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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第26章 第26章 “他已经对我退避三舍了。”……


    室内香风如缕, 珠帘晶莹晃动,霖娘也不知那璇红凑在阿姮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红艳艳的唇微勾着几分笑意,轻声道:“阿姮姑娘, 你如此相貌, 何愁不成呢?”


    阿姮的目光从那屏风缓缓移到她的脸:“你可不要骗我。”


    璇红自然感受到她言辞间的危险意味, 璇红眼波流转,好似嗔怪:“我有什么好骗姑娘的?我可有求于姑娘你呢。”


    峣雨设下的阵法并非是普通鬼魅可以破除的,便是璇红此等恶鬼, 她亦受束于自己的骨灰, 不敢轻举妄动, 而今她唯一可以指望的, 便是眼前这妖邪。


    霖娘方才被这室内的陈设羞得逃出了门外,根本不知这璇红跟阿姮说了些什么, 她几步正要上前, 却见珠帘震动,随后一阵阴冷的风拂面, 霖娘低头看向帘内, 只见地上那裹着血泥的坛子上, 铜钱疯狂碰撞, 转瞬, 坛子上的红线崩断,一道莹白的光自帘内流散至门外去,很快消失。


    霖娘定睛一看, 帘内哪里还有璇红,她大惊:“阿姮,你怎么能放她走呢?”


    “为什么不能?”


    阿姮掀开珠帘, 露出半张脸。


    “那峣雨国主将她困在这里,必然是不想她再去作恶,”霖娘面露焦急,“你将她放走,万一她再杀人怎么办?”


    “你是说那些摸上山的道士?”


    阿姮几步走出来:“比她强的,自然不会为她所伤,比她弱的,死了,便是输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顿了一下,又慢悠悠道:“何况,你怎知她一定是去作恶?”


    阿姮不是人类,自然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分什么好坏善恶,她更贴近于兽类最原始的,血腥的本能,强与弱决定赢与输,赢与输即是生与死。


    “怎么能用输赢决定人命呢?”


    霖娘见阿姮往门那边走去,她连忙跟上去:“阿姮,我们快跟过去看看吧?”


    “要去你去。”


    阿姮踏出门槛。


    她要马上下山去找小神仙。


    霖娘眼见阿姮步履轻快地往右边廊庑上去,她抿紧嘴唇,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听见那阵越来越远的步履声,阿姮停下来,转过脸,只见霖娘奔入重重花木中,穿石山,过小径,很快不见了。


    那是璇红消失的方向。


    岐泽虽是小国,却也有过十分富足的时候,这座坐落在万艳山上的行宫盘踞半山,十分阔大,又因先帝十分喜爱南边他国的园林造景,便选在巢州这么个冬暖夏凉之地建造了岐泽国中唯一的园林行宫。


    只是先帝无福,而今上又不懂得南边的雅趣,以至于这行宫荒废几十春秋,只是外面如何荒草连天,萧瑟破败,里面却佳木葱茏,香草蓊郁,园子中翠意最浓之处,有个角门,春梁才在此目送晴芸她们出去,转过身,便见一道莹白的光穿过花木而来,凝出一女子身形,春梁一见她,便忙唤了声:“璇红姐姐!”


    “到底出了什么事?国主怎么开了阵法?”


    春梁焦急地问道。


    璇红抬起头看了一眼空中一道细密的网微微泛着柔和的光,那是峣雨非必要之时不会开启的阵法,阵法一旦开启,园中的鬼女们便不能踏出此地一步,只有这个角门还未彻底被封死,但再过不久,这里也再不能出入。


    璇红立即问春梁道:“晴芸她们出去了吗?”


    “她们已经出去了,”春梁心中十分不安,她几步走近,“璇红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是那几个女冠上山了?还是其他什么……”


    “她们敢上山来那倒好了。”


    璇红唇边浮出冷笑,她回过头,望了一眼与花木相映的雕甍绣槛,细看之下,不远处的顽石上还吊着一只被园中姐妹们玩过的纸鸢,雨雾之中,它湿答答的,写在上面的诗句都洇透了。


    “春梁,好好与姐妹们待在一处。”


    璇红回过头,只看了她一眼,便往角门外去了。


    此时夜雨正浓,不枯谷中雾气潮湿,那蓝衣女冠皱着眉头,睨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名素衣女冠:“六师姐,七师姐,那阵法明明有效,若乘胜追击,还怕那鬼娘娘不是你我瓮中之鳖?”


    “小姐,我二人年纪不够,修为尚浅,那阵法之所以有用,全仰仗小姐您的血脉,万艳山上情况未明,我等实在不敢让小姐再以身犯险。”


    一素衣女冠拱手说道。


    “我当然知道。”


    蓝衣女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方才在鬼窟里走了一遭却分毫没有惧意,她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一道血痕鲜艳:“既然我的血如此有用,那我又何妨再用它一回呢?二位师姐与我同行,早该知道我与你们一样有一颗斩妖除魔的道心,万艳山上再多魑魅魍魉,我也要一探究竟。”


    两名素衣女冠面面相觑,随后那年纪稍长一些的女冠拱手道:“如今只我们三人恐怕不够,不如我们再等一等,我早已传信给观中师兄师姐,等他们赶来,我们再……”


    “何必那么麻烦?”


    蓝衣女冠打断她:“难道只有我们想去万艳山?”


    说着,她想起那位在石窟中展开法绳搭救过她们的少年,那少年黑衣宝饰,丰采绝尘,她不禁有些可惜:“也不知那位玄友是不是同门,方才洞窟中烟雾才散,他便也不见了。”


    回过神来,她看向二位师姐,又道:“不过据我所知,想着要将万艳山鬼娘娘拿下的僧道无数,他们也都等着机会呢。”


    两名素衣女冠觉得她说得有理,便都点了点头,那年长的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去找那些玄友一道?”


    三人这才说定,便一道要走,哪知才往前走了没几步,那蓝衣女冠敏锐地瞥向雨雾当中,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竟立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撑一把红纸伞,伞上描画着惨白的牡丹。


    蓝衣女冠握着手中照明的香珠,她警惕地拧起秀眉:“你是何人?”


    那女子的面容隐在伞下一片浓暗的阴影中,令人看不真切,她却在那幽暗之中静静审视蓝衣女冠的一副五官,夜雨沙沙,女子的嗓音柔和:“你手里是东海香珠?听说,千年也难求一颗。”


    东海香珠,乃是东海中千年蚌精的内丹,有幽幽异香,佩之不迷途,且有莹莹之光,可朗照一方。


    蓝衣女冠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香珠,再度看向那女子:“怎么?你看上我的香珠,想强抢不成?”


    “香珠于我无用。”


    那女子似乎在伞下轻轻摇头,蓝衣女冠隐约看见她鬓边的流苏微微闪烁冰冷的光泽,又听那女子问:“你可姓娄?”


    蓝衣女冠脸色一变,她身边两名素衣女冠更是立即抽出剑来护到她身前,而这举动无疑也向那女子无声说明了什么,她足下生烟,飞身而起,化为莹白的光,又转瞬在三人面前凝聚身形,蓝衣女冠仰头,手中香珠正好照见那伞下女子一副苍白的真容。


    也是此时,两名素衣女冠提剑往上,剑锋却顷刻被素纱披帛挽住,两人立即要挣开,却被那披帛陡然截断剑锋。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两名素衣女冠面露惊骇,但她们很快冷静下来,以断剑继续与其缠斗。


    蓝衣女冠只看一眼,便知她三人绝非这女子对手,她立即道:“二位师姐,摆阵!”


    两名素衣女冠立即要站住阵眼,那素纱披帛却顷刻缠住蓝衣女冠要握住断剑的手,蓝衣女冠神情一变,抬起头,那女子悬在半空,墨蓝的裙摆随风而动,耳边的珍珠耳珰与她鬓边的流苏齐晃。


    万艳山上雨雾浓浓,天幕漆黑无边,璇红一路行至照雪坡下,朦胧中,见一簇浓黑的影子。


    她落身地上,化出身形,只见不远处那道墨蓝的身影,她没有撑那把伞,手中攥着素白的披帛,披帛另一端,严严实实捆着三个人,她们被塞住了嘴,只能发出些“呜呜”之声,一边被迫向前走着,一边不住地挣扎。


    璇红仔细一看,不正是那三名女冠么?


    她立即迎上去:“峣雨,快把她们给我!”


    峣雨见了她,细长的眉微微蹙起,似乎有些费解:“你是如何出来的?”


    璇红根本无法碰触自己的骨灰,她不应该挣脱那红线阵法,除非有人相助,可园中绝对没有哪个姐妹,有这样的本事能破除此阵。


    “是不是有道士教你这法子来困我?”


    璇红却盯着她,冷笑道:“我以为我将这山上山下的人都杀干净了,没想到你还留着些活口,峣雨,你是鬼,与我一样的怨鬼,我们和道士是不共戴天的,你救他们,又学他们的法子来害我?”


    峣雨说道:“我只是希望你将来入了阴司,能少一些罪业。”


    “阴司?”


    璇红哈哈笑道:“那地方,我是绝不会去的!”


    照雪坡上,一片浓绿的草木中,霖娘轻手轻脚地隐在暗处,怕被听到动静,她没有撑伞,只觉得这么蹲了一会儿,身上就越来越湿冷,她近前,就是大片的花丛,此时天边没有一点亮光,霖娘没太看清那些花是什么颜色。


    她仔细听着底下的对话,却有些听不太清楚,霖娘只得悄悄往前挪了挪,却觉得脚下不慎踩了什么东西,她伸手探去,果然摸到一物,她拿起来一看,恰逢此时天边猛然一阵电闪雷鸣,闪电冷光若劈开雨幕落下来,照见霖娘手中竟然是一颗头颅,那头颅半边脸已经腐坏,另一半边皮肉摇摇欲坠,而她的手正好抓着他的头发。


    “啊!”


    霖娘吓傻了,她还没听到自己的叫声,却先听到身边春梁的叫声,霖娘一下将头颅扔了出去,却听见浓暗的草木丛中传来一声“哎哟”。


    紧接着,一道惊恐的声音响起:“师兄!这谁啊!”


    霖娘在园子里追着璇红的踪影跑到角门,正遇见在那里踌躇的春梁,两人一道趁着阵法即将合拢的前一刻溜了出来,一路跑到这儿,哪知道霖娘随手捞起来一颗脑袋,此时也不知道砸着谁了,但很明显,那道声音属于男人!


    此时,另一道声音气急败坏,却还本能压低:“不就是颗脑袋,你他娘的出什么声儿啊?打草惊蛇了你懂不懂啊?”


    霖娘跟春梁吓得不轻,起身连连后退,此时春梁却觉得霖娘握着她的手越来越湿润,她转头,只见霖娘整个人都不住滴水,她惊诧道:“霖娘,你……你是水鬼?”


    霖娘此时方才发现,那道白符不知何时掉了,她却无暇跟春梁解释,那边丛中几道身影已经快速越了过来。


    “师兄,先收拾了她们!”


    身形高大的黑影最先蹿了过来,千钧一发,霖娘立即将春梁挡到自己身后,她抬手召来水波扑了那人满脸,却实在没什么杀伤力,那人手中剑影闪烁,底下峣雨率先察觉,抬手之际,红伞凭空乍现,飞去坡上。


    霖娘最先觉出一道阴冷的风拂过脸颊,随后她转过脸,只见红雾漫漫,那黑影手中之剑瞬间断成几截,掉落在地,红雾拂过,那黑影双手剧颤,像是被火灼烧得筋骨欲裂,他还没来得及呼痛,那红伞尖端重击他腹部,他整个身体都飞入丛中,重重摔下去。


    “阿姮……”


    红伞下坠,而霖娘愣愣地看着那幽幽浮动的红雾。


    伞落在地上的刹那,红雾凝聚成一个女子身形,她站在霖娘面前,看着她浑身潮湿的狼狈样:“你偷偷跟来,有任何作用吗?”


    霖娘却看着她,眼眶一下憋红,她一下抱住阿姮:“阿姮,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阿姮忽然被她抱住,她低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霖娘:“我才不想来。”


    “可是你来了。”


    霖娘抽泣着说。


    此时,璇红飞身上来,犹如凛风般掠入那凝碧丛中,然而丛中异响全无,早就没有人在了,璇红一下回过头,只见浓浓白雾弥散,方才在那儿的阿姮与霖娘、春梁,甚至那把红伞,都消失不见了。


    璇红怒意横生,她奔入花丛,尖锐的嗓音响彻雨幕:


    “峣雨!你出来!你把她们给我!”


    山间还回荡着璇红的声音,而阿姮见眼前白雾淡去,四周漆黑潮湿,但头顶已无雨露,也不知那被披帛束缚的蓝衣女冠身上有个什么东西,幽幽白光照着一片嶙峋石壁,阿姮觉得好奇,走过去,低首凑近那三名女冠。


    那三名女冠贴身的黄铜短刃立即震动不停,她们一瞬发觉阿姮乃是妖邪,奈何三人皆被捆缚,挣扎不脱,蓝衣女冠身上的香珠掉在地上,莹光盈满洞窟。


    阿姮辨出蓝衣女冠身上的特殊香味,原是来自于此物。


    “你属火,最好别碰它。”


    阿姮才要捡起来看,却听一道清越的女声落来,阿姮转身,只见那女子手捧烛台,一点火光映照她洁泽纤细的手,她抬袖挥开单薄蛛丝,微微俯身,将烛台放置在石案上,那烛火幽幽映照她一副柔和的眉目:“那是千年蚌精的内丹,属水,你拿着它,不会舒服的。”


    香珠的冷光与女子面前的烛火交织两色,她墨蓝的衣摆微透若纱,不知哪里的冷风吹得她广袖翻飞,若粼波层叠。


    她并不如璇红绝色,却极具婉约之质,气胜芳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锋利的棱角,若涓涓流水,不汹涌,无声势,却可容纳百川。


    “是你放了璇红?”


    她看着阿姮,问道。


    “是啊。”


    阿姮亦在端详她:“峣雨国主是要与我算账么?”


    峣雨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她轻轻摇头,髻边珍珠流苏轻轻晃动:“璇红顽劣,她张口便是花言巧语,我虽不知她与姑娘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但请姑娘万不要尽信于她。”


    “你是说,她在骗我?”


    阿姮微微皱眉。


    “我倒也不是此意。”


    峣雨款步走近她:“只是璇红做人做鬼尚有执迷不解之处,她又如何能够真正解答姑娘你的难题呢?”


    阿姮想也不想:“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霖娘还紧紧拉着阿姮,阿姮有些不耐烦地挣开她,手却不小心勾到两人交错在一起的头发,霖娘是水鬼,头发变得跟海草似的疯长,勾掉了也不痛,阿姮却因为还残留有人类的五感而有些吃痛。


    这是她最讨厌的,人类的感官。


    “春梁,取梳子来。”


    峣雨见此,不由一笑。


    阿姮几番穿云过雨,卷曲的长发有些湿润蓬乱,霖娘更没好到哪里去,她沾了雨,身上不但潮湿滴水,头发还长得更多,更长,看起来狼狈极了。


    春梁从石案上的匣子里取出玉梳,却看向霖娘,神色迟疑:“国主……她是水鬼。”


    “我绝不是阴司派来的!”


    霖娘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连忙说道:“我的确是被变作我情郎模样的妖物所害,才会沦为水鬼,但我身上的龙宫宝衣却不是阎王给的,而是我先前受元真夫人点化,是她指引我去东海求来的,我是见你们对水鬼很有敌意,所以才隐瞒下来。”


    峣雨闻言,看向她那皂纱底下隐约透露的珍珠云肩,那的确非是凡物,她微微点头:“姑娘果真好造化。”


    春梁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也对霖娘放下了戒心,这便扫去石凳上的灰尘,邀她过来坐下:“霖娘,我给你梳头吧,女儿家披头散发很不庄重的。”


    霖娘生在黑水村,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规矩,她原先也是喜欢梳头的,只是成了水鬼,头发变得太长,她也没有了原先还是个活人时的那些意趣,此时被春梁按着肩坐下,她还有些恍惚。


    阿姮觉得莫名其妙,她才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但峣雨却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背:“阿姮姑娘,坐吧。”


    阿姮垂眸,看着峣雨洁泽苍白的手握着一把玉梳,缓缓梳理起她凌乱微卷的长发,峣雨摘下她鬓边的木簪,只看了一眼簪头如簇的红山茶,那簪子顷刻便从她指缝溜走,落在阿姮手心。


    “姑娘的这支簪,是难得的宝物。”


    峣雨说道。


    那木簪在阿姮纤细白皙的手指间绕了几圈,鲜艳的花朵转瞬破碎成淡淡的金芒,阿姮漫不经心道:“是吗?那你想要吗?”


    峣雨眉目清淡,语气不疾不徐:“它是你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阿姮把玩木簪的手一顿,她抬起头,只见石案上铜镜中映出她身后峣雨的脸,她似乎果真没有任何觊觎之心,而仅仅只是为她梳理了头发。


    那三名女冠仍被捆缚在一边,都不再“呜呜”的叫了,而是颇为费解地注视着两个女鬼给阿姮与霖娘梳头。


    峣雨很快为阿姮梳理起一个发髻,她甚至将自己髻边的偏凤摘下来,缀在阿姮发上,见阿姮在镜中看她,她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意:“我觉得你会喜欢,所以赠予你。”


    阿姮看向镜中的自己,峣雨此时又从她手中取了木簪,簪入她发髻,随后金芒闪烁,簇新的红山茶绽开,更衬她云髻乌浓。


    长夜如漆,万艳山下雨雾浓密,一堆僧人道士聚在一处,他们当中有人用术法捻了一点火光在指尖照明,众人也分不清身上到底是雨还是汗,有道士骂骂咧咧:“也不知这鬼娘娘忽然开了什么阵法,竟然如此厉害!已经上山的,下不来,没上山的,又上不去!”


    “诸位切莫乱了心神!”


    他们站位各有讲究,当中有个和尚沉声道:“只要我们协力同心,必然能破此阵!”


    “可是净空师兄……”离他几步开外的小和尚面露难色,“我,我内急。”


    原来,他们正是净空、灵明师兄弟。


    “小和尚这个时候你可千万憋住了啊!”


    一个年轻道士听他这番话,忙警告道:“你若憋不住,坏了咱们的阵法,一切可都前功尽弃了!”


    山脚下两道大阵相抗,更显当中人影若蚁。


    程净竹身处浓黑的阴影中,静默地观看不远处那些僧人道士摆出的阵法,周遭雨声沙沙,而他沾衣未湿。


    当中不知哪个学艺不精的,符文画少了一撇,而阵中人各自凝神,竟然都没有发现阵眼中的符文有异,难怪耗了这么久。


    程净竹抬手,金芒若缕,顷刻投入阵眼之中,那些僧道皆面露惊异,转头望向那片被夜色包裹的山崖。


    万艳山压下来的阵法明显有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那些在此空耗良久的僧道们瞬间精神一振,有一老道笑着喊道:“不知哪位玄友相助,贫道这里多谢了!”


    而那净空和尚却觉衣襟中碎掉的法铃在不住的颤抖,明显是有所惧怕,净空和尚面沉如水,望着那片漆黑山崖,低喃:“难道是他?”


    这时,那道有了裂痕的阵法运转如梭,猛力往下一压,僧道中有人不禁破口大骂:“谁啊?谁他娘的这个时候心神不宁?”


    “是不是你啊小和尚?你尿□□里得了!”


    那灵明小和尚正拼命凝神聚气呢,听了这番诘问,他只觉得尿意更重,却憋红了脸:“我才不要!”


    净空和尚不得不尽快凝神,尽力忽略掉怀中法铃的哀鸣。


    万艳山本为帝王行宫所在,当初岐泽国选址在此,也是因为此地的山脉颇合五行,而山中的女鬼颇为聪明地借此山势,精心铸就了一个极为强悍的阵法,程净竹闭起眼,屏息凝神,变换法诀,不断摸索着破阵之法。


    山风斜吹雨雾,点滴都避开他的衣袂。


    唯独身后一阵阴冷的风,轻轻的,向他而来。


    程净竹一瞬睁开眼。


    他垂下眼睫,只见一双苍白而纤细的手柔若无骨地环住他的腰身,她绯红的衣袖随风猎猎。


    “阿姮姑娘。”


    程净竹嗓音冷淡,他仍维持着施诀的手势,岿然不动:“玩够了?”


    “我明明是被抓去的啊。”


    身后,那道女声隐含笑意:“可不是去玩儿的。”


    说着,她的手若羽毛一般很轻地上移,程净竹神情冰冷地注视她的手:“放开。”


    “小神仙,你教我傀儡术好吗?”


    阿姮的手停在他胸膛,他原本严整的衣襟也因为她的触碰而显得有些凌乱,掌心被金芒刺得发麻,阿姮却没有松手,但指尖也没有越过他的衣襟往里面去。


    她很谨慎地停在那儿,笑盈盈地说:“我也想变个布娃娃玩儿。”


    湿润的雨雾中,阿姮望着这黑衣少年宽阔的肩背,她忽然有些不满,为什么她的这副壳子不如他高大呢?雨珠缠绵似的划过她耳垂,她想到那园内楼阁中,璇红曾在她耳边的低语,她抬起眼帘,注视着少年银灰的发髻,他黑色的发带轻轻扬起,擦过她的脸颊,她忽然踮起脚,身躯紧贴他后背,那双眼睛微垂,她没有分毫人类的呼吸,但程净竹却避无可避地领略到她阴冷的声息。


    “阵要破了!”


    “要破了!”


    山脚下,传来僧道们激昂的声音。


    这一瞬,阿姮的脸颊轻轻蹭过程净竹耳后,程净竹掐诀的手指骤然一屈,手背筋骨紧绷,他立即收手,周身金芒一现,阿姮顿时被一阵强烈的气流震飞出去。


    山脚下的僧道们就等着这最后一哆嗦了,哪知道背面山崖上的金芒骤然消失,他们顿感头顶的阵法又重了不少,一时间,人声嘈杂。


    “哎!对面崖上的玄友!你怎么收手了呢!”


    有老道哀叹。


    山崖上,阿姮双手撑在地上,她看着那黑衣少年分明滴雨未沾,但不知为何,他额头却隐隐有了些细微的水泽,他胸膛起伏一阵,看向她的目光犹如寒刺似的要将她扎穿,可薄红似乎从他后颈蔓延至耳廓。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底下那些僧道,既然阿姮已经出来,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再与这些人一道破阵。


    “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程净竹没有回头看阿姮一眼,几乎话音才落,他身影便化为一道金光,掠去天际,阿姮仰头,望着天上划过的金芒,她仍躺在地上,一手撑着下巴。


    “……我就知道,那璇红没教你什么正经的东西!”


    霖娘没有阿姮跑得快,她来得也不那么及时,恰好就在阿姮抱住那程公子的当口,她是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于是只好隐在暗处。


    霖娘满头大汗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蹲到阿姮面前,苦口婆心:“那璇红见的都是什么?是那些色胆包天的登徒浪子,可程公子他是修行之人,是个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你这样,他只会对你退避三舍!”


    阿姮愤愤地揪着地上的枯草:“什么是退避三舍?”


    “就是躲着你,避开你。”


    霖娘说道。


    阿姮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那道金芒早就不知所踪了,她有点烦:“哦,他已经对我退避三舍了。”


    不同于巢州的连绵夜雨,天都则是一个晴夜,秋风还不算料峭,皇宫金殿上,一派灯火通明。


    张相国立在阶下,俯首道:“陛下,巢州万艳山中恶鬼作祟,已为祸数年,以至于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这些年来,不知多少男人深受其害,长此以往,恐怕贻害无穷啊!”


    岐泽国虽是小国,但这金殿却富丽辉煌,那皇帝不过五十来岁,此时端坐在金椅上,听见相国的话,他叹了口气:“朕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这些年去万艳山收服鬼祟的和尚道士那么多,却没一个能做得到,难道是他们当中没一个有真本事么?”


    “陛下,”张相国上前几步,说道,“这几年去的和尚道士虽多,可他们说到底,都是零零散散,自然不成气势,依臣来看,不若这回,陛下下旨,让整个天都的道观都往巢州镇压鬼祟,还有……”


    “还有什么?”


    皇帝看着他。


    张相国垂首道:“陛下身负真龙之气,所以邪祟莫敢靠近,若陛下亲自前往巢州,必定能使万艳山鬼祟尽除,届时,巢州百姓都会感恩陛下!”


    皇帝闻言,却神色一凛,他想起那座万艳山,原先还曾叫做苹山,他淡淡凝视张相国,张相国一时冷汗涔涔,忙低下头去:“陛下恕罪,臣……失言了!”


    “朕看你是昏了头了。”


    皇帝冷笑:“不过一山鬼祟而已,又不是国战,朕有什么必要亲往?”


    张相国立即跪下去,俯身正欲请罪,却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来,回头之际,只见门口兵士们将那急匆匆奔来的人拦了下来。


    那人一身灰白道袍,惊慌之下抬头望见殿内的皇帝,他便立即跪下:“陛下!天极观弟子传信回来,说公主现在巢州!”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他站起身:“什么?紫芽不是去南边别国寻上清紫霄宫的所在了吗?怎么又转道去了巢州!”


    “公主根本就是直奔巢州而去!”


    那天极观弟子俯首道:“陛下,跟随公主的女弟子在信上言明,她们劝不住公主,只能一路相随,可如今,公主她一心要去万艳山除鬼祟啊!”


    皇帝神情变得沉重起来,他这些年仅有一双儿女,儿子为太子,十分勤勉,只是女儿紫芽却十分令他头痛。


    先是为躲避他指给她的婚事而入天极观为女冠,如今又跑到巢州去捉什么鬼祟,实在半点不省心!


    “陛下,公主她修行尚浅,若真去了万艳山……”


    张相国嘴唇抖动。


    “她已经去了。”


    这时,金殿中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谁?”


    张相国一下起身,睃向四周,殿中护卫亦立即抽出刀剑来,一时刀锋林立,众人只见淡淡的金芒流转,逐渐凝成一道身影。


    那是个黑衣宝饰的少年。


    他发若银灰,眉心一点红痣,双眸冷若冰霜,不过扫了一眼那些围上来的护卫手中的刀剑,顷刻,锋刃齐断,坠落一地。


    众人大惊失色。


    皇帝亦警惕非常,他沉声道:“你是谁?”


    程净竹微微颔首:“上清紫霄宫弟子,见过岐泽陛下。”


    “……上清紫霄宫?”


    皇帝面露惊诧,他上下审视这少年,想起来他似乎曾听人说过,上清紫霄宫弟子眉心都有一道红痣般的戒痕。


    但皇帝仍半信半疑。


    程净竹也不在乎这皇帝信或不信,他出不枯谷时,曾在其中见到过几片断刃,那断刃轻薄,一看便是那几个女冠用过的。


    他对皇帝道:


    “陛下的公主紫芽如今已在万艳山,若陛下不往,恐怕公主性命难保。”


    第27章 第27章 “你不是想上山吗?我送你去……


    027:


    一盏烛火点缀昏昧的洞窟, 嶙峋石壁上潮湿的水气若缕,峣雨盘坐在石台上,凝神闭目,春梁守在一边,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三名女冠挣不开束缚, 也就不再空耗气力了, 各自低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 石台上峣雨忽然眉心一皱, 紧接着她紧绷的双肩骤然卸了力道, 周身一阵罡风散开, 四周石壁震颤,烟尘突起, 碎石滚落, 她身子一歪,一下倒在石台上。


    “国主!”


    春梁踉跄几步, 忙稳住身形, 上前去扶住峣雨。


    “看来你的压山阵也不过如此。”


    峣雨乍听这道慢悠悠的, 娇腻的女声, 她抬起脸, 看向甬道口,那女子红妆未卸,风姿袅娜, 她停在那儿,略略打量一番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以及洞窟中十分粗陋的陈设, 她细长的眉轻轻皱起,像是嘲讽:“你这么多年都是在这种地方修炼?明明园子里那么好,有那么多的姐妹为伴,你却偏偏在这种地方做苦行僧?”


    “她们都以为你如何厉害,”女子娇笑着,“可山下那些和尚道士已经将你精心铸就的压山阵撕开一道裂口,要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上山来。”


    峣雨自然最清楚自己的阵法此时是个什么状况,但奇怪的是,阵法出现那道裂口后,山脚下那帮僧道的力量便又忽然减弱了些,他们真要破她的阵,只怕还要些时间。


    “璇红。”


    峣雨被春梁扶着坐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我针锋相对吗?”


    璇红面上神情凝滞一瞬,她像是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但见峣雨云髻松松,一副虚弱之态,她一下撇过脸,目光陡然凝在那三名女冠身上,她阴寒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流转,三名女冠与她视线相对,皆不由胆寒。


    “是你吗?”


    璇红的声音轻飘飘的,她阴寒的目光最终钉在那蓝衣女冠身上:“你姓娄,对吗?”


    蓝衣女冠心中虽有些惧意,却依旧抬着下颌,她刚想出声却发觉自己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但璇红凝视着她眉目之间的骄矜之色,轻声笑起来:“看来你长得像你母亲,而不像他,否则,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你是谁。”


    蓝衣女冠闻言一怔,她望着那鬼娘娘,似乎有些费解。


    璇红眼底的笑意陡然冷透,她身化白光迅速朝三名女冠而去,蓝衣女冠眼睁睁见她再度凝出身形,随后长而尖利的指甲朝她袭来。


    这时,一柄红伞乍现,蓝衣女冠只见璇红的指甲刺穿伞纸,那锐利的指甲尖端离她的脸不过寸许,蓝衣女冠眼睑颤动。


    纸伞破损处不断挤压着璇红的指甲,璇红立即收手,那红伞破口转瞬完好如初,而几片断裂的,鲜红的指甲落去地上。


    璇红猛然转过头,眼眉戾气横生:“峣雨!你护着她!”


    峣雨端坐石台:“她人在万艳山,你我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如今,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等。”


    她又抬手在虚空中画阵,虽不与山脚下那些僧道面对面,但双方阵法之间的缠斗却一直没有停止。


    山脚下,失去了神秘玄友相助的僧道们正苦苦抗衡着那像一坐山压在他们身上的阵法,灵明小和尚终究憋不住尿了,此时正羞耻得哭了起来,却也没敢放松对抗。


    “哭哭哭,不就尿□□吗?有什么好哭的?”


    一老道满头大汗,听这哭声听得烦,他一边勾描符文,一边说道:“你尿在这阵法里,也正好让那鬼娘娘好好尝一尝你的童子尿!这帮女奸细,生前趋承冯寅,死后也他娘的不消停!”


    他的声音随着符文一齐冲向头顶的压山阵,顿时响彻山中洞窟,峣雨一瞬抬眸,果然见璇红神情陡然狰狞,那种狰狞几乎冲破她姣好的皮囊,使她的脸看起来异常可怖,峣雨心中一沉,忙唤:“璇红……”


    她话音未尽,却见璇红周身黑云暴涨,直奔那三名女冠而去,峣雨一掌拍在石台上立即借力飞身去拦,璇红探向那蓝衣女冠的手陡然一转,一掌落在峣雨身上,峣雨被这猛力一掌震飞出去,倒在石台底下。


    “国主!”


    春梁大惊失色,立即去扶峣雨,又转过脸:“璇红姐姐!你怎么可伤了国主!”


    璇红周身黑气弥漫,更衬她裙摆艳丽,她看着被春梁揽在怀中,一手捂住胸口,脸色惨白的峣雨,嘴唇微抿了一下,却又猛然转过身,一手将那蓝衣女冠抓了过来,也因此,峣雨困住三人的束缚失效,那两名素衣女冠立即摸出怀中的黄铜短刃刺向璇红,璇红仰面后避,唇边衔着冷笑,一个旋身,红艳艳的指甲抓破一名女冠的肩背,又一脚踢在另一名女冠的腹部,两人齐齐飞出去,后背撞上石壁,摔在地上。


    “璇红!”


    峣雨注视着璇红周身若焰火般烈烈燃烧的黑气,她艰难道:“你身上是什么?”


    璇红抓着那蓝衣女冠,缓缓回过头来,那张美丽的面容阴沉而冷漠,她的声音却很轻:“怎么?接受不了我比你强的事实吗?若不是你用我的骨灰骗我,我会上你的当?”


    峣雨神情冷静:“我在问你,你身上是什么?”


    “是我的造化啊。”


    璇红笑起来,她居高临下般睨着峣雨:“可惜你苦苦修行几十载,终不如我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又收敛笑容,恶狠狠地瞪着峣雨:“我劝你最好还是省省力气!别再耗费自身修为去补什么压山阵了,你已经为他们所伤,倒不如放他们都上来!”


    璇红说着,阴毒幽怨的目光落在被她攥住脖颈的蓝衣女冠身上:“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死得很惨……”


    说罢,她转过身,抓着蓝衣女冠,身化流光,飞出洞窟。


    外面天色仍旧未亮,雨却有转小的趋势,万艳山下“砰”的一声巨响,强烈的白光四散奔溃,转瞬消弭,阿姮还躺在草地上生闷气,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她立即从山崖边探出头去,只见对面山脚底下,那些僧道正一片欢呼。


    “终于将这鸟阵给破了!”那老道长舒一口气,哈哈笑道。


    而那灵明小和尚正一脸难为情的抓着湿漉漉的□□,无助地仰望他的师兄净空,净空和尚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给他。


    “谢谢师兄!”


    灵明小和尚吸吸鼻子,破涕为笑,接过袍子拴在腰间,随后将自己被尿湿的裤子给脱掉。


    “小和尚也太矫情,要我说,你小小年纪,就是光个腚又有什么的?”


    有道士笑他。


    灵明小和尚一下绷紧脸,躲到师兄身后,不理他。


    “好了,既然这阵已经破了,咱们便上山去吧,”那老道神情严肃了些,对众人道,“这山中古怪,诸位既都是为除魔卫道而来,那么便索性一道,人多一些,也可防备那鬼娘娘再出阴招。”


    其他人都认为他说的有理,便都点头赞同。


    “诸位且慢,”净空和尚说着,倏尔回头,一双眼睛盯住对面夜幕笼罩之下,轮廓模糊的山崖,朗声道,“对面山上的玄友,不知你方才为何忽然收手啊?”


    方才那阵白光散开,阿姮便望见底下那净空和尚增光瓦亮的脑袋,此时风雨瞑晦,她轻声笑道:“当然是发现你这老秃驴在此,不愿帮你罢了。”


    山脚下众人都听见这道随风而来的女声,空灵悦耳,缥缈至极。


    那净空和尚一愣,怎么是个女子?


    很快,他反应过来,莫非是那野店中的女妖?


    山崖上,霖娘连忙拽阿姮:“阿姮,你出什么声啊!那和尚是见过我们的!”


    “你以为,我不出声,他就不会上来一探究竟?”


    阿姮淡淡瞥她一眼。


    正是此时,风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阿姮敏锐地抬眼,随后一把抓住霖娘,整个人从地上腾空而起,一个旋身,躲开袭来的那物。


    霖娘被阿姮带着落在地上,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她勉强稳住身形,站在阿姮身后,抬起头只见不远处多了一道身影。


    正是那净空和尚。


    而净空和尚亦在看阿姮与霖娘,他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最终,他视线定在阿姮身上,不同于野店中她披头散发,坐在桌边身姿歪斜的慵懒,此时她云髻峨峨,髻边辑珍珠三尾偏凤的鸟喙衔一绺珍珠流苏,那珠光轻摇,映照她弯眉若黛,眼波盈盈。


    净空和尚目光在她髻边鲜红娇艳的山茶花停留一瞬,他抬手,那方才袭向阿姮的东西回到他手中,阿姮见他手中那个损坏得不成样子的法铃,不由笑道:“这才多久不见,怎么法师的铃铛就成了破烂?”


    净空和尚脸色一瞬铁青:“妖孽!”


    底下山脚下,老道掏了掏耳朵:“哎,那净空法师喊的什么?妖孽?是妖孽吗?”


    “不可能!方才助我们的分明是一位玄友,若是妖孽,我的师刀怎么可能没反应?”一名年轻道士摆摆手。


    他话音才落,对面崖上忽然红云大涨,紧接着他怀中的黄铜短刃刀柄上铜钱猛撞,震动不止。


    其他道士身上的师刀也齐齐震响,尖锐刺耳。


    众人脸色骤变。


    崖上,阿姮见净空和尚操控法铃化出金光之刃朝她袭来,她拉着霖娘化为红云散开,又飞快凝出身形,只见那破烂法铃不依不饶,她一抬手,头上木簪顿时花消叶散,落入她掌中化出几尺长的模样,她反手握住,枝尖击中那响个不停的法铃,一声脆响,净空和尚只见法铃落地,碎成烂渣。


    “你!”


    净空和尚神色一凛,他立即飞身上前双掌打向阿姮,阿姮的身影却如雾消散,又转瞬凝聚在他身后,她阴冷的声息若风拂来,净空和尚后背一僵,只听她幽幽道:“看来没有了那法铃,你也不过如此。”


    净空和尚一个侧身,以龙虎之势攥紧双拳朝她打去,可他的千钧力道再度扑了空,阿姮身影淡去成雾,净空和尚心中恼怒,一双眼睛蓦地转向不远处的霖娘,霖娘顿时心中凛寒,她连忙后退,那净空和尚一个跃身上去,双手即将碰到霖娘的刹那,一缕红雾陡然缠住他的双腕,净空和尚脸颊肌肉颤动一下,他心中暗道不好,想要挣脱却竟然挪不动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妖邪!


    “什么妖孽竟敢在此作乱!”


    此时天边一声大喝传来,净空和尚回头,只见是自山脚下御剑而来的老道,他身后则是其他僧道,他们正不断迫近。


    净空和尚心中一定,不过瞬息,他抬起头望见阿姮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那无疑是一张美艳非常的脸,但她的神情,却不是人类的神情,她微微一笑,净空和尚忽然心中不可抑制地一跳,就在这神摇刹那,他听到她轻快的声音:“你不是想上山吗?我送你去啊。”


    净空和尚还没来得及反应,阿姮笑意盈盈的,抬手一挥万木春,金芒若缕击中净空和尚腹部,巨大的冲击将他整个人都带出去,伴随一阵金色流光,“砰”的一声猛然炸开在对面那座巍峨的万艳山上。


    老道与众人落在山崖上,被那巨大的轰鸣声吓了一跳,他们齐齐回头看去,只见万艳山上金芒若焰,在苍翠的林木中铺开熠熠明光。


    那光芒映照他们一张张惊异的脸庞,老道一下转过脸去,山崖上,草木如墨,雨雾淡淡,哪里还有什么净空和尚,更没有什么妖孽。


    众道士怀中的师刀俱静。


    第28章 第28章 “我也想去月亮上做仙子,做……


    那片炸开的烈焰金芒惊动了璇红, 她停在照雪坡上,远远眺望了一眼,此时山坡底下晴芸领着二十来个鬼女飘然而至,璇红立即问道:“那边怎么回事?”


    晴芸摇头, 她也不清楚, 只道:“璇红姐姐, 国主的压山阵被那些僧道给破了。”


    璇红扫了一眼被几个鬼女用披帛拖行在地上的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她红唇微露冷意:“破了便破了,正好等他们上山来, 我好杀个痛快啊。”


    “方才在此装神弄鬼的, 只这几人?”璇红又问。


    那晴芸摇头, 有些羞惭, 欠身道:“不,还有一个年纪老些的, 他道术算得精湛, 我们姐妹拿不住他,被他跑了。”


    璇红倒也没有任何恼怒, 她瞥了一眼被自己掐住喉咙的蓝衣女冠, 这女冠虽然神志清醒, 经脉却已经被封闭, 浑身无力, 动弹不得,璇红笑起来,嗓音娇细:“没关系, 你们先将这几个家伙带去洞里。”


    万艳山很大,山脚下那些道士即便摸上山,要找到她们却还很要费一番工夫, 也正因为万艳山的巍峨,璇红才总能躲在峣雨眼皮子底下杀人,她所说的洞,只有她与晴芸这些姐妹知道,那洞在一处缭绕山崖下边,两块巨石相抵,成一道狭窄的缝,被葱茏的草木掩盖着,穿过那缝隙,里面开阔了些,越往里,地上一道裂缝越宽,那裂缝最宽处,是像碗一样圆的一个地洞,那地洞很大,很深。


    晴芸与姐妹们将那几个昏迷过去的道士扔了下去,顿时激荡起一阵水声,紧接着,那些道士开始猛烈地咳嗽,一时间都呛得醒了过来。


    “这,这是哪儿啊?”


    最年轻的那道士被冷透骨髓的水一激,浑身都打了一个寒颤,他望向四周,可四周漆黑极了,他们几人听着彼此的声音,在水中聚到一起,心中方才安定些许,岂料此时,头顶忽然亮起幽幽绿火。


    他们一下抬起头,只见那磷火如簇,飘飞而来,点缀四周,此时,他们方才看清自己所处,竟然是一片血池!


    脚下是人的残骨,池边还有不知死了多久的死尸,白骨骷髅遍地,他们此时方才嗅到那浓烈的,腥臭的血气,一时间都吓得大叫起来。


    池边,有一个木桶,那木桶似乎经年累月被血所浸染,木色浸血,红到发黑,桶中还有一个瓢,似乎是浇花用的。


    头顶的洞口处,忽然一阵娇细的笑声响起,几个道士紧紧依靠彼此,那最年轻的道士声音颤抖,却是在骂:“你们这些鬼物!竟然如此残忍嗜血!”


    璇红苍白而娇艳的面容在洞口显现,她睨着他,轻声笑:“小道长死到临头,也只会逞些口舌功夫了。”


    她似乎是在打量他们,只见那骂人的小道长模样生得最好,她有些惋惜似的:“若不是实在没那些工夫,我定要与你好好玩一玩……”


    她尾音微勾,暧昧至极,仿佛轻易便能夺去人的神志,几个道士只听她嗓音很轻,好似耳语呢喃:“你们啊……也算是艳福不浅了。”


    底下几个道士不明所以,而顶上洞口边,璇红的手指轻轻擦过那蓝衣女冠柔滑细腻的脸颊,蓝衣女冠只觉璇红指腹的阴寒几乎浸入她每一寸肌理,可她口中被堵塞,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蓝衣女冠心中突突地跳,下一瞬,她整个人被璇红一掌打下去,落入那血池中,“砰”的水声激荡,那最年轻的道士连忙上前将她从水中抓起来,见她嘴里还塞着布,便立即将其取出,可蓝衣女冠浑身无力,更没有办法站起来,整个人都压到道士身上,那小道士哪里被女子这样扑过,他一下瞪起眼,结结巴巴:“玄友……玄友你没事吧?”


    蓝衣女冠咳嗽不止,说不出话,那小道士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异样,他一下抬起头,只见浊黑的气盘旋,他嗅到一股很浓很浓的花香。


    他再看身边几位师兄,他们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开始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红,而被他扶着的蓝衣女冠气息也忽然变得急促,小道士发现她的脸竟然也开始发红。


    不知为何,小道士看着她的脸,竟然越发觉得俏丽动人,他神志一晃,脊背陡然生寒,忙晃了晃脑袋,他反应过来,厉声道:“鬼物!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


    璇红的笑声自洞口而来:“听说你们这些修道之人虽与和尚不同,但也都清心寡欲,自有你们的清规戒律要守,我看你们年纪轻轻,懵懂不知极乐为何,实在可惜啊……你们该谢我大发慈悲哈哈哈哈哈……”


    几名道士只觉自己的神思不由跟着璇红温软的话语而难以抑制地动摇,小道士握着蓝衣女冠的手越收越紧,蓝衣女冠面上终于露出恐惧,而此时,一名年纪稍长一些的道士勉强定住心神,随后将师兄弟往后一拽,那小道士立即被迫松开了蓝衣女冠,那道士站定双足,施法结印:“抱元守一,尘杂俱散!”


    其他师兄弟连忙与他一同站定,结印,念清心咒。


    可蓝衣女冠被封住了经脉,根本不能动弹,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觉得自己神魂恍惚,她看见那几名道士竭力相抗,却又听到洞口传来璇红的一声轻嗤,她不知道那些浑浊的黑气是什么,只发觉那些道士很快就抵抗不住,他们睁开眼来,每一个人都凝视着蓝衣女冠,但他们的眼神再也不清明,而变得跟那黑气一样浑浊不堪。


    蓝衣女冠心中阴寒极了,她嘴唇翕动:“不……”


    男人们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蓝衣女冠奋力地想要挣扎起身,却连一根手指都挪不动,她虚弱的声音里裹着惊惧:“你们别过来!醒醒!都醒醒!”


    “璇红姐姐。”


    晴芸站在洞口,看见底下那些男人们摸上蓝衣女冠的衣摆,她忍不住出了声:“她,她是个女子啊……”


    “她是个女子……”


    璇红揉捻着晴芸的话,看着底下蓝衣女冠被男人们触摸衣摆,面露惊恐的模样,她的声音平淡:“你我,就不是女子了?”


    晴芸嘴唇微动,什么也说不出。


    “不要过来!”底下水池中,蓝衣女冠爆发一声尖叫,而伴随着她的尖叫的是她外衫被撕裂的声音,璇红神情冷漠地审视着她,审视她那副被撕破了高傲,只有无助,只有痛苦,只有恐惧的脸。


    璇红太熟悉她的这副神情了,熟悉到蓝衣女冠此时所有的情态,顷刻成了她的情态,她心中像被针尖猛然扎了一下。


    她的手比思绪更快,洞中的黑气瞬间凝住,而那些抱住蓝衣女冠的男人们也忽然不动,他们似乎无法思考,而只是痴痴地盯着蓝衣女冠,恍惚极了。


    璇红深吸了几口气,她周身的黑气暴涨,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晴芸吓得唤了声:“璇红姐姐!你怎么了?”


    璇红却听不太清她的声音,她觉得头疼欲裂,一道根本不似人类的声音响彻她的脑袋,那声音像是风雨混合雷电拼凑而成,却脱口人类的语言:“怎么?你想放过她?”


    “璇红!”


    那声音陡然尖锐,竟然又与她的嗓音如出一辙,接着,又变幻成晴芸的声音:“你怜悯她?谁怜悯过你呢?你难道忘了?”


    那声音又变成峣雨的,却是峣雨永远不会发出的尖刻幽怨的语气:“她的父亲是如何对你?那冯寅又是如何辱你?你的恨呢?你凭什么放过她?你凭什么放过她!”


    “璇红姐姐……”


    这时晴芸伸手去拉璇红,璇红却猛然甩开她,晴芸一个不防备,整个人摔了出去,璇红满脑子都是那些尖刻的声音,那是她的恨,她的怨!


    “璇红……”


    蓝衣女冠不知那些男人为何不动了,她眼眶积蓄惊恐的泪意,朦胧中望向洞口那道影子,她颤抖着声音:“我……我有一位表姑母。”


    璇红神情一滞。


    蓝衣女冠原本就觉得“璇红”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此时此刻,她终于想了起来:“我从没见过她,也没有人敢提起她。”


    蓝衣女冠哑着嗓音问:“你……是她吗?是的话,你又为什么恨我?”


    “哈哈哈哈哈哈……”


    璇红几乎是疯癫地大笑起来,她刻毒的目光死死盯住那蓝衣女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你也没有机会回去问你那父皇了!”


    几乎是璇红话音方落,洞中的黑气再度流转,而那些原本痴立的男人也都再度有了反应,他们粗粝的手近乎野蛮地探向蓝衣女冠单薄的衣襟,抱住她,抚摸她。


    “啊!”蓝衣女冠惊声尖叫。


    正是此时,一阵冷风顺着山石缝隙吹来,璇红敏锐地回头,只见一道素白的披帛袭来,她侧身躲过,那披帛却坠入地洞之中,素纱之间莹白的光若缕飞浮,瞬间凝成一道女子身形,那女子很快将蓝衣女冠从血池中拉出,趁风而出。


    磷火飞浮,映照璇红扭曲的神情,她看着揽住蓝衣女冠腰身的那名墨蓝衫裙的女子,嗓音尖锐:“峣雨!”


    峣雨将素纱披帛裹在蓝衣女冠身上,她抬起眼帘,看向璇红:“你做这样的事,与冯寅,娄玄英之流,有何区别?”


    峣雨向来神清若海,几乎不会有动怒的时候,但此时,璇红却从她平静的言辞中感受到那种凛冽的怒,也许还有失望。


    璇红冷冷一笑:“我不能吗?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男人就可以?”


    “所以你要学他们?”


    峣雨凝视着她:“璇红,她是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璇红盯住那蓝衣女冠:“她是娄玄英的女儿!峣雨,你看看她那副天真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娄玄英对她一定很疼惜,我要把他精心呵护的女儿变得和我们一样,我要让他感受到这种侮辱,让他痛苦……”


    “男人永远不会真切地感受到女人的痛苦。”


    峣雨擦去蓝衣女冠脸上的血水:“他也不会真切地体会到所谓的侮辱,你伤害他的公主,也仅仅只是伤害一个女子,而娄玄英那样的男人,你竟期望他切身感受她的痛苦?可能吗?璇红,那只是你的妄想。”


    璇红眼底神光微颤,她一时难以反驳峣雨,可她看着那蓝衣女冠,她根本无法不去恨娄玄英的血脉。


    “他也许会觉得心痛,”


    峣雨继续说道,“可他欠我们的,是他那颗高贵的心脏痛几下,便能偿还的吗?”


    当然不能!


    璇红苍白而美丽的脸庞盛满不甘,怨恨。


    这时,春梁从山石缝隙中来,她连忙喊道:“国主,璇红姐姐!山下的僧道都上来了,他们当中还有天都来的道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们全部都找到这边来了!我听见有人喊,让我们快快归还紫芽公主!”


    那蓝衣女冠听到“紫芽”二字,眼皮颤动一下,很显然,紫芽便是她的名字。


    璇红很快想到晴芸口中那个逃掉的中年道士,一定是他给那些人指明的方向,但她不慌不忙,看向峣雨。


    四周昏黑,峣雨揽着娄紫芽,对上璇红的目光:“冤有头,债有主,你我真正的债主来了。”


    山风吹彻,晓色迷蒙,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是风中仍旧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草木的芳香混杂其中,阿姮与霖娘拾一野径往上走,只听得空中一片杂声掠过,阿姮抬起头,只见半空中一群白衣道士御剑而过,他们手中持一罗盘,经过阿姮上方,那罗盘便胡乱震动起来,一帮道士神色各异,有人惊呼:“怎么回事?罗盘怎么变成这样?难道有妖孽?”


    阿姮看他们有人往下遥望,似乎要下来,她却懒得跟这些人缠斗,拉着霖娘化雾而去,至照雪坡下,阿姮凝出身形,远远见一帮僧道,他们赫然正是山脚下那些家伙,照雪坡上花红若血,有个中年道士抬起剑指向那片红花:“我师兄弟夜里便是在此暴露,这片花丛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的血肉做了花肥,诸位还请快些,不然我几个师弟恐怕就没命了!”


    霖娘一眼看到人群中一个小和尚扶着一个大和尚,那大和尚脸色惨白,不是净空又是谁?


    “且慢!”


    照雪坡上,一老道叫住众人,他捋了捋胡须,认真地看过那片花丛,他拧着眉,沉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花应该是没骨花!”


    “什么是没骨花?”


    有人问道。


    “没骨花,即是人的尸骨上开出的花,”那老道解释着说,“我曾经也见过这花,可它的花期本该十分短暂,有的执念深重的人死后,头七之内,尸体上会开这种花,一旦魂魄下到地府,这种花就会枯萎。”


    那老道笃定地说:“这花丛底下,一定就是那些女鬼的尸骨!她们扎根于此,不肯离去,自然花开不败,而人血养花,则会使她们鬼气更足,力量更强。”


    “既如此,那我们何不翻了这花丛!”一道士摩拳擦掌。


    他们倒是十分默契,说干就干,当即抽出剑来,阿姮远远地看着,她收敛自身的雾气,所以这样的距离,那些道士身上的师刀并没有感应到她的气息。


    她看着那些道士掐诀,数把剑飞出去,誓要斩尽如簇红花,却是此时,一阵黑气弥漫而来,卷起那些刀剑,停铃哐啷一阵响,道士们发觉控制不住自己的剑,皆脸色一变,那老道与中年道人两个反应很快,立即结印,散出金光,破开浊黑之气,一时刀剑尽数落地。


    “你们这些不怕死的东西。”


    黑气减淡,逐渐出现璇红的身影,她的声音阴沉极了:“找到照雪坡来,是想做我的花肥?”


    众人定睛一看,破上莹白的光凝成一道墨蓝身影,她身后则是二十余鬼女,她们个个纤腰秀项,云鬓珠饰,分明姝丽。


    淡薄的雾气缭绕,几名天极观弟子认出那墨蓝衣衫的女子所搀扶的那蓝衣女冠,一人厉声道:“鬼物!快将紫芽公主还来!”


    娄紫芽被素纱披帛裹缠,不能动弹,她看向身边的峣雨,只听她道:“娄玄英呢?他在哪儿?”


    娄紫芽被缠住了嘴,不能出声,只“呜呜”叫了几声,期盼着父皇不要来。


    “我岐泽陛下,岂是你们这些鬼物想见便能见的?”


    那天极观弟子冷哼道。


    他话音方落,璇红身化淡光,转瞬出现在他面前,旁人要提醒已来不及,璇红指甲寒光一闪,瞬间刺穿他咽喉。


    如注的鲜血涌出,璇红冷冷笑道:“娄玄英算个什么东西?他是不敢来吗?是害怕吧?他还是那么懦弱,那么令人恶心……”


    其他僧道立即后退数步,警惕地掏出法宝。


    “璇红。”


    峣雨拧眉,唤她一声,璇红却不看她一眼,将那天极观弟子的尸体扔掉,也是此时,暗处的阿姮又敏锐地察觉到风中的声音,她仰起头,那些白衣道士御剑而来,流火托着一架华美的马车在空中划过,他们经过阿姮上方,罗盘再度发出尖鸣,但众道士只见照雪坡上的情形,便忽略了罗盘,立即落身过去。


    那马车落地,近千名衣饰不同的道士簇拥左右,山风呼啸,站在山坡上的峣雨与璇红几乎同时盯住那马车,那帘子一动,最先出来的,却是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身官服,身形瘦长,下了车连忙躬身去扶出车中的另一人。


    那人一身明黄,绣龙纹,一副清癯的容貌,年约五十来岁,两鬓已微微斑白,他双足才落在地上,从山下一路赶来的卫军若黑云一般围护了过来。


    许多年没有踏足这个地方,岐泽皇帝娄玄英下意识地抬起头遥遥一望,只是这一望,他的目光便顷刻被那满坡的红花给夺去。


    “娄玄英。”


    忽然,他听到这样一道娇细的声音,他脊背猛然一僵,一下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身鲜红的嫁衣,头戴银色的风冠,玛瑙珠饰映照她那副年轻的,美丽的面容,她红艳艳的唇勾起来,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像刻毒的蛇:“你来了。”


    “红姐……”


    皇帝几乎脱口而出,但很快,他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他低头看到自己皮肤发皱的手背,他想起很多的事,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不该来。


    皇帝甚至忘了要看自己的女儿紫芽在哪里,他一下转过头,往马车边走了几步,那张相国立即上前去:“陛下,紫芽公主……”


    皇帝猛地瞪他。


    璇红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张若礼,你还真把他给骗来了?”


    张若礼,正是张相国的名讳。


    皇帝闻言,不由一惊,接着一把抓住张相国的衣襟:“……你?”


    张相国满头冷汗直冒,他不敢对上皇帝的目光,甚至说不出一句话,阿姮与霖娘都蹲在暗处看着,阿姮忽然发觉微风拂来,她一下回头,只见那黑衣少年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她一下笑起来:“小神仙!”


    她这一声脆生生的,一时惊动了照雪坡上的所有人。


    无数双眼睛循声看去,只见那黑衣宝饰的少年走出来,在他身后,则是两名少女,一个红衣艳艳,另一个则用皂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程净竹将折叠的白符塞入阿姮手中,她随着他靠近人群,那些道士手中的罗盘就变得很安静,她捏着白符的棱角,听见少年道:“陛下,张相国的儿子落在这鬼娘娘手里,说到底,他也是不得已。”


    “张若礼!”皇帝盛怒。


    张相国见事已至此,什么都被戳破了,他便也不做辩解,转头望向璇红:“璇红郡主!我,我就那么一个儿子,陛下已经来了,请您把我儿子还给我吧!”


    璇红郡主。


    这四字一出,僧道皆异。


    “璇红郡主?”有人回忆起了些什么,又有些不太确定,“她是璇红郡主?定昌公主的女儿?”


    “听说璇红郡主在奸贼冯寅攻入天都之时便死了,即便化为鬼,她也该在天都,不该在这里啊!”


    整整二三十载,按理来说,一位郡主而已,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她呢?可偏偏,她是先帝的妹妹定昌公主的女儿,乃是一位声名极盛的绝代佳人。


    反贼冯寅攻入天都前,人们知道她是先帝钦定的准太子妃,反贼冯寅攻入天都后,她则成了艳情话本上被冯寅强占,不堪受辱而死的可怜郡主。


    “你好大的胆子啊张若礼……”


    皇帝胸膛起伏,几乎从齿缝中挤出这话,他又蓦地看向程净竹:“你也骗朕,你们明知她在这里,却都隐瞒不说,是不是!”


    “我不说,”


    程净竹神情平淡,“陛下难道自己心中就没有疑窦吗?当初你在此地处死了谁,你应该不会忘。”


    皇帝脸色铁青。


    “璇红郡主!我儿在哪儿?我儿在哪儿?”那张相国连声问道。


    璇红轻声笑:“他啊……”


    她的声音轻快又残忍:“早就做了花肥了。”


    “你!”


    张相国瞳孔紧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鬼娘娘如何就是璇红郡主?”人群中,那白胡子老道发出费解的声音,“都说陛下与璇红郡主情比金坚,陛下年年为郡主办法事,贫道还曾去天都观过礼呢……”


    “哈哈哈哈哈……”


    璇红一听,忽然笑起来:“情比金坚?娄玄英,你恶不恶心?谁跟你情比金坚?啊?你扪心自问,我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你?”


    没有。


    山风呼啸,吹得皇帝脸颊冰冷,他下颌紧绷起来,一把撂开张相国,转过脸来,重新看向那个女子。


    她还是那么年轻美丽,他记得父皇曾说她是天都中最美的花,那时他也深以为然,只是这朵最美丽,最娇艳,也最高傲的花,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那时,他还有个兄长排在上面,兄长是太子,而他不是,她与兄长才是一对,可她,也看不上兄长。


    正是因为她高傲的秀项,从来不曾低眼看过他们任何人,所以他生出无限憧憬,希望红表姐某一日可以看见他。


    但她没有,到死都没有。


    璇红嘲讽似的目光钉在皇帝身上:“娄玄英,你可还记得这照雪坡?你可还记得当年这里下了很大的雪,你让张若礼命人将我和两百余名女子押在这里吗?你记得当时有多少把刀吗?那刀光有多么雪亮……你甚至没有过来,反而藏在丛中,你不敢看我,却轻轻抬起手指,往下那么一点,于是那么多把刀也落下去,我和她们的血淌了一地,甚至融化了这里的雪……”


    皇帝胡须一颤,一副身躯岿然不动。


    璇红一手的血,顺着她指尖滴落,她视线下垂,继续说道:“你们说我,说她们是奸细,是归服冯寅,为他所用的女人……可我们都做了什么呢?明明我们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当初冯寅攻入天都时,我车驾被拦,冯寅……”


    璇红忽然顿了一下。


    阿姮看到她那张脸上神情扭曲了一瞬,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只听璇红近乎冷漠地说道:“冯寅辱我,囚我,然后将我扔给他的部下继续侮辱我。”


    山间安静极了,似乎只有风呼啸不断,连那些僧道脸色都凝滞了。


    璇红言辞顺畅,就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而已,而接下来,她才真正开始说起旁人:“她们呢?不过是逃跑不及,被反贼踏破门户,以刀相逼,生生掳去。”


    “她们谁不是家破人亡,谁又能在叛军手下留得一块好皮?她们日日盼着王军归来,扫清叛贼,残喘着一口气。”


    璇红说道:“终于那年,王军将冯寅赶出了天都,冯寅死了,我们被他的部下一路强携至巢州境内,正遇你娄玄英在此登基,你兄长早死,你才有这样的造化……”


    璇红重新看向皇帝:“冯寅的部下以我相要挟,要你放他们一条生路,你没肯,当天晚上,你的近臣张若礼向你进言,说我与冯寅首尾难断,劝你杀我,坐实我早已死在天都的传言。”


    皇帝掌心不知不觉闷出汗意,他紧绷着神情,却倏尔躲开璇红的目光。


    “我怎么能活着呢?”


    璇红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刻:“她们怎么可以活着呢?叛军凌辱我们,我们就该抵死不从,失去清白,我们就该引颈谢罪!那样的话,人虽死了,可至少还有个清名不是?”


    “娄玄英,你判我们失节侍贼之罪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你说你爱慕我,你可有在发现我车驾被拦的时候,回来找我?”


    璇红盯着他:“你没有,你兄长也没有,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不问问你们自己,为什么会让冯寅有机会攻入天都?为什么你们会狼狈地逃离?为什么你们高高在上,却可以轻视我们的生命?”


    “为顾全大局,我,父皇,兄长皆不得不如此!”


    皇帝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只是懦弱的,昏庸的男人而已,说什么不得已?娄玄英,你还是这样,令人恶心。”


    璇红嘲讽道。


    什么女奸细,当初在这照雪坡上引颈就戮的,不过是一群被劫掠,被侮辱,被践踏所有尊严,最终,又被失节侍贼之罪杀死的女子。


    无论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此刻这个艳丽的鬼,皇帝都从她眼中看到了同一种对他的嫌恶。


    “你委身冯寅也罢,后来所受难道不是你自找的?你若是从一开始就持节而死,那你就还是……”皇帝顿了顿,像是流连似的,看着她,声音忽然放轻。


    还是他那个高傲的,洁净的红表姐。


    “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人死?”霖娘怒不可遏,脱口而出。


    山坡上,被峣雨劫持的娄紫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满眼愕然,怔怔地望着她的父皇。


    “娄玄英!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璇红暴怒,周身黑气大涨,而阿姮看着她在那滚滚黑烟中狰狞的脸,她本能地觉得那黑气有些熟悉,直到,她听到身边的少年道:“火种果然在她身上。”


    那是火种。


    天衣人的火种。


    阿姮凝视着璇红,而围护在皇帝身边的道士们立即摆阵应对,那些离璇红最近的僧道也赶紧铺开一阵,各自站定。


    两道金光大阵铺开,山坡上,峣雨将娄紫芽推给一旁的春梁,嘱咐她:“躲起来。”


    随后,峣雨立即抬手画阵,莹白的光铺开两道,与金光相抗。


    璇红的黑气则无孔不入,僧道们顷刻被剥夺了视线,浓烟滚滚,几乎倾覆整座万艳山。


    天地都黑透了。


    阿姮直观地感受到似乎是璇红强烈的情绪激发了火种最强大的模样,她看到身边的黑衣少年神色都凝重许多,他抬手画印,黑气袭来的刹那,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被这浑浊的气流给笼罩了。


    只有阿姮置身事外。


    那些黑色的气流擦着她衣摆而过,她转身,走近霖娘的刹那,她整个人忽然被吞没到一片崭新的天地。


    阿姮抬起头,却又发现这片天地是那么的熟悉。


    黑水黑山,浮雾重重。


    她转过身,看到那座篱笆小院,院中,霖娘正抱着她的爹娘,不敢置信地哭泣:“爹,娘,我好想你们……”


    阿姮确信,那对夫妇不是真的。


    可霖娘似乎看不出来。


    “霖娘。”


    阿姮唤她。


    霖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似的,没有回头。


    她被困在这里了,阿姮拧起眉,抬手红云灼烧一片,可幻境却不曾消失,她始终叫不醒霖娘,转身走出几步,她整个人又立即从那黑色的气流中出来,抬眼,是万艳山这片浑浊的天地。


    阿姮看向被黑气包裹的程净竹,几步走了过去,接触气流的刹那,她瞬间被吸入进去,她耳边没有任何风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阿姮睁开眼,四周竟然黑漆漆的,她像置身在水底里,又像是在什么洞窟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莫名觉得这里很冷。


    冷得要冻僵她这副水做的皮囊。


    阿姮不喜欢这股冷意,她后退两步,想要出去。


    “嫦娥为什么要去月亮上呢?月亮有什么好的?”


    忽然,她听见一道声音。


    那似乎是一道极其年轻的女声,带着少女的稚气,阿姮明明从没有听过这声音,可她却蓦地停步。


    眼前仍然漆黑,那道女声又响起:“我看过一眼月亮,那就是一个圆圆的东西,会发光。”


    “月亮上有广寒宫。”


    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却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大概就像人类十四五岁的时候,也有些稚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虚弱极了:“她吃了仙丹成了仙,从此就住在那里。”


    “后羿不能去吗?”


    那少女问道。


    “他是凡人,不能去。”少年说。


    “为什么要这样呢?”少女好似不解,“一个人一点也不好玩,就算是在月亮上,也不好玩。”


    “这只是一个故事。”


    少年的声音沙哑极了,好像随时声息都要消失:“其实嫦娥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住在月亮上的仙子,也称姮娥。”


    “仙子?很美的仙子吗?”少女问他。


    少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没有声音,少女有些害怕地喊他:“你怎么了?”


    那少年声息乱了一瞬,像是强撑着清醒了一点,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广寒宫,但,应该是吧。”


    少女“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又说:“我也想去月亮上做仙子,做姮娥。”


    那少年很久都不应,她又连声喊他,他似乎很痛苦,几乎是强弩之末,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你喜欢亮晶晶的珠子吗?”


    “喜欢!”


    她说。


    “那,我送你一颗。”


    少年对她说道:“你拿着它,然后从这里出去,我……”


    他喘息了片刻,才又哑着声音道:


    “我答应你,将来有一日,我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说好了?”


    “说好了。”


    第29章 第29章 面无表情地吻上她的唇角。……


    浓厚的黑云如墨入水一般不断地铺开, 漫卷,照雪坡上一片瞑晦,凛冽的风刺得那白胡子老道几乎快睁不开眼。


    没有修为持身的卫兵们全都成了木头桩子,被黑气吞噬其中, 白胡子老道也有一瞬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已经离世好几十年的老娘, 忽听得一阵梵音, 竟是那净空、灵明师兄弟在念着佛门的法咒,只听净空和尚道:“这东西可以引诱放大人的欲望,诸位所见, 皆为幻像, 千万凝神, 不要坏了阵法!”


    他施加术法, 声音便似洪钟一般,激荡在一众僧道耳边。


    众人不由精神一振, 猛然清醒了些, 却又莫名听见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他们方才清明一些的视线又转而模糊许多, 在一片黑云笼罩中, 恍惚竟见衣衫各色的姝丽, 她们个个弱态生娇, 足翘细笋, 款步而来,一声声地笑着,手中摇晃绣帕, 顷刻浓郁的花香盈满他们的口鼻。


    净空和尚也听见那样的笑声,他眉心微动,忽然冰凉柔滑的触感漾开来, 净空和尚猛然睁眼,那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揉念着他眉心的川字,他一眼看清那纤细的手腕上剔透润泽的玉镯。


    那玉镯颜色清透,映衬着她细腻洁泽的皮肤,她的手指缓缓从他的眉头滑下去,到他鼻尖,净空和尚听见她的笑声:“法师,你看看我吧……”


    她的声音太过婉转,似嗔似娇。


    净空和尚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一处楼阁中,鼻尖的触感消失,那截玉臂环住他的腰身,指尖摩挲他的衣襟,她冰冷的声息就在他身后,而净空和尚眼前只见摇摇晃晃的珠帘,折射着暧昧的碎光。


    珠帘后,有一道轻纱屏风,屏风上各色男女衣衫不整,旖旎无边,净空和尚一瞬瞳孔紧缩,他一下转过脸去,却又见到壁上挂画,画中野草蔓蔓,男欢女乐,他猛然紧闭双目,结印成阵的手势纹丝未动。


    他耳后传来那甜腻的笑声,瞬间激起他颈后一片鸡皮疙瘩:“法师,何必向往什么西方极乐世界?明明,人间极乐就在眼前啊。”


    算准了他在阵中不敢妄动,女子柔软的躯体攀附他的后背,她揽着他的腰身,抚摸他的衣襟,冰冷却柔腻的脸颊忽然贴在他耳畔:“法师。”


    净空和尚无声默念法咒,额头豆大的汗珠滴下,这一瞬,又是那根柔滑的手指轻轻擦去他的汗珠,她轻声笑:“法师……你是人,是个男人,天底下那么多的僧人都想登极乐,可极乐之地却并非人人都去得,人生苦短,良宵更短,法师不如与我欢乐……”


    他不睁眼,却也因此而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触碰,她像一条蛇,柔软而蜿蜒地缠绕在他的身上,越缠越紧,浓郁的花香随着她的耳语袭来:“你真的不想看看我吗?”


    她的手落在他胸口:“你的心跳得这样快,你想,对不对?”


    她一声声唤“法师”,柔软的诱哄。


    净空浑身热汗如雨,他被那馥郁而神秘的花香紧紧包裹,胸膛起伏,剧烈地呼吸,忽然,他感受到那娇声轻哼,随后他被松开,但不知什么轻薄的东西被丢落在他的头上,轻轻地覆盖下来,更浓的花香顷刻夺去他的呼吸。


    净空念法咒的唇忽然一颤,他恍恍惚惚,神摇意夺,嗅闻着那撩人的花香,他一瞬睁开眼睛,盖在他头上的原来是一件纱衣,淡薄的纱使他视线朦胧,他看到面前站立的女子,娇波流慧,肌映流霞。


    赫然正是璇红。


    璇红轻声笑起来。


    净空看见她身后珠帘摇晃,仿佛那屏风上男男女女的影子也跟着晃,璇红的笑声陡然张狂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净空忽然瞳孔一缩,周身经脉顷刻炸开,如缕的黑气钻透他的身体,他脸颊肌肉颤颤巍巍,猛地大吐一口血,整个人倒下去。


    阵法立即缺了一角,金光暗淡,那灵明小和尚拨开黑气见到师兄躺在地上,浑身血洞,双目大睁着,一动不动,他失声喊道:“师兄!”


    数个道士也接二连三地倒下去,死不瞑目。


    “撑住!都撑住!”


    那白胡子老道跨步站住两个阵角,大喊道。


    灵明小和尚抿紧嘴唇,眼中含泪,双脚在地上扫了一圈,摆开马步,一人担负起自己与师兄的阵角。


    天地浑浊,风中都是馥郁的花香。


    阿姮站在程净竹的幻境里,也嗅到这股花香,她从如此深邃的黑里听到几声娇笑,但仅仅只是一瞬,阿姮就听见她们的声音陡然变得惊慌,阿姮抬起头,只见若缕金芒划破漆黑,重击几道纤细的身影,她们重重地摔出来,惊惧地四散奔逃。


    那似乎是晴芸身边的几个鬼女,阿姮认得她们的五官。


    周遭变得很安静,阿姮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她想了想,还是朝方才那道金芒闪烁的方向走去。


    越往黑暗中去,阿姮越感受到那种深邃的冷意,湿冷的风拂面,牵动她耳边的浅发,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辨不清这风来的方向。


    忽然,她听见水滴声,像是那种顺着嶙峋的山壁蜿蜒往下,凝在尖端,又缓缓滴落的声音。


    她觉得脚下也变得不太平整,像凹凸的山石,可她低头,她只看到自己脚上的一双绣鞋,脚下踩着浓烈的黑。


    她无端觉得这里逼仄极了,阴暗又潮湿。


    像极了巍峨山中狭小的缝隙,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坚硬的山石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阿姮抬手,红云如簇,点缀指尖。


    她手中幽微的红焰,隐约照亮了前面,但她看不到什么山壁,什么缝隙,只见一人静坐在那片浓郁的黑里。


    那个黑衣少年,水青的宝珠压在他洁白的衣襟前,他银灰色的发像丝缎一般,白玉莲花冠莹润洁泽,漆黑的衣袖随风微动。


    阿姮一步一步走近他,最终停在他面前,他似乎毫无所觉,始终闭着眼睛,阿姮俯身看他,指尖的红焰映照他浓密的眼睫。


    风中都是浓郁的花香,阿姮蹲在他面前,这张脸她其实看过很多次,但不知为什么,花香越是充斥她的鼻息,她的目光便越是紧紧流连在他的五官。


    他像一尊洁净的神像,令人不敢亵玩。


    可阿姮盯着他的眉与眼,鼻与唇,他的皮肤苍白,却有人类的血色,细腻得像他有时会佩戴的玉,他的鼻梁很高,像清峻的山峦,阿姮摸摸自己的鼻子,一点也没有他的高,她眼睫眨动一下,很快又将目光落在他的唇。


    花香越来越浓,包裹她的呼吸,阿姮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周遭静悄悄的,只有水滴声,她的指尖将要触碰他嘴唇的刹那,他眼睫轻动,蓦地睁眼。


    阿姮陡然对上他冰冷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在见到她的刹那,神光微微凝滞了一瞬,但仅仅只是一瞬,他目光犹如寒刺一样钉在她身上。


    “小神仙?”


    花香仿佛浸透阿姮的脑海,她近乎沉迷地凝视他的脸,她忍不住靠近他,她望着他眉心的朱砂红痣,嗅闻到他身上有别于花香的幽冷香味。


    有点微苦的药味,又有一种凉沁沁的香,那种余味在她鼻息间勾勾缠缠,他始终垂眸冷冷睨她,周身淡色的气流微微涌动,仿佛蛰伏的箭矢,若她敢轻举妄动,定会使她万箭穿心。


    危险的杀意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擒着她脆弱白皙的颈项,可阿姮却仿佛醉在那股神秘的花香里,她凝视着他苍白的,漂亮的喉结,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渴,她贪婪地从醉人的花香中寻找他身上的一丝冷香,她暗红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喉结,那渴意逼着她更靠近他,她想要咬破他单薄的皮肤,吮舐他的血液。


    她微微张口,舌尖微动,迫不及待地扑向他的颈项,她的唇即将触碰到他喉结的刹那,她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下颌。


    他的力道很大,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分缕鼓起,指节收紧,阿姮觉得下颌很痛,她拧起眉头:“小神仙,你捏痛我了。”


    程净竹垂眸睨她,手中力道却没有松懈,浓烈的花香刺激着他的鼻息,他的掌心燥热非常,那种滚烫的温度紧贴着阿姮的皮肤。


    阿姮呼吸一紧,她有些不耐地抓住他的手腕,却碰到他腕骨上的霞珠,珠串轻轻晃动轻响,程净竹的手忽然松懈,滚烫的温度不再,阿姮竟然莫名的流连,她下意识地追着他的手往前,却被他手指抵住嘴唇。


    阿姮抬起眼帘看他,少年那双眼睛依旧那么冰冷,可他的指腹却用力抵开她柔软的唇缝。


    阿姮一愣,神色欢欣。


    他又愿意给她血了吗?


    阿姮开心地将齿尖抵住他的指腹,齿关用力的刹那,他的手却忽然用力,迫使阿姮跌入他怀中,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吻上她的唇角。


    这一瞬,阿姮的齿尖刺破他的指腹,芳香的血气盈满唇舌。


    第30章 第30章 “小神仙,你弄疼我了!”……


    天昏地暗, 阴冷的,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来,无尽的静谧,无尽的黑暗中, 一点暗红的焰光闪烁在红衣少女苍白的指尖, 那光影与黑衣少年身上淡淡涌动的气流交织, 点点金芒勾缠着红云烈焰。


    阿姮微微瞪大眼睛,看清少年略微低垂眼帘,那双眸子黑沉沉的, 像黑水河的水, 透不进一点光, 深邃又幽暗, 阿姮本能地要往后一缩,但他扣住她下颌的指节却敏锐地施加力道, 嘴唇更是一痛,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咬住了她的下唇。


    阿姮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攫住命脉的猎物,她一时间僵住, 手不由地抓住他后颈, 滚烫的温度透过他的皮肉贴在她的掌心, 阿姮触摸到他因为低头而突起的一块颈骨, 她手指颤了一下,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座昏昧的楼阁,楼中珠帘摇曳,帘后屏风上描绘的男女也跟着生动起来, 她忽然唇焦口燥,忍不住重重吮舐了一口他仍按在她齿关的拇指。


    这一瞬,阿姮感觉到他的呼吸乱了一瞬, 随后脊背陡然僵硬,连带着他扣住她下颌的指节也忽然松懈。


    阿姮趁此机会,一手撑住他胸膛挣开他的刹那,她指尖暗红的焰光被他胸口无形的气流压灭,她指节又痛又麻,不由拧起眉头:“小神仙,你弄疼我了!”


    嘴巴也疼,手指也疼。


    程净竹闻言,似乎有一瞬怔忡,随后他立即往后退开,阿姮看他顷刻间与她拉开距离,连二人每一片衣角都泾渭分明,淡淡的金芒萦绕周围,阿姮揉了揉手腕,抬起眼帘,她看过无数次他苍白而冷漠的脸,也熟悉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但此刻,他明显有一分慌乱,连苍白的脸都透着一层淡薄的红。


    阿姮一瞬觉得新奇极了,她一手撑在彼此之间的“楚河汉界”上,身体前倾凑近,一根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衣襟,却没敢碰,手掌忽然扣住他后颈,还是那块微微突起的颈骨,还是那么滚烫的温度。


    她冰冷的手指贪恋似的,就要顺脊骨往下,程净竹一瞬站起身,阿姮下意识抓住他后领,却使得他左边衣襟被拽开,左边苍白的锁骨若覆雪的山峦一样起伏连绵至肩头,冷白的肤色与水青色的宝珠相映,肩臂往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很快没入洁白的,凌乱的衣襟。


    阿姮几乎目不转睛,忽然一道白符落在她额头,一时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听到少年似乎忍无可忍地低念了声什么,随后便是一阵珠饰碰撞发出的清音。


    额头上的白符闪烁莹光,阿姮逐渐觉得自己鼻息间的花香味道减淡,她晃了晃脑袋,摘下白符,只见那少年一身衣饰整齐,那洁白衣襟仿佛从来严整,他那双眼睛深流缓缓,如昔冷漠,只有面庞仍残留一点微微的红。


    “小神仙,”阿姮摸着自己的下唇,摸到一点细微的裂口,她几步走近,目光始终盯住他的眼睛,“你方才为什么……咬我?”


    程净竹神情微滞,随即错开阿姮直勾勾的目光,道:“抱歉。”


    “若我猜的不错,你我嗅到的这股花香,应该是璇红用没骨花提炼出的东西,天衣火种在她身上,所以她才能造出如此幻象,人在幻象中会很容易被剥夺意志,而没骨花香则可以催生,放大人的欲望,幻境与没骨花香相辅相成,可瞬息毁人心志,使人筋脉尽断而亡。”


    他侧过身,抬眼看向幽暗深处。


    阿姮闻言,则立即想到那片艳丽鲜红的花丛,原来那股浓烈到令人头昏脑胀的花香,是没骨花香。


    “是因为没骨花香,”阿姮看着他,他唇角沾了些血,那是她从他怀中挣脱时不小心蹭的,“你对我有了血欲,所以才咬我吗?可惜我不是人类,也不是飞禽走兽化成的妖,我没有血。”


    程净竹静默了一瞬,抬眼对上她那双妖异的,天真的,暗红的眼睛,他道:“璇红是用人的血肉作为没骨花的花肥,而那些被她当作花肥的人中,好色之徒占多数,所以浓郁的没骨花香,即是他们深邃的欲壑。”


    阿姮不太明白什么是好色之徒的欲壑,她面露疑惑,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盯住程净竹的额头:“小神仙,你……”


    他眉心的红痣不知为何忽然破开一道裂口,像金色的裂纹,鲜血很快涌出,阿姮见他抬起手背,那血珠滑向鼻梁的刹那,被他指节蹭去。


    阿姮的目光紧紧跟随他沾血的指节,有点难耐地抿了一下嘴巴,正要朝他靠过去,却忽然发觉脚下不稳,四周不知为何震动起来。


    “诸位玄友,快都清醒过来!先破此阵,再灭妖幻!”


    这声音浑厚,宛若洪钟,伴随一阵激烈的雷电炸响,穿透重重黑云回荡在众人耳边,阿姮抬眼便见一道雷电砸入漆黑的浓云里来,顷刻,看似无垠的漆黑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天地灰蒙蒙的。


    雷电不断炸响,阿姮神情渐冷,她本能地感受到这道道雷电对她的威胁,却也不止是对她,她听到了那些鬼女惊慌的惨叫。


    “好个天极观主!”


    璇红尖刻的嗓音交织在阵阵雷鸣中:“什么天都贵观,剥去你那身道士衣裳,你也不过只是娄玄英的走狗!”


    从这道裂口的角度,阿姮看不见璇红,只见原本被雷电击碎转淡的黑气又变得极其浓烈,那些气流不断挤压着,势不可挡地朝那些身着白袍的天极观道士去。


    强大的气流破开天极观弟子围成的人墙,露出一白须老道的身影,他双脚稳稳扎开马步,手中持一把金光熠熠的法尺,那法尺所指的上空便是勾缠若漩涡一般的雷电在滋滋作响,显然,这些雷电都是他用他手中的法尺招来的。


    在白袍老道的身后,便是被一道光罩护在其中的岐泽皇帝娄玄英,他沉着脸,绷紧下颌,似乎非常紧张。


    黑气宛若利箭划破空气,发出锐鸣,那白袍老道以手中法尺来回抵挡,黑气不断与法尺相撞,擦出锵锵之声。


    “他手里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招来雷电。”阿姮问程净竹。


    她讨厌那个东西散发出的气息。


    “应该是天极观祖师的镇观金尺,可驱逐鬼祟,尽诛不详。”程净竹亦在看那白袍老道。


    “什么是不详?”


    鬼祟她知道,但不详是什么?


    程净竹看了她一眼,阿姮点点头,明白过来:“哦,是我啊。”


    难怪她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将它折断,踩烂。


    那天极观主似乎小瞧了璇红身上的黑气,那浓黑的气流密如尖针,无孔不入,擦过他衣角直奔那光罩而去,天极观主回过头,脸色大变:“不好!快保护陛下!”


    天极观众弟子忙急奔上去,却不料光罩顷刻发出碎裂的声音,黑气势如破竹,自四面八方猛然压向娄玄英。


    “父皇!”


    娄紫芽在坡上的丛中见到这一幕,她立即大喊一声,春梁连忙按住她,迫使她躲回峣雨的阵法之下。


    浓黑的气流瞬间将娄玄英整个人包裹,那天极观主扬起金尺要招雷电,又唯恐伤了其中的娄玄英,正是此时,无形无色的强大气流猛然自内而外破开层层黑气,围上来的天极观弟子们没有防备,被这四散开来的气流波及,顷刻震飞一片。


    而处在那气流中心的娄玄英,全须全尾,毫发无伤。


    璇红不敢置信,她一下从昏黑中显露身形,悬于半空,黑气缠绕在她每一寸衣角,她美目欲裂,嗓音尖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天极观主短暂惊愕,又很快明白过来,他立即再捏法诀将娄玄英重新护在光罩中,这才转过身来,冷哼道:“璇红郡主,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陛下是天子,自有真龙之气庇佑,鬼祟妖邪,莫能近之!”


    阿姮听清这番话,不由将那光罩中的娄玄英再审视了一番,也许是因为天极观主口中的“真龙之气”,他此时明显镇定了许多,又显出他那份高贵的气势来,阿姮却十分不解,不由望向身边的黑衣少年:“那皇帝明明是个人类,算什么真龙?”


    “真龙天子不过是凡人帝王向天下百姓证明自己受神佛承认的说法而已,事实上他们只是人,所谓真龙之气,其实是上界给予凡间所有登上帝位的凡人的一种庇佑。”


    程净竹说道。


    阿姮闻言,不由看向半空中的璇红,她似乎气得发抖,那张脸越是惨白,她的唇色越是艳丽,像生啖了人血一样,阿姮忽然道:“真奇怪,他有什么是值得上界给他庇佑的?”


    程净竹忽然看了她一眼:“我所说的庇佑,是鬼神不扰,妖邪勿近,这不是上界偏私,而是人间的皇帝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稳定,他本身没有任何特别,特别的只是那个位置,任何人都可以造他的反,任何国家都可以与他开战,不过都是凡间滚滚向前的洪流,上界从不干预,但妖邪鬼祟却不一样,他们靠近一个皇帝,杀死一个皇帝,可以轻易挑起任何争端,搅乱整个天下,干扰人间洪流的走向。”


    阿姮明显一副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的模样,程净竹也不再多做解释,他透过那道裂口,看见璇红发了疯似的操控一道道黑色的气流砸向那娄玄英,他抬手结印,金芒若缕,落去璇红后背,却顷刻被她周身涌动的黑云打散。


    程净竹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火种已紧紧附着璇红的三魂七魄,若非她自愿,绝不能拔除。


    那天极观主操控金尺,引得雷电愈烈,道道砸在地面,灼出一片焦土,那道被莹白的法阵压在底下的金光阵借雷电之势,阵法快速转动,僧道念经的声音不断敲击着阿姮与鬼女们的耳膜。


    阿姮被这念经声震得头痛,她周身红云大涨,迅速奔出裂缝,也是此时,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阿姮出了幻境仰头一望,只见那莹白的光阵破碎成点点磷火,幽幽浮浮。


    照雪坡上,峣雨被金光阵击中,震飞出去。


    “国主!”


    春梁失声大喊。


    璇红猛地回头,周身的黑气减淡许多,她看见峣雨一手捂着胸口,身躯时浓时淡。


    峣雨一双眼睛遥遥望向远处,无穷无尽的雷电几乎将这片山野变为焦土,她看到远处滚滚的浓烟向上,充斥着那片天空。


    璇红也看到那片浓烟里交织的火光。


    那是……行宫的方向。


    那园子里本有一棵高大的,繁茂的树,那是峣雨苦修几十载辛苦种出来的,她将修行得来的一切都倾注在那棵树上,让它长大,让它枝繁叶茂,让它赐予园中女子所有的青春,永远地保护她们。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因那连天的浓烟与烈火顷刻间付之一炬了。


    霖娘挣脱幻境出来,她一眼看见阿姮与那黑衣少年,她立即要往那边去,却忽然听见鬼女们凄哀的呜鸣。


    阿姮也听见她们的哀鸣,她最先看到近处的晴芸,满头珠翠不复,她乌黑的头发变得蓬乱极了,美丽的面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变得惨若金纸,颊边倏尔裂开一道血红的口子,紧接着又是交叉一道,很快,狰狞的伤口布满她整张脸,她的颈侧是凹凸不平的一道烙铁烫出的印痕,似乎有一个伤疤增生虬结而成的字,但阿姮不认得那是什么字,她只见晴芸惊恐地去捂自己的脸,又慌忙用手掌紧紧地盖住自己颈侧的烫疤。


    她看起来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到底该遮哪里,发红的眼眶中不断跌下泪来,尖利的指甲恨不得生生刮下那片皮肉来,可她已经没有血肉身躯了,根本什么也刮不下来。


    这些鬼女们被生生在人前扒开她们所有光鲜亮丽的假象,显露她们生前最后定格的模样,她们惨白,瘦弱,蓬头垢面,遍体鳞伤。


    她们与晴芸一样,颈侧都有一个烫疤。


    就连照雪坡上的春梁,也露出惨白的真容,颈项中一道乌紫的勒痕,她流着泪,顾不得那娄紫芽,连忙跑到峣雨身边:“国主,国主……”


    “想不到小小鬼女,竟然能在几十载之内结成一颗内丹?”那天极观主掐指一算,这才发现自己手中金尺招来的天雷击毁了什么,他满脸惊异地看着照雪坡上那衣衫墨蓝的女子。


    峣雨算是这些鬼女中形容最为完好的一个,只不过脸色更为惨白,她原本光滑的颈侧也出现一道烙铁的痕迹,她垂眸,凝视那个“妓”字。


    “难怪她的法阵如此厉害!”


    那衣衫破烂的白胡子老道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方才破了阵,他此时精神大振,立即招呼左右玄友:“诸位!咱们一道,收了这些鬼物!”


    璇红立即回神,眉目之间狠戾非常,周身黑云涌动,压向四方。


    天极观弟子与其他一众僧道心拧一股绳,各自掐起法诀,同召出一道金光大阵与那漆黑的气流相抗。


    正是此时,那天极观主手中金尺一扬,空中雷电震响,以万钧之势压向峣雨,霖娘瞳孔紧缩:“峣雨国主!春梁!”


    她几步要往前奔去,却见阿姮与那黑衣少年忽然同时动了,二人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却擦过彼此身侧,阿姮身化红云瞬息落去照雪坡上,天雷“砰”的一声砸下来,暗红的云雾扑散开来,峣雨后知后觉地仰起头,只见半空中,红云幽幽浮动,而雷电已然消弥。


    红云在她眼前凝成少女模样,落在她身边,垂下暗红的眼睛凝视她。


    峣雨看着她髻边微微晃动的珍珠流苏。


    此时,程净竹飞身掠去那天极观主身前,他手中银白的法绳飞出,顷刻勾住观主金尺,天极观主吃了一惊,他立即一掌打向程净竹胸口,却被程净竹侧身一避,冷风吹起他银灰的鬓发,他翻身一跃,指节用力抽回法绳,金尺立即从那天极观主手中飞了出去。


    阿姮侧过脸,身形再度化为红雾,转瞬飞浮而去,红雾缠住那自半空中下坠的金尺,众人只见那金尺滞在那诡秘的雾气里,震动着发出“锵锵”的锐鸣,骤然崩裂成两截,坠落在地。


    “金尺……我的金尺!”


    那天极观主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红雾凝成女子的身形,阿姮双足落在地上,她手中握着那焦黑的万木春,低头看了眼地上那断成两截的金尺,它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熠熠华光。


    阿姮的白符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一时间,所有道士藏在怀中护身的师刀都疯狂地震动起来,那些天极观弟子的罗盘更是胡乱地转动。


    “是妖!”


    “天啊这是什么妖邪,我耳朵都要被师刀震烂了!”


    僧道们惊慌的声音交杂。


    天地昏黑,冷风猎猎。


    阿姮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地上那断掉的金尺,她抬起脸,看向那手持银白法绳立在不远处的少年,笑着说:


    “这东西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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