祖母,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你气死了。”

    俞氏听见她说这个,许是觉得有些晦气,张了张嘴想说她几句,但最终还是叹了叹。

    “而我也因为这些事,一辈子过得辛苦艰难,成日郁郁,最后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崔幼澜回想起前世,痛苦地闭了闭眼,却还是继续说下去道,“我不想活得和那个梦里一样,所以我想尽办法揭发了蒋氏,改变了梦里发生的事,我想只要我努力了,一切都能变好的。在那个梦里,我的孩子先天孱弱,我为他费劲了心血,那个孩子……我也想让他开开心心过一世,不再缠绵病榻。”

    说到那个孩子,崔幼澜的心中便如同刀绞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俞氏:“若祖母实在无法接受,也觉得我给崔家丢脸,那我可以离开崔家,不会令大家蒙羞。”

    俞氏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竟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崔幼澜的发鬓,令崔幼澜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正在她忐忑不安之际,才听见俞氏道:“七娘啊,我方才都已经松了口了,你却还是极力想说服我,可见是真的要一意孤行了,唉,你可知你这伶牙俐齿,越说我便越心痛,若是你入了宫该有多好……罢了,如今木已成舟,我杀了你的孩子,也只是让你对我多增怨恨,难道我还真能把你赶出崔家不管你?我知道你们几个私下都嫌我严厉古板,但若是我真的心狠些,你说要离开崔家,那我就是直接将你扫地出门,一点金银细软都不许你带了,你又能如何?”

    俞氏说到最后,话语中竟带着些揶揄,崔幼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扯了嘴笑了笑。

    俞氏到底因为崔幼澜的事头疼不已,对她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我还要再想想之后怎么安排。”

    今日崔幼澜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若俞氏果真强硬到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甚至立刻就要给她灌药,她也只能让凝碧立即去找徐述寒,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向徐述寒低头的。

    没想到俞氏竟然同意了,虽也是种种原因交织所致,但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这还远远不能使得崔幼澜安心下来,她的事情尚且还不能算完全告一段落,留待俞氏去安排,然而入宫的人选却一定会落到崔清月的头上,崔家目前只有她们两个年纪相当,再前头的已经嫁了,后面的妹妹都还小,是不可能送入宫的。

    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而无视崔清月的苦难。

    第24章 公事

    崔幼澜想着崔清月的事, 才刚刚有些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憋闷起来。

    今日她在来萱茂堂之前,崔清月还拉着她的手一直叮嘱她不要和俞氏犟嘴,不要和俞氏硬来, 多与俞氏说些软话,俞氏或许就心软了,虽然崔幼澜早就有打算, 但崔清月如此关切,还是不免让崔幼澜心下感慨。

    崔清月那么好, 她不能害了她。

    可崔家是一定要送一个人入宫的, 崔元媞没生下皇子,她和崔家都不愿意让储君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这个人不是她就是崔清月。

    想到那日宫宴上发生的事, 崔幼澜便忍不住心寒, 不仅是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崔清月。

    她不明白幕后之人为何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手段来害她,就算她不能再入宫, 崔清月也是可以入宫的,而按照前世所见, 崔清月入宫并没有什么波折, 不像是宫里的人冲着崔元媞和储君之位去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崔幼澜自己所猜测, 或许上辈子她出了事之后,崔元媞和崔家便有所提防,所以特意护住了崔清月, 使其免于像她一样遭到伤害。

    那么崔清月之死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到底是被人害的,还是崔清月自己病死的?若是被人所害, 是否又和当初害她的是同一人所为,一直在宫里的崔元媞又可有察觉?

    经历过俞氏的事, 崔幼澜完全不敢妄下定论,真相说不定远远不止大家所看见的那样,就像上辈子俞氏摆明了是被崔幼澜气死的,就连崔家也无人怀疑,甚至连王妈妈的死都被归结

    为殉主,然而如今抽丝剥茧之下,虽不能完全肯定,但十有八九也是蒋氏借机动的手。

    崔清月的死或许也是异曲同工。

    一定不能让崔清月再入宫。

    崔幼澜一路念着崔清月,却又忽然开始害怕起回去见到崔清月,俞氏和崔清月是因为她而丢了性命,如今俞氏一事已解,却不想崔清月之事更为棘手。

    她不由放慢了脚步,裁冰以为崔幼澜累了,便道:“娘子,去前面先坐坐吧。”

    崔幼澜正心中烦闷,又加之不太想立刻回去,便同意了裁冰的话,穿过游廊不远处正好有个水榭,这几日坐在那里清风徐来最是舒适。

    谁知这一段游廊还未走完,斜里却出来了一个男子,崔幼澜吓了一跳,眼下家里情形特殊,还有昭王在,她须得小心谨慎,不过看仔细了之后才发现只是一位崔氏族兄,是先前被叫过来在崔府给昭王作陪的。

    “七妹妹到哪里去?”族兄见了她便笑问道。

    崔幼澜指了指前面:“去那里坐坐。”

    “去那里做什么?”族兄道,“那里临着水,这时节天虽热起来,但却还没有很热,身上染了寒湿是不好的。”

    他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崔幼澜便打算还是回去了,族兄见状又道:“我们在前面花厅里玩,七妹妹不如去我们那里坐坐,也是惬意得很,自家兄弟姐妹,不用拘束。”

    崔幼澜挑了一下眉,斜眼看他。

    族兄被她看得心下一惊,已经往后退了一步:“七妹妹为何这么看我?”

    “阿兄如此盛情邀请我去和你们一起玩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罢?”崔幼澜笑了起来。

    她长得本就如春花照水,芙蓉染露,一笑起来总是摄人心魄的,那位族兄先是一愣,然后移开了眼去,神色也飘飘忽忽的。

    都说崔幼澜机敏过人,果然瞒不过她。

    族兄只好道:“是昭王殿下想见七妹妹。”

    崔幼澜哼了一声,也不客气:“殿下要见我,阿兄就眼巴巴地来引我去了,如此殷勤,倒让我不得不多想。”

    “七妹妹你想到哪里去了,”面对她的奚落,族兄连忙解释,“这是在家里,你会有什么事呢?况且昭王殿下不是那种人,他只是想见你一面,便让我来请,是我怕你推脱不去,这才说了谎。”

    崔幼澜道:“阿兄以后可不准这般,咱们崔家的人行事要端正,方不会被人抓了把柄去。”

    蒋氏和崔文和的事已经有风声透了出来,虽然昨夜内情究竟如何被俞氏瞒得死死的,但崔氏上下都知道蒋氏从前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如今她终于倒了台,无疑也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眼下被崔幼澜一说,族兄便后背一凛,连连应是。

    崔幼澜也不想再为难他,毕竟也算是自家兄长,再者,她打算去见一见昭王,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次已经偶遇过一次了,见一次也是见,两次也是见,崔幼澜想不出他到底为什么要见自己,所以不如自己去问个清楚,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族兄把崔幼澜引到花厅里,对她道:“我们和裁冰都在外面等着。”然后便关门出去了。

    昭王周从嘉坐在东面的琉璃花窗下,见崔幼澜进来,倒也不起身过来,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

    崔幼澜上前两步,先向昭王行了礼。

    周从嘉道:“七娘子随便坐吧。”

    崔幼澜闻言并不拘谨,果真找了个地方坐了,离得昭王不远不近,正好能听清楚对方说话。

    “祖母让我们不要冲撞了殿下,殿下偏偏找我来,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崔幼澜先笑道。

    日头从花窗里斜进来,光晕打在昭王身上,显得他的身形更加单薄。

    周从嘉也回之以淡淡一笑:“七娘子果真是个爽快人,不过七娘子不要误会,本王找七娘子自然不是为的私事,而是公事。”

    “公事?”崔幼澜紧接着道,“若有公事更不该找我,再不济也是同我祖母说,殿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从嘉顿了顿,说道:“本王听闻昨夜贵府上九老爷及其夫人出事被关,但崔家似乎并没有打算声张此事。据本王所知,这位蒋夫人在宜州可谓是仗势欺人,作恶多端,宜州当地百姓有不少被她欺凌的,若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恐怕民怨难平。”

    原来昭王竟是为了此事而来,崔幼澜垂下眼眸,蹙了蹙眉心。

    今日见到俞氏时,俞氏并没有再提蒋氏,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事更要紧,还因为俞氏打算将蒋氏的事直接内部处置了。

    崔幼澜了解俞氏,当初捉到了那个老单头,俞氏也只将他放了,并不肯报官,以此保全崔氏的体面。

    虽然蒋氏在宜州城已经臭名昭著,但在俞氏看来,蒋氏和崔文和不能让他人判处,自家除去祸害肃清崔氏就够了,从此崔氏族人也不敢再像蒋氏那样无法无天,为祸乡里。

    眼下昭王难道是对俞氏的处理方式不满意?

    崔幼澜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她方才还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一下又转回小心谨慎,倒像一只猫儿一般,周从嘉不由有些想笑。

    “七娘子不要误会,本王没有别的意思。”昭王思忖片刻,继续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本王不好直接去她面前说得太过,皇后娘娘对本王有抚育之恩,老夫人也算是我半个外祖母,本王不能有违孝道,所以才特意找来七娘子一同商讨。”

    崔幼澜默了默,道:“殿下请说。”

    周从嘉说道:“老夫人为了崔家的颜面,自然是想压下此事的,但蒋氏已经名声在外,从前宜州的人还忌惮着崔家的势力,所以敢怒不敢言,然而如今蒋氏被惩处,有关她的流言蜚语是止不住的,一旦流传开来,怕是对崔家也有不利,而且蒋氏的家人这几年也跟着横行乡里,蒋氏虽除可他们仍然逍遥法外。”

    听了周从嘉的话,崔幼澜的眉蹙得更紧,崔家眼下虽然看似如日中天,但崔元媞并未诞下子嗣,崔家也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稳固,蒋氏若只是贪了崔氏的银钱财物倒还罢了,她所涉还有宜州的百姓,可以说甚为猖狂,若此事传到盛都,对崔家没有任何好处,昭王说的竟是实话。

    俞氏想要暗中把崔文和两口子解决,怕是没有她所想那么简单。

    “殿下的意思是把蒋氏他们交出去?”崔幼澜索性也放下了忌惮,又抿唇想了一阵,道,“殿下若要我去劝祖母,我倒也愿意试一试。”

    “老夫人已经把人关押进了祠堂,显然是心意已决,恐怕七娘子也无法说动她。”周从嘉看了崔幼澜一眼,崔幼澜也正暗暗打量他,这一眼两人目光相对,或许是因为周遭那些五光十色的琉璃花窗,崔幼澜只觉周从嘉的一对眼珠也如同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周从嘉也察觉到崔幼澜在看他,他也并不躲闪,而是状似无意地笑了一下,又说道:“本王这几日游历宜州,也听说了一些蒋氏的恶行,本王也承认是看不过眼,蒋氏这样的恶人还是绳之以法的好,只留着让崔家自行处置,未免有失公允便宜了她。”

    崔幼澜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让苦主前去告发,祖母是为了崔氏着想,但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也不会护着蒋氏,直接交出蒋氏,也对崔家好。”

    眼前这位昭王,说话倒是儒雅有礼,但绕来绕去也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她想办法交出蒋氏,给宜州百姓一个公道,就算崔家不交,有他在这里,这事到最后也是瞒不住的,让他出手还不如崔家主动。

    若他真是为了百姓鸣不平,倒也不失为一位贤王,崔幼澜对昭王一点都不熟,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看待。

    昭王轻轻颔首:“七娘子有心,自然是最好的,本王便静候佳音。”

    还真

    是会顺坡下驴,崔幼澜腹诽。

    不过崔幼澜本就不喜蒋氏,对俞氏的处理方式也不大认同,既然昭王提起,她倒乐得去花些心思。

    昨夜到底是崔家私事,蒋氏被罚得重不重另说,却还是将蒋氏和她的家人曾经对宜州百姓所做轻轻揭过了,并没有受到她应受的惩罚。

    蒋氏倒台的消息怕是早就已经传了出去,那些曾经被她害过的人也定然不怕她了,集结了之后去官府告发她是可行的,只不过暗地里还惧怕着崔家,但只要崔家的人出面,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告,总有人敢的,只要有了领头的几个,后面便会有人跟上了。

    崔幼澜想到了薛泽,让他来做这个领头的人,再合适不过。

    第25章 血脉

    周从嘉的出现, 倒让崔幼澜暂时分了心,冲淡了些许对崔清月的担忧。

    她回到竹风阁,崔清月果然在房里等她, 听见她回来便忙不迭地迎出来,一脸忧心忡忡道:“妹妹怎么去了那么久?祖母怎么说?”

    崔幼澜挽着崔清月的手坐到里面,知道崔清月担心, 连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对她说了方才在萱茂堂发生的事, 听到最后崔清月连连用手抚着心口。

    “七妹妹, 你真是太大胆了,你竟然真的敢在祖母面前这样说,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呢?”崔清月摇头, “你要生下这个孩子, 谈何容易呢?眼下祖母虽答应了你, 往后便照着寡妇再嫁另许他人,可独身嫁人总要更轻松些。”

    崔幼澜一时不语, 她还没告诉崔清月,连嫁人也是她暂时应和祖母的权宜之计,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再嫁人, 前世和徐述寒过了七年, 已经使她精疲力尽,更何况再与一个未知的新人相处。

    她想了想,又小声对崔清月说道:“我已经不能入宫了, 若是祖母将姐姐叫去,姐姐一定先不要答应入宫。”

    虽然这件事由不得她们自己说了算, 甚至很可能俞氏都不会找崔清月说这件事,但崔幼澜还是想先提醒一下崔清月, 好歹说起来了也先缓一缓。

    崔清月低头应了一声,又道:“可是七妹妹,你不入宫就必定是我入宫,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呢?”

    “六姐姐,宫里害我的人还没找到,你要是贸然就入宫去,那无异于羊入虎口,总要先等上一等。”崔幼澜心下叹气,已经看出崔清月没有特别抗拒入宫的意思,她又不好直接和她说前世的事,只能先拿要紧的理由劝住她。

    闻言,崔清月也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

    崔幼澜道:“这事我也会去和祖母说,姐姐不必担心。”

    “我没有七妹妹想得那么多,”崔清月顿了顿,露出一丝羞赧的微笑,“不过既然七妹妹这么说,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崔幼澜又与崔清月闲话了几句,便推说自己累了,崔清月知道她昨夜大半夜没睡,今日一早又被俞氏叫了过去,便也连忙起身告辞,让崔幼澜先好好休息。

    崔清月走后,崔幼澜当然没有歇下,她马上便去写了一封信,然后让凝碧带出去交给了薛泽。

    凝碧直到晌午过后才匆匆回来,崔幼澜问她:“薛泽收下信没有?”

    “奴婢按娘子的意思,让他当面拆了信看了,他看完之后便收了信,只是倒没说什么话,”凝碧知晓其中内情,有些担忧,“薛郎君会不会不想再惹是生非?”

    崔幼澜细思片刻,道:“不会,若他不愿意,便会直接把信退还给我了。”

    薛先生去世的时候薛泽还小一些,这几年一直在隔壁单家和蒋氏的磋磨下过活,然后即便母子三人过得再艰难,薛泽和他母亲一样也从没有低过头,他不会仅仅为了不惹事,便放过惩处蒋氏的机会。

    更何况这个机会是堂堂正正以蒋氏该有的罪名将她绳之以法。

    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因实在被欺压得狠了,夜闯崔家老宅报仇,最后伤了宅中之人,自己也落得亡命天涯,而蒋氏依旧好端端地在那里。

    薛泽也没有令崔幼澜失望。

    大抵也是蒋氏素日行事太过,宜州恨她的人众多,短短一两日之内,便有几个人前去官府告发,由薛泽领头,而剩下的人看见有人去了,便也壮起胆子陆陆续续都来了。

    等崔家这边得知之时,诉状已经如雪片一般堆满了宜州府衙的案头。

    俞氏本是想让崔氏这里自行解决了蒋氏,毕竟她要杀害俞氏和崔幼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眼下蒋氏在宜州的罪状被揭发,俞氏也不得不把她交出去,闹到这个份上了,交出蒋氏才对崔家好,虽崔家的名声难免受损,但好在是在宜州,大可以说蒋氏的事盛都那里不甚清楚。

    况且昭王也在宜州,到底要顾忌着他。

    蒋氏很快便被下了狱,而后也查出她的夫君崔文和对她所行一清二楚,甚至有几次还是崔文和出面助纣为虐,崔家二话不说,也一同交出了崔文和,孰是孰非便完全让官府去裁决,这二人及他们的子嗣在族中也被除了名,以后与崔家没有任何关系。

    俞氏虽气愤崔家丢了脸,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崔家及时交出蒋氏和崔文和,也令外界相信崔家没有包庇他们的心思,少了些议论,再说回来也是崔家疏于管理才致蒋氏越来越无法无天,俞氏也不是完全没有错,便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她只是借由蒋氏一事给盛都递了话过去,说是被蒋氏给气病了,再加上宜州这里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所以暂时不能回盛都,要先在宜州修养一段时日,并且从上到下再好好查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俞氏年纪大了,家里也没人敢催着她回来,反而立即派人送了许多上好的药材过来。

    只是崔幼澜不久后就要入宫,盛都那边也想先把她接回去。

    然而俞氏只道:“七娘先留在我身边侍奉,入宫的事以后再说,娘娘那里我自有说法。”

    因着这事,最急的反倒成了崔幼澜的爹娘,他们是一门心思想让崔幼澜入宫的,但俞氏去了一趟宜州,反而像是改了意思,怎么看怎么不对,仿佛不想让崔幼澜入宫。

    他们担心是崔幼澜不慎忤逆了俞氏,让俞氏不开心了,俞氏这才不让她入宫,毕竟俞氏的性子也不是那么好,于是便一封接一封地送信过来,想让俞氏回心转意,俞氏一封信都不看,只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崔幼澜的父母也只好等着她们从宜州回来再说。

    崔幼澜明白俞氏的意思,她大抵是想先安排好了崔清月入宫的事,再与崔家那边商量她的事,免得她的事先出来,惹得人怀疑,这种事总是极不光彩的,崔清月先入了宫,便也少有人关注崔幼澜了。

    她心下到底也焦急,只怕俞氏什么都不说,直接就闷声不响把崔清月给送走了,虽然也知道自己最近少去俞氏面前晃悠比较好,但还是决定为了崔清月再去一趟。

    俞氏对于崔幼澜,终究是有惋惜也有埋怨的,见她前来,看她的眼神的倒复杂,只是崔幼澜只当做没看见。

    崔幼澜想着自己在俞氏心中反正也就那样了,便开门见山道:“祖母要把姐姐送进宫?”

    俞氏果不其然皱了眉,说道:“明知故问。”

    “祖母不能让姐姐入宫。”崔幼澜想继续说话却被俞氏强硬打断。

    “七娘,你自己的事难道就完全解决了吗?”俞氏沉下脸,“你要任性,我也管不了你,父母长辈只能尽自己所能为孩子安排好一切,至于力所不能及的,往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我年纪大了也不想再费心思。但是崔家必须要有一个人入宫,娘娘为子嗣一事困扰多年,崔家不能不助她一臂之力,也不能让崔家的荣华转瞬即逝,你可知你祖父从宜州到盛都,花了多大的力气?家里的子弟要出息,后宫中的势力也要稳固,娘娘需要皇子,崔家也需要皇子,这个皇子必须流着崔家的血脉。”

    她说完,稍缓了缓气息,又道:“你不是

    善妒的孩子,自己不能再入宫,也不能阻了你姐姐的路。”

    俞氏明显是误会了崔幼澜的意思,以为她是嫉妒崔清月代替她入宫,若是放在前世,崔幼澜确实是不甘心的,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但是现如今她早就看开了,心中只想着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也不在乎俞氏怎么看待她。

    旁人的目光都是虚的,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崔幼澜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道:“祖母也听我说一说,我知道祖母急切,但此事真的不能操之过急。宫中陷害我的人还没有眉目,祖母怎知那人不会再对六姐姐下手?祖母难道就能放心在幕后之人没有查清楚之前,就让六姐姐入宫吗?”

    崔清月温柔乖顺,更没有什么心眼儿,崔幼澜尚且受害,更不用说崔清月。

    俞氏一时沉思起来。

    见状,崔幼澜知道有戏,便接着劝说道:“崔家如今只剩下六姐姐能入宫,下面的妹妹们都要再几年才能长成,不得不为六姐姐多防备着。反正我当时也没有被捉奸在床,那人估计也懊恼,不如这样,让他以为崔家想瞒下此事或者是我对崔家瞒了此事,崔家依旧会让我入宫,这样那人的目光才不至于放在姐姐身上,而他必定也会等着我回到盛都,在我入宫前夕揭发我已失贞一事。”

    “你的事我已同娘娘说过,娘娘也在查,但是暂时查不出什么,”俞氏叹气,看向崔幼澜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一些,“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太过凶险,确实不应该贸然让你六姐姐入宫,你六姐姐的性子我又何尝不知,她入宫是要娘娘护着的,不然她……原本还打算让你去帮衬娘娘,如今也成了一场空。”

    想起上辈子崔清月的结局,崔幼澜的神色便是一黯,好在俞氏并没有过多注意。

    崔幼澜想了想道:“如今不过就是延缓六姐姐入宫之期,在那人按兵不动的时间里,大姐姐或许能查出什么也未可知,总比在那人眼皮子底下被动要好。”

    闻言,俞氏不由点点头,半晌后又说道:“娘娘倒也没有催促着六娘入宫,想必也是忌惮着背后之人,这人不查出来,总归是如芒刺背,是我一时着急大意了。我本来打算过几日就把六娘送回盛都,现在看来还是暂时同我一起留在宜州为好。”

    听俞氏终于松了口,崔幼澜不免松了一口气,万事艰难,但只要她努力,总还是会有成果的。

    上辈子崔元媞根本就没查出来什么东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暂时先为崔清月争取到一些时间再说,到时就想个办法,比如说让崔清月假装身染恶疾,入宫的事自然就只能作罢了。

    她也想过让崔清月立刻就装病,但逼得太紧反而让俞氏起疑心,还是放到之后再说为妙。

    不过这些还是要同崔清月商议之后再说。

    崔幼澜也知道这样做对宫里的崔元媞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崔元媞只是没有皇子,崔清月却不能没有性命。

    第26章 绑架

    “对了, 还有另一件事。”俞氏忽然又抬眼看向崔幼澜,“薛泽那里是你去撺掇的?”

    崔幼澜正想着崔清月的事,不防俞氏说薛泽告发蒋氏一案, 差点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既然俞氏已经知道了,那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是, 我想要蒋氏受到她应有的惩罚,而不是动用家法私刑就算了。”崔幼澜深吸一口气, 面对俞氏大大方方吐露了心里话。

    她不想另生事端, 便略过了昭王找她一事不提。

    俞氏闻言凉凉开口道:“七娘,你如今的主意可真是大了, 你想过没有崔家若因此事名声受损该怎么办吗?”

    “崔家名声受损, 只会因为有蒋氏这种人, 并且崔家包庇蒋氏这种人, ”崔幼澜一字一句说道,“并不会因为崔家大义灭亲而受损, 况且此事本就是因崔家失察而起,崔家难辞其咎。昭王眼下正在宜州, 且住在崔家, 蒋氏的事他不会没有耳闻, 他又会怎么想,回盛都之后又会怎么说呢?”

    虽然崔幼澜不想提昭王找她的事,但是搬出昭王来说一说还是可以的。

    俞氏在家也算是独断惯了, 今日却一直被崔幼澜劝解甚至反驳,她听后倒也有些愣怔, 但也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叹了叹。

    “算了, 反正人都交出去了,好坏都与崔家没关系了。”她思忖片刻后,突然又起身往内室走去,留下崔幼澜不明所以。

    俞氏很快出来,手上拿着东西,往崔幼澜面前一放,她才看清楚是两封信。

    崔幼澜心下一惊,唯恐是徐述寒什么时候给她递信被俞氏发现了,俞氏要是拆开看就一定会发现他们直接的关系。

    然而仔细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崔幼澜收,笔迹却并非是徐述寒的。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俞氏道:“这是薛泽那小子给你写的,他什么都不懂,在上头明明白白写了你的名字,还想递进来,头一道就被我截住了。没有这信,我也不知道是你让他领头去告发的。”

    崔幼澜:“……”

    她该如何谢谢薛泽是好呢?

    “你把信拿走,我懒得再管你。”俞氏再度叹气,揉了揉额角,朝崔幼澜挥了挥手。

    崔幼澜拿起信就一溜烟走了,俞氏看着她的背影还是久久出神。

    说是应了崔幼澜让她生下孩子再嫁人,对于崔家来说也不是件难事,以崔家的势力,愿意娶崔幼澜的应该不在少数,但崔幼澜的情形,却难免让俞氏担心。

    王妈妈拿了一盅参汤过来,这是俞氏每天都要喝的,结果今日俞氏推开不喝,却对王妈妈道:“我瞧着薛家这孩子倒是不错。”

    “老夫人的意思难道是……”王妈妈一时惊诧。

    “薛家虽然只是普通人家,但蒋氏一事他们倒也使人钦佩,薛泽也读书,并非乡野愚夫。”俞氏慢慢斟酌起来,“七娘也算帮了他们,两个孩子不能不说没有缘分,他还巴巴递了信进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又能是什么心呢?”

    王妈妈道:“若放在以前,薛家也实在攀不上七娘子。”

    “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想着若是他们真的好,那倒也不错,薛泽的人品我是见过的,他会对七娘好,日后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七娘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俞氏说。

    俞氏已有自己的盘算,王妈妈也怕说多了就犯了俞氏的忌讳,眼观鼻鼻观心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她想了想,只是岔开了话头说道:“蒋氏夫妇两个已经见官伏法,宜州百姓对崔家虽有议论,但也是夸赞的占大多数,只是前几日蒋氏的娘家人喊过冤,也来家里求过,老夫人看蒋家那边……”

    “全都打发出去,难道还要他们来见我?”俞氏不屑一顾,想着自己眼下的烦心事,便更不耐烦听到这些,厉声道,“蒋家那些人自己都不干净,这些年仗着蒋氏为非作歹,如何还有脸来求崔家?等着官府一同治他们的罪才是!”

    见俞氏动了怒,王妈妈连忙上去劝慰,今日似乎提什么俞氏都不见得顺心,便干脆嘴一闭什么都不说了,回头又吩咐门上各处都警醒着,见到蒋家的人便一律都打出去。

    ***

    再说崔幼澜拿了薛泽的信回了竹风阁,因是俞氏亲手交给她的,她也就不避忌什么了,直接拆了开来看。

    这信俞氏早就已经自己拆开看过了,好在薛泽为人赤诚,信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坦坦荡荡。

    崔幼澜略扫了几眼,薛泽自然是先谢了她相帮蒋氏一事,又说如今家里也太平了,先前要给崔家的赔偿查清楚是蒋氏刻意为之便也一笔勾销,又有崔家为平民愤给各家的钱款,如此倒多出来了一笔积蓄,他打算给母亲和妹妹留下一些,剩下的便自己拿了外出求

    学去。

    他想在离开宜州之前见崔幼澜一面,与母亲妹妹一起再郑重谢她一回。

    薛泽也干脆利落,并不喜纠缠,他在信中向崔幼澜约定了时间,明日他们全家回来宜州城里一趟,崔幼澜若有空闲和机会出来便在午时于城西酒楼见面,若是不能前来,他多等一个时辰,等不到便也离开了。

    俞氏竟把这信交给她,倒令崔幼澜信中又多了些猜测。

    不过崔幼澜也并不打算赴约。

    薛泽一事算是结了善缘,然而究其根本也是崔家失察所致,她身为崔家人理应去做这件事,并不值得薛泽来感谢她。再加上俞氏似乎有意让她和薛泽多接触,崔幼澜却并无此意,所以还是干脆不见的好。

    但让薛泽全家等一个空,崔幼澜心中到底也过意不去,便少不得让凝碧又跑了一趟。

    可是这一日,一直等到日头西斜,却仍旧没有等到凝碧回来。

    先前崔幼澜并没有在意,凝碧经常在外面走动,这段时间在宜州城也算是熟门熟路了,平时让她出去办事也是如此,或是一时没有办成,或是被其他事情拖住了脚,崔幼澜给她的时间也宽裕。

    但今日只是去见见薛泽,说一声就罢了,即便是薛泽一家要拖住凝碧吃饭,凝碧吃完又有别的事,也不至于耽误了这么久。

    眼看着太阳开始落山,崔幼澜着急起来,连忙叫了几个仆役小厮出去找凝碧,宜州并不大,很快便有人带了消息回来,城西那间酒楼里留了字条,徐述寒带走了凝碧。

    崔幼澜看了只觉气血上涌,生生压抑住了怒火,好在不是其他贼人,徐述寒并不会伤害到凝碧,但用这种方法来见她,也实在是卑鄙可耻。

    如今凝碧在他手上,崔幼澜也不可能放着凝碧不管,又怕徐述寒等不到她,直接来崔家见俞氏,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稳住徐述寒。

    为了不惊动俞氏,崔幼澜打扮成了裁冰的模样,趁着天色昏暗,让剪雪陪着她一同悄悄出了府。

    崔幼澜按着字条上所指,去了宜州城中一处住宅,其实她原本也知道这里是徐述寒所暂时租住的地方,果真还没到门口,永丰便出来接她。

    崔幼澜心中有气,于是淡淡瞥了永丰一眼,并不说话。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崔幼澜进到二进的院子中,在庭中立住,不再往前面走。

    永丰道:“娘子进去再说。”

    “我不进去,把凝碧带出来给我。”崔幼澜冷冷说道。

    永丰只好照做,往亮着灯火的屋子里走去,结果脚还没迈上台阶,那门就从已经开了。

    徐述寒从里面出来,凝碧一脸愤愤地跟在后面,见到崔幼澜连忙跑了过来站到她身边。

    崔幼澜大致看了看凝碧,见她果真安然无恙,倒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再度面对徐述寒,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我先前说了不许动我身边的人,难道你耳朵聋了没听见?”

    徐述寒挑了一下眉梢,他已料到崔幼澜会生气,所以气定神闲道:“凝碧只是一个婢子,况且我并不会动她。你从来都不肯见我,我又能怎么办?若我实在真的不顾及你,便已去找你祖母说了。”

    “照你的话说,我还要谢谢你不成?”崔幼澜丝毫不肯退让,“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没瞒住祖母,她已经知道我有孕的事,为了崔家的名声,她已经让我喝了药,我无能为力。”

    闻言,徐述寒心下一惊,眸色也随之黯了黯,然而他很快便恢复过来,只是手紧紧攥着:“好,若你祖母真的这样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崔幼澜我告诉你,即便你折腾出再多的花样,我也一定会娶你。”

    为了避过上辈子的祸事,徐述寒刻意称病拖延了回京的时间,前几日圣上只能令派他人前往江南调查,眼下危机暂时已除,徐述寒也不得不马上赶回盛都,一则再延误恐失了圣心,二则沈雪音和金氏的事都需要他去处理。

    他想着便朝崔幼澜走近一步,沉声说道:“我今夜便要赶回盛都,无论你祖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等我再回来时我一定会来提亲,不会很久——你祖母若是真的不知道,你还是趁着这段时间与她说一说才是,不要又吓出个好歹。”

    崔幼澜不想再和他多说话,带着凝碧就想走人,但要转身之际又说道:“孩子已经没了,你实在不必如此执拗,回去好好娶了沈雪音,也弥补弥补她上辈子的遗憾。”

    “没了?”徐述寒笑了笑,也不知有没有信,半晌后又说道,“我方才说了,我一定会娶你。”

    他话音落下时,崔幼澜已行至院门处,依旧和前几次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幼澜带着凝碧和剪雪出了门,永丰又赶上来,对崔幼澜说道;“郎君让小的送送娘子。”

    “不用你送,前面自有我崔家的人。”崔幼澜步子一停,朝着永丰冷冷看了一眼,永丰便缩了头,往里面去回话去了。

    等走出这片地段,凝碧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娘子,我刚出酒楼他们就带走了我,我实在对不住娘子。”

    “没事,不怪你,”崔幼澜回头摸了摸凝碧的头,“当然要怪他们做事上不了台面。”

    “是不是老夫人都知道,这可怎么办……”凝碧又忧心道。

    崔幼澜扑哧一声笑了:“我方才说前面有崔家的人,那都是唬他们的,我当然是瞒着祖母了,不然让祖母知道,我这里麻烦,你们也难免要受罚的,咱们今日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凝碧这才放了心,与崔幼澜一起慢慢走回崔府。

    因为崔幼澜是偷偷出来的,所以也并没有马车,除了剪雪外只另有一个信得过小厮陪着,也是崔幼澜从盛都带过来的。

    一行人走得有些慢,宜州是小地方,入了夜便有些冷清,远远不如盛都那样夜间亦是繁华盛景,不过倒也还算安全。

    崔幼澜正与凝碧说着话,却听到小厮忽然失声道:“娘子你看,那是什么!”

    夜间的街道寂静,他的话犹如石破天惊,崔幼澜尚且来不及反应便朝着他手所指的地方抬头看去。

    只见隐隐约约火光漫上了浓黑的夜空,正是崔府的方向。

    第27章 放火

    崔幼澜几乎是踉跄急奔往崔家老宅而去。

    此时火情也渐渐惊动了附近的人, 都往着火的地方赶去。

    一直到跑到崔家门口,崔幼澜的心才彻底被巨石压住,窒息般的感觉朝她袭来。

    她原本还想着, 会不会只是崔家附近找了火,远远看着才像是崔家,然而此刻站在崔家的大门前, 火光与热气向她扑面而来,她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崔幼澜拉住旁边一个救火的人, 也不知道是崔家的仆役还是路过来帮忙的, 嘶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崔家不知怎的着火了!这火好大,一时半会儿怕是灭不了!哎呀你说这, 这段时日从盛都来的老夫人和娘子们还住在里面呢!”那人连连摇头, 说完又指挥着赶来的人去找水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落在崔幼澜心上, 她后退两步, 步子一软差点跌到地上,幸好被凝碧扶住。

    俞氏、崔清月还有裁冰她们全都在里面!

    无言的恐惧如同此刻不断蔓延的火光一般, 几乎要将崔幼澜整个人都吞噬。

    若是俞氏和崔清月她们没逃出来,那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就付之一炬了吗?

    难道命运真的无可更改吗?

    崔幼澜重新望向着火的崔宅, 此时门口还未被火势波及到, 只能远远看见里面哪处着了火, 此刻崔家门口人进进出出的,大抵都在忙着救火。

    她心一横,便往里面冲了进去。

    也不知救火的有没有崔家的仆役, 可是混乱中不可能没有疏忽,听方才那个人说, 人应该还在里面,她怕俞氏她们救不出来。

    裁冰几个也担心里面的人, 一同紧随着崔幼澜进去了。

    一进去里面,众人一时只觉得里面更加混乱,全都闹哄哄的,根本就分不

    清谁是谁的,崔幼澜顾不得其他的,大致辨了辨方向,便先往俞氏所在的萱茂堂而去,而竹风阁在去往萱茂堂的必经之路上,要找到崔清月等人也是来得及的。

    幸而崔家老宅占地大,这火势看起来可怖,然而实际上却并不能很快就殃及他处,崔幼澜远远瞧着往萱茂堂方向似乎还好,便略略放下了心。

    眼下天干物燥的,又一连许多日子没有下雨,只希望俞氏和崔清月她们能在火势蔓延到附近前赶紧逃出来。

    路上来来去去都是人,也分不清是赶来救火的还是往外逃窜的仆婢,远处有火光,可近处的烛火却早已熄灭,崔幼澜不知何时便已经与裁冰他们冲散,她喊了几句没有人应答,便只能继续往萱茂堂而去。

    她心下焦急万分,步履也匆匆,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最后索性也再顾不上体面了,高高提了裙裾便快步走起来,眼看着前面就是竹风阁了,好在火势暂时还没有过来,崔幼澜正要加紧步子,却听见斜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这不是七娘子吗?”

    听起来有些耳熟,然而崔幼澜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只当是家中的仆婢,正回头去看,那人却已蹿到了她面前。

    借着不远处的火光,崔幼澜兀地看清楚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大脸。

    是宋娘子。

    先前宋娘子作为蒋氏的狗腿子,在单家祸害薛家一事上已经被打发了出去,然而她是蒋氏娘家的人,细查之下当初蒋家并没有舍得把宋娘子的卖身契给蒋氏,只是给她用着,这么多年也就这么着了,于是便被发还到了蒋家去,并没有再继续处置。

    她眼下出现在了这里,明显就是不对劲。

    崔幼澜连忙后退几步,死死地盯着宋娘子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娘子却并不说话了,只是笑着上前,她进一步,崔幼澜便退一步,几息之间崔幼澜见状不好便要转身往别处逃跑,然而宋娘子身手矫健,崔幼澜哪是她的对手,一下便被宋娘子将手臂拽住。

    “这细胳膊细腿的,难道还想跑不成?”宋娘子把崔幼澜往眼前一拉,扯得崔幼澜就是一个趔趄。

    还没等崔幼澜站稳,宋娘子扬手便往崔幼澜脸上劈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倘或是积蓄了宋娘子好大的力气,崔幼澜直接被扇得眼前一黑,嘴里的嫩肉也被牙齿磕到,沁出了血腥味。

    她懵了懵,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被人扇脸却还是头一遭。

    “来人,你们都过来!”宋娘子已经高声喊道,“被我捉到他家七娘子了!”

    黑暗中,很快便有人三三两两聚集过来,其中甚至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幽微的光泽之下,那些人的身子与大半张脸都隐没于黑暗之中,形如鬼魅。

    宋娘子往崔幼澜脸上淬了一口,幸好崔幼澜有所防备,撇头避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却被她直接扯住了发髻。

    崔幼澜头上那些簪饰掉落下来,被宋娘子一把薅走,宋娘子笑道:“你把我们蒋家逼上绝路,这是你们应得的!”

    “火是你们放的?”崔幼澜马上便反应过来,“你们要干什么?”

    旁边有人道:“干什么?当然是要把你们给一起送走咯!”

    宋娘子冲那人看了一眼,那人便先住了嘴,她才说道:“我心善,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你知道这火怎么起的吗?是我们在崔家外面放的,借着风势又延到了里面,怪就怪你们实在太过恶毒,自己家拿了老爷夫人这事也就算完了,为何偏偏还要让外人去官府告发他们呢?连带着蒋家也受到了牵连,眼看着就要倒了!你们崔家是皇亲国戚,有没有罪不过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情,你们却为了自己的名声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牵连?你们蒋家狐假虎威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崔家只是为了肃清内宅,也还宜州那些无辜百姓一个公道!”崔幼澜明白自己已经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既然敢火烧崔宅,那必已是陌路之徒,自己若是摇尾乞怜也不过是让他们看笑话。

    “呸,你说得好听,不过就是看中薛家那小子而已,你思了春嘛,还非得找什么借口,给什么宜州百姓一个交代,我呸!”宋娘子说着便手上用劲,扯得崔幼澜一根细细的颈子往后仰,像是几乎要折断,“你还想治我,我告诉你,你要治我下辈子吧!”

    崔幼澜闻言怒极反笑:“用不着我治你,你这种人自有人来治,便是下辈子,你也投胎成猪狗不如的东西!”

    宋娘子扬手又是一巴掌,崔幼澜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都直往外涌,但她不愿露出娇怯懦弱之相,于是生生忍着。

    宋娘子又骂道:“火一起来那个老的就连忙带着还有一个跑了,我们趁乱进来却是找不到人,也是老天开眼,你竟然就自己撞上来了,怎么,你祖母怎么不带你,是懒得管你了吗?”

    听宋娘子说没找到俞氏和崔清月,崔幼澜便松了一口气,崔家那些护院终究不是摆设,必是一发现外面起了火便知会了俞氏,俞氏怕火势蔓延起来不受控制,便提前带了崔清月出去躲避了,她那时正好在外面与徐述寒见面,俞氏定是找不到她,无奈之下才只带了崔清月离开了。

    不过她们没事就好。

    然而眼下的境况,却令崔幼澜多为俞氏她们庆幸片刻都不能。

    蒋家的人只抓到了崔幼澜,自然只能把气发泄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宋娘子认为蒋氏的事若没有崔幼澜在一旁火上浇油便到不了这种地步,一伙人愈发恨她。

    这些人都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便是今夜不行凶,也是要跟着蒋家一起完蛋的,此时怎肯与崔幼澜罢休。

    宋娘子将崔幼澜狠狠掼到地上,崔幼澜来不及护住小腹,整个人已经重重摔了下去,然而这还远远不够,接着宋娘子一脚朝崔幼澜心口踢去,后面又有人上前来,学着宋娘子的样子,也大着胆子开始往崔幼澜身上又踢又踹。

    崔幼澜憋着一口气闷声不出,也已不知究竟是气还是血,若她手里有刀,一定会将这些人全都砍死。

    明明是自己做了错事造了孽,却还不肯任凭处罚,偏行报复之事,崔家纵了蒋氏、蒋家这么些年,竟纵出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或者说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愤怒之下连崔家都敢放火杀过来,更不用说当初那些被他们欺侮的百姓!

    她只恨没有早些发现宜州这里的事,累得宜州百姓受苦,祖母前世丢掉性命。

    “那火不知什么时候烧过来,要不要换个地方?”这时有人问道。

    宋娘子想了想说道:“好了,咱们也找到人报仇了,只是没找到那个老东西罢了,眼下是不可能再找到了,趁着火势过来,我们也赶紧跑了吧,运气好还能逃走,至于她,反正也不能留她活着,免得有人救她出来,反而害了我们。”

    这伙人都是听宋娘子的,既然宋娘子如此说了,他们也就没什么话好说,有一壮汉上前,提起蜷缩在地的崔幼澜就要把她的头砸到一块石头上去。

    崔幼澜心知不会再有转圜余地,没想到重生一次竟然是这种下场,只好在俞氏已经被她救下,也算是全了上辈子的遗憾之一,正要闭眼赴死,却听得耳边有人痛呼出声。

    拽在她身上的手也一松,崔幼澜又重新跌到地上。

    “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28章 小产

    崔幼澜浑身都被他们折磨得疼痛, 她强忍着疼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处映着天上半边的火光,有人正疾步朝这里走来。

    那人的身形有些单薄, 却颀长高挑,崔幼澜还未辨认出是谁,他便已经走到她身边蹲下。

    周从嘉小心扶住崔幼澜的身子, 问:“七娘子你怎么样了?”

    原来是他,昭王周从

    嘉。

    崔幼澜闭了闭眼, 此番竟也让她绝处逢生了。

    周从嘉最近住在崔家, 崔家起火自然也惊动他了,她方才一时也没想起来这事。

    蒋家这些人自然也不知道, 昭王竟然也在这里, 看见有人过来阻拦, 先是吓了一跳, 而后见周从嘉的人都围了上来,便又做出了凶恶模样。

    “这人不是崔家的人, 大家不用怕!”宋娘子大喊,“咱们拼着出去便是!”

    周从嘉先把崔幼澜扶起来坐着, 又让人扶住她, 自己这才起身, 往前走了几步,却并不见动怒。

    “你们要从本王手下脱身,想必要费许多工夫。”他道。

    此话一出, 宋娘子等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了之后已是大惊失色。

    “你……你是……”

    周从嘉已不理会他们, 转身又到崔幼澜身边,问她:“七娘子与我先离开罢。”

    说着又搭了一把手, 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崔幼澜连忙道一声谢,又道:“祖母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殿下也请赶紧避一避,这次是我们崔家……惹出这样的祸事。”

    周从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过侍从手上的斗篷给她披上,留下一句:“这些人全都送去见官。”

    然后便带着崔幼澜离开了。

    崔幼澜脚步虚浮,每走一步身上都在痛,又说不出是哪里痛,仿佛每一步每一个痛的地方都是不一样的。

    她只希望孩子千万不要有事。

    周从嘉将她扶上马车,然后自己也进来,对她道:“我与七娘子共坐一辆马车,七娘子不会介意吧?”

    崔幼澜摇摇头,眼下哪还顾得上这些。

    她甚至都没力气问周从嘉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反正周从嘉不会害她就是了。

    大抵此时静下来,崔幼澜蜷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身上的痛慢慢消了下去,然而她才发觉自己还是出着冷汗,小腹的疼也更加明显。

    周从嘉很快也发现了她的不适,一面让她躺下,一面关心道:“七娘子方才可是伤到了哪里?”

    崔幼澜不好说出来,只是道:“烦请殿下,一会儿到了之后便为我寻一位大夫过来。”

    周从嘉自然一口应下,之后并无多余的话再讲,很有分寸地不去打扰崔幼澜,也不往她哪里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此刻崔幼澜却已顾不得他了,她自觉身上不太好,崔家养她自然养得金贵,怎能受不住宋娘子那一伙人的刻意殴打,如今的身子又是不比以往。

    她死死地咬着嘴里的嫩肉,脑子里一片空白。

    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忍了多久,崔幼澜已经差不多疼得麻木,心弦也几乎在绷断的边沿徘徊,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崔幼澜没靠住,也无法再支撑,软绵绵就往下倒去。

    斜里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将她身子托住,把她重新安顿好,崔幼澜还没提起气道一声谢,却见周从嘉忽然惊讶地看着某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崔幼澜也看见了自己裙摆上的鲜血。

    她心里一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仿佛站在堤坝边的人,眼睁睁看着洪水将堤坝冲垮,然后自己也淹没其中,挣扎无用。

    就在崔幼澜怔怔不语之际,周从嘉的手指已经搭上了崔幼澜的手腕,他的手带着凉意,崔幼澜倏地便想要逃离,却被他紧紧按住。

    很快,周从嘉脸上讶色更深:“七娘子,你这是……”

    崔幼澜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这样丢脸的事,竟然被周从嘉发现了去,那无论如何也就瞒不住了,今日之后,她的名声也将一败涂地,就像上辈子一样。

    不过周从嘉马上便恢复昔日沉静模样,将崔幼澜的手又放回去,然后过去轻轻地扶她躺了下来,因是仓皇出行,这辆马车并不大,崔幼澜一躺下来,留给周从嘉的地方便很是局促了。

    周从嘉显然丝毫不在意,他轻声安慰崔幼澜道:“七娘子不用担心,只是怕蒋家还有人要闹事,我便让他们走得远了一些,马上就到了。”

    崔幼澜咬了咬下唇,问他:“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面对她的发问,周从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我对医术并不精通,仅仅只会把个脉而已,还是等到了之后,自有大夫为七娘子来诊治。”

    崔幼澜也就不再说话,腹中的绞痛愈发剧烈,她稍稍侧了身子闭上眼,便人事不知了。

    ***

    崔幼澜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又将前世的一切重新经历了一遍,最后在落水时夏然而止,而后又是混混沌沌的,仿佛还是前世,又似乎已经到了这一世。

    在水中沉沉浮浮好几回,最后一次时,崔幼澜终于努力将头探出了水面,还未等来得及看清周围,她深吸一口气,眼前一亮。

    没有冰冷的池水,她是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之中。

    头上天青色的帐顶却不是她素日用的,崔幼澜觉得陌生,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崔宅出事,她被昭王救下带走了。

    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崔幼澜才动了一下,帐外便又个似乎是婢子的声音道:“娘子是不是醒了?”

    崔幼澜“嗯”了一声,还没问什么,便听见婢子出去的声音,然后又有人进来。

    “七娘子。”隔着帘帐,有人叫了她一声。

    崔幼澜听出是周从嘉的声音,只是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从嘉似乎也沉默了。

    崔幼澜的手慢慢搭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前世是生养过的,然而仍是有点不敢相信,问道:“我小产了?”

    “宋娘子他们下手太重,大夫说当时就已经不好了。”周从嘉的声音传到里面,“你先安心在这里修养便是。”

    得到了已经料想到的答案,崔幼澜喉间还是哽咽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到她小声隐忍的抽泣声,周从嘉本来欲要离开,留给她一个人缓一缓,然而却是怎么都抬不起步子。

    他思忖片刻后,还是与崔幼澜说道:“本王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七娘子放心。老夫人已经在城外的庄子上,蒋家的人大部分已经下了狱,只等把剩下的捉回,你那几个婢子也一个不少,她们都没有事。”

    里头的崔幼澜闻言苦笑了一下,昭王是个好人,救了她还收留她,明明知道她出了这样的事,寻常人避嫌还来不及,他反倒还来安慰她。

    她相信他不会说出去,可是她似乎也已经无所谓了。

    她无心再探寻其他,只觉得痛彻心扉。

    努力了那么,可是一切还是成了泡影。

    前世她的孩子孱弱多病到不能下床,这辈子她只是想让他开心健康地过一世,原来竟还是她强求了。

    难道他的命运就不能更改吗?

    崔幼澜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的眼前闪过那个孩子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白白的,却仍是对着她笑。

    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能见面了。

    若是当时,徐述寒没有绑了凝碧,她没有去见徐述寒,她就会跟着俞氏一起走,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

    她终于开始哭起来,哭到后来又睡了过去,这一睡然后便开始缠绵病榻。

    崔幼澜病得很重。

    她一日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之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像永远都睡不醒,身躯和四肢都仿佛压了石块,一动都不能动,连药都喂不进去,只能喂几口水。

    偶尔醒来的时候,她能听见裁冰和倚翠的声音,她们一直在她耳边劝她,但她听不清楚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有一次强撑着睡意,问她们:“你们不是跟祖母去了庄子上吗?”

    崔幼澜疑心是自己病得厉害,出了幻象。

    裁冰忍不住哭了,紧紧抱着崔幼澜:“娘子,我们是过来照顾娘子的。老夫人知道娘子在昭王殿下这里,便派我们过来把娘子接回去,可是娘子病成这样,又怎么起身呢?”

    崔幼澜听了,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怪不得祖母那么久都没有音讯,原来是因为她病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嘴里又把胡话说了出来。

    这下连倚翠也哭了出来:“娘子你别吓我们了,若是你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和老夫人交待?你要赶紧好起来,老夫人和六娘子还在等你,老爷夫人他们都在盛都等着你回去呢!”

    然而说完那一句胡话之后,崔幼澜又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每日仍旧与先前一样,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直到有一次裁冰硬给她灌进去半碗药,崔幼澜又全呕出来,她倒是稍稍醒了一醒,就在裁冰拿水给她漱口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崔幼澜浑浑噩噩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来人,也不想去看,反正不是裁冰就是倚翠,要不就是其他人,她也没有兴趣。

    周从嘉见她这幅样子,叹了一声:“七娘子还是好好喝药罢。”

    第29章 心病

    照理说, 即便是住在周从嘉的地方,可也只是权宜之计,周从嘉是不该进出崔幼澜这里的, 只有上次那一次刚醒来时也就罢了。

    更何况眼下崔幼澜尚在病中,衣衫不整,发髻散乱, 如此憔悴模样,又怎能被外男瞧见。

    裁冰惊呼出声:“殿下, 娘子她……您不能……”

    周从嘉没有去理会裁冰, 只是看向崔幼澜,只见她也同时抬起头来看他,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 那细长的颈子瘦弱到一折就能折断, 只是她的眼中却如死水一般无波, 没有丝毫光彩。

    “裁冰,你们先去外间等着, 本王有话同你们娘子说。”周从嘉道。

    裁冰和倚翠自然是踌躇,不敢把崔幼澜独自留在这里。

    这时崔幼澜开口道:“殿下有话说, 你们下去便是。”

    裁冰只得起身, 然而崔幼澜撑不了太久, 裁冰一走,她便只能靠到引枕上去,强撑着才没有滑落下去。

    崔幼澜咳了两声, 幽幽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卧房随意进出也无事?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你想进那就进来便是。”

    她语气不好,然而周从嘉听在耳中却也并不与她计较, 只是道:“七娘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幼澜不说话了,拿眼儿看着他。

    周从嘉在崔幼澜对面坐下,这才说道:“其实你和徐述寒的事情,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闻言,崔幼澜垂下眼眸,依旧不说什么。

    “那个孩子也应该是徐述寒的。”周从嘉顿了顿,“本王说过不会说出去,便一定不会食言。”

    崔幼澜苦笑起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宫里,昭王自幼在内宫长大,要发现端倪实在太正常了,可他特意跑过来和她说这样作什么,难道是想宽慰她吗?

    毕竟他一直知道她和徐述寒的事,却非但没有说出来,甚至连表现都没有表现出来,仿佛浑然不知。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冲,实在不必对着周从嘉如此,崔幼澜心里倒起了一丝愧疚,但她还是说道,“我难过不是为着怕别人知道,就算好不了了,我也认了。”

    周从嘉蹙了蹙眉:“大夫说你的身子底子好,又治得及时,实则已经没有什么大病了,一直病重不好,只不过是你的心病。”

    崔幼澜低头不知是轻笑还是轻嗤一声。

    那是她坚持了两世的希望,周从嘉以旁观者看来说得轻巧,又怎知她是怎样的痛?

    但崔幼澜也没有去和周从嘉辩解。

    周从嘉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漫不经心的:“人都有舍不下的东西,本王相信七娘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本王虽然还没有儿女,但不是没有父母亲人,他们去世的时候本王还很小,别人都以为本王不记得,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种痛是一辈子都刻在心里的。”

    “但活着的人不能因此白白耽误了自己。”他看着崔幼澜说道。

    “耽误?”崔幼澜摇了摇头,“怎么是耽误呢?”

    “不过好自己的人生,那就是耽误,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这样认为。”周从嘉一字一句说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的父母一定不想看见本王因为他们的死痛苦一世,你的孩子也是。”

    崔幼澜怔住,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苍白的小脸,这几日,她时不时就会想起平哥儿的脸,她不想忘,便一直沉溺其中。

    平哥儿……他真的想看见自己一直痛苦下去吗?

    他那样乖巧可爱,即便在病痛之中,反倒还常常安慰她不要担心,他怎么舍得他的母亲为他难过。

    就像上辈子她死后,若平哥儿得知她的死讯,伤痛得不能自己,也是她不愿看见的。

    脸上有温热的感觉,崔幼澜下意识一摸,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满面都是泪。

    她擦了几下,根本擦不完,索性也就算了。

    虽然周从嘉在面前,但她多狼狈的样子他都已经见到过了。

    “七娘子再自己好好想想,不要再昏沉下去了,本王相信七娘子不是那等愚钝之人。”周从嘉叹了一口气,起身说道,“药还是要好好喝,裁冰她们这几日照顾你,也极为不易。”

    说着他便出去,在外面对着裁冰说了几句,很快裁冰和倚翠便进来,裁冰手上端着一碗药,见崔幼澜还醒着,倒是松一口气。

    “娘子,药来了,这回可别吐出来了。”裁冰坐到她身边,倚翠在崔幼澜身后扶着她。

    裁冰一勺一勺喂崔幼澜喝药,悄悄看她,她这回竟看着是清醒的,而且喝了药也没再吐出来。

    崔幼澜漱了口净了面躺下,裁冰正欲给她放下帘帐,却听她轻声问道:“昭王殿下还在外面吗?”

    “方才出去就已经走了,”裁冰道,“不过是殿下让我们再拿药进来给娘子喝的。”

    崔幼澜听后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从这日之后起,崔幼澜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她开始不再抗拒喝药,也迫使自己清醒,不再沉溺于混沌的梦中,即便这样对于她来说艰难又痛苦。

    她身体底子一向不错,然而这次实在有所亏损,一直养到盛夏之际,才总算彻底养好,人也勉强能下床了。

    蝉鸣声最响的那一日,俞氏来接她。

    大病过一场,崔幼澜从来没有去照过镜子,她知道自己定然是憔悴无比,不似旧日容颜娇美,但眼下她既不愿面对镜中的自己,也已经早已对此不再介怀,便任由其去了。

    她只看见俞氏一见到自己便哭了出来,俞氏那双已经苍老的眸子紧紧望着她,流露出了她这么多年从未对崔幼澜,或者说底下小辈们所流露出的怜惜。

    崔幼澜要从床上起来,俞氏将她按住,并且坐在她的床前,细声道:“不用起来,再过会儿我去见过昭王殿下,我便带着你回去了,你且再修养修养,免得路上撑不住。”

    “祖母,我已经好了,”崔幼澜道,“若不是已经能行走了,也不会劳烦祖母跑这一趟。”

    俞氏摸了摸她的鬓发:“都是祖母不好,当时找不到你的人,情况又危机,我怕那火顺着风势烧过来,只能赶紧带着六娘跑了,这些时日,祖母的心里也是百般难受,只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一夜未曾带上你,若是你真的……我怎么和你父母交待,怎么过

    得去自己那一关?好在是殿下及时救下你,才使得祖母没有担上那样的罪孽。”

    想起那天晚上,俞氏心有余悸,庆幸的同时又死死地盯着崔幼澜,生怕在她脸上看到有对于自己的一丝一毫的怨尤。

    崔幼澜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了俞氏干瘦的手:“我这不是没事吗,祖母实在不必太过自责,况且那日也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出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俞氏的目光一闪,然后紧紧套在心上的那一个箍便突然松了开来,如释重负。

    当然,她也没再问崔幼澜那天晚上到底私自出府去了哪里,反正只要崔幼澜没事,那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另还有一件使俞氏略感欢喜的事,就是阴错阳差之下,崔幼澜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孩子没有父亲,她还偏要生下来,与其日后成为一桩冤孽,竟是就此断掉才好,也算是老天给的意外之喜。

    俞氏按下这些情绪,没有在崔幼澜面前表现出来,仍是那副愁苦疼惜模样地看着她。

    “好,以后我们都不提了,”她顺着崔幼澜的话说下去,“你跟着祖母回城外庄子上再修养一段时日,然后我们便会盛都去,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祖母也不会和你父母说什么,好不好?”

    俞氏仿佛哄孩子一般哄她,崔幼澜低下头,轻轻颔首。

    她自然能猜出七八分俞氏心中所想,最要紧也不过就是怕她怨她,而崔幼澜所言也并非谎话,人的贪生怕死是本能,她不能要求俞氏一直留在起火的宅子里直到找到她为止,她反倒是庆幸俞氏自己先跑了,否则遇到宋娘子那帮恶徒,还不知会如何。

    俞氏不说她身上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那么她回去之后也不会多嘴,人心隔肚皮,她如此作想,但不代表别人也那么想,更会有好事之人议论,她也不愿只因那一夜的事情就损了俞氏在崔家的威严以及在盛都的形象。

    宜州的事情便如一场梦一般,就此散去罢。

    俞氏见她不说话,又道:“你六姐姐在外面等着,我让她进来陪你,我要去见一见昭王,亲自向他道谢。”

    说着,俞氏便叫了崔清月进来,崔清月这么久没见到崔幼澜,自然也是牵肠挂肚,才进来时更是一脸愁容,直到看见崔幼澜,觉得她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人已经没事了,才松了一口气。

    俞氏出去之后,崔清月又要提那晚的事情,她比俞氏要更觉对崔幼澜不住,毕竟两个人一直是住在一块儿的,她不仅没看住崔幼澜,没发觉那么大一个人没了,更是在无奈之下随着俞氏离开,在得知崔幼澜被周从嘉救下之前,她是怎样的煎熬,而知道之后,崔幼澜一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不能,也使崔清月分外忧心。

    然而崔幼澜将手指往她嘴上一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六姐姐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些事,祖母说了,就当没发生,咱们烂在肚子里。”崔幼澜冲着崔清月粲然一笑。

    那笑中丝毫不见苦涩与无奈,崔清月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第30章 回程

    大约一炷香工夫之后, 俞氏便又重新回到内室里面来,让人给崔幼澜开始穿衣梳妆,自己则站在她背后看着。

    俞氏给崔幼澜的发髻上簪上一朵鹅黄色的绒花, 对她道:“祖母方才去谢过了昭王殿下,也求了他,不要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殿下答应了。”

    崔幼澜这段日子一直在周从嘉这里看病修养,周从嘉对她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俞氏害怕他说出去也是正常的。

    “殿下先前就答应过我, 不会说出去的,祖母可以放心, 是我忘了同祖母说了。”崔幼澜顿了顿, “会不会让殿下觉得咱们疑心重, 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这件事?”

    “罢了, 说都说了,你小孩子家家, 说话也做不得准的,祖母再去同他说一次, 也放心些。”俞氏道。

    一时崔幼澜收拾停当, 崔清月亲自给她系上斗篷, 与俞氏一同陪着崔幼澜走出去。

    还没走到院门处,崔幼澜远远便见到门口立着一个人,身形削瘦单薄, 许是听到身后的动静,那人很快便转过身来。

    还未等崔幼澜她们行礼, 周从嘉便快步走过来,免了她们的礼, 崔幼澜侧过头看了看俞氏,俞氏会意,便放了她上前去。

    崔幼澜只往前走了两步,离着周从嘉的距离不远不近,低头向着他稍稍福了福,姿势娴雅,这才开口道:“殿下收留了我这么久,如今我的病差不多好了,也该亲自来向殿下道一声谢的。”

    周从嘉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崔幼澜说完了话,便是淡淡一笑:“如今崔老夫人来了,七娘子也总算可以安心了。答应过老夫人和七娘子的话,本王绝不会食言,七娘子回去之后,也应好好保重自身。”

    “我会的。”崔幼澜点了点头。

    她不欲再在这里作过多停留,此时俞氏和崔清月也上前,与周从嘉道了别,便一同离去。

    周从嘉回望一眼,只见崔幼澜被身边的崔清月扶着,她的身子还没完全大好,脚步仍是虚的,整个人几乎是靠在崔清月身上,弱不胜衣,几乎要冯虚御风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周从嘉失了一下神,这时崔幼澜已经走远,他才收回了目光,也转身离开了。

    ***

    宜州崔家老宅在此次蒋氏族人的刻意纵火下毁损严重,曾经可以说是傲视宜州的宅院再也不复存在,虽然不至于成为断壁残垣,但也需要修葺之后才能使用。

    俞氏发了话,此番修葺,不必再像先前那般一味建造成宽广精美的庭院,仅仅适宜族人居住便可,免得再有蒋氏那种狐假虎威的人再出现,也提醒族人行事不可太过。

    崔幼澜又跟着俞氏回宜州城外的庄子上修养了几日,这一趟宜州之行虽有惊无险,但总归是处处不顺,俞氏心下也觉得不吉利,便更急着回去。

    于是来时用了半个月之久,回城却只有短短五六日,崔幼澜本就身子没好全,这一趟日夜兼程下来更是浑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然而宜州也是她的伤心地,她亦想赶紧远远离开,便也同意快些赶路。

    再回到盛都,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崔幼澜这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与前世的联系,至此已经完全断去。

    该离去的终究是会离去,她强求不得。

    她可以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好好地重新活一次了。

    回到承恩侯府,一众人等已经早早在门口迎接,看着崔幼澜被扶下马车,崔幼澜的母亲郑氏不由红了眼眶,也顾不得礼节,上前便把她搂着扶住。

    “怎么就病成这样,瘦得都不成样子了。”郑氏喃喃道,她是知道女儿在宜州病了的,但没想到会病得那么厉害。

    崔幼澜只得安慰道:“我已经没事了,都好了。”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郑氏擦泪,“这都眼看着要入宫了,身子没养好可怎么好。”

    俞氏闻言蹙了蹙眉,但到底无法说什么,便道:“好了好了,都挤在门口说话作什么,赶紧进去才是,七娘身子差,也受不得风的。”

    一行人便进去,俞氏担心崔幼澜身体,直接让郑氏先送崔幼澜回沁芳苑休息。

    郑氏陪着崔幼澜在内室安顿下来,此处倒是没有旁人,不由又抹了泪。

    崔幼澜知道郑氏是担心自己,安慰了几句无果,便也索性由着她去。

    然而郑氏哭够了之后不免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六娘就好好

    的,怎么你就这样了?”

    远在盛都的崔家众人早就已经知晓那夜祖宅起火之事,也早派了人过去宜州料理善后事务,但至于那夜究竟是怎么回事,终究还是不甚明了,只听说崔幼澜是起火的时候被吓病了。

    崔幼澜自然不好实话实话,便道:“没什么,只是那夜吓着了,又吹了风,这才病了。”

    “那个六娘,平时和只锯嘴葫芦一样,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她的胆子会比你大?”郑氏搂住女儿的肩膀,“我就说老夫人看起来公正,其实她一定是偏心了六娘,起火的时候也护着她,不护着你,这才吓着了你!”

    崔幼澜一阵后怕,幸好郑氏不知道俞氏那晚是没找到自己就先带着崔清月跑了,要是知道了还得了,家中恐怕要有段时日不太平了。

    但让郑氏这么喋喋不休着毕竟也很烦,崔幼澜只好糊弄着说道:“哪里就至于像阿娘说的那样了?在宜州时我与六姐姐住一个院子,祖母待我们都是一样的,也就是那晚我睡得熟,醒来看见着火才惊到了,如今也养好了,祖母还等到我差不多好全了才回来。”

    郑氏将崔幼澜拨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真的没事了?我还想赶紧找个大夫给你调理呢,你现如今已经回来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宫里就下旨让你入宫去了,要是病恹恹的入宫,我也不放心啊!”

    一听郑氏又提起入宫的事,崔幼澜不置可否,眼下实在不是讨论此事的好时机,前路还暂未明朗,事实也不可能与郑氏全盘托出。

    “不用请大夫,我已经差不多好全了。阿娘,我有些累了,”崔幼澜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大病一场,这些日子又急着赶路,亏损都还没有补回来,郑氏听她说要睡觉,连忙便亲自给崔幼澜点了安神香,等崔幼澜拆了头发又净了面,亲眼看着她躺到床上,又去给她掖了被角,见她闭了眼睛安心睡去,这才放心离开。

    连日来都在马车上颠簸,少有能安安稳稳的躺下的时候,崔幼澜说自己累了其实也不全是假的,脑袋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立刻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暗了,裁冰举了烛台走过来,对她道:“今晚是老夫人的洗尘宴,眼下大家都在老夫人那里用饭,不过那边也传了话过来,老夫人让娘子先安心养身体,就不用过去了,所以我们见娘子睡得香,便也不来叫娘子。”

    崔幼澜先漱了口又喝了半盏热茶,身上的疲乏之感才差不多完全褪去。

    她叫来凝碧,问:“那个人在盛都有什么动作?”

    “倒也没有什么,”凝碧偷偷觑了崔幼澜一眼,见她面色倒还平静,才继续说下去,“京里一打听就知道了,他把自己和沈家的亲事退了,这事倒是闹了有一两天,不过后来也没戏看,只是听说沈家被退亲的那位娘子很快又另择了一门亲事。”

    崔幼澜淡淡应了一声,徐述寒定是不忍心沈雪音再嫁给前世那个人的,他既然退了亲,就肯定会帮沈雪音把后路安排好,以她对他的了解,沈雪音如今的这门亲事,也十有八九是徐述寒过了眼再牵线搭桥的。

    不过这些同她都没有关系了。

    如今即便是徐述寒真的来崔家提亲,她也不怕了。

    眼下唯一的烦忧,也只是崔清月入宫一事。

    崔幼澜靠在引枕上想了半晌,一时夜更深起来,裁冰正要上前去催她睡觉,却听崔幼澜道:“穿衣梳洗,我要去锦年堂。”

    “娘子说什么?”裁冰惊讶,忙道,“眼下都什么时辰了,老夫人那里必定也早就已经散了,娘子忽然想起来去锦年堂?”

    她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只是掀起身上的薄毯,裁冰只得上前来扶她,一直将她扶到镜台前坐下。

    崔幼澜什么都不说,几个婢女也不好再问,只是赶紧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锦年堂今日备下了洗尘宴,俞氏此次回宜州自然是百感交集,竟算是历了一劫,又因着宜州那里的事,又许多话要同底下的子孙们说,耳提面命让他们将蒋氏的事情引以为戒。

    所以一来二去,时辰就晚了许多,等到宴散已经是二更天,俞氏自己觉得精力不济了,这才叫他们各自散去了。

    俞氏正打算歇下,却听王妈妈忽然急匆匆进来道:“老夫人,七娘子来了、”

    “七娘?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俞氏皱眉,“不是让她好好休息吗?折腾了这么多日,我也累了。”

    王妈妈道:“七娘子深夜前来想来必定是有要事,老夫人要不还是见一见?”

    俞氏叹气:“让她进来见我罢。”
图片
新书推荐: 饲养恋爱脑蛟龙后 灿霜雪 在三国争霸的日子[基建] 如何充分利用捞来的男人 今年一起看雪吧 信息素说我喜欢他 失忆美人被迫跟前夫he了 召唤华夏神明后我杀疯了 炮灰反派,但攻了男主 江湖群英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