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小广场。
王念犹还记得第一次来供销社那天小广场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买的人多卖得人也多。
可今天王念背着背篓到这一看, 广场上就几个稀稀拉拉卖鸡蛋的,一个卖青菜的都没有。
“你们两带着妹妹玩,别走远了!”
子弟小学寒假正式开始,王念出行的队伍正式变成了四个人……还多了个张立业。
“王念姨, 我们带妹妹去灯光球场看别人打篮球。”张立业提议。
天气太冷, 他也不敢上山, 弄脏了衣服回来非得挨揍。
“去吧, 小心下楼梯。”王念摆手。
等几个孩子们跑开,王念在空地上随便找地把背篓放了下来。
她放背篓的地方正对着菜站门口, 刚走到这里其实菜站里黄小慧就主意到了她。
王念有先见之明的买了几袋子土豆在一菜站那可是相当长时间大家的聊天内容。
大家都好奇王念是真运气好还是有预测天气的本事。
可惜后来王念没再来过一菜站, 小慧就是想问都找不到人。
“张姐,你帮我看着点柜台,我出去一会儿。”
把柜台交给同事帮忙照看后,小慧急匆匆地走出菜站,径直来到了王念背后。
十来把绿油油的菜摆在背篓上。
那些绿是小慧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叶子上敷了层油, 绿得油光水滑。
“王念同志。”
“小慧同志。”王念抬头看清来人。
小慧今天穿着件灰格子外套,t外边兰色长棉袄很是宽大, 一看就是男士款。
“今早刚摘的, 来两把?”
“成啊!正好我家几天都没吃到新鲜绿菜。”
想要恢复绿色蔬菜供应至少还得谁来填, 等头批快菜能采摘才行。
眼下是大家伙儿都没菜可吃, 食堂连续几天都是芋头萝卜,连去年做的梅菜都用上了。
“八分钱一把,你要几把?”
“给我来五把,今天我家正好人多。”小慧很爽快地掏钱买了小半:“明天还有没有,明天我也要。”
“有啊!要多少。”
“明天要一元钱的菜,你看着送, 够两桌人吃就成。”
“明天请客啊!”王念随意问问,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干脆提议:“我直接给你背家里去得了,省得你还提回家。”
“明天我订婚。”小慧羞涩地笑了笑,笑容如同清泉般清澈,透着股子肉眼能见的幸福:“沾沾喜气。”
小慧就从那件蓝色大棉衣兜里掏出把花生糖塞到王念手里。
王念连忙恭喜,并说好明天一大早就送去。
两人站门口随意聊了几句后,小慧才乐呵呵地转身回菜站。
“豌豆尖!”
黄小慧出去大家都瞧见了,这会儿见她提着几把青菜进来,齐齐都是眼睛大亮。
有人走上来掐了把豌豆尖头,当即“哎哟”一声,立即也说着要去买把。
瞧着粗,嫩得轻轻一折就断,就连叶子上的卷须都摘得干干净净,拿回家涮涮就能下锅。
“小白菜瞧着挺嫩,我也去买把。”
“我也要。”
在菜站工作几年下来,很少有机会能碰着这么嫩的菜,菜越嫩运输耗损越大。
虽说他们内部能买到的菜已经比其他人好,其实也就是……矮子里拔将军。
她们当然能分辨得出好与不好的区别。
几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去,让王念都来不及吆喝,带来的菜已经卖得干干净净。
***
三十号家属楼。
这是栋由办公室改成的宿舍楼,一般每家就一间屋子,超过三口人可以再重新申请分配其他家属楼。
所以这栋楼里几乎住得都是刚结婚的小年轻。
今天正值周六天气又好,楼道外挂满了各家刚洗的床单衣服,整栋楼花花绿绿特别多彩。
王念站在楼下按照小慧说的从二楼往右数到第三间,很快在门口瞧见有不少人站在门外的那间屋子。
“你们也要跟着去?”
三条小尾巴忙不迭点头,施书文还连连保证绝不进人家屋里。
“我们就在门口看看新娘子。”
王念:“……”
就不该昨晚跟施向明说今天小慧订婚。
“今天是人家好日子,你们千万不能乱说话。”王念又交代,三娃都点头后才领着几人上去。
刚上到二楼就能听见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请问……”
门口几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有人眼尖,立刻瞧见了她背后的背篓。
“送菜的同志来了,徐姐,菜的来了……”
王念:“……”
几人好像知道王念会送菜来,并且看到人之后喊的不是黄小慧,而是个姓张的女同志。
眨眼功夫,徐姐从屋里快步走出,笑盈盈地立刻看向王念背后。
“小慧和对象去照相馆照相去了,托我在这等着拿菜。”
徐姐冲王念指指门边:“菜就放这儿,剩下的我们打整。” 说完又赶忙招呼屋里的人:“小许抓把花生出来。”
许是看见王念身后跟着几个娃娃,徐姐热情地抓着王念的手,非要她拿了花生再离开。
“王念同志!”捧着花生出来的人满脸惊喜地看向王念,第一反应竟然是回身往屋里说话:“娇娇,施宛姐姐来了。”
来人赫然是许芬,接着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崔娇跑了出来。
两个小姑娘抱一起又跳又笑,崔娇笑眯眯地就往施宛嘴里塞了颗奶糖。
这下子王念就算想送完菜就走也没法立刻说走就走。
背篓刚放下,绿油油的青菜就引起好几人注意,特别是昨晚黄小慧各送了把的隔壁邻居。
徐大姐则是在许芬叫出名字的瞬间就笑意就加深了许多。
“你就是小许两口子提到的小王同志,百闻不如一见……”
王念的手被许大姐握住,亲切地对其进行了一番从长相到孩子听话的全方位夸赞。
最后夸无可夸,才以心灵手巧作为结束语。
王念:“……”
不知不觉,她被好几个人围在了中间。
“要买菜的一会儿再问,先让王同志进屋去坐会儿。”徐大姐打发走邻居们,非要拉着王念进屋:“再怎么也得等小慧回来给了钱你才能走。”
一间二十来平的屋子,窗子和墙壁上都张贴着红色喜字。
中间挂了个灰色的布帘子,将屋子分割成内外间。
外间一个双人沙发和饭桌就挤得满满当当,仅剩一点空地方也都摆满贴了红字的盆和水壶等生活用品。
王念被许芬和许大姐一人搂着只胳膊按到了沙发上。
三个人坐下两人沙发,王念被挤得双手都只能老实搁在膝盖上。
“许大姐是我表姑,今天我家娇娇是压床小童子。”刚一坐下,许芬就介绍起两人关系,而右边耳朵立刻又是徐大姐的接话:“我是小慧干妈。”
黄小慧父母去得早,她中专毕业就接了母亲班,黄母病重自知时日无多非要女儿认下自己战友当干妈。
徐大姐在生活上一直很照顾黄小慧,结婚自然药把干妈请来做女方长辈。
“小慧那孩子命苦。”徐大姐叹,目光划过满屋红字时觉着自己好像不应该挑大喜日子说这些,忙又笑着摆了摆手:“以后有人能依靠,我也就放心了。”
“小慧性子好,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过得红红火火。”王念顺着徐大姐说起恭喜的话。
许芬抿嘴,探头瞧了眼门外散得差不多的邻居,忽然小声问:“姑,小慧真决定把他爸工位给出去?”
王念:耳朵瞬间竖起,八卦之魂燃烧……
“两口子都上班这日子才能越过越好,要不让他一个男同志在家做饭洗衣?”。
“我这不担心那人就是冲着小慧他爸工位来的。”
“就算是真冲工位来咱们又能怎么办,只要他们好好过日子,给了也就给了吧。”
徐大姐话是这么说,可面上表情瞧着也没多好,明显心里也如此担心着。
“大好日子不说这些了。”许芬看徐大姐脸色难看起来,忙岔开话题:“姑你不是找王念同志有事,趁现在没人正好说。”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徐大姐一拍大腿,想起正事:“大姐本来想问小王同志会不会做蒜油酥?”
一秒钟,王念立刻在心里默默给了肯定回答。
蒜油酥和黑葱油是海鲜小馄饨的最佳搭档,王念已经琢磨着等棚里的小葱长出紫皮就摘了来做葱油。
心里回得快,面上还是稍微迟疑地想了想才有些犹豫地开口:“会是会,可就是听说过,自己没真正做过。”
“这都是小事。”徐大姐立刻爽快表示:“蒜和油我自己出,妹子可以先试试手,成功之后再多做些。”
大蒜不属于生活必需品,平时没有配额票,所以都是用钱直接购买。
可也由于不是必要蔬菜,菜站里蒜一向都很少,反倒是姜便宜得多。
听徐大姐那口气,想要做得还不是一点半点,能买得起那么多蒜……这家庭条件不俗啊!
“徐大姐要做多少?”
“我屋里有十斤大蒜,你看能做多少。”
王念:“……”
“我家老刘是广省人,自从分配到安怀再跟着厂子来了长生沟,十几年都没机会吃到家乡菜,我这不是听说……”
游子漂泊在外多年,最想念的永远是家乡饭菜,徐大姐的爱人老胡不止一次提起过蒜油酥配牛肉粉。
想那一口都想到说梦话了。
厂子里广省人还挺多,徐大姐还专门托别人教怎么熬蒜油酥,自己在家失败两次就再也不敢浪费油了。
后来请教那人帮忙,结果……因没法掌控柴火灶温度而糊得没法入口。
花大价钱买来的蒜堆在屋里没法子弄,看一回徐大姐都要叹回气。
直到许芬提到王念,才让徐大姐又看到了希望。
就算再有点浪费,那也比烂在手上强得多。
“大姐出两元辛苦费。”徐大姐竖起两根食指,想了想跟着又补充:“做好了妹子留点。”
“徐大姐这么相信我,我肯定能给你做成。”
两元钱,做好自己还能留点,徐大姐大方得都叫王念不好意思。
“到时候我就去瞧瞧你是怎么做的,我也学学。”
小事一桩t,王念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明天就能做,到时大姐直接来我家就成。”
两人商量好时间,王念就朝施宛招了招手:“小宛,咱们回了。”
至于菜钱改天再收也没问题。
施宛小大人似的拍拍崔娇肩膀:“娇娇妹妹,有空来找我玩。”
没新娘子可看的两个小子早等得抓耳挠腮,没一会儿就趴门边往屋里看。
“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咱们再好好说话。”
徐大姐硬是热情地把王念送到楼下,期间又帮着订出去十几把菜。
期间便多耽搁了几分钟,王念把施宛放进背篓刚走出十几米,路上迎面走来了一对胸带大红花的男女。
王念:“……”
一手抓住一小子衣领,王念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路边大树后。
“不准说话。”
“……”
长生坡怎么会这么小,小到王念才刚结婚小半年这就碰到了第二个红旗大队的“老熟人”
谢华……
和黄小慧结婚的人竟然是谢华。
两人亲昵地肩靠着肩,女的害羞甜蜜,男的满眼深情。
如果王念没亲眼撞见谢华和周山秀偷情,还真会觉着谢华喜欢黄小慧呢……
前不久听说谢华回城通知一下来就立刻和苗美丽分了手,怎么会兜兜转转又来到431厂?
黄小慧从兜里拿出本红色结婚证贴在胸口,搂着谢华胳膊满脸幸福地撒着娇。
徐大姐和许芬的担心……恐怕要成真。
提醒的念头在脑中只盘旋了几秒钟,随后看见结婚证瞬间偃旗息鼓。
说了又能怎么样……反倒是因为曾经让别人的未来蒙上层阴影。
王念站在树背后又皱眉又叹气,早让观察许久的张立业和施书文各怀心思又都着急无比
看谢华和黄小慧已经走远,张立业皱着张脸,非常认真的发问。
“王念姨,你是不是欠人钱了。”
他爸说,只有欠人钱的孙子才会躲着人走。
施书文小小一张脸上盛满担心,紧张地直搓衣角,张立业说完,担忧瞬间加倍。
这种担心全埋藏在心里没说,一直到晚上吃完饭施书文才特别认真地跟施向明提出不买文具书本。
施向明不明所以,等王念回忆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到那时两人才发现这么小小一个孩子心思有多重。
差不多年纪的张立业只会想到王念当孙子去了。
而他却担心是因为自己让家里经济负担变重……
***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窗边的书桌上,带着丝暖意而又不灼热。
施向明抬头看向院里忙碌的王念,又回头扫过另一张书桌上埋头写作业的施书文。
两张书桌并排摆放,占据了正面东墙。
施书文忽然停下书写,也跟着看向院子里。
王念正在卷暖棚的塑料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而妹妹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拿着包子一只手拔起棵小白菜。
拔起菜的瞬间,施宛立刻跑到王念面前叫了声:“姨姨。”
“小宛真棒!”
如愿得到夸奖后,妹妹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施书文有些失落,因为妹妹自从来到家里后就不是他的小跟屁虫了。
微微往下压的嘴角却让施向明误以为孩子羡慕妹妹,于是摸了下他头笑着道:“要是想帮忙可以先去帮你王念姨,下午吃完饭再来写作业。”
“爸也想去吧。”施书文犹豫地看看院子,又看看作业本:“我去帮完就来写,中午吃饭前能写完。”
施向明摇头失笑。
他其实在天没亮王念去地里摘菜前就提出帮忙,可很快就被赶回了屋里写研究报告。
原因是——菜还没拔两棵就踩倒了大片。
虽然四体不勤,但好在也算有点用,等这篇研究报告发表成功,工资说不定还能提升个级别。
总算……对这个家还算有些“贡献”
如此想着,施向明对这枯燥的报告好似又有了些动力,刚扭开钢笔帽……
“小王同志在不在?”
门外女性的声音响起,施向明知道是谁,回答着“在”站起来打开了房门。
王念昨晚已经提前讲过今天有位徐大姐要来家里做什么蒜油酥。
说到那,施向明自然而然瞟了眼饭桌上整整两大筲箕小葱。
现在整个屋里都是生葱味……
“你们好。我爱人在后院,进来坐着休息会儿。”
施向明把两人迎进屋里,就算看到许芬也没特意招呼,就是浅笑地点了下头。
而许芬身后跟着的人倒是让施向明稍微诧异了挑了挑眉。
党支部胡书记的爱人——徐大姐。
“施总工,今天可要麻烦你们了。”徐大姐笑盈盈地走进屋里,施向明心里诧异的同时她何尝不是大大吃了一惊。
去过那么多职工家庭做访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记忆特别深刻的屋子。
不过……今天之后她应该能记得很久。
屋里很是亮堂,冰箱电视少见,在墙壁上挂画的更少见。
书桌上破瓶子插着腊梅,沙发茶几上散落的书本,还有沙发上几个花花绿绿的枕头。
这是一间多姿多彩的屋子,能看得出女主人是个极其热爱生活的人。
徐大姐心里不由感叹。
至于施向明,徐大姐都没往他身上想过,两人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再说又有几个男同志会想到在桌上插腊梅。
许芬环顾一圈之后,更多则是对宽敞的房子羡慕不已。
王念运气是真好,就比他们早两个月申请,两家人分到的房子就是天差地别。
墙壁雪白,水洗石地面,窗子又大又亮。
“王念,徐大姐和许老师来到了。”施向明冲后院叫了声。
王念应着,没一会儿就端着筲箕莴笋叶走到门口。
徐大姐两人顺势往院子一瞅,这回是两个人同时羡慕了起来。
“你们先坐,我把鸡喂了就来。”
霜冻前买的几只半大鸡子已经长成,王念瞧着这些天有抱窝迹象,所以打算多喂些菜叶子。
“我来喂鸡,你忙正事。”施向明总算找到了能帮忙的事,顺道还把施书文也喊上:“咱们爷俩表现的机会来了。”
王念笑得无奈。
挣两元辛苦钱是正事,写研究报告反倒成了不务正业。
“我也要去喂鸡。”崔娇挣扎着要下地,非要跟着一起去。
施向明领着串孩子们离开后,徐大姐才露出对屋子的欣赏,接着又指向灶台:“你那灶台可是咱们厂独一份,怎么做的跟大姐说说。”
王念也没什么好藏私,跟两人说了说灶台和沙发抱枕的制作方法。
一点一点粘,边角碎料拼接缝到一起。
光是听下来徐大姐都觉着琐碎得要命,当即就摆手放弃了也弄一弄自家灶台的打算。
“咱们还是做蒜油酥吧,听得我头大。”
“先剥蒜。”
想要做蒜油酥,第一步是去大蒜皮,第二步剁碎。
带来的十斤蒜都是今年新蒜,加上放地上进了水汽,皮很是难剥。
徐大姐剥了十来个就耐心告罄,打算直接拍碎了再剥。
“拍是可以拍碎,不过做出来的味道上要差了些。”王念说。
“这么大年纪了还和孩子一样好吃。” 只得无奈坐下继续剥,剥着剥着徐大姐又开始埋怨起爱人来。
王念听得哭笑不得。
总算知晓徐大姐熬制蒜油酥为什么会屡战屡败……就这点耐心炒个菜都要比别人早起锅。
“我找人来帮忙……”
把隔壁的刘超仙喊来一起加入剥蒜皮行列,四个女人凑一起,话题自然是厂子里的各种八卦。
先从周同工作失误在工作大会上当众念检讨到某某小两口结婚没几天就打架。
王念这个消息不灵通的自然只能充当个听客。
直到刘超仙脑中忽然想到周四那天发生的事。
“前两天小慧带对象来工会申请接替她爸的工作岗位,估摸着下周上班就该下来了。”
“前两天!”徐大姐一怔,不相信似地又问了遍:“真是我家小慧?”
“瞧徐大姐说的,小慧和我当了几年邻居还能看错人。”刘超仙很肯定。
“这丫头!”徐大姐气得咬牙切齿,用力一捏大蒜,冲鼻辛辣气四散开来:“一点都没听进去我说的话!”
何止是没听进去,简直就是把徐大姐的提醒当成了耳旁风。
徐大姐说两人结婚一年之后再转工作岗位,结果还没结婚就先去申请。
徐大姐说两人结婚可以晚两年要孩子,要好好考察考察谢华这人。
“其实有些事我没敢跟姑你说。”许芬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徐大姐:“我昨天在屋里瞧见……瞧见小慧床上有男同志的秋裤。”
“……”
徐大姐狠狠闭了闭眼。t
看来这后半句也根本没听进去。
第32章 第 32 章 谁闯的祸
“一二……一二……”
竹林中吆喝声响亮, 几个人抬着个暗红色的木头衣柜慢慢挪了出来。
正在走廊剁蒜的几人同时往地坝看去。
能让几个男同志累得汗如雨下,这个衣柜重量着实惊人。
“你们这新邻居不简单,没点路子可买不着这红木衣柜。”
徐大姐见多识广,当即就认出柜子的木材, 啧啧两声感慨道。
王念与刘超仙对视一眼, 前者用眼神询问是谁, 后者朝一楼空着的三间屋子怒了怒嘴。
“罗厂长的小儿子罗顺利。”
“难怪买得起这么好的家具。”徐大姐忍着被熏出的泪意把蒜末赶到盆里继续说起:“罗厂长那个小儿子可是个‘能人’, 一肚子花花肠子。”
能人两个字明显打了双引号,罗顺利说穿其实就是个无所事事的溜子。
说到这, 徐大姐压低声音, 满脸疑惑:“说着说着我怎么发现咱们厂子凡是说得上名的领导,家里都有个不成器的东西。”
这话让王念几人怎么接……毕竟徐大姐的爱人胡书记那也是核心领导层。
“你们看,那是不是罗顺利?”
一套军绿色棉袄,帽子歪戴,两手拢在袖口中,连走路姿势都透着股玩世不恭。
两步三回头, 停下来吸下鼻涕,又清了清喉咙:“走快点, 磨磨唧唧干嘛呢!”
“慌什么, 赶着去投胎啊!”
回答的女同志推着自行车, 两条短辫子将将从耳朵后冒出来, 除了一口龅牙有点抢眼之外总体还算长得比较清秀。
就是说话这嗓门听着不太像脾气好的人,骂完罗顺利还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是罗顺利和孙秀梅。”许芬认识女人以及走在自行车后的齐秀娥:“还有他老丈母娘。”
王念的目光刷地看向远远落在后边的气秀娥。
齐秀娥完全当不上老这个字,虽说已经四十多,瞧着就和三十来岁差不多。
臃肿棉袄都遮挡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走路腰肢微微摇摆不紧不慢,与女儿的火爆相比完全是另一种状态。
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王念目光落到齐秀娥解开到第二颗的扣子, 雪白脖颈立刻让人联想到那天无意间瞥见的白花花人影。
“可以起火倒油了。”
趁刘超仙去抱柴火的时候,王念端着筲箕去水管前用冲水。
期间正好与齐秀娥一家迎面走过。
罗顺利的目光在王念脸上划过,很快就抽回,倒是没有一点多余的波动。
孙秀梅笑了笑以示友好。
反倒是齐秀娥,那双眸子在王念身上下扫过,眸光暗了又暗,满是尖锐。
王念本就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全当没瞧见似的撇过头。
“妈!这么冷的天你棉袄扣子怎么又没扣好。”孙秀梅蹙着眉头,把自行车架稳后走上来亲手帮着扣好,语气也满是不耐烦:“这可不是家里。”
“一时没注意。”齐秀娥挥开孙秀梅的手:“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都不晓得。”
王念端着筲箕往回走,又从母女身旁路过。
正巧听见罗顺利嗤笑出声,非常不给面子的直接嘲讽:“今天不知道吹得什么风,能把衣服扣子都吹开。”
“……”
齐秀娥下不来台,又不敢跟女婿吵架,气得翻了个白眼跺脚就往屋里冲。
孙秀梅很尴尬,抬眼偷偷去瞅王念,生怕刚才的家丑叫人听到。
还好王念看似根本没注意,人已经走上楼梯连头都没回。
罗顺利才不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觉悟,阴沉着脸沉声警告孙秀梅:“我是看你面子上才把她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以后要是再干那种丑事……”
“我会说她的,你放心。”孙秀梅压低声音,近乎是哀求似的看向罗顺利:“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老不正经。”罗顺利啐了口,这才转身进屋。
声音大得不仅王念能听见,二楼的几家人此刻也都在走廊上看热闹,听了个一清二楚。
“自己做孽,丢人的都是孩子。”徐大姐摇头。
……刚才说不肖子孙,现在又来了个为老不尊。
“烧火吧。”王念说。
柴火燃起的同时,王念就把菜籽油倒了下去。
随着油热锅里逐渐冒出烟,眼看油温升高,徐大姐有些着急:“蒜倒下去肯定要糊。”
王念解释:“咱们厂子的油是生菜籽油,要是不炼熟会有股子味。”
眼看油差不多了王念就让刘超仙熄火:“等油凉热咱们再加蒜。”
“难怪我弄的有股怪味还发苦,肯定是油没烧熟。”
“柴火灶不容易掌握火候,最好的法子是蒜末用水冲一冲。”
苦其实就是蒜炸过了引发的苦味。
炸蒜油酥看似简单,其实哪个步骤没做好就容易影响味道。
冷油这段时间,王念又从屋里端出小葱来切。
“葱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徐大姐按王念说的把葱头切下来,有些好奇地拿起葱头看了看:“你从哪搞的葱种,怎么和咱们种的不一样。”
“我娘家大伯送来的紫皮葱,味道比白葱香。”王念笑。
“是冲。”刘超仙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做黑葱油比蒜油所所需要的配料要复杂得多,切得越细越好,大蒜和姜都能直接用刀背拍散再剁。
“那这又是啥?”
“十三香!”王念解开裹了几层的布,递给几人闻:“我们村老厨子给的,香不香?”
“我以前在供销社也见过,就放最上一格。”
王念说老厨子,让刘超仙更加肯定红旗大队就是有御厨教她本事,当即对这十三香也丝毫不觉着奇怪了。
所有材料准备好,罗顺利那边的搬家也临近尾声。
隔壁消失几天的钟曼丽终于走出家门,手抓瓜子,满脸戏谑地走向了三号屋子。
今天没事找事的对象从王念换到了新邻居。
“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钟曼丽的开场白落下。
王念这边也招呼着刘超仙点火:“小火。”
随着蒜末中的水分逐渐挥发,蒜末从白色变成金黄,瞧着虽然还没酥脆,王念却在这时连油带蒜一起舀到了盆里。
“要是等蒜变得有点焦黄再捞起来,余温会把蒜炸糊。”
几人半懂不懂地应和着。
之后王念又重新倒入菜籽油,再次重复了刚才烧油晾凉的过程。
虽然说一次性烧够两次用油能节省许多,但蒜头酥是徐大姐自己带来的油,葱油王念肯定得用自家油。
而且……家里菜籽油王念也是进化过的。
重新点燃柴火加入猪油和葱姜蒜,用锅铲沿着锅边慢慢搅动。
火翼葱的香味异常浓郁,经热油慢慢浸入后,整栋家属楼都被这种香气所弥漫。
“你说我要是出钱买,小王同志会同意吗?”
蒜油其实早已冷透,徐大姐端上盆就能告辞,完全没必要留下来耗费一个多小时看王念炒葱油。
但她硬是留到了结束,直到王念把葱油舀到几个半大饭碗里。
许芬摇头,要是脸皮厚点的话开口直接问就成。
不过她们俩显然都不是那种人。
“那我们回了,钱你先收着。”徐大姐一张嘴口水就抑制不住外流,忙抿了抿唇,把钱塞到王念袄子兜里:“下回我还找你。”
“那这碗葱油你端回去吃。”
徐大姐这人大方,刚才熬葱油时已经舀出大半碗端进屋里,王念当然也不能小气。
“那大姐可就不客气了。”
“耽搁许老师那么半天,你也端点回去尝尝。”王念又端了个小碗给许芬:“就是记得把碗还我,要不家里来个客都没碗吃饭。”
特意分成多碗就是为了送人,碗柜里那几碗也早有安排。
“一会儿就让我家老崔来还。”许芬笑。
送走两人之后,王念才端了碗大的给刘超仙,亲疏远近该分还是得分。
所有帮忙的人都安排妥当后,王念才把剩下几碗端进屋里。
“一会儿先给秋红嫂子送碗去,剩下两碗玉英姐一碗,剩下那碗我用罐头瓶子装好,你给罗厂长送去,我听说罗厂长爱人也是广省人,应该喜欢。”
施向明微笑着回应着王念的安排。
他们夫妻在厂里关系好的几家人都已经想到,至于罗厂长……就纯粹是为了感谢。
要不是罗厂长力荐,施向明不会有机会走出长生沟,被县城乃至省城各大机械厂邀请。
四年前也是罗厂长亲自赶去安怀市将施向明接到431厂。
这份知遇之恩施向明也回报得很快。
431厂成功在国内打响名气,今年厂子抢下军用汽车零件的单子,部队还专门下拨了研发基金供厂子进行专项研究。
夫妻俩聊天时,施向明颇为感谢罗厂长,王念也听进了心里。
“t那我下午骑车去一趟,顺道把申请材料交上去。”
王念停下倒油,疑惑地问:“工作上的事?”
“上头提出要研发出咱们自己的汽车发动机,我其实早在国外时就已经对此有过研究,所以写了申请表打算申请加入研究。”
施向明愿意跟王念分享工作上的事,哪怕她不懂那些机械原理,也能给出最积极的回馈。
王念听完果然很兴奋地瞪大眼睛,接着啪啪地鼓起了掌:“以后全国人民一定能开上全是咱们国产零件的汽车。”
“能不能申请还不一定呢。”施向明笑。
“就算这回不行,下次一定行。”王念坚决相信。
“好。”
阳光洒满屋子……
孩子们在后院和狗子追逐嬉闹……
一切一切都温暖得施向明漾满笑意的眸子仿佛都镀上了片光。
***
自行车骑得稍微快了点寒气就顺着围巾往衣领里钻,施向明却丝毫不觉着冷,顶着寒风越骑越快。
不知是生活开得好身体里有油水还是心情好,这个冬天并没有那么难熬。
罗永德家在厂办公室后的一号家属楼。
一号家属楼是最早建成的干部家属楼,全是平房为主,就是房前屋后的面积大了些。
罗家住最后一排的三间屋子,前后都用木栅栏围了起来,现在也全都种上了菜。
罗永德的妻子付芳正在院里锄草,孙女抓着个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娃娃坐在门口玩。
施向明将自行车稳稳停在栅栏边,长腿撑地,笑意浅浅:“婶子好。”
付芳抬头看去,好半天才认出来人是谁。
逆光是主要原因,也有一时半会不敢相信眼前这笑眯眯的人竟然是施向明。
每天不是在车间上手拆机器就是在办公室画图做研究,沉默寡言又摆着张冷脸才是付芳对施向明的印象。
结婚对一个人的影响真那么大?
付芳心里想着,面上很是热情,放下锄头就忙招呼施向明进屋坐会儿。
“罗厂长在不在?”施向明笑,停好车就取下车把手挂着的网兜:“我爱人今天做了点葱油,婶子拿家去下面条吃。”
自家做的吃食,施向明送得光明正大,当着其他邻居的面就这么把网兜递了过去。
“小王同志手可真巧。”付芳接过网兜,笑着抱在了怀里:“我家老罗在家,你们晚上正好喝点儿。”
“爱人和孩子还在家等着吃饭,我这是有份申请表要交给罗厂长,这个资料很重要,麻烦婶子了。”
“那你给婶子,我这就送进去。”
施向明将一叠申请材料双手交给付芳,收回手后立刻跨上了自行车:“那我就先回啦。”
“有时间叫小王同志一起来婶子家玩。”
付芳一直目送施向明骑车远去到看不见人影才满是感慨地进了中间那间屋子。
罗永德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此时付芳是真庆幸施向明没留下来吃晚饭,要瞧见罗永这副样子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喝不死你!”
昨晚和省城来探亲的老战友喝到大半夜,这会儿估摸着厂子被炸了人都醒不来。
付芳踹了脚罗永德,将那叠申请资料轻轻摆到书桌上。
这一睡就直睡到天擦黑,罗永德终于在头痛欲裂中醒来。
“还知道要吃饭啊!”
付芳恰巧端着菜进屋,狠狠瞪了眼罗永德后才转身拉下灯绳。
客厅里一亮起来,大儿子一家也各自从屋里走了出来。
罗永德接过热毛巾抹了把脸,余光一扫没瞧见小儿子罗顺利,下意识就吼:“顺利那小子又跑哪去野了。”
“顺利都结婚了,你还记着孩子闯祸。”
“都睡糊涂了!”罗永德拍拍脑门,清醒过来的脑子这才闻到空气里飘来的香味:“今晚做什么好菜,这么香!”
“面条。”大儿子罗解放端着两大碗面条推门而入,笑着把最大那碗放到了罗永德面前。
“面条能有这味?”
“我放了点施总工下午送来的葱油,鸡蛋也是人家送的。”
“施总工!施向明?”罗永德诧异挑眉。
“咱们厂除了他姓施还有谁。”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明明就是碗再普通不过的白水挂面,香得不管大小都跟着吞口水。
罗永德招呼大家都吃,自己也拿起筷子。
“确实好吃,就点了几筷头就足够香,确实是咱们广北的黑葱油味。”付芳点评。
罗永德三下五除二就消灭完大碗,放下碗筷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施向明的爱人确实有点本事,就是一碗面就让我们全家记下了她。”
所以说这送礼也讲技巧,哪怕是一瓶葱油就能让人记忆深刻。
付芳很赞同:“你看几个娃娃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过几天吃完我肯定还得去找她……”
这一来二往的不就自然而然亲近了起来。
“没想到施向明竟然会跑咱家送东西,还真让人意外。”罗永德感慨。
“娶到个好媳妇确实不一样。”付芳笑,顺便瞟了眼罗建设两口子:“要是媳妇儿败家,再好的家都得拆散。”
罗建设媳妇郑丽华那就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人,家里的事和孩子是一点都不掺和。
娶这个儿媳就是被介绍人给诓了,结婚之后才发现懒得要死。
等到小儿子,她寻思着就让孩子自由恋爱,这样也多些时间了解对方。
结果呢……儿媳是不错,却又摊上个名声不好的岳母。
想到两个儿子付芳就一脑门子愁事。
再看人施向明,整个人精神头换发,媳妇不仅手艺好,为人处事也有章法。
“顺利现在和施向明两口子住一栋楼,没事让他多去走动走动。”
面条连汤带水全下肚,罗永德抽疼的胃终于松快下来,又忍不住操心起小儿子来。
“厂子里那么多人,为啥你就那么看重施向明?”付芳忍不住好奇。
“人家有真本事。”罗永德竖起食指:“就凭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硬是改进了国产车辆的刹车盘,这样的人才咱们怎么能不重视。”
外人或许看不明白施向明对431厂的重要性,可罗永德最是清楚。
新开的生产线要是没有施向明把关,合格率根本没法达标。
这其中涉及到太多罗永德看不懂的专业知识,只羡慕人家工资高,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高!
“你不说我都忘了,下午施向明是来送什么申请材料……”
付芳猛然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慌忙站起来走到书桌边。
这看过去瞬间心里咯噔一声,原本好好的一叠资料七零八散地摊放在桌上。
“谁动了桌上的资料!”付芳转身冲几个孙子孙女大吼:“到底是谁。”
罗永德脸色大变,慌忙站起带倒了椅子,三两步跑到书桌前拿起一张纸。
这是张印有市工程院红戳的文件。
文件上清楚写着邀请施向明同志共同参与国有汽车发动机研发。
而这份文件是他亲手从吴斌教授手里接过来交给施向明的。
只要填写完申请表上交,省城工程院就能立刻下拨资金帮助431厂建立研究室。
这周五,罗永德专门交代施向明填好申请表后直接送到家里,周一他就可以直接前往省城进行审批。
结果……现在变成了半张带着煤灰的废纸。
罗永德勃然大怒,狠狠一掌拍到桌上。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动了桌上的东西,另外半张去哪了!”
这时候,大孙子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小妹妹:“妹妹包烤土豆,妈妈撕的……”
“那该怎么办!”付芳急得满头大汗,两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上:“你……你会不会……会不会……”
“什么会不会!”罗永德额头青筋狂跳,就算有火也不能冲一岁多的孩子发,深深地吸了口气后退后到饭桌边:“明年我这个厂长还能不能做得稳……那就得看天意了。”
付芳气得浑身颤抖,狠狠瞪向罪魁祸首郑丽华。
“我家把你娶进门是真倒了八辈子霉。”
郑丽华此刻也吓得六神无主,被付芳狠狠这么一瞪,两行眼泪瞬间奔涌而下。
“那现在该怎么办!”
“没办法。”罗永德叹气捂脸,声音里满是哽咽:“申请表是国家工程院下发,十几个县就这一张……”
“那就说施向明没把申请表送到咱家不就成了,妈就咬死说没接手。”
忽然,郑丽华带着哭腔地吼出了这句话。
话音刚落,屋里死一般寂静,罗建设不可置信地望着妻子,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罗永德怒目圆睁,握紧的双拳最终只能无力地松开。
“是我们错就是我们的错,你只会怪到别人身上,这种人根本不配教育孩子。”
付芳此刻也顾不上责怪t儿媳妇,焦急地连连追问:“老罗,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罗永德沉吟半晌,深深叹了口气:“我去跟施向明先通个气,周一我主动向党支部承认错误,至于处罚结果……只能等厂子开会决定。”
什么处罚罗永德都认,可他觉得最对不起的还是施向明。
这毁掉的不仅是431厂的机会,还有人家大好的前程。
“我和你一起去,是我粗心才出了这种事,就算给他下跪都成。”付芳解开围裙神色坚定。
罗建设也要跟着去,心里想着一会儿尽量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罗永德为人正直,从来就不是那种敢做不敢认的人。
既然决定要去,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他意料。
一家子冲到施家将来意那么一说,付芳差点都跪了下去。
谁知道施向明听罢只是微微笑了笑,表示都是小事。
让罗家忐忑大半天的事在人家看来其实微无不足道。
第33章 第 33 章 人情世故
施向明只是轻松地摆了摆手:“我给教授打个电话就成。”说着赶忙让王念给几人倒茶。
估摸着几人吓够呛, 这么冷的天每个人脸上都是大汗。
罗永德刚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紧张地追问:“吴教授那边应该没有权利重补申请表,这可是国家工程院的项目。”
“先喝点热水缓缓,别着急。”施向明把茶杯递过去, 跟着详细解释起来:“明天我亲自给大师兄打电话说明情况, 让他直接在登记表填上我的名字, 申请表后补也成。”
罗永德还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不用走程序?”
“程序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 各县的申请已经通过第一轮筛选,因为情况并不理想今年才重新开放第二批……”
通过实地考察, 能进行此项研究的工程师少之又少, 合格率还不足百分之零点一。
导致项目启动在即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第二轮除了公开申请外还额外增加了内部推荐。
施向明就是头批被推荐人选之一。
吴斌副院长……现在应该叫吴斌院长,来431厂其实就是亲自跟施向明商量这件事 。
至于申请表,其实也就是走过过场。
自从他同意之后,消息立刻传回了市工程院和国家工程院。
而巧合的是,国产发动机项目的负责人正好是吴斌大弟子——邱明。
两人多年来电报来往密切, 王念从施向明嘴里听到最多的名字之一就有邱明。
所以……这确实就是个电话的事。
王念把糖白开端到脸色惨白的付芳面前,温声笑道:“婶子喝点开水, 向明说是小事肯定就是小事。”
“吓得我……”付芳摇头苦笑, 拍拍旁边的沙发:“妹子坐下来跟婶子说说话。”
罗永德刚才打了个眼色, 显然有事要单独跟施向明说。
付芳一拉着王念坐下, 他立刻就呼出口气,面上表情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打电话,要不我这心……老悬着。”
施向明抬头看了眼墙上时钟,点头:“现在工程院的接线员应该还没下班,咱们现在就去办公室。”
唯一能与外省联系的电话机在厂长办公室,要打电话只能去那。
“你就在这跟王同志聊聊天, 我忙完回来接你。”罗永德站起来,罗建设也跟着站起来。
“多穿点,回来路上冷。”
王念打着手电筒把施向明送出竹林才回到屋里。
也许是刚才的气氛太紧张,几个孩子都愣愣地坐在凳子上没讲话,屋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现在感觉到没什么大事,孩子们的天性就很快释放了出来。
施书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张立业叫了来,两个大孩子领着几个小的在小屋里讲故事。
只有付芳一岁多的小孙女走路还不稳,被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要跟着进屋。
“我家孩子多,天天都吵得人头疼。”付芳笑笑
王念这会儿才有空从五斗柜里抓出花生和糖待客,剥开糖纸放到小女娃手里,又招呼屋里孩子们出来吃。
孩子们一窝蜂地冲出来,火速在茶几周边围了一圈。
“婶子先坐会儿,我给孩子们泡点柚子糖水喝。”
红旗大队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柚子树,没怎么打理结的果子味道也酸。
平时只有馋狠了才摘来当零嘴吃,王念就算知道诸多柚子吃法也因买不起糖而放弃。
而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从调料架上取白糖用。
施向明从来不会过问王念究竟买了什么,就算哪天搬一袋白糖回家他也眼都不带眨的。
拥有这位“强力后盾”后王念让堂哥王勇赶集的时候背了一背篓柚子来家。
前几天抽空做了瓶柚子茶,角落还剩下好几个没动。
“柚子糖水。”施书文一听,立即放弃奶糖,一溜烟跟在王念身后。
他和妹妹两天就能喝一杯,王念姨说喝多了牙齿要长虫,所以不能多喝。
昨天刚喝过,今天要不是来客肯定没机会喝。
两个跟屁虫跟着走来走去,小馋猫的样子逗得付芳会心一笑。
都是当妈的人,付芳哪看不出王念对孩子究竟好不好,娃娃们的样子可骗不了人。
在这个娃娃们裤子都是补吧重着补吧的年代里,兄妹俩穿得干干净净,施宛棉袄外边还围了个粉色围裙霎是可爱。
“我就喝一口。”
王念倒水,施书文着急忙慌地举起一根手指大声保证,说话时胖嘟嘟的脸都跟着颤了颤。
“今天喝了明天就不能喝,选好今天喝还是明天喝告诉我。”王念回。
“哥,今天喝,今天喝。”施宛着急拉扯施书文衣袖,生怕说晚就没了。
施书文沉吟片刻,做下决定:“今天先喝我那杯,明天再喝妹妹那杯。”
王念诧异低头。
就见施书文非常严肃地跟施宛解释:“咱们俩分着喝,这样今天也能喝,明天也能喝,以后咱们每天都能喝……”
小脑瓜子还真是聪明。
王念笑,泡好的柚子茶端到茶几上,给每个娃娃都分了杯,最后才是兄妹俩。
也是一杯,不过还多拿了个空杯子。
她倒要看看施书文打算怎么分这杯柚子茶。
她看兄妹俩,付芳在看她,看完王念又看屋子,看完屋子又看施书文兄妹俩。
总之……越看是越喜欢。
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孩子们养得活泼健康,一家子瞧着也是和和和睦睦。
“婶子喝点糖水。”
付芳接过那杯微微有些泛黄的柚子糖水,喂到小孙女嘴边:“咱们厂子大礼堂后边也有不少柚子树,结的柚子又酸又苦没法吃,不晓得有没有被砍?”
“要是没砍……我能挖一棵种我自己院里不?”
进化水既然能种菜种树一定也行,王念早就筹划着天暖和些就进山把那棵猕猴桃树挖回来栽自己院里。
“能啊!为啥不能。”付芳低头看了眼小孙女不停蠕动的嘴巴,笑意加深:“树是以前那几个村里人种的,不算厂里财物。”
看娃娃们这么喜欢,付芳也打算挖棵种自家后院,等明年结了果也照着这法子做点零嘴。
柚子茶入口酸甜,咽下喉咙嘴里还有回甘,比汽水好喝得多。
王念笑着说“好”跟付芳说好等开春一起去挖,目光其实一直没离开施书文兄妹俩。
一杯多点一杯少点,施书文想都没想就把多那杯给了妹妹。
“妹子以后教教婶子怎么弄柚子糖水,家里能省不少零嘴钱……”付芳心里还记挂着着柚子茶,刚说了没两句就听见门外罗顺利几乎是吼的骂人声。
“装什么好人!”
他们来时三号屋子黑灯瞎火的,不晓得一家三口都去了哪。
这会儿听到骂人,付芳把孩子放沙发上就忙追出门去。
“顺利,你和谁在吵架?”
门外走廊上。
罗顺利还是穿着白天那套军绿色棉袄,就是没戴帽子露出头有些稀疏的头发。
虽然刚才听着嗓门大,可瞧着脸上倒没多生气,反而是似笑非笑地扯着嘴角。
被昏黄灯光这么一衬着实有些渗人。
而他对面的钟曼丽浑身发抖,指着罗顺利虚点了半天都没能挤出句话来。
“难道说错啦!我家的事你凭什么指手画脚,你算哪颗葱。”
“我要告到妇女主任办公室,就说你……就说你欺负妇女同志。”
钟曼丽使劲剁脚,气势上明显矮了半截。
“去告去告!不去就是孙子。”
“钟曼丽!”
“罗顺利。”
两道声音同时从走廊另一边传来,只不过一道满含怒气,一道则是带着些无奈。
江芳回头瞧见付芳,脸色不由变得有些尴尬。
付芳却像是没看见她,又冲罗顺t利招了招手:“来小王同志家,妈介绍两个人给你们认识。”
“秀梅,妈叫我们过去认人。”
要说刚才罗顺利还很嚣张,见到付芳后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迅速蔫吧了下来,叫孙秀梅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付……”江芳张嘴喊人的下一秒,付芳已经转身冲王念摆摆手:“刚着急都没来得及说,我家顺利两口子和你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王念站在屋里没出来,听到只是笑了笑:“那还真是巧。”
家属楼住的人多,光是处理人际关系都得花不少心思。
她这人又不是那种谁都能聊上几句的性格,住进来小半年三楼上的几家人都还没认全。
“妈。”孙秀梅脸上泪痕还没干,闷声闷气地叫了声付芳后冲王念笑笑:“王同志你好。”
笑得比哭还难看……
“进屋来说。”付芳扫过欲言又止的江芳,没好气地又瞪了眼罗顺利:“连媳妇都护不住,只会窝里横的东西。”
罗顺利挠了挠脸,没敢反驳。
随着几人在沙发落座,王念又充当起主人家的角色,给孙秀梅道糖水拿花生。
“你就别忙活了。”付芳拽着王念坐到身边,一伸手直接戳上罗顺利脑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我岳母。”罗顺利这人是真没有半点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付芳随后一问就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直到听着不对,付芳也来不及阻止了。
王念轻咳了声,打发围在电视机边的娃娃们进屋去。
“臭小子,你这张破嘴怎么什么都敢说!”付芳气得使劲拍了下罗顺利。
哪有人那么直白告状岳母偷人,让外人听了不知道心里会怎么笑话。
罗顺利委屈得很:“不是你让我说吗!我说的全是实话。”
才搬到四十三栋家属楼半天齐秀娥就开始不安分,跟人在竹林里拉拉扯扯被钟曼丽撞见。
而这人……还好死不死就是钟曼丽的丈夫肖建民。
“让你说,不是让你乱说!肖建民才多少岁,怎么可能和齐秀娥搅在一起。”付芳气道。
“我知道。”罗顺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那个女的跑家里来骂秀梅,我才懒得搭理她!”
肖建民说是瞧见齐秀娥差点摔倒就拉了把,两人根本就不认识。
钟曼丽不听在家大闹一场没出气,又跑到隔壁指着孙秀梅鼻子骂了好些难听话,然后被刚回家的罗顺利撞见。
“被别人指着鼻子诬陷都不敢还嘴,以前骂人的劲儿都不知道去哪了!”罗顺利甚至还觉着妻子窝囊:“我要是你,跳起来就抓花她的脸。”
付芳见罗顺利越说越不像话,直接抬脚踢了过去:“滚一边去。”
罗顺利真就缩到一边,捡了颗糖丢到嘴里嚼吧嚼吧。
“妹子别介意,我家老二其实心肠不坏,就是嘴没个把门的,啥都敢说。”
这点王念下午就已经见识过,才搬来整栋楼估计都已经听到齐秀娥不是个正经人了。
“我就是故意的。”罗顺利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
孙秀梅狠狠叹了口气,看向王念的眼圈泛着红:“不怕王同志笑话,其实钟曼丽骂的一点都没错,我妈确实不要脸,就是……对象是谁我不知道。”
不仅下午,就是这会儿没回来……估摸着也是跟情人幽会去了。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付芳也觉着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干脆直接了当地冷哼:“臭不要脸。”
“我就怕那人有家有对象,你说这不是破坏别人家庭吗……”
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孙秀梅这么要强的人此刻也不由地升起绝望来。
“我看你妈就是鬼迷了心窍,要是还在安怀,早被拉出去游街,还能让她成天往外跑!”付芳说。
罗顺利和孙秀梅是自由恋爱,两人处对象初期其实没人发现齐秀娥在外边偷人。
等到商议结婚前,付芳才从儿子口中得知前几天瞧见有男人从独身丈母娘屋里出来,当时天黑他就瞅见了个背影。
当时付芳想着寡妇久了不甘寂寞而已,没想到女儿结婚像是刺激到齐秀娥,这浪荡做派越发明显起来。
以前面上还能装个正经,后来从行为到说话方式都开始不像样。
“我就想看看到底是谁把我妈害成了这样!”孙秀梅气愤不已。
“知道是谁就好了!要是光棍就正好凑成一对,要是有家有室该断绝就一定得断绝来往……”付芳叹。
同为女人又是亲家,付芳其实并不想让齐秀娥出丑。
孙秀梅越说越难受之时,王念突然清了清喉咙。
付芳刚才提到的那句有家有室一下子触动了王念,吴桃花和两个孩子其实才是这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付芳一顿,随即意识到他们其实还在人王念家!
“刚才还说老二,我这张破嘴也是没个把门!跑妹子家来说这些丑事。”
王念摆摆手,皱着眉头,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显得十分纠结。
好半晌才端起茶杯递给孙秀梅:“或许我知道你妈的相好是谁。”
“……”
接着,王念就把那天去送虾油时见到的场景说了说,末了还是申明:“到底是不是胡满军我不敢确定,就是让你们可以多个方向。”
“肯定就是他!”孙秀梅脸上挂着两条泪痕,表情从咬牙切齿慢慢变成了恍然大悟:“我就说我妈怎么老去隔壁帮吴桃花带孩子!”
帮人带孩子是假,就是借此机会跟胡满军眉来眼去。
“原来是胡满军那个王八蛋。” 罗顺利把糖咬得嘎吱作响,一脸鄙夷:“他恐怕……不止勾搭了你妈一个。”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王念没想到431厂里竟然还不止一两个勾三搭四的人,会不会继续说下去能牵扯出一大批人来。
“……”
而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施向明和罗永德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屋。
罗永德开心没多久的情绪瞬间被付芳的话冲得烟消云散。
家里糟心事远比工作上的麻烦更令人心烦。
王念发现罗顺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施向明移动,就像在看……偶像。
直到施向明在王念身边坐下,罗顺利立刻兴奋地伸出手:“施总工,以后多多关照。”
两人握了握,刚收回手罗顺利就立刻搓着手满眼激动地开口:“您改进的那个精度表真是了不起……”
能让随时吊儿郎当的罗顺利用上了您字,王念完全相信他是真崇拜施向明。
“多亏你们给出的详细数据才能成功改进,否则我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施向明谦虚地笑笑。
“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向您请教吗?”
“随时都可以,只要我有空。”
“我最近正好遇到了几个问题,明天下班我带着笔记本来家里拜访……”
说实话,罗顺利的这番话让王念对他完全刮目相看。
有礼貌懂进退,刚才那番话并不是随口恭维,明显有一定机械工程基础,根本不是不学无术的溜子。
施向明轻轻点点头。
“那我们继续说回刚才关于胡满军同志的事。”
“……”
包括王念,谁都没想到施向明会继续接上刚才的聊天内容。
“胡满军在道德作风上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你们早些让齐婶子回头是好事,否则日后肯定会连累到她……”
“什么大问题?”罗永德问。
“他涉嫌调戏烈士遗孀,人家最近正在联合其他几个被侮辱过的女同志打算告到政治部,胡满军没几天好日子了……”
厂子建立之初,部队支援不少军人来帮忙建设,其中有好几个同志牺牲在了长生沟。
之后厂里给烈士家属安排工作,属于厂子里比较特殊的一群职工。
胡满军敢侮辱烈士家属,要是调查之后罪名成立,劳动改造在劫难逃。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秘密的事?”王念不由好奇。
“她们的揭发材料是我亲笔所写。”施向明说,难得地阴沉了脸:“而且这其中还涉嫌到威逼胁迫,不是简单道德谴责就能处理的大问题。”
“妈的!这个王八蛋真不是人。”罗顺利气得低骂。
“我的建议是尽快阻止齐婶子与胡满军来往,以免牵连到你们。”施向明又说。
罗永德冷“哼”了声:“老二去看看你丈母娘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我们就过去会会她。”
“我这就去。”
原以为闯了大祸来赔罪,谁能想到竟然牵扯出这么件更大的麻烦事来。
很快,罗顺利跑回来:“我岳母回来了。”
“今天我老罗欠了你们两个大人情。”罗永德站起来,重重拍了拍施向明的肩:“以后再好好感谢你。”
罗家几个大人t满是担心地全去了孙秀梅家,把孩子留下来让王念帮忙带会儿。
等人一走,王念就立即凑到施向明面前,眯起眼睛故意做出凶狠的摸样出现沉声质问。
“她们怎么会找你写举报材料?”
“她们中没人识字。”
“厂里这么多识字的人她们怎么不找?就找你。”
施向明明白王念就是开玩笑而已,所以也放慢了语速,带着笑意:“可能是我最可靠吧。”
“显得你。”王念笑,右手轻轻拍着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小姑娘:“我知道她们会什么会找你。”
“为什么?”施向明反过来问。
“肯定是因为你上了报纸,人家认为你这样的知识分子一定是好人。”王念笑。
别说,还真让王念猜中了。
几人之所以找施向明帮忙,还真是因为报纸上刊登了他比赛得奖的消息。
加上施向明在厂里有一定说话分量,所以才辗转求到他办公室。
“这么大的事,怎么罗厂长一点都不知情?”王念又问。
施向明叹了口气,声音不由压低:“政治部和厂领导班子各自独立,两边从建厂以来关系就没和睦过。”
这其中涉及到不同阵营的权利斗争,施向明一向不掺和其中,也只知道个大概。
“还有……”王念好奇的可不止一两件事,施向明话音刚落又抛出个问题:“你觉得罗顺利两口子能来往吗?”
她对罗顺利的看法变了又变,都有些拿不准自己看人眼光究竟是不是有问题。
“罗顺利和崔校长你觉着谁为人更好?”施向明笑着问。
“崔……崔校长吧。”
在学校食堂那件事之后,王念对崔树林这人说不上多有好感,所以回得连自己都是不确定的语气。
“要是以前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崔树林。”施向明站起来,边收拾茶几上的花生壳边继续道:“所以能不能来往还是得相处看看,刘同志和谢同志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念恍然。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相熟,现在刘超仙和她什么话都能说,而谢玉兰却又退回到了见面点个头的关系。
谁说搞研究的男人不懂人情世故……
第34章 第 34 章 珍珍妹妹
夜色渐浓, 天空繁星点点,整个长生沟都陷入一片寂静之时,罗永德一家从罗顺利家走出。
没人说话,大家的表情都凝重。
“要是你们多关心些亲家母, 她也不至于会走上这条路……”
敲响王念家房门前, 罗永德回头对儿子儿媳感慨道。
施向明很快开了门, 几人走进去门又重新合上。
“齐婶子怎么说?”施向明问。
付芳把孩子接过去, 轻轻摇头,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从何讲起。
罗永德长长叹了口气, 斟酌片刻才开口:“胡满军真不是个东西……”
这两人最开始是胡满军强迫, 齐秀娥担心名声有损让女儿没法找对象而无奈吞下了屈辱。
只是没想到随着时间越久,齐秀娥竟然觉着床上那点事还挺快活,也因此变得半推半就。
再后来孙秀梅要结婚,齐秀娥看女儿女婿成双入队的出入,心里寂寞又深觉自己命不好,一时糊涂竟主动去勾搭胡满军。
胡满军不知道有什么毛病。
齐秀娥心甘情愿当他相好, 这人反倒吵闹着要结束关系。
今天晚上齐秀娥没在家,其实就是回老屋以没收拾完衣物为借口, 就是想再找一找胡满军。
和好没成, 反过来被胡满军羞辱了顿。
齐秀娥气得大哭一场, 又怕被别人看到, 等天黑透了才敢回家。
“这些天就让齐婶子在家休息吧,胡满军那千万不能再去了……”施向明冷静依旧。
王念则是被付芳后来补充的那番话惊得不停眨眼。
胡满军应该是有什么心里问题……
他强迫的全是年纪四十到五十之间的女同志,齐秀娥要是论年纪的话已经可以当他妈。
而年龄问题也正是他反过来羞辱齐秀娥的话。
王念没想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天鹅竟然出自胡满军对自己的形容。
“政治部那边我不方便插手,有什么进展你一定要提前跟我说。”
“明天我就去政治部那边问进度,有消息一定告诉你。”
罗永德一家心情复杂地离开。
而施向明又带来个对王念来说绝对是好事的消息。
今晚施向明就算不打电话,明后天也会接到邵明的电报。
年前邵明将会代表项目组前往新定市进行人选考察, 到时候施向明也要前往省城参加考试。
所以他打算带上一家子前往省城,也顺道让师兄见见她。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五个年头,王念终于有机会走出文西乡。
***
越临近一月这天反倒是暖和起来,只要太阳一出来,连棉袄都有些穿不住了。
生物钟使然,就算是休息日,刘超仙还是按照平时的时间起床梳洗。
端着漱口盅打开房门,果然又有香味飘来。
刘超仙使劲吸了口空气里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香气,有气无力地剜了王念侧脸一眼。
“碰着什么好事啦!怎么这两天一直笑眯眯的?”
“你看这是什么?”
一口土黄色砂锅在蜂窝煤灶上咕嘟嘟地冒着气,有泡不停从出气孔里钻出又炸开。
刘超仙闻到的香气就是从砂锅里飘出来的。
“这么大一个砂锅!厂区商店买的?”
砂锅这玩意儿那是真想买都找不到路子,大多数家里都是用的土罐,想做个正宗砂锅除非身边有老手艺人。
王念挑眉,一副显摆的样:“有个朋友送施向明的,怎么样?瞧着还不错吧!”
“是是是,还是你家施总工有本事。”刘超仙咧嘴大笑,冲王念摆手做打发的样子:“你可看好别被人抢了!”
王念也跟着笑。
胡满军的调查在一个月内结束,由于影响恶劣而且为了保护烈士遗孀的名声,厂子里并没有公开宣扬此事。
胡满军以玩忽职守被开除,作风问题只是一语带过。
大家都传胡满军带着妻儿离开了长生沟,这一家子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其实胡满军前脚离开厂子大门后脚就被公安局带走,而吴桃花和孩子们则是被送回了老家。
举报材料里齐秀娥被上报成了最初受害者,不仅对她没有任何处罚,还特意提了孙秀梅一级工资当成补偿。
处罚结果一通报到厂长办公室,罗永德就知道其中施向明出了力。
这口砂锅和砂锅里的鸡就是付芳趁夜送到家里来的谢礼。
王念留下砂锅和鸡,砂锅里的钱票全部退了回去。
收下砂锅其实也是为了告诉付芳……这件事他们不会乱说出去。
也算是变相的……封口费?
“嫂子这么早就做好吃的啦?”
随着起床的人多了起来,罗顺利两口子也相继从屋里出来洗漱,孙秀梅边梳头边走了过来。
事情一解决,孙秀梅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隔着几家人都能听见她训罗顺利的声音。
“熬点稀饭当早点。”王念说。
“听顺利说你们今天要去挖柚子树?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借辆板车跟着去帮忙。”
“就挖一棵,我和向明去就成。”
“客气啥!”孙秀梅转身就朝罗顺利吼了一嗓子:“先去借车再回来吃早点。”
“我洗完脸就去。”罗顺利吐出牙膏沫子回得含含糊糊。
“嫂子别不好意思,我家也准备挖一棵种后院。”孙秀梅又说。
王念也就由她去了,再说估计也没什么效果。
罗顺利想拜施向明当老师没成,转而两口子就叫上了哥嫂,亲昵得外人瞧着还真会以为是两兄弟。
“我吃完就来叫嫂子。”
孙秀梅刚走,刘超仙又凑了过来:“一会儿我们也去,看看有没有多的,有的话我也挖棵种地坝上。”
他们家院子没有王念家大,两口子商量着就种竹林边上,反正多得是土地。
王念有些哭笑不得:“一颗柚子树尽够我们大家吃,都凑什么热闹呢。”
“跟着你干总不会错。”刘超仙笑。
饭毕,三家人两辆板车,带着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娃娃前往大礼堂。
大礼堂建在山顶,背靠着一个山坳,以前是红星大队的集体土地。
“就在后边,我前几天来的时候还有人在那拉屎……咱们进去的时候一定得看着点路。”
罗顺利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前几天探路时的发现,还特意提出了注意事项。
大礼堂背后有堵半人高的墙,板车就留在墙边,男同志们先爬上墙再来拉各自的媳妇。
王念……除外。
施向明腿长,爬上去除了稍显笨拙外,倒t也没耽搁时间。
就是转身往墙下一看,哪还有王念身影,甚至还比他动作要快点,这会儿已经跳到了墙另一边。
“王念姨姨爬树可厉害了!”
施书文坐在板车上,跟张立业回忆着初见王念那天。
“……”
“你们跳下来看着点。”王念心有余悸地往旁边让了步,捂着嘴赶忙提醒:“墙角全是屎。”
大礼堂里没厕所,这附近的墙角根就成了露天厕所。
罗顺利站在墙头上哈哈大笑:“刚才我不就说了吗!”
绕过这片露天厕所,几人穿过片小树林,就能瞧见斜坡上几棵柚子树。
文西本地的柚子树长不高,加上没人管理,树干就和手腕那么粗,结果期树枝都会被压弯。
这几棵树大小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好选的,一人随便选了棵就开挖。
挖树用不上女个女同志,王念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到附近去逛逛。
要是再寻到野葡萄藤什么的就顺道挖回去。
顺着山坡一路往下,很快就到了已经人去屋空的山坳。
这里原先就住了两三家人,应该是跟着红星大队搬到了长生坡公社。
屋顶垮塌大半,只剩下堆残垣断壁,缝隙之间甚至挂满了蜘蛛网。
房子没什么好看,王念绕到屋后又爬上坡坎,抓着棵树往四周扫了一圈。
别说……这一扫还真让她瞧见了好东西。
“你们快看,有蜂箱!”
站得高了往下看才注意到有座房子前竟然摆着几个箱子,不时还能到有蜜蜂爬出木板。
应该是搬走的那家没带走这些蜂箱。
“看看去。”刘超仙怕拍手上的灰,也跟着爬上小坡。
人一离开路就荒了,看着挺近的地方,硬是好几分钟才走到房子边上。
三人也不敢贸然靠近,王念选最近的一个蜂箱观察了圈,确定道:“是蜜蜂,不是马蜂。”
“咱们回去找他们,我家那口子山里长大的,掏蜂窝这些最拿手。”刘超仙激动地直搓手。
王念点头。
她上一世就算是农村人也没机会接触蜜蜂,就算蜂箱摆在面前也没法子弄。
“那我们回去叫人,你就在这等着。”
“我去附近转转,留在这怪渗人的。”
就算冬天蜜蜂不活跃,王念还是发怵,刘超仙和孙秀梅一往回走她就往更高处走。
这里能看得出来几乎没有人踏足过,小路都被人多高的杂草所覆盖。
草丛一惊动,藏在里边的蛇虫瞬间四散奔逃。
走着走着,王念突然停下,揉了揉眼睛。
不远处一棵枯树上长满的……是香菇?
再仔细一看,好像不止一棵树,而是大片野生香菇密密麻麻地在长满了。
老人们常说在大山里生活只要勤快就饿不死,眼下王念真正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身上什么都没带,王念只能也跟着折返回去找大家。
几人正在商量怎么取蜂蜜,由比较有经验的张贵强起头,王念和刘超仙回家去拿袋子。
“我就说跟着你准会有好事!”
拿了袋子重新翻过围墙,刘超仙落地的瞬间还在笑眯眯地跟王念说话。
下一瞬,与蹲在墙角根的男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
王念用麻布袋挡脸,拽着满脸通红的刘超仙迅速钻进草丛。
徒留被惊吓的男同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露天厕所……还真挺受欢迎。
“老天爷,这老些!”刘超仙低头看看自己带的袋子,瞬间觉着自己袋子拿得太小:“晒干了过年炖猪脚,光是想想都流口水。”
王念没有丝毫耽搁,袋子一展开就爬到了最高的那棵树上去:“树滑,你们就别上来了。”
“你是送财童子化身吧?怎么走哪都有好事撞上。”
早上才说跟着王念走准没错,出来挖个树都能撞大运。
这片野香菇至少好几年没人动,才会便宜了他们三家人,再往前走十来分钟可就是红星大队现在还在用的集体土地。
采菇虽然高兴,可重复的动作进行久了难免有些无聊。
刘超仙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安静没多久忍不住要聊点家常。
抬头看看王念,觉着好像没什么好问的,于是话题就从孙秀梅家开始。
“孙秀梅,这几天怎么没见婶子出来?”
“她这几天有点感冒,在家躺着呢。”孙秀梅连个停顿都没有的随便找了个理由。
难道还真能说是因为胡满军的事被吓够呛,生怕出门被保卫科抓走,这才躲在家里吗!
刘超仙还准备问那天晚上他们去王念家有什么事聊那么晚。
刚起了个头,王念突然插话进来。
“黄小慧爱人的工作是不是分下来了?”
“前几天就分配下来了。”刘超仙直起腰捶了捶酸痛肩膀,听得出来语气有明显不满:“一厂区车间技术员。”
“黄小慧的爱人叫谢华吧?”王念又问。
“你咋知道?哦对!我想起来了,谢华档案上写得是红旗大队知青,你们一个大队!”
王念嗤笑一声垂下眼皮,将鄙夷展现得淋漓尽致。
刘超仙见状,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追问:“怎么回事?”
“你先说说看他为什么没回城反而来了咱们厂里?”王念反问。
“听他自己说是因为城里的老房子已经垮塌,父母都过世了,就算回去也没地方住。”这个说法是从谢华嘴里自己说出来的,刘超仙倒是不太相信:“我觉着他没说真话!”
“怎么看出来的?”孙秀梅好奇。
“你们想啊……要是城里真没家人,回城能轮得到他?”
王念挑眉,对此猜测相当同意。
要是城里没人走动,谢华绝不可能成为第一批有回城资格的知青。
根据原主记忆,谢华为了回城没少往城里寄信,城里没家人的话……信寄给谁?
“反正我觉得谢华这人不靠谱。”刘超仙总结。
能让王念如此直白表现出讨厌的人,孙秀梅很好奇谢华究竟做了多少缺德事。
“跟我们说说谢华人咋样?”
不偏不倚就分配到了一厂区,他们三家男人以后都得和谢华打交道。
“这么跟你们说吧……”王念转过身来坐到了树干上:“他就不是啥好人,要是早点知道黄小慧要和他结婚,我肯定早去劝了。”
“劝没用。”刘超仙摆手:“黄小慧根本半点都听不进去,你都不知道上周因为谢华工作那事,她和徐大姐大吵一架,气得徐大姐说以后就不管她了。”
又是一个鬼迷心窍的“恋爱脑”
“以后你们也远着点谢华。”王念叹。
黄小慧不是傻子,原主也不是笨蛋,两人都能被迷得神魂颠倒,谢华肯定有他过人的一面。
“要是换成施总工兴许我还能多瞧两眼,就谢华那样……比我家老张都不如。”刘超仙说。
孙秀梅也紧随其后立即表示:“我家顺利就是头发少了点,其实人长得还是挺周正。”
匆忙赶来帮忙的张贵强:“……”
罗顺利不自觉地摸摸头顶。
只有施向明弯了眼,握成拳头的手抵在唇上,努力压制着想要翘起来的唇角。
王念在两人话音落后跟上了句:“施向明长得好,个子又高,还聪明,关键脾气也好……就没什么缺点。”
“……”
张贵强和罗顺利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施向明。
总算晓得为什么施向明非要跟这个农村姑娘结婚,……换谁谁抵得住这么夸。
***
“这是上哪找这么些野蜂蜜?”
“满满几大盆,这都够吃好几年啦。”
“焦黄焦黄的,看着就甜。”
板车满载而归,一路吸引了无数人视线。
好在几大袋香菇藏在柚子树里没引起人注意,否则大礼堂后边那堵墙今天得被人踩踏。
几个蜂箱整整割出来四个蜂巢
刘超仙和孙秀梅就各自要了一个,发现的王念多分一个。
“咱家没那么多罐头瓶子,只能全用盆装,等明天我去弄几个空瓶子再过滤。”
自从结婚以来,家里的罐头瓶子永远都有用处,橱柜里摆了满满当当两排。
“香菇我去晒,你先休息会儿。”
就算施向明主动把剩下收尾的活揽过去,王念也没法子休息。
墙上时钟提示已经五点十分,一眨眼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洗干净手,拿起挂在门后的围裙抖了抖。
呼啦啦的抖动声立刻引来了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施宛扒在门框上,奶声奶气地询问
“姨姨,今晚我们家晚饭吃什么?”
声音来自刘超仙家,王念此时正背对着,听到也只是笑着回道:“咱们家今天炖鸡汤。t”
“那我能邀请珍珍姐姐来我们家吃饭吗?”
“嗯?”王念这才转过身去。
门框边还扒着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瘦得两脸深凹,显得眼睛特别大。
小姑娘……营养不良?
“你是哪家的娃娃呀?”王念尽量放低声音,生怕吓着这个小鹿一样的娃娃:“我得先跟你爸爸妈妈说一声,要不他们晚上该找你吃饭了。”
“珍珍姐姐是新来的邻居。”施宛抢答,指向一楼走廊的尽头:“姐姐家今天刚搬来。”
“那成!一会儿我去打个招呼。”王念笑。
“珍珍姐姐,去我家看电视吧。”
难得遇到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施宛对珍珍相当热情,赶忙邀请人到家里玩耍。
珍珍怯生生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施宛进了家门。
下午孩子们回来得早,王念他们回来前张立业已经领着大家从小花园转战到了自己家。
这会儿听到施宛说开电视,又一窝蜂地要往隔壁冲。
王念伸手揪住经过的施书文衣领。
“珍珍的爸妈呢?”
“不知道,没瞧见人。”施书文挠头,转头又去问张立业:“立业哥你看没看见珍珍的爸妈?”
“好像没有。”张立业回忆:“下午搬家那两个明明都是男人,难道其中有个是女的?”
王念:“……”
就不该指望他们的脑回路。
王念松开手,赶苍蝇似的挥手:“玩你们的去。”
俩小子欢呼一声,跑进屋里又窜了出来,施书文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王念:“我可以给珍珍妹妹泡一杯柚子糖水吗?”
“让你爸泡,开水壶烫手。”
这就是说兄妹俩也可以喝的意思,施书文高兴地原地蹦跶几下,赶忙进屋把好消息告诉妹妹。
很久很久以后,王念才反应过来兄妹俩这么喜欢请朋友回家做客的原因,皆起自把珍珍请回家做客这天。
没多会儿,屋里就传来张立业让施向明泡糖水的叫声。
“你认识不?”
刘超仙抱着杯蜂蜜水喝得眉开眼笑,见王念问她连忙摇头。
“我去看看,要是家长到处找孩子可就闹了笑话。”
担心家长找是假,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会把孩子养得这么瘦骨嶙峋。
“我也去。”
人很快就见到了。
一号房里的两大一小正在吃饭,锅子里热气腾腾的,三人吃得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王念目光落到对面七八岁的男娃脸上。
肉嘟嘟的脸蛋上一双眼睛都已经挤成了条缝,嘴巴油汪汪地正在往嘴里塞肉。
能把孩子养得这么胖,哪有有半点家里穷的样子。
“你们好。”王念站在门口,微微笑了笑:“请问珍珍是你们的女儿吗?”
女人一抹嘴刚想站起来,三眼角随即因为王念的话有瞬间错愕,随后左看右看推了把男人:“吃饭你怎么都没叫珍珍!”
“我以为你叫了呢!”男人没好气地回瞪女人。
“……”
王念和刘超仙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么大个人说忘就忘,吃饭少个人都不知道?
王念扫了眼几人的饭桌,三双碗筷……根本没有珍珍那份。
“今晚珍珍在我家吃晚饭,这孩子和我家小宛投缘得很。”
“那怎么好意思,家里又不是没饭。”女人的微笑假得连眼睛都没有半点波动,说着话人站那一动不动。可没有半点真要去找人的意思。
王念退到走廊上又笑笑:“那我就先回了,等晚上孩子吃完饭我们再送回来。”
“……”
王念回到灶台前,孙秀梅也端着碗蜂蜜水神神秘秘地跟了过来。
第一句就是:“我知道他们是谁!”
两个人的消息来源有限,这三个人……再没了掣肘。
第35章 第 35 章 香菇炖鸡
“男的冯连山女的叫段荷花……”
冯连山是一厂区五级技术员, 段荷花在厂区总食堂当服务员,两口子也是重组家庭。
男人媳妇是最早一批跟随大部队来建厂的,中途就因为一场感冒丢了命。
段荷花男人则是上吊自杀,自杀原因众说纷纭。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没资格住干部楼, 是段荷花去房务科办公室大闹一场, 上头就给他们分到了这。”孙秀梅眨巴两下眼睛, 特意压低声音:“我听说是跟段荷花前头那个男人的死有关……”
要不是因为有把柄, 房务科那帮孙子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房子分给段连山。
“珍珍那孩子是冯连山的姑娘?”王念问。
孙秀梅摇摇头,轻蔑地撇了撇嘴:“珍珍是段荷花的姑娘, 冯亮才是冯连山的亲生儿子。”
老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可眼下这个情况是亲妈比后妈还不如……
“可真是开了眼!哪有亲妈会这么对自己姑娘,孩子可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刘超仙刚才也瞧见了段荷花的那一段假惺惺的表情,谁能料到竟然是亲妈。
“段荷花跟冯连山没结婚之前带姑娘住单身宿舍楼,我听那的人说……段荷花觉着是姑娘克死了她前头那个男人。”
封建迷信思想肯不能大肆宣扬,所以孙秀梅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太清楚。
“胡说八道。”王念冷笑。
有些人会只要过得不如意就把原因怪到别人身上,哪怕珍珍就是个两三岁的孩子。
怪来怪去都不会觉着自己有问题, 反倒因为别人过得凄惨而庆幸想法正确。
“就是可怜珍珍,要不是以前宿舍那些女同志帮衬着, 孩子估摸着都活不到今天。”孙秀梅说。
段荷花再胡搅蛮缠几人都不怵, 就是可怜了孩子。
“让孩子吃顿饱饭没什么问题。”王念打开蜂窝煤炉的盖子, 表情被砂锅里升腾而起的雾气所掩盖了, 更显得声调冷冰冰的:“其他的只能靠她自己。”
一如前世的她,有好心人帮忙只是一时,想要过好只能靠自己。
要是只想着依靠对你好的人,永远不会感觉到踏实。
鸡汤香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时,天边已经被橘色光晕所笼罩。
王念往锅里丢了把洗干净的野香菇和几颗大枣,又将盖子重新盖上。
经过这些天观察, 王念发现进化水浇灌的蔬菜不仅涨势好,就是成长周期都要短得多。
自从院里开始种菜之后,他们家已经很久没去过菜站买蔬菜。
青菜苗几乎两天就能采收一波,正常青笋生长周期应该在两个半月,王念在大棚里种的一个月不到就有施书文小腿高。
冬天的菜站青黄不接,不是萝卜白菜就是荠菜芋头。
而王念这不仅有莴笋,暖棚里的黄瓜和番茄也已经开花,眼瞧着都要挂果了。
“你拿的是空心菜?”
这不……一转眼王念手里又拿了把原本十月份才有的空心菜。
刘超仙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小把蒜苗瞬间被比得黯然失色,还没炒就觉着不好吃了。
“给你掐一把?”王念笑,轻轻一捏空心菜杆清脆的响声顿起:“上个月在菜站好不容易才抢到的空心菜,我就留了点杆子插地里,没想到长这么好。”
“你随便插个杆儿都能活,我婆婆天天粪水伺候着,还是不结红薯……”
刘超仙说得是厂里分的那几十平地,胡婆婆种了片红薯,王念都沾光吃着好几顿炒红薯叶,结果到了挖红薯的时间地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胡婆婆怄得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天天就念叨着怎么会一个都没有。
王念分到的那块地全种了辣椒,说起来剪过两次枝之后就没去看过,最近应该到结果期,也该去看看情况才是。
“不行!”刘超仙被空心菜清脆的响声勾得心不在焉,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我去掐一把炒,要不今晚这饭肯定吃不下去。”
“先摘墙角那窝,棚里的再长长。”
“晓得啦!”
下午挖回来的柚子树已经栽种在到鸡圈边,夏天正好给鸡圈遮阴,鸡粪又能当肥料,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刘超仙讪笑了声。
这怎么能不比较……自家那棵树还靠在水管边,张贵强在屋里呼呼大睡。
再看另一边自家儿子也在帮忙晒香菇的行列中,顿时又被气笑了。
“父母还真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施向明显然回来就没坐下来休息过,种完树又劈柴,非要把柴棚都塞得满满当当。
几个小的也在忙活,王念更是马不停蹄洗菜做饭。
“施同t志,我摘点空心菜!”
“你瞧着摘就成,什么是空心菜我不认识。”施向明视线还特意在院里饶了圈,苦笑着摇头。
好吧……人无完人,施向明也不是完美的。
墙角根那片空心菜绿得非常抢眼,在大片翠绿色中唯独是浅绿,直挺挺的犹如军队方阵。
“怎么种的菜都这么听话。”刘超仙边掐边心想。
“秋红嫂子。”
刚掐了没几根,王念挽着黄秋红的胳膊也跟着进了后院。
刘超仙抬头看到是熟人,当即就笑着打趣起来:“秋红嫂子也是来掐空心菜的?快来快来,这里不少。”
“这么好的空心菜,一会儿肯定要摘点走,你瞧我这不还带了个篮子来吗!”黄秋红笑,把挎着的篮子递给王念:“前几天刚做的麻糖,带点来给孩子吃。”
“那嫂子在这吃了饭再回。”王念只是把糖拿出来,手还没放下,孩子们就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家里几爷子等着呢。”黄秋红说,目光随意在院子里扫过,顿了顿:“珍珍怎么在你这儿?”
“嫂子也认识珍珍?”王念朝角落里踌躇不敢过来的珍珍招手:“过来,婶子分糖。”
糖这个字就像是自动带了魔力,珍珍舔舔嘴唇,抓着衣角怯生生地晃了晃还是没敢提步。
施宛忙噔噔噔地跑过去牵起珍珍的手:“姐姐快来吃糖,要不立业哥吃完啦!”
“施宛,我什么时候那么不讲义气!”张立业不服气地叉腰。
珍珍被施宛带了过来,大眼睛立刻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念的手。
“一人一块,剩下的明天再吃,饭都做好了。”说是这么说,王念却直接连纸包都交给了施书文,而后又提醒:“先洗手再吃。”
“全给他们还有得剩?”刘超仙笑。
王念挑眉,一脸真诚:“咱们打个赌?要是有剩就让立业当我儿子咋样?”
“成!”刘超仙得意地拍拍王念的肩:“要是你输了就把小宛给我当姑娘,我可太喜欢这孩子啦。”
“施向明。”王念突然冲远处高声道:“有人要抢你姑娘。”
“我可以把施书文送出去。”施向明也笑。
大人们的几句玩笑话之间,孩子们已经在小溪边洗好了手回到后院。
施书文小大人似的指挥几个孩子:“妹妹和珍珍妹妹排在前面,我最后。”
整块麻糖已经用钉锤敲碎,所以大小总是没有一样的,施书文把最大两块的给了施宛和珍珍,张立业的要稍微小了圈。
轮到他自己时,选了块最小的。
等每个人都吃进嘴里,连狂摇尾巴的小黑都得了点儿尝尝。
“我输了!”刘超仙叹气,对施书文这小兔崽子是真服气,又觉着羡慕得要命:“你们说哪有娃娃能抵挡得住糖的诱惑。”
施书文就是其中那个另类,剩下的糖又包起来放进屋里书桌上。
“还有香菇没晾完,我们边吃边晾。”
不仅非常听话,还晓得带头干正事,几句话就让几个孩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去忙活。
特别是自家那个傻小子,干别人家活儿真是卖力气!
“嫂子今天来是有什么事?”王念发现黄秋红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珍珍移动,有些疑惑:“难道是为了珍珍?”
“可不是。”黄秋红冷下脸,正色道:“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段荷花同志虐待孩子,所以先来调查下情况。”
妇联组织主要工作职责就是保护431厂的女性以及孩子。
第一时间黄秋红就先走访了段荷花以前住的宿舍楼,收集到不少前舍友对其的质控。
刚才她经过三号房瞧那家子正在吃饭,所以才转到王念这来打算休息会。
只是没想到会瞧见珍珍在这儿……孩子瘦成这样子哪还需要问。
“珍珍多少岁了?”王念突然问。
“根据我们得到的资料,应该刚满五岁。”黄秋红比划了下施宛和吴珍珍的身高:“和三岁多的孩子差不多高。”
“你瞧那孩子的手……才有我两根手指那么粗。”刘超仙并拢两根手指狠狠皱起眉头。
孩子穿的棉袄很旧还有些脏,袖口边已经磨破还能看到里面板结在一起的黑色棉花。
王念用手捏了捏珍珍的肩膀,甚至能感觉得到突出的肩胛骨。
“妇联只能劝段荷花对孩子好点,应该没办法处罚吧?”王念猜。
就是前世法治完善的那个社会对于父母教育孩子的尺度问题都是模模糊糊没有明确界定。
黄秋红点头:“只要段荷花不承认虐待,咱们都拿她没办法,就算是真打了孩子……也只能劝。”
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这是眼下所有人观念里再正常不过的事。
妇联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批评教育和劝阻,严重情节才会上报到厂政治部。
珍珍虽然瘦小,可脸上干干净净也没瞧见被打的迹象,黄秋红根本找不到口子提出教育。
王念也说:“珍珍这孩子应该没挨过打,段荷花就是不管她。”
不管孩子穿什么吃没吃饱,她就是把吴珍珍当成了“透明人”而已。
“明天我们开会讨论下这个情况,实在不行只能先联系幼儿园那边,看看能不能收下这孩子。”
要是幼儿园能管一天两顿,就算环境差点至少有个吃饭的地方。
王念也觉着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黄秋红没留下来吃饭,看天已经黑透,忙摘了点菜就往家里赶。
耽搁这么会儿,王念他们吃晚饭时也已经七点多。
段荷花家里广播声震耳欲聋,夹杂着冯亮的笑声,整栋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吃饭吧!”
王念拉下灯绳,黑漆漆的客厅里瞬间被温暖灯光所笼罩。
***
黄秋红家。
“妈,你可总算回来了!”
黄秋红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时,张美丽立刻从厨房门槛上一跃而起,大声欢呼起来。
“和你王念姨说话耽搁了点时间。”黄秋红说,指指自己提着的篮子:“你从厨房多拿个碗出来,我带了肉回来。”
“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去。”张美丽皱起鼻子,后悔自己刚才没有死皮赖脸跟着去。
“少说废话,快拿碗吃饭。”黄秋红横了眼贪吃的女儿:“要是你去,你王念姨家的肉还能有剩?”
就是晓得自己姑娘贪吃而且能吃,所以才特意没说要去找的人是王念。
张亮从屋里探出头来:“我就说老远就闻到了香味,是香菇炖**?”
“就你狗鼻子灵。”黄秋红笑骂。
最近家里给孩子添置个书桌,屋里一下子就变得更是狭窄,连吃饭都只能在家门口支个小桌。
张亮一边搬桌子出来一边又埋怨:“咱们就不该学向明两口子,人家屋子多大,我们家屋子多大。”
这些牢骚黄秋红都不晓得听了多少遍,默默翻了个白眼后没搭腔。
她还不是想着让两个娃能每天在桌上写个作业看看书啥的。
什么都考虑进去了,就是没想到自己屋子太小。
黄秋红不接腔,张亮嘟囔两句又自己接上了:“家里有张书桌也挺好,方便我工作。”
“立国,吃饭!”黄秋红只当没听见,又补上句:“你王念姨炖鸡,来晚可就没啦!”
一家四口,三碗菜,唯一荤菜还是王念给的香菇炖鸡。
他们刚坐下,隔壁屋门就被人拉开来,胡大姐端着饭碗靠在门框上打了声招呼。
“这香菇炖鸡可真香。”
胡大姐比黄秋红家吃得还差,一碗红薯稀饭就着点咸菜就是晚饭。
“叫你家三娃子出来吃点。”张亮客气地说了句。
胡大姐就在这等着呢……忙不跌回头朝屋里叫:“三娃子快出来吃肉。”
黄秋红白了眼张亮,用筷子敲敲桌边:“你小姑子都嫁出去了,怎么还抠抠搜搜的舍不得把生活开好点。”
给孩子吃点肉黄秋红倒不是舍不得,就是胡大姐节省到自家人身上就有点说不过去。
“嫁出去个,这不马上就要再来个,我这命啊……比黄莲还苦。”
“你家老陆的什么亲戚又来了?”
陆荣家亲戚就跟走马灯似的往他家来,不是这个弟弟来找活儿就是那个堂姐来找对象。
“陆荣的大表姐,今年年初刚离婚,城里待不下去想到我们家住个一年半载缓缓。”胡大姐说着说着都有些哽咽。
亲妹妹亲弟弟来也就算,这回连表姐都往她家跑,还是破皮特意打电话去叫的t人。
“你婆婆咋想的?” 黄秋红忍不住替胡大姐抱不平。
胡大姐叹气:“还不是嫉妒人家!”狠狠往屋里瞪了眼,咬牙切齿地直接拆穿婆婆的小心思:“就是瞧人家农村姑娘都能嫁给总工,老觉着自己外甥女肯定能嫁更好。”
陆婆婆思想封建,明明自己姓乔,可非得让外人称呼丈夫的姓氏。
意识里还残存着门当户对那套,当然现在是变了个方式的“门当户对”
比如施向明就算离婚有娃,陆婆婆也觉着王念一个农村姑娘配不上。
特别是瞧见王念婚后这日子好过的人眼红,又动了其他心思。
王念行……那其他人肯定也行。
于是陆婆婆想到了远在安怀的外甥女乔玉芬。
瞒着胡大姐让陆荣给乔玉芬打电话,甚至拍胸口保证能帮其相看个不愁吃穿的领导。
“你说说看……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胡大姐摇头叹气。
“三娃子,鸡肉好吃吗?”黄秋红忽然伸手摸了摸三娃子的脑袋。
“好吃,香!”三娃子一张嘴就口水横流,左手拿着坨鸡肉,右手又把香菇往嘴里塞。
黄秋红嘴角蔓延出抹冷笑,筷子指了指香菇炖鸡:“我敢说,厂子里没有人比我王念妹子手艺好。”
胡大姐点头,又回头去看陆婆婆。
一张老脸黑得跟锅底差不多,可半点不敢吭声,看她憋屈胡大姐就高兴。
“你看……”黄秋红又指着门边一篮子菜:“人家可不是天天在家嗑瓜子说闲话的农村妇女。”
“她家那个院子种的菜自家管够吧?”张亮咽下嘴里的香菇插话进来:“王念妹子种的菜是真好。”
“自家吃错错有余,还能匀点给邻居。”
黄秋红今天去的时候刘超仙不是正在掐空心菜,那地里大片大片的菜光是看着都让人心旷神怡。
“要是我们住向明家隔壁就好了,以后还愁没菜吃!”
“那你努力努力,要是能升个总工,咱也能申请新房子。”黄秋红趁机敲打张亮。
张亮端起碗,默不作声继续吃饭。
“这还不止呢……”黄秋红想起早上遇到李燕,说着自己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有人请王念妹子办席。”
自从厂区饭店取缔后,结婚过生日等就没了地方办酒席。
不讲究的自家随便做点就成,可有些年轻同志有追求,自然想方设法地希望能办好点。
没有饭店,那找个手艺比得上大厨的人掌勺也成。
今早黄秋红从商店回来,路上遇到同办公室小李,两人随意聊了几句。
小李听厂区医院的周玉英大夫说王念做饭手艺好,顺道找黄秋红打听打听情况。
这姑娘父母都在安怀市政府单位上班,找的对象父亲也是厂子干部。
两人结婚把厂子里相熟的都请了,随便一算下来至少有十五桌,眼下最要紧是找个靠得住的大厨。
“说不定人家已经商量好了呢!”
“那炒一桌得不少钱吧?”胡大姐好奇。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四十三栋家属楼施家。
王念和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同志正坐在书桌前说着话。
女同志个头很高,至少有一米六八左右,站王念身边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李燕掰着手指,心里又默默计算了遍要请的人数:“差不多十四桌,再备一桌,十五桌管够。”
“我只负责炒菜就成?”王念问。
“对。”李燕举起右手张开又一根一根放下:“桌椅板凳都是饭店里借过来现成的,碗筷也有,我还请了几个邻居帮忙洗菜切菜,到时候你负责炒就成。”
“那想好做什么菜了吗?”
“原本我想六个热菜三个冷菜加个汤,可我爱人说咱们得学习勤俭节约的精神,所以就减了两个菜……”说到这李燕皱皱眉,似乎对未婚夫的提议还有些不满。
九个菜就是李燕最后的妥协……
王念眼皮微微抽动了下,只是静静地等着李燕往下讲。
九个菜,五荤三素加一个汤,就是最后的决定。
至于具体菜单,李燕还没拿决定,还得等父母寄过来的票看看都有些什么再说。
既然菜已经说完,最重要的肯定是报酬。
“你想要钱还是票?”李燕豪气地让王念自己选:“要是这些不行,你想要什么也可以提。”
“有布票的话我想要点毛线票或者布票也成。”王念说。
李燕笑笑,白皙修长的手伸进衣兜里,随意抓出一把票放到书桌上翻找起来:“我给你找找看。”
大家都精打细算的计算着钱票生活之时,李燕却只是随意地将一把票揣在兜里。
王念觉着李燕的家庭条件应该不俗,从小没吃过半点苦,所以才能如此热切想要让人生仅有一次的婚礼举办得热热闹闹。
“找到了!”李燕低声欢呼,忙不迭就把票塞到王念手里:“咱们厂区商店里的毛线颜色不好看,要是有周大夫穿的那种红色毛线还行。”
王念笑。
这女同志不仅纯真开朗,还没有一点城府。
当着要买毛线的人面前说毛线难看,这不就是说王念没眼光吗!
“毛线票就当定钱,等办完席每桌我再给你一元钱,十五桌就是十五元。”
“行。”
王念收下毛线票,两人也就算达成了口头协议。
李燕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笑眯眯地站起来,出门前狠狠吸了口空气里的香菇鸡汤味。
从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确定要找王念当掌勺。
就冲这满屋子的香气,做饭人的手艺就毋庸置疑。
味道……实在是香!
第36章 第 36 章 文化人
新定市, 汽车站。
长途汽车还没停稳,王念就瞧见站台前有不少人激动地挥舞起手臂来,胆子大的甚至贴着汽车挪动,想快点从车里寻找到亲人或朋友。
车里的人同样急切, 过道上挤满了忙着拿行李的人, 大包小包不停从施向明几人头上擦过。
“我们等会儿再下。”
施宛有点晕车, 蜷缩成一团地靠在王念怀里, 上车前的兴奋早已无影无踪。
施书文坐在施向明腿上,趴着窗边好奇地张望。
可惜窗外只有行色匆匆的人群, 放眼看去都是车和人, 没有什么好看的。
好一阵忙乱之后,车子才逐渐安静下来。
坐在外边的施向明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拿下他们四口唯一的小行李袋。
袋子里就两套孩子的换洗衣物,夫妻俩就带了套,其余就是两个饭盒和牙膏牙刷等。
按照计划,他们只在省城待三天, 另外两天是路上耽搁的时间。
王念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缝在棉袄里的口袋位置。
里面不仅有特意带来的钱票,还有厂子开的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 他们一家今晚就得流露街头。
新定市只有一个长途汽车站, 所以人流量特别大, 车就全停在一个地坝上, 赶车的下车的穿梭交织,稍不留神就容易被挤散。
施向明把施宛接过去,王念紧拉着施书文的手还不算,另一只手把人拢在身前,生怕被人流冲散了。
好不容易从车站出来,大冷的天里几人都挤出了身汗。
车站大门正对着座古城墙, 城墙后的一片白色建筑群全是国外风格,跟其他地方的瓦房红砖楼对鲜明。
“新定被外国侵略者占领过,那栋房子是以前的领事馆。”
施向明似乎猜出王念想法,经过城门时特意讲解起这片建筑的由来。
现在建筑已经改成国营商店和电影院,门头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各种醒目宣传口号。
虽然有些违和……却更加让人觉得亲切。
公路非常宽,路上行驶的大多是公共汽车和自行车,偶尔有一两辆黑色小轿车和军用吉普驶过。
路两边电线杆子林立,走两步就能瞧见挑箩筐做小买卖的人。
城里最引人注意的则是大街小巷的各色招牌,因为全是手写,就连字体都有着明显差异。
而且这个时候审美特别健康,招牌上的广告女郎全是方圆脸气血十足的样。
王念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到底该往哪看。
“我们先去招待所,把包放屋里再出来吃饭。”
昨天早上五点从长生沟坐车到县城,在县城招待所休息半天,半夜三点又坐上到省城的车,整整颠簸了一天多才到省城。
施向明来过不少次省城,对城里还挺熟悉,领着几人沿着大路转进小胡同。
考试的地点定在省金华技术学校,紧挨着市工程院。
只是走了十来分钟,绿树环t绕的市工程院就出现在眼前,他们今晚要住的招待所就属院里管。
招待所规模很大,中间一栋红砖楼,两边还各挨着一排两层木楼。
王念把包放地上,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把介绍信拿出来。
“我去登记,你们在这休息会儿。”
能看得出这次考试规模还挺大,招待所门口有好些个带着家属排队登记入住的人。
施向明从兜里拿出工作证,排到队伍最后头。
施宛缓了这么一路,精神头恢复得七七八八,没多会就要挣扎着从施向明怀里下来。
“我要去找姨姨。”
小姑娘扭得跟离开水的鱼一样滑溜,施向明无奈只得把人放下地:“不准乱跑。”
一颗粉红色小炮弹落地就朝正在东张西望的王念冲去,两条小辫子加上奶声闹气的叫声,引得不少父母都露出了笑意。
“姨姨。”
“你们也是来参加考试的?”
王念身边抱孩子的妇女拉开粉色头巾,往旁跨了步,一脸笑意地搭讪。
王念稳住被撞得晃动的身体,微微笑了笑:“大姐也是考生家属?”
“排你男人前头的就是我爱人,我们是401厂的。”
女人头巾下的脸很红,应该是有些过敏,甚至能看到脸颊上还有没愈合的抓痕。
怀里的男孩儿年纪看着大概四五岁,两串鼻涕挂在嘴唇上,脸蛋冻得通红。
“我们是431厂的。”王念说。
所有三线厂都有自己的邮箱代号,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以号码代全称,只通过编号大概就能猜出对方是哪个县城的。
四打头的厂,两人都应该来自文西乡。
按理来说遇到同县城的,女人应该更热络才是,没想到431厂一报上,对方脸色立刻大变。
女人上下打量王念,忽然从鼻腔里冷哼了声。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431厂的大学生。”
王念:“……”
“吃过几年洋墨水有什么了不起,说到底还不是只有嘴皮子功夫,要真论实际操作指不定谁强!”
女人翻脸之快,说完还狠狠翻了个白眼。
“读书扩充知识;知识越扩充,读书的能力也越大,这便是‘为读书而读书’的意义。”王念淡淡地回了句。
说罢,用手摸摸施宛的脑袋:“这是伟人从告诉咱们的道理,所以你们要多读书,以后用所学知识报效祖国,而不是没文化的只知道嫉妒。”
“你说谁没文化!”女人似是被戳中痛处,音调陡然提高了不少。
“我说没文化的人。”王念继续微笑,目光落到把工作证递进登记窗口的施向明身上:“瞧我这记性,都忘记没文化的人听不懂文化人说话了。”
女人为什么会突然翻脸王念也很快反应过来。
选拔考试能入选的人数有限,有可能整个县城就一个复试名额,431厂和401厂应该算是竞争对手。
可女人的眼界太狭窄,别说是文西乡,来参加考试的这些人谁不是竞争对手。
说不定到最后整个省城就没一个选得上。
更何况……施向明是内部推荐,早已在通过名单中。
女人嘴皮子不利索,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又不可能在招待所门口撒泼打滚,一时间气得连续几个大喘气。
“走了,别在这丢人现眼。”
女人的男人这时候才很突然地冒出来,阴沉着脸拽走了母子两人。
这时,周围的议论声逐渐密集起来,王念从其中听到了好几个关键词。
施向明,拿奖,和新方案等几个频繁出现的词。
刚才女人说洋墨水几个字,显然是因为王念刚说出个厂子代号她明显就已经知道了是谁。
看来她爱人在新定市还挺出名的……
“在三楼,咱们走吧。”
施向明拿着钥匙走过来,完全无视了那些落到他身上的打量目光,包括401厂的男工程师同样也回了回头。
“爱人被欺负了你都不知道帮忙。”王念嫣然一笑,轻轻捶了下施向明肩膀:“下回看谁还维护你。”
“她没有你厉害。”
冷不丁的,施书文忽然插了句话进来,小大人似的背着手爬楼,表情还挺严肃。
“连书文都知道的事,又哪里需要我帮忙。”施书文笑。
“姨姨有文化。”施宛也脆生生地补了句,无意间又给先上楼几步的女人心口上一下。
还真不愧是一家子……
“师兄给我带了信儿,咱们一会直接去工程院食堂吃饭就成。”
王念抬头往楼梯转角的女人一家看去,有些意外平时很低调的施向明为什么会选择在楼梯间说这事。
“师兄就是这次考试的主考官。”
王念:“……”
“师兄还给咱们带了些安怀特产。”
施向明现在的样子特别像那种书里显摆背后有人的反派配角,但往往最后都死于话多。
显然他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王念清了清喉咙,忽然接话:“你说的是不是邵明师兄?”
“就是邵明师兄。”施向明还特意大声地重复了遍邵明的名字。
到了三楼,401厂的夫妻俩往左边,王念他们往右边。
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施向明停下步子。
钥匙插入锁孔之前,压抑的笑意终于是从胸口溢了出来。
“师兄要是知道我们两口子拿他做筏子,肯定得让我写一万字的反省书。”
王念噗嗤笑出声:“我发现你阴着还挺坏。”
施向明就是故意让两口子听到他们的对话,至于原因吗……应该就是想看看这两人知道了会怎么做。
“文化人吗!”钥匙扭动,门锁啪嗒一声响动,门被轻轻推开:“多读书除了嘴皮子能利索外,损招也能学到不少。”
这就叫……腹黑吗?
王念望着前面男人高大的身影想着。
房间就是很普通的屋子,中间一张双人床,靠窗有个书桌,对面两个弹簧沙发。
门边两个开水瓶,一个洗脸盆。
好在房间背靠着街道,没有那么吵闹,推开窗就能瞧见技术学校的操场。
“这是师兄给的饭票,让咱们去食堂吃。”
施向明从兜里掏出把饭票放书桌上,表情还带着丝淡淡的得意。
王念顿时哭笑不得,感情刚才说带信儿竟然是真事。
“你去打点水来给孩子们洗洗脸,书文的脸都花了。”
一路颠簸,两个大人倒还能勉强打起精神,施书文在他们说话的这个空挡趴在床边就睡了过去。
等把两个小的安顿好,王念和施向明也休息了会。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今晚就去食堂吃,明天中午我去考试,你们娘仨再去国营饭店下馆子。”
技术学校还在寒假中,所以学校食堂里只有老师和前来考试的工程师及其家属。
打菜台上就那么几个菜,施向明就没让孩子们跟着去,随意选张桌子让母子三人坐下等。
一张大圆桌,对面还坐了几个像是老师摸样的年轻女同志似乎正在聊天兴头上,饭盒里的菜许久都没见下筷子。
“消息可靠吗?”
“放心吧!我嫂子已经去过一回,我昨天回娘家就瞧见她穿着,可好看了!”
“衣服我不买,我爸非得打死我。”
“怕啥……我看学校的刘老师就穿了条,我估摸着就是在跛子巷买的。”
三人说着,同时停下看向王念的方向,看她低头给小姑娘卷袖子,才继续地说下去。
“我想买点麦乳精给我奶补补。”
“不仅有麦乳精,还有奶粉,只要你出得起……”短发女同志捏了捏手指,其他两人马上会意过来。
“是比商店里稍微贵了那么点儿,关键是不要票,想买啥买啥。”
“那地就叫跛子坡?”
“对,其实离咱们学校又不远,要是你想去明天早上我带你去。”
“成!那我回宿舍借点钱,等发工资了再还她们。”
长生坡公社也有几个女同志所提到的地方,其实说白了就是黑市。
黑市里能以物易物,也可以用钱买,交易方式由双方决定。
王念本来对黑市没多少兴趣,可一听到几人说到奶粉,忽然又想去看看了。
带了两百元巨款出来,就是打算看看省城里有什么长生沟没有的正好带点回去。
没多会儿,施向明打好了饭菜端回来。
一盒炒茄子,半盒蒜苗炒肉。
王念从饭盒里赶出点白米饭到借来的两个小碗里,把筷子递给还有些没睡醒的施宛。
施宛懒洋洋地看了眼饭菜,用小手杵着下巴,显然对吃饭还提不起多少兴趣。
“吃完饭咱们去看电影。”
要拿捏孩子,还得是王念在行,只一句立刻就让两个娃娃眼睛发亮,瞬间坐直了身体。
看两个娃娃都希冀的看着自己,王念夹了筷子茄子到施宛小碗t里:“我刚才可是看见了,学校旁边就是电影院。”
“门口还有卖汽水的呢!”施向明顺着补充。
“妹妹,快吃饭。”施书文立刻主动拿起筷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家里,晚上饿了吃能喝西北风。”
“小同志挺有文化,还知道西北风呢?”
童言童语逗笑了同桌的几个女老师,其中扎马尾的女同志笑着打趣起来。
施书文一本正经地冲她点头:“我奶奶经常说,西北风涨死饿死鬼。”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小同志以后不能学。”马尾女老师笑。
“我知道不是好话。”施书文声音越说越小,偷偷瞄了瞄施向明:“我和妹妹才不是饿死鬼。”
“现在我们是饱死鬼啦。”施宛忽然说了句,摇头晃脑地高兴得很。
“你们是小机灵鬼。”王念抬手将施书文脑袋拨正:“再不吃饭,今晚连西北风都没得喝。”
“今晚电影院要演游击队打仗的电影,去晚可真就只能站门口喝西北风了。”马尾辫女老师只当是孩子奶奶的随口一句话,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顺着调侃了句。
茄子又干又老,嚼半天茄子皮还在牙齿间辗转,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王念用了点力才把茄子吞下去,顺着女老师的话说笑了几句。
一来一回的两人聊了起来,连对方叫李晓娟都顺带着打听出来。
“李老师是省城人?”
“这么些年就没出过省城,师范毕业之后又分配回技术学校教书。”李晓娟说。
“那李老师对省城应该很熟。”王念突然看看四周,声音放轻:“我听邻居大姐说省城有个跛子巷能买到不要票的雪花膏,你晓得怎么去吗?”
“跛子巷?”李老师下意识看了眼刚一起说悄悄话的同事,摇头:“这个地名听着,耳生……耳生。”说完自己耳尖瞬间涌上抹红色。
“没事!”王念笑,不动声色地给施向明碗里夹了块茄子,状似无意地又继续说道:“等会儿我问问招待所的服务员。”
“姨姨,不好吃。”
王念都嚼不动的茄子,施宛更咬不动,嘴巴动来动去半天苦着脸又吐了出来。
“那就吃肉,你爸喜欢吃老茄子。”王念低头。
施书文扒了口白饭,眉头皱得紧紧的:“肉也不好吃,没有你炒的好吃。”
“才吃几天饱饭就开始挑嘴。”施向明沉声教育两个娃娃,同时夹出茄子的动作那是相当没有说服力。
“可是……可是就是不好吃。”施宛委屈巴巴的争辩。
施书文默默瞥眼饭盒盖子上的茄子:“妹妹,我们快吃吧。”
跟大人们讲道理,小心屁股开花。
对面几个女老师没再搭腔,很快默默地把饭吃完,几人起身时王念冲她们笑了笑。
看来黑市这个话题在省城比在长生坡要忌讳得多。
当然她更不会傻到去问招待服务员,心里还可惜此行应该是成不了行。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李老师?”
李晓娟气单手叉腰使劲大喘气,而后凑到王念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要去的话尽量早点。”
最后,李晓娟笑着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开。
……真是善良的女同志。
默默记下李晓娟说的方向,王念感激地冲她挥挥手。
***
清晨的朝阳升起来,霞光渐渐晕染到技术学校的大门口。
王念领着孩子们朝施向明挥挥手。
“加油!”
施向明背着军用挎包的身影逐渐走远,很快消失在茂密树林之后,王念这才收回目光。
“哼!假惺惺地唱戏呢。”
大门口就这么点地方,送行的家属难免会碰到一起,昨天那401厂工程师的家属也在其中。
这句讽刺对象是谁显然易见。
不过王念今天心情好,因为接下来还有要紧的事去做,她没空和人耍嘴皮子。
“走!你爸今天让咱们逛商店下馆子。”
“我想喝柚子糖水。”
“一会儿给你们买汽水。”
“汽水没有柚子糖水好喝。”施宛撇嘴,又想起今早吃的早点:“包子也没有家里的好吃,咱家包子有肉。”
眼下汽水可不是后世出现的碳酸饮料,其实说白了就是瓶没有气的糖精水。
“嘴巴还挺灵敏。”
左手牵施宛,右手牵施书文,母子三人在一众各异的神色中高高兴兴地走远。
昨天李晓娟跑回来特意告诉王念去跛子巷的路线。
顺着正东街一直往前,途径各种大型商店和各类经营部。
省城物资供应肯定要比厂里要丰富得多,但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反倒是比不上厂子里。
厂子虽然在深山,但各家都能额外种点田地养些鸡鸭,反倒是城里人什么都得花钱。
十多分钟后,一座灰白色两层木楼出现王念就知道该往左小巷子进去了。
这里就像是条分界线,老旧巷子里更显破败,头顶到处是穿家过户的电线。
宽度就够一辆人力车经过,只要有车经过就得站到某户院子敞开的大门里避让。
“姨姨。”施宛忽然摇了摇王念的手,捂着嘴小声说道:“我还是觉得咱们家好。”
小小的人儿经过半天时间,觉着省城哪都没有家里好。
施书文也同意地点头:“刘姨还说省城人吃的好穿的好,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想了想,随即又着重补充:“爷爷奶奶家就是这种院子,隔壁的黄叔放屁我都听得到。”
“爷爷奶奶家也住大杂院?”
走路无聊,王念也就顺着两小只的话问了起来。
“房子好破!”施宛的唯一印象,其他已经渐渐忘记,现在就记得屋顶破了个大洞。
施书文要记得清楚些,努力地边比划边描述。
毕竟是小孩儿,再怎么描述也只是从他的视角出发,反倒是无形间说了爷爷奶奶不少坏话。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巷子里的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烂。
换做常人走到这肯定会怀疑走错,可王念一看那满地的脚印就肯定走对了路。
“一会儿姨姨说话你们就静静听着就成,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姓什么住在哪。”
王念停下来,把两人抱上石阶,又卷起自己的裤脚。
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点头。
“里面有抱小孩儿的坏人,要是被抢走姨姨都救不回来。”
施宛吓得捂紧嘴巴,只剩下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王念的话能吓到三岁孩子,对七岁孩子来说,就是明显的哄小孩儿了。
施书文悠悠地叹气,就算无奈也并没有拆穿。
“走吧,我们去看看到底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走到巷子尽头,墙上写着四个黑色大字——公共厕所。
王念记得这就是李晓娟说的暗号,只要朝公共厕所箭头所指的方向继续走。
新定市租赁门市部。
顺着楼梯爬到二楼从另一头楼梯下去,跛子巷终于出现。
跛子巷是条很正常的巷子,而人们所说的黑市其实是巷子头的废旧公共汽车厂。
汽车厂的几个停车库就是所谓黑市。
这应该是……倒爷的天堂。
第37章 第 37 章 跛子巷
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比在大街国营商店还要多, 车场门口的桂花树甚至连树杈都挂满了衣服。
树底下一群年轻女同志围着,瞧着热闹但一点都不喧闹。
大家声音都自觉压得很低,亦或是讨价还价,亦或是纯来凑热闹。
王念在卖衣服的摊位前驻足观看了会儿, 又领着孩子们转去了车库。
一走进车库, 仿佛又瞬间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整齐四排摊位, 规模和前世赶集的露天集市都有一拼, 这哪像是偷偷摸摸的黑市,说是市场还更贴切些。
卖货的人多, 买的人也不少。
王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 站门口茫然地四处环顾起来。
忽然,花露水的香气先一步飘了过来,随后王念才看清缓缓走过来的人影。
“王同志,你真的来了啊?”
“李老师。”
藏篮色棉袄搭配灰色毛巾,头上也是个藏蓝色棉帽子,就剩下双眼睛露在外边。
要不是王念听力好, 肯定没法将今天这位朴素女同志和昨天青春靓丽的女老师联系到一起。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李晓娟拉下围巾,高兴地摸摸施宛的脑袋:“雪花膏在对面, 我带你去。”
王念:“……”
昨天她好像说要买雪花膏来着。
“我钱带得不多, 先看看其他, 紧着要紧的买。”王念笑, 话锋一转反而问起李晓娟:“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事们呢?”
“突然有工作走不开,今天就我一个人。”李晓娟笑,打完招呼原本想就想离开,没想到王念竟然会主动邀请:“那咱t们搭伴儿一起逛逛,初来乍到又领着孩子, 我还有些害怕。”
“那成,我领你逛逛。”
从李晓娟昨天折回来告诉位置起,王念就知道这姑娘心善。
摊子上吃穿用都有,甚至还能瞧见些老东西和些洋玩意儿。
王念边扫摊上东西边好奇地问起为什么跛子巷的黑市规模这么大,而且大家瞧着都挺光明正大,但又瞧着很小心翼翼。
总感觉这里的气氛……互相矛盾得很。
“上半年跛子巷都没这么多人,没熟人带的话肯定进不来,下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一下来了好些人。”随便往摊子上一指,就能点出好几个不是本地口音的摊主:“这些都不是新定人。”
听口音,和付芳很像,应该都是广北那边的人。
“开始我们也害怕……后来听人说连市政府都在这里采购,来得人多做买卖的人就更多……”
也就是说跛子巷其实已经是明面上的“黑市”,只不过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大家说话才会不自觉压低声音,以至于形成了这副有些怪异的画面。
“不管什么原因,对咱们老百姓是好事。”王念小声说道。
李晓娟点头,对此分外有感触:“以前想买鸽子给家里老人炖汤补补,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好歹攒攒钱还能买一只半只的。”
“家里老人身子骨不好?”
昨天几个老师聊天中就听到李晓娟说要买点药材炖汤给奶奶补身体。
“前头霜冻,我奶奶出屋滑了跤,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大夫说要买点补身体的药材炖汤。”
“老人家天天躺着是伤气。”王念用为数不多的药补知识想到一道合适的汤:“黄芪党参鸽子汤补气血不错。”
“大夫也让我买黄芪炖汤。”李晓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笑了笑:“今天卖药材的土郎中应该在对面摆摊。”
王念的穿着打扮很朴素,可说话气质却不像是乡下的姑娘。
李晓娟有点拿不准她到底什么来头。
施宛忽然摇了摇王念的手:“姨姨。”接着指向不远处一个很窄的摊子:“给爸爸买支钢笔,爸爸的钢笔帽坏了。”
“还有墨水,墨水也没有啦。”施书文也跟着道。
自从进来,两人就非常听话的一句话没说,就算看到许多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和连环画都没提出要买,倒是把施向明记在了头一位。
“我刚才看到那边有裙子,买完钢笔再去买条好看的裙子。”施书文又说,手在裤兜里掏出把毛票来:“给你买裙子。”
这孩子偶尔会叫姨,更多的时候都用你字来代替,平时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可今天这个你字特别悦耳,让王念心口瞬间涌起股说不出来的柔软。
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关心,来自小朋友的还是头一回。
“这钱?”掌心里有一把施书文塞过来的毛票,其中还夹杂着张大团结,王念笑着摸了摸他头:“是不是你爸给的?”
“这张是爸爸昨晚让我给你的,其他是我和妹妹攒的压岁钱,大姑和表哥让我们饿肚子就去买饼吃。”施书文特意解释。
“爸爸说这是专门给你买裙子的钱,不能买其他。”施宛摆着小手还重复了遍。
王念笑,把钱装进兜里:“我回去要问问你们爸,工资都上交了哪来的私房钱。”
理工男丈夫除工资外肯定还有其他赚零花钱的途径。
李晓娟被母子几人的对话逗得捂住嘴笑了起来。
“先买钢笔再买裙子,我都带你们去。”
王念也被逗笑,特意着重强调:“那我就收下施书文和施宛小同志的孝心,过年咱们都穿新衣服去走亲戚。”
施书文不好意思地挠脸,施宛捂着嘴笑眯了眼。
“钢笔你们选,到时候就由你们送。”
走到卖钢笔的小摊前,王念把选择权交给了两个孩子,就站一边等他们做决定。
其实现在的钢笔款式就一两种,白色鼻帽,黑色或者蓝色笔身。
摊主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同志,摊子上四只钢笔,几乎没什么选择性。
“同志要买钢笔?”男青年用手背推了推眼镜:“左边两支是旧钢笔,右边两支是新钢笔。”
几人视线齐齐往右边移去,两支黑色一模一样的钢笔。
连选择都可以直接省略了……
也许是看王念的表情有些意兴阑珊,男青年连忙又说道:“我可以给钢笔刻字。”
刻字?
王念看向男青年,这才发现原来他刚才其实就是在给一支钢笔的笔身刻字 。
“刻什么字都可以,只是字多的话可能得等几天再来取。”
王念看了看男青年正在刻的字,一些激励话语,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小半笔身。
王念把钢笔递给施书文:“你决定。”
“刻字多少钱,不刻字又要多少钱?”施书文自觉责任重大,斟酌后非常认真地询问起来。
“刻字不要钱。”男青年笑笑:“旧钢笔一元,新钢笔两元五毛一支。”
商店里一支新钢笔也就一元二毛左右,跛子巷虽然不要票,价格贵了一倍多。
王念默不作声,等着看施书文接下来怎么说。
施书文抬头,叹了口气:“叔叔能不能便宜点?我们买了钢笔还得买墨水……”
小小一个人儿好像真在思考,问了能不能便宜点之后又说:“要不然买了钢笔我们就没钱买米,我爸回去肯定要说我们。”
王念:“……”
这小子怎么越看越和某人神似,小小年纪就透着股子……腹黑。
男青年哪会想到小小年纪的施向明胡说八道,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最少只能两元二毛,我买这些钢笔也费了不功夫。”
王念:“……”
“两元二毛就两元二毛吧!那叔叔把这半瓶墨水送给我们。”
“……”
最后,钢笔以两元二毛成交,钢笔上就刻一个施向明的施字,当然那半瓶墨水也在软磨硬泡下到了施书文手里。
王念掏钱,默默冲施书文挑起大拇指。
等着刻字这点功夫,李晓娟领着他们去了卖衣服的地方。
这里十几个顾客,清一色女同志,各个都埋头在衣架子上翻找喜欢的衣服。
“姨姨,这个好看!”
女孩儿对好看的衣服天生就比男孩子要积极得多,施宛才到衣架前就找到件相当喜欢的衣服。
一件暗红色人字尼的大衣。
单独挂在衣架子最边上,扣子还专门挂了个锁扣到架子上。
这件大衣的款式从来没在国营商店里出现过。
翻领大衣,还有条同色腰带。
款式简单,但就算在前世也不会过时,风何况是这个人人都穿袄子的时代。
可就是太时髦,才不能穿。
穿出去一圈,十个人十个人都会问你在哪买的……难道还真跟人说是黑市买的。
王念摇了摇头:“姨姨不喜欢红色。”
“姨姨不喜欢红色的,还有件,这件衣服也好看!”施宛马上又拽出另一件灰色大衣来。
灰色翻领,领口比红色那件稍微小些,长度到膝盖左右。
“小姑娘眼光还挺好。”卖衣服的中年妇女总一下子后钻出来,用手里衣架敲了敲:“这两件衣服是我一亲戚探亲带回来的好东西,别说咱们新定,就是全国也找不出几件来!”
“外边?”李晓娟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
这个外边指的就是国外,那些人探亲时会带很多国内没有的东西回来送亲戚。
有人舍不得穿,生活窘迫时再拿出来卖了换钱票。
摊主说是她亲戚可能性不大,反而是收来转手又卖。
“姨姨穿好看。”施宛好像特别喜欢大衣,小手拽着就不松开:“过年穿。”
王念看她如此坚持,走过去就问了下价格。
“三十八元不讲价。”中年女同志朗声回答。
三十八元……用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件很少有机会穿的衣服,王念心里肯定是觉得不划算。
与其买回去塞衣柜里,还不如多买点肉吃。
听到价格的一瞬间,施书文倒吸口凉气,似乎也被这个价格吓了大跳。
但很快,小机灵鬼就眨巴了两下眼睛,伸手扯扯王念袖口:“爸爸说要是钱不够回去他再补,你就买吧,好看!”
“三十元。”王念伸出的手指直接转弯,指向了第一件暗红色大衣:“要是能卖就卖,不能卖就拉倒。”
“灰色的倒是可以便宜点给你,红色那件不成,那可是我这的招牌。”女同志不同意。
王念脸上反倒是露出松t快的笑意,冲兄妹俩摆摆手:“听见了吧!咱们走。”
施宛乖巧地主动拉住王念的手,施书文则是拽住衣摆,母子三人作势就要走。
“哎哎哎!妹子别着急走啊……三十就三十,我卖!”
王念回头,明知故问地又问了句:“三十元?”
“你没听错。”
“那我得好好瞧瞧衣服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竟然这么轻易就卖了!”
摊主:“……”
衣服做工精细,也没穿过的痕迹,就是可能挂的有些时间了,衣服肩膀上有点灰。
王念就抓着这点,跟女同志又胡搅蛮缠半天,最终以二十九元拿下。
饶是如此,王念买件衣服就花二十九元还是震惊了李晓娟。
她努力回忆昨天见到这家子时男人的样貌和穿着打扮。
就记得很高,穿着也就是普通的棉衣,分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怎么工资会那么高……
衣服和钢笔都装入旅行袋里后,几人又跟着李晓娟去对面车厂寻找黄芪。
这边多是吃食,还有很少的生活用品。
“我看到黄芪了,在那边。”
食物在长生沟都能买到,王念就主要搜索起李晓娟寻找的煲汤药材。
“还真是。”李晓娟也看见角落那个耗不起眼的背篓。
这应该是个采药人,老头身上还有未干的泥巴,躲在角落抽着旱烟。
晒干炮制好的药材就放在地上,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不认识的只会以为是堆杂草。
“大爷,您这黄芪咋卖?”
趁李晓娟问价的时候,王念蹲下来在药材堆里随意翻了翻。
虽然乱,但大部分药材炮制得都很好。
“肉桂?”
王念从药材队伍里找到两截棕色树皮,开始以为是桂皮,用指甲划过出现条油痕,这才认出是肉桂。
两种都可以用来做菜,只不过前者主要是西餐和入药,而后者更适合国人饮食。
“女同志还懂药材?”老头掀开眼皮,说话慢吞吞的。
“药理不懂,就是知道些药膳方子。”王念嗅了嗅肉桂香气,又放下:“要是有桂圆就好了,能炖锅桂圆肉桂鸡汤。”
她前世常年受痛经困扰,偶尔听一老中医提起这道药膳汤有通经的作用,每到大姨妈前几天就熬来喝。
不知是汤真有作用还是其他原因,还真慢慢地没再犯病过。
这一世没有痛经困扰,喝点活血也是好事。
“我这桂圆没有。”老头又咂了口烟嘴,烟雾缭绕中转身从背篓里抓出几把白色药材来:“白术茯苓排骨汤,适合你两个娃娃。”
王念一怔,下意识看了看两个蹲在身边的孩子。
“他们俩早几年经常吃冷饭洗冷水脚,脾胃湿寒,得早点治才不会影响以后长身体。”说完,老者又自顾自地抽起旱烟,看似一点也不在乎王念买不买。
王念当然不可能立即被这两句话吓唬住,直接问施书文:“老爷爷说的对不对?”
施书文挠头,根本不用回忆就立刻回答:“奶奶说热饭费柴火,所以让我们吃开水泡饭……”
“冬天洗脚也用冷水?”王念又问。
施宛趴到王念膝盖上,委屈又害怕地嘟起嘴:“冬天洗冷水脸可冻了。”
王念:“……”
“老同志,您看这两个孩子还需不需要买些什么药回去熬药?”
“每隔三天一次茯苓排骨汤,连续一个月即可。”老人说完,清了清被烟熏哑的嗓子,继续道:“就看你舍不舍得那么些排骨?”
“舍得舍得!只要对身体好,工资全拿去买排骨都成。”王念毫不犹豫地接话。
“十副药膳,总共五元钱。”老人伸出手,王念连忙解开棉袄扣子,从内包里拿出五张一元递过去:“劳烦老先生。”
只是匆匆一眼,老人就看出两个孩子身体问题,就这医术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当然得麻溜拿钱。
老头笑了,嘴角往上扯起,露出个僵硬无比的笑容。
“我姓柳,家住螺眼巷,只要说找姓柳的大家都知道在哪。”
“成,我牢牢记下了。”王念连忙又回。
老头慢吞吞地把药材用报纸包成十份,递给王念。
十份加起来也就一捧,五元这个价格无异于天价,可王念却觉得很值得。
今天来跛子巷子一趟,最让人惊喜的收获就是这几副药膳。
“老先生,您看……”李晓娟见状,立刻抛弃买黄芪的想法,转而想请老先生亲自到家里给老母亲诊脉。
王念小心翼翼地把药材放到行李袋里。
只听脑子里忽然轰隆一声,左耳瞬间被强烈的耳鸣所充斥。
嗡——
王念捂住耳朵下意识甩了下头,眼前忽然出现空间里的画面,调料架又往上升了一格。
调料架第六层解锁……
“姨姨,你怎么了?”施宛担心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耳中时,耳鸣声消失。
王念笑笑:“蹲久了有点昏。”
缓了好一阵,王念才站起身拍拍行李袋外边沾上的灰尘。
李晓娟显然已经请动了人,老头收拾起背篓。
“那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我们先回招待所去。”王念见状,先提出告辞。
此行最大的收获加一……
母子三人说说笑笑地回程,施向明那边也刚结束初试,两拨人正巧在招待所楼下碰见。
“买什么了?”
行李袋看着干瘪又轻飘飘,施向明都怀疑几人空手而回。
余光里,401厂的两口子端着饭菜从几人身边经过,王念撇嘴。
“就那点工资,去商场里看看就得了,什么都买不起。”
施向明笑:“怪我怪我,以后一定努力工作。”一把抱起施宛轻轻抛了抛:“我们小宛那么轻,看样子还没吃饭呢!”
“考的怎么样?”王念搂住施向明胳膊,一手牵着施书文:“我们全家就盼着你拿下最终胜利。”
“一定要胜利。”施书文神情自若地跟上句,看着现在已经习惯了牵手。
“胜利!”施向明举起施宛小手,小姑娘立刻重复:“胜利!”
一家子嘻嘻哈哈此起彼伏地复读了无数遍。
声音响亮,气氛愉悦。
而在他们几步之上的两口子却都阴沉着脸,女人咬紧嘴唇,好不容易才压下要冲出喉咙的怒火。
男人埋头,慢慢加快步子。
三楼一到,两家人各朝一边走去。
女人推开房间门,立刻气得把饭缸子重重往桌上一磕。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的男人!”
“你在401厂好歹也是总工,怎么一到省城谁都比不过,人家洋洋得意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连续的骂声让男人脸逐渐涨红,就在女人的手指头快戳到脸上瞬间,一下子火了。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怎么不去考,就知道窝里横。”
“你有本事你怎么不把那个施向明弄下去;你有本事怎么中午被监考官骂连吭都不敢吭。”
狠狠将心里的郁闷和不平发泄出来后,男人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点。
参加考试的人足有上百个,笔试淘汰后只剩下十人进行复试的实际操作。
成绩考完当场就可以出,大家在教室外等着出了结果就决定是去是留。
施向明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复试,而男人则是淘汰。
成绩一出,被淘汰的都忙着去买回城车票,不想再浪费钱住一天招待所。
可401厂的夫妻却没走,而是当场质问凭什么施向明会成为第一名。
考官当场拿出考卷进行传阅。
大家都是同个行业的工程师,一看施向明考卷大部分人都觉得心悦诚服。
还是只有401厂工程师的家属觉得不服气,与考官争执之中竟然诬陷有人提前透露考题。
考官脸色铁青据理力争,差点出动了工程院保卫科。
也因为吵架,他们没买到今天文西乡的车票,只能等明天再走。
“你考不上,我们也不能让施向明考上。”女人忽然说。
男人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人家师兄是项目负责人,你就算心里不平又能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女人白了眼男人,声音越发冷下去:“不是还有监察组吗!咱们到监察组揭发去。”
“算了!”男人有些发怵。
“算什么算!”女人吼:“要是施向明再拿第一名,以后你在文西乡还怎么混下去,谁还找你。”
女人之所以提起施向明就恨得牙痒痒,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以前县城和隔壁县城的机械厂经常请她男人去技术指导。
可自施向明冒出来后,男人公干的机会减少大半,能从中捞油水的机会更是没有了t。
女人不仅嫉妒,更是巴不得施向明能从文西乡消失最好。
第38章 第 38 章 招待所的夜晚
招待所房间内灯光昏黄, 房子不知道是哪年修建,风顺着老旧窗框尽数都灌进了屋里。
在屋里找半天,施向明只能用孩子们换下来的脏衣服塞到缝隙中阻挡寒意。
“还没热?”
寒风成功挡在窗外之后,施向明又走到桌边坐下。
王念松开挡风的手, 摸了摸饭盒外壁, 摇头:“外头是热了, 饭菜还没冒气。”
一根蜡烛散发出微弱热意, 缓缓温暖着顶端饭盒里的饭菜。
施向明过去换手:“天冷,你去床上坐着。”接过去后继续举着饭盒热饭。
施书文从回到招待所就开始睡觉, 吃饭时间怎么喊都不醒, 只能把饭菜打回来等人醒再热热。
这一睡就睡到八点多才晃晃悠悠地转醒。
招待所没有热饭的地方,王念就想了个法子,用招待所抽屉里的蜡烛慢慢加热。
“我去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兄妹俩都窝在被子里,施宛看连环画看得津津有味,虽然看不懂字, 只是纯粹被小人儿逗乐得咯咯咯的笑声。
施书文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也没任何动作。
额头温热, 后背也没有汗, 精神头瞧着不像是感冒。
“想什么呢?”
王念掀开被子, 把施宛往中间挪了挪, 也钻进被窝里。
这天说变就变,早上还艳阳高照,下午就突然飘起小雨,屋里冷得只能将活动范围固定到床上。
“哥哥肯定是肚子饿了。” 施宛说。
“饭马上就好。”王念把被窝拉上来又裹住施宛的肩膀:“明天要是还下雨,我们只能待在屋里等爸爸回打饭回来。”
施书文使劲叹了口气,一头栽到枕头上。
“我想小黑和立业哥, 不知道刘姨有没有按时喂鸡?咱家的鸡每天能捡两个鸡蛋……”
听他细数着家里动物和菜地,王念这个开心得忘乎所以的大人还有些汗颜。
这几天她可是半点没有担心家里情况,现在被这么一提,还真有点想家了……
不知道长生沟有没有下雨?暖棚塑料布要是没放下,刚撒的香菜种子说不定要冻坏。
还有那几只眼看要下蛋的母鸡,要是冻坏了不下蛋该怎么办。
“省城饭不好吃,没咱家的好吃。”绕来绕去,施书文终于吐露出最不满意的一点。
施宛连忙附和哥哥:“菜不好吃,还是姨姨做的菜最好吃。”说着掀开被子一溜烟钻进了王念怀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对他们而言,省城房子再好车子再多,新鲜劲儿一过和厂区里根本没区别。
何况住的招待所还四处漏风,开水瓶不保温,晚上打的开水早上就冷透,洗个脸都得先做思想斗争。
“最多两天咱们就回去了,等爸爸拿到第一名,咱们回去买排骨吃。”
施宛仰起脑袋,短发茬子在王念下巴蹭来蹭去,痒得她忍不住低头想看看这小人儿在干什么。
“姨姨身上好香,连被窝都是香的。”
原来是王念身上有香皂味儿,小姑娘一直在寻找香味来源,最后发现到处都香。
“等夜里放臭屁就一点你再闻闻。”王念笑,竖起两根手指哈了口气,迅速伸进被窝里挠施宛咯吱窝:“我们比赛看谁先放屁。”
“哈哈哈……”施宛扭着身体笑得乱颤。
半截蜡烛烧完,饭盒里终于冒出丝丝热气,施向明吹灭蜡烛,端着饭盒来到床边。
“自己吃还是我喂?”
“我自己吃!”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下一秒又被王念拽下去:“天冷,坐在被窝里吃。”
“先穿衣服。”施向明把饭盒放床头柜上,找来棉袄给施书文穿上,又拿了本书垫在被子上:“乘热吃。”
王念杵着脑袋一直看父子俩。
饭盒热得很烫手,施书文烫得下意识缩手,施向明干脆伸手扶着饭盒。
“今天我花二十九元买了件人字尼大衣。”王念冷不丁说道,施宛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小手往门背后挂钩上的行李袋一指:“可好看了,姨姨穿上就像新娘子。”
施向明神色未动,视线依旧在饭盒上,嘴角笑意温柔。
“有好多看?”
“像仙女那么好看。”施宛立即抢答。
王念也跟着笑,又着重强调:“二十九元。”
“我听见了,二十九元。”施向明眉梢一挑,看向王念的笑意染上几分无奈:“还知道穿着有仙女那么好看。”
“你这人……”王念松手,任由脑袋重重砸到枕头上,脸上热意却没法轻易散去。
“咱们去照一张全家福吧。”施向明忽然又提议。
“什么是全家福?”施宛从被子边缘露出双眼,找着空隙就插话。
“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照相。”王念解释,并且还加上了自己的歪理:“得穿最好看的衣服。”
“最好看的衣服。”小姑娘陷入思考中,很快就找到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那我穿黄色,哥哥穿绿色的。”
一说到衣服俩孩子都想到许多,施书文还跟着联想到了早上买的钢笔。勺子往嘴巴里送的频率明显增加,没多会就吃完了。
施向明把饭盒盖起来放回桌上,又从开水瓶里倒水出来给施书文洗脸漱口,忙活完又提起水瓶:“我去问问有没有棉被,晚上给你们加床被子。”
虽然是理工男,可施向明的细心有时候连王念都望尘莫及。
砰——
门一关上,施书文就从被窝里钻出来,使劲摇了摇王念的肩膀:“钢笔,钢笔你怎么不说?”
“是你们要送爸爸礼物,为什么要我提?”王念笑。
施书文:“那要怎么说啊?”
“你是哥哥,你想想要怎么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送礼物,要是立业哥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怎么说。”
“送礼物讲的是诚心诚意,怎么能让别人教。”王念掀开被子下床,披上衣服去门后把行李袋拿下来:“心里有什么想说的说出来就成。”
“想说的话?”施书文认真思考中,施宛又赶忙给哥哥出主意:“感谢爸爸带我们来长生沟,要不然就感谢爸爸带我们离开爷爷奶奶家。”
“那算什么感谢。”施书文皱眉,翻身戳了下妹妹的眉心:“爷爷奶奶是爸爸的爸爸妈妈,要是这么说他肯定会伤心。”
“真难。”施宛皱起鼻子:“那感谢爸爸生了我们可不可以?”
施书文赶忙抬头看了眼王念,凑到施宛耳边交代:“以后不准提起妈妈知道吗?”
“为什么!”
“难道你想让爸爸和王念姨伤心?”
“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施宛赶忙捂嘴,可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哥你还记得妈妈吗?”
两小只以为特别小声的说话,其实屋子就这么大,王念听得清清楚楚,门外的施向明也听了个大概。
“钢笔在这呢!”王念拿出钢笔故意大声说话,兄妹俩立刻停止说悄悄话,双双从被窝里探头来看。
施向明回头看向被走廊灯光照亮的雨丝,等了会儿才推门进去。
儿子慌乱地往背后藏东西,王念抱着女儿笑弯了眼,两张笑脸竟有几分相像起来。
“还好我去得早,好些人去要棉被。”
房门被反手关上,施向明的笑声变得不分明起来。
屋外冬雨纷飞……
***
经过一夜细雨,气温仿佛比昨天还要低了些。
复试的实际操作时间定在早上八点,考场从技术学校转移到工程院检验间。
这十个人里最终能通过的人数待定,比起初试的竞争,反倒更倾向于合作。
考试结果当场宣布,不管成功与落选,考完试都将立即返回工作地。
早上吃完饭,王念把施向明送入工程院就返回招待所。
一是天气冷不能让孩子们待在室外吹风,二也是为了收拾东西,考试结束他们就要去车站坐车返回文西乡。
等收拾妥当,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王念才带着孩子们去了考试场地外等着。
实验楼外已经有不少人同样大包小包地蹲在楼梯上等待。
“怎么还没出来?”
“按时间,十分钟前就应该结束了,怎么还不见人?”
十点半就该结束的开始十一点了都还没有人出来,按照时间来的家属们冻得都在原地蹦跶。
“是不是跟刚才进去那些人有关?” 跟着儿子来考试的大娘着急地想扒开玻璃门往里瞧。
王念牵着孩子赶忙凑上去,笑着问:“有什么人进去了?”
“不知道哇!就是瞧着还挺凶,一大群人乌泱泱地进去就把门锁了。”大娘说。
旁边冻僵了的大哥边跺脚边插话进来:“是监察组的同志t。”
大娘不明所以忙问:“监察组管啥的?”
每个公职单位都会有监察组负责监督单位工作的廉洁性,听施向明说此次选拔因为特殊性,安怀市政府还专门派了监察组共同参与监督。
军大衣大哥吸了吸鼻涕,冻得口齿都有些不清:“肯定是考场里有人作弊,被人揭发了。”
说到这,大哥忽然认出了王念:“我记起来了,你是施同志的爱人吧?”
“是我。”王念笑,忙又问:“大哥怎么知道有人举报作弊?”
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昨天楼梯上碰到的401厂两口子。
“看到你我就想起来,那天和你吵架的401厂两口子也跟着监察组一起进去了。”
果然是他们……王念砸了下唇,心里反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昨晚孩子们睡着,施向明才提起下午初试后考试门口发生的插曲。
两口子告了一回不成,再告到监察组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怎么还不出来!”
大娘再一次嘟囔之后,大堂里终于出现了群人,隐隐以施向明为首向门口走来。
透过玻璃窗,王念瞧见施向明微微浅笑的表情后更是连最后一丝担心都落了地。
嘎吱——
玻璃门被推开,大家各自寻找起亲人来。
施向明拍拍胸前口袋的钢笔:“考完了,咱们回家。”
“施总工,以后我可以写信向你请教问题吗?”
“今天你所说的转速原理让我受益匪浅……”
“要是有机会,一定请您来388厂指导工作。”
跟施向明涌出来的工程师们又很快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还未平复的心情。
施向明一一跟大家道别后,这才离开。
“邵明师兄只能下次再去拜访。”
赶上回文西乡的长途汽车后,施向明才有机会跟王念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避嫌?”
到省城的第一天,夫妻俩就商议好今天考完试跟邵明见上一面再回家。
应该是发生了被举报的事,所以特意避开。
施向明点头:“避嫌只是一方面,师兄比我们还要先启程回安怀市,走得太匆忙没机会碰头。”
“今天被举报的人是你?”
施向明笑:“要是昨天就找监察组举报,我还得废些时间解释,偏偏他们选了今天……”
今天是实操,是检验每个工程师理论知识与实际操作的结合。
偏偏401两口子选了个根本没法作假的节点举报,监察组里的工程师只是让施向明重新完成一遍操作就没了下文。
监察组连审问材料都没让施向明填写,反而全程看完了由施向明带领完成的一场漂亮团队合作。
其中好些专业术语王念听不懂,就关注了几个关键词。
研究方向,第一步实验成功……
施向明提出的新研究方向让邵明无比激动,处理结果还没出来就忙着赶回安怀亲自上报。
“然后呢?”王念更关心结果。
“等结果送到到厂子里,项目获批之后我主要的工作将由车间转到研究室。”施向明笑,揽住王念的肩:“以后公干的机会少了,工资肯定会大大缩水。”
王念抿嘴,根本不信。
施向明笑,用头碰了碰王念脸颊:“不过应该会提一级工资,养活你们娘仨不成问题。”
“那举报你的人呢?”
“批评通知发到401厂,进行全厂通报,至于之后再怎么处理就是他们厂领导班子的决定。”
“你……”车上人不多,不过王念还是把声音压得只能两个人听见:“那天为什么要故意在楼梯间说那些话 ?”
“也不算故意,其实401厂的那位工程师我早有耳闻……”
401厂的工程师在文西乡几所机械厂里还挺有名,厂接待办提起都要咬牙切齿的程度。
男人一来厂子指导,烟酒礼这三样都得准备齐全,要是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还得额外准备红包。
那时县城的高级工程师少,机械厂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供着生怕得罪了人。
后来施向明出现才让他们有了更多选择。
要是401厂工程师被淘汰后老老实实离开,那么后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施向明就是赌他们不会甘心就此放弃。
毕竟男人以前就没少在县城机械厂里散播施向明作风有问题的谣言。
如此小肚鸡肠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让施向明再次抢风头。
两口子在初试考场外那么一闹,施向明才顺势火上浇油了一把。
为的就是今天光明正大把研究新方向公之于众,省略其中一级上报一级所带来的风险。
这种风险早在施向明刚到工程院上班时就已经亲自领教过。
由他主导的研究成果发表文件中,负责人成为部门主任,施向明这个名字却变成助手甲乙丙丁中的一员。
半路被人摘桃的事一次足以。
“搞研究没点心眼也不行啊!”王念感叹。
“文化人吗……”施向明闭上眼缓缓靠回椅背:“心眼黑起来比谁都黑。”
今天这401厂的两口子不就是最好例证,要不是嫉妒战胜理智,哪会有后来的事。
车子颠簸,孩子们和施向明都逐渐进入了迷迷糊糊的昏睡状态。
只有王念一个人依然清醒中。
车厢里满是活鸡活鸭的叫声,加上乘客跟售票员大声谈笑,根本没人注意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家四口。
王念也跟着闭上眼睛,意念一动进入了空间。
第六层调料架悬浮在半空,数不清的布袋子整齐排列在格子中。
袋子上写着各种药材名称,昨天在黑市买的茯苓赫然就在第一排第一个。
“炖汤药材?”王念猜。
这一格出现的确实是炖汤药材,药膳汤食谱与用量在拿起每种药材时就会自动跳入脑海中。
足够惊喜,但没有上一格进化功能出现那么惊讶。
王念只是随意的看看就收回了意念。
把施宛的手塞到衣服里后,轻轻靠上施向明肩头也闭上了眼睛。
***
越临近过年,天气好像越发暖和了起来,山里冷得早,暖和得也早。
厂里分配的土地王念去得少,从省城回来后忙活了几天后才有时间去地里收辣椒。
“王念,那是你家地吧?”
自从种红薯失败后,胡婆婆信心大受打击,对种地的热情迅速转移到了缝缝洗洗上。
这地里的活儿自然落到了刘超仙身上。
周日懒觉睡不得,瞧见王念一大早就要去菜地里,胡婆婆忙不迭就把儿媳叫醒非要她跟着一起去。
两人刚走到园子附近,刘超仙就瞧见地垄边站了好几个。
“去看看。”王念赶忙把小锄头放到背篓里,加快步子。
“等人来问问就晓得了。”
“我就想要点种,明年俺也种一片,这样一年到头吃辣子都不用愁。”
“人来啦,人来啦。”
有人回头看见王念,忙拉拉同伴的袖子,让出个口子来。
“我家菜地出什么事了?”人还走到王念就忙问。
说话这几人虽然都算不上相熟,但平时在地里也碰见过几回,倒也脸熟。
“没出什么事,就是瞧辣椒长得好,大家都想找你问咋侍弄的。”余大姐爽朗地笑了笑,一口纯正陕南方言。
距离上回来拔草埋肥过了得有两周,因为一直有断断续续的小雨,连浇水都省了。
顺着余大姐手指的方向,王念往地里一瞅。
目瞪口呆之余,王念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金手指的威力。
接近百平地里,大半是辣椒,小半大白菜。
王念记得当时是移栽差不多六十棵辣椒苗,中间还专门留下足够间距方便打整。
可现在这些辣椒因为长得太茂盛挤在一起,看过去都连成了片。
文西人炒菜最常用到的菜椒压弯了枝干,许多都耷拉在地上沾满了黄泥。
火红色二荆条结得密密麻麻,地里红绿相间霎是好看。
另一边的白菜同样因为太大挤在一起,大的高度都接近王念膝盖。
而造成这一场景的“罪魁祸首”就是药膳喝完汤之后剩下的空间药材。
王念用空间调料架药材替换了柳老头配的药材炖排骨汤。
原本想着剩下的渣子不能浪费,就埋进地垄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了。
“幸亏今天是我来,要是我婆婆来瞧见这一幕,接下来半个月都甭想安生睡着。”
刘超仙感叹之余还不忘调侃一把胡婆婆。
精心伺候的红薯绝收,王念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辣椒能上公社丰收公告栏。
“妹子哪买的种?跟婶子说说,改明儿我也去买点。”有人问。
刘超仙抢先指了指自家那块地:“从我家拿的种,你看看我家辣椒啥样?”
其实刘超仙家的辣椒涨势也算不错,就是对比太t明显才显得差。
“那还真奇怪了。”余大姐狐疑地上下左右观察。
“可能是前些天埋的药渣子起了作用。”王念选择说真话,放下背篓越过几人走进菜地:“我不是想着人吃了都补,那剩下的也能肥地不是。”
“就是你家娃娃吃的那个什么药膳汤?”
王念天天找人换票买排骨炖汤哪能瞒得过一墙之隔的刘超仙,听说原因之后没少骂王念公婆。
“嗯。”
“那我们都没辙,那些药材是他们去省城考试专门找中医抓的,咱们长生沟可没有。”刘超仙又跟大伙儿说。
“这地和人一样,都得吃好点”余大姐打趣。
大家伙凑一起随便说笑几句就各自忙自己的菜地,王念深吸口气走进菜地。
“一趟可能不够,我得去借个板车。”
“菜椒那么些你一家人哪吃得完?”
二荆条可以晒干做辣椒面,也能泡辣子。
就这菜椒没法子储存,个把月吃不完就得全坏,除非每顿都把辣椒当菜吃。
“明天我背到小广场去看看,能卖点算点,正好家里的豌豆尖也得摘。”
豌豆尖种得人少,只要摆出去肯定就能卖掉,可辣椒……往其他家的菜地随便一瞟,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有种。
王念认命地蹲下去,心里已经计划着回去要熬一锅药材水给院子里浇个遍。
第39章 第 39 章 破棉袄
不仅辣椒都得收, 长得太大的白菜也得一并收回去。
家里能装东西的箩筐背篓全用上,整整拉了两板车才把辣椒拉完,白菜十来颗大的就堆了一车。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趟,一路上出尽风头, 回头率百分之百。
回到家属楼, 也引起不少人围观。
三楼那些从来没打过交道的邻居也借由这些菜互相熟悉了起来, 有人还当场就用自己刚收来的芋头换了颗白菜。
“这么多辣椒, 你准备咋弄?”
后院没有地晒干辣椒,王念只能把二荆条全穿起来挂后院柴棚边。
孙秀梅看她忙活, 忙也放下手里的毛线来跟着帮忙。
“明天早上背点去小广场卖。”针带着黑线穿过辣椒蒂, 王念又指指旁边的背篓:“你也拿点回去吃,小罗不是喜欢吃辣吗?”
“辣椒要拿些,白菜也得拿一棵,我家的地还没分下来。”孙秀梅不客气地说道。
他们刚结婚不久,房务科那边说眼下只有荒地,要么自己开垦要么只能排队等。
孙秀梅两口子要上班, 亲妈齐秀娥倒是闲着,可求她还不如求外人呢。
两人只能排队等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家。
“你家后院荒着多可惜, 种点葱姜蒜啥的也成啊!”、
王念现在恨不得自家的院子再大一倍, 这样还能再种点丝瓜四季豆什么, 像孙秀梅家后院就晒点衣服着实可惜。
“我们家三口人,罗顺利天天除了工作就是研发,根本没空管吃啥穿啥,我妈那人你也知道……”
王念了然点头。
罗顺利是机械工程狂热爱好者,经常来找施向明借书或者请教问题。
两家人关系走得越近,王念就越发现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看着像溜子的罗顺利为人讲义气, 在屋里还是个耙耳朵,孙秀梅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念后来一想肯定也是,要不怎么可能会同意和丈母娘一起住。
至于齐秀娥,人是不往外跑了,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就在屋里听戏,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
后院的杂草长得比人高估计都不会多瞧一眼。
“明天卖完菜回来我上你家帮着松松地,你接着就能种菜。”王念说,刘超仙也跟着表示明天没事也能去帮忙。
三个人的话,那二十来平地半小时就能弄完。
“这俩小子是上哪野去了,怎么脸一个比一个花。”
穿辣椒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几人还能边穿边聊,刘超仙抬头往地坝上一瞅,顿时乐了起来。
张立业和施书文脸上全是泥,和两只小花猫差不多。
施宛和吴珍珍也好不到哪去,四人齐心协力地往前拖着什么,走几步就停下来抹把汗。
“……”
“你们干啥去了?”王念一看到施书文棉袄下竟然就穿着条毛裤,一下就吓得站了起来。
虽然天暖和了点,也不能主动去挨冻,要不这天天都炖的药膳不是白搭了吗!
往地坝快走几步,近了才发现不仅施书文没穿棉裤,张立业其实也没穿。
“你们裤子呢?”目光往几人中间移了移,怒火瞬间又被感动撞得烟消云散,哪还教训得下去。
几人用裤子当绳子,不知从哪捡了个米袋子,拉着满满一袋子冬笋。
前几天回家经过竹林王念说想吃笋子,肯定就让孩子们记在了心里。
“王念姨,这些笋子少说够吃半个月,不够我们再去挖。”张立业豪迈地一拍胸口,说话间两条清鼻涕瞬间流了下来。
“快回去穿裤子。”王念哭笑不得,把躲到施书文身后的施宛揪出来:“都回去洗脸换衣服。”
“姨姨,这个笋子好吃吗?”施宛追问,还天真地展示起全是泥的双手:“可难挖了,我们就用石头刨。”
吴珍珍不好意思地偷瞄王念,双手背在身后不敢拿出来。
王念把两男娃的裤子解救出来,当然也没辜负几人的好意,顺势提上了那袋子冬笋。
冬笋确实很难挖,因为大部分笋都埋在地下,要用锄头一点点撬。
几个孩子徒手挖这么多回来,其中肯定吃了不少苦。
王念哪还能责备,连忙倒热水给几人洗脸洗手,又让刘超仙生火熬了点姜汤。
“下次要是敢再带弟弟妹妹去厂子外边,我就扒了你的皮。”
刘超仙可没有王念那么容易心软,抓过张立业就使劲抽了屁股几巴掌。
这种冬笋只有西边山脚才有,得出厂子走十几分钟山路才看得到,刘超仙就去年带张立业去过一回。
“下次没有大人带你们不准出厂。”
王念听刘超仙这么一说,也觉着该好好跟施书文说说事情严重性,不过打孩子……还是下不去手。
张立业疼得咬牙切齿,但就是仰着脸不肯落泪。
施宛担心地刚抽噎了一声,这小子还能抽空回头安慰:“妹妹别哭,我妈打屁股就是挠痒,一点儿都不疼。”
刘超仙又气又想笑,下一巴掌立刻加大力度,只听响亮的啪一声,张立业疼得嗷一嗓子叫了起来。
“下次你们要是再偷偷出厂,我也打。”王念扬了扬巴掌,非常没有威慑力地威胁:“要不然就等爸爸下班回家再收拾你们。”
后半句的威力十足,施书文眼睛不自觉瞪大,接着委屈地点了点头。
施向明教训孩子的风格也是文化人,就是摆事实讲道理,然后检讨错在哪该怎么改正。
可对孩子们来说,检讨比几巴掌可难受得多……毕竟还得动脑壳想到底错哪了。
“先批评错事,做得好的也要表扬。”王念温柔地帮施书文整理好毛衣领子,笑意缓缓绽开:“一会儿我跟刘姨换块腊肉,咱们晚上用冬笋炒腊肉吃。”
“还换啥换,姨拿块去就是,晚上我就去你家吃饭。”张立业捂着屁股忙不迭插话。……”
“你小子……”
刘超仙有时候还真拿自家这个儿子没办法,想着想着自己也无奈地笑出了声。
“难道你不拿腊肉姨就不给你吃饭啦。”王念笑。
“老吃白食也挺不好意思,总得意思意思。”张立业羞涩地挠了挠脑袋。
“哈哈——”王念大笑。
就在这时,孙秀梅领着洗干净脸的吴珍珍也来到了门口,有些为难地冲几掀起棉衣领口:“我寻思用毛巾擦擦这孩子的棉袄,你们看……”
领口一条大口子,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孙秀梅用手都搓不开。
“难怪我瞧孩子天天脸蛋和手都是红的,穿这种棉絮怎么可能暖和?”王念也上手搓了搓。
不仅棉絮板结搓不开,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霉味。
王念往一楼三号门口看去,段荷花今天不知道去了哪,从早上起屋子就关着门。
“我拿件施宛的棉袄给她穿,破棉衣咋穿!”
棉衣应该是挖笋时被竹子勾到,原本就薄的面料才会轻轻一搓就破,照理王念也确实该负责。
“穿辣椒的活就交给你们俩,穿完中午炒鸡蛋饭给你们吃。”
张立业一听有鸡蛋饭吃,火辣辣的屁股都顾不上,赶紧坐下招呼施书文快点。
刘超仙:“……”
“你小子是头驴吧,只要吊根萝卜就拉t磨。”
“珍珍,你跟婶子进屋来。”王念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招手让吴珍珍进屋去。
“婶子,你用针帮我缝一缝就可以,不用换新衣服。”吴珍珍腼腆地连忙拒绝,说着就要脱下棉袄。
王念干脆搂着她肩膀,把人带进了屋里 。
“棉袄是帮婶子挖笋才挂坏的,婶子也赔你件旧棉袄。” 王念笑。
“婶子真不用。”吴珍珍固执地往后退,脸上表情全是坚决。
这时候就能看出吴珍珍和施宛的年龄差距,后者明显心智上更加天真些。
看吴珍珍还在拒绝,施宛不解地把脸凑了过去:“珍珍姐姐不喜欢我穿过的棉袄吗?”
“不是。”吴珍珍抿嘴,手一直抓着棉袄破掉的地方,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我妈会骂我……”
“会骂你还是会把棉袄给你哥哥穿。”
段荷花平时一直当这个女儿不存在,怎么可能因为弄破了棉袄挨骂,反倒是穿不到自己身上才会这么说。
吴珍珍低下头,不再反驳。
“放心,婶子有办法。”王念眸光闪动,让吴珍珍跟着她进了自己那屋。
“珍珍姐别害怕,要是荷花婶子抢棉袄你就往我家跑,我们保护你。”施宛奶声奶气地安慰起人来。
吴珍珍心里很忐忑,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激动。
记忆里她从来没有穿过好衣服,也许穿过……记忆太久所以没什么印象。
有记忆以来,她衣服都是妈妈找邻居们要来的旧衣服,实在不合身才改一改,大多数都是凑合着穿穿。
小心地瞄了眼在衣柜里翻找衣服的王念,吴珍珍使劲眨了眨才忍住没落下眼泪来。
很快,王念从衣柜里翻出件花棉袄来,眼色艳丽相当抢眼。
满十八岁那年大娘亲手所缝的棉袄,王念就穿了一回就成了压箱底。
橘红色的底,上头是浅黄色和粉色的花朵。
洗过一水后颜色稍微褪了点,不过也因此色彩柔和下来,没有一开始穿着时那么花里胡哨。
“婶子现在就改,要是有剩下的再给你棉裤换换棉花。”
吴珍珍耸了耸鼻子,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王念已经拿着棉袄走出去,她才抬手抹了把眼睛,仿佛有阵暖风吹过,带走了所有的烦恼和心酸,只留下满满期待。
大人穿的棉袄改成五岁孩子穿,其实就相当于重新再做一件。
要先拆开再把棉花拿出来弹松软,衣服版型做好后再一块一块缝起来,以后穿着才不会跑棉。
王念先把棉花全部掏出来,刘超仙就带着棉花到厂里裁缝铺找老师傅帮忙重新弹。
三家男人都在厂子里加班,中午孙秀梅煮点面条让大家凑合一顿。
王念就一心一意地拆棉袄。
“你过来,婶子给你量量袖子。”
虽然做衣服的手艺比不上专业裁缝,但给小孩儿做件棉袄是绰绰有余。
量好尺寸,将旧布料裁剪成合适大小。
哒哒哒哒——
缝纫机一响,王念就再没抬头瞅一眼屋里。
刘超仙把孩子们打发出去。
“王念心是真好。”
“要是心不好……”孙秀梅朝走廊怒了怒嘴:“能把两个孩子养那么好。”
“说得是!谁都说不出半点不好来。”刘超仙同意,又坐了下去:“咱们把辣椒穿完再去帮着掐豌豆尖,难道还真指望那几个小孩?”
孙秀梅回头,哪还有孩子们影子,早跑没影了……
“张哥有没有跟你说厂子里的事?”
“什么事?”
孙秀梅顿了顿,估摸着张贵强还没跟刘超仙提,有些犹豫该不该说由自己提。
“倒是说呀。”刘超仙急性子,两秒没下文就忙不迭催促:“咱们什么关系,你还有啥不敢说。”
既然孙秀梅这么问,肯定是其中跟张贵强有什么关系。
“听说厂里要组建一个研发小组,组长由施大哥担任,所有工程师和技术员都能申请加入。”孙秀梅想想还是说了。
“研发组?”
“具体干啥的我也说不上来。”
孙秀梅就是从罗顺利那听来些只言片语,听说要调岗,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这才想问问王念晓不晓得具体情况。
万一从技术岗调到文职,工资肯定也要跟着降一级,这怎么能行!
“我家老张一个字没提。”刘超仙皱眉,可就这样她才更担心。
谁家老爷们谁了解,张贵强那就是个闷葫芦,从来不在家里唠叨厂子里的事。
生活里他什么可以让刘超仙拿主意,但工作的事情一旦说出口,那就是已经做了决定。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更慌。”孙秀梅坐立难安地往自家门口瞅了眼,罗顺利还没回来……
“我估摸着王念肯定也不知道内情,要不早上就提醒我们了。”
刘超仙自认这快大半年相处下来,对王念也算有点了解,要真是坏事她肯定老早就提醒她们了。
而且……
“我都被你带偏了!”刘超仙猛地拍了下大腿,针尖擦着指头窜过去,吓得她连忙把针拿远:“施同志担任组长,还能是坏事!”
施向明是谁,那可是431厂的“宝贝疙瘩”
“跟着干准没错!”刘超仙肯定。
“顺利也是这么说。”孙秀梅低头继续穿辣椒,心里还是有那么点不稳:“晚上我再问问,要不我这心老不踏实……”
“问王念就成,你可千万别去问施总工。”
孙秀梅不明所以,刘超仙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施总工看着好说话,其实一点都不近人情。”
“周同那事儿……施总工下班了啊!罗技术员也下班啦!”
话题戛然而止,刘超仙高声跟走出竹林的施向明打招呼,罗顺利和张贵强跟在后边。
“哪弄这么些辣子?”
雨棚上已经挂了二十来串辣椒,楼梯口还堆着两箩筐菜椒,加上走廊上正在穿的……可真是片辣椒海。
“今天不是加班?咋这么早!”
“开完会没啥事就先回来了。”
刘超仙两口子说话时,施向明已经把车推进杂物间,提着公文包从辣子堆面前走过。
屋里哒哒哒哒的声音没有停歇。
施向明从窗口看过去,就见王念趴在缝纫机前踩着踏板,双手灵活地转动着布料。
推门进去,默默将把公文包挂到门背后,又默默地进屋褪下手表。
缝纫机声音停了下来。
“你回来啦!”王念头都没抬,用手拉直衣襟,又继续踩动缝纫机。
几分钟后,剪刀轻轻剪断线头,王念满意地将棉袄展平铺在书桌上欣赏。
“给谁做的棉袄?”施向明问。
“珍珍。”
就差最后一步,订上扣子就算大功告成,可王念忽然又坐回了缝纫机前。
低头在领口上写了几个字后,又开始踩动缝纫机。
施向明只是摇头笑笑,推开后院的门走了出去。
四十三栋家属楼前。
四个高矮不一的身影欢天喜地地从供销社往家跑去,眼看就要转进竹林前一刻,施书文突然拦住几人。
“珍珍,你妈妈。”
不远处有三个人正朝竹林走来。
冯亮一手牵着着冯连山,一手拿着串糖葫芦,段荷花走在另一侧手里还提着包糕点。
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看着就很是幸福。
吴珍珍没什么表情,轻轻地“嗯”了声后利落转身:“我们快走。”
“走吧。”张立业带头,四人很快钻入竹林。
叮叮糖逐渐融化,嘴巴里甜滋滋的,吴珍珍觉着现在日子没那么苦,也不用躲起来偷偷哭泣了。
四人钻进竹林深处,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林子里有个小小的八角亭子,亭子中间有张石桌,正好四个石凳。
四人各坐一边,施书文从兜里把刚买的糖块放到桌上展开。
“我们一人再吃块,剩下的拿回去。”施书文食指将叮叮糖分成两堆,指着小堆的:“立业哥你先选。”
“我是大哥,让妹妹先选。”张立业非常讲义气,又指施宛。
施宛摇晃脑袋,笑得天真烂漫:“珍珍姐姐先选,我第二。”
吴珍珍也不肯先选,因为最后一个肯定只能拿到点渣,于是想到了出钱买糖的是施书文,干脆拿起最大那块放到边上:“你出的钱,你多吃点。”
张立业同意:“书文吃最大的,过年我把压岁钱攒下来,等开学请你们喝汽水。”
“汽水没有柚子糖水好喝。”施宛立即表示。
“那吃果丹皮,可好吃了。”
“有猕猴桃干好吃吗?”施宛没吃过果丹皮。
张立业:“……”
其实他没吃过,就在供销社里见过。
两人就果丹皮展开热力讨论的时候,施书文默默把糖分好,剩下的又包起来塞回兜里。
吴珍珍拿起自t己那颗糖,爽快地丢进嘴巴里。
“书文哥,你吃过椒盐麻饼吗?”
“吃过,我爸上个月从县城带回来的,就是吃多了口渴。”施书文小口抿着糖块,吃得相当仔细。
“那……你吃过最好吃的糕点是什么?”
施书文想都没想,与身旁的施宛几乎同时说出个名字来。
“栗子糕。”
只不过施宛在栗子糕后又加了句:“姨姨做的栗子糕做好吃。”
“你们为什么叫王念婶子姨,她不是你们的妈妈吗?”吴珍珍奇怪。
“……”
施书文停下舔糖,施宛也歪了歪头,好像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出口。
倒是张立业心粗,没有任何想法地大声替施书文答了:“因为王念姨本来就不是施书文和施宛妹妹的妈妈呀?”
吴珍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王念姨和我爸今年才结婚,我们不是她的亲生孩子。”施书文回。
“王念姨对你们真好!”吴珍珍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透过竹林瞧见段荷花几人隐隐约约的身影,一时竟有些羡慕:“比亲妈还好。”
“我可想换妈妈了,我妈经常打我屁股,王念姨就不打人,而且做饭还好吃。”张立业也觉得羡慕。
施宛笑眯眯地舔了口糖,心里只觉得美滋滋的。
施书文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们还一直叫姨,王念姨该伤心了。”吴珍珍忽然又说:“我妈非得让我叫冯连山爸,冯亮以前叫婶子,她还偷偷的哭了。”
吴珍珍私底下一直叫冯连山名字,只有当着段荷花面时才会叫爸。
段荷花说只有叫爸妈才是一家人,婶子和叔叔都只是外人,所以吴珍珍私底下才会坚持叫名字。
她没把风连山和冯亮当一家人,现在连亲妈也不再是了。
吴珍珍说的话完全震惊施书文兄妹两人,施宛张着嘴,惊慌地问了句:“王念姨会很伤心吗?”
张立业没心没肺地啧啧两声,接下来直接把父母私下里说的话也全抖落出来。
“肯定伤心啊!我妈说王念姨对你们那么好,你们心里还是只念着亲妈。”
明明只是刘超仙随口的两句话,到张立业嘴里就变成了外人都为王念抱不平。
“我们没想着亲妈!”施书文慌忙解释。
施宛也委屈地嘟起嘴:“他们都说我妈妈是坏人,在我出生前就被抓走了。”
“那你没见过你的亲妈吗?”张立业追问。
施书文想了想才说:“没什么印象,我只记得我妈妈好像不喜欢我。”
“和我妈妈一样。”吴珍珍惊讶。
“那你们更应该叫王念姨妈妈,她对你们多好啊……千万不能寒了她的心。”张立业又绕了回去。
“……”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喊出口。”施书文很烦恼。
“我有个主意,你们这样……”
小小的亭子里,四颗脑袋挨在一起,叽里咕噜地商量起来。
第40章 第 40 章 棉袄
“张立业, 还不滚回来吃饭!”
商量直到一声尖锐的呼唤声被打断,张立业捂着耳朵,冲几人打了个手势:“回家。”
四小只瞬间一哄而散。
“珍珍姐,你去我家吃饭。”
跑进家属楼前, 施宛拉住要回家的吴珍珍, 和施书文一左一右地把人推进了自己家门。
张立业在自家门口探头进去, 眼珠子一转大声问饭桌前的刘超仙:“妈, 腊肉你给王念姨送去没有?”
“给了!”刘超仙翻了个白眼,干脆把身边的空碗收起来:“就知道你小子要去人家蹭饭, 你妈还能真厚着脸皮让你白吃白喝?”
张立业嘿嘿笑两声, 利索地收回头进了隔壁。
胡婆婆瞥眼自己饭桌上半碗水半碗菜的炒白菜和虎皮青椒,不冷不热地哼了声:“还挺大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肉说送就送了。”
刘超仙夹块虎皮青椒到碗里,冷飕飕地马上回怼回去:“菜还是人家送的呢!”
“别说!这白菜看着老,没想到炒出来的白菜还真好吃。”张贵强主打一个和稀泥。
刘超仙没打算就这么揭过,又机关炮似地接着说:“也不看看咱家立业去人家吃了多少顿好的, 送块腊肉又怎么了。”
张贵强和稀泥失败,忙调转枪头跟媳妇站到同一战线。
“妈, 人家对我们好, 我们也不能小气不是。”
刘超仙这才满意地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胡婆婆沉下脸, 满脸不悦:“全家就我小气!去年就做了块腊肉……一口都没捞着。”
她也不是真小气……送人之前好歹也留点能自家人尝尝才合理不是。
结果儿媳妇倒好, 连点时塞牙的瘦肉都没剩下,一点儿都没考虑家里人。
刘超仙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也有点心虚起来。
去年婆婆为了熏这块腊肉,大冬天在外边和邻居轮换着守了好几天,想着过年用来待客的。
而自己当时送得痛快,是没有考虑到婆婆的辛苦付出。
这件事……是她不对。
“妈!是我错了。要不……我去要点回来?”刘超仙说。
张贵强:“……”
“行啦!”胡婆婆要的就是儿媳的态度, 表情也终于好看了点:“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今年我奖金高,明天咱们就去找人换肉票,多买几块做腊肉。”张贵强赶忙表态。
提到这事,刘超仙就想问研发组的事来着,刚张了张嘴,张贵强忽然看向门口:“腊肉!”
“嘿嘿。”张立业从门框外探头进来,笑眯眯地捧着一大碗腊肉进了屋:“王念姨让我端来的腊肉。”
冒尖的一大碗冬笋炒腊肉,分量绝对有半块那么多。
张立业放下碗转身,又转身跟几人眨眨眼:“奶奶说的话我在隔壁都听到了,真丢人!”
“……”
只剩下三个满脸羞红的张家人。
一墙之隔,王念给不爱吃蔬菜的施宛夹了筷子炒白菜心。
施宛嘟起嘴,皱着眉头把白菜叶吞下,咀嚼几下后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下一瞬竟主动又去夹了筷子白菜。
白菜又甜又脆,好像还有股肉味。
“王念姨,你教教我妈怎么烧白菜吧!”张立业吃的满嘴油光,一口白菜一口腊肉咀嚼就没停过。
“舍得放油。”王念说出四字真言。
现在大部分人家的饭菜不好吃,其实都因为舍不得放油,所以味道上总会差些。
当然……王念放了点猪骨膏,味道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今年咱们也熏点腊肉吧。”施向明也应该听到了隔壁的腊肉话题。
“家里没肉票。”
每隔三天就要炖一锅药膳排骨汤给孩子们补身体,家里哪还有肉票做什么腊肉。
过年的肉王念都准备去黑市上花高价买点解解馋,其余就用自家养的鸡鸭替代。
施向明沉吟片刻,忽然说:“票的事我想办法。”
“珍珍姐姐,你吃肉。”
两个大人说话时,施宛注意到吴珍珍就夹了筷子白菜,好半天只吃碗里的白饭。
小姑娘非常有主人家自觉,爬到凳子上热情地给客人夹起了菜。
“一会儿吃完饭珍珍试试棉袄,明天婶子再给你换裤子的棉花。”王念也夹菜到吴珍珍碗里。
“谢谢婶子。”吴珍珍低头道谢,还是小心翼翼地扒着碗里的饭。
王念冲对面挑挑眉,张立业这小子聪明的立刻明白过来,站起来就给吴珍珍夹菜:“妹妹别客气,在王念姨家就和在自家一样,你瞧我……想吃什么吃什么。”
施书文吃饭斯斯文文,说话前还特意放下筷子。
“珍珍妹妹,多吃点肉才能长高,等你长高了他们才不敢欺负你。”
施向明叹了口气最后也跟着开口:“以后家里没吃的就来我家,叔叔和婶子家一直欢迎你。”
“……”
吴珍珍点头,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菜。
孩子看谁脸色不言而喻,施向明往那一坐就威慑力十足。
看她放松下来,施向明跟王念才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吃完饭,施向明主动站出来:“书文,跟爸一起去洗碗。”
施书文二话没说,站起来就开始卷袖子,吃太饱摊在沙发上的张立业见状也忙说要去帮忙。
穿花棉袄女娃娃们喜欢,他穿什么都无所谓。
“好漂亮的棉袄啊!”
王念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施宛满眼羡慕地围着吴珍珍转起了圈。
对十八岁的王念来说棉袄花得晃眼,可对五岁小姑娘来说就相当好看,特别是领子上还绣了吴珍珍的名字。
抬起胳膊动动,没什么活动限制,王念终于满意地拍了拍棉袄背后。
“喜不喜欢?”
“嗯。”吴珍珍重重点头,双手小心地抚摸着蓬松的t棉衣。
衣服又好看又暖和,扣子严丝合缝一点都不会钻冷风进来。
“天也不早了,婶子送你回家睡觉。”
下午做饭前王念就瞧见段荷花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吃饭没找人,眼看着天都黑也没见找找自己女儿在哪。
叩叩叩——
没想来到段荷花家一看,屋里黑灯瞎火,窗帘也拉得紧紧的。
敲门三声,又接着三声。
隔壁的孙秀梅两口子接连走出来,段荷花这边还是没什么动静。
王念眉头微蹙,直接出声:“段同志在不在?”
“……”
“冯连山同志在家吗?”
“咳咳——”男人的刻意咳嗽声,接着屋里才有了动静。
灯光亮起,赫然是一身穿戴整齐的段荷花,王念面带微笑,语气冷淡:“我以为段同志睡了呢!”
“有什么事?”段荷花嘴角往下压着,带有明显不悦:“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把孩子给你送回来。”王念特别加重了孩子这两个字。
罗顺利噗嗤一声扭过头去。
也许对其他家来说孩子是最重要的,对段荷花来说,还真不一定。
“我以为孩子已经睡了呢。”段荷花面色僵了僵,这才注意到王念身边穿花棉袄的姑娘竟然是吴珍珍。
“珍珍的棉袄破了,我给她重新缝了件。”
王念懒得拆穿段荷花的谎话,继子睡小屋,倒是让亲女儿睡客厅,也就她干得出来。
也许是觉着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段荷花这才开口找补几句。
无非是准备过年前就买新衣服,孩子调皮不能穿太好的衣服之类。
王念任由她自言自语说完,笑了笑:“我是看这个颜色适合小姑娘穿才特意改小给珍珍穿,段同志不介意是旧的就好。”
“不介意不介意。”段荷花拽着吴珍珍的胳膊进屋,王念也不再多说。
门砰地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震天响声。
孙秀梅转身推了把罗顺利:“你先回去,我跟王念说两句话。”
“以后晚上别敲她家门。”又是抿嘴又是眼神闪烁,孙秀梅就是没好意思直视王念,好一会儿才小声地说下去:“他家两口子晚上动静大得很。”
王念:“……”
“这才几点?”王念无语,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这两口子……还真是。”
紧接着,就一下子想到了个问题。
连隔壁都听得到,那屋里的两个孩子……谁会谁这么早睡着!
“段荷花应该是着急怀孩子,老早就开始折腾,有时候我家顺利下晚班才吃饭旁边就开始了……”
王念:“……”
“珍珍这孩子……”王念叹气,为难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办?”
“你说不大点孩子天天听着……以后懂事了得多尴尬。”
“我明天去找秋红嫂子,不然指定得毁了这孩子。”王念决定。
谁说现在的人都含蓄来着……开放起来王念这个两世为人的都比不上。
***
431厂小广场。
天气正常之后,职工小菜园里的菜逐渐多了起来,小广场前人头攒动也恢复到以往。
施向明还没去上班王念就忙着出门赶早,但还是没能在小广场上找到空位置。
饶了一圈,发现就菜站门口有个缝。
背篓放下去,人就只能蹲在背篓后,稍微蹲低点就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辣子不孬!”
刚一放下,身边同样卖菜的大娘就操着口西北方言往背篓里瞧。
大娘篮子里也是辣椒,不过看依然冒尖的状态就知道没有卖多少出去。
果然,下一句大娘就可惜地叹气:“再好也难卖,你看看今个儿这广场上有多少人卖辣子。”
王念以为人多,但不是一个广场上全是卖辣椒和大白菜的。
“前头霜冻,大家吃白菜都吃怕了,有其他菜谁还愿意继续吃。”大娘又说。
可现在这个时节就是辣子和大白菜,吃不完不卖又能咋办 ……
背篓横过来把菜拿出来摆上,王念干脆坐到了台阶上。
“今天人多,碰碰运气。”
“多得也不求,卖点给我孙子买糖就成。”大娘乐呵呵地说着期望。
王念觉着大娘乐观,殊不知其实大娘天没亮就摆开了小摊儿,从期待到失望的过程已经走过一遍。
说白了……其实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王念笑着随意道:“给点钱都卖,别烂地里就行。”
大娘心里默默回了句——那可不一定。
大头是辣椒,白菜就两颗,王念还带了些豌豆尖和青笋。
大家伙都是多少钱一把的卖,王念没秤,也打算这么干,所以路上特意扯了几把草。
“同志换个地方,这里不能摆摊。”
刚捆好一把,菜站门口走出来的服务员就立刻出声赶人
口子是要留给进出菜站的人,王念坐下来前已经赶走好几个,那旁边的大娘不厚道,也没说提醒一句。
大娘还是副乐呵呵的样子,拢着袖子还特意帮忙传达了遍。
王念赶忙站起来:“我这就换个地方,没注意挡了道。”
“王同志?”服务员惊喜地叫出了声,接着几步走下楼梯来拉住人:“别忙着走,我们正好找你呢。”
王念确信,这人不认识!
服务员回头冲菜站里吼了嗓子:“黄小慧,张姐,王同志又来卖菜啦……”叫完人才跟王念说起自己:“我和黄小慧住一栋楼,前次也在你这买过菜。”
人虽然还是没想起来是谁,不过当时往黄小慧宿舍楼送了两背篓菜倒是记得很清楚。
“你好。”王念笑。
“等你好几天,可算来了!”
“王同志。”黄小慧红光满面地从屋里走出来,一身臃肿棉袄外套着工作制服,整个人显得很是笨拙。
“小慧同志。”
光看黄小慧面色就能看出新婚生活过得还不错,脸色和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今天带卖的什么菜?”黄小慧低头看向背篓。
“好大的菜椒,炒肉肯定不错。”菜站经理张姐抢先走上来抓了两个辣椒在手上:“豌豆尖和青笋我都买点。”
“我也要。”黄小慧顾不上再寒暄,忙弯腰提起两根青笋。
动静很快引起不少人侧目,有动作麻利的早就往这边走来。
张姐干脆一把提起背篓:“进里边慢慢选,在这拦路呢。”
王念稀里糊涂地被几人拽着进了菜站。
准备看笑话的大娘热闹没看到,倒是看得一肚子气。
最快被瓜分的还是豌豆尖,张姐一个人就抓去大半,嘴里还念叨着:“家里人多,少了不够吃。”
“王同志,你院里还有吗?”黄小慧没抢到,费力地直起身后忙问。
王念摇头:“那么大点院子能种多少!”
院里就算有,也不能真全拿出来卖钱。
施向明现在升任为研发组组长,不知道厂子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念不能因为贪小便宜被人抓了辫子。
“我想了好几天豌豆尖滑肉汤。”黄小慧哭丧着脸,又把目光转向张经理:“张姐,分点给我吧。”
人都这么说,张经理哪能当没听见。
“你不是怀了吧?”分出小半把去,张经理狐疑地低头去看黄小慧的肚子:“我说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黄小慧笑得羞涩:“都结婚了怀孕不是正常吗!”
要是没记错……黄小慧结婚才两个多月。
就算快,也不可能两个多月就显怀。
大伙儿心知肚明,也不拆穿,乐呵呵地商量着清空了王念的背篓,连两颗大白菜都被张经理买回家炖粉条去。
钱到手,王念就准备回去。
张经理忽然拉住她,冲她招了招手:“王同志要不要牛肉?我们今天到的牛肉相当不错。”
王念肯定想要,奈何……手里根本没牛肉票。
张经理似乎看出王念的犹豫,指指自己小声道:“我让个名额让给你。”
菜站内部有员工福利,服务员每个月有一次不要票的购买机会,经理级别有两次。
霜冻那几个月张经理一次内购机会都没用过,积攒下来也有接近十次。
“那怎么好意思。”王念摆手:“还是留着哪天家里要请客啥的用。”
“过完年就没了,留着干啥!”张经理笑,到年底内购机会就清空,留着没任何用处。
“那怎么好意思。”王念笑,同样的话语调不同意思就大不相同。
这句话额外的意思就是……领情了。
“五斤应该够吧?” 张经理笑,把菜随便放在柜台上就带着王念去肉t柜后边:“老刘,把特意留的牛肉拿出来。”
老刘“哎”了声,魁梧的身躯看看挤进仓库门,没多会儿就抬了块鲜红的牛肉回来。
菜站卖菜的门道其中也大有讲究。
肉票上只有数量,没有部位指定,一般都是先到先得。
菜站通常都会留点好肉,要么熟人买去,要么就是摆上了某某领导家的餐桌。
要不黄秋红家怎么可能想买排骨就买得到。
老刘把肉丢到柜台上,王念还没看清是哪个部位他就拿起准备切。
“刘师傅稍微等等。”王念赶忙阻止,而后伸手在肉上比划了下:“这么切。”
这是块肋眼肉,中间能看到白色油脂条,要是按照老刘的切法,会直接错开这些油脂。
“那些是筋,咬不动。”老刘好心提醒。
“我就是想要点油。”王念只能如是说:“有点油炖出来香。”
刘师傅干脆利落一刀,随手往秤上一甩:“五斤整整好。”
牛肉特意用报纸包好而不是用草绳穿起来,张经理想得周到,把肉直接放进了背篓里。
“要是还有菜就直接往菜站送,别去外边摆着卖。”
张经理把王念送到了门口。
当然,她今天买的那些菜王念也不可能收钱。
“妹子。”王念提步刚想下梯子,又忽然被张经理喊住,拉着人走到一边:“妹子会积酸菜不?”
“会!”王念答得干脆,而且非常主动地表示:“积酸菜简单,改明儿我帮着做做就成。”
人情欠着就是债,早点还早点轻松。
“徐大姐说找你准能行,还真没错!” 张经理很是高兴。
她们北方人过年前都有积酸菜的习惯,看似简单,但成不成的还挺考技术。
徐大姐做的蒜油发苦,她做出的酸菜不酸,还有一股子臭水沟味儿。
连续四年失败,张经理今年是准备再也不碰酸菜缸来着。
“既然都麻烦了妹子,那白菜也从妹子那买,其他我来准备……”
说下来,王念还是得到了好处。
毕竟这下就销掉了地里三分之一的白菜,总比天天背两颗到小广场卖强。
***
王念抽空抬头看了眼天。
天边扯出大片的晚霞,将天空照得似金似红,每天傍晚都美得各不相同。
这是在走廊做饭目前能寻找到的唯一优点。
欣赏完晚霞,立即被吹来的山风冻得一个激灵,冷得人原地跺了跺脚。
甑子里米香飘散,也就意味着饭已经蒸得差不多,王念突然踮起脚尖往竹林看过去。
自行车铃铛声适时叮铃地响了声,王念微笑挥手。
只要不加班,每天施向明都是这个时间点下班,就算还有工作也是带回来家里完成。
他不会让家里人等吃饭,所以王念做饭的时间点把握得也很准。
“爸爸回来啦。”
施宛拖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扫把从屋里冲出来,站在楼梯口神气活现地单手叉着腰。
施书文唉声叹气地跟在后头,边走边说:“地还没扫完,你把垃圾带得到处都是。”
小丫头就站那等着,扫帚坚决不离手。
这孩子真像是换了个芯子,才来时的小心翼翼还历历在目,这会儿都已经开始活泼得主动去要表扬。
施向明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抬车上楼前伸手摸摸施宛脑袋:“小宛真能干,以后我们也能享福啦!”
“爸爸和姨姨就等着享福吧。”施宛摇头晃脑很是神气。
施向明从车把手上取下饭盒:“要是能帮我把饭盒拿回家的话就更能能干了。”
啪嗒——
施宛立刻丢掉扫帚,接过网兜就往屋里跑。
“我最能干,我是厂里最能干的娃娃……”
“你也帮爸爸个忙。”施向明做事从来不厚此薄彼,又把公文包递给施书文:“这里面有很重要的文件,你一定要放到书桌左边抽屉里。”
自觉被重用的施书文也维持不住脸上沉稳,兴高采烈地双手接过公文包。
啪嗒——
楼梯口瞬间又多了个撮箕。
施向明笑着摇头,先把撮箕扫帚捡起放到边上,才把车抬进杂物间锁门。
“今晚吃什么?”
每天回家施向明有两件最期待的事。
一是妻子孩子都在等他吃饭。
二当然是吃什么。
要不是不想让王念那么累,他中午宁愿骑车回家吃饭,而不是吃那个没滋没味的食堂。
“今晚吃……”王念笑,把碗里腌好的牛肉块递过去:“牛肉。”
看来今晚又有好吃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