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传来公鸡鸣叫,刘娇杏睁开眼,旁边的丈夫睡的很沉,打了一夜的呼噜,显然是累狠了。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好衣裳站窗户前借着一点微弱的天光梳头。
丈夫不让她说,她偏要说,最多不闹到娘跟前去,她找二妯娌说话,二弟的心太狠了!
梳好头发,刘娇杏借着巧力开了个门缝,侧着身子出了门,旋即又合上屋门。喊他起床?门都没有!不可能!睡到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谁骂她都不管用,丈夫亲自骂也不行,娘肯定不会骂她,她有这个自信心,只要娘不说她,看哪个敢说她!
院里静悄悄,灶屋传出砰砰的声响,听着像是在剁馅,今儿是二房张罗饭菜管着家里琐碎。
刘娇杏也该到地里去,她起晚了,不慌不忙的进了灶屋:“老二媳妇。”
“大嫂起了。”朱凤喜揉好面,盖上蒸布搁一旁放着,揭开锅盖看熬的绿豆汤:“大哥还好吧?”
“我正要说这事。”刘娇杏发现灶屋就三个人,除了她俩还有晓晨媳妇,也就没藏着掖着,主要还是心里有气:“你大哥昨儿睡前叮嘱我一定要喊他起床,我没喊,他睡到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起。”说着话,她拿眼瞄二妯娌。
朱凤喜对上大嫂略带打量的视线,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很是心平气和。
这话刘娇杏听着顺耳,心里舒坦了些:“老二媳妇你出来,咱们妯娌俩说两句。”看在二妯娌的面上,顾及一下二弟的脸面,不当着小辈的面说他。
“我正要去菜园摘些葱。”朱凤喜将锅盖重新盖上,对儿媳吩咐了句:“快熬出花了,小火慢慢来,还早呢,可不能熬太稠。”她随手拿了个竹篮:“大嫂走吧。”
刘娇杏麻溜儿的漱口洗脸,对着等她的二妯娌说:“走吧。”
等着两位长辈出了灶屋,何花走到窗户口,往外望了望,说什么呢?
“我觉的二弟这回不太对,明知道你大哥很少到田间地头干活,这回恰好是农忙,当弟弟知道有多辛苦,也该给个台阶说两句,慢慢来,干农活这事是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你大哥这回也是……也是一根筋,想着不让娘担心,咬着牙往死里撑,你也看到了,昨儿晚上路都走不稳还得阳鸿在旁边搭把手扶着走,便是有气,兄弟俩不对付,也该分个轻重对不对?”刘娇杏说着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哪有这样当弟弟的,但凡他说两句,你大哥也不至于累成这样,不是我说,是真的很不像话!”
朱凤喜听着一头雾水:“他们兄弟间有什么事?娘说什么了?大嫂我还不知道呢,我看他从娘屋里出来有点不对劲,问了,他没说,我寻思着自己问娘去,这不碰着农忙嘛,一堆的事给忘了!”到了菜地里,她打开篱笆门,朝着水灵灵的葱走去:“大嫂这事你说要怪孩他爹,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嫁进顾家几十年,也知道这兄弟间向来没什么话说,昨儿他不是说了句割稻谷慢着点,能说出这句话已经算很不错了,大嫂不是我偏着孩他爹,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怪谁?怪他自个?”刘娇杏又生了一肚子闷气,实在二妯娌说的话也不算错,她胡乱的揪着葱:“看他那样,站都站不稳,能骂他?骂了他我心里也不好受,说来说去,当弟弟的怎么就不能顾着点哥哥,要是老六,老六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大哥受苦受累,就是二弟不像话,你大哥混是混,多是嘴上说说,是讨嫌了点,真碰着事他就是第一个往前冲,娘生病了整整一年多,日夜折腾,是不是全靠他在前面顶着?没有他,老二老四老六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天天被老太太骂的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对对对,不像样。”也没别人在,朱凤喜就低声附和着:“大嫂你消消气,回头我和他说,大哥就不是下地干活的料,田间地头的这些事也用不着大哥。”
刘娇杏狠狠的扔了手里的葱,面对好声好气的二妯娌不知怎地突然就哭了起来:“老太太,老太太她不放心……”
“大嫂别哭,你别哭啊。”朱凤喜慌了手脚,扔了手里的葱,也顾不得手上沾了泥,取出手帕往大嫂脸上擦:“别哭,有什么事咱们妯娌好好商量,娘到底说了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对劲。
“二弟没跟你说?”刘娇杏抽泣的问了句,情绪只是一瞬间,真哭出来了,也就是哭一下,哭过了倒是生了些窘迫,从二妯娌手里拿过帕子,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是生了病吗,瞧着像是随时能追着爹去,有几日是真的异常凶险,咱们不是商量着要不要……”人好了,晦气话自然也不能说,只使了个眼神。
朱凤喜点着头:“是啊,那几日……夜里都睡不踏实,竖起耳朵听正屋的动静,那段日子确实是辛苦大哥大嫂了。”
“娘说,几个孩子里面她最不放心的,到头来竟身为长子的他。”说着刘娇杏又红了眼眶:“若是老六媳妇不再偏着柳家,百年后,食馆就归六房,给了其余几房也没那本事将饭馆经营的红红火火,掌勺的是老六呢,大可以拿了钱再开一间慢慢来,总能经营出第二个顾记食馆,只这么一来,兄弟间的感情啊,就彻底的没了。柳氏不犯糊涂,食馆只能归六房。”
食馆归六房啊。朱凤喜愣了下,没什么情绪,反正不是归六房就是归大房,不会有二房什么事,她就是觉的老太太通透啊,太通透了,竟也说服了大哥大嫂,食馆可是一只会生金蛋的鸡!“娘说的在理,是这么着没错。”
“是我们俩口子没本事,身为长子长媳理应担起重任,却只孝顺了双亲,一事无成,最后还让娘没法放心。”刘娇杏原以为娘病好了是二房冲喜冲的好,没成想,竟是娘不放心大房,娘向来不管家里的事,对大房独有偏爱,她向来觉的大房担的起这份偏爱,没有谁能比他们俩口子对父母孝顺,昨夜听了丈夫的话,心里却难受的很,是大房没用,可是能怎么办?大半辈子都过来了,现在想着要争口气来的及吗?怎么争?难,太难了。
朱凤喜光想想就觉的难受,跟着红了眼眶:“难怪大哥昨天咬牙硬撑,可是这样,反而让娘更担心了啊。”
“娘说想让大房二房合着开一个店子,兄弟俩都同意等农忙完事就张罗起来。”说到二弟刘娇杏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二弟能干又聪明,你大哥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兄弟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正好合适。你大哥觉的挺好,只是他和二弟打小不太合的来,就想着先和二弟相处亲近些,兄弟间感情好,娘看着也能放心。我为什么说二弟不对,你大哥都舍了脸弯了腰,当弟弟就不能适当的给个台阶,一个娘胎出来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娘也想着一大家子可以齐心协力,顾家越来越好,她才能安心踏实。”
娘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朱凤喜再细细回想起娘近来的变化,通过大嫂的话一琢磨,脑子愈发清明,她也控制不住的生出一个想法来,娘是为了大房吗?她不敢深想,甚至有些明白了丈夫的沉默。身为妻子同床共枕几十年,身边的男人是什么样,多少也有些了解,有时候她会觉的丈夫想的有点多,和自己的亲爹亲娘相比,公婆算是很公正了,大哥大嫂也颇为宽容,也就是懒了点。
“娘的心愿咱们做小辈的自然要帮着完成,上了年纪过一年算一年,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朱凤喜话一停,转而说道:“大嫂等忙完这几天,清闲些,我会和孩他爹好好说说话,老话常说家和万事兴,娘说的对一大家子只有齐心协力的来,劲往一处使,日子啊才能越过越好。”她捡起扔地上的葱,还有大嫂胡乱揪的葱,也不能浪费了:“农忙实在是累,就不多添事了,好饭好菜的张罗着,吃着舒坦才能睡的舒坦,也不至于累垮身子骨。”
二妯娌通情达理的话刘娇杏听着也心平气和,她吸了吸鼻子:“就这样吧,回头你跟我通个气,兄弟俩这么多年少有亲近,想要亲近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还得咱们在中间帮着掺和掺和,对了老四媳妇也喊上,娘就是想看着他们兄弟几个亲亲热热,老六媳妇用不着,老六和三个哥哥都处的挺好。”想了想,觉的这话说的不够大气,又说了句:“老六媳妇住镇上也不太方便,等她回家,咱们妯娌几个倒也可以说说话。”
朱凤喜笑着起身:“大嫂这话说的好,听大嫂的。”
“其实……”刘娇杏看着二妯娌,有些扭捏,揪着手里的帕子,一角绣了朵小花,有点丑:“你这帕子实在粗糙,回头我给你做两方新帕,描的边也不好看,像条毛毛虫。”说着说着,她突然来了句:“要说这长媳啊,你的性子更合适。”
“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大嫂宽容又孝顺。”朱凤喜真心真意的说道:“我啊,就爱管事,没事也爱操闲心。”她看着大嫂,笑了起来:“咱们妯娌几个,都挺好,各有各的好。”
和丈夫说完话,自昨儿夜里心里一直窝着团火的刘娇杏对上二妯娌的笑,焦躁不安的情绪一下就得到了平静,她一把挽住二妯娌的胳膊:“咱们顾家,一定能蒸蒸日上!”
“肯定可以的。”
刘娇杏的情绪如拨云见日,她松开二妯娌的胳膊:“我去地里干活。”
没带割禾刀没戴草帽呢,朱凤喜看着拐了个弯就没了身影的大嫂,算了,地里应该有。
第32章
朱凤喜拎着半篮子葱进了灶屋,看见站门口洗脸的婆婆,她愣了下:“娘。”随手将篮子搁桌上。
何花小声的说:“奶奶不让我端洗脸水。”
“自练了五禽戏我浑身是劲,用不着端屋里漱口洗脸,往后我自己来灶屋。”顾菲菲洗好脸,拧干棉帕,端着盆往屋后的排水沟倒水,见着桌上的葱:“吃香葱肉馅包?”
“是呢。”朱凤喜拿了个干净的盆,搬了个凳子坐桌边择葱:“娘想吃什么馅?”
顾菲菲将棉帕和洗脸盆放回原处:“我都行。”想着没事,也帮着一道择葱:“切碎点拌肉馅里,香的很。”
顾秀秀从茅房出来,见到边和奶奶说话边择葱的娘,脚步一顿,就想着往后退,多走两步从夹道去西厢。何花还以为小姑子回了西厢,暗叹遭了,正想着不着痕迹帮小姑子挡一挡,婆婆抬起了头:“秀秀?”皱着眉头:“怎么还没去地里?”她看了眼儿媳:“你没喊她起床?”
“喊了。”何花小心翼翼的回:“秀秀不起来,我也没办法。”
被发现了。顾秀秀索性破罐子破摔,退到了门外的脚重新跨过高高的门槛还往里走了两步:“我不想去,太累。”
“就你累别人不累?”朱凤喜很不高兴,话里带着斥责:“赶紧去,平日里想躲懒不下地也就罢了,农忙还想着躲清闲,平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了。”
“不去。”顾秀秀想也没想的就回了句,朝着门口走:“反正我不下地。”她小声嘟哝。
朱凤喜一把抓住从身边走过的闺女:“好吃懒做像个什么样?你十岁了不小了,整日躲屋里也不干活,将来怎么说亲?哪家敢要你这样的儿媳?”日子过的太舒坦了这是,哪有闺女不干活,说不出也不怕闹笑话:“去地里,不去地里你就别想吃饭。”
顾秀秀用力挣脱了母亲的手,飞快的朝着门口跑,气冲冲的说着:“不去不去!我还不想嫁呢!不吃饭就不吃饭!”
这话说的,朱凤喜气的脸色黑的都能拧出汁来,没好气的冲着儿媳说:“她没起来你不知道告诉我?就这么由着她?”
“我,爹看见了,说,秀秀不想去就随她。”何花也很委屈。
朱凤喜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连咳了好几声,何花忙走过去默默的帮婆婆拍后背,又倒了碗水:“娘喝口水,顺一顺。”
“别生气。”顾菲菲本来不想管,听着孙媳说到老二,想起老二老四眉眼的漠然,古代生存不易哪有心思管什么心理健康,能吃饱饭有衣穿生了病有钱看就相当不错了:“许是有什么原因,十岁也还是个孩子呢,可能昨儿确实累着了。”
“娘她就是懒,觉的累,没别的原因。”朱凤喜清楚的很:“说到累,大房的月莲四房的金秋都是姑娘家昨儿累了一天,今天天没亮也跟着起床去了地里干活,说她小四房的春荣比她还小三岁,一样是天没亮也去了地里,就没一个像她似的,整日的躲屋里不做事也不出门,不知道干什么,说绣活吧,绣的还没我好。”
这,顾菲菲沉默了下,想了想开口说:“她有情绪你不能急,越急越容易说不清,心平气和的说话,问一问,她真的不想下地,就让她休息一天,孩子嘛,慢慢来,不能急的。”
婆婆的话让朱凤喜想起她和大嫂争吵时,娘的态度很是温和,才有了她和大嫂如今的和睦,因闺女而生起的恼火减轻了不少,笑着说“一会我看看去。”半篮子葱择干净,她将盆递给儿媳:“洗了切碎些拌肉馅里。”说着拿了扫帚扫地上的垃圾,三两下就清理干净:“娘,我去西厢看看。”
“去吧。”顾菲菲乐呵呵的笑着,一团和气的说:“有话好好说,我帮着包包子。”
朱凤喜的情绪是彻底的平静了,眉开眼笑的应:“行,听娘的。”
到了闺女屋门前,房门紧闭,伸手推了推,里面落了锁。还知道怕呢,朱凤喜想着颇为好笑:“秀秀,开门。”
躲在床上的顾秀秀听着母亲难得的温声细语,有些意外,她慢吞吞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屋外天光大亮不如夜里凉爽,从被窝里出来额上沁了层薄薄的细汗,下了床,她穿上鞋掏出帕子擦汗,慢吞吞的往门口走。
闺女不吭声,朱凤喜贴着门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像是在走路,她等了会,不见人来开门,拍着房门催了句:“秀秀,快点开门。”家里一堆的事等着她去张罗,想想心里就有些烦躁:“开个门怎么这么慢?”
拖拖拉拉走路的顾秀秀听着母亲的嘀咕,脚步略顿,站着不动了:“娘你有事?”抿着嘴带了点倔强意味:“我不下地,我累,不想去地里。”她双手揪着衣角,指甲用力的掐着布料:“爹说了我可以不用去地里。”
“不想下地也行,你先开门。”朱凤喜皱着眉头:“让我进屋里说话。”带了些许不耐烦。
顾秀秀揪着衣角的手一松,旋即又紧紧的揪起衣角,犹豫了下,慢慢吞吞的抬脚慢慢吞吞的往门口去。
站在门口的朱凤喜等了又等,她深深的吸气,不能急,千万要忍着,要温和,闭上眼睛继续深呼吸。不拍门也不说话了,她就要看看闺女什么时候能开门,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走到门口,现在有多久了?再慢点一柱香都能烧完,这性子又懒又拖拉,到底像了谁?还动不动就闹小性儿,跟她爹似的问三句才说了一句,可真是……迟早一天得被气死!
咯吱一声轻响,顾秀秀终于打开了房门,她看着门外的母亲:“娘。”直愣愣的看着,她的眼睛很大,圆圆的杏仁眼。
“进屋。”朱凤喜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屋里,寻了个凳子坐下,耐着性子说:“你两个姐姐昨天也累了一天,今天依旧天不亮就到了地里,四房的春荣弟弟才七岁,也是天不亮就到了地里干活,平时你嫌累不想到地里干活,我也随你了,出在是农忙,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就是不想干活,太累,受不住。顾秀秀知道这话说不得,说了娘一准会骂她,六房的明月就从来没有下地过,都是顾家的孙女凭什么她可以白白净净,手上连道伤都没有。爹娘哥哥们累死累活,大伯大娘倒是会享福。她低着头,揪着衣角,不说话。二房这么多人干活,她歇一歇怎么了?
好声好气的说了这么多换不来闺女的一个字,朱凤喜瞧着她沉默不言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她的额头:“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你奶奶说让我好好的跟你说话,问问原由,我是好好说话了,你倒是张嘴吭个声啊你,像什么不好偏要像你爹不说话,嘴皮子不利索往后有你苦头吃。”
顾秀秀抿着嘴还是不说话,她才不像爹,爹最傻了,像头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好处全让大房得了。大伯到地里忙了一天,奶奶就心疼的喊了吴大夫,爹在地里忙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请过大夫?
闺女不说话能怎么办。朱凤喜一肚火没处发,想着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呢,站起身看着低头不说话的闺女:“你今天可以不下地,歇一天,明天必须跟着到地里干活,都下地干活你不去,像个什么样子。”说完,她匆匆出了屋。
顾秀秀抬头看着娘,看着她头也没回的出了屋,脚步声渐渐远去,扯着嘴角要笑不笑,眼里流露出嘲弄。娘也傻,费心费神的管着整个顾家以为多威风,整天有操不完的心,觉的自己多了不起,得了什么好?外面说起夸的是大房孝顺,六房有能耐食馆经营的红红火火,等过了农忙春荣进学堂读书,不用猜都可以想外面会说什么,四房有福气儿子会读书将来能当大官,二房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她偷懒怎么了?爹和娘就是太傻,她才不傻。
朱凤喜匆匆忙忙的出了西厢,踏着石阶刚要往正屋去,就看见大哥慌慌张张的从屋里出来。
“怎么没人喊我?”顾元初懵了,一觉醒来天都亮了,出门一看,太阳都露出小半个脸了!
“大哥你好了?”朱凤喜问了句。
好?不问还好,一问顾元初就觉得全身酸疼,他皱着眉头往灶屋去,强撑着勉强回了句:“也还行。”到了门口,嘿,一下就乐了:“娘你包包子呢?今儿这么有兴致?”
“起来了,包子刚上蒸,还得蒸一会。”顾菲菲认真打量着大儿子,还行,气色不错:“今儿吃肉包子,放了葱,香的很。”
听着老太太说话顾元初浑身轻松,还真怕吓着娘:“我起晚了,吃了早饭再去地里。”他端了水漱口洗脸。
顾菲菲没说歇的事,只说:“别像昨天似的,停一停喝口水,你不常干活,慢慢来。”
“知道了娘。”
第33章
下地干活的人里没有大哥,顾元正丝毫不意外,昨天硬撑了一整天,他还挺意外。不下地也好,省的娘担心。
太阳出来了。
顾元正从金灿灿的稻田里慢慢的直起腰,弯腰太久有些僵着了,需得一点点的直起腰:“回家吃饭。”
顾家男丁挑起沉甸甸的担子,女眷们则可以稍稍歇口气,没人说话,太累了,望着前方脸色木然,走到了院门口,闻着浓郁的饭菜香,堆满疲惫的双眼有了些许光芒,整个人才像是有了魂,脸上多了急切。
“回来了,屋后井边提了两桶水,洗把脸吃绿豆汤,还有香喷喷的肉包子。”顾元初乐呵呵的笑着,走到了二弟身边,冲着他笑了笑,很不好意思的来了句:“起晚了,明儿早上你喊我,我自己起不来。”
顾元正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停下脚步看着身侧的大哥,目光深深脸上没什么表情。顾元初被他盯的有点不太舒服,扭动了下肩膀,干巴巴的问:“看我干什么?”想着自己起晚了,有点底气不足:“是,我起晚了,这个,我我……”嘴皮子利索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不敢看二弟。
“不疼了?”顾元正问了句,伸手捏了下大哥的胳膊,略用了点力气。
顾元初没想到二弟会捏他,疼的直叫哎哟,胖胖的脸皱成了一团:“轻轻轻点……”有点生气,语气不太爽的说:“你不喊我起床,我,我怎么起的来,明天你喊我,我肯定能跟着一起下地,我这不是偷懒啊,我没想偷懒,是你没喊我。”
“会疼很多天。”顾元正深有体会,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疼就疼,我会怕这点疼?”顾元初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不服气的看着二弟:“我知道习惯了就不会疼,以后我跟你下地干活,这点苦怕什么,弟弟们都习惯了我当大哥的也可以!”
顾元正点点头:“行,明天早上我喊你。”
“记得啊。”顾元初笑了,乐呵呵的说:“我打了洗脸水,快去洗脸,我去端包子,包子特别好吃,我尝了个。”他又很兴奋的说起:“今天的包子,有一半是娘包的!”
顾元正大步上了石阶,穿过夹道拐个弯便是屋后,井边很热闹说着话洗着脸。他停在不远处,有些怔愣,田间地头的沉默和后院的欢声笑语有着鲜明的对比,微妙的恍惚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哥,想什么?”顾元杰发现二哥站着不动,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走过去:“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顾元正收回飘远的思绪,对着四弟笑了笑:“他说,一会跟着下地干活,还让我明天喊他起床。”
顾元杰很是意外:“这是怎么了?大哥转性了?”
“是娘。”顾元正说了两个字,拍拍四弟的肩膀:“先吃饭,忙完这几天我跟你说。”
“行。”说完,顾元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娘知道吗?今天不会又喊吴大夫过来吧?喊一回吴大夫的钱都够雇两短工干一天农忙,何必这么折腾。”
顾元正没说话,拿过盆倒了半盆水洗脸。
看样子二哥也不知道,顾元杰琢磨了下笑了,大步进了灶屋,穿过灶屋到了院前,拿起香喷喷的肉包咬一口。好久没吃,真香!耳边飘来说话声,包子是娘包的?他下意识的看了眼院子,没看见,正要继续吃包子时,余光瞧见娘牵着来福从磨房出来,突然发现娘瘦了很多,很久以前吃过娘做的包子,那会大哥二哥刚成亲,娘还很年轻,大嫂二嫂跟娘出门时,以为她们是妯娌,后来娘就不太和嫂嫂们出门,呆在家里的多。包子是娘包的,馅应该不是娘调的,娘做的包子味道要更好。
看什么?顾菲菲一头雾水看她拿包子喂来福?
趁着主人失神的瞬间来福成功的咬到了包子,叼起包子往磨房里跑,它忘了脖子上的绳。
劲儿还不小,顾菲菲稳住身体:“跑哪去?”拉了下绳子,来福劲使的更大,没办法只好跟着往磨房去,进了磨房,来福抱着包子津津有味的吃着。
“吃个包子还要进磨房。”顾菲菲哭笑不得,搬来一条小矮凳,坐着看来福吃包子。
吃完早饭继续下地干活,留一半人脱粒晒谷,活要稍稍轻省些,多是女眷留下。
朱凤喜领着儿媳麻溜儿的张罗完屋里屋外的琐碎,帮着一起脱粒。
太阳有些大,顾菲菲牵着来福进了屋里,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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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在桌脚,金春兰拿了针线活过来陪奶奶说话解闷,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见热闹却也不冷清。
顾秀秀进了屋,她很少来奶奶屋里,凭着股劲儿进了屋,看到屋里除了奶奶还有隔房的大嫂,她愣了下,这一愣,便泻了气。
“秀秀。”顾菲菲看着孙女,和气的笑着:“站门口干什么,进来坐。”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奶奶。”顾秀秀僵着身子挪着步子,一步一步慢慢蹭到了凳子旁,她有些紧张。
顾菲菲看出来了,笑的愈发和气,从躺椅里起来,提起瓷壶倒了半碗水:“喝水吗?”
一旁的金春兰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该她倒水的,没想到这事,她笑着喊了句秀秀,不知道说什么,又笑了笑。
顾秀秀端着碗连喝几口,她不仅渴还饿,放下碗,对上奶奶慈祥的眉眼,脸一红,颇为拘谨的说了句:“谢谢奶奶。”
“谢什么?”顾菲菲笑了:“奶奶给孙女倒碗水,不需要谢。”她说:“你很少来我屋里,说是孙女也算客人,该给你倒水。”有意缓解孙女莫名的紧张。
太温柔了,顾秀秀听着奶奶轻声细语的话,就觉得委屈,话脱口而出:“奶奶,我饿!”奶奶屋里的糕点,凭什么大房可以吃,她也要吃,所以她跑来了正屋。
“饿?”顾菲菲看了眼孙女,到了嘴边的你没早饭?又想起灶屋母女俩的争吵,看来二儿媳去找孙女两人显然没能好好说话,寻思着,她笑了:“饿啦,屋里还有糕点,先吃着垫垫肚,芝麻糊要不要尝尝?味道很不错。”
顾秀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奶奶问她为什么没有吃早饭,她想了无法个回答,结果奶奶并没有问,直接起身打开了箱子,拿出了她从没吃过的糕点还有珍贵的芝麻糊,芝麻糊她知道,从县城买回来的,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她看了眼忙转开了视线:“奶奶,我吃糕点就好。”
顾菲菲将糕点放到了桌上,拿着芝麻糊放回了箱子里,关好箱,慢悠悠的回了躺椅里,对着大孙媳说:“你也吃,我吃不了这么多,天热不耐放,能吃,就都吃了。”最后的话是对着正在大口吃糕点的孙女说的。
饿极的顾秀秀一连吃了好几块,有些噎着。金春兰注意到了,赶紧倒了半碗水:“慢些喝。”
吃了十几块糕点,顾秀秀填饱了肚子,担心母亲会过来:“奶奶,我,我回屋里去了。”
“去吧。”顾菲菲笑着应了声。
顾秀秀松了口气,飞快的出了跑,转眼就跑回了西厢,回到屋里关上门躺到了床上,她大口的喘气,觉的有点像做梦,好不真实啊!她又想,奶奶真好,高兴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好一会,她开始后悔,刚才糕点吃太快了,该慢慢品尝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尝尝。
顾菲菲想过要不要找二儿媳说说话,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过了农忙再说,太忙就容易焦躁,秀秀这孩子看着还是挺好的,真有什么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慢慢来。
七月过了好几天,老天爷赏脸,几十亩稻谷收割完成,全部脱粒晒干,有大半收进了粮仓,剩下的小半再晒两天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不用下地干活,可以稍微歇上一两天缓口气,整个顾家眼见的兴奋起来,紧绷的氛围一扫而空,安静的院子处处可见欢声笑语。
“娘!我撑住了,我竟然撑住了!”不怎么白依旧比较胖的顾元初坐在母亲屋里,一脸的不可思议:“娘,儿这趟给你长脸了!”他是真这么觉的。
刘娇杏听着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一个农忙就长脸了?这脸也太容易长了吧,话说回来,丈夫这回确实让她刮目相看。
“笑什么?”顾元初很不高兴的问了句。
“我笑,我笑确实是的,真厉害!”刘娇杏竖起大拇指夸:“我都没想到你能坚持住,你太厉害了。”
顾元初瞧着媳妇还挺真心实意,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跟娘说话:“二弟也是很不错,下午让我留晒场翻谷,要不然还真有点撑不住,二弟这人,其实还挺面冷心热的。”
哟。往夹道去屋后的顾元杰听到大哥这话,给逗乐了,向来只会在父母面前说二哥不如他的大哥竟然也会夸二哥?奇了怪了,他得跟二哥说说去,到底娘说了什么,大哥这性子转的也太诡异了。
第34章
顾元正带着两个儿子在清洗猪圈,小半月里就洗了两次,心思都放在农忙上,恰是天热,足有三四天没清洗的猪圈,远远的就能闻着臭味,蚊虫苍蝇特别多。猪很爱干净,挤挤挨挨的缩在一角,吭吭叽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二哥。”顾元杰走近一看,洗的真干净,空气里只余了淡淡的异味:“几只猪要不要洗个澡?”
“洗。”
顾元杰利落的跳进了猪圈,对着侄子说:“你们出去打水,我和二哥给猪洗澡。”他往猪圈上方走,缩在一角的几只猪略有躁动,他走过去,伸手拍着最近的一只猪,巴掌声啪啪响,眼里有了笑:“这一身肉真不错。”
“养到年尾得有二百多斤。”顾元正也很满意,面无表情的神态透着浅浅温和。
想起一事,顾元杰问二哥:“店里给钱了吗?这些天也送了不少青蔬瓜果鸡蛋各种豆子等。”
“没说。”接着,顾元正又添了句:“你二嫂一笔一笔的记着,兴许一月结一回,看老六怎么说。”
“娘跟你们说了什么?”顾元杰将刚刚听到的话说了出来:“大哥的变化也太大了些。”
顾元正其实不是特别清楚,他说了自己知道的:“娘想要我和大哥合开一个酒肆,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娘……”他沉默了下:“忧心身后事,怕她走后,分了家,大哥挑不起大房的重担,说是不放心。”
“不对。”顾元杰脸色微变:“我看娘近来瞧着越发精神,怎么会,应该不会不会的……”他摇着头,显然有些接受不了:“家里忙,娘就自己去灶屋漱口洗脸,张罗饭菜时她也会搭把手,吃的好睡的好……”说着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大病一场后娘瘦了很多,衣裳穿在身上都显的空荡荡,缠缠绵绵病了一年多,好几次差点儿就,上了年纪的人,哪能经的住这折腾。他有些理解大哥了,喃喃自语:“能咬牙撑完整个农忙,也确实是挺不错了。”
再说起大哥,顾元正内心平静少了怨懑,能心平气和的点评一句:“是挺不错,他有百般不足,孝顺爹娘是你我远远不及。”
“二哥决定和大哥合开一个店?”多年兄弟,顾元杰很了解。
顾元正没说话。
顾晓晨顾晓方挑来两担水,放下扁担,双手提着满满一桶的水往猪圈去,顾元正一手接住,放到了地上,顾元杰走了两步接过侄子手里的水。兄弟俩沉默的给猪洗澡,猪其实不是很脏,稍稍洗一下就行。
给猪洗完澡,又提了两桶水冲洗猪圈,整个猪圈彻底的干净,被井水数次冲洗的青石清爽冰凉,挤在一角的几只猪立即四散,寻着喜欢的地方躺下舒服的只哼哼。
兄弟俩提着空空的木桶出了猪圈,一直没说话的顾元正突然问了句:“这个店,能开吗?”
短短的几个字顾元杰听出了二哥话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大哥二哥为什么合不来,这么些年他看的清清楚楚,大仇大怨没有,一个独得偏爱,一个想要偏爱。
“开。”走了几步,顾元杰斩钉截铁的回了一个字。话一出,他看见二哥突然停住的脚步,回头看去,对上二哥的视线:“哥,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顾元正如黑夜般深沉的双眼,出现了星星也出现了月亮,他笑了,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常年面无表情的神态眉角眼梢瞅着像是深秋的浓雾,经阳光一照,显露出的青山绿水。
又过了两天,所有的稻谷都已晒干收进粮仓,顾家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里,也能睡个踏实觉。
上半年没白干,稍稍放松下,歇个一两天缓口气。
顾菲菲拿出钱,今儿张罗顿丰盛的饭菜,至于两个大荤!庆祝粮食顺利归仓,还有一事便是四房的春荣明天就要去镇上的学堂读书了,堪称双喜,得好好的热闹热闹。
朱凤喜过来和娘商量着两个大荤:“是吃家里的鸡还是买村里的鸭?刚买了三斤五花肉回来,还买了只前猪蹄。”
“炖个鸡汤,家里人多最少要两只鸡,泡一把干蘑菇放里头炖着。五花肉切成片,放辣椒炒回锅肉,会吗?一会我去灶屋看看,猪蹄炖黄豆,你再看着添两个素。”顾菲菲不知道在几个儿子儿媳眼里,她仿佛随时就要归西。这些天她一直坚持练五禽戏,约有半个月了,效果真不错,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便,之前觉的自己活不了几年,现在看来说不定可以再熬十年!
“回锅肉还是头回听说呢。”朱凤喜眉开眼笑的说话:“一会张罗饭菜了,还得娘到灶屋帮着搭把手,可不能糟蹋了好肉,猪蹄炖黄豆这个我会,有个鸡汤,要不然换成猪蹄焖黄豆?更下饭,娘你说呢?”
顾菲菲没意见:“可以,就这么着吧。”
顾秀秀躲在西厢夹道拐弯处,偷偷摸摸的盯着正屋,等母亲出了奶奶屋里,她飞快的往正屋去,一进屋笑容灿烂的像春天盛开的鲜花,特别的朝气蓬勃,顾菲菲见着心里也欢喜,祖孙俩一个喊奶奶一个喊秀秀倒是亲近的很。
“饿不饿?”顾菲菲先习惯性的问了句:“箱子里有糕点,昨儿晓晨阳德从镇上带回来的。”这孩子总是躲着她娘,往正屋来跟做贼似的,她也没问,揣着明白当糊涂,一日一日的熟悉,便愈发亲近了。
“奶奶农忙过去啦。”顾秀秀坐到了桌边,提起瓷壶倒了半碗水,喝了两口:“没干活,吃饱了饭就不饿。”歇了一天,次日她娘到床上揪着她,没办法只得跟着下地干活,饿了,她就跑正屋找奶奶要糕点吃,也不算饿,饭菜挺好,吃的饱,就是太累想吃口糕,她就说自己饿,奶奶什么都不问,只笑着拿糕点给她吃。
顾菲菲已经起身打开了箱子,她也是小姑娘过来的,哪能不清楚孙女是馋,才十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她拿出糕点还有一盒果脯放到了桌上,笑着往孙女面前推了推:“不饿也尝尝,芸豆卷五宝斋刚出的,这是桃脯,这个啊是冬瓜条,没想到吧,咱们平日吃的冬瓜还能做成果脯,你尝尝,清甜爽口软软的。”
“奶奶。”顾秀秀张嘴小小声的喊了句,有些不敢看奶奶的眼睛,也不敢看桌上的糕点和果脯,她低着头手指相互绞着:“我不饿,其实前些天也不饿,家里饭菜挺好。”她越说声音越小,脸红红的,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农活累,吃点甜甜的糕点,就没那么累了。”顾菲菲想不知道二儿媳和孙女是什么没有说清,孙女这么躲着自己的亲娘,不太好呢。她拿起一块冬瓜条:“吃个冬瓜条,尝尝,以前吃过没?”
顾秀秀猛的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眉眼含笑的奶奶,忍不住问了句:“奶奶不觉的我好吃懒做,馋嘴丢人吗?”
“这有什么。”顾菲菲笑了,挪了下凳子往孙女身边坐:“秀秀哪里懒了?不懒,挺能干的。我也馋,我前阵子馋蒸小酥肉,你六叔关了店子专门回家给我做。”这话说的,万一给小姑娘埋下任性的种子怎么办,琢磨了下又添了句:“你六叔孝顺,我心里也高兴,没白养他。”
顾秀秀接过奶奶手里的冬瓜条小口小口的吃着。
朱凤喜大步朝着正屋去,前脚跨过高高的门槛,人还没进门,话已经说出了口:“娘,瞧着时辰差不多可以张罗回锅肉……”另一只脚也跨进了屋里,不对啊,这不是秀秀吗:“秀秀?”见着桌上的糕点和果脯,她拧紧了眉头:“你怎么在奶奶屋里?”
“孙女来奶奶屋里多正常啊。”顾菲菲笑着说话:“准备烧回锅肉了是吧,走吧。”
听着娘的话,朱凤喜看了眼头也没抬的闺女,深吸口气,看向娘时勉强露了个笑:“是呢,肉都切好了,三斤五花满满一盆。”做饭要紧,闺女的事等回了西厢再说。
“是吗?”顾菲菲往门口去:“我看看去,有大蒜吗?”
“有。想着应该要放一些,洗了好几根。”朱凤喜做饭还挺擅长,回锅肉没烧过,却也知道炒肉要放大蒜,炒出来的肉更香。
进了灶屋,顾菲菲扫了眼灶台,没有豆瓣酱放些豆豉也行:“洗把豆豉备着,生火吧,今儿我来炒一盘回锅肉。”
近几日婆婆时常在灶屋帮着干些轻省活,朱凤喜倒也没最初的紧张,顺着娘的心洗了把豆豉,蹲灶口生火:“娘,觉的热就跟我说,我来炒也行,辣椒有些呛,要注意了。”
“我知道,没事的。”好久没下厨,顾菲菲还挺手痒心痒呢。
顾秀秀吃完冬瓜条,将桌上的糕点和果脯原模原样的收进了箱子里,正要出屋碰见进来的大娘,她喊了声,从大娘身边过去,匆匆往西厢回。农忙完事,家里又恢复了热闹,奶奶屋里不能天天去了……她想着,满腔的高兴变成了失落。
秀秀?刘娇杏嘀咕了句,屋里没人,娘去哪了?出了屋,朝着灶屋去,才到门口就看见在炒菜的婆婆,空气里飘着一股辣椒味,还挺呛人,她轻咳两声:“娘,怎么你在炒菜?炒的什么?放这么多辣椒,我来吧娘,太热了,又呛人,我来我来。”
“不用。”顾菲菲兴致真浓,躲开了大儿媳的手:“炒回锅肉,你不知道怎么炒。”
回锅肉是什么?刘娇杏头回听说,她看了眼烧火的二妯娌,难怪老二媳妇由着娘掌勺,得,她去拿扇子来。
第35章
到了吃饭的时辰,人都往院里聚,帮着搭手端饭菜拿碗筷搬桌凳。
刘娇杏两手各端一碗回锅肉,女桌一碗,男桌一碗,男桌的回锅肉份量稍足,堆的像小山似的,干的都是苦活累事卖力气,得多吃点荤腥补补。
她很骄傲的说:“这肉,可不是炒肉,比炒肉好吃多了,是娘烧的回锅肉!”眉角眼梢的洋洋得意仿佛是她炒出来的回锅肉,高兴的不得了:“煮熟的肉切片,放了辣椒大蒜茭白丝,特别下饭。”
“娘亲自下厨?”顾元初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的老天爷没听错吧?“娘,娘。”他朝着正屋方向喊:“这菜闻着就辣,没呛着你吧?这么热的天,想下厨可以帮着张罗早饭嘛。”一步跨过石阶先去娘屋里没人,又往灶屋去,就见娘端着碗饭从门口出来:“娘。”他笑,一团和气像个弥勒佛似的:“精神越来越好啊。”太阳都没下山就围灶台前烧了个菜,还是放了辣椒的菜,了不起的老太太啊!
顾菲菲瞅了大儿一眼,从他身边走过:“五禽戏可不是白练的,农忙完事,你早上也跟着我练五禽戏。”瞧见院里的老二老四:“你俩也一样,从明天开始,咱们娘几个天天坚持练五禽戏,说不定我还能再活十几年,你们可不能走我前面。”她往桌边坐,对着几个儿媳乐呵呵的笑:“也练一练?真有用,我现在浑身是劲。”
老太太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众人颇觉哭笑不得,话还是得回。
“练,娘我跟着你练。”顾元初很痛快的应了这事,拿起筷子夹回锅肉吃:“娘好久没烧菜,我得尝一尝,哎哟馋死我了。”表情夸张的不得了。
顾菲菲看他做作的模样就晓得,吃了回锅肉肯定会有更夸张的表情,说实话她还挺期待。
“哇噻!这也太好吃了吧!”顾元初瞪圆了眼睛,对着母亲竖起大拇指,那大拇指还一个劲的哆嗦着:“太好吃了,是我最吃过最好吃的炒肉,这味道这口感太绝了,真棒,娘你宝刀未老,你厉害,我今天得吃两碗饭,二弟四弟你们快来尝尝,真的是好吃的不得了,不行,我等不及了,我得自己盛饭去,二弟四弟我给你们带饭?娘的手艺,这哪是回锅肉,这就是神仙肉,神仙来了都不给吃的肉!”嘴巴叭叭朝着灶屋跑,胖胖的身影瞧着还挺灵活。
明知道这话过于夸张,十分里头最少掺了七分水,顾菲菲脑子清醒架不住心里高兴啊,眉角眼梢的笑哟,乐的不行,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你们也尝尝,有点辣,吃不习惯还有蘑菇炖鸡猪蹄焖黄豆。”
要说哄老太太,大哥排第一,大嫂排第二,老六还得排个三。经大哥这么一闹,老太太好像忘了五禽戏的事,也好,不用回答了。
晚饭很丰盛也很热闹,主要是真的高兴,再有一个,老太太亲自下厨,怎么着也得多多捧场说几句好听的话。有人从顾家院路过,听着院里的欢声笑语,顾家好久没有这般热闹,是有什么喜事?
吃完饭,明亮的天空沾了浅浅夜色,天光灰蒙,女眷们麻溜儿的收拾饭桌,人多干活快,院里的桌凳刚收好,灶屋的碗筷也清洗干净,剩下的就是忙自个的事,洗澡洗头发洗衣裳,天热晾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干的差不多,稍微晒一下收回屋里,可经不得太阳整日的晒,衣裳没了颜色特别显旧。
朱凤喜擦着头发笑的眉眼弯弯,显然心情极好:“五禽戏像是真有大用呢,娘瞧着越来越精神了,手脚麻利烧个菜看着比大嫂从容多了,大嫂炒菜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管不住火候,慌手慌脚的,奇了怪了。”她胡乱的擦着湿发,胳膊有点酸痛,侧着身歪头继续擦,手能舒服些,还是丈夫不在的好,大儿媳还能进屋帮她擦个头发,还能帮着梳梳头,可舒服了!
顾元正的头发也是湿的,他坐在窗前,凉爽的夜风吹拂,头发半干,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木呆呆。朱凤喜瞅了眼,扔了手里的布巾,搬了个凳子往丈夫身边坐:“坐过去点,也让我吹吹风,手有点酸。”她轻轻的捶着胳膊:“想什么?”
“娘说练五禽戏是随口说说吗?”
“就这事?”朱凤喜拿起梳子往丈夫手里塞:“你帮我梳下头发我告诉你,当然一会我也帮你梳。”回想起大儿媳帮自己梳头发,心里痒痒,太舒服了,自己梳总不得劲,还是得别人帮着梳,又想老四真有福气,老四媳妇天天帮着梳头发,羡慕死她了。
梳头发?顾元正看了眼手里的梳子又看了眼满眼期待的媳妇,一头雾水,梳头发?倒也没有拒绝,他个子高,坐着比媳妇高,举着手帮着梳头发。
“不对,你站起来梳,挨着头皮梳。”朱凤喜皱着眉头不高兴了:“谁让你梳头发,我也会,一下就梳顺了,梳头,梳头。”不行,她站起身,从丈夫手里拿过梳子:“我先给你梳,你学着点,一会也得帮我梳。”
梳头发?媳妇的话令顾元正愈发的一头雾水,梳头发不梳头发梳头皮?老太太瞎折腾媳妇也瞎折腾?很快他就没了这想法,感受着梳齿轻轻接触到头皮,由前向后慢慢梳,一下一下,初经梳头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舒服!太舒服了!
朱凤喜瞅着丈夫享受的表情,笑了:“学着点啊,一会也得帮我梳。”又问:“你想不想跟娘学五禽戏?”有时候她真觉的丈夫,怎么说呢,想的有点多,又不爱说话,什么都闷心里,就这性子,父女俩真的是一模一样,头疼!
过于舒服的梳头,顾元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见了踪影,再听媳妇问起,他愣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你自己问的啊。”朱凤喜一脸莫名其妙:“娘说练五禽戏,你想跟着练你就练,不想练就不练呗,回头我跟娘说声,这事也值得你琢磨呢?你琢磨的是什么?娘是不是随口说的根本不重要,她问你们要不要跟着练五禽戏,想练你就练,不想练就不练,多简单的事,对了,我今天在娘屋里看见秀秀,祖孙俩瞧着还挺好,她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媳妇说的还挺道理,顾元正的思绪豁然开朗:“我明早起床跟娘练五禽戏。”压根就没听到后面媳妇的问话,心里想着,明早母亲看到他会有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大哥会不会起晚?要不要去喊大哥?不知道四弟会不会一起练,把四弟喊上?娘会高兴吗?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久违的紧张,有点像回到了小时候,大哥这次又会如何逗娘开心?娘的视线会不会随着大哥,从头到尾看不见其余人?
又在想什么?朱凤喜讷了闷了,平日里丈夫看着挺精明沉稳,怎么一碰上家里的事就……就脑子塞了浆糊似的,想着她答应大嫂的事,手上略略用了点力气。
有点刺疼,顾元正皱了下眉,回过神来,没说话。
“想什么呢?”朱凤喜装模作样的问了句。
有些心思便是媳妇问也难以开口,顾元正站起身:“我来梳头。”他也知道自己想的有点多,却控制不住。
朱凤喜坐到凳子上:“你学会了吗?”
顾元正没说话用行动证明,梳头还用学?他认认真真的替媳妇梳头,一下一下,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细致的看过媳妇的头发,昏暗的灯光下,他发现了一根白头发,他想拔掉又看到了第二根,第三根,他愣了下:“你有白头发。”淡淡的语气。
“这很正常,你也有。”朱凤喜回了句:“再过两年就四十岁的人了,能不有白头发,说不定明年就要当爷爷奶奶。”
老了。顾元正从未如此清晰又猝不及防的感觉到,他老了,也有白发,他总觉的自己跟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就是农忙时稍稍有点吃力,但也没什么。原来,他都要当爷爷奶了。
咱们娘几个天天坚持练五禽戏,说不定我还能再活十几年,你们可不能走我前面。
傍晚时娘说的话,突然钻进了心里,他一下就慌了,生出无法言语的害怕,他怎么就老了呢?
熄了灯躺到了床上,朱凤喜快要睡着时,一下又醒了,咦……她看了眼旁边的丈夫,睡着了,打起了小呼噜。心里叹了口气,还想着说说话,添火加柴让兄弟俩更亲近些,结果啥也没说,就梳了个头,下回吧,她闭上眼睛,听着耳旁轻微的呼噜声,很快便沉沉睡去。
近来忙,每每天未亮就起,顾元正睁开眼,准备起床,窗外只有丝丝天光,身边的媳妇还在熟睡,他动作一顿,又默默的躺回了被窝里,得继续睡觉。
公鸡起鸣朱凤喜醒了,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又看了眼床上,丈夫还在熟。农忙给累着了?行吧,睡就睡,她出了屋,没急着往灶屋去,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大儿媳何花刚梳好头发,还没来的及放梳子,听见敲门声心生疑惑,会是谁?打开房门见是婆婆紧张的喊了句:“娘。”婆婆可从来没有这么早敲过门,是不是有什么事?不会是她帮着小姑子的事让婆婆知道了吧?
“晓晨呢?”朱凤喜没进屋,就站门口问了句,不等回答又说:“你爹还在睡,田间地头的一些琐碎事让晓晨看着点,别干巴巴的等着你爹来安排。”
顾晓晨从屋里出来,连声应着:“我知道了娘,爹没事吧?”不太正常呢。
“昨晚瞧着挺好,约摸是累狠了。”朱凤喜见儿子回应了心里放心,匆匆忙忙的出了西厢。
在灶屋忙了会,朱凤喜不见丈夫来漱口洗脸,寻思还在睡呢,说好要跟娘学五禽戏……她搁了手里的活,回了屋里,还睡的挺香,她走到了床前,准备伸手推丈夫,瞧见乌黑的头发里藏了几缕白发,伸到一半的手停住了:“二郎,天亮了,娘也该起来了,你还要不要随娘一道学五禽戏?大哥也起来了。”
顾元正睁开眼,神态犹带迷糊未完全清醒,他从床上坐起,天光大亮屋里也亮堂:“天亮了?”他掀开被子起床,还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一睡睡到了大天亮。
一个,两个,三个,咦还挺齐全,顾菲菲笑了,往前面站了站:“跟着我学,这个很容易,慢慢练,练着练着就学会了。”
院里子的奇景,老太太领着三个儿子练五禽戏,三个儿子三个模样,小辈们也不敢明着看,路过时偷偷的瞄一眼再瞄一眼,颇觉忍俊不禁,憋着笑意快步走远躲起来,三三两两凑一起乐乐哈哈。爹,有点远有点近,总不太摸的着,一下生了些说不清的亲昵感,原来爹还能是这样的,奇妙新鲜。
旁人都在偷偷的笑,顾秀秀躺在床上大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了一整宿,生怕娘来屋里骂她,结果没有来!今天,她还是要想法子去奶奶屋里,要给奶奶看她做的衣裳,奶奶应该不会骂她,昨天,奶奶还护着她了呢!
第36章
练完五禽戏母子四人皆是一身热汗,顾菲菲慢悠悠的往正屋去,乐呵呵的笑:“舒服吧。”
三个儿子连声回着舒服舒服,顾元初喘着粗气拿袖子擦汗,再听他嘴里回的舒服,好笑之余还得赞一句大孝子!
“娘,我怎么瞅着,你这身板比我还硬朗。”娘走路都不带喘气,顾元初一步三喘恨不得找个凳子坐下,看着慢悠悠的动作,练起来也不吃力,怎么就越练越累,汗越流越多,奇了怪了。
顾菲菲上了石阶往夹道去,穿过夹道便是屋后:“我练了半个月有余,你今天是第一次练。”她回头看了眼,二儿子四儿子走路沉稳额头沁着薄汗,脸不红气不喘,再看看大儿子,胖胖的身子有些打晃:“上石阶时,你俩扶着点你们大哥,我看他像是随时要摔跤。”
他上石阶还得两个弟弟帮着扶一把,娘一步一步稳稳当当,顾元初委委屈屈的来了句:“娘你骗我!”
“骗你什么了?”顾菲菲莫名其妙。
顾元初不说话,眼眶红红的看着母亲,上了石阶,他甩开了两个弟弟的手,气哼哼的走了几个大步,从娘身边走过。
一头雾水的顾菲菲看向走近的二儿四儿:“我怎么了?”
顾元正顾元杰相互看了眼,很默契的感觉到想的是同一件事,眼里有了笑,见母亲满脸的茫然迷惑,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愉悦,兄弟俩摇着头,没说话,走了。
怎么回事!她说什么了?骗大儿什么了?顾菲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能感觉到,二儿四儿像是知道大儿为什么这么说,三兄弟打的什么哑语?不告诉她?农忙过后一下就亲近了?这农忙的威力也太大了吧!
等顾菲菲到了屋后井边,三兄弟差不多洗完了脸,旁边有满满一桶水,桶里有个木瓢,还有一只洗脸盆,显然是给她留的:“别忙着走,随我进屋里说说话。”
在灶屋里忙活的张婉桃听着这话,又洗了两只茶碗送去了娘屋里,提了下瓷壶,满满一壶水挺好。
回了屋里,顾菲菲也没问刚才怎么了,这个不重要,等她和大儿单独说话时再问也不迟,她先问四儿:“春荣今天去学堂?你没送一送?”
顾元杰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回道:“春荣跟着阳德一起去镇里,先到六弟店里呆会,时辰差不多,阳德会送他去学堂。”
“晓晨呢?”顾菲菲又想了下,没记错,大房的阳德二房的晓晨:“不用去了?店里不忙?”
顾元杰看了眼二哥,又看了眼大哥,都没跟娘说?
“怎么又不说话?”顾菲菲看清了四儿的眼神,不太高兴的说了句:“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
“娘,也没别的事,我正准备告诉你呢。”顾元初腆着脸笑,赶紧哄:“柳家的丰年打今儿起就跟在六弟身边学手艺,家里事情也多,便让晓晨不用再去店里,也是问过孩子意见的。”他看向不说话的二弟,拿脚踢了踢:“是吧,二弟。”
顾元正很不给面子的提起凳子往四弟身边坐:“店里人手足够,晓晨还是更喜欢呆在田间地头,就让他回来了。”接着,又说了句:“阳德似乎对烧菜挺有兴趣,不让他帮着烧火,只管在外面跑堂,他有些闷闷不乐。”是大儿跟他说的。
顾菲菲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暗暗将事往心里记了记:“我想跟你们说的,是关于开店的事。”还没告诉四儿,看向他仔细解释了番,然后目光落到了大儿二儿身上:“过了农忙,稍有清闲,这店你们想开还是不想开?”
“我没意见,看二弟怎么想喽。”顾元初拿了只碗,倒了半碗水,慢条斯理的喝着,眉眼带笑颇有几分尽在掌握之中的自得与悠闲。
顾菲菲瞄了眼大儿,唉,怎么看都有几分贱兮兮的欠抽意味,老二还没说话呢就得意上了?是不是太早了点?真是沉不住气啊!
顾元正垂眼,不太想看大哥的蠢样:“我也没意见。”
“都没意见,就先请个老手艺木匠过来帮着做麻将和台球,得写份契约,要保密。第二个呢,还要到镇上寻找合适的店铺,这事交给你们三兄弟来办,至于吃食这个不难,你们媳妇学一学,也就会了。”顾菲菲说的很慢,像是在边想边说话:“还有什么不周全的,你们看着办,不清楚也可以问问老六,开店也算是有点经验。”古代开店都需要干什么她真不太清楚。
顾元初喜滋滋的说:“要不然今天去镇上逛逛?”说这话时他看了眼母亲又看了眼二弟,眉眼的迫切恨不得拔腿就往镇上跑,整整一个农忙可憋坏他了也累坏他了,正好去镇上喝酒吃肉痛快的放松一番。
让你瞎得瑟,今儿一准去不了镇上。顾元杰都不用看二哥就能猜到二哥心里想什么。
“田里还有些事要忙,过两天再说。”顾元正说完,就盯着母亲看。
看我干什么?顾菲菲懒的掺和他们兄弟间:“行,你们自己看着办,要钱跟我说。”
“还有什么事,不都忙完了?”顾元初扯着二弟的衣袖:“再说,是不是得上镇里交税?顺便看看有什么好店铺,还有啊,你忘记了……”他挤眉弄眼,用着气音说了两个字:喝酒,手指划了一个圈:兄弟几个。
顾元杰在旁边看着忍俊不禁,他偷偷的瞄了眼二哥,二哥嘴角微抽,一脸要笑不笑强装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看着更乐呵了。大哥不亏是大哥,强还是大哥强。
顾菲菲努力当睁眼瞎,装模作样的端水喝。
就听见顾元正一声轻咳,话说的有些生硬:“娘,粮食归仓得去镇上交税。”
“去吧,别耽搁了税收。”从老太太的记忆里顾菲菲得知,如今实行的是两税法,分夏秋两季征税,顾家良田不算少,一大家子近三十人,光税收就得交出三分之一的粮食。
如了意的顾元初赶紧添了句:“娘,我们吃了晚饭再回来,我带了钱,在六弟店里吃饭我给钱,今儿我请几个弟弟吃饭。”
顾菲菲笑着点头:“少喝点酒,明儿还得继续练五禽戏。”
“不多喝不多喝。”顾元初吓的直摇头,还以为老太太没听见,耳朵这么灵?他瞅了两眼,五禽戏的效果这么好?他都没说出声就听见了?“就是兄弟间亲近亲近,喝点酒,更有气氛。”
“去吧,趁着天不热。”喝完碗里的水,三个儿子都走出了屋,顾菲菲突然想起:“对了,跟老六俩口子说声,家里的鸡蛋我要腌制变蛋,店里要用鸡蛋,他们买的到就买,买不到咱们帮着在村里买一些,变蛋腌好了,也会拿些去店里。”
走在前面的顾元初听着母亲说话,又窜回了屋里,认真听完:“知道啦娘,我会跟六弟说。”多问了句:“娘,还有事吗?”
顾菲菲直摆手,赶苍蝇似的挥了挥:“知道你一颗心早就跑镇上去了,去吧去吧。”
顾元初嘿嘿嘿的笑,一脸的乐呵:“二弟四弟走了,娘,我回来带好吃的糕点给你。”
透过敞开的房门,顾菲菲看着三个儿子肩并肩的走出了院子,不知道老大在说什么,眉飞色舞还非要往老二老四中间挤,瞧着胖像是矮了点,三个人站一起,却是差不多高,他伸直了两胳膊往老二老四肩膀上搭,出了院,距离远了,眼神不好使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三兄弟就这么别别扭扭的走啊走,走出了视线范围内,她看着,眉角眼梢不由自主的生了暖暖笑意。
出了屋,往灶屋去,空荡荡的没见着人,顾菲菲穿过灶屋往屋后走,四儿媳母女俩在剁猪草,她问:“老二媳妇呢?”
“西边山坳里去年开了块地,今上种了茬黄豆,二嫂领着人说去看看,谷子进了粮仓黄豆也该摘了。”张婉桃细细柔柔的说着话:“刚走一会,娘有什么事吗?我知道地在哪,我去找找?”
顾菲菲耐着性子听四儿媳慢悠悠的说完话,笑了笑:“没什么事,不急这一时半会,等她回来告诉她一声就行。”
“谁啊?”刘娇杏手里捧着一捆玉米秸秆顺耳听见了,张嘴就问了句:“娘想干什么?”脑子一转就知道找的是谁:“老二媳妇刚往西边山里去,娘有事找我也可以。”说完话,她皱着眉头对四妯娌嘀咕:“这驴咋回事?是杆子晒的不够脆?还挑挑捡捡的吃,一个劲的叫唤,叫的脑壳疼,柴棚里堆了不少,趁着天好拿出来再晒一晒,我记着这驴,明儿开始就让阳德赶着它往镇上去,准是过的太舒服,还学会挑嘴了。”
“一会剁了猪草我去趟柴棚,天好,将柴木和秸秆都晒一晒,地里的豆子熟了,还有豆秸呢,有一只驴似乎更喜欢吃各种豆秸菜叶子,偶尔也吃吃嫩嫩的青草。”说着说着张婉桃笑了起来:“大嫂说的对,就是挑嘴呢,最喜欢的是苞谷,给它吃的是苞谷秸杆一准是不太乐意了,苞谷咱们都得紧着吃哪有它吃的份。”
“干活了太清闲,等会就让它拉磨,磨点豆面。”和四妯娌嘀咕了两句,刘娇杏见婆婆没说话:“娘,你有什么事要做?”
顾菲菲笑着说:“想腌些变蛋,等老二媳妇回来了,下午一起来,我教你们。”她颇有兴致的说了句:“我随你喂驴去,也看看这驴,看看挑嘴的驴长什么样。”
“脾气还小哩,娘不能靠太近。”刘娇杏笑盈盈的提醒着。
第37章
变蛋?蛋?听着四妯娌的轻声细语,朱凤喜有点懵,她打了半盆水洗脸,洗完脸往排水沟倒水:“娘呢?”
“在屋里逗来福呢,和大嫂看了会驴,就是成天想着吃苞谷的那头驴。”张婉桃说话时声音里还带着笑,对这头与众不同的驴大约很是熟悉,可能还有点亲近:“大嫂生气它挑着苞谷杆吃,嫌它挑嘴,定是太清闲,说下午要它磨豆面明儿清早拉着阳德春荣去镇里,多干活,累了就什么都肯吃,大嫂也是逗,跟它较真儿,气呼呼的。”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瞧着就心里舒坦。
“小孩性子。”朱凤喜光听四妯娌说都能想到大嫂说这话时的表情:“我去娘屋里看看。”顺手将洗脸盆放回了木架上,出了灶屋,几步路就是娘屋里,还没进屋先听见来福汪叽叽的叫着,一看婆婆拿着绳捆了个大猪骨逗的来福上跳下窜:“娘。”
坐在一旁看着奶奶逗来福的金春兰笑着喊了声二娘。
“回来了。”顾菲菲解下大猪骨放到了来福跟前,来福叼着大猪骨飞快的趴到了桌底,两前肢捧着大猪骨哧呼哧呼的啃着。她看了眼,继续和二儿媳说话,随口问:“西边地里的黄豆都摘了?能得多少?”
朱凤喜搬了个凳子坐下,看见桌上的瓷壶觉的渴了,拿了个碗倒了半碗水,喝了两口才说话:“还没熟透,我挑着摘了一点,剩下的估计得过个三五天才行,地不大,就这么点。”她比划了下:“能得半箩筐黄豆就很不错了,有总比没有好,娘想不想吃豆浆?豆腐?可以磨一点。”
“成啊。”顾菲菲想吃豆腐脑:“明儿早饭我吃豆腐脑,一碗甜口,再炒点酸辣浇头,我尝碗酸辣口,好久没吃了,说着还怪想呢。”又说:“麻婆豆腐也好吃,明天晚饭可以烧个麻婆豆腐,不会烧没关系,我来。”
酸辣口朱凤喜想了下:“放点肉沫酸豆角脆木耳?切几个小辣椒,也不能太辣,早上吃辣受不住吧。”
“一点点辣就可以。”顾菲菲看向安静的孙媳:“你呢,想吃什么?”
金春兰抿着嘴浅浅的笑:“好久没吃豆浆,配着烙饼吃,怪想的呢。”近些日子白天没事,她多是陪在奶奶身边,久了,倒是大胆了些,说话也少了拘谨。
“明儿早饭就吃豆浆烙饼,炒点酸辣浇头搭豆腐脑。”朱凤喜在心里扒拉了下,明儿轮着四房张罗早饭,好说好说,四妯娌性子最是好,说东是东说西是西,怎么着都成,到时候她早些起来搭把手:“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差点把正事忘了。
顾菲菲笑了:“想腌点变蛋,拿家里的鸡蛋腌,等你们忙完手头的事,下午比较清闲咱们娘几个慢慢来张罗,准备盐,茶,草木灰三样就行,家里还有多少鸡蛋?”
“没多少,昨天的今儿清晨就由阳德拿着送镇上店里了,只有今早捡的几个。”朱凤喜试探着提了句:“要不然我去村里买些鸡蛋来?”又说:“不着急的话,家里的鸡一天可以生二十几个蛋,今天明天攒攒,就能得好几十个呢。”
“不着急,先攒攒鸡蛋。”顾菲菲告诉二儿媳:“老大老二老四他们兄弟三个去了镇上,不回来吃晚饭,鸡蛋的事我也让他们跟老六说了声,咱们要用就不往镇上送了。”
“娘说了呀。”朱凤喜有点惊讶,娘做事越来越周全了,这是精神上来了,身子骨越来越好的表现,她心里高兴,眉开眼笑的说:“攒两天我再来跟娘说变蛋的事,盐,茶,草木灰我先备着。”鸡蛋腌成变蛋?变蛋会是什么味道?她有些好奇又很期待。
顾菲菲点点头,和和气气的说:“你看着办就行。”
中午的太阳很烈,用不着下地干活,都窝自个屋里或睡觉或做些针线活绣活等。
何花知道爹不在家,跟丈夫说了句便往婆婆屋里去,出了屋,她在门口站了下,敲响了小姑子的门。
顾秀秀听着敲门声就知道是大嫂,起身大步来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大嫂。”让了让,方便大嫂进屋。
“我准备去娘屋里。”何花说完,笑了笑,走了。
顾秀秀心里一喜,正愁没机会去正屋,赶紧回屋拿出自己做的小衣裳,高高兴兴的往正屋去。
屋里就顾菲菲一个人,她有点饿,吃两块糕垫垫肚,就打算睡会,听见有人喊奶奶,她往门口看去,笑了:“秀秀来啦。”
“奶奶。”顾秀秀又喊了句,小跑的进了屋里,挪着凳子往奶奶身边坐,轻轻地喊:“奶奶。”
“吃绿豆糕吗?”顾菲菲将油纸包往孙女面前推了推,眉眼温柔的说:“好吃喔。”像是在哄着谁。
顾秀秀点点头:“吃。”露出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拿起一块绿豆糕尝了口:“真的很好吃。”笑容甜甜的。
祖孙俩坐一起挨的很近,吃着糕说着话声音小小,氛围亲密到顾秀秀觉的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糕点,心里暖暖的有点想哭,她主动说:“昨晚娘没找我说话,我还担心呢。”
“不担心。”顾菲菲摆着手,笑着说:“来奶奶这里,奶奶护着你。”
“奶奶我给你看个东西。”顾秀秀拍拍手指,又拿出帕子细细擦了擦,然后才伸手拿出自己做的小衣裳:“奶奶你看。”她将巴掌大的小衣裳往奶奶面前送:“我做的,一针一线慢慢缝出来的。”
顾菲菲将小衣裳放在手心看向孙女,眼里有着赞赏:“你自己做的?一个人做的?”
“嗯!”顾秀秀重重的点头。
“真厉害。”顾菲菲细细看着,竖起个大拇指:“为什么会做这么小的衣裳?也不能穿吧,太小了。”她话里带着可惜,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顾秀秀听着差点就落了泪:“奶奶,我没有浪费衣料对不对?”一说话声音带着哽咽:“我喜欢做衣裳,娘不许我做,说我连花都绣不好还做衣裳,就是浪费衣料,可我就是喜欢做衣裳,奶奶我好喜欢,我还喜欢去镇上玩,镇上的衣裳样式比村里多,村里人多是穿着差不多的衣服,镇上不一样,会有很多不同的样式,有些我可以做出来,有些我还不会。”
“喜欢做衣裳啊。”回想着母女俩在灶屋的争吵,顾菲菲恍然大悟:“你整天呆在屋里不出门就是在做衣裳吗?”
“对,对啊……”顾秀秀小心翼翼的看着奶奶,目光怯怯,她的手揪着衣角,很用力,她小声的说:“奶奶,我喜欢做衣裳。”
“可以。”顾菲菲赞同的点头,上回逛镇上她还看到有裁缝铺子:“喜欢做衣裳,去镇上学裁缝如何?这个就是专门做衣裳的,不用绣花样,镇上还有专门的绣铺。”
“学,学学学,学?”顾秀秀看着奶奶,圆圆的杏眼里堆满了难以置信,还有无法形容的惶恐:“奶奶,我可以吗?”今年她十岁,村里姑娘都是十五六就嫁人,她能去学裁缝吗?便是学了裁缝将来嫁了人她能开铺子吗?夫家允许吗?
顾菲菲很认真的说:“自然是可以的,你喜欢做衣裳,既然喜欢就去学裁缝,这点钱咱们顾家还是有,奶奶给钱送你去,只要你是真心喜欢,将来想开裁缝铺也行,没关系的,只要你是真的想,很想很喜欢,奶奶都支持你。”
内心积累了多年的委屈如大河决堤倾泄而出,顾秀秀一头扑进了奶奶怀里,抱着奶奶呜咽呜咽的哭,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就是想哭,脑子里想的全是娘骂她的话,哭的愈发伤心,嘴里喃喃的直喊:奶奶,奶奶,奶奶
顾菲菲没说话,抱着孙女听着她哭,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发,没了哭声,她才伸手拿碗倒水:“喝口水。”
“奶奶。”顾秀秀吸着鼻子,不太敢看奶奶,低头接过碗,小口的喝着水。
“你娘骂你,你别放心上,她说的对,这个啊确实浪费衣料。”顾菲菲见孙女捧着碗的手哆嗦的下,有些心疼:“还没分家,钱都在奶奶手里呢,你娘没法作主,这不怪她,你娘也是为你好,换我原来……也不会同意这事,只不过大病一场,通透了很多,你喜欢做衣裳咱们就学裁缝,春荣想读书便送他读书,你爹想开店就给钱开店,都是可以的,只要是认认真真的,别浪费钱,我知道了都会同意。”
“我不怪娘。”哭的多了,嗓子有些哑,顾秀秀抬头看着奶奶,神态坚定:“奶奶我会认真跟着师傅学,将来一定要开个裁缝铺,不浪费奶奶的钱,我要挣更多的钱回来给奶奶用。”
顾菲菲再次摸摸孙女的头发,笑的眉眼慈祥:“我相信你,我秀秀啊,很厉害呢!”她夸了句,拿起桌上的小衣裳细细看着:“真好,都没跟着师傅学就能做出小衣裳,真不错。”尽管针脚有些粗糙,却是用心在做,看的出真的很喜欢:“这事你不用开口,等我跟你爹娘说,还得让他们帮着找个合适的师傅教你裁缝呢,这事急不得,慢慢来。”
“我不急。”顾秀秀摇摇头,笑了,眼睛还红红的呢,脸上的笑灿烂的仿佛风雨后绽放的鲜花,犹带露珠的惊艳:“等我学了些手艺,我要给奶奶做衣裳,给爹娘做衣裳。”奶奶喜欢孝顺的孩子,她是知道的。
顾菲菲很高兴的点头:“好啊,等着秀秀给奶奶做衣裳。”
第38章
顾元正三兄弟走路去的镇上,时辰还早,店里冷冷清清。
柳春香闲着没事,打了盆水拿了块抹布擦着坛坛罐罐,几天没擦就落了灰,擦完几个坛罐一盆水就成了浅灰,她端起木盆起身:“大哥,二哥,四哥。”愣了下,手里的木盆缓缓放到了柜台上:“走路过来的?”来干什么?忍不住寻思着:“去里面坐吧,元良在灶上忙着呢。”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顾元初就跟进了自家店里似的,本来也是顾家的店,没毛病:“我们去灶上看看老六怎么样?”
顾元正顾元杰没意见,柳春香就看着三兄弟往灶间去,她满眼疑惑,应该不是为着丰年的事,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是为了什么来呢?刚过农忙田间地头还有不少琐碎事,二哥四哥怎么也跟着来镇里了?到底是什么事?
才进回廊,蹲院里井边洗菜的文觉和阳德就看见了三个长辈,连声儿的喊着人,少年人中气足,说话很显朝气。在灶屋里和侄儿说话的顾元良听着说话声,一脸的高兴,小跑的朝门口:“大哥二哥四哥,你们来了。”他越过几个哥哥往身后瞧了又瞧,没见着人:“娘呢?”
“娘没来。”顾元初回了句。
顾元良嘀咕了句:“还以为娘也来了,哥你们来干什么?”
柳春香端来一盘茶:“去屋里说话吧,我泡了茶呢。”对丈夫使了个眼神。
“来看看你。”顾元初伸手搭着六弟的肩膀:“半个月没见,哥哥最近忙啊,人都忙瘦了,你发现没?”
呸,臭不要脸,有什么可忙。柳春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盈盈。不会又想来白吃白喝吧?只要他敢,她就敢跟婆婆告状!
顾元良拿开了大哥搭在肩膀上的手,朝前走了几步,回身看着大哥,上下打量着:“我就说刚刚一眼看着,好像是瘦了点,哥你忙什么?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你掉肉,从来都是长肉。”他很稀奇的瞧了又瞧:“二哥四哥,大哥到底忙了什么?得经常让他忙,太胖了真不行,老了遭罪,还是瘦些好。”
顾元初看着二弟不说话,眼里带笑,眉间很是自豪,也不懒懒散散的靠椅子坐,而是挺直了腰杆,板板正正的坐姿。
“二哥,咋了这事?”顾元良越瞧越稀罕,笑的见牙不见眼:“瞅瞅大哥这得意样儿,就差没往天上飘,他做什么好事了?”
“农忙。”顾元正惜字如金的说着。
顾元杰笑着在旁补充:“整个农忙大哥都在田间地头干活,短短半个月,眼看着就瘦了。”
“大哥你总算舍得下地干活了。”顾元良很是震惊:“为什么?”他大哥就不是这性格!
顾元初装模作样的端起茶喝了小口,太烫,只得润润唇,不慌不忙的放下:“等你忙完,傍晚没甚事,咱们兄弟几个整几盘下酒菜,好好的喝回酒,我呢,也有许多话想说一说。”
“成!”顾元良一拍大腿:“哥哥们自个玩着,我去灶上忙,等忙完我张罗几个小菜,咱们兄弟好好喝回酒,我可从来没有和二哥四哥喝过酒,想想还挺兴奋呢。”他嘿嘿嘿的笑:“二哥,四哥你们酒量如何?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下酒菜?”
顾元正顾元杰兄弟俩偶尔会喝点小酒,喝量只能说一般,下酒菜嘛,说来寒酸只吃过炒花生,听六弟问起,俩人皆回了句随便。
在六弟店里歇了会,喝了茶,顾家三兄弟出门逛镇子,他们来镇上是有正事的。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的很快,太阳将将要落山,店里最后一桌客人离开
弋㦊,顾阳德顾文觉麻利的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柳丰年端来水擦洗着桌凳,柳春香拿着扫帚扫地,她有些心不在蔫,时不时的朝着后院望去,顾家兄弟四个在堂屋喝酒吃饭,倒也正常,不正常的是,房门紧闭,不准让旁人进入,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收拾好桌上的碗筷,顾阳德顾文觉又从灶上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堂厅进不去,他们要吃饭只得来前面店里。
“今儿这酒,作为大哥的我先自罚三杯。”顾元初端着酒站起身,神情诚恳没有平日的吊儿郎当,稳稳当当的瞧着有点要当爷爷的模样了:“第一杯作为大哥,我这大哥呢,说来惭愧从来没正儿百经的担过什么事,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们,咱顾家才越来越好,这一杯我先喝了。”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
“第二杯!”酒有点烈,顾元初抿紧嘴唇,深深的吸了口气,缓了会:“第二杯……”目光落到了身旁的二弟身上:“第二杯……”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他张了张嘴,又低声呢喃第二杯,第二杯,手握酒壶一点点的往空杯倒酒,很快,小小的空酒倒满了酒,马上就要溢出酒杯,他看着,手没停,壶嘴还在出酒,酒漫过杯口流向手指,他像是被惊着了般,哆嗦了下,放下了酒壶,第二杯,他说着,目光落在了二弟的脸上,兄弟俩相视,沉默。
“第二杯。”顾元初望着杯中酒:“我对不住二弟,没有兄弟会天生不合,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对不住弟弟。”他终于将徘徊于内心的话说出了口,对着二弟深深一弯腰:“哥对不住你。”起身,拿起桌上酒,一口喝尽。
“第三杯,第三杯我愧对父母,我不孝!”顾元初颤着手去拿酒壶。
没说话的顾元正突然伸手,握住了大哥的手,随后拿起酒壶,将空酒杯倒满。
顾元初没看二弟,端起再次被倒满酒的酒杯,第三杯酒,他喝的很慢,烈酒入喉红了眼眶。
除了顾元初,谁也没有说完,三杯酒喝完,他放下空酒杯,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他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酱肉放嘴里,冲着坐对面的六弟竖起大拇指:“这肉香,你们也吃,快尝尝,香的很,入味又有嚼劲。”
顾元正拿起了筷子,顾元杰顾元良纷纷拿起筷子,兄弟四人一人一筷,小小的一盘酱肉很快就吃完了。
“喝酒,肚里垫了肉,喝酒才能更香。”顾元初乐呵呵的笑,拿起手旁的酒壶:“今儿我来倒酒,我这当大哥的,从来都是你们照顾我,我给你们倒回酒不算什么。”他起身,从二弟起,四弟,对面的六弟。
顾元良双手拿着空酒杯,起身往前凑,更方便大哥倒酒。
“不用,你坐着。”顾元初身子向前倾,拍着六弟的肩膀:“坐下,我来倒酒,杯子放桌上,别动,我来。”
“大哥……”顾元良喊了声,又不知道说什么。没人跟他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有点懵,又很高兴,大哥,大哥以前就很好,现在,现在更好。
倒完酒,顾元初放下酒壶,笑着看向三个弟弟:“来,咱们兄弟几个,先喝一杯。”他举起酒杯。
顾元正顾元杰顾元良几乎是同一时间都举起了酒杯,小小的酒杯碰撞,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四兄弟相视,而后眼里有了笑。
“喝!”
几乎是同时,四兄弟喝完酒放下酒杯,酒杯碰着木桌有沉闷声响起,四兄弟哈哈大笑,什么也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略有些凝沉的氛围瞬间变的轻快,安静的堂厅响起了很难得的欢声笑语。
坐在前面店里吃饭的柳春香,肚子很饿,却吃的很是心不在蔫,一直暗暗竖着耳朵听后院动静,欢声笑语响起的刹那,她的心跟着颤了颤,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却明白,不一样了,往后顾家要不一样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直觉跟婆婆有关,兄弟四人几十年不亲近,怎么可能老了老了透通,不可能,大概是婆婆说了什么,回忆起前不久的说话,真的很厉害!短短几句话让她心服口服。
酒足饭饱,天光暗淡,起了夜风,凉爽舒宜。
“住一晚上吧,哥哥们在镇上住一晚吧……”有点醉酒的顾元良抱着大哥二哥的胳膊,脑袋往身后的四哥身上靠,耍懒缠着闹着不让哥哥们回去,他心里高兴,痛快!“不要走,咱们睡一个床,还从来没有睡过,不走了吧,喝了酒不走了不走了,不准走。”
顾元初酒量最好,这会儿最为清醒,他强势的掰开了六弟的手:“不行,答应了娘要天天早起练五禽戏。”
“明天赶早回去,我,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也要跟娘练五禽戏,你们都练,我也要练!”顾元良再次缠上大哥的胳膊:“不走,今晚谁也不准走。”
顾元正顾元杰兄弟俩很少喝这么多酒,看着没什么事,其实脑子懵成的团麻花,呆呆木木的,半天没点反应,说什么?大哥六弟在说什么?怎么听不清了?
在旁边默默看了半响的柳春香,夫妻十几年她才知道丈夫竟然会耍酒疯,唉!“文觉,丰年,你们来搭把手,将他们扶屋里去,我去煮点醒酒汤。”又对着一旁的阳德说:“你一个赶驴车回去能行吗?跟家里说一声,大哥他们在镇上睡,明儿清早回去。”
顾阳德有些傻眼,听着六婶的话愣愣的点头:“我,我一个人回去?行的,行的,那,六婶我回去了?”眼里有着担忧。
“回去吧。”掰了两回六弟的手,顾元初没了力气,只得由着六弟抱着他的胳膊,对儿子说了句:“一定要告诉娘,我们明早会回去练五禽戏,准备好早饭啊!”
“好。我会告诉奶奶!”
第39章
天光灰暗,丈夫还未归家,张婉桃坐不住了,披着干半的头发出了屋,想着去正屋,见对面点着油灯,到底是二嫂亲近些,迎着夜色往西厢去,到了屋门口,发现屋里不止二嫂还有侄儿媳,她心生犹豫。
何花在给婆婆通头,见四婶站在门口,像是要进屋又不敢进屋,她轻轻的推了推婆婆的肩膀:“娘,四婶过来说话。”然后,冲着门口笑,扬着嗓音喊了句:“四婶。”
本来想着回东厢的张婉桃只好笑着往屋里去:“二嫂。”略显拘谨,有小辈在呢,她披头散发的……
朱凤喜很是了解四妯娌,略有些不舍的对着儿媳说:“你先回屋去。”通头好舒服,大儿媳的手艺比丈夫好多了,可惜才刚开始梳,好不容易丈夫不在家,才享了一会清福,下回也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娘,我等会再过来。”何花乖巧的放下梳头,很听话的出了屋。
目送着媳妇出了屋,朱凤喜看向四妯娌,一语道破:“担心四弟呢?没事儿,兄弟四个到哪都不怕,出不了事。”
“今儿会不会不回来了?回来的话,天黑赶路也怕路上有什么事,要不要喊人带着灯笼半路接一接?”没有小辈在,张婉桃略略放松,蹙着眉头细声细气的说话:“阳德送春荣回来时,说他们兄弟几个要喝酒,喝醉了可怎么是好?还怎么赶路?要不然,还是喊人半道去接一接,光阳德一个哪里管的住四个。”说着很是坐立不安:“好端端的怎么就想着喝酒呢,还非得跑镇上喝酒,家里也有酒呢,在家里喝酒多方便,二嫂你说这可怎么办?”
“你慌什么。”朱凤喜是一点都不担心:“老六媳妇做事你放心,最是周全不过了。再说,就算他们真的喝醉了想要回来,镇上离村里才几步路,出不了事,安心等着吧,要么是一起回家,要么就是阳德一个人回来,总归会让你睡个踏实觉。”
二嫂说的如此笃定,张婉桃内心稍安,下意识的想着回屋,刚要起身又琢磨着不能回屋:“二嫂我和你一起等吧。”回了屋她定会胡思乱想不如呆在二嫂屋里。
今儿通头怕是要黄了,朱凤喜很是无奈,却笑着点头:“行。咱们一起等。”正好说说早饭的事:“我泡了些黄豆,明儿清早磨豆浆,做些豆腐脑,压十来块老豆脑,够吃一天就行,天热也不耐放。”
张婉桃笑着说:“我看到了,明儿早些起,我记得金秋和月莲都喜欢喝豆浆,好久没做,便不煮绿豆汤了,喝些豆浆豆腐脑。娘有说想吃什么吗?”说完才想起,二嫂定是问过了娘:“原先,娘口味清淡,比较喜欢吃甜口。”
“甜口一碗,炒些酸辣浇头,酸辣一碗,再烙些饼子,阳鸿媳妇想吃,就依着她咱们都吃饼子,也有些日子没吃烙饼。”说了几句话,朱凤喜才觉口渴,提了瓷壶倒水:“要喝水吗?农忙时天天有乌梅汤喝,这两日喝的凉水,倒是有些淡了,这人呐,可真是由简如奢易,由奢入简难喽。”
“我喝着倒还好,比乌梅汤要解渴,乌梅汤酸甜很开胃,今年农忙有乌梅汤,多吃了些饭,干起活来见力气了,之前忙一阵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呢。”张婉桃小小的感叹了下:“娘真厉害连乌梅汤都会做。”
朱凤喜顺嘴接了句:“毕竟在府城呆过……”嫁进顾家这么久,从未见谁当面提起过婆婆在府城呆过的事,她话说一半,笑着问起春荣上学堂的事:“孩子感觉如何?有说什么吗?据说这位夫子性情极好呢。”
张婉桃没注意二嫂的情绪,见她说起儿子读书,眉角眼梢都是笑,极是欢喜:“春荣随他爹,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我说上好几句他才回答一句,不过我看着呀,他很开心呢,二嫂不知道,春荣一高兴就容易有小动作,手指反复搓捻着,特别好玩,许是和断夜奶有关,实在没奶水了,他也没怎么闹,熬了几个晚上就会自己睡,后来我才发现,他会捻着被角,便是睡着了也还会捻,再长大些他睡觉时不会捻被角,我偷偷观察发现他高兴时会搓捻手指,自去年开始,他高兴时极少会搓捻手指,偶尔一有动作,又将手握成了拳头,今天还是头一回呢,好久没见他默默的搓捻手指,定是十分高兴兴奋。”说着说说她眼神也亮了起来,不光儿子高兴,她也高兴啊。
不说不知道,原来都一样,想想也是,兄弟俩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性子,朱凤喜想到了自己的闺女:“婉桃你家金秋,有什么事都会跟你说吗?”
“金秋?”张婉桃想了想:“能有什么事。”
瞧着四妯娌没听懂,朱凤喜琢磨了下:“我和秀秀两人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吵起来,跟她说话问她事,她总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她不说我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说我只晓得操心家里不晓得关心她,有一回还问我,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娘,这话说的,我听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说这孩子成天在想什么呢?我就闹不明白了。”
张婉桃很是疑惑茫然,过了会,她讷讷的说:“可,可是二嫂,我和金秋从来没有吵过。”
“从来没有吵过?”朱凤喜一瞬间的情绪羡慕嫉妒恨:“你家金秋可真是太懂事了!我家秀秀,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见面就吵,说不上三句话,奇了怪了,我这性子也挺好相处啊,怎么跟秀秀就像前世有仇似的,我跟你说,我现在一想到秀秀我就头疼,不知道拿这孩子怎么办好,十岁了,立了冬就是十一岁的生辰,能有几年当姑娘的光景,还这么不懂事可怎么办!”
二嫂也有忧愁啊,张婉桃有个挺好的主意:“让金秋多和秀秀说说话?姐妹间更容易相处,兴许能问出什么来。”秀秀确实闷了些,一个屋檐住着,总觉的好像有好久没见着这孩子了,更别提说话,难怪二嫂会愁,太闷了些呢。
“我看挺好,正好问问秀秀怎么到了娘屋里,之前可是从来不去正屋,非得我拉着她,她才去,这阵不是农忙我也没太注意她,转眼就看到她到了娘屋里,祖孙俩有说有笑吃着糕点呢,我总觉的这孩子有事瞒着我,就怕她胆大的扯上娘,别的还好,娘好不容易精神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倒也不是别的,朱凤喜管着家,最受不了出什么管不住的事,整个顾家屋里屋外她都要清清楚楚,有什么事才好及时做安排,夜里也能睡的踏实,有点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她就容易烦。
张婉桃瞪圆了眼睛:“娘屋里?没看错吧?”短暂的震惊过后,她稍有心安:“娘瞧着很是随和,不会有什么事。一会我回东厢跟金秋说一说,让她多和秀秀说说话,带着妹妹出门干活走动,确实不能整天呆在屋里,姑娘家得有点名声,有了好名声,往后才有好亲事落到头上来。”
妯娌俩说着话,就听见大嫂响亮亮的嗓门:“阳德你回来了,你爹呢?怎么就你一个。”
朱凤喜对着四妯娌说:“看样子,他们兄弟今儿都睡六弟家里,也好,亲近亲近,兴许几十年还是头一回睡一个屋呢,多难得,娘知道了一准高兴。”
张婉桃没心思和二嫂说话,快步出了屋,月亮出来了,月光照着,也能看清院里:“阳德,你四叔怎么样?还好吗?他很少喝酒又没带换洗衣裳,早知道要睡在镇上,你送春荣回来时该带再换洗衣裳去。”
“四婶,我来的时候六婶进灶屋煮醒酒汤,二叔四叔看着也没喝多少,挺沉稳的,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就是六叔喝的有点多,缠着我爹还有二叔四叔闹着不让他们回来,没办法我爹只得让我回来,都好着呢,还要跟奶奶说声,明儿清早赶回家练五禽戏。”顾阳德磨光的卸下车套。
刘娇杏听完儿子的话,一手牵着毛驴,边催着儿子:“去你奶奶屋里,跟奶奶说声,别让她老人家担心,这驴我来。”正要喊大儿子来捡地上的车套,就见二房的晓晨晓方跑了出来。
顾晓晨说:“大娘我牵驴去屋后。”
顾晓方捡起车套往磨房去。
“好。”顾阳德三步并两步朝着正屋去:“奶奶。”
顾菲菲还没睡,屋里点了油灯,大儿媳和孙媳陪她说话,见着孙子她笑了笑:“我都听见了,快去洗澡吧,累了一天,洗个澡躺床上睡个好觉。”想着二儿子说的,孙子很喜欢烧菜,她又多嘴问了句:“在你六叔店里干活怎么样?”
“挺好的,不累,跟农活没法比,就是灶上热了些,不过我喜欢,也就不觉的热。”
“喜欢烧菜?”
这话要怎么说呢,顾阳德在院里洗菜时,从灶屋传出六婶的说话声,丰年往后就跟着六叔学手艺,柳家就丰年比较有灵性,生了个好舌头,六叔要用心教,不能让柳家的手艺失传,若是柳家小辈没学成反而让旁人学了去,柳老爷泉下有知也不得瞑目……话里话外透的意思,他平日里憨了些却也不傻,六婶不乐意六叔教他灶上的活。
“也,也还行。”顾阳德借着伸手挠后脑,低下头言不由衷的回了句,怕奶奶再问,他说:“奶奶,我身上全是汗,先去洗个澡,你好生歇着,明儿清早我爹二叔四叔都会回来。”说完话,一阵风似的出了屋。
顾菲菲心里叹气,孙子粗中有细啊,定是在店里听到了什么话,这么懂事她都有些心疼了,老六媳妇……罢了,终究是柳家的手艺,她有私心也正常,可是阳德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你看,他喜欢烧菜吗?”
换作是旁人,金春兰不会多言,可阳德不一样,是丈夫的亲弟弟,她想了下,缓缓慢慢的说:“这个,平时没问过,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阳鸿说,店里多了个人,原是阳德在灶间帮忙,换成了在店里跑堂,二弟嘴上没说什么,倒是不如往日见精神。”
“听你二叔也这么说,估计是晓晨说的。”顾菲菲说了一句,就没了别的话,只道:“夜深了,你回屋歇着吧,我
也该睡觉了。”
金春兰笑着起身:“奶奶,睡好。”挺着肚子,慢慢的出了屋,才出屋就碰见婆婆,她喊了声娘。
“你奶奶准备睡了?”刘娇杏问了句,朝着后面喊:“阳鸿来扶着点你媳妇,你在这等着,天黑,让他扶你回屋。”然后匆匆去了婆婆屋里,一看,老太太在铺床:“娘,我帮你。”
顾菲菲不愿意:“不用,我自己来,你帮我熄个灯就成。”
行吧。刘娇杏站旁边看着,等婆婆上了床,她又瞧了瞧前后的窗户,熏香也点了,吹了油灯轻手轻脚出屋,靠着墙一点点往自个屋里去。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都说了要少喝,连家都回不了,定是喝了不少,就知道又把话当了耳边风。
顾阳鸿等媳妇躺进了被窝,他吹了油灯也躺上了床,正要睡,就听见媳妇细细声的说话。
金春兰将刚才和奶奶说的话跟丈夫讲了遍:“你说奶奶,会不会让六叔教阳德灶上的手艺?”
“不一定。”顾阳鸿思索着:“阳德没跟奶奶说喜欢烧菜,定是在店里听到了什么,六叔惯来听六婶的,又是柳家的手艺,六婶不太乐意,这事极有可能成不了。”
“有点可惜呢。”金春兰呢喃着。
顾阳鸿听着笑了:“可惜什么,阳德若真的很喜欢,想当个掌勺,总能找到愿意收徒的师傅。柳家的手艺,在镇上还有些看头,放县城是远远不够,我且问问阳德看他怎么想,有了决定再跟爹说,奶奶向来偏着爹,如今看着对各房都挺好,但是要说奶奶心里头最看重谁,还是咱们爹,爹去说一说,这是正经事,奶奶一准同意,四房春荣都能去读书,阳德学个手艺怎么了,一准能成。”
对丈夫的话金春兰也很赞同,毕竟,她在奶奶面前也是很受宠。虽说是怀着孩子吧,但更多的应该是大房孙媳:“家里,能有这么多钱吗?又是开店又是送春荣读书,还得送阳德学手艺……要花不少钱吧,弟弟妹妹年纪说小不算小,成亲嫁人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桩桩件件都需要花钱呢。”
“这个啊,就用不着我们来操心。”顾阳鸿对着媳妇说:“睡觉吧,你好好养胎,争取生个大胖儿子。”
第40章
顾元初睡前一直念叨着,要早起回家陪老太太练五禽戏,要早起回家陪老太太练五禽戏……一直念,一直念,念着念着他就睡着了。从梦中醒来,他往窗户望去,松了口气,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想了下,他决定下床去看看,一动碰着个身体,手感不像是媳妇,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不是二弟就是四弟或者是六弟……从小到大他就没有睡的这么委屈过!胖胖的他差点被挤成了张薄饼,为了兄弟情,他忍!
“大哥。”
是二弟的声音,就他的声音最低沉,听着特别严肃,原来我刚摸的是二弟,顾元初脑子里闪过这么一念头,一时间很是匪夷所思,从没想过他和二弟能有这么亲近的一天,他俩还能躺一个床上睡觉,当真是……微妙的欢喜和得意:“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还得赶回去陪娘练五禽戏,没赶上,老太太定会不高兴。”
顾元正比大哥靠谱多了,认真的瞅了眼窗外:“约是卯时初,一点模糊天光,可以起床。”
“你怎么看出来的?”模糊天光,好不容易下了床的顾元初来到窗前,努力的看,黑漆漆的,怎么看都没发现模糊天光:“就比你大两岁,难不成我眼神这么不好使?”
“不是你眼神不好使,是你从来没这个时辰起床。”顾元正毫不留情的点破。
大哥二哥说话时,顾元杰默默的起床,问了句:“走路回去?”
“这么早也没牛车雇啊。”顾元初随口说着。
打开房门后,站在回廊看着凌晨的夜空,瞅了会,还真瞅出了点模糊天光来。
顾元正开了院里的宅门:“走了。”
“大伯,二伯,四伯。”顾文觉听见院里的动静,打着哈欠起来:“这么早就走?”
“你醒了正好,我们走后记得落锁,还早,你再睡会。”顾元初出了院子合上宅门,在窄窄的小巷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边打着哈欠边含含糊糊的嘀咕:“大清早的还挺凉快。”
走在前面的顾元正顾元杰已经到了巷子口,顾元初小跑的追了上去:“还早,用不着走这么快。”说着话,他使劲闻了闻,跟个狗鼻子似的:“好像闻到了粥香?开个早食店也不容易,起的比鸡还早。”
顾元正顾元杰还是没有说话,他俩习惯了沉默,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最重要的还是,昨天喝了酒今天脑子有点木。
两个弟弟不搭腔,顾元初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走路,出了镇子,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夜里没睡好又起得太早,安安静静的走路他犯困!“我感觉随时都能闭上眼睛,好困,你俩看着我点啊,说不定我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地上了。”
肩并肩走路的顾元正顾元杰很默契的拉开了距离,同时伸手将落在身后的大哥拽到了他们中间,抓着的手腕没有松,三兄弟手拉手成排走,顾元初左右看了眼,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和气里透着丝丝得意。
“一看你们就是不经常喝酒,不过这酒啊,喝多了不好,我以后也不喝,除了咱们兄弟几个喝点儿,说说话,旁人再喊我喝酒,能推就推,能喝茶就喝茶你们大嫂老说我不听话总是喝酒,有时候应酬,不得不喝点。对了,二弟四弟咱们开店,要不然别弄酒,喝了酒就容易出事,跟娘说说,整点儿汤汤水水就挺好,茶啊,乌梅汤啊,这个啊,不容易出事,你们觉的呢?”
没人说话,除了顾元初。
顾元初也不在乎,他都不用看路,跟着两个弟弟的脚步走,轻松的很,嘴里嘀哩咕噜没完没了:“老四啊,我跟你讲,说说掏心窝的话,春荣读书这事,不能因为他现在读书,就是读书人什么都不干,这用不行,我跟你讲,我小时候啊,读书还是有些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十四岁就考上了童生,败就败在人懒了点,没下地干过农活,吃不了读书的苦,读书其实很辛苦,不是身体的累,是精神上的苦,说了你们大概也不知道,我这人吧,得爹娘看重,吃不了苦啊,考了童生没两年就成亲了,心思愈发不在读书上,秀才是考了一回又一回,就是考不上,索性也就不考了,家里吃穿不愁,咱们乡下小地方有个童生也能勉强混开,多少能得些尊敬……日子过的啊,是真快活。”
他长叹一口气:“虽没有考上秀才,我一直觉的自己挺有出息,没成想,老了老了在娘心里却是最放心不下我,你们不知道听着这话我心里多后悔,当初啊,就该跟着一起下地干农活,熬一熬身子骨,吃的苦受的累,兴许我就能坚持住,说不定还真能考上秀才,夫子说我是他近十年里收过最有灵气的学生,可惜了可惜了……”
顾元初摇着头,回忆起年轻时候,还真的是颇为春风得意:“老四啊,春荣你得看住了,就不能太偏着他,该干活还得干活,累点没事,不能心疼,咱们当父母的心狠点。”他挣开了四弟的手,伸着胳膊往四弟肩膀上搭:“老四啊,我有十多年没拿书本,肚里好歹还存了点墨水,要不要我帮帮春荣?要不然这样吧,傍晚吃了饭没事,我去看看春荣,早些年我没能光宗耀祖,兴许这重任就落在了春荣身上呢,瞧瞧这名字也取的好,春荣春荣,老四啊,我当初取这名,就是天意啊!顾家孙辈里,就春荣爱读书,可不就是天意,老天爷照看咱们老顾家,我得照看照看我春荣小侄儿,咱们老顾家的秀才公啊!”
你还给六房取了个文觉呢。顾元杰扒开了搭在肩膀上的胳膊:“大哥,你还没醒酒?”
“我压根就没喝醉过!”顾元初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原地蹦哒了两下:“看没见,稳稳当当。”确实还醉着,顾元杰懒的搭理他,拽住他的手腕,省的一会摔了个四脚朝天,回了家又得请吴大夫。
“老四我跟你说,我真心实意的!”顾元初拍着胸膛:“要不要我帮春荣,你说一句话,哥哥听你的!”
顾元杰看着像是没睡醒的大哥:“每天下地干活,你还能有余力教春荣读书?”
“能!”顾元初斩钉截铁的回了一个字:“早些年我就是太不能吃苦,现在不一样,我要给娘争脸面,我要和春荣一起读书,教他识字,白天我干活,夜里我读书,我要刻苦努力!我和春荣,我们老顾家怎么着也得出个秀才公!”
大哥说话,顾元杰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二哥,顾元正感觉到四弟的视线,侧头看了眼,兄弟俩对视片刻,顾元正没说话继续大步走路,顾元杰笑着说:“哥,我相信你。”
“老二,老二你怎么不说话?”顾元初扯了扯自己的手,他的手腕被二弟拽着:“老二,你信不信哥?”
前面就是村子,快要到家了,顾元正简短的回了一个字:“信。”
进了村到了家门口,顾元正放开了一路拽着大哥手腕的手,顾元杰也松开了大哥的手腕,两人开了院门,大步往院里走,独留顾元初站在院门口,咧着嘴乐的找不着北。
灶屋大锅上煮着豆浆,屋里飘满了浓浓的豆香,张婉桃转身从厨柜拿碗,余光瞄见屋后井边的丈夫,哪还顾得上拿碗,忙笑着往屋后去,眉眼含情亮晶晶:“你回来了,锅里煮着豆浆,正好可以喝,给你盛一碗?”眼神儿细细的打量,丈夫瞧着像是挺好,担忧了整宿的心总算是踏实了。
洗了把冷水脸的顾元杰清醒了很多,点头应了声嗯,又说:“盛三碗放凉,二哥的多加半勺糖,大哥随意。”
听了丈夫的话张婉桃才看到旁边还有个二哥,她笑了笑有点儿尴尬:“嗳,我去盛豆浆。”
“回来了。”压完豆腐的朱凤喜从丈夫身边走过:“我要炒些酸辣浇头你们要不要?拌豆腐脑吃,不要的话可以放糖。”见四妯娌在盛豆浆,她提醒着:“用小碗,豆腐脑也能吃,别光喝豆浆,一会还要烙饼呢。”
也对。张婉桃赶紧换了三个小碗。
顾菲菲起来见着在院里劈柴的二儿四儿,还挺意外:“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元正说:“回来了一会。”
“行,等我漱口洗脸,咱们练五禽戏。”儿子儿媳孝顺,日子过着就是舒服,大清早的顾菲菲就满脸的笑,显然心情极好。
婆婆心情好,几个儿媳看着心里也高兴,说话愈发随意轻快,小辈们见长辈们相处的如此和睦,心里头美滋滋,也觉的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呢,比较活泼的大着胆子说话,一时间笑语盈盈莺声燕语,颇有几分尚处春光明媚之感。
刘娇杏脚步匆匆回了屋里,推着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醒醒,娘起来了,该到院里练五禽戏。”
“娘起来了?”正做着美梦呢,梦见自己考上了秀才,顾元初心里高兴的哟,脚下踩风朝着娘屋里去,正要大声的告诉娘这个天大的喜事,他被媳妇推醒了,五禽戏三个字瞬间破了他的美梦:“媳妇我跟你说……”张了嘴,不对,不能说,这事得藏住,得等他真的捡起书本,实实在在的能看进去,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兴许……说不定运气来了,咳咳,他才能跟家里说,他想再试一下考科举,现在不能说,说出来了凭白添了笑料,得忍住:“我去院里了。”
喝了酒就神神叨叨,刘娇杏翻了个白眼,弯腰整理床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