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覆声

    「——如果你还活着就好了,如果你还能向以前一样在我面前活蹦乱跳就好了,如果你还能喊我的名字就好了。」


    ◆◆◆◆◆


    “果然不一样。”


    麻仓叶王摩挲着下巴,宽松的衣袖顺着白皙的胳膊肘子滑落。


    “什么不一样?”宇智波斑的语气不咸不淡。


    “奈奈对你的态度。”一千年前的大阴阳师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炸毛,“你不会觉得,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和她有过交集的人类只有你一个吧。”


    室内的灯光像是温水一样氤氲开来,室外的玻璃结着冰,世界一夜之间被大雪染上一层不染的素白色。


    昏暗的天空像是填满了灰扑扑的棉絮,细小朦胧的雪点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悬在天花板上的灯闪烁了一下,瞬息的黑暗过去之后,接待室重新笼罩在温暖的灯光里。


    “不过能和她建立这种程度的联系,除去宿傩和我,只有你一个。”麻仓叶王说。


    “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那孩子是个社交悍匪。”


    为了方便理解,麻仓叶王特地挑了个比较好理解的词。


    宇智波斑没有说话,对于麻仓叶王评价他姑娘是个社交悍匪的事情也没有持否定态度,因为这的确是事实,无论是千手柱间和宇智波神奈,这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社交悍匪,没啥边界感。


    可是社交悍匪也是分种类的。


    千手柱间和宇智波神奈是截然不同种类的社交悍匪。


    大阴阳师姿态优雅地提起桌面上的茶壶。


    空气被朦胧的水雾氤氲得朦胧而柔软,像是笼罩上了一层雾纱,温暖的茶水一点点地注满了小小的茶杯。


    “没什么距离感。”麻仓叶王放下茶杯,轻声开口,“真正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这么多年一个巴掌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除此之外,那孩子对任何人的容忍度都很高。”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冷漠和无视。


    你死他死都无所谓,她可以平等地漠视任何人。


    白皙的手指屈起,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发出笃笃两声清脆的声响,“至于宿傩,他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她记仇了那么多年的人。”


    “我听过这个名字。”宇智波斑冷不丁地开口。


    麻仓叶王扬了扬眉头,“她真的跟你说了很多事情。”


    “她的第一次死亡,和那家伙有关系吧。”宇智波斑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


    “有关系,但也不全然是。”


    天空飘着小雪,通过窗户看过去,朦胧又柔软,室内的灯光无声无息地给气氛添上几分暖意。


    “他们两个的成长轨迹异曲同工。”


    “第一次见面开始,那家伙就对奈奈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麻仓叶王轻声说。


    温热的水汽无声无息地往上升腾,视线里的景物被模糊成没有轮廓的色块。


    “不同的地方在我中途插手了奈奈的成长轨迹,导致事情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也有我一个。”


    “过去的我不喜欢下雪的天气。”麻仓叶王垂下眼睫,“母亲和女儿都死在下雪的天气,死法还是同一种。”


    “人的心产生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大火熄灭后的天空还残留着烟雾,朱红色的漆木被烧得焦黑,倒塌的房屋,看不出原样的尸体,连同土地都散发着一股子焦灼的气息。


    脑海里的回忆成了片段,又或者是他把声音遗忘在了遥远的时间另一端。


    干涸的血痂和土壤糅杂在一起,从废墟里找出来的人身体支离破碎,他想要想过去一样摸摸那头头发,但是血块黏在头发上,那头头发变得脏兮兮的,分不开,洗不掉,触感也不会像过去一样柔软。


    她活着的时候总是活蹦乱跳的,抱着股宗到处乱跑,从出云的山脚跑到山顶,再从山顶跑回山脚,一路翻山越岭跑回在出云的家,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他的名字。


    ——如果你还活着就好了,如果你还能向以前一样在我面前活蹦乱跳就好了,如果你还能喊我的名字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产生出来的那一刻就形成了诅咒,她本能地回应了我的愿望。”


    “任何的诅咒都需要付出代价,我们也因此失去了感知对方灵魂的波长。”


    往后的事情就和宇智波斑知道的那样,长达一千年的分离,不断地重复生与死,不断地颠沛流离。


    他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也听不到她任何的声音。


    直到内心的枷锁被解开的那一刻。


    “唔……你介意我送她点东西吗?”


    “什么东西?”


    “别这么紧张,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麻仓叶王托着腮,乌黑的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来,大阴阳师笑眯眯地开口,“我不会带走她的。”


    宇智波斑轻轻哼了一声,“我不会去阻碍她的选择。”


    任何人都带不走她,能把她带走的只有她自己,任何一个孩子长大了都要自己做选择。


    他的选择,不重要。


    ……


    一千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很多,很多事情也被遗忘在时间里,又或者是在时间里数次被焚毁又重新修建起来的寺庙,相似的外观,但内里已经截然不同。


    那场火被留在了过去,平安时代结束在时间的长河里,落满了厚重的尘埃。


    “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宇智波神奈闭着眼睛,背靠着椅背,仰头看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灯火。


    趴在椅子上的虎斑猫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股宗。”


    “我在。”


    “你变了。”宇智波神奈目光平静地看着虎斑猫。


    “人总是会变的,猫也是。”虎斑猫的声音温和,“不过好在,结局虽然算不上完满,也算不上糟糕。”


    时间到底是摧残了无忧无虑的小猫咪,宇智波神奈目光沉痛地闭上了眼,手脚麻利地把虎斑猫从椅子上薅过来,开始狂撸。


    股宗:“……奈奈大人,您一点都没变。”


    小猫咪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把后面的话补齐了,“在这方面上。”


    照理来说,你撸猫没有错,可如果这是只会说话能独立思考的小猫咪,摸之前,你得先问问他能不能摸,得到猫的允许之后,才能下手,并且也不能太过放肆。


    可是宇智波神奈全然没有这个顾虑,从头到尾都在忘我地撸猫,和猫咪互蹭。


    柔软的脊背上的手一下一下滑过,层层的猫毛像是波浪一样叠起又落下,力度适中,就算是认真学过人类礼仪的小猫咪也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呼噜。


    撸猫的手脚即使过去一千年也依旧麻利,一千岁的小猫咪和一千岁的小姑娘之间的互动看得千手柱间和两只狐狸一脸茫然。


    朝三暮四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说好的是狗派,你转头却去撸猫,还撸得那么开心。


    九喇嘛耷拉着眼皮趴在桌面上,内心麻木,一张狐狸脸毫无波澜。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千手柱间竖起一只胳膊,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个孩子。


    人的思念,真的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


    过去的事情已经被时间和岁月尘封,可人却始终在不断向前,不同的轨迹,不同的方向,却在某一个时间点仍能交汇在一起。


    同理,人与人的相遇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就像她从时间的另一端走过来,行走的轨迹无声无息地和他们交织在一起。


    建筑被摧毁成废墟,但总有点什么东西是完好的,就算只是一片砖,一块瓦。


    “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呢?”千手柱间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是晴天落在树梢上的日光。


    宇智波神奈想了想,“还是叫我奈奈吧。”


    “你一直这样叫不是么?”


    同一个人身上可能会得到不同的称呼,就像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很多时候,选自己眼中的那一个搭配上适合的称呼就好。


    而且——


    “宇智波神奈,我的名字是这个。”


    名字和标签的区别在于,标签随时都可以摘下来,名字则是烙印在灵魂上的。


    她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才得到的名字,怎么可以没人知道。


    ……


    麻仓叶王的礼物是一副耳坠,据说原型是他之前佩带的那副五芒星耳坠,不同的是送给她的这副要制作得更轻巧一些,花纹也是被缕空的五芒星,下方还垂挂着流苏,风一吹,晃动的耳坠带起流苏,像是芦苇一样摇荡。


    “上面有抑制「灵视」的结界。”


    据他本人说。


    “我已经没有那种可以看透人心的能力了。”麻仓叶王说,“虽然你的「灵视」来源于我,可是过去那么久,已经成为你自己的东西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固执的孩子,比我更固执。”麻仓叶王轻轻摸摸她的头发,触感柔软,一如一千年前,“如果要祛除「灵视」,那需要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也许会比一千年更漫长。”


    “而且……”麻仓叶王弯起唇角,“你完全不在意人类心里的想法。”


    这也是宇智波神奈的「灵视」难以祛除的原因。


    垂在耳际的五芒星摇曳起来,连缀的流苏曳动如风中曳动的紫藤花。


    “因为我在意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宇智波神奈笑起来,银质的耳坠闪出耀眼的光辉。


    麻仓叶王眼底忍不住浮现出温柔的笑意来,那他真该庆幸,她在意的人就那么几个,他刚好就占了一个位置。


    “话说回来。”麻仓叶王不紧不慢地解开她眼部的绷带,在微微陷进去的眼皮上轻轻按了一下,“构筑术式做成的六眼无法持续运作。”


    就算能用,那也只是一次性用品,用完就丢。


    “这样继续瞎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麻仓叶王笑眯眯地开口,“考虑去把丢失的眼睛找回来吗?”


    一千年前,他修复了那具身体,却没有找到她的灵魂,就算去见了传说中的泰山府君也找不到。


    “我把那具身体保存起来了。”


    麻仓叶王死后的麻仓家迁徙到了出云,将所有有关麻仓叶王的典籍和器具尽数焚毁,却不敢动那具已经死去的尸体,上面的符咒也无法破解。


    历代六眼的尸体都需要慎重地处理,否则搞不好会异变成咒灵。术师死前是绝对不会生成咒灵,但是死后的事情谁能保证呢?例如菅原道真,再例如那些施术者死后却能继续存在的诅咒。


    麻仓家把她的尸体运到了出云的鬼门,在鬼门里修建叶王堂,将她的身体封在祭台里。


    差不多是四百年前,有人闯进了麻仓家的鬼门,闯进了叶王堂,破除了祭台的封印,偷出了那具身体,挖走了那双尚且完好的眼睛,就地焚毁了那具身体。


    “那段时间浑身不对劲。”宇智波神奈忍不住吐槽。


    那段时间传闻麻仓家被盗走了重要的东西,并且大肆在祭台上做了四十九天的法,用盛大的仪式安抚被焚毁身体的亡灵。


    合着正主根本没死,还活蹦乱跳着。


    差不多在一百五十年前,臭名昭著的诅咒师加茂宪伦被判处死刑的时候,搜查他住处的术师发现了那双被封在贴满封印符咒的匣子里的眼睛。


    当时五条家联系了出云擅长占卜的麻仓家,双方确认了这个匣子里装的东西就是二百五十年前那具被焚毁的尸体的眼睛。


    一双变成咒物的六眼,无法销毁也无法被用在人身上,但五条家显然不想放弃,两方人马最后决定将这双眼睛收藏在五条家的忌库里。


    自己的眼睛被当成什么传家宝收藏在忌库里,感觉怪怪的。


    于是一百五十年前,她又打烂了羂索一个容器,还是个拥有加茂家祖传术式「赤血操术」的珍贵容器。


    这都什么事儿?


    “不考虑去拿回来么?”麻仓叶王笑得肚子里的黑水都要从脸上冒出来了。


    “我考虑一下。”宇智波神奈说。


    “如果考虑到壁垒的问题就不用担心了。”


    「灵视」没了的老油条还是老油条,宇智波神奈硬生生地从麻仓叶王那张温润秀气的脸庞上看到了老奸巨猾的成分,跟他比起来,九喇嘛耿直得不像话,他才是只真正的老狐狸。


    “好歹我现在是个通灵王,明面上不好直接做干涉,可是开个后门还是可以的。”老油条的嗓音温和到诡异。


    哇哦,明目张胆地暗箱操作啊。


    麻仓叶王耸耸肩,“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还有前科。


    通常这样的事情去举报的话,应该会有奖金。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管得到通灵王?


    平安时代有检非违使,但是现在卵都没有。


    宇智波神奈严肃地思考,结果被明目张胆暗箱操作的通灵王蹦了脑瓜崩。


    “过一段时间,我会再过来一趟。”麻仓叶王放下手,轻声开口,“虽然我是通灵王,但是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


    “如果可以,我也想一把火把所有东西都烧掉。”


    “可是偏偏我有了顾忌。”麻仓叶王轻声开口。


    “这个一千年你和之前不一样了。”宇智波神奈歪着脑袋看他,“遇到了什么人吗?”


    麻仓叶王顿了顿,而后笑起来,“我有了一个弟弟,他和他的妻子是非常有趣的人。”


    “有空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也是后代吧。”宇智波神奈揶揄地开口,“你真是凭一己之力把辈分搅得乱七八糟。”


    “按照族谱上的关系来算,只要是出自出云的麻仓家人,就是我的后代。”麻仓叶王的笑容不变,“你也在麻仓家的族谱,虽然不是你认同的那个名字,认真算算,你是那孩子的曾曾曾曾曾……曾祖母。”


    听起来比爸爸还流批的亚子。


    宇智波神奈认真地想。


    “回家去吧。”麻仓叶王摸了摸那头一尘不染的白发,“过上一段时间,我会来接你。”


    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你看起来不是一个人了。”


    “你要来陪我吗?”麻仓叶王抬起眉头。


    “你可以来串门,我会为你准备点心和茶水。”宇智波神奈说,末了又补了一句,“我还可以把我的狐狸给你摸。”


    “很让人心动。”麻仓叶王弯了弯眼睛,目光温和得像是碧波荡漾的湖水,“我会放在心里的。”


    “那我走咯?”


    “走吧。”


    她回头,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衣红底的阴阳师站在地平线上朝她挥手,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春天化开的雪,一如过去他站在阴阳寮门口的街道上等她一起回家的样子。


    麻仓叶王又朝她招了招手,意思让她快回家。


    “又不是不见面了,快走吧。”麻仓叶王笑得温和,“不然我可真的要去跟你伯父抢孩子了。”


    他看到那个孩子放慢了脚步,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又短暂,空气里传来积雪微微陷落的声音,那个身影沉入了街道的地平线,麻仓叶王放下了手,宽松的袖口里掉出一只毛茸茸的猫尾巴来。


    “叶王大人。”叠起的衣料里钻出毛茸茸的脑袋,虎斑猫褐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主人的面孔。


    “孩子长大了就该离开父母了啊。”麻仓叶王轻声开口,“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虎斑猫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柔软的尾巴一绕一绕。


    “想起来了。”麻仓叶王笑了笑,“不过下次再说吧。”


    寒冷的隆冬,积雪的街道银装素裹,被拉长的影子映在洁白的雪地里,站在街口的人的身影逐渐淡去,像是画布上褪色的话,日光里融化的雪,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那只猫一起,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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