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澜在庭中站了少许一会儿, 便见到王妈妈从里面出来请她,进去时俞氏已经坐在内室,发髻上的头面钗环都已经卸了下来, 慢慢地喝着一盅正冒着氤氲热气的参汤。
崔幼澜便上前去给俞氏见礼,俞氏一抬手:“罢了罢了,你不必和我来那些虚的, 我不是都让你不用来了吗?你不好好在沁芳苑躺着,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
“有一件事, 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来见一见祖母更好, ”崔幼澜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俞氏, 俞氏也正打量她, 将崔幼澜捉了个正着, 不过崔幼澜也没有躲, 只是继续道,“如今我们都回来了, 马上也要准备入宫的事了,不知祖母是如何打算的。”
俞氏喝了一口参汤, 道:“我今日甫一回来, 便收到了娘娘从宫里递出来的信, 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害你的人是查不到了,但娘娘知道此事之后也已经有所警觉, 她让我把你六姐姐送入宫,她会好好护着她的, 不会让人害了她,你这事也额不要再声张了, 一是都已经过去了,闹出去反而对你的名声不好,二是也免得打草惊蛇,就让那个人以为我们不知道。”
崔幼澜垂下眼帘,默了片刻后道:“所以祖母是铁了心要送六姐姐入宫了,无论宫里有多危险?”
“危险又能怎么办?你大姐姐这么多年还不是一个人熬了过来,你们如今还赶上好时候了,有她护佑着你们。”俞氏按了一下额角,“总之入宫这件事没得选,你也不用再有别的心思,让你六姐姐安安生生入宫去,你日后我也自有安排,你是崔家的女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好去处。”
闻言,崔幼澜在心里突兀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合时宜,好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俞氏还是那样独断专行,她上次就意在所指是崔幼澜嫉妒崔清月,才极力阻止崔清月入宫,如今仍是这般作想没有更改。
若是换到以前,崔幼澜一定是转身就走,受不了这个委屈的,但她如今不一样了,在徐家什么委屈都受过了,更何况在亲祖母这里。
哪怕是为了崔清月,她也不能赌气。
崔幼澜想了想,竟对俞氏道:“祖母怎么看待我,我无法改变,也很难去改变,但是我还是想求祖母,让我入宫,不要让六姐姐入宫。”
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俞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看向崔幼澜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厉色。
崔幼澜早有预见,直挺挺站在那里,根本就不害怕。
“七娘你真如今真是胆子大了,也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了,”俞氏冷笑着开口说道,“我何尝不想让你入宫,曾经你是入宫的唯一人选,可现在你想入宫,你是怎么想的呢?”
“在宜州的时候你说想要那个孩子,我也依了你了,好在后来是没了,我们也该谢天谢地,但这才平息下来,你就又想着要生事,七娘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崔幼澜蹙了眉心,丝毫不肯让步:“先前我无法入宫,但是现在已经可以了。”
俞氏怒极反
笑:“你都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如何能入宫?崔家送入宫的女儿一定是要干净的,否则一旦被发现,崔家怎么办,娘娘怎么办?你不能为了你一己之私,就害了崔家!”
“办法可以想,这不是难事,”崔幼澜道,“不过祖母误会了,我入宫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六姐姐,宫里面的危险她根本就没有能力抵挡,娘娘也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祖母说我为了自己害了崔家,可是请祖母也想一想,如果真的被发现,首当其冲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会死的。”
俞氏把参汤往案上重重一放,道:“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入宫,你想都不要想了,而且娘娘也知道你的事,她也不会同意。”
崔幼澜还想继续请求,俞氏已经打断她:“你给我去外面跪着,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沁芳苑,好好醒一醒脑子!”
崔幼澜转身就走到外面,跪在檐下,朝着里面先磕了一个头,然后道:“求祖母同意让我入宫。”
里面的俞氏没有任何声响,然而烛火也未曾再熄灭过。
一个时辰之后,崔幼澜的裙摆和衣袖都已被夜里的露水沾湿,膝盖也生疼,可她仍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王妈妈出来道:“七娘子,你先回去罢。”
崔幼澜没吭声,也没起来。
如果宫里真的有危险,也是她该受的,而不是崔清月,她不能让崔清月替代她去死。
她以为俞氏那时都能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也会同意让她入宫,但没想到是她想得简单了,她有孕的事是崔家内部的事,俞氏可以凭自己处理,而入宫却是为了崔家为了崔元媞,俞氏容不得任何差错。
“七娘子,”王妈妈见崔幼澜丝毫不为所动,有些着急了,上前来拉她一把,“你一向是又懂事又聪明的,老夫人今日已经生气了,你为何还要与她对着干呢?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最近身子又不好,若是再病了可怎么办?”
王妈妈话音才落下,崔幼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俞氏已经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到檐下站着。
她的脸色沉得可怕,眼珠子就那么深深地盯着崔幼澜看,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都剥个干净。
崔幼澜吸了吸鼻子,却仍是犟着没动弹,咬了唇去看俞氏。
许久之后,俞氏叹了一口气。
“今日若我不答应你,你真要一直在这里跪着?”俞氏问道。
崔幼澜受了风,鼻子已经塞了起来,瓮声瓮气道:“我并不敢逼祖母。”
“你这还不算逼我吗?”俞氏失笑,不过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崔幼澜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罢了你先起来,这件事我也不敢立刻就答应你,事关重大,你让我再想想。”
灯笼高高挂起,在幽深的黑夜中,打下一道白花花的光,照在了俞氏脸上,愈发显得晦暗不明。
崔幼澜一时竟分不出俞氏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是真的被她说动了,还是为了让她先不再纠缠的缓兵之计。
她只知道,此刻万不能激怒俞氏,否则她会立刻把方才的话全盘收回去,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崔幼澜怔怔地起了身,跪了一个多时辰,膝盖一下的腿早就已经没了知觉,她踉跄一下,幸好王妈妈扶着,否则便要栽倒在地上。
“先扶她进来暖和暖和再送回去。”俞氏撂下一句话,自己先转身进了屋。
随后崔幼澜也由王妈妈搀扶着进去,在厅堂里稍稍坐了一会儿,与已经在内室的俞氏并没有再说话,等腿部恢复了知觉,才被王妈妈叫了裁冰进来扶回竹风阁。
崔幼澜身子本就虚弱,这一遭才刚回来便吹了许久的夜风,快天亮的时候便发起烧来。
请了大夫又喝了药睡下,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剪雪熬了白粥给崔幼澜,从上午便开始熬,米都煮开了花,崔幼澜睡了一觉,身上倒也没觉得特别不舒服,看见粥也有胃口喝几口。
只是才喝了几口,倚翠便一头撞了进来,道:“不好了,我们夫人和二夫人吵起来了!”
崔幼澜心下一惊,连忙推开裁冰喂她喝粥的手,问:“怎么回事?”
二夫人任氏是崔清月的母亲,两房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过脸红的时候,跟更不用说争吵了。
崔幼澜已经猜到了什么,便听倚翠说道:“府上都在传老夫人不满意娘子,所以不想让娘子入宫了,要改换六娘子入宫去,娘子昨夜去求了老夫人,老夫人也不肯松口,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夫人便急了,先去找了三夫人,两人一时起了口角,便吵了起来。”
昨夜崔幼澜去俞氏那里,又跪了一个多时辰,这件事在府上是瞒不住人的,若是换了平常的事倒还好,偏偏是入宫的事,郑氏一早就笃定崔幼澜一定会入宫去,怎么能听得那样的话,再加上郑氏本就因此次崔幼澜起火受惊之事颇有抱怨,觉得是俞氏没照看好崔幼澜,又偏心崔清月,种种相加之下,吵起来也是正常的。
虽说正常,但崔幼澜也头疼不已。
俞氏那边还没松口,她且还要花费诸多心思去劝服俞氏让她入宫,郑氏和任氏又闹出事情来,这又让人怎么说呢?
她清楚俞氏的性格,不吃软更不吃硬,若是因为郑氏这么一闹,就干脆不肯让崔幼澜入宫也是很有可能的。
崔幼澜越想越心焦,躺是再也躺不住的,便是连坐也坐不住了,问清楚郑氏和任氏是在花园里吵起来的,只来得及挽了头发,也顾不得再描眉画唇,急急就往那里去了。
郑氏和任氏这一场吵得厉害,下人自然早就不敢去劝去拉了,只等着其他主子前来,眼下已有几房都有夫人已经到了,但知道她们两个都是为了女儿的事吵起来的,也不敢说什么,生怕有什么偏颇了,谁入宫都还不好说,不能得罪了。
崔幼澜远远便听见郑氏的声音,当然任氏的声音也不遑多让,任氏平日里比郑氏还要跟文静些,想必也是因为女儿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便快步走上前去,却见崔清月也正好到了。
第32章 提亲
崔幼澜和崔清月一向交好, 更别提什么矛盾,但今日她们母亲之间的争执,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一时见了对方都有点尴尬,只冲着对方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然后各自去各自的母亲身边劝解。
崔幼澜想起旁事只觉得脸皮发烫,但又不好和郑氏讲明了, 只好拉住她小声道:“母亲回去罢,大热天的在这里说什么呢, 让这么多人看笑话。”
“笑话?你昨夜去了老夫人那里跪了半个晚上, 你再不说出来早晚成个笑话!”郑氏把女儿的手按住,说话时却是看着任氏母女, “我就说去了宜州一趟, 你怎的还病了, 没想到老夫人连心思都变了, 原先早早儿就说定了让你入宫的,外面虽咬不准, 但家里上下谁还不知道,结果宜州回来便变了卦, 我也要问个清楚。”
“你要问也不要在这里, 与六姐姐她们有什么相干?”崔幼澜见郑氏气得越说越起劲, 一时心里着急便连面皮都泛了红。
任氏听了这话也不肯依了:“六娘和七娘都是崔家的女儿,都是皇后娘娘的堂妹,难道不是谁都有入宫这个资格?你偏要说七娘好, 七娘才是入宫的那一个,我们平日里也不说什么, 也不要六娘去要这个强,七娘去便七娘去, 但眼下事情不过稍起了变化,都还没有准话,也没有什么风声,你就开始急什么?难不成只许你女儿入宫
做娘娘,我女儿哪点比她差了?你有这个工夫找别人的麻烦,不如问问你的女儿,在宜州的时候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老夫人,老夫人改了想法便不愿意让她入宫去了!”
任氏说了那么多的话,远比郑氏还多,崔幼澜一听心里顿觉不妙,朝任氏母女俩看去,竟与崔清月眼神交汇,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色。
万一惊动了俞氏,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还没等她们劝,郑氏便将崔幼澜一推,上前道:“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她就是比你女儿出挑,你说让我问问我女儿,我倒要问问你女儿,她到底私底下使了什么手段蛊惑了老夫人!”
眼见着郑氏说得不像话,崔幼澜直接上去挡在了中间:“母亲不要再说了!”
任氏气得脸都白了,哆嗦着手想指郑氏,却只指了挡在前面的崔幼澜。
“六娘,”任氏叫了女儿一声,“你们在宜州的事我们不清楚,你就在这里和你婶娘说清楚,老夫人为什么会改了想法,也免得她说你用了手段,平白被污蔑!”
崔清月若不是扶着任氏,差点便要吓得后退了,她自然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件事俞氏对上对下瞒得死死的,她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她只得紧紧拽着任氏:“母亲算了,咱们回去吧!”
“算了?你还真是谁都能欺负!”任氏道,“你今日就在这里说,我倒要看看能把你怎样!她昨晚在锦年堂跪了那么久,不就是想让老夫人回心转意吗?她都能争取,你为什么不能?”
崔清月的脸也红起来,摇着头不肯说话。
崔幼澜捏了一把汗,因发过烧,额角一直一跳一跳的疼,道:“伯娘也说得对,谁都能入宫,全凭祖母做主,咱们在这儿说也没意思。”
不能说出真相,她既要安抚下任氏,又不能太偏向任氏,否则郑氏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只有搬出俞氏,她们或许才会消停点。
果然不出崔幼澜所料,两个人都暂时安静下来,正如崔幼澜所说,她们在这里吵破天也没用,决定权还是在俞氏手上。
就在这双方刚静下来的当口,王妈妈已经快步赶来,见这里没闹出什么大事,倒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郑氏和任氏道:“二位夫人,老夫人有请。”
一听是俞氏来叫,郑氏和任氏也不约而同发了怵,方才一时气上头,说了那么许多话,眼下看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俞氏叫过去还不知要怎么骂她们。
二人被王妈妈带走后,众人便都散去了,只有崔幼澜和崔清月还留在原地。
崔清月看了一眼崔幼澜,低下头便也要离开,却被崔幼澜叫住。
“今日谢谢姐姐,没有说出我的事。”崔幼澜轻声对崔清月道。
崔清月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一时之气,我何必害你呢?况且我也根本不气,妹妹的心意我知道,也是不想我入宫受委屈,我没有那么好坏不分,只是这些都不能说出来罢了。”
“六姐姐,”崔幼澜叫了她一声,竟也踌躇起来,迟疑道,“我也有不能和你说的话,但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嫉妒你才不想让你入宫,或是要和你争这些,入宫真的……”
她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说什么呢?难道和崔清月说你不适合入宫,她又凭什么断言她不适合入宫?
崔清月若要误会,也只能让她去误会了。
全部的希望都在俞氏那里,俞氏就是崔家的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让谁入宫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一时二人分别,各自回了自己院子里去,不久锦年堂消息传来,只说是俞氏今日也大为光火,觉得郑氏和任氏吵架犹如市井泼妇,二人都受了罚,并勒令她们不准再提这件事,连同府上一开始乱嚼舌根子的人也都一并罚了。
但关于究竟想让谁入宫,俞氏仍旧没有露出口风。
崔幼澜一面担心,一面又庆幸,俞氏暂时不说也好,比她直接定下让崔清月入宫要好,还有一些余地,那么她就耐心等着。
然而这日子也没过多久,一波接着一波风浪又起。
徐述寒上门提亲了。
入宫人选尚且未有定论,郑氏和任氏之间正在暗暗角力之中,他的这一举动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俞氏前几日已经明令禁止过不许传那些风言风语,然而徐述寒提亲一事乃是事实,算不得是传谣,怎不引得上上下下议论纷纷。
郑氏不明就里,这几日原本心里就堵着气,哪还能听得了这个,一时便想起了许多种可能,怒急攻心之下便晕了过去。
崔幼澜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安抚住郑氏,便已经被俞氏叫到了锦年堂。
其实对于此事,平心而论她倒很是平静,只怕这一遭是逃不过的,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她已经和俞氏回到盛都的消息,早晚都要传到徐述寒的耳朵里的。
若说从前她还是心有戚戚的,但如今已经彻底不怕了。
前世今生她与他之间唯一的关系终于不复存在。
俞氏今日的脸色倒还好,只是见了崔幼澜便说道;“我已经把他拦下了,此刻就在锦年堂的外院里待着,连你父亲,我都没让他过来见面。”
崔幼澜垂头颔首,小声地应了一声。
俞氏问:“哪日在宫宴上的人恐怕就是他吧?”
俞氏已知大半实情,只不过崔幼澜掩去了自己明知那个人是谁的真相,如今徐述寒出现并且提亲,这无端端没有来由的,俞氏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倒是徐述寒颇有些让崔幼澜意想不到,她原本以为第一次拒绝了徐述寒,他应该就会顺水推舟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在宜州纠缠了几次,又果真来崔家提亲了。
见崔幼澜一时低着头没有说话,俞氏重重叹了一声气,道:“七娘,他既来提亲,就说明他还是有心的,早知他如此心性,你当时也不该瞒着我,两家早些商议,早些给你们把婚事办了才是。”
崔幼澜踟蹰片刻后,才道:“我不愿嫁给他。”
“你不愿,可这世上有多少事是人自己情愿的呢?”俞氏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我如今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嫁给他?若是你已经想通了,便是孩子已经没了,让他娶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回崔幼澜不假思索道:“不愿意,求祖母为我做主。”
俞氏半晌没说话。
许久之后只听她喃喃似是在自言自语:“你如此懂事的孩子,怎么就有了这一劫呢?原本还指望着你进宫去挣个前程,现在却……事事都不如意,事事还要对着干。罢了,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徐家的事情盛都哪家不知道,特别他还是徐述寒,他家大房三房谁不视他为眼中钉,你嫁过去了也没有安生日子过,这样的人家,稍疼惜女儿的便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更何况我们崔家。”
俞氏话语中提起徐家便有轻蔑之意,崔幼澜听了一时感慨不已,不知上辈子俞氏得知她的事情之后,可否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徐家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再清楚不过。
不过很快俞氏又将目光投向崔幼澜,眼中藏有几分厉色,问她:“这次既说了,便再也不能反悔了,你想好了,徐家虽然不好但到底也是勋贵世家,你若嫁过去,那他的爵位前程便不是问题,崔家自会帮你。”
崔幼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说道:“祖母,我已经想好了。不过——我想见他一面。”
闻言,俞氏挥挥手便招来王妈妈;“你带她过去见人罢,然后把人送走,我们府上已经和他没什么可说的了,各
自留了颜面才是。”
于是在锦年堂会客的厅堂中间,崔幼澜再度见到了徐述寒。
上次见面时徐述寒故意绑走了凝碧,崔幼澜心中便出离愤怒,然而如今再见,虽然隔着的时日不远,她心境却已完全不同。
面前这个人,已经无法再让她的心绪起任何波澜了。
徐述寒见到她便上前问:“已经三个月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第33章 雪音
崔幼澜从方才进来时起, 脸上便带了浅笑,她好整以暇地后退了一步,倒还玩笑道:“已经找了几个人选了, 不劳你费心了,免得再嫁入你徐家,也累得你坏了名声。”
徐述寒自然也没顾得上她语气中的戏谑, 只一味急道:“不要再胡闹了,好不好?咱们还是……像上辈子那样, 继续过下去, 这样不好吗?你……”
“不好,”崔幼澜淡淡地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愿意再继续过下去的, 也无意再探究了, 但我自己, 我是绝不愿意再继续的。这么多年,你可有过问一句我过得好不好, 你享受着我为你打理好的一切,对我漠不关心我也忍了, 那是我运气不好, 可到头来却还要把沈雪音带回来, 徐述寒,或许你觉得你欠了她,可我没有欠她。”
徐述寒默了默, 又道:“雪音的事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她守寡后在夫家过得艰难, 我不过是接她过来住几日,等我为她寻觅好了好去处, 她自然会离开的,说到底你还是对我接雪音回家的事心存怨怼,才迟迟不肯松口,好,我也告诉你,我如今已经把雪音的归宿安排妥当了,不会再让你不开心。”
崔幼澜面上还是没有什么波动,只道:“你觉得我是因为她那就是因为她罢,我也无所谓了。我今日还愿意来见你一面,只是为了彻底与你了断,上辈子且不论,这辈子就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你要怎么好聚好散,我们还有孩子,崔家也不可能由着你胡来。”徐述寒开始急起来,他的心忽然像是空出了某个缺口,没来由的害怕起来。
崔幼澜定了定神,抬眼将他深深看着,说道:“孩子已经没有了。”
徐述寒似乎是不为所动,崔幼澜这句话他已经听得太过了,在宜州就听了好几次,他完全不会相信。
“真的,”崔幼澜自己也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一声,“你绑走凝碧逼我出来那一晚,崔家祖宅被蒋氏族人放火焚烧,我祖母避祸时没有找到我,只能自己先走了,等我回去时又遇到蒋家的人,他们恨我至深,把我捉起来殴打,若不是昭王及时出现救下我,恐怕我已经连命都没有了,这样的情况下,孩子自然是保不住的。”
谁知徐述寒听了却只摇头道:“我不信。”
崔幼澜轻叹一声:“你可以自己叫个大夫来,让他给我把脉。”
徐述寒此时才浑身一震,仿若大梦初醒,连连后退两步。
“徐述寒,他有一半是因你而死,若你不逼我那日出来见你,他原本不会有事,”崔幼澜看着他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自责,我已经想通了,或许他与我们缘分已尽,我们实在不是一对好父母,让他重新投胎去别家也好。如今一切已经不同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娶我,所以我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去罢。”
“你……”徐述寒张了张嘴,可一时之间大惊大悲,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到了此刻他才发现,除了那个孩子,他才是真正没有任何将她留下的借口。
不仅如此,他还是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之一。
然而就在他陷入莫大的痛苦之际,崔幼澜却已经转身离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思绪如同枯叶一般纷纷扬扬落下,却已在没有勇气将她叫住。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重生,或者说崔幼澜没有落水而亡,他睁开眼睛却还是上一世,他们还好好的,即便不好,他也还有机会。
可如今,什么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
沈府,夜半。
在一隅偏远小院中,有一纤弱柔美的女子正倚窗而坐,小声哭泣着。
她实在没想到,徐述寒会来沈家退了亲,未几却转而去崔家提了亲。
仿佛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变了。
她什么都没做,她的未婚夫婿却不要她了。
当初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虽然沈雪音也知道家里有人在背地里嘲笑她,自己本就是孤女,嫁到徐家那只大染缸里还不知要怎么受磋磨,与徐述寒一起被扫地出门也是有可能的,但她那时还是暗暗开心,下半辈子就算有了着落了,徐述寒人品相貌俱佳,总比被胡乱嫁给什么酒色之徒或是去给老头子做续弦要好,及至后来徐述寒考取了功名,也没人说她什么了,她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只等着嫁给徐述寒。
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沈雪音闭了眼,扑簌簌又是一串泪珠滑下来,染湿了她已经湿透了帕子。
崔家那是什么人家,皇后娘娘的娘家,祖上更有从龙之功,盛都一般人家都比不得,更何况沈家,更何况她无父无母。
可徐述寒……沈雪音实在不信他是那种汲汲名利,一味只想攀龙附凤的人。
那他又是为何呢?
这个问题,沈雪音这几日里面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有答案。
或许他就是那样的人,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在无数次的反反复复询问自己之中,沈雪音还心存着希冀,徐述寒虽然去崔家提了亲,可仿佛崔家却并没有应他,他碰了一鼻子灰,大抵就会转而重新来回头找她的吧?
但是他没有。
几个月前他已经来沈家退了亲,那时沈雪音虽惊惶,可到底也没有很绝望,他说他患上了隐疾才退的亲,那么等他回来之后,她会安慰他,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她愿意一直陪着他,徐述寒必定是更为感动的。
她信誓旦旦等着他回来,然而他回来之后,却坚持还是要退亲,徐家自然也不肯答应,只是竟也做不了他的主。
不仅如此,他还为她另寻了一门好亲事,是他的同僚,家境中等,寻常官宦人家,与沈家算是门当户对,也在盛都,她不用远嫁,听说那人还是家中独子,往后家里一切都是他的,这样的人真论起来是不会说给沈雪音的,只不过前些日子未婚妻死了,趁着这个空当才让徐述寒抢了去。
他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
可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沈雪音呜呜咽咽又哭起来,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她这里也没什么侍奉的人,只有一个乳母一直照顾她,也被她赶去睡觉了,乳母走时看见她睡下了,但走后她又爬起来继续哭。
徐述寒成了这样,她的人生也无望了,这么多年里她想着要嫁给徐述寒,便觉得自己幸运,如今也不是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好。
沈雪音起身,在窗前久久立着,风吹进来,她就仿佛一片在空中飞舞的雪花。
接着她转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白绫,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飘飘忽忽走到堂前,她素来柔弱,那截白绫又长,甩了好几回都未能成功甩到梁上,沈雪音心下更觉凄凉,后退两步委顿在那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俄而又想强撑着站起来,那门却“哐啷”一声被打开,乳母的脸出现在门口,一见到沈雪音手上果然拿着白绫,乳母瞬间老泪纵横,踉跄着走过来扑倒在沈雪音身上。
沈雪音这才仿佛回过神一般,也抱住乳母放声大哭。
她襁褓之中时便无父无母,跟着叔伯们一起生活,家里虽然不敢缺她什么东西,但到底和亲生父母在身边是不一样的,就连让她住的院
子都是最偏远的,皆因无人在意她这个孤女,只有乳母是从小奶她的,一直到她长大都没有离开,冷了饿了也只有乳母最关心,为她打点好了一切,说是二人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两人哭了一阵,乳母先渐渐收了声,然后起身去把房门关上,又将沈雪音从地上扶起来,扶入室内罗汉床上一同坐下,让沈雪音靠在自己身上,而她则是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沈雪音的背。
“娘子有哪里想不开呢?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重要呢?”乳母终是忍不住又落下泪,她连忙拭去,生怕掉到沈雪音身上,“你要是就这么去了,你让妈妈怎么办?”
沈雪音紧紧闭着眼,先是什么话都不肯说,半晌后才道:“他就这样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
“唉,好好的竟有这样的事,”乳母更加心疼沈雪音,咬牙道,“这定好的亲事都能退了的!我看定是那崔家娘子生性狐媚,勾得郎君着了魔!”
沈雪音抬头看乳母,一张小脸上全是泪痕:“妈妈快别这样说的,崔家是何等人家?那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崔家的娘子也金贵着,我又怎么能和她们比呢?这话传出去不仅让人笑话,弄不好还要被问罪。”
乳母狠狠道:“那也不能让他们逼死娘子,娘子都伤心到要自尽了,就算徐家又给娘子寻了去处,那也是不能弥补的。”
这话又让沈雪音想起徐述寒退了亲还为她另觅良人,一时愈发心酸到不能自已,又捂脸哭了起来。
不过她边哭边对乳母道:“他负了我,倒还全了自己的情义和名声……崔家势大,他在国公府又一直身份尴尬,自然是娶崔家娘子为他日后添上助力的好,我算什么,沈家算什么,怪也只怪我没有那样的娘家,不能让他去攀附。”
乳母见不得沈雪音句句自怨自艾,责怪自己,她立刻说道:“娘子哪里不好了?就算真有不好,那也是沈家不好,看着娘子被人那样欺负!还有徐述寒和那位崔家娘子,也是一路货色!”
“崔家都没应他,”沈雪音哭得眼睛肿成一团,“他却还不来找我,看来是铁了心不要我了。”
乳母心疼地为沈雪音擦去眼泪,又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脸:“听说他去提亲的崔家七娘子,皇后娘娘这么多年都没能下个蛋出来是人尽皆知的,近来崔家也要送一位娘子入宫去,说不得就是这位七娘子,依我看这情形,他在七娘子那里吃了闭门羹,转而又会求娶崔家其他娘子,但这七娘子却是他最中意的,真要报复便要冲着这七娘子,若她不入宫,就是她和你抢徐述寒。”
“报复?”沈雪音一下子变了脸色,慌忙拉住乳母的衣袖,“妈妈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能胡来啊,那是皇后娘家的人!”
乳母道:“娘子不用担心,提亲是他自己去的,怪不得任何人,他这么想要那位七娘子,那就让他如愿,等七娘子不能入宫了,一定会记恨他,嫁给他之后两人也一定是怨偶,谁让他们负了娘子?随便造他们些下三滥的谣还不会吗?”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沈雪音也一下一下绞着手里染了泪水的帕子,一双手都变得潮潮的。
但是这一次,沈雪音却没再说什么。
第34章 流言
不知从何地开始, 盛都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百姓茶余饭后最喜爱谈论这些,于是很快便像长了腿一样传遍了盛都的每一个角落。
崔家七娘子崔幼澜早就与徐述寒眉来眼去, 暗通款曲,使得徐述寒抛弃未婚妻子也要去崔家提亲,然而崔幼澜只不过想玩弄玩弄徐述寒, 所以在他提亲之后便不屑一顾。
这些谣言自然也很快传到了崔家,以及崔幼澜耳中。
崔幼澜初初听闻之时, 竟也不是很生气, 只是觉得荒唐可笑,她对裁冰她们道:“这样的话, 真不知是谁才能想得出来的, 难道真会有人相信?”
但话是这么说, 好事之人却是根本不会少的。
饶是俞氏等在崔家勃然大怒, 也无法遏制住流言蜚语的扩散。
崔幼澜也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倒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她早已不在乎这些,只是此事却不免涉及到她入宫。
先前在她的苦苦哀求之下, 俞氏暂且松了口, 却还未真正确定到底送她还是送崔清月入宫, 此时谣言传得这么广,对于她来说已经极为不妙。
崔幼澜还没想出应对之策,这日却被叫到了锦年堂, 同时在场的还有各房的长辈,与她同辈的则只有崔清月在。
崔幼澜的一颗心像是落到了谷底。
这里已经再没有她插嘴的份儿, 连她想与俞氏说几句都不能了,只能和崔清月一起坐在那里, 听着长辈们说话。
俞氏没有去看崔幼澜和崔清月之间任何一人,她坐在上首处,慢慢说道:“七娘的事大家也都听说了,我已经让人去查,一定要还七娘一个公道,若仅仅只是提亲便有这么多说道,那全盛都的女子都不用活了。”
一时也没什么人说话,只吩咐应是,唯独郑氏道:“老夫人,你可要给我们七娘做主啊,明明她是要入宫的,结果那徐家不但来提亲,还生出这样的谣言,焉知不是他们求娶不成便想毁了七娘!”
崔幼澜闻言皱了皱眉,她倒没想过是徐述寒造的谣,共同生活那么久,他不是这样的人她还是很清楚的,不会是他。
“好了,你先平一平气,多半是阴险好事之人所为,徐家应该不敢。”俞氏顿了顿,“且徐家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要送谁入宫,此事尚未有定论,七娘德行样貌出众,人家来提亲也是人之常情。”
俞氏的话颇有偏颇,虽夸了崔幼澜,但也为徐家说了好话,在场众人都听了出来,郑氏霎时白了脸,想要站起来却被身边的夫君崔文垚按住。
但崔文垚却捂不住她的嘴:“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早先就是说好了让七娘入宫,怎么就说没有定下了?”
想起先前崔幼澜从宜州回来之后,在锦年堂跪了大半个晚上的事,郑氏更觉不妙,她知道俞氏是动摇了让崔幼澜入宫的心思的,但那日与任氏争吵之后便被俞氏责了,这些时日也不敢多言,只是等着最后的结果。
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哪个闺中的女子能承受得住这样的谣言?
然而为了女儿,她也要说一说争一争。
俞氏果然接着道:“都是我们家的女儿,没有非得是七娘入宫的道理。今日我让你们全都过来,也正是因为此事。”
崔幼澜的手一紧,死死攥住了椅子扶手。
众人的神色也各异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郑氏又要说话,却被俞氏直接打断:“我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六娘才是最适合入宫的人,她心思沉稳,而七娘被我惯得太厉害机敏了些,恐她入宫之后便遭人嫉恨,反而不如六娘粗笨些好,也能听娘娘的话,让娘娘慢慢教她。”
郑氏倒抽一口气,冷色煞白地捂住心口。
崔幼澜看看郑氏,又看看俞氏,真到了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她想改变的事有太多,可始终却有无能为力之事。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就在崔幼澜恍惚之时,她身边的崔清月已经起身,全家一同跪在了俞氏面前,任氏脸上满是喜色,仿佛终于扬眉吐气,崔清月还是那样沉稳宁和,喜怒不形于色。
俞氏倒也不耐烦看他们这一套,虚虚一抬手:“都起来,没什么可谢恩的,让六娘回去等宫里的旨意吧。”
于是他们回到座上,周围又有人纷纷向他们道喜。
崔文垚也勉强去恭喜了几句,又脸色灰败地坐回来,郑氏狠狠地瞪着他,自己也不动弹,崔幼澜同样没有动。
俞氏这才让其余人都下去,只留下崔幼澜和她父母,以及承恩侯,也就是崔元媞的父亲崔文绪。
等人都
走光,郑氏终于撑不住红了眼,在椅子上连身子都直不起来,又不敢对俞氏有很强烈的抱怨,只能骂女儿:“你是死人吗?你怎么不说话!”
“你也不用骂她,这事是我决定的,与七娘并不相干。”俞氏沉声,又继续道,“但外面的话到底不好听,七娘眼下不仅仅是不能入宫,对她说亲也有阻碍。”
郑氏痛哭出声。
她的女儿样样出挑,谁知最后竟落到这个天地,不仅不能入宫,连亲事都说不好了。
这时崔文绪道:“徐家既已来提过亲,看起来也是真心的,不如就许给徐家罢了,也能让那谣言不攻自破,说七娘吊着徐家郎君又不屑一顾——反正这门亲事是成的。”
崔文垚沉默片刻道:“就按大哥说的吧。”
徐述寒青年才俊,近来又得圣上青睐,除了身世不好,其他也没什么能让人挑剔的。
“七娘嫁到徐家是最好的安排。”俞氏也道,她又看看崔幼澜,“方才我说谣言的事还在查,其实不然,只是人多口杂说出来不好,也不好做事。此事已经查到了,传播谣言的是沈家,先前与徐述寒定过亲的女子的乳母,那乳母好处理,但沈家娘子到底不能动她,只怕她不甘心还要生事,又连累了七娘。”
俞氏话音才落,崔幼澜便一下子跪了下来,往地上重重磕一个头:“我不嫁给徐述寒。”
俞氏面色未见松动,只叹了一口气道:“沈家的事你放心,我会给你处理好。”
“我不嫁。”崔幼澜还是跪着。
郑氏这时挣扎着上前来,拉住崔幼澜:“你还在说什么,你不知道你已经嫁不出去了吗?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得罪了老夫人不说,还摊上徐家和沈家,你如今不嫁给徐述寒,你还想嫁给谁?外面的谣言都满天飞了,也没人肯帮你,只是把你舍弃了!”
郑氏显然是在指桑骂槐,但这次俞氏也没和她计较,崔文垚过来让郑氏不要继续说下去,而崔文绪已经开始劝说崔幼澜。
但崔幼澜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只有近乎执拗的一个念头,她绝不再嫁给徐述寒。
崔清月已经被他们害得要再度入宫,她无能为力,但是她自己的命却可以自己做主。
俞氏冷眼看着崔幼澜,见她一直无动于衷,最后只道:“我管教不了她了,也怕逼了她会出事,先把她带回沁芳苑,之后再说便是。”
说罢起身便离开,并不再给在场所有人任何辩解的机会。
崔幼澜也按着俞氏的意思被带回沁芳苑里面关了起来,这一次俞氏是发了狠心的,或许是恨崔幼澜屡次违逆她的意思,或许也是想让崔幼澜自己想想清楚,竟连崔幼澜的父母都不能入沁芳苑来看望她,更谈何其他姐妹们,每日只有原先沁芳苑的几人依旧陪伴着她,这些人也不能再自有出入,饭食等一应物品皆有外人送入。
不过这样的日子,俞氏也并未允许崔幼澜过上许久,须臾两三日后,崔幼澜便被崔元媞召入宫中。
崔元媞与俞氏祖孙情深,亦要为着崔家筹谋打算,自然不可能由着崔幼澜这般下去,做亲不是做仇,若是崔幼澜不肯却硬把她嫁过去,来日势必要出事,传出去也惹得众人耻笑。
崔元媞与崔幼澜又是讲了一番那日俞氏已经说过的话,但她到底和软些,握着崔幼澜的手细语道:“你的苦处姐姐心里都是明白的,我有时也怪祖母说话太不留情面了些,丝毫不体谅你的委屈,但祖母也是为了崔家,她的年纪又大了,只有咱们姐妹都为着崔家,崔家才能好啊!你且不要跟祖母赌气了,其实细想想那徐述寒也没什么不好的,徐家是不好,可他却不一样,圣上还常和我提起他的。等你出嫁时,我也会再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赏下来,到时候就跟着你一起风风光光地送入国公府,往后谁还敢怠慢你?”
与俞氏完全不同,崔元媞话里话外算是给足了崔幼澜面子,又搬出了为了崔家的大道理,还许诺了许多,换了别个听后必定是又羞愧又惊喜的,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崔幼澜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第35章 罚跪
“七娘, 你……唉,”崔元媞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 “你这幅样子,也只是让家里人担心罢了。”
崔元媞行一,崔幼澜却已经是行七, 从岁数上论起来,崔元媞已经要比崔幼澜大上不少, 此刻她眉心微蹙, 担忧地看着崔幼澜,平日里保养得宜, 细看也很难看出来的眼尾细纹却若隐若现。
她又道:“沈家确实可恶, 我崔家女儿好坏岂是他们能说得的?更遑论四处造谣你和徐述寒, 这是根本不把我和崔家放在眼里, 我岂能再容忍?这事我既知道了,也不用祖母去动手, 你既不痛快,沈家我会解决, 这样你总能平一口气了吧?”
崔幼澜被崔元媞握在手里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然而她开口却是神色平静:“沈家娘子也是受害者, 虽然大肆造谣我的人实在可恶,但娘娘要惩治沈家也大可不必了,何必再连累无辜的人呢?此事最开头原本就是宫里有人居心险恶, 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是找那个人的, 若不是那个人,沈家娘子现在还安安心心等着做徐家的新嫁娘。”
她说到最后, 几乎是咬着牙齿,就是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查出来,却害了他们许多人,她、徐述寒、俞氏、崔清月,甚至是与崔幼澜不算很对付的沈雪音,也备受其害,被连累得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被婆家磋磨,徐家虽然不算好,但如果她真的嫁给徐述寒,想必徐述寒是会对她很好的,否则也不会在她丧偶守寡之后千里迢迢将她带回来。
“那件事我也让人查了,可是你先前一直瞒着,等到我再查时哪还有什么线索痕迹?”崔元媞按了按额角,目光转向角落里的一枝宫灯上,“没有人能害我们崔家的人,虽然已经难查了,但我也会一直留意着。你的名声已经坏了,木已成舟,还是嫁给徐述寒罢。”
崔幼澜早就料到崔元媞最后还是会说出这句话,她的神色并未起任何变化,只是眨了眨眼睛,仿佛蝉翼煽动一般。
“娘娘,我说了我不嫁给他。”
闻言,崔元媞沉默半晌,道:“七娘,那你是要崔家赶你出门,或是让你出家做姑子吗?我告诉你,便是祖母、父亲母亲、叔叔婶婶都答应了,我也不可能答应。我召你入宫来劝你,也不过就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又高高兴兴地嫁入徐家,免得大家都没面子,徐述寒如今是圣上身边的近臣,眼看着不日就会炙手可热,大家都是体面人,他也只是等着你自己愿意了,否则他大可以直接向圣上或是本宫求一道旨意,你懂了吗,七娘?”
崔幼澜不说话。
崔元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若是还不懂,便去外殿跪着,跪到你自己愿意为止,反正左右都是丢这个人,与其等到日后再丢人,还不如眼下就早早地丢完了。”
崔元媞话音才落,还没来得及让宫人带崔幼澜出去跪着,崔幼澜便起了身,自己默默地出去了。
皇后居住的凤仪宫碧瓦朱薨,宏伟宽广,崔幼澜一声不吭地从内殿出来,照着崔元媞的话就跪在了内殿门口,外殿仍有不少宫人侍立着,见崔幼澜出来又跪下,却并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并不存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有一宫人从崔幼澜身边经过,飘飘忽忽如一阵风一般,殿内传来几句轻声说话的声音,崔幼澜离得如此近也听不清楚,只知道很快那宫人又飘了出来。
俄而,又有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还
是那宫人路过崔幼澜身边,但这次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宫人脚步不停,可来人却在崔幼澜身后不远处顿住了步子。
恐怕又是哪位想看热闹的皇亲国戚,崔幼澜心道。
那人也并没有停留很多时候,他旋即便走上前来,崔幼澜眼角余光划过,才看到那人墨绿绣竹叶纹的衣摆,已听那人说道:“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听在耳中有点熟悉,崔幼澜立刻便分辨出来,原来是周从嘉。
她略低了低头,那脖颈垂得更下:“见过昭王殿下。”
那边领路的宫人见周从嘉发问,便也小声地解释了几句,却并没有切中要点,只是含糊了过去,说是崔幼澜说错话惹恼了皇后娘娘。
周从嘉听完后皱了皱眉,也不继续问下去,他向来聪慧又长于深宫,怎可能看不出来若非是要紧事,崔元媞绝不可能轻易就在这宫里罚崔幼澜。
再思及近来盛都的流言蜚语,周从嘉哪里还猜不出来。
他悄悄又打量了崔幼澜一番,只见她虽跪着,可脊背却挺直,脸上也毫无惧色,更无悔意。
周从嘉算是与她相处过几日,虽说过的话不多,但却已看出她生性极为要强,也不免在心里轻叹一声。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样的性子倒也还是不入宫的好,过刚易折,纵有千般心思算计,不肯使出来便都是虚的,恐怕也只会早早折在这宫里。
“走吧。”他倒不对崔幼澜说什么,只是继续往里面去。
周从嘉自幼被接入宫中由皇后崔元媞抚养,就住在这凤仪宫的偏殿中,一直到十岁上才挪换了另外的宫室。
宫里的娘娘们养孩子自然不是事必躬亲的,每日问一问宫人,再见一面皇子皇女们也就是了,更何况是周从嘉这种孤苦的宗亲,只是崔元媞也从不曾亏待他,既是寄养在自己这里,便也按着皇子那般照顾。
周从嘉说崔元媞是自己的半个母亲,实在不是作假。
进了内殿,崔元媞正靠在那里由宫人按着额角,听见动静便闭着眼睛说了一句:“你来了。”
“听说娘娘这几日总是睡不好,所以来看看娘娘。”周从嘉道。
到底男女有别,崔元媞又是皇后,他只在离得崔元媞远一些的地方坐下。
“难为你有心了,还特意入宫来一趟看望本宫,”崔元媞睁眼,略坐直了些身子,“我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周从嘉也学得几分宫里说话的本事,闻言立刻道:“娘娘春秋正盛,不过是眼下略有烦心事罢了,不如放开也就是了。”
崔元媞听后先是不语,许久后才说道:“这宫里竟也就能同你说几句话,你要是本宫的亲生儿子就好了,本宫何至于如此?唉,眼下……七娘正同本宫闹着,说什么都不肯嫁给徐述寒,你倒是再同本宫说说,京中都传成什么样了?”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无稽之谈,没几日也就散了。”周从嘉安慰崔元媞道。
崔元媞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呢,流言易散,可是崔家的名声却不清白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谁家女儿能闹出这种事?既然如今只能补救,她还不肯听话。”
周从嘉默了默,道:“也不能全都怪在七娘子身上。”
“怪不怪的如今也没意思了,本宫只想她赶紧乖顺同意了亲事,她这性子本宫还真怕与徐述寒闹出事,那岂非更难看?”崔元媞推开宫人的手,自己开始按起额角。
“娘娘既怕她与徐述寒闹出事,便不能逼她。”周从嘉微微一叹,道,“既知七娘子性情如此,娘娘就不怕她出事?”
崔元媞听了却连连摇头:“本宫难不成还治不了她一个闺中小娘子?”
周从嘉抿了一下嘴唇,嘴角略微向下:“娘娘,恐怕她会玉石俱焚。”
“当日崔家祖宅出事,娘娘也知道是我救下了七娘子,那时相处,我便感觉到她性子刚烈,那次若不是我极力劝解,她或许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崔元媞疲惫地闭了闭眼,“本宫也不知道七娘会变成这样啊……”
周从嘉一时也没有再说话,他的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然而崔元媞觑了周从嘉一眼,便抬起手摆了摆,道:“罢了,不要再说她的事了,本宫让她跪上一会儿,她总能自己想明白的,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本宫看本宫的祖母说的倒也不错,七娘也不是不想嫁给徐述寒,而是她起了嫉妒之心,看不得六娘取她而代之。”
闻言,周从嘉对着崔元媞笑了笑,然后稍稍颔首,便也听从崔元媞的意思,不再继续说起崔幼澜了。
崔元媞与周从嘉便在内殿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两人并非是亲母子,甚至周从嘉连圣上的亲子都不是,是以周从嘉也并不能在凤仪宫逗留过长时间,很快便向崔元媞告辞而出。
退出内殿时,只见崔幼澜仍是跪在那里,先前周从嘉过来时,她倒还答上几句话,此刻既已知从殿内出来的是周从嘉,她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了,一直盯着某一处地砖,却也不是出神。
周从嘉眸色微沉,他屏退身边的宫人,然后在崔幼澜面前蹲下/身子。
崔幼澜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只是还是一言不发。
而周从嘉却忽然启唇道:“不如本王娶你吧。”
第36章 同行
外殿亦是沉静肃穆, 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从嘉的声音压得极轻,他又离得崔幼澜近,仿佛是在她耳边呢喃一般, 崔幼澜一怔,头一桩事便是怀疑自己入了魔障,起了妄念, 才会从周从嘉口中听到如此离谱的话。
她也不敢问,只是张了张嘴。
周从嘉嘴边噙着浅笑, 又道:“既然你不想嫁给他, 那我娶你可好?”
“你……说什么?”崔幼澜眼中露出一丝极为少见的迷茫,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可是周从嘉又说了两遍, 她着实不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除了在宜州有过几面之缘, 加上周从嘉救了她之外, 两人之间并无交集,况且周从嘉还很清楚她和徐述寒发生过的事。
他没有任何理由要娶她的。
崔幼澜垂下眼帘, 素闻有些人最喜爱做的便是两件事,无外乎逼良为娼和救风尘, 她想不通周从嘉为何要说这话, 便也只能揣测是她的际遇而引起了周从嘉救风尘的心态作祟。
周从嘉看着崔幼澜的脸, 只见她从冷若冰霜渐渐转而成为羞恼,但旋即又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
崔幼澜定了定神,也压低声音说道:“殿下莫要说笑了, 我此刻正艰难着,当不起殿下这句话的。”
“本王不是一时兴起, ”周从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七娘子与本王也算有缘,如此并不算是盲婚哑嫁,本王也能安心,否则娶一位从未见过的贵女闺秀,本王还不知要如何相处。”
不合时宜的,崔幼澜竟忽然想笑出来,她觉得荒谬,只好摇着头道:“殿下要再说下去,我可要当真了,殿下切莫再胡言了。”
“七娘子,”周从嘉叫了她一声,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本王真的可以娶你。”
崔幼澜的脸色也一变,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倾了倾,她并非是轻易能够被周从嘉几句话吓得手足无措的,沉下心仍有余力应对。
“若殿下只是可怜我,那大可不必,今日为了逞一时意气便娶了我,以为救我于水火,来日又有心爱之人出现,又要我如何自处?”崔幼澜望着周从嘉,语气平静。
周从嘉沉默起来,正当崔幼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只听他一字一
句说道:“本王说要娶你,虽不敢说完全没有对你的怜悯,但也不是仅仅因为此处。本王是由皇后娘娘抚育长大的,自本王幼时起便见到圣上和娘娘鹣鲽情深,也甚为羡慕,而你是娘娘的妹妹,举手投足间与本王所想象过的王妃一般无二。”
崔幼澜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却并不见欣喜,她很快便蹙紧了眉:“真是如此吗?”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但恕本王眼下还不能说出来,若日后再有机会,再与七娘子细说。”周从嘉说着便起了身。
崔幼澜便看着他,然而还未等崔幼澜再说什么,周从嘉便转身快步往殿外走去。
崔幼澜一下子直起身子,竟不由开口轻呼道:“殿下!”
可周从嘉却没有回应她,这时正在内殿的崔元媞也终于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后知后觉出来便问崔幼澜:“你们在说什么?”
崔幼澜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而方才就在旁边侍奉着的宫人们虽已经听见了一星半点的,但也不敢轻易说话,一个个都耷眉呵腰的。
崔幼澜终于回过神,怔怔道:“他说要娶我。”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自圣上那里下了一道旨意来凤仪宫,将崔幼澜赐婚给了昭王周从嘉。
崔元媞在殿内踱了几步,虽脸色沉沉,但倒也说不上急切或是不开心,只是对此事稀里糊涂的,又一时咬不准该不该去圣上那里询问。
毕竟赐婚是好事,崔幼澜也配得周从嘉,若真要问个分明,反而变了味,惹得人心猜疑。
最后崔元媞对接到旨意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的崔幼澜道:“七娘,你不愿意嫁给徐述寒,今日倒是意外之喜了,虽不知昭王为何会忽然起意要娶你,还向圣上去请了旨,但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的品性是极佳的,你不用担心,既然圣旨已经下了,那便回家好好待嫁去罢,从前那些不开心便也不要再提起了。”
正说着话,殿外便有宫人匆匆来报:“昭王殿下来了。”
崔元媞想了想,便传了周从嘉进来,又不免叮嘱崔幼澜:“见了他你不准再胡说,否则便是抗旨,也惹得夫婿不快。”
说着还是让宫人将崔幼澜带到帘后去坐着,暂时并不让他们二人见面。
一时周从嘉进来,又给崔元媞行礼请安之后,不等崔元媞问起,他便主动道:“当日在宜州见过七娘子,我便已有求娶之意,谁知回了盛都之后不过耽误了少许,便让徐述寒捷足先登,好在亲事还未定,七娘子又实在不愿成了这门亲事,这才便宜了我。”
崔元媞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半晌后也只是把想问的话咽下,不再提起,只道:“你如此有心,真是我们七娘的福气,本宫只盼着你们日后恩爱和顺,这样本宫也就放心了。”
周从嘉对着崔元媞一揖:“我视娘娘如母亲一般,七娘子是娘娘的妹妹,自然更要好好待她,她是我自己求娶来的,这辈子轻易便不会再更改,请娘娘放心。”
崔元媞明显对周从嘉后半段话不甚在意,她只听前面那两句,脸上便已有欣慰之意,又将周从嘉叫到自己身边来,像是母子二人说话一般又嘱咐了他几句,便要放他离开了。
这时周从嘉道:“七娘子也要出宫,可否让我与七娘子同行,送她回府。”
崔元媞又是思忖一番,见此时天色已晚,便点头同意了。
崔幼澜出来后,一路都没有说话,就连周从嘉,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幂篱之下,崔幼澜的神色被掩去,她想着自己的事。
旨意下来的时候,她并不如先前面对徐述寒时那般抗拒,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虽然有崔元媞的耳提面命,让她不许再拒绝,可崔幼澜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若真的不愿,便是有圣旨在前,也总归是不情愿的,自己的心是骗不了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或者说转机。
她是将周从嘉当做救命稻草了。
若她抗拒,不仅是抗旨,也会把自己再度推向徐述寒那里。
可她根本就不爱周从嘉。
崔幼澜垂下头,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周从嘉和那道他求来的旨意,似是为她粉饰了太平,然而她却不能自己骗自己。
出了宫门,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崔幼澜这才悄悄掀了帘子朝外望去。
周从嘉正骑马走在一旁,他敏锐地觉察出来崔幼澜的目光,于是侧头对着她笑了笑。
崔幼澜道:“殿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很快,周从嘉便进了马车里来。
他好整以暇等待着崔幼澜开口问他,却并不催促她。
好一会儿后,崔幼澜又问道:“殿下是如何让圣上这么快就下了圣旨的?”
周从嘉没有隐瞒,他想了想道:“那日宫宴上的事,圣上其实也已知晓,只是还不知那人是徐述寒,只能从徐述寒退亲又求亲才能隐约看出,既然圣上不能肯定,徐述寒又未曾开过口,我便提前一步,向圣上承认了我就是那日污了七娘子清白的人,圣上自然就立刻下旨了。”
崔幼澜瞪了一下眼睛,不觉面皮又开始发烫,便低下头去,幸而有幂篱的薄纱遮挡着,这才缓解了些许尴尬。
周从嘉此人知道她最不堪的事,他却要娶她。
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而她也只能心甘情愿走这一条路了。
崔幼澜轻轻叹出一口气,道:“我知道殿下是心善,若是殿下以后遇到心爱的人,便同我直说就是了,我会立刻与殿下和离。”
周从嘉似乎是稍稍点了点头,浅笑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便是。”
一时二人都无话,耳边只剩马车骨碌碌前进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夏日已悄然过去大半,眼见着秋风就要起来了,略带着凉意的风轻轻拂起车帘,崔幼澜透过缝隙望去,便又想起那日匆忙夜奔,也是这般和周从嘉一同坐在马车里面。
那时的她又多狼狈呢,她永远都不想再去回忆,可那日和她在一起的,却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似是看出崔幼澜在想什么,周从嘉忽然开口道:“七娘子不必再想着前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往后的日子必是鲜花着锦。”
崔幼澜收敛回心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才道:“多谢。”
不一时到了承恩侯府,周从嘉先下了马车,然后再扶崔幼澜下来。
门口早已有许多人候着,不仅是崔幼澜的父亲来了,就连大伯父也在,见到周从嘉前来,便也一脸喜色地都过来寒暄起来。
崔幼澜先前不肯嫁给徐述寒,而坊间又传得难听,实在是一盘将死的棋局,崔家也是苦恼不已,然而眼下却忽然峰回路转,周从嘉肯为崔幼澜去请旨,而圣旨也已经下来,便足以让一切谣言不攻自破,也不必再委屈崔幼澜嫁给徐述寒。
崔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第37章 孑然
周从嘉在崔府外稍作停留, 却对崔家众人的请他过府再三婉拒,见他实在不肯,崔家众人也就歇了心思, 待周从嘉走了之后便关上了府门。
承恩侯府大门以及外面的大街很快就安静下来。
有早落的秋叶悄然坠落于地,又被一阵疾风卷携着吹去远方。
有人久久驻足与承恩侯府巷口。
天色渐渐深起来,映得徐述寒一双瞳仁愈发像是要滴出墨来。
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收场。
除去沈家那老妇实在可恶之外, 一切便只等着崔幼澜点头便是,便是她不十分情愿, 只要她重新嫁给自己, 天长日久总有重归于好的一日。
可周从嘉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甚至不由得他作出任何反应,周从嘉就去圣上那里讨要了一道旨意, 于是一切都盖棺定论了, 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圣上金口玉言不容任何人抗旨或有异议。
徐述寒只觉自己胸口堵着一口气, 舒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连呼
吸间都仿佛有了血腥味。
早知周从嘉会用这个法子,他应该一早便去向圣上先请了旨意, 当时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不想以此来迫她, 免得她更加激怒她。
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 徐述寒想过要立刻入宫去, 但最终还是来到了承恩侯府外面等候。
他看着周从嘉和崔幼澜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显而易见两人是刚刚出宫的,周从嘉还扶了她一把, 徐述寒已经没有旁的心思去看周从嘉,他只在暗处死死盯着崔幼澜, 企图从崔幼澜的脸上瞧出一丝不快。
她戴着幂篱,徐述寒望不见她的脸, 便始终心存希冀,可巧有风微微掀起她的薄纱,让徐述寒得以窥视到她的脸。
崔幼澜的神情虽然说不上很高兴,可也并没有显现出什么不乐意。
只这一瞬,薄纱便重又坠下,牢牢将她的面部覆住,仿佛从此他永远失了机会。
徐述寒想即刻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崔幼澜,她是否真是心甘情愿的,抑或是被那道圣旨所迫,可人站在这里,他却根本没有勇气。
如此煎熬着。
等他慢慢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似是他一人孑然立于世间。
原来曾经拥有或者笃定的一切,也是会消逝的,几乎仅仅只是他一个不注意,便让周从嘉抢了先。
果真是如此吗?
或许从一开始,他和崔幼澜之间便如牵着一根紧绷着的弦,两个人在两头不得不被牵连着,那个孩子就是那梗弦,如今孩子没了,弦也就断了,两人也就再也没有理由牵在一起了。
徐述寒不愿再想。
他又立了一会儿,才木然转身离去。
或许这一切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有人只看到往事如走马灯,再度回味一遍,而他却没有这样的资格,在死前都要让他再失去所有,如临地狱。
***
崔幼澜的亲事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发展忽然了结,崔府也就很快先放了她这一茬,先忙其他的事去了。
因为崔清月马上就要入宫了。
年初时便说定了,等入秋便送一位崔家的女儿入宫去,如今时候是到了,只不过人选从崔幼澜换成了崔清月。
崔元媞从宫里派下几位女官来教导崔清月行事礼仪,俞氏又常把崔清月叫到跟前去说话,是以崔清月一日从早到晚都没有空闲的时候,连崔幼澜也很难再见上她一面。
而崔幼澜也不不太想见到崔清月,或者说是不敢见到她。
她自己将要嫁给周从嘉,不再去走前世的老路,可崔清月却仍要入宫,崔家一定要送一位适龄的女儿进宫去,不是她就是崔清月,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想提醒崔清月,可却根本不知道那时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崔清月真的仅仅只是病死的,什么都无从说起,而崔清月即将要入宫,又真的愿意听她说这种晦气的话吗?她亦不敢在此时去犯了忌讳。
只有一事,却是她可以做的。
她与徐述寒的谣言是沈雪音的乳母传出来的,在此之前俞氏一直犹豫未决,虽崔幼澜不敢肯定俞氏最后一定会让自己入宫,或许十有八九还是选择崔清月,但是沈雪音乳母所传的那些流言蜚语却是直接让俞氏和崔家拍板决定,送崔清月入宫。
崔幼澜只能迁怒于那个乳母。
再者那个乳母虽爱沈雪音情切,却实实在在伤害了她,令她在盛都名誉扫地,崔幼澜也不想忍受。
俞氏和崔元媞曾经都许诺她,一定会惩治这恶仆,然而眼下诸事繁多纷杂,一时也腾不出来手,此事暂且没有下文。
崔幼澜便去找了俞氏,告诉她自己想去沈家一趟,俞氏想了想竟同意了,只是对她道:“莫要闹得过了火,拿了那老妈子也就罢了。”
于是崔幼澜一路便行至沈家,应是早早就得知崔家的人要来,沈家的大门正洞开着,里头有两个缩头缩脑的门房正看着,见到有人来了连忙往里跑,崔幼澜自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入,一路都没有阻拦,反而有人给他们带路。
沈家知道崔幼澜将要成为昭王妃,又恐惧崔家的权势与宫中的崔皇后,哪还敢有一句怨言,甚至还唯恐怠慢了,巴不得把那乳母赶紧交出来交差,以免再牵连到自家。
沈雪音本就在沈家不受重视,叔伯平日里给一口饭吃就罢了,如今又生出这样的事,家里所有人不仅避之不及,还更多有刻薄之意,沈雪音每日只是以泪洗面,又怕乳母出事,成日只把乳母死死留在自己身边,不让她迈出去一步。
然而还是没有逃过。
沈雪音以为崔家会派个什么人来带走乳母,谁知来到她面前,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长得秾丽明艳,肌肤赛雪,一双眸子看她们时微微向上挑着,显露出几分藐视之意。
沈雪音已猜到此人是谁,她也没想到崔幼澜会如此大胆,崔家又如此放纵她,只是再转念一想,如此滔天的流言之下,昭王都肯为了她去向圣上求赐婚的旨意,她行事便是再恣意些也是不怕的。
沈雪音咬了一下下唇,怯弱问道:“不知娘子来这里何意?”
“你明知故问。”崔幼澜笑了笑,思及沈雪音处境艰难,自己与她的恩怨如今也算一笔勾销了,便也不想为难她。
乳母此刻就在沈雪音身边,直接带走就是,也不必再多说旁的,那毕竟是沈雪音的乳母,养她长大的,在她面前惩治她到底有些过于阴狠了,崔幼澜做不出来这种事。
谁知沈雪音闻言却一下子挡住了乳母,看向崔幼澜的目光中充满了没有形迹的怨毒,直看得崔幼澜心里发憷。
但在来之前崔幼澜也早有预料,她心下还是有几分怜惜沈雪音的,一时便也看着她不说话,左右就算沈雪音再抗拒,今日也是救不了乳母的。
沈雪音见无人相帮,也更为绝望起来,再张口时声音已经嘶哑,可双手却仍朝着后面死死护住了乳母:“七娘子,我本来与你无冤无仇,是你害我姻缘,我的乳母只不过是为了我去讨一个公道,你们都如此是非不分吗?”
“我从来没有坏你的亲事,你若是想嫁给那人,照样可以嫁给他。”崔幼澜留下短短一言,但终是忍不住又说道,“我也只不过是为我自己讨回公道,若她说的是事实,那我无话可说,可她分明就是在外面大肆造谣,若不想牵连沈府,你就把她交给我。”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至于沈府,”沈雪音绝望地朝四周晃了一眼,“便是全府的人都死了都与我没有干系!我的乳母难道说错了吗?我是一个孤女,也无人给我撑腰,我们不过就是输在没有证据罢了!你若没有做那些见不得人勾当,徐述寒为何好端端的要与我接触婚约,又偏偏是你,他为何不去找别家女子?”
这时乳母也挣扎着上前,哭喊道:“娘子不必再与这不要廉耻的人说了,凭她是高门贵女,可内里龌龊肮脏,妈妈做事之前早就想到了今日,所以一点也不怕,你放开妈妈,从此之后好好过自己的去!”
两人一番话听得崔幼澜直冷笑,今日幸好来的人是她,俞氏和崔元媞暂且还没来得及腾出手,若换了是他们的人,眼下站在这里听见她们这样说,怕是连沈雪音都要逃不过去,或者也根本没机会让她们说这些话。
崔幼澜身边所带的奴仆已经听不下去,上前便要去拖那乳母,沈雪音一边护着乳母一边又嘶声道:“崔七娘你就是一个贱婢都不如的东西,你以为你有多高贵,你不过就是仗着你的家世,仗着皇后娘娘才能有今日,否则你比我又强在哪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可以让徐述寒为了你不惜一切退亲,转头又让昭王成了你的裙
下之臣,你一山看着一山高,将所有人都当做你戏耍的玩意儿!也罢,我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所图不过是日后嫁得良人能过上几天好日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都被你毁了,你却连一口气都不叫我出,我今日不会把我的妈妈交出来,我也知道不会有人来帮我,那我就告诉你,你拿我的乳母也没用,这事不是她自作主张,我也是知道的,我同意了,现在你便在这里将我们都杀了,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天理!”
她说得愈发激动,旁边的人扬手就是朝她一巴掌劈头盖脸而去,将主仆二人都打倒在了地上。
第38章 等你
崔幼澜原本没打算把沈雪音怎么样, 再加上俞氏也曾说过,那乳母好动,但沈家娘子比较身份不一样, 她是不能动的,所以打算只拿了乳母便了事。
然而此刻沈雪音却挡在自己乳母面前,不仅仅是维护乳母, 还口口声声侮辱崔幼澜,并且承认自己也参与其中, 哪怕崔幼澜没有存心为难, 也是听得心头火起。
眼看着主仆二人被扇倒在地,她正要上前去, 却不防身后传来徐述寒的声音:“等一等!”
崔幼澜竟是心神一乱, 步子也一下子停滞住, 短短几息而已, 便已见到徐述寒上前来。
而那边的沈雪音看见他,目光倏地一亮。
崔幼澜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她身边的奴仆们见状也立刻就过来将她牢牢护住。
徐述寒皱了皱眉,在沈雪音身边蹲下/身子, 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一时在场除沈雪音及乳母之外, 也无人能听清楚。
只见徐述寒说完之后,沈雪音仍是没什么响动,也丝毫不肯放开乳母, 徐述寒便又去说了句什么,沈雪音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然后在徐述寒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崔幼澜只冷眼看着这一切,一点都不心急焦躁, 也没有生气。
无论徐述寒来了要做什么,她也不可能放过这对主仆了,特别是乳母。
然而就在此时,沈雪音刚从地上起来,她正要伸手去拉还没起身的乳母,徐述寒却已从斜里伸出手一挡,然后自己一把攫住乳母的手臂,在沈雪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乳母推到了前面,崔幼澜这边的人见状也立刻上前,一下子便拿住了那乳母。
沈雪音愣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徐述寒:“你……”
徐述寒方才告诉她,他知道崔幼澜的许多事情,所以崔幼澜会忌惮他,只要他出面,崔幼澜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交涉之下能救下乳母和她,她也就不必压上自己在这里和崔幼澜鱼死网破了。
没想到徐述寒竟骗了她。
沈雪音后退两步,撞到了一只花瓶,花瓶“哐当”一声掉落下来应声而碎。她这辈子就是无依无靠的,出了事也只能自己挡在前面,没有任何人来庇护她,所以徐述寒一出现,哪怕他是那个伤害过她的人,她也既往不咎了,因为只有他能帮她,他是她唯一仅有能抓住的东西。
她看着徐述寒此时一步一步走向崔幼澜,可崔幼澜的面前却有那么多的人替她挡着,阻隔住了她与他,甚至连目光也差点就要越不过去。
崔幼澜也并没有将徐述当一回事,不等徐述寒开口说话,她已向自己的贴身侍婢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姿容俏丽的婢子一左一右到了沈雪音的身边,一个死死按住她,一个左右开弓扇起了她的脸。
听到声音,徐述寒略回了回头,但是旋即便不再顾及沈雪音,只对着面前仿佛阻隔着千万重山峦的崔幼澜说道:“沈家乳母你带走之后,直接杀了便是。”
崔幼澜挑了挑眉,她并不理会徐述寒的话,不过此时倒是饶有兴趣道:“你突然出现,难道是认为我带着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中用的,连这么一对孤弱的主仆都对付不了吗?”
徐述寒沉默半晌,道:“随便你怎么想,只是沈家虽势弱,但闹出大事总归不好。”
“你以为我会在沈家就杀了她们吗?”崔幼澜低头轻轻嗤笑一声,语带轻蔑,“我本来连沈雪音都不想计较,她偏偏要冲上来,我打她几个巴掌不为过吧,还是你心疼了?你急着赶来,不过就是为了护住她,拿住了乳母交给我倒是讨了巧,也好让我放了沈雪音一马。”
徐述寒不想再与她争辩,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杀了沈家乳母便是。”
崔幼澜原先只觉得他是以退为进,想以此为沈雪音求饶,然而转念一想,她却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此想着,崔幼澜便也这么问出来了。
但是徐述寒并不说话了。
崔幼澜暂且屏退了自己旁边的仆役们,但也没让他们很远离,只是站在略远一点的地方,听不到她压低了声音和徐述寒说的话。
崔幼澜盯着徐述寒,一字一句说道:“乳母虽有罪,但以我和你的性格,却未必会觉得她该以此偿命,所以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还做过什么?”
徐述寒浓密又纤长的睫毛终于扑闪了一下,他垂下眸没有去看崔幼澜,只是轻轻说道:“是她杀了你。”
他这一句话的声音极低极低,仿佛只是风拂过树叶的簌簌轻响,别说是周遭的人,便是崔幼澜本也该是听不清的。
但是她却听懂了。
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那晚冰冷的池水中,窒息感就如同巨石一般将她压住,那样的感觉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只要想起,她便痛苦到浑身僵硬。
此刻她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她已经死在了那晚,死在了乌黑寒凉的水中,如今的她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死前做的一场绮丽的梦,而这梦也并未见得有多美好。
崔幼澜努力将自己从其中抽离出来,而后便是一阵战栗,她深吸一口气,白着一张脸看了徐述寒一眼,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目光放向垂着头跪坐在地上的沈雪音身上,崔幼澜不知何时攥得紧紧的手忽然却松开了。
这乳母为了沈雪音莫说是大肆造谣,原来连杀人都是敢的,而当时沈雪音究竟知情吗?这个问题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她也只能释然。
徐述寒看着她后退一步,然后那些仆役们又潮水一般地涌上来,将他们二人之间隔开,他忍不住讶异,微微张了口忍不住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以为她会愤怒,会落泪,无论什么反应都好,至少不会是眼下这般。
崔幼澜忽然笑了一声,她招手叫来还在沈雪音那里捆着她的两个婢子,而后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身影都要渐渐远去了,徐述寒的希望才彻底破灭,她一句话都没有再和他说。
他正欲要追上前去,却又一双手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角,徐述寒愕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沈雪音。
沈雪音嘴角流着殷红的血,是方才被崔幼澜的婢子打的,她的眼里尽是璨璨的泪珠,盈满之后落下,此刻正仰着头看着他,道:“不要走,她就要是昭王妃了,怎么还会看你一眼,你追上去也没有用的。”
徐述寒一时静静地望着她。
沈雪音又道:“她不要你,我要你,只要你肯回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徐述寒又想起崔幼澜方才离开前的那一笑,他忽然也想笑。
他轻轻地把衣角从沈雪音手上扯出来,站到了离她稍远一些的地方,而沈雪音定定地仍是跪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
“我早前便已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对方人品家世都不错,你与崔家的纠葛,崔家爱面子又不想旁生枝节,所以不会宣扬出去,也无人知晓,不会对你的亲事有所阻碍。若你觉得不好,不想要也无妨,便由你们沈家做主你的下半辈子罢。”徐述寒淡淡说完,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再扫到沈雪音,便就这么走了。
他一直自觉对不起沈雪音,极力想要弥补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但是到头来再看,也正是他对沈雪音的怜悯,将他彻底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从一开始
,他就不应该带沈雪音回徐家,是他亲手让他和崔幼澜之间的隔阂加深,本就不睦的关系雪上加霜,也是沈雪音的乳母害死了崔幼澜,从此使这隔阂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而他,又在崔幼澜死后的接二连三的打击中一蹶不振,被政敌找到了他曾经前往江南办案时的疏漏,最后也由周从嘉出面参了他一本,病死狱中。
是他害了他们一家三口。
身后的沈雪音还在不断地喊着他,一声又一声,仿佛丝帛要将他紧紧缠绕住。
徐述寒充耳未闻。
***
崔幼澜出了沈府,便一眼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的身影。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问周从嘉道:“你怎么来了?”
周从嘉还没回答,她又怕徐述寒追上来,又要应对,便道:“我先上马车回家,你是跟着我,还是一起?”
“我还有些事,就不去崔家了。”周从嘉顿了顿,“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崔幼澜一时语塞,又觉得好笑,连方才的郁结都散了一半。
“那你还来?”崔幼澜打趣道。
周从嘉清瘦的脸庞上现出一点点笑意,道:“怕你吃亏。”
“我带了这么多人,不会吃亏的,”崔幼澜眨了眨眼,“你快些做自己的事去罢,我这就回府了。”
周从嘉点点头,便目送崔幼澜上了马车。
眼看着崔幼澜离开,他想了想到底又骑马上前去,隔着马车对崔幼澜说了一句:“吉日就在不久之后,今日过了就不宜再见面了。”
里面的崔幼澜许久没有动静,直到周从嘉以为她不会再有回应了,才听她笑了一声:“知道了。”
第39章 成亲
崔幼澜回了府, 这日也不知是解决了沈家乳母一事,还是因着猝不及防知道自己前世的死因,回到沁芳苑倒头便睡了一个长觉。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足睡了有两个时辰之多。
等她醒来时,屋内已经掌了灯,淡淡的光摇曳在帐外往里投入一缕疏影, 宁和静谧。
见她醒了,裁冰便道:“方才六娘子来找过娘子, 坐了一会儿见娘子一直睡着, 这才走了,还没一会儿呢!”
崔清月已多日忙得见不着人, 崔幼澜倒是有心想见她几回, 可惜她都实在太忙, 也只好作罢, 这时听裁冰说起崔清月竟来了,崔幼澜直往床下走, 崔清月来找她必定也是有事,错过了这一回只怕往后都是长久的阻隔, 再也不得说话见面。
崔幼澜着了急, 倚翠几个连忙往外面跑, 崔清月才走没多久,想必能把人拦住。
果真等崔幼澜急匆匆穿好了衣裳正要往外面跑,便见到崔清月回进来。
看她衣衫潦草未整, 发髻也散乱,崔清月笑了, 忙将崔幼澜往屋子里拉,一边走一边说道:“虽说天气还未冷下来, 但到底也已经是入秋了,你这样着急忙慌的,也不怕吹了夜风着凉了。”
崔幼澜与崔清月一同在床边榻上坐定,又吩咐婢子们上了热茶点心,先也不说话,等人都走空了才轻轻叹了一声气。
“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崔清月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我好不容易才得了空来找你说话,你怎么就要唉声叹气呢?”
崔幼澜沉默了好半晌,削葱似的手指虚扶着茶杯,将茶杯在案上不自觉地转着,转了好几圈之后,她才黯然道:“六姐姐马上就要被送入宫去了,我难受罢了。”
外面且不提,就说崔家内里都对崔幼澜有诸多猜测,虽然最近因为她即将要去做昭王妃了,这些猜测稍稍平息了些,但到底也有许多人冷眼看着,背地里继续说着,崔幼澜先前为了要入宫也闹过一场,说得再好听也十有八九就是嫉妒,焉知她如今就能仅仅满意于只做个昭王妃,且还继续嫉妒着呢。
但崔幼澜不管这些,在崔清月面前,她一点都不怕崔清月误解她。
崔清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难受的呢,我入宫,你也有了好前程,祖母高兴,咱们的父母也都高兴。”
崔幼澜这回没有说话。
从家里决定送崔清月入宫,一直到现下,其实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虽然她难以见到崔清月也是一个原因,然而扪心自问,崔幼澜也不知道见了崔清月到底该说什么。
告诉她,她一旦入宫,很可能没多久就会死?
崔幼澜不开口,崔清月一时也没有声响,许久之后,才听崔清月悠悠说道:“七妹妹,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你并不是为了自己,你所求也不是想入宫,仅仅只是不嫁到徐家罢了,你说要入宫,只是为了我。”
“一开始我也很害怕,我完全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入宫,家里的重心也一直是你,我入宫又能干什么呢?”崔清月低头浅笑了一下,“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是崔家的女儿,我理当要做些什么的,旁人或许不知道,可你我是很明白的,宫里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将来有多少风浪在等着,即便有大姐姐在,也不可能时时照看着,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原先这些都是你去面对的,我只用躲在后面享用便够了,再嫁个好人家,有你有大姐姐有崔家在,我一辈子都是高枕无忧的,但现在你不能入宫去了,那么理应就轮到了我去,享得了福自然也要受得起波折,我不能是崔家里面一个没用的人,我该做我应该做的事,承受我该承受的一切。”
“六姐姐……”
崔清月按住崔幼澜的手,她的手心热热的,如暖流一般从崔幼澜的手背一直熨帖到她的心里去。
她道:“你真的不用替我难过,也不用替我害怕,我是愿意入宫去的,将来再为自己为崔家和姐姐多挣一份恩宠,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家里送我入宫,也是奔着让我有个大造化去的,我还欢喜着呢!”
崔幼澜怔怔地听她说完,只细细看着崔清月的脸,此时已分不出崔清月哪些话是真的,那些话又是说来安慰她的,只知道这些话听在耳中,她却是已经舒服了不少。
可终归叫她完全放心崔清月,那是不可能的。
崔幼澜反握住崔清月的手,一字一句道:“六姐姐,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这几日我一直想找你,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你一定记住,宫里很危险,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时时刻刻都提防着他人,千万……不要让人找到机会害了你。”
崔清月皱了皱眉,想问什么但最终也没有问,只是说道:“我知道了。”
“特别是等你生下皇子之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哪里都不能松懈,”崔幼澜道,“宫里那个害我的人都还没找到,他也要来害你,还有那暗处数不清的人,你一定当心。”
崔清月点点头,一口应了下来:“好,我全都已经牢牢记住了,你也不要再担心了,咱们都开开心心地出嫁,我入宫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也是不嫁到徐家就够了。”
崔幼澜又叹了一声。
目前来看,如此的确是妥妥当当,可事实呢?崔清月的前路凶险无比,即便是提醒了她,她也不一定能完全应付得来。
而她将要嫁的人,似乎好得无可挑剔,但她却总是心存着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芥蒂,周从嘉看到过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而当她问及他娶她的原因,他也坦言有一个原因并不能向她坦白。
她对那个原因的兴趣其实并不是很大,但却足以令她心下不安。
良人难寻,是否还会遇到上一世那般的困境?
原来重来一世,不仅不会前尘尽消,反而会添上许多新愁,若是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倒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样选择了。
一个月之后,崔清月入宫,又一个月之后,赶在年节之前,
崔幼澜也嫁入了昭王府。
因为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所以崔幼澜完全没有其他什么特殊的感觉和心绪,只不过是人换了一个,让她的心如同细雨不断落在井水之中。
繁琐仪式完毕落幕之后,崔幼澜与周从嘉被送入帐内,于是紧接着又是一套琐碎的仪式,因周从嘉是昭王,崔幼澜暗自对比着,总能找出些不同来的。
她这边下意识对比着,不一时又忽然觉得不妥,脸旋即便一红,幸而周遭一切都是红的,原本就处处映得红彤彤的,如此也不显得她的面色特别突兀。
她怎么能这样去比呢!如果这都能比较,那一会儿是不是连……
崔幼澜的脸烧得更红,这回更怕周从嘉发现了,便连忙低下了头。
周从嘉明显也察觉到了她的举动,但是他没有问出来,甚至当作没看见。
他只是悄声对崔幼澜道:“我有些累了。”
崔幼澜稍稍侧过去头,但也只有一点,发髻头面沉重,她堪堪能看见周从嘉的侧脸。
“累了?”她有些不解。
“是的,”周从嘉轻咳了一声,“我一向身子不是很……结实,最近忙着筹备成亲之事,有点累着了。”
周从嘉一眼看过去确实是让人觉得清瘦,但看着倒也不是很孱弱或是病怏怏,崔幼澜没想到这一茬,一时愣住了。
他是什么意思?
崔幼澜想了想只好试探着问道:“那我们早些歇了?”
“也好。”周从嘉道。
崔幼澜便要叫人进来服侍,哪知周从嘉突然又拦住她:“两个人恐怕睡不好。”
崔幼澜震惊,张了张嘴道:“我睡相很好的。”
她说完又觉失言,还没等后悔,忽然又回过味来:“你……”
周从嘉道:“我们还是先分房睡,这样你也能舒坦些。”
说罢,他起身便要往外走,崔幼澜连忙道:“还是我走吧!”
“不用了,”周从嘉回头,“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让别人以为我们失和,这对你不好,我就在旁边暖阁睡,无妨罢?”
崔幼澜连连摇头:“无妨,无妨。”
然后周从嘉长腿一迈,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出去了,暖阁里一应物事其实都早已备好,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之后,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隔着几重帘帐,只听那边的周从嘉轻声一句:“我睡了。”
崔幼澜“哦”了一声,又道:“那我也睡了。”
四下寂静,无人再发出声响。
崔幼澜躺在床上,入目是鲜红的百子千孙帐帐顶,她数了一会儿帐顶的小人,才慢慢舒出一口气,然后把锦被往上稍微拉了拉。
再没想到新婚之夜是这般的,她原先想过自己会拘束会紧张,没想到这一切迎刃而解,周从嘉直接提出分房了。
她明明该是担心的,哪有新婚头一天便分房的,然而或许是周从嘉的话太妥帖,她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和忧心,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她翻了个身,安心睡去。
第40章 规训
第二日便要入宫去觐见皇帝皇后, 崔幼澜与周从嘉一同入了宫,然后自宫道某一处分别,一人往圣上处, 一人往崔元媞处。
崔元媞已经在凤仪宫正殿等着崔幼澜,等崔幼澜行过礼,她没有像从前那样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来坐着, 而是给她在下首处赐了座。
崔幼澜往四周扫了一眼,有些失望, 她以为崔清月也会在, 可惜并没有。
崔元媞照例是对着崔幼澜说了些有关于德言容功的套话,她说一句崔幼澜便要毕恭毕敬应一句是, 向来王妃皇子妃等都是如此。
等崔元媞说完了该说的, 总归是能稍稍松快些了, 茶点上来之后, 崔元媞便屏退了大批宫人,只留下贴身的伺候, 好跟崔幼澜说说体己话。
没想到崔元媞望着崔幼澜便叹了口气,崔幼澜原本还好, 崔元媞这一声叹气却又无端端地将她的心提起了一半, 但又不敢明言, 只能等着崔元媞说话。
“昨夜昭王对你可好?”崔元媞问她。
崔幼澜定了定神,她早已在来前便打定了主意,闺房私事是再不便与旁人说的, 即便这个旁人是皇后崔元媞,无论今后好不好或者过不过得下去, 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有别人掺和进来反而会坏事。
“好。”崔幼澜只是简单利索地答了一声, 能叫崔元媞听得清清楚楚,却并没再有旁的多余的话。
崔元媞点点头:“好就好,本宫和圣上也就放心了。”
“你原先也是能配得了他的,”谁知崔元媞话锋一转,忽地又继续说道,“但你先前出了那样的事,便是寻常人家知道了也要先踌躇一二了,毕竟寡妇易嫁,可谁家愿意去一个婚前就失了贞洁的女子呢?即便他在圣上面前将事情全由自己担下了,可他自个儿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这总归是有了隔阂了。”
崔幼澜眼皮子眨了眨,然后立即便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崔元媞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她略低垂着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羞恼与愤懑,便心知她是容易规训住的。
崔元媞道:“他会娶你,无非就是怜悯你,你可不能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顶好的了,仗着年轻貌美就拿乔耍脾气——祖母近来每每见了我,就说她把你惯坏了,你在他面前可不能再像在家中一样,那时家里以为你要入宫,总是事事都顺着你的,可如今却不是了,你已嫁为人妇,且还有那样洗不净的污点,须得对他恭恭敬敬的,凡事都要以他为先,听懂了吗?”
她特意说了最后一句,崔幼澜便不便再装聋作哑,装害羞也好装愧疚也好,只能拿出话来应她,又不能反驳。
“我记住娘娘的话了。”崔幼澜小声道。
“听你说你们昨夜好了,本宫心里不知多开心,倒怕他说要娶你是一时冲动,过后后悔也来不及,男子总是那点子心思,怕他婚后都不肯碰你。”崔元媞说得崔幼澜又低下头去,“还有一件事,本宫今日也与你说明白了,倘若昭王日后要纳侧妃侍妾,你也不准闹,更不要来宫里与本宫说,你用不着指望本宫会帮你,你本就已不是处子之身,便是他说明日就要迎侧妃进门,本宫也会立即同意他。就算你要吃味,也不准显露出来,给本宫在心里憋着,别叫他看出来,最好是在心里也不许吃味,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昭王妃,做成一尊泥塑木人,不要再给本宫和崔家惹事,本宫也会保住你的王妃之位,不会叫他后纳的那些女子威胁到你的地位。”
崔幼澜掩在广袖宫装下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如此好几次,才终于熬到崔元媞把她长长的话全部说完。
她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对于崔元媞话里所说的这些,她听后也有几分怀疑,或许周从嘉真的会那样做,然而心底里却没有多少恐惧,再难又能难到哪里去呢,无非也是跟上辈子一样。
周从嘉能解她眼下之忧,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七娘?”见她一时没有立即应答,崔元媞叫了崔幼澜一声。
崔幼澜连忙颔首:“我都明白了,往后不会叫皇后娘娘为难的。”
闻言,崔元媞的眉间这才终于舒展开:“先前见你任性不懂事,如今倒是好些了,罢了,本宫也不留你了,你先回去罢。”
崔幼澜应了是,却又忍不住问:“今日倒没见到六姐姐。”
崔清月入宫已有一月,入宫时先是贵人,因有崔元媞和崔家在,一月之内已连跳三级,前几日正式升了妃位,如今已是静妃娘娘。
“她自然是在自己宫里,”崔元媞觑了崔幼澜一眼,“你还惦记她?”
崔幼澜觉得崔元媞这话有些奇怪,但要温崔元媞是不可能的,便点了点头:“我还想着进宫见一见六姐姐。”
崔元媞笑了一笑:“她已不是你的六姐姐,她是圣上的静妃,你与她已经是天壤之别。”
崔幼
澜不动声色地抿了一下唇角,她又不明白崔元媞话里的意思了,崔清月永远都是她的六堂姐,这是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的,就如崔元媞是她们的大堂姐一般,也从未改变过,不可能崔清月成了皇帝的静妃,就不能再做她的六姐姐了。
至于二人之间的分别,人过得总有个好坏的,她自己也看得出来,不用崔元媞再提点,仿佛她是不自量力一般,况且她觉得周从嘉挺好的,至少比她的前夫好,她也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差。
崔幼澜决定撇开崔元媞的话全都不听进去,她是皇后,想的总是多一些的。
“我想见见静妃娘娘。”崔幼澜只是这样说。
入宫一趟,她还是放心不下崔清月,虽崔清月那日说了自己也要独当一面,可她还是不放心,想亲眼见一见崔清月眼下过得好不好,再将那些已经说过的话再说出来提醒崔清月一遍,回去之后总能稍稍放心一些。
崔元媞道:“你见她做什么?时候差不多了,恐怕昭王也见了圣上该来接你了,你早些同他回去才是,你们姐妹又有多少话要说,别让他等你。”
既然崔元媞不同意,崔幼澜也不能执意往崔清月宫里跑,便也没其他话好说的了,只能向崔元媞告退。
出了凤仪宫,宫人便将她往前引了一段路,便见到周从嘉果然已经在等候她了。
先前崔元媞说时,崔幼澜一心只记挂着崔清月,并不很在乎周从嘉,仿佛昭王对于她还说还是如同一个符号一般,但现下见了真人,她又想起自己原本倘或是打定主意让周从嘉等她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过来时讪讪,周从嘉立刻便察觉到了,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崔幼澜先是否认,然后又说,“被娘娘训了几句罢了。”
周从嘉默了默,毕竟是在宫掖之中,两人并不能畅所欲言,但他倒也坦荡,只正色对崔幼澜说道;“娘娘向来便是这般,我幼时顽皮也会被她训斥,只不过娘娘总是对的时候多,你说是吗?”
对的时候多,那就是也有不对的时候,崔幼澜听出周从嘉话里的意思,心头盘旋着的阴霾到时散去了大半,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这时周从嘉又道:“那个人,他向圣上自请去江南了。”
崔幼澜一怔,她自然明白周从嘉说的那个人是谁,她也知道那个人为何会去江南,毕竟前世的时候他也是才新婚就前往了江南,这并没什么好讶异的,也不值得她在花费心思去想。
她只是没料到周从嘉会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倒是让她猝不及防。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她的过去吗?还是说他是故意说出来,好让她以为他不在意?
崔幼澜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为什么要告诉我?”
“今日见圣上时提起过他,我想到便同你说了,”周从嘉声音淡淡,仿佛是在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他离开了盛都,你大抵会安心一些,总比我什么都瞒着你好。”
崔幼澜又笑了:“你若是什么事都能瞒着我,且完完全全瞒过了我,那我倒也没意见。”
这话是揶揄打趣,惹得周从嘉也笑了起来,并不与她较什么真。
又走了一阵,崔幼澜一路上左右也无事,便东想西想,想起方才崔元媞的话,便问周从嘉:“若你以后有了想娶的人又怎么办呢?那可不能瞒我了吧?”
这话她先前仿佛也说过,她记得她当时只说给他心爱之人让出位置,他只说到时候再说,可她今日却换了一种说法,问他到底该怎么办。
周从嘉这回却笑着没有说话,任凭崔幼澜在旁边如何拿眼看他,他都是闭口不语。
崔幼澜只好作罢,转念一想他不说话倒也对,既不能向她保证什么,又不知道未来那个人在哪里,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不说。
到最后她只得叹一声:“可惜今日没见到六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