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凡是陶采薇桌上有的吃食,必会送到崔波那儿一份。
崔鸿雪坐在池边,随手丢了几根小鱼干喂那两只黑嘴天鹅, 见它们相亲相爱、交颈依偎,唇角微勾, 笑道:“你们俩也该感谢我,把横亘在你们中间的第三者捉去吃了, 好叫你们在这儿亲热无鹅打扰。”
一边说着,他勾起的唇角僵住, 他忽然记起,他也不是全然不欠陶采薇的,他还欠她一只两百斤的黑嘴鹄,不对, 是价值两百金的黑嘴天鹅。
他把头伸向池边,看不清楚自己的面容,便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看看这张众人皆说惊才绝艳的脸到底有何等容貌,竟让他心生厌恶。
眼见着他的头快要伸入池子里了,陶采薇三步并作两步走, 蹦跶上去将他后脖子拎起来:“你在做什么?不要想不开啊!”
恍然被迫抬头的崔鸿雪, 看到了一张花容失色的脸,这张脸昨晚在他的脑海里长着, 被他骂了一夜。
她头上簪得满满的钗环还在乱颤,
“嗡嗡”作响。
“我没有想不开, 我只是在看池子里的水而已。”
陶采薇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尴尬, 呵呵笑了两声。
“你今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崔鸿雪奇怪地盯了她两眼,她这几天怎么回事,他怎么有一种她在对他献殷勤的感觉。
他默认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不怀好意的,尽管她碰也没碰他一下。
他忽然想起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玩弄女人的办法,那些纨绔一开始都是装成翩翩君子的模样,偏好勾搭那些平民女子,待对方芳心暗许了之后,又立刻抽身离去,他们为的不是得到几个女人而已,为的就是欣赏那些愚蠢女子为情所困后匍匐在地上求他们垂怜的样子。
这样的招数,他见得多了。
他正色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陶采薇忽然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吓得怔了怔,连忙摆手道:“我没想做什么!”她决不能承认自己是想亲他的嘴,还要强占了他,让他给自己做赘婿。
她把两只手收在背后:“那个,下午我在会仙楼定了一桌酒菜,就咱们两个人,你一定要到场啊。”一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崔鸿雪拒绝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来。
他回到房间里,把装钱的匣子翻了出来,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叹道,之前虽说攒了不少钱,去萍县游走的时候用了一些,现在距离那天鹅价值的两百金却还差得远。
看来一时半会儿他还走不了。
下午如约来到会仙楼,他抬眸看过去时,那人正捧着一本书,端坐在窗边读着,一边读一边嘴里还念着。
他凑近了一听,她读的正是辞赋大家全夷的赋,名为《梨搔》。
此赋极为晦涩难懂,讲的正是大国与周边小国之间制衡对抗的内容,其中又讲博弈,又讲心法,还穿插着官员为人处世的问题,她竟能端坐着看这么好半会儿,他不免瞥了她几眼,咳了两声。
陶采薇做出一副方从书中被惊醒的样子,把书合拢,心道他要是再不来,她都要看睡着了。
她把书放在桌上显眼之处,说道:“你来了。这本书,我觉得很好看的,我很爱看。”她摸了摸书皮。
崔鸿雪朝她点了点头,心道这书正好是他最近在看的,是他老师的新作。
会仙楼有相熟的伙计上来询问她:“陶二小姐,还是给您上一坛猴儿酿?”猴儿酿带有极为甜腻的花果香气,她一向爱喝这个。
她瞥了眼崔波,道:“不了,便来一坛你们会仙楼新酿的梨花春吧。”
崔鸿雪看了她两眼,这小孩儿不是一向爱喝那甜滋滋的花果酒吗?
陶采薇回过视线来,望向窗外,咳了两声,忽叹道:“朝闻公子之风华兮,恐吾才之浅蔽。”
崔鸿雪皱眉看她,又听:
“余独爱君之绝代兮,勿止玉骨惊才之叹;”
“君亦余心之所向兮,终百年其尤未悔。”
他心里大动,定定望着她,又听她说道:
“今乞君以侧目兮,吾敢倾至恳之诚也。”
这最后一句话,她只坐在他对面,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言辞恳切,对于她来说,能说出这一段模仿《梨搔》中词句形式的赋,已算得上是呕心沥血之作了。
他皱着眉,垂了头,身躯未动分毫,如果这就是她的招数……
他还不至于掉进那坑里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又从话本里学了些举动,要来找他试试?
陶采薇却没动,伙计把梨花春上上来了,她倒在了两人的碗里。
“干。”
他看着她把碗里的酒倒进嘴里,他知道她一喝醉了酒便有认不清人的毛病,之前就错把他认成了安青,还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如今又来这套把戏,是又想将他认成谁?
夜凉如水、月挂柳梢,那喝醉了酒、迷蒙着眼的少女,直直往他怀里倒来。
他便知道,这就是她的计谋。
他冷眼看着怀里那人,她仰躺在他的膝上,睁着眼看他。
他冷冷问道:“我是谁?”
那人眼神并不清亮,伸手点着他的鼻尖:“你是……崔鸿雪?”
崔鸿雪想到了所有的回答,却唯独没想到这一个,他怔了怔,所以她想和崔鸿雪,做那些事吗?
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本该一把将她拂去的,他却犹豫了。
她现在到底是在玩弄崔波,还是在贪慕崔鸿雪。
这两样可能性都令他不爽极了。
却又见那人“咯咯咯”笑了起来,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手抓起他一直放在两端的手掌,摩挲抚摸,翻来覆去的看,又将他的指尖挪到了唇边。
轻吻上去。
他眼眶动了动,心里又可耻起来,他顶着崔鸿雪的皮,哄她与他亲热,指腹处柔软嫩弹的触感令他痴醉,那酒劲儿极大的梨花春在他胃里翻腾。
陶采薇抓住他胸襟前的衣料,头埋在里面嗅着,这是墨竹香气,她熟悉的。
她知道的,他一直是崔波。
她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两只手伸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崔鸿雪垂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水光眼里,那人正在把他的脖子往下拉。
就快凑上那只红艳艳的水盈盈的唇时,他脖子上的力与她的手对抗了一下,停滞在呼吸相交的地步。
热腾腾的呼吸在两人的鼻尖穿腾,他的眸光幽深,问了她一个自己也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想亲的人是谁?”
那人哼唧了两声,扭动了两下身子,一把将他的头拉下来亲吻。
两唇相交之间,他听见那唇瓣中溢出的娇憨呓语,碾在他唇上说的:“崔波,你是崔波。”
崔鸿雪冷眼看着那人的脸孔放大,嘴唇在他的唇上捻磨,动作生涩,她闭上了眼,一脸投入的享受。
他始终睁着眼看她,看她稚嫩又装大人一般老道的亲吻,嘴唇丝毫未动。
陶采薇明显还没有掌握亲吻的精髓,只知道用两片唇瓣在那儿厮磨辗转。
他近距离观赏了她一会儿,看她眼角眉梢间的风情,“风情”二字一般不会用来形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可他偏偏能在这张憨态未褪的圆脸上看到,他的心乱了。
自己明知酒后她会闹成这样,却还是放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轻叹了一声,便将她拉开。
好在她喝了酒不记事,明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便是了,他越发觉得自己卑劣,她只是想玩玩也罢,他一旦放任她如此了,错的便是他。
若他真是什么君子,何故会被她亲了三次。
陶采薇被他牵扯拉开,心下不满,趁崔鸿雪不注意时又饮了杯梨花春,那张濡湿的嘴唇上沾满了酒液,她便伸出嘴唇来舔了舔。
粉融香汗,语声低颤。
他捏紧了拳。
陶采薇迷迷糊糊之间只见那人的绝色容颜,瞬间心悦不已。
那张唇眼见着又要凑上来,他连忙推远了她。
子夜,他把喝得烂醉如泥的陶采薇扛回了鸠无院,被安青狠狠瞪了一眼。
安青垂眸将陶采薇在床上安置好,又检查了一番自己早晨给她系的衣带,见都还完好,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听老爷和太太说过了,这位崔波就是未来的姑爷,倒也不敢斥责他。
不过太太可是嘱咐了她好一番,让她看好这两人,不要让他们做不该做的。
崔鸿雪刚从院子里出来,就被安青拦了下来。
他抬眸看过去,安青是他的上属,他听她吩咐。
只见安青负手站在那处,眉头拧在一处,好半会儿才支支吾吾开口,言语冷清:“崔波,我得提醒你,你们做……做事情得注意分寸,不要对小姐做不该做的。”
崔鸿雪挑了挑眉,不懂她意有所指,若是要指责他们二人亲吻一事,虽然他都是被迫的,但若要他担下来,他也认。
他沉沉问道:“什么是不该做的。”
安青横眉竖目:“你说呢!小姐尚未及笄,我不管你们私底下有什么亲热举动,总之那洞房花烛夜才能做的事情
,不能提前偷试。”
崔鸿雪耳尖微红,捕捉到她言语中的信息。
镇定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第032章 离家出走
安青得了嘱咐, 不好与崔波多说,便扔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便走了。
崔鸿雪站在鸠无院外,初夏的晚风来得急切温燥, 哗啦啦扫着院外的竹林,今晚的月亮很大, 离人很近,他负手在此看了半夜, 直到天光破晓,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趁着第一缕日光照进来, 他打开了之前绘制好的舆图,已在上面圈出了几个地点。
他伸出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轻笑了两声,天地之大, 竟无他的容身之处。
放眼望去,自他崔家满门上下一百二十五口人被屠戮殆尽之时,他在这世间已无任何亲人了。
随着隔壁鸠无院的丫鬟们陆续起床收拾起来,响起了忙乱有序的声音,他的手在地图上一处距离铅兴县很远的地方敲下。
“就去这儿吧。”
山清水秀,适合安家。
那价值二百金的天鹅,当我这辈子欠你的, 下辈子一定还你一个天之骄子崔鸿雪。
他背上行囊, 他所有的东西只用这一个袋子便能装下,那把他重金收来的琴, 还放在石台上。
当清晨的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翻身跳上屋檐, 最后看了眼鸠无院的方向,陶采薇刚起床,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屋门口伸了个懒腰,他唇角勾了勾,转身三两下翻出了陶府。
如果不是她,他以为他能在铅兴县待一辈子。
到了城门口,他牵了匹马便出了城。
如今他又成了黑户,到了目的地还得想办法重新办个身份才行,这次又叫个什么名儿,还得想想。
陶采薇一起床,果然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伸了伸懒腰,安青已在桌山给她摆上了早餐。
她见今日的餐食里有一道鱼羹看起来很好,便让安青再端一碗到崔波那里去。
安青去了半晌回来时脸色难看。
“小姐,崔波不在。”
陶采薇嘟了嘟嘴,拧着眉道:“这大早上的他又跑哪儿去了,他最近喜欢在池边看天鹅,你便去池边找找他。”
安青却道:“小姐,崔波的东西也都不在了,他好像是……跑了。”
陶采薇猛地站起身,饭也顾不得吃了:“他身契还在我手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安青闻言,眼睛一亮:“小姐,不如报官吧,他是你的仆从,擅自逃跑是犯法的,报案后官兵会帮你把他抓回来。”
陶采薇走到门口,又回来愣愣地坐下,痴痴看向门外:“不必了,他想走便让他走吧,他本就是我绑回来的良民,你去衙门给他销了留存的身契,他从此以后便是自由人了。”
不过三日光景,崔鸿雪便已经赶路到了距铅兴县千里外的姚庄。
此时天上下起了雨,不一会儿,雨水渗入了地面的土泥,马蹄踏在路上,溅起三尺高的泥水。
他头戴笠帽,身披蓑衣,一连赶了三日的路,如今也有些支撑不住,远远看上去,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气质。
行至庄外一处茶摊,他翻身下马,牵马的手越发骨节分明,苍白可见青筋。
他一脚踏进泥里,雨水混着泥点溅在衣摆上,他浑然不觉。
他坐进茶摊子上,高喊了一声:“老板,来碗热茶。”
一说完,他便立刻垂下头,用那宽大的笠帽挡住所有的视线。
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都是跑江湖的,像他这样没有身份的人也多了去了。
庄时坐在茶摊的角落,从那人翻身下马起,他就一直在观察那人。
刺杀他的人太多了,他一路躲到了姚庄,本以为此生便只能如此了,却让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那人竟然还活着!
可他……他埋下头,他不能再被发现行踪了,庄坚把他的羽翼全剪了还不算,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崔鸿雪只是坐下喝了口茶,凛目往外看了看,便觉不好。
雨天本就让人不安,雨水四面八方的砸在茶摊以外的地方,遮掩住了所有声音,他把住自己头上的笠帽,随时准备离开。
待第一声拔剑声“嗡嗡”响起时,他已趁着混乱翻身上了马,打马准备前行,忽听身后有人极为高昂地喊了他一声:“崔先生!”这声音短促而有力,随后,里面便响起了刀剑交错声。
崔鸿雪身体只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头也不回的打马往前跑去,那是三皇子的声音,他认得。
崔家满门轻覆,怨不得三皇子,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既然参与了夺嫡之争,就必然有输有赢,毕竟最终上位的,只能有一人。
没有三皇子,还有五皇子六皇子,圣上共有十几位皇子。
如今跟崔家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崔家的结局也已盖棺定论,他不必要再跟三皇子扯上什么联系。
他独自进了姚庄,选了一家客栈住下,此地还不够远,他选定的地方,距此地还有三千里。
在客栈里简单收拾后,他到酒坊里坐下,看姚庄的人来人往、聚散离别,忽感前所未有的岁月之漫长,更不知自己这孤苦伶仃的漫漫人生路,还有多久才能走完。
自崔家满门被灭,他始终浮在这世间,像个飘飘荡荡的魂魄,此时竟不知自己活着与死了,还有什么分别。
酒坊的伙计过来问他:“客官,要喝点什么酒。”
“你们这儿什么酒酿得好?”
那伙计一脸骄傲,拍着胸脯说道:“我们这儿最畅销的酒便是梨花春了,保准客官你喝了带劲儿。”
崔鸿雪神情一滞,手僵了僵,又展开放在自己的青色衣袍上,轻轻覆在腿上:“那便来一坛梨花春。”
那伙计得了令,还未走远,又听他说道:“再来只烧鸡。”
四年前从京城出来的他,也如现在这般,生不如死。
每日看似活得洒脱自在,全靠这一坛美酒和美食吊着。
他每日琢磨吃食,想着把生活雕琢好,便想不起那些事了,他活在这世上,也有些意义。
“客官,你的梨花春和烧鸡上来喽!”
一碗酒下肚,他将酒碗磕在桌上,把烧鸡拆来吃。
对面忽的洒下一道阴影,他抬眸。
“崔鸿雪啊崔鸿雪,我说你可真是够狠心的。”连头也不回一个,转身就走。
那人拿过了他的酒,给自己也斟了一碗。
庄时的手臂上又多添了一道刀伤。
崔鸿雪皱眉,夺过他手里的酒道:“你认错人了。”
庄时低沉笑了两声:“别人或许能信你这话,我却不能,”他定定地看着他:“你选了这么个地方喝酒,不就是在等我吗?四年不见了啊,崔鸿雪。”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
崔鸿雪垂眸,端起一碗酒饮尽,看向窗外,一轮明月已然悬起。
放下酒碗,他没看庄时:“如今我已不问世事,你无需再来找我。”
庄时沉默了很久,抬起头说道:“庄坚不止要杀了我,他要在周边各国挑起战争,完成他那所谓的大一统事业!可你我明知,他嘴里虽喊着口号,可从没把百姓当人看。”
崔鸿雪仍是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看着今夜月色发呆。
“世事已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百姓。”
庄时嗤笑出声:“呵呵,百姓?你有身份吗?你说你不问世事,那我问你,前段时间萍县的战役,都说是一位姓崔的纵横家前来调停的,那人是你吧。”
既然崔鸿雪还活着,那位崔先生就不可能是别人。
庄时见崔鸿雪仍沉默着,又添了一把火道:“你说你是个平凡的百姓,好,那我问你,他们都有家你有家吗?你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四处
漂泊!你崔鸿雪就甘心吗?”
崔鸿雪目光终于从月亮上挪到了他身上,想吵架是吧,他混了几年市井,现在吵架是一把好手。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能保一条命就不错了,我劝你也知足吧,好歹还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能喝酒,能吃鸡。朝堂之争永远是你死我活的,就算咱们现在又闯回去打赢了,那又如何?就算你登上了皇位,也随时可能有造反的军队打进来把你全家都杀了好改朝换代。”
庄时向来是个斯文人,若不是被逼急了,也说不出这番重话来。
他放下鸡腿,指着崔鸿雪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无奈轻笑道:“你还是这个样子,能用一句话杀死一个人。”
崔鸿雪看了他一眼,这是个冷笑话。
庄时见他又赏月去了,冷笑道:“那月又有什么好赏的,今时之明月,已远不如当年了。”
当年他们都还意气风发,他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皇子,胸中自有一番壮志豪情,而崔鸿雪也是京城里最风华绝代的公子,一向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
听到他这话,崔鸿雪眼睛挪开,竟也不愿再看了。
他不自然地回过身,又捧起酒碗饮下。
庄时见状,紧接着劝道:“就算你真的放下京城那些事了,再说你如今,便要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吗?”
崔鸿雪愣了愣,夺过他手里的鸡腿:“至少我还养活着我自己,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求?”
庄时看着空荡荡的手,脸色复杂,他忽然也抬起头朝窗外看了看月亮,再看那从容洒脱的崔鸿雪,不得不说,他这三年的变化太大了。
那双不可一世的眼已变得没有任何神采,他收敛着眉目,佝偻着背,扮演他如今的角色。
第033章 何求
庄时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未曾言语,忽听崔鸿雪来了兴致,轻松笑着说道:“你知道我这四年来怎么过的吗?”
他举起了一只手, 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道:
“第一年, 我先是学会了逃难,待安定下来后我学会了砍柴、烧火、做饭、洗衣、造房子, 哦对了,我还养活了第一窝小鸡崽。”
“第二年, 我划了一片地出来种菜,跟村里那些老妇学着种,最终我吃上了自己种出来的第一颗白菜,你知道吗?原来咱们平时吃的那些菜, 浇的肥料是粪便。”
“第三年,我不光满足于做饭,我开始钻研食谱,直到把菜做得越来越好吃,我还知道怎么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了,不用任何计谋,只靠劳动。你猜怎么着, 夏天我从莲池里挖莲蓬出来卖, 秋天我从树上摘桂花下来卖,春天我就在地里种油菜花, 棉衣贵重, 冬天我就每天缩在屋子里取暖, 哪儿也不去。”
“你还别说,这样的日子过起来, 十分惬意洒脱。”
说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养活着我自己,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求?”
至于第四年,他被富家纨绔少女强抢民男了,做了她的男仆。
总归都是平凡人要经历的。
庄时见他语气轻松的说完这一切,脸上还挂着浅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他用这双手去挑粪浇菜的画面。
崔鸿雪又摆了摆手道:“那老妇是这样教我的没错,不过我可不是用的那肥料啊,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庄时低头沉沉笑着,很久都没抬起头来,不知在心里想了些什么,半晌后举起酒碗来跟他碰了一下:“那改日我可要亲手尝尝你做的菜啊。”
他说得轻松,那些日子里的艰辛困苦却是一字不提。
庄时也是一路逃难过来的,他如何不知。
差别便是,庄时依旧昂着头,他胸腔里的气势没散。
他想象不出崔鸿雪从那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一路腰被压得越来越弯。
像他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上位者,就算虎落平阳了,那也是虎。
除了崔鸿雪。
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庄时叹了声气,也罢,他们二人已不同路。
“你既已下定决心,那我们二人便就此别过吧,庄坚的人往西边河首府的方向去了,我得继续往东边走,”寻找机会,东山再起,又道:“若是你哪天改主意了,你知道该怎么找我。”
庄时起身,正待要离去的时候,只见一只手拦住了他,他双眸一亮:“你改主意了?要跟着我走?”
崔鸿雪摇了摇头,沉声问道:“我问你,大皇子派人去河首府做什么?”
庄时便又撕了他一块鸡架吃:“河首府首富陶氏你知道吗?庄坚如今到处征战,正是需要钱的时候,那陶家之前往他军队里送了物资,被他注意上了,准备派人前去搜刮一番。”
崔鸿雪眸光闪了闪,看着庄时道:“如此说来,以你的立场,如今正该去阻止他往陶家伸手的行为。”
庄时挥开了他的手,不耐道:“我如今可管不了那个,我现在保命要紧,等我重新上位以后,再主张和平也不晚。”
崔鸿雪无语,怎么都是些人前人后两面派的,早知如此,他们崔家当年还不如直接支持大皇子去,起码人家坏得光明磊落。
庄时走了,崔鸿雪又变成了世间最形单影只的一人。
不过此时他可没心情伤春悲秋。
初夏的午后时光,陶采薇都是倒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度过的,这是她难得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想想崔波。
那人已走了半月了呢,想必是不会回来的了,他说过他家的祖坟在鹤山县,她还特地派人往鹤山县打听了一通,都不见此人。
他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甩了甩头,陶家的事情还很多,她的目标很坚定,要做的事情不少,没有时间让她停滞在那些关于崔波的思绪里。
安青捧了茶来,这云雾茶的口感,她喝着始终差了点。
“小姐,奴婢已经尽量还原崔波泡茶的步骤了,为何还是不对。”
安青一脸懊恼的神色,陶采薇放下账本,安抚她道:“以前我不都是喝你泡的茶过来的嘛,安青,不要妄自菲薄呀。”
崔波不在了,她总要适应的。
陶采薇招手喊来小夏:“最近买地的事情推进得怎么样了。”
小夏把已记录在案的田契地契拿给她看,言语自满:“一切顺利,铅兴县周围的田地都在陆续收入囊中,那些买不到的,也按照小姐的吩咐,使劲砸钱买下了。”
陶采薇书房里如今正放着一堆农耕书籍,她每天抠着脑袋钻研,要在田地里种些什么才好。
“总之,现在首先要保证咱们县里粮食的自给自足,保证没有人饿肚子,除此之外再考虑作物的经济价值。”
河首府的新知府总算正式上任,朝廷的办事效率大家已经习惯了。
陶采薇一只手搁在茶几上敲着,一只手放在脑门上滑动,思考一番后,她道:“小夏,你从库房挑一件重礼出来,送到府衙去。”
小夏领命前去,她又想了一会儿,忽觉此事关系重大。
“算了,我亲自去准备吧。”
天气越发热起来了,她身上穿着半臂纱织八宝纹罩衫,下身一条轻薄丝质襦裙,头发索性全部盘起来了,用几只钗环固定,只是那浓重的粉樱绢花仍是少不了的,别在额侧,愈发映得她人比花娇。
她抬步往库房走去,如今府里的事情繁杂是一方面,更有陶金银就快要赶赴考场的事情,至于陶富贵封官之事,她已往京城全大人那处递信,只是如今还未有音信传来。
把给新知府的礼打包备好又令附了五百两银子,令人一并送了过去。
小夏这日却突然拿着一封盖了皇家御印的信回来,陶采薇满脸惊喜,心想着是不是陶富贵的事情有着落了。
她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将那信接过来,那盖着盘龙印的信封赫赫在目,这还是他们陶家第一回见到这等贵重信件。
可她转念一想,若真是陶富贵的事情,全大人应当会提前寄信说明才对,她们紧接着应该收到的,应该
是朝廷封官的诏书。
小夏道:“小姐不妨先拆开看看,总归是给咱们陶府的信件,左右都得看的。”
陶采薇取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出来,沿着信封边缘细细划开。
她缓缓取出信纸,生怕自己粗手粗叫的把它损毁。
她深呼了一口气,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风吹得园里种的绿柳哗啦啦的拂动,她将信纸展开,垂眸细细看了起来。
原来这上头印的,正是当今大皇子的私印,她拧起了眉,虽说自己不问政事,可也知道大街小巷传遍的消息,当今圣上如今最看重的便是大皇子了,隐约有封其为太子的信号,大皇子如今大权在握,朝堂上除了圣上以外,便是以他为尊了。
她不明白自己家为何会与大皇子扯上关系。
心里却隐隐兴奋起来,大皇子可是比全大人高出好多地位的存在,陶家若能攀上那一座大船,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了。
她一边顺着往下读信,一边嘴角高高扬了起来。
如信上所说,原来他们陶家之前送去萍县的物资,正是捐给了大皇子的军队,如今大皇子已听闻河首府陶氏:“济困扶危,万家生佛,与本宫志同道合,特来相请,望陶氏能与本宫一起共襄盛举,若陶氏愿意投靠,本宫可以许诺给出本宫王府户曹参军一职。”
陶采薇合上信,脸上挂满了喜悦,心道:成了,成了!
王府的户曹参军与州府的户曹参军一样,都是七品官员。
区别只是,她爹能到京城去,直接成为大皇子的属官。
只是,这户曹一职是管什么的?
庄坚此时刚到河首府府衙,新上任的知府祁明辉还没来得及接受省内大小事务,就被这招待大皇子的活儿砸得晕头转向。
庄坚手边摆着的正是河首府内罕有的葡萄,他倒在躺椅上,自有美人一颗一颗地剥给他吃。
他手下人来报:“大皇子,已将信送至陶府了。”
庄坚哼笑了两声:“看来咱们西北战役的军费,要有着落咯。”
“大皇子,只是不知那陶家人会不会上钩。”
庄坚把腿翘起来放在那美人的肩上,往嘴里丢了一颗紫葡萄:“陶家多年来一直困于商户身份,被你们这些知府压在头上,”说着,他瞥了眼祁明辉,又紧接着说道:“早就想往上爬了,如今杆子都已经递到手边了,大小是个京官儿,怎么可能眼睁睁的放弃,我猜此时的陶家已经开始摆庆功宴了。”
说完,他轻蔑地笑了两声,一脚把那没眼色的美人踹开,啧了两声:“祁明辉,你们河首府这美人不行啊,依我看,还不如江甸的。”
祁知府垂手肃立在一旁,并不接话。
大皇子再怎么嚣张,也不敢直接拿他怎么样,最多是看不太顺眼罢了。
那手下屈膝谄媚道:“大皇子说得正是,不过属下还查到,那陶家正在大肆收购铅兴县周边田地,不知意欲何为。”
第034章 她在长大
那属下小心翼翼往上瞥了一眼, 揣摩大皇子的意思。
庄坚嘴角勾起了笑容:“有意思,想不到这陶家还是个有野心的,不过待他们入了我麾下, 有野心倒是好事,陶家最好是有源源不断的财力能输进我手里。”要是哪天陶家钱花光了, 那就没用了,没用的人, 死得会很惨。
他掩下狠厉的眸子,如今整个朝堂上, 已无人谁能与他争锋,自从崔家那位死了之后,再没有人能制衡他,他做起事来也愈发肆无忌惮。
正如他所料, 陶府现在摆起了宴席,不过并未邀请谁来,只有陶家上下四人。
陶金银一脸高兴:“咱们家终于能摆脱商户身份了,爹,等你到时候去大皇子府上任,咱们陶家就光宗耀祖了!如此我也能在祖宗面前有个交代。”
他拿陶富贵平常在他耳边叨叨的话出来说个没完,说完又遭受了一顿暴打。
陶采薇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但是这一年以来, 她也不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很多事情比起一年前, 她思考得要更深入一些。
想着想着, 她心里不免又浮现出崔波那人的脸庞来。
平时她思考事情的时候, 崔波一直会在她身边奉茶,恍然发觉, 明里暗里的,她竟也被他影响了不少决策。
那人总是随口一言,随手的一个举动,能让她的火气瞬间消下来,也能在她困顿的时候一言解她迷惑。
若是崔波在场,听到此事不免又会往她头上泼一盆冷水下来。
紧接着她就会叉腰拧眉,拉着他骂回去:“你一个乡野村人,你懂什么!”
她坐在极为丰盛的饭桌上,忽然“嗤嗤”笑了起来,那些画面如今想起来都还生动。
她捧着脸颊,心绪随之飘扬起来,若是崔波在场,他此时会说什么呢?
崔家满门倾覆,就是因为三皇子倒台,如此便可知道,在朝堂之上,站对位的重要性。
王府里的职位与其他的不同,他不受中央管辖,只听命于大皇子,如此二者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像崔家那样的大族,与三皇子之间不只是辅佐的关系,就算三皇子能选中崔家,崔家同时也在思量要扶持哪一位皇子。
所以三皇子倒台不光是崔家站错队的问题,崔家无论扶持哪一位皇子,输了就是输了,是崔家自己技不如人。
同理,如今大皇子虽然势大,却也不是真的上位了,他看上了陶家,给了陶家这样一个官位,必然是想从陶家身上得到什么。
而陶家既然站了队,不管以往他们陶家人再如何草包,也得硬着头皮去帮大皇子争皇位,否则就是满门倾覆的结果。
她能猜到大皇子看中的是陶家的钱,她不介意花一些钱出去买个官位回来,大皇子要打仗还是要谋反她管不着,钱送出去了能换回来官职就行。
可如今大皇子明摆着是要把陶家与他绑在一起,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光要陶家现有的这些钱还不够,他不惜要把陶家搬空,甚至让陶家所有人继续钻营钱财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直到把他送上皇位才够。
把大皇子送上皇位了只能保住陶家人的性命,至少陶家不必面临站错了队而满门倾覆的结果,但是等他登上皇位以后呢,世人皆知大皇子的雄心壮阔,她也早有耳闻。
陶家一旦投了大皇子,便要成为他生生世世的钱袋子,她没忘了陶家的初心,之所以想摆脱商户身份往上爬,为的就是不被官员压迫,当那些县官府官的钱袋子。
现在官权变成了皇权,又有什么分别呢?陶家依然在受压迫。
她倒突然有了一种,无论怎么往上爬,到头来一切皆是空的感觉。
陶富贵正乐呵呵地倒酒喝,满心满脑都是大皇子夸他的那几句“济困扶危,万家生佛”。
符秀兰心里也高兴,正盘算着怎么给陶富贵收拾行李,好让他上任去,还得想想怎么把家业全搬到京城去,一想到他们陶家马上要成为京城人了,她就激动得很。
陶金银心里也在想着,等他到了京城,再娶个京城媳妇,美滋滋。
三人各自有各自的乐法,却听对面那沉思了半晌的小闺女开口道:“我们不能去京城,也不能答应大皇子的请求。”
陶富贵眼睛里的兴奋劲儿瞬间熄灭,垂下眸,又倒了杯酒喝。
三人见她如此说,便都偃旗息鼓,各自吃菜喝酒。
没有一个人问她为什么。
“没事儿,做了这么大一桌子好菜,大家赶紧吃。”符秀兰往大家的碗里夹菜。
陶金银深吸了一口气,吃了块酱烧鲍鱼:“吃完我还得赶紧回去温习功课,马上就是乡试了。”
一切如常,无人再提此事。
只是,陶采薇始终担忧,他们陶家就这么拒绝了大皇子的邀请,会不会遭受什么后果?
素闻那大皇子心狠手辣,暴戾恣睢。
夜晚,她独自一人回到鸠无院,从床底下搬出一个箱子。
她脸色沉稳,淡定翻开箱子盖,里头赫然摆放着一把冷森森、沉甸甸的弓。
她闭了闭眼,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做到这一步。
他们陶家,只要一条命而已。
今夜月圆,她坐到凉亭里,一手撑在几上,抵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安青给她摆了一桌子小吃点心,还有一杯热茶。
那热气熏上来,令她感到烦躁。
如今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候,铅兴县常年水雾缭绕,混着热气,人就像待在蒸笼里一样,全身到处被蒸腾着。
衣裳被汗湿了,贴在背上,陶采薇抓起一把大团扇来,呼哧呼哧扇着风。
见安青又捧了一杯茶过来,她烦躁地挥手让她拿开,那人却一直往她手上递。
她一下恼了,将那茶接过来,却是一盏凉茶,她拧着眉抬头还是想要训斥几句,却见到了那张月下清辉的脸。
那人沉声说道:“菊花茶,清火的。”
说完又背过身去,像以往一样,负手而立,站在凉亭的栏杆边上,月亮就挂在他的斜上方。
陶采薇端起那盏茶来,放在嘴边轻嗅,还未喝如口中,嘴角勾起来,牙齿咬在杯沿上。
那凉茶顺着她的唇舌,一路滑到嗓子里,那甜滋滋、凉悠悠的液体,灌注进她的胃里,伴随着那道青色如修竹一般的背影,她的心飘荡起来,世间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场面了。
崔鸿雪倚在栏杆旁赏月,突然又想到了那仓皇四处逃窜的庄时,他埋头浅笑,沾了这小姑娘的光,庄时可以安定一阵儿了。
正笑着,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勾他的手指,他嘴角含着笑,任由那人把他的手握在手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抚弄,又在他的手掌上抓挠,弄得他痒痒,不止手痒,心也痒。
那只柔嫩小巧的手,就这么挠来挠去,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当她忽然把五指穿进他的五指,两只手严丝合缝的抓牢时,他身体微僵,不敢回头。
那人并肩站到了他的身旁,她的头正好抵到他的肩,这一年她长高了不少。
两人十指紧扣,手掌中间不剩一丝缝隙。
纵是到了夏天,他身上的衣袍仍然穿得一丝不苟,却不出一丝汗,身上依然是那股清冷的墨竹香气。
陶采薇用力地呼吸,使尽全力的嗅着,贪慕这股清冷的味道。
她想把他抓下来,让他身上清冷的味道沾上她的脂粉,让他脸上冷肃的面容为她碎裂,让他那端方持重的姿态为她沉沦,让他淡然无味的双目变成赤红。
崔鸿雪感觉那抓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
只听那个刚好挨着他肩头的小姑娘开口说道:“崔波,别再走了。”
那道声音细碎多情,她眼角处堆着的风情,比以往更多了。
她在长大。
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炽热浓烈,扑面而来。
从那晚她对他提的赋起,他便知道她已经开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了。
他没看她,心里无奈笑着,少年人的感情便是这样的,非要极致的浓烈炙热不可。
她年纪正到了对待感情最冲动的时候,殊不知年少时候做出的决定,都是不作数的,平白让人看自己一场笑话罢了。
回过头看,自己竟也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就像他十六岁时发誓定要在京城大展宏图,在文人的圈子里傲然而立,谁也看不上。
现在回头看去,那一幕简直可笑至极。
京城的圈子里,又有谁看得上他。
他如今比起那时,已经成熟多了。
他自然也知道,对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越是反对他们什么,他们便越要做什么。
这小姑娘一心想着富贵、权势,现在是在他身上放了些心思,等到长至中年时,年少时再深刻的感情也会被消磨光,那时候她再看向平凡普通的他,只怕是满心满眼的懊悔。
他心里叹了声气,再等她长大一些吧,她会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适合她的。
如今对上那少女目光灼灼的眼神,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第035章 让她玩玩
他四处望了望, 垂头温声问她:“怎么了?”
她的那些情绪宜疏不宜堵,他便让她玩玩又能如何。
陶采薇努了努嘴,没说出话来。
实际上她想亲他想疯了, 她的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要凑上他的脸, 去亲近他的皮肤,去嗅他身上的气味, 去咬他的唇。
她怕他又扭头就走。
她不记得他走前的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了, 想是喝多了酒,又冒犯到他了。
她瘪了瘪嘴,转过身趴在栏杆上,嘟囔道:“没什么, 就是想看看你,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吧,你看你又瘦了。”
崔鸿雪愣了愣,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是啊,她如今连他的手臂也不愿摸一摸、捏一捏了。
倒是他的手还一直被她握在手里。
她翻起来抓挠,指尖戳一戳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掌看, 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我明日便让厨房多买一些鸡鸭鹅回来养着, 每日换着花样给你做着吃,我非得把你养成个胖子才行。”
崔鸿雪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那可不行, 我成了胖子就不好看了, 到时候你怕是会嫌弃死我。”
陶采薇一怔, 竟当真思考起崔波长胖的样子来,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好了,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陶采薇拉住他的衣襟:“我明日起来,还能见到你吧。”
崔鸿雪笑了笑,他既然决定回来,短时间内便不会走,直到她不需要他的那天到来。
他此生反正已无任何意义,换个地方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不如再多陪这小姑娘几年。
至于祖父说的要他结婚生子的话,他倒也不急,对于男子来说,老年尚能生子,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他只要能在死之前留下一个崔家后代,便不算是愧对祖父遗愿了。
殊不知,崔家祖父要他结婚生子并不是执着于给崔家留个后代,他只是想让自家这个小孙子,余生能过得圆满幸福。
他将她送回房,点头道:“能。”
陶采薇回了房间,他瞥见她房间的地板上放着的,又是那把射死杨濮存的弓。
他看着从里面合上的门,沉默了一会儿,抬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庄坚看着手里的线报,瞬间怒发冲冠,抬手举起茶杯猛地砸了下去,茶杯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
底下人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他横眉竖目,将手里那线报撕得粉碎:“怎么会这样!”
那属下跪在地上磕头,抖着声音劝道:“大皇子,看如此这情况,您还是先回京城去吧。”
“父皇怎么会突然想起我那不成器的五弟来,还把我手上的兵权分出去了三成给他!”
“大皇子,还请您尽快回京城去,才好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庄坚又在房间里打砸了一通,一脚踹倒了陪侍的侍女。
他嘴角往上勾起一抹邪笑:“哼!看线报上说的,还不知道我这次是栽在何人手里了,不过看这套行事手法倒是像极了一位故人。”
他眼神阴狠:“还不知道五弟这次是何人在他身后帮忙,最近朝局混乱,扶持谁的都有,有人突然看中了五弟,也不意外。”
“那便让我回京城好好会一会,我那刚刚冒出头的五弟吧。”
那属下又哆嗦了一下,索性连头也不敢抬了:“大皇子英明。”
陶采薇起了个大早,顿觉神清气爽。
一出院子门就能看见崔波的感觉真好。
她现在是知道了,崔波不会再走了,才放下心来。
特意往厨房跑了一趟。
厨房的人也一早就起来工作了,削土豆的削土豆,剁肉馅的剁肉馅。
众人见她背着手来视察工作,干活干得更卖力了。
“嘿哟!嘿哟!”
干什么呢这么大声,陶采薇凑近了一看,原来是劈柴的。
她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劈柴这种活儿不应该安排一位男师傅来吗,瞧你剁得这费劲儿。”
这位裹着蓝布头巾厨娘抬手擦了擦汗,忙道:“没关系的,这活儿我能干,小姐你别看我声音吼得大,实际上很省力的,这活我完全干得下来!”
说着,便像是要再示范两下一般,拎起锤子又劈了几道下去。
那木屑子溅得老高,吓得陶采薇连连退后,忽然抵到了一张温热的胸膛上,那人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在她耳后说着:“小心。”
她好像还踩了他一脚,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谁叫你突然站我身后的。”
崔鸿雪无奈将她扶正,他明明早就来了,见她在这儿看了半天劈柴。
那厨娘又劈了几道柴,看起来倒像是完全不累的样子。
陶采薇便好奇问道:“你力气倒是大得很。”
那蓝布头巾的厨娘笑了笑,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一脸殷切的笑:“小姐不知,我家以前是干推拿的,祖传的手劲儿大,干推拿力气小了可不行。”
陶采薇眼睛一亮:“你还有这手艺?”她在书上看到过,说起那些公主身边都有一个专门负责按摩的宫女,按摩起来可舒服了。
可惜她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婢女。
外头那些推拿按摩的铺子,都是给男人开的,这世上秦楼楚馆一类的让人享受的地方,尽是给男人开的,她便只能看着书上那些描写心痒痒。
她又垂眸打量了一番那厨娘,见她生的倒是白净,一双手虽然干着粗活,也还是修直秀气。
那厨娘见她对自己的手艺感兴趣,连忙想展示一番:“小姐若是想体会体会我这祖传的手艺,不妨挑个时间把我叫到您院子里去,我好给您摁摁。”
“我午后休息的时候,你便过来吧。”
午后闲暇时分,陶采薇溜进崔波院子里。
“你在做什么呢?”
她好奇走过去看,崔鸿雪刚刚写完一幅字,准备揉成团扔掉。
“练字,静心。”
陶采薇连忙拦住他的动作:“这么好的字,别扔呀。”
见她小心翼翼捧起字来的样子,崔鸿雪笑起来:“这样的字天天都有,有什么好稀罕的。”
陶采薇略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字她练一辈子也写不出来。
崔鸿雪见她感兴趣,便道:“这也不难,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说着,他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毛笔来给她。
陶采薇怔了怔,这是她极不愿意碰的领域,可这是崔波第一次这么主动,能看得出来,他对教她写字这件事情,是非常积极的。
他是极爱书法的人,心性品格皆寄托于此。
陶采薇扯起嘴角笑了笑,接过他给她的毛笔:“好啊,我早就想学书法了。”
她耐着性子写了好一会儿字,崔波在她身后执导的倒是用心。
手把手的教着,她心底升起一丝异样,这字……怎么越看越有点眼熟呢。
终归是被那墨竹香气全方位笼罩着,她想不了太多事。
没一会儿,那擅长推拿的厨娘便来了。
她就势在崔波的躺椅上趴下。
那厨娘刚刚忙活完厨房里的事便来了,在鸠无院没找见她,又被那些丫鬟引着来了这里。
她倒也不扭捏,手脚麻利的很快就收拾好开始推拿起来。
一般人承受起推拿按摩来,无不是嘴歪眼斜的,嘴里叫唤个不停。
到了陶采薇面前,她自然是不敢按照惯常的手法来按,轻手轻脚的将力度维持在一个绝不会造成任何不适的地步,至于作用嘛,有没有她就不保证了。
陶采薇被她几下推摁得快睡着了,舒服倒是挺舒服的,不过不太得劲。
好像这人人都趋之若鹜的推拿,也不过如此嘛。
书上还说,一套按下来,整个人都松快活泛了,筋骨都重新舒展开了。
正当她晕乎乎要睡着的时候,那厨娘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事来。
她一边捶打着她的肩背,一边缓缓说道:“二小姐,我在府上干了也有七八年了,我那娘家的侄子,害,这事本来不该来叨扰您的,只是他最近犯了些事,被抓到县衙的牢里去了……”
陶采薇半闭的眼微微睁了些,有些烦躁,但脑袋还尚未清醒,这一类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个求到她面前来的人了。
“这些事情,我一概是不管的,你既然已经在府里干了七八年了,规矩是懂的吧。”
那厨娘手上的动作未停,继续说道:“正是我在府上干了七八年的,正是因为我遇到这事,否则我去找别人我也不会来找小姐您呐。小姐十岁就开始主府上的事,要是没点本事,太太哪能放心交给您呐,您的一番手段我们这些下人可是见惯了的,大家虽然面上不说,私底下都在敬仰着您。别说是县令手上的事,就算是府衙的事情,谁敢说陶二小姐有办不了的!”
这厨娘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说道。
崔鸿雪在一旁听着,见她如此说来,心里咯噔一声,看向趴着那人的脸色,这一招她怕是吃不住。
果然,陶采薇听她说了这么一通话,心道自己要是不答应她,传出去倒不像是她不乐意办此时,倒像是她没本事办成这件事一般。
第036章 情与理
这厨娘私底下不知还如何说她, 搞得她在下人面前没了威严事儿就大了。
转念再一想,铅兴县的县令是个极好说话的人,陶府之前送错了礼, 解释清楚了以后,人家也摆摆手放过了, 这段时间陶府跟县令的关系一直维持得蛮好,想必此事好办。
这其中关窍一想通, 她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费这般功夫, 此事我替你办了就成。”
说完,她闭上眼安心享受起来。
崔鸿雪捏了捏额头,感到一阵头疼。
又过了很久。
“对了,你那侄子犯什么事了?”
那厨娘手一顿, 讪笑着说道:“这事说起来也不怪他,他那天喝醉了酒,看到街边一个卖菜的农女,便把人家给玷污了。”厨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又忽的抬高音量摆手道:“不过他平时是特别老实的一个孩子,当时真是因为喝多了,那农女穿得也不检点。”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了许久, 陶采薇看着屋子里站着的崔波, 莫名有些心虚,不过她可没强占他, 就只是亲了两口而已。
她心里转了几番, 面上不显, 不动声色道:“你放心,此事我帮你办, 保管把他给捞出县衙。”
她将头转到另一边,重重的睫羽压下来,谁也看不懂她的眼神。
崔鸿雪转过身,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看着满园盛开的海棠,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不需要看到她的脸色,便知道那厨娘家的侄子惨了。
半夜,崔鸿雪躺在床上睡觉,他一向浅眠,这是自从他开始逃难以来就养成的习惯。
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就知道。
陶采薇躺在床上翻腾了半夜,那站在海棠花圃里的男子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翻看了两本话本,心里跟猫爪似的。
睡不着。
从床上扑腾起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那人的睡颜近在眼前,她蹑手蹑脚地走至近前。
她缓缓蹲下,趴在他的床边,凝视着他的脸,心里不住惊叹。
脑袋瓜动了动,他现在反正睡着了不知道,她便亲他一口又能如何。
她抬起上半身,往他脸上凑去,直到两人的距离呼吸相接。
热气喷薄在她脸上,忽然对上了一双深邃无波的眼。
“啊。”
她吓得往后倒去,床上那人迅速翻身而起将她拉住。
待她站稳了以后,他扶额无奈道:“你在做什么?”
“啊……我,睡不着,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这大半夜的他除了在睡觉还能在做什么。
崔鸿雪眼神平淡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拖了两把椅子摆在月光下。
“坐会儿?”
两人在月光下并排坐下,崔鸿雪抬头赏月时,目光仍是淡然的。
庄时说的,今时之月,已远不如当年。
他捏了捏额头,看向一旁的陶采薇:“你对‘情’是怎么看的?”
陶采薇猛然回头,忽悠一种全身上下被戳穿之感,当她对上那人平淡如水的眼神,周围万籁寂静,唯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她不由得平静下来,将心绪放在自己身上,认真思考他的问题。
她吸了口气,胸膛高高挺起:“我现在十分想亲近一个人,我时时刻刻都想与他腻在一起,每一次与他触碰、……亲吻,都让我浑身颤栗,身体里会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人愉悦不已。我看话本上说,只有有情人,才能产生这样的感觉。”
话刚说完,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表达,她所说的那个人便是他。
那人脸上却仍未出现什么多余的情绪,他继续沉沉地、冷冷地问道:
“我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利’与‘义’的问题,你当时说你更重‘利’,那么……‘情’与‘理’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若她选择“情”,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因为他不该是她的情。
若她选择“理”,他便多陪她几年,给她想要的情,等她遇到生命中真正的“理”时,他就走。
陶采薇张了张嘴,这些问题引导着她的思绪,她心里明明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却说不出口。
她这个人并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他心里也有答案,既期待她说出口,又不愿真的听到。
“君亦余心之所向兮,终百年其尤未悔。”
“今乞君以侧目兮,吾敢倾至恳之诚也。”
在这个问题当前,她可还说得出这番话来。
至恳之诚?有多诚?可经得起百年的推敲。
他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遇到情,婚姻之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要让他谈情……崔鸿雪必要这世间最珍贵的情。
陶采薇回了鸠无院,她最后也没说出那个“理”字来,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想对崔波说谎。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崔鸿雪松了口气,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害怕她说出那个“情”字,从那样一个人口中说出的“情”,不是崔波配得的。
她是这世间最奇妙的女子,在她的心里,权势、金钱、利益永远比情重要,她是那唯独一个不困于情爱的女子。
看着鸠无院的方向,他嘴角勾起了笑,这是他的小姑娘,他为她骄傲。
良久,他垂下头嗤笑自己,说什么情与理,他自己不也还是不会为了她,而重新去变回崔鸿雪吗?
陶采薇这几日没再去找崔波,她全身心投入在陶家的事务里,她自己的事业里。
那些偶尔从她脑子里蹦出来的情,稍微掩一掩便过去了,人生还有很多值得的事情。
安青看了眼已连续在书房里忙活了三个时辰的陶采薇,一脸担忧,皱着眉找小夏说道:“小姐这几天情绪明显不对,你可知她这是怎么了?”
小夏朝崔波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还能是为了啥?”
崔鸿雪这几日忙着做了新的龙井绿豆糕送去鸠无院。
他皱眉看着她忙得脚不沾地、忘了吃饭的样子,不免又想起京城里那些贵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依附于父亲和未来的夫君,为自己的一点点绣功而沾沾自喜。
京城里的门户,没有哪一家是长久不衰的,他见过不少娘家倒了自己被夫家赶出门之后手足无措的女子,她们只会哭喊着命运不公,展示着自己的娇弱,期盼着哪位占据夫权或是君权的人,能把她带走。
陶采薇不仅不会手足无措,她会在陶家倒塌前,就靠她那具小身板,把陶家托举得高高的,把所有的危机处理得一干二净,在陶家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没有看到任何父权的影子,陶采薇有她自己的权。
而在外面交涉周全的天地里,她处处受着“君权”和“夫权”的压迫,她自有一套方式去应对,就比如,一箭射死杨濮存,她还没有夫君,但大多数女子都会被那未来才会出现的夫君压迫一生,从出生起就要顾忌自己的名声,收敛自己的行为,陶采薇也不例外。
她的那些势利、圆滑,以及偶尔的坏,他以往常觉得她粗鄙,现在只剩下满怀羞愧。
尽管她向上爬的方式对他来说稍显粗蠢,他却浅薄的忽略了,作为女子本身就要难得多。
他一直在朝堂上大开大合的谈谋略,那些女子从未入过他的眼,都是附庸而已。
那个厨娘的娘家侄子今日被县衙放出来了,顺利回了家,倒是没吃多少苦。
那厨娘赶忙满心欢喜地前来鸠无院道谢。
陶采薇淡定放下茶杯,亲手将她扶起来:“小忙而已,不必道谢,你且赶紧回去看看你侄儿去吧。”
那厨娘又拜了两下,又是磕头又是感谢的。
她自己没有孩子,哥哥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自然是对此事千恩万谢。
陶采薇摆了摆手,让人把她带出去,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晚上,那侄子仗着自己是走的关系从县衙被放出来的,一心念着要找兄弟们吹嘘一番。
“我姑姑在陶家做工,她随便一句话就能让陶二小姐帮她忙,陶二小姐是何等人物,就连县令也得听她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这位侄子被一棒子敲下去,又被人拖到巷子里一阵殴打。
陶采薇披着斗篷出门,趁着夜色偷偷躲在一旁看,她倒是没想要他的命,只是单纯地想把他废了。
但是既然他嘴里乱说话,她也不得不顾忌县令大人的看法了,不能再将此人留在世上,她也不想背上一个官商勾结竟是为了救一个奸罪犯的名声。
她垂下眸,听那边的惨叫声,他奸的那位农女没有丈夫,所以县衙给他定的罪并不重,她稍微花了点银子,再加上她与县令的交情,一句话就把人捞出来了,
若他奸的是位有丈夫的人,那他所受到的刑罚就远不止于此了,因为此案有了苦主,考虑到苦主吃了大亏,县令会重判。
她发了个信号出去,让那些人就地将他解决。
一个平民而已,官府不会追究。
她有权在手,自有她自己的法。
她冷眼看着那人咽了气,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心里满是烦躁。
“真是没劲透了。”
“那接吻呢。”
她冷着脸转身,墨竹气味扑鼻而来,忽然撞进了一个胸膛里。
第037章 脂粉
“那接吻呢。”
“你说什么?”她的唇上一如既往地涂着红艳艳的、亮晶晶的胭脂, 唇瓣微动,似乎是没听清。
“我说,亲嘴。”
陶采薇忽然感觉自己被裹紧了一片浓重的墨竹气味里, 一张温热的大手放在她的脸上,那感觉温厚得让人安心, 他的脸侧头而来,逐渐放大, 他的气息扑腾在她的脸上,最终呼吸交织, 两唇贴紧。
在这个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前后都是商铺和人家,最后一盏烛火熄灭,黑漆漆的, 这世间除了他以外,她感知不到任何。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在这街市间做着大逆不道之事。
可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好高兴,如果能一直这么亲吻下去就好了,这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了,她愿意为此放弃, 放弃……
她抓住他胸膛上的衣襟, 拽在手里,他的唇衔着她的唇。
她能感觉到嘴唇上那湿湿的、润润的触感, 没
过多久, 他便撤开了唇。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笑道:“怎么傻了?”一动不动的。
他的唇有些苍白。
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唇一开一合的,露出洁白的牙齿, 还有那总找不见踪迹的舌头。
她看到了他唇里那个一闪而过的弹跳了一下的东西,忽然对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她将他拽得近了些,他胸前的那块衣料都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她踮起脚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唇,手攀上他的肩,侧着头往前去凑。
他自然知道,她这又是在索吻了,为何不应呢?
他把住她的后脑勺,那满翠绢花硌着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往侧边一带,两人躲入了一道柱子后面。
他便俯身去吻,那些油润胭脂沾了他满嘴,那浓烈的脂粉气灌进他的鼻腔,他却浑然不觉。
陶采薇的喘气声渐沉,她的手撑在他的肩上,整个人无力向前倒去。
崔鸿雪被抵在墙上做支撑,两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持住。
她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只柔嫩嫩的粉舌。
崔鸿雪的嘴唇很容易就被撬开了。
他睁开眼看了看她,她的眼睛闭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盖在下眼睑上,她天生便有万种情思堆在眼角。
他闭上眼,重重的呼气,张开唇,令她找到了自己舌尖,便如此缠绕起来。
气息交叠,二人皆是心跳如擂鼓,两颗心凑得进极了。
他松开她时,擦了擦她唇角溢出来的胭脂。
“这是哪家口脂?这么……香甜。”
陶采薇微腮带努,瞪了他一眼:“是什么香甜?你再说一遍。”
崔鸿雪埋头看她,思绪发散道:“书上说脂粉二物,都是极趋炎附势的。”
陶采薇双手拧着他腰间的衣襟:“这话听着倒是有意思,是何意?”
他定定看着她:“脂粉二物,美人用了会越发增添自身的美色,而丑人用了只会更丑。绝代佳人只需微施粉泽,略染红唇,便可增添娇媚之感,至于丑人嘛,涂脂抹粉非但不会曾其艳,反倒会放大其丑。”
陶采薇思索了半晌,觉得却有其理,又道:“那你说我是绝代佳人还是丑人?”
崔鸿雪哼笑了两声,绕过她抬步朝前走了:“你说呢?”
都说云华公主容貌冠绝京城,他每次见了只觉那脂粉气熏人,众人皆道,他天生就是厌恶脂粉的。
如今才知,这女子脂粉是何等妙物。
她唇上的艳丽口脂愈发显得她灿然可爱,面上敷粉而粉不上面,正是书上所说的,远观近视,无不宜矣。
“喂!你别走啊,崔波你等等我。”
她提着裙子小跑上去,跳着攀上他的肩,两手搂住他的脖子,一直往上蹦。
他拍了拍她的手:“小声点,你难道想被周围人看见不成。”
陶采薇松开他的脖子,与他并列走着,咳了两声道:“那个,我先通知你一下啊,再有两个月我就要及笄了,你先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话一说完,她先一步跑了回去,这话怎好叫她当面跟他说,具体事宜还得请母亲前去商量才行。
府里那位厨娘的侄子,就这么死在了某个夜晚的巷子里。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此事除了捏着鼻子认了以外,别无他法。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人才刚刚被捞出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官府不会再管。
没过两日,那厨娘辞了在陶府的差事,谁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
“小人在此谢过陶二小姐了,二小姐大恩,小人无以为报。”
如今正匍匐在地上跪拜陶采薇的,正是那位卖菜的农女。
她怕此人遭受那家的报复,特地把人叫到了跟前来。
崔波递了刚放凉的云雾茶过来给她,她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口感温度皆宜,嘴角微微咧开笑,眼睛瞥了一眼崔波,狡黠灵动,似乎在说:就你最乖。
放下茶盏,她正视那农女道:“我叫你来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下,那人死了,他家里人可能会以为是你的报复,所以你这段时间最好是避开点,旁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说完,她挥了挥手:“送客。”
那农女又死命磕了几个头:“二小姐,小人是个孤女,家中再无旁人,还请二小姐收下小的吧,小的愿意侍奉二小姐,小人回去以后,实在是再无地方可去了,又遇上了那种事,此生也无法嫁人了,二小姐若是不收下小人,小人唯有一死。”
陶采薇受不了她一口一个“小人”的叫着,她侧头想听听崔波的意见,但又还是习惯凡事自己思考。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正好厨房走了个会砍柴的厨娘,你便接替她的位置吧。”
这位叫千惠的农女,便就这样留了下来,承担了既要砍柴还要下厨的工作。
陶采薇寻思她反正是个免费的,她愿意做就让她做咯,要是哪天不愿意做了,自己走就是了。
“小人谢谢二小姐,小人谢谢二小姐……”
陶采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又叫了小夏上来:“让你去打听新知府的消息,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小夏道:“小姐,新知府明叫祁明辉,也有点岁数了,这几天一直在府衙办宴,叫去的都是省内大小官员。”
“祁知府可有关注我们这些商户?”
“小姐,并没有,祁知府目前没有和省内任何一家商户联系,想必是位清官。”
陶采薇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真是位清官,之前咱们府上送银子过去的时候,他也不会直接收下了。”
省内但凡有官员商人,陶府第一件事情就是送银子上去,一是表态,二是试探。
只要对方收了钱,事儿就好办。
陶家在河首府的百姓中有一定的声望,像上次厨娘那样求上来办事的人不少。
毕竟陶家做生意靠的也是百姓,声望要想积累起来,陶家也承担着百姓与官员之间的桥梁作用。
很多不大不小的事儿,陶家也愿意花钱找官员摆平了,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忙,至于私底下谁跟谁有仇怨,扯不到陶家身上来。
如果祁知府真是位清官,他的出现只会搅乱河首府这一坛子水。
之前的全御史毕竟不是专门来做知府的,换句话说,他只要保证他走的时候,河首府与他来之前没什么两样就行。
陶采薇拿出那本自己一直珍藏的本省护官手册来,上面记录着河首府任职的每一位官员的习性,比如,这位官员给多少钱能办多大的事,这位官员牵扯着哪些门户,这位官员交好的官员有那些……
崔波立在一旁瞥了一眼,心道这小姑娘还整得出来这东西,也算是世故老道到一定程度了。
“一次试探不成,那便再试探一次,小夏,你便再送一波银子过去,就说我们陶府孝敬他的。”
“小姐,这样怕把那人胃口养刁了。”
陶采薇毫不在意:“这才多少钱,小夏,你别那么小气。”
“对了小姐,凝辉阁有新的口脂到咱们省了,听人说可难买到了,不过你放心,奴婢已经派人去抢了。”
凝辉阁是京城里最大的脂粉铺子,每月都会有游商贩子从京城买了带到各地翻倍卖给县城里的贵妇小姐。
陶采薇虽然远在铅兴县,但也是凝辉阁的忠实客户之一。
她坐起身来,正色道:“务必把所有颜色买全!”
样样好东西都是京城里来的,她真是眼瞅着的心痒痒。
也不知全大人的消息何时来,之前大皇子递来的信,她一直没回,生怕招致对方的报复,可左等右等的,大皇子那边也没有消息了。
眼下只有期待陶金银的乡试了,虽说考中举人离做官还差得远着,但好歹还有个盼头不是。
陶采薇托腮看着窗外:“好
想去京城啊。”
崔鸿雪嘴唇动了动,沉声道:“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那儿有能买到任何胭脂水粉的凝辉阁,还有能买到最时兴的衣裳首饰的锦绣阁,街上随便碰见一个人就是个大官儿,青楼里有最美的歌伎舞伎,遍地是黄金,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王孙公子……”
“你在做什么美梦?且说那青楼里的歌伎舞伎,你身为女子,想看也看不着。”
“我看不着,我还不能自己上去跳吗?”
第038章 不雅观
“……”
崔鸿雪扫视了一圈陶采薇那身板儿, 别说,她就算不会跳舞,站在那儿也算是一道风景线, 想必会有人买她的座。
“怎么?你难道还想去当花魁不成。”
“花魁?”她看话本上说,花魁娘子是极风光的, 不光能坐花车游行,节庆时还能在花船上跳舞, 城里所有的人都会乘船到湖上来看她。
崔鸿雪见她眼神逐渐发亮起来,连忙泼了一盆冷水上去:“早就说小孩儿看话本容易坏脑子, 京城没你想的那么好,如今河首府的官场已经是一片腥臭,京城里只会更甚,那些藏在底下的毒蛇, 只是你暂时没看见而已。”
陶采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没去过,你如何得知?再说一遍,不许再说我是小孩儿!”
“……”
“总之我陶家是一定要上京城去的。”
下午的厨房是难得的清闲时刻,只有千惠还在守着一锅乳鸽汤。
“这是小姐吩咐给崔先生做的,你可得仔细点。”
千惠打起万分精神来盯着这锅汤,疑惑道:“崔先生?”似乎是她那日见到的站在小姐身边服侍的男子,看起来在陶府地位蛮高的, 竟能得小姐亲自吩咐做汤给他喝。
“崔先生是老爷请到府里的清客, 是正儿八经的文人,看到‘望山堂’的字没, 那就是崔先生提的。”
望山堂就是原先的富贵堂。
千惠点了点头, 对崔先生的身份似懂非懂。
“千惠, 你做好汤就端到崔先生院子里去,他就住在小姐鸠无院旁边的小院子里。”
“哦好。”
这个院子只是鸠无院划分出来的附属, 一直没个名字。
她端着乳鸽汤一路来到鸠无院的偏院,此处竟然种了两片连在一起的菜地,形状不太规则,种的也有些粗糙。
像是人随性而起之作。
她端着乳鸽汤好奇望向内,崔先生正倚在床边读书,果然是老爷请来的文人。
她对读书人一向敬重,又因她一字不识,心里胆怯。
“崔先生,这是你的乳鸽汤。”
崔鸿雪并未抬头,陶采薇日日都派人送东西过来。
“哦,你放在那儿就行。”
千惠小心翼翼放下乳鸽汤,往外走去,走至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心说道:“那个,崔先生,我看你那些种子都间隔得太近了,每粒种子之间应该间隔两到三寸,你这地也耕得不透,土质不够松软,菜恐怕长不大。”
崔鸿雪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把书放下,抬步走到菜地前,拿起一旁的锄头,悉心问道:“那依你看,我这地应当如何改。”
之前那大娘只教了他浇粪,旁的技巧倒没跟他说清楚。
千惠见这位读书人先生对她说的感兴趣,心里高兴,便认真教起来。
“崔先生,只要你像我说的这样做了,保证长出来的苗又高又壮。”
崔鸿雪抱着锄头,拱了拱手:“多谢千惠姑娘。”
千惠回了厨房,嘴角含笑,看来她活在这世上,是有价值的,只是不知那乳鸽汤,崔先生喜不喜欢喝。
陶采薇回到家,看到床上摆了整整一排的全套凝辉阁的新款脂粉,连忙抱着小夏亲了几口。
“小夏,你太厉害了!这是你给我抢的最全的一次。”
小夏还没反应过来,抹了抹脸道:“小姐,奴婢派去抢脂粉的人说,这次什么也没买到,因为这次的货量少,抢的人还特别多,听说有人半夜就跑去排上队了。”那叫一个丧心病狂。
“啊,那这些是哪儿来的。”
小夏摇摇头:“奴婢也不知。”
崔鸿雪一夜没睡,大清早一回来就躺床上睡了,醒来的时候翻出自己的小匣子,点了点,很好,现在就剩下一些铜板了,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女人用的东西这么贵,一盒胭脂就要二十两。
“你是不是没钱了?”
崔鸿雪慌乱盖上装钱的盖子,别开眼道:“我有钱。”
陶采薇坐到他床边,揣着手道:“没钱就说没钱呗,我又不会笑话你。”
崔鸿雪少有这般窘迫的时候,怎可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承认自己没钱,这也太不上台面了。
他敢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干得出来这事。
陶采薇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
崔鸿雪本就因窘迫而有些难堪,被她这么一推,他更加面红耳赤起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只把那装钱的匣子往后藏。
陶采薇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脸亲吻起来,不一会儿,在他脸上到处留下了唇印,用的正是他刚买回来的那些。
崔鸿雪推开她,坐到镜子前,念叨着:“太不雅了,太不雅了。”一边掏出手帕擦拭。
她走过去掰过他的脸,用大拇指和另外四指掐住他的脸颊,他的嘴唇嘟起来,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陶采薇直接跨坐在他身上,抱着他的头揉了一番。
“崔波,又想亲嘴了,亲我一下吧。”
崔鸿雪愣在那儿,整张脸被她抓在手里,五官全都紧绷着,下颌线绷成一条直线。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
他从没被这样对待过,这个女人的无礼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达到了一定程度。
把她费劲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时,他甚至感觉缠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只八爪鱼。
说起八爪鱼,河首府沿海的几个县城盛产八爪鱼等各类海鲜,这些都是在京城里吃不到的。
他也是来了铅兴县以后,才知道有八爪鱼这种东西,适合跟鲍鱼一起酱焖。
这种青天白日里两个人就抱在一起亲嘴的行为,实在是太不雅观了,他想想就受不了。
“无礼且□□。”
陶采薇被他推得远远地,眉毛眼睛皱在一处:“你干什么?”
崔鸿雪摇了摇头:“没什么,陶二小姐,你自重些。”
陶采薇一脸无辜,那天晚上你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转头见他端坐在那儿,像个气质高洁的君子,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又没人看见,你在那儿装样子给谁看,明明那天你亲嘴还吐舌头呢。”
她嘟囔了两句,小夏就跑进来:“小姐,有府衙那边送过来的请帖。”
崔鸿雪咳了两声,面向另一边坐着看书,面色正常。
小夏把请帖递给陶采薇,瞥了一眼崔鸿雪,道:“崔先生,你怎么在反着看书。”
陶采薇从请帖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就说那新来的祁知府不可能放着我们这些商户不管吧,这不就送了请帖来。”她晃了晃手上的请帖,一脸笑意。
崔鸿雪合上书,丢到一旁:“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祁明辉年纪不小了,四十多岁才中了进士,在京城里没权没背景,圣上在殿试上点了他做探花,这才开始做官。
四十岁能被点探花的男子,想也知道那姿色不俗。
他轻笑了一声,看向那眉飞色舞的小姑娘,这不就是她爱看的美男子吗。
小夏道:“小姐,奴婢打听了一番,祁知府这次并不是单独请的商户之家,河首府内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并且收到请帖的都是像你这般的妙龄女子。”
陶采薇翻开请帖,又读了一通:“小女祁凌雪生辰,特邀陶家小姐前来赴宴。”
“是啊小姐,知府大人的意
思是,祁小姐初来河首府,没有多少玩伴,所以趁祁小姐生辰之日,邀请全省各家小姐到场,也是为祁小姐挑选玩伴的意思。”
陶采薇沉思了片刻:“祁知府没有看中我家的钱,但也并不代表他就不能为我家所用,既然祁小姐有交友这方面的需求,包在我身上肯定是妥妥的。”
河首府内千金小姐也分两派,一派是像她和蒋青妍这一类的商户家千金,一派是家中有官职在身的千金,这两派一向是水火不相容,谁也看不上谁的。
一个嫌对方商户气质粗鄙,一个嫌对方家里不过是个芝麻官儿,衣裳首饰穿戴都寒酸,还一天到晚趾高气昂的。
陶采薇人缘好,不仅是商户千金一派之首,平日里也不得罪那些官家小姐,能交好的就交好,对方实在看不上她的那也随意。
“你去问问妍妍收到请帖没,再去打听打听祁小姐喜欢些什么?”
小夏为难道:“小姐,祁小姐是京城里来的,奴婢想打听也打听不到,只能去府衙逮个小厮问问。”
陶采薇给了她一麻袋碎银子:“你出门在外办事,你懂的。”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她笑哼哼坐在椅子上,两手往旁边一搭,整个人就像个得意的地主老爷。
崔鸿雪揣着手站在一旁道:“想好该怎么做了?”
陶采薇笑了笑,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交朋友我可是第一名,讨一位小姐的欢心,更是我的强项,那祁小姐既然到了我的地盘,我保准给她安排一溜的好朋友,河首府哪家酒楼最好吃、哪家首饰最精美、哪条小河沟最好玩,我一清二楚。”
陶采薇一身豪爽气,拍了拍胸脯:“管她是喜欢摸鱼还是喜欢吃喝,还是喜欢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河首府内没有比我更精通的了。”
小夏骑着马快去快回,在路上就已经把消息打听了个大概:“小姐,打听到了。”
崔鸿雪递给她一杯茶,小夏气喘吁吁的,陶采薇抚了抚她的背,让她慢点说。
小夏一言难尽,张了张嘴,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书房角落里堆着的匣子,“嗝”,打了个嗝。
第039章 二更送上~中秋快乐
陶采薇扶额, 也不催她,等她慢慢缓过来。
小夏拍着胸脯顺了顺气:“小姐,打听到了, 祁小姐,平日里喜欢吟诗作画, 打算在生辰宴上大家一起对对子、行酒令,还有啊, 祁小姐在京中时,是崔公子的狂热追随者, 家里堆了无数崔公子的画作墨宝。”
“崔公子?哪个崔公子。”还能有哪个崔公子,总不能是崔波这个崔公子。
陶采薇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顿时泄了气,从豪爽的地主老爷变成了落榜书生。
“从你说到她平日里喜欢吟诗作对起, 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再到你说她喜欢崔鸿雪,我真是彻底绝望了。”
“小姐,事情也没那么糟糕,祁小姐喜欢吟诗作对是不错,但小姐的目的是讨好她,不是超越她, 随便对上两句应付过去就行了, 还越发突显祁小姐才华,这样她不是会更喜欢小姐你吗。”
小夏脑子转得倒是快, 这也是陶采薇一贯的做法。
靠献丑来讨好人的事, 不是她不愿意做, 相反,她做得多了。
“可偏偏那人是崔鸿雪啊。”
她整个人恹恹地垮在椅子上, 她可以输给任何人,但偏偏不能输给一个喜欢崔鸿雪的人。
小夏喃喃道:“小姐,鸿雪公子已经不在了。”
“是啊,他不在了,可我偏偏就是不愿意输给她。”
小夏垂下头,她本来还有一个好消息,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姐。
陶采薇见小夏支支吾吾的,开口道:“你还有何事?说吧,我尚且支撑得住。”
小夏抬眸:“小姐,此事是个好消息来的,奴婢到府衙去打听消息的时候,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恰好就在祁小姐生辰那两日,在府城有文人士子举办的鸿雪公子遗物折扇的拍卖会,说是要宣扬鸿雪公子遗志,这个拍卖会祁小姐一定会去参加,但她不一定能竞拍得过小姐,奴婢是在想……”
陶采薇哪里不懂小夏的意思,折扇她是一定要拍下的,陶家作为河首府首富,想必这里没人能竞得过她,只是当着祁小姐的面拍下折扇又该如何,是应该送给她还是得罪她?
小夏垂着头,一脸为难,要依她说,崔公子已经去世四年了,小姐对他的感情哪里又有多深,不过是执念罢了,还是应当以陶家的前途为重。
无论是吟诗作对时退让,还是拍下折扇赠给祁小姐,都是一个商户女应该做的事情。
商户女眼里,利益永远最重要。
崔鸿雪拎着水壶来到门外,逗了会儿悬在梁上的鸟儿,往花圃里浇了些水,又到菜院子里看了看白菜的长势,依照千惠所说,这白菜果然长得粗壮了许多。
隔着雕花窗棱,他看到陶采薇满头珠翠的脑袋摇了摇,又听她说道:“我不想在行酒令的时候输给她,但我的能力只有如此,与崔鸿雪不相干,但是我更不会把折扇拍到手送她,崔鸿雪就算是死了,他也是挂着我未婚夫的名头死的,我陶采薇绝不可能将崔鸿雪拱手让人。”
崔鸿雪从地里摘了一片白菜叶子下来,撕成碎条条,递到屋檐下悬挂着的笼子里:“吃点菜吧,小鹦鹉。”
这鹦鹉学了几句人话,嚼了根白菜,嘴里叫着:“崔鸿雪!崔鸿雪!”
晚上,陶采薇躺在床上,崔鸿雪的名字其实好久也没出现过了,没人提起他,她自然也想不起来。
可那是她仰慕了十年的未婚夫啊,乍然一想起他来,她心疼得厉害。
崔鸿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那悬梁上的鹦鹉一直在那儿念叨“崔鸿雪!”“崔鸿雪!”,吵得他心烦,他吃醋了!
陶采薇翻了个身,她没见过长大后的崔鸿雪长什么样子,可她的幻觉里,现在正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与她幻想中崔鸿雪的样子逐渐重合起来。
那人正逐渐朝她走近,她知道,这是崔波。
她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揉了揉眼:“你来了。”
崔鸿雪坐在她床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是要亲嘴吗,我来送嘴。”
陶采薇“噗嗤”笑出声来:“难怪你这么偷偷摸摸的黑灯瞎火的来。”
崔鸿雪垂头:“此事不雅,不好在青天白日里做。”
陶采薇眼睛里闪着光,黑夜里,她甚至看不到他的四肢和脸,只能感觉到那突然扑在她脸上的热气和柔软急切的嘴唇。
那人一扑上来,陶采薇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两个人谁也看不清彼此,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窗外的月亮,细细感受那人喷在她脸上的热气。
崔鸿雪伸出一只手盖住她的眼,嘴里含着她的上唇瓣,含糊说道:“你又不乖了,专心一点。”
陶采薇咯咯笑着闭上了眼。
崔鸿雪一会儿吮弄她的上唇瓣,一会儿夹咬她的下唇瓣,一下又一下的轻啄碾转,直到陶采薇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瓣,被他一下捉住。
陶采薇觉得好玩儿,又想起那“鱼游春水”的形容,此时她的舌尖便是鱼儿,两人都很生涩,都在一步一步地探索着。
“你的嘴唇软软的。”她喜欢贴上去一下再松开,再贴上去,感受那柔软弹弹的触感。
崔鸿雪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天天嘴上念叨崔鸿雪,现在亲的还不是崔波。
陶采薇的脸浸在一摊青丝里,莹白诱人,唇露凝脂,黑夜里别的看不清楚,唯独她眼里荡漾着的春水,和唇上湿漉漉的光点,可以在月光的折射下看清。
崔鸿雪支起身子,舔了舔嘴唇,她素净时候的唇,与涂满口脂的唇,吻起来不一样。
他捧
着她的头,循着光点轻轻吻了上去,她的睫毛极具绒毛感,挠搔着他的嘴唇,他的眸光变得幽深,盯住她的嘴又吻了上去。
陶采薇搂住他的脖子,尽情享受着,她的脑袋里又炸开了花,尽情绽放着。
好酥糊~好喜欢~
过了很久,崔鸿雪爬起身,擦了擦嘴上的湿润,耳尖通红地溜了回去。
陶采薇把被子撩到自己头上,静静呼吸回味着。
她的身体出了一些奇妙的反应,她刚刚就感觉到了。
话本里没有写这些东西,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总是忽然出现一下,又忽然消失了,让人遗憾不已。
这样的余韵,在崔波走后越发悠长。
她翻身侧着头躺着,头埋在枕头里,被窝里有一股迷乱乱的味道,是她自己身上的。
她知道她的上半身有两个开关,她却不愿意再去碰了,每次都是那样突然一下的感觉,没头没尾的,让人愈发难受起来。
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的那双指骨如玉的手来,那些画面在她的脑海里上演了一夜,挥之不去。
直到天光破晓,她紧紧地把被子抱在胸前,夹在两腿之间,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蒋青妍带着几本册子来了。
陶采薇望眼欲穿,她正有好一番问题搞不清楚,想找一本记录齐全的书学习钻研。
那册子一翻开,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把那画满了各家公子画像的书扔到一边。
蒋青妍把书捡回来,指着说:“你别扔啊,这是给那祁小姐准备的。”
陶采薇愣了愣:“你给她准备这个做什么?”
蒋青妍道:“你到底懂不懂啊,像咱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每天除了关心衣裳首饰,最喜欢谈论的就是哪家公子适合做夫婿了。”
陶采薇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把这画册带去给祁小姐看,她一定喜欢。”随后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蒋青妍道:“怎么了?”
“祁小姐是从京城来的,什么样的公子没见过,说不定人家在京城已经订了婚了,怎么可能对咱们省里的这些歪瓜裂枣感兴趣。”
蒋青妍摆了摆手指:“祁小姐如果在京城订了婚,那左不过这两年就要再嫁回到京城去,祁知府何苦费这么大力给她在河首府找新玩伴,明显祁小姐也是要在河首府待很久的,咱们这个年纪的女子,不可能不为婚事操心。”
“算你说的有理,那你这一招可以备着,到时候用。”
崔鸿雪坐在池子边垂钓,蒋青妍朝他努了努眼:“难怪你说这画册上的公子都是歪瓜裂枣,与那位比起来的确是。”
陶采薇哼哼了两声:“那是当然。”他们昨晚还亲嘴了呢。
她走过去,揉了揉崔鸿雪的肩,以示亲昵。
没料到那崔波理也没理她,一直跟她保持距离不说,还拱了拱手道:“陶二小姐,你把我的鱼吓跑了,请不要再动我了。”
蒋青妍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拉过她说道:“你就别动人家啦,你知不知道你站在他旁边,活像个调戏民女的恶霸。”
陶采薇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从何反驳。
“我,恶霸?”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昨晚还按着我亲呢。
陶采薇跺了一脚,“哼”了一声,崔鸿雪刚要上钩的鱼又跑了。
他面不改色,端坐在此,看也没看她一眼。
陶采薇朝蒋青妍伸出手:“你刚刚那个画册拿来我再看看,我听说那府城的秦家公子还挺俊俏的。”
第040章 遇到对手
崔鸿雪耳朵尖动了动, 心里嗤笑,听到那两人一遍谈论着秦家公子,一边走远。
没过多久, 他看到天空出现一只大雁,抬起手臂相接, 不一会儿,从它身上取到一封信。
这是他与庄时之间独有的联络方式, 庄时只要知道他的大概方位,便能给他传信, 他也是一样。
他打开信件,皱着眉头扫视起来:
“哈哈,崔鸿雪,你没想到我能猜到你的位置吧, 当时我一说起庄坚来了河首府,你反应那么大我就知道。庄坚的人已经全部撤回京城,我现在已经到乐郡安定下来了,我决定就在乐郡起势,预计明年打回京城去,你现在重新来投奔我还来得及。庄坚在京城里有了大麻烦,但我知道是你干的, 我就当你是为我干的, 谢了,兄弟。”
崔鸿雪把信纸撕碎, 丢进池子里喂了鱼。
乐郡、京城、河首府三地之间呈三角形, 那真的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了, 是跟河首府反方向的偏远。
河首府虽然偏远,但是富庶, 往常把同级官员派到这里来,叫平迁,甚至算升迁,若是把官员派到乐郡去,那叫流放。
陶采薇与蒋青妍相约,准备一同去赴祁小姐的生辰宴。
崔鸿雪一大早上起来,到会仙楼去买了板栗饼回来。
陶采薇一起床,看到桌上放着的热乎乎的板栗饼,简直香惨了。
伸手抓起来边吃边赞叹:“好酥脆,好香。”
崔鸿雪给她倒了杯茶:“慢点吃,别噎着。”
陶采薇侧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他:“你今天怎么突然有心情去给我买早饭了?”
崔鸿雪在她身旁坐下,也拿起板栗饼吃起来:“怕你到了生辰宴上吃不饱,只顾着绞尽脑汁想诗了。”
“嘶~”
陶采薇眉毛一拧,一脚往崔波脚背踩了上去。
崔鸿雪一边呼痛,一只手在桌下,悄然移到了陶采薇放在腿上的左手上,轻轻地握住她,捏了捏。
陶采薇瞬间气消了大半,那人指尖在她手心里轻挠了两下,安青一进来就放开了。
“小姐,备的礼都已经放在马车上了,蒋姑娘说她稍后就来。”
陶采薇心下烦闷,嘴里咕咕哝哝不停念叨着什么。
崔鸿雪凑近了一听,她不知从哪儿看来了两首诗,现在正反复背着。
临行前,她双手合拢拜了拜:“老天爷,保佑我押中题吧,我真的不想在情敌面前太丢脸。”
陶采薇上了马车,蒋青妍此时已经坐在了上头。
她们二人手拉手,互相问着:“你都备了些什么礼?”
“别提了,凡是能想到的,女孩儿会喜欢的,我都备上了,什么胭脂水粉啊,绫罗绸缎啊,钗环首饰啊……反正这些东西又不值钱。”
蒋青妍“哦”了一声。
“妍妍,你备了些什么?”
“我带了一箱子话本。”
陶采薇瞪大了眼睛:“是给我看的那种?”
“嗯。”
陶采薇挠着脑袋:“这能行吗?万一她给你捅出去了咋办。”
蒋青妍耸了耸肩:“这是咱们女孩儿之间的秘密,她要是捅出去了,她也沾不到好。况且我才不怕呢,我就一商户女,就是看些杂书我爹娘也不会说我。”
陶采薇垂下头:“这样也行,有两种结果,一是她彻底喜欢上你,成为咱们的好姐妹,二是她彻底讨厌上你,咱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蒋青妍抬头:“别呀,她要是不喜欢这些书,讨厌我就讨厌我呗,只要别让她知道咱俩是一头的就行。”
陶采薇抱住蒋青妍:“妍妍你怎么这么聪明,咱俩一个保本,一个冒险,这一局赢定了!绝不会让祁小姐落到那些官家小姐的队伍里。”
说完,她又想起一个问题来:“对了,你回去背了几首诗,我脑袋都要炸了才背下来两首,还不一定押得中题。”
蒋青妍挠了挠脑袋,一言难尽,她拍了拍陶采薇的腿:“友情这件事,我看还是随缘吧。”
马车进入了府城,到府衙门口停下。
陶采薇撩开帘子一看,外头已有不少小姐相继下车,好几张相熟的面孔。
陶采薇脸上瞬间扬起笑容,脸都要笑烂了。
一群人互相恭维着进了
大厅。
祁小姐代表的是河首府最高权力者,谁能跟她玩得好,那必然就是省内排的上号的名媛了。
陶采薇拉着蒋青妍在一处落座,这是一个四周种满了柳树的花厅,座椅围了一圈,中间是花圃,倒是格外雅致有趣。
众人叽叽喳喳说了会儿话,就有人喊道:“祁小姐来了。”
“祁小姐来了。”
待人群散尽,众人围着花厅落座,桌上摆着果酒和果脯,看得出祁小姐是一位极高雅之人,看到这一幕,陶采薇莫名想起了第一次到崔波家里去的时候。
她抬眼看向主位上落座的祁小姐,心里暗暗心惊,不光是她,在场多有倒吸一口凉气之声。
听闻祁知府是探花郎出身,她对祁小姐的美貌早有预料,可没想到对方竟是美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一位美人。
透过花圃看过去,那张浮在百花丛中的脸,像是神仙一般,她的头上只用丝带束发,身上无一件多余的首饰,衣裙简单素雅,走起路来却翩翩欲仙,飘如蝉翼,这是极好极贵的蝉云纱。
与她送来的镶满珍珠宝石、嵌着金丝的布匹,完全不同,价格上却丝毫不输。
陶采薇今日特意削减了发钗首饰,此时远远看上去,仍是满头金光闪闪。
祁凌雪刚一落座,还没扫视完全场,目光就被那珠翠辉辉的一颗头给吸引了。
她眸光一怔,很快恢复,又沿着顺势把所有小姐都看了个遍。
旁边的丫鬟给祁凌雪倒了一杯酒,祁凌雪举起酒杯,笑容温婉,声音亲切:“感谢大家前来参加凌雪的生辰宴,凌雪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回敬,陶采薇瞥了眼站在身后的安青,又瞥了眼自己的酒杯。
安青会意,给她倒上酒。
陶采薇跟着大家一起举杯:“祁小姐好。”
众人先是吃了几轮菜,互相敬几杯酒,女孩儿间的聚会,也闹不了多大。
陶采薇一直在默默观察祁小姐,发现她竟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一个人,性格闷闷的,但有人找她说话或敬酒时,她都会微笑着回应。
这般想着,陶采薇寻思自己反正没一件礼物是送对了的,干脆就靠人格魅力去征服对方,她拎着酒壶到了祁小姐面前。
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祁小姐,你长得太美了,我敬你一杯。”
看着那颗金灿灿的头摇晃着向她走过来,祁凌雪哭笑不得,连忙拉住她,又吩咐侍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陶小姐,你也很美。”
陶采薇凑近了一看,竟发现祁小姐的脸上连一丝脂粉也没有,整张脸浑然天成,如玉生辉。
她愣了愣,不由叹道:“祁小姐还真是天生丽质,陶某自愧不如。”
祁凌雪怔了怔,笑道:“若让我涂上你嘴上的胭脂,只怕还不伦不类呢,陶小姐天生一副花月容貌,这艳如牡丹的妆容非得你用才合适。”
陶采薇心里咯噔一声,糟糕,这是遇上对手了。
她笑容愈发灿烂,一连敬了祁小姐三杯,最后还把杯子倒过来示意。
没想到祁小姐先是一愣,随后让侍女也给她倒了三杯,接连下肚。
陶采薇落荒而逃。
蒋青妍拽住她:“怎么样?那祁小姐人好相处吗?”
陶采薇摆了摆手,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别提了,她是高手,真不愧是京城里来的,我学了这么多年的世故圆滑,竟完全说不过她。”至于喝不喝的过……她侧头看了看那祁小姐三杯酒下肚后脸红咳嗽的样子,摸了摸鼻子,她喝还是喝得过的。
蒋青妍一脸错愕:“这么恐怖?”
陶采薇挑了挑眼睛:“看见没,她对谁都那样,我送来的礼物完全是反着她的喜好送的,我现在反正是放弃讨好她了,随便吧。”
她拍了拍蒋青妍的肩:“你还有点可能,毕竟还没有证据表明,她不爱看话本的。”
前面不知又在聊些什么起了兴,那祁小姐面前摆上了笔墨纸砚,竟要开始作画了。
蒋青妍无语:“你看她那样子,像是喜欢看话本的吗?早知道我还不如偷我爹两本字帖送她。”
陶采薇拉着蒋青妍站得远远地:“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别凑上去丢人现眼了。”
不一会儿,前面传出来一幅莲叶图。
陶采薇本就不感兴趣,随意瞥了一眼,见那图上勾画莲叶的笔锋像极了一幅画。
她一年前在当铺收来的,崔鸿雪所作的白描莲叶图。
同样是白描,二人的笔锋筋骨一模一样,除了画的不是同一片莲池以外,其余都太像了。
蒋青妍扯了扯陶采薇:“你怎么傻了?”
陶采薇回过神来,那祁小姐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你们两位站这么远做什么?一起过来作画吧。”
陶采薇被祁小姐拉着手,她垂头看了一眼,祁小姐拉起人来也是万分温柔。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桌前,她手里还被祁小姐塞上了一支笔。
桌上的纸上各式各样的画都有,想是每位小姐都随手作了一点。
蒋青妍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实在不行就画只猪上去,别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