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喜喊了两个儿媳在屋里说话,问了身上有没有来月事,明儿顾家女眷都喝补气血的汤,娘说了这汤来了月事喝不得。说完事,和儿媳们说说话,问问近况娘家情况等东拉西扯。
婆媳三个聊了有小半个时辰,朱凤喜出了西厢往东厢去,四妯娌屋里坐坐,六妯娌屋里坐坐,说的都是明儿清早喝补气血汤的事,问下自家的小辈身上带着月事就不能喝,从东厢出来去屋后忙了会,瞧着要张罗晚饭,往大嫂屋里去,大房这边自然得大嫂去操心,交待妥当去灶上安排晚饭。
补气血的汤,由红枣,桂圆,黑豆,当归,红糖,枸杞,鸡蛋,料特别足,都是前两天在县城买回来的。
不够的话就再吃个馒头,汤水配馒头吃也正好。
顾元初见媳妇喝的奇奇怪怪,琢磨着又是老太太想的,老太太现在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
何花身上带着月事,喝不得,汤色不好看黑黑的,她却很清楚这碗汤可不便宜,见妯娌小口小口喝的小心翼翼,越看越馋,偏偏碰着她身上带了月事,只能等月事走了才能喝:“什么味?好喝吗?”
她是二房长子顾晓晨的媳妇。
“甜的。”杨妮儿回了句,舌尖轻舔上嘴唇,眼睛亮亮像天上的星星,很认真郑重的说:“好喝。”
何花巴巴儿的看了又看,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手里的馒头,干巴巴有些噎的慌,她也有汤,一碗猪骨汤,喝着很是鲜香,可她就是馋妯娌手里黑黑的汤,怎么就碰着她来月事了呢!
大儿媳盯着小儿媳半天都不眨下眼睛,朱凤喜凑过去,小声嘀咕:“你不能喝。”
“娘,我我我知道的。”婆婆看见了?何花红着脸有些慌了手脚:“娘,我我我就是好好奇。”她缩着脖子,笑的尴尬又窘迫:“就,看一眼。”
小姑娘家家没见过好东西,馋也是正常,朱凤喜说:“等你身上好了,灶上会给你煮,还有你六婶呢。”
何花连连点头:“我知道的娘。”是再也不敢往旁边看,老老实实的啃馒头喝猪骨汤。
未出嫁时柳记酒楼生意红火,出嫁后家里又开了个饭馆,可以说柳春香吃过的好东西比顾家所有人都多,连婆婆都比不上。补气血的汤确实不算便宜,却也称不得稀罕,奇怪的是,看着她们眉眼的欢喜,小口小口喝的无比珍贵,她看着,竟也有些馋了。
吃完早饭,哪也没去坐屋里,怔怔发愣。
顾明月进了屋:“娘,等过几天你也可以喝汤。”
“我知道。”柳春香心里很清楚,她就觉的,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好。她哪是馋汤,她馋的是老太太待顾家女眷的慈母心肠,是她们眉眼的欢喜愉悦。嫁进顾家十几年,从未如此清楚的感觉到,顾家家风是这样的温暖,这十几年,十几年啊十几年……她长叹一口气,心里的那点子积郁彻底散了个干净,幸好还不晚,她也是顾家妇。
“难怪你爹……”柳春香开了口,才惊觉自己说了话,看了眼对面的小闺女,小闺女眼神清亮,她沉默了下,也没旁人,便继续往下说:“难怪你爹几十岁的人,依旧是小孩心性,有很爱他的爹娘,有护着他的哥哥,他啊,大概是真的还没长大。”想想自己的性情,想想一对儿女,她笑着说:“你爹这辈子,兴许也没长大的机会。”
“不挺好的。”顾明月想也没想的就回了句,又说:“我将来找夫家,就得找像我爹这样的,我爹好着呢,不如我爹的我都不要。”
听着闺女没羞没臊的话,柳春香笑她:“想找你爹这样的,难的很呢。”
“反正我还小。”顾明月小大人似的跟母亲叮嘱:“娘你好好帮我寻摸寻摸,像二舅娘给杏儿姐寻摸夫家似的,指不定哪天就找到了。”
二嫂别的不说待两个闺女是真的上心,在她心里闺女可不是什么小丫头片子,都是她身上掉的肉,护的紧。柳春香又觉的二嫂其实也挺好,算了,柳家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了:“行,帮你好好寻摸。”
和闺女说了会话,柳春香心里头轻松:“你找姐姐们去,我得去看看,帮着搭把手寻些事做。”
一辆牛车缓缓驶进院里,刘娇杏恰巧从娘屋里出来,离的远,看不太清楚,琢磨着这两天家里来客,一趟接一趟啊,这回又是谁?她一步步下着石阶,正要说话呢,就听见从牛车上下来的妇人喊她大嫂。
大嫂?到了院里的刘娇杏认真看去,略有些吃惊的瞪圆了双眼,紧接着,院里响起爽朗的大笑声,她欢喜极了,朝着站在牛车旁的妇人小跑奔去:“是三妹啊!我的三妹妹啊,我这眼神可真是太不好使了,竟是没瞧出是你,三妹你今儿怎有空过来?这孩子……”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少年身上:“是我那小侄儿吧?”
少年声线有些粗,喊了句大舅娘。
“上个月大哥来了趟家里,看望我顺便说了要寻木匠裁缝师傅针绣师傅的事,这些天我得了空就周边串门说话,还去了几趟亲戚家,帮着一道寻摸寻摸,今儿清早就得了个好信儿,坐不住,心里挂记娘,正好过来瞧一瞧。”顾幼瑶三言两语的将事说了说。
她是顾家出嫁女,家中行三。
俩人是边说话边往正屋去,刚上了石阶,就见老太太站在门口正往外瞧。
“娘。”看见倚在门口往外望的老母亲,顾幼瑶一个没忍住,差点就落了泪:“娘。”哽咽着嗓子,两个大步来到母亲身边,又轻轻的喊了声:“娘。”
顾菲菲听到了大儿媳的说话声,还有那哈哈哈的爽朗笑声,她摸了下三闺女的头发,笑着说:“是幼瑶啊。”
跟在身后的少年喊了声外婆。
情绪激动的顾幼瑶胡乱的摸了把脸上的泪,双手搀扶着母亲往屋里去:“娘,今儿过来看看你,这是我小儿子良芝。”
不需要人搀扶的顾菲菲并没有拒绝三闺女的好意,由着她扶着自己进了屋落了坐,她看向闺女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过来让外婆仔细瞧一瞧,好些年没见着你了,都长这么大了。”
周良芝走到了外婆跟前,他个头高,比坐着的外婆要高很多,便直接蹲到了外婆跟前。
“蹲着干什么,坐啊,坐着和你外婆说话。”刘娇杏搬来个凳子拉着外甥坐,又去打开了婆婆的箱子,拿出糕点昨儿金家送来的桃脯紫苏杨梅。
金春兰安安静静的走到娘身边,帮着拿盘装糕点,桃脯和紫苏杨梅倒是不用拿盘,瓷白的小巧坛子很是大方,可以直接端上桌。又上了红枣和花生。
总觉的还不够,这不是别人是三妹呢,刘娇杏小声的和儿媳说让她出门去,喊了院里的小辈跑腿,到村里买西瓜摘些桃子回来。
“三妹回来啦。”朱凤喜端来两碗热茶,笑盈盈的打量着和婆婆说话的少年:“是良芝吧,好些年没见,险些没认出来,眉眼和小时候像的很呢。”转而看向三妹:“这孩子像极了他爹,浓眉大眼特别精神,该说亲了吧?还是要张罗婚事呢?有好事可记得要捎信回来,我们做嫂嫂的都要去讨杯喜酒喝呢。”
刘娇杏坐到了桌旁,顺着二妯娌的话打趣三妹:“若是不让我喝这喜酒,回头我也得寻上周家去,是要跟三妹你闹脾气的。”
“正说着亲呢,还没个着落,有了着落一准儿回来与娘与嫂嫂们说。”嫂嫂们还是这般和气,说话热络又和气,顾幼瑶心里高兴,脸上的笑自进了院就没落下过。
顾菲菲细细问了外甥几句话,笑着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说一说,咱们良芝好着呢,得配个一等一的好姑娘才成。”
柳春香见院里停了车牛车,细听了一耳朵婆婆屋里的欢声笑语,没着急进屋,唤来了两个小辈,一起搭把手取了车套,牵着牛往屋后去,叮嘱着割些嫩草回来喂一顿饱的,车套有些重搁墙角放一放,在院里也丢不了。
和三妹寒暄了两句的朱凤喜出了屋正要安排人将牛车牵屋后,发现院里没了牛车,小辈们都这么机灵的?眼里有活?正讷闷就听见六妯娌喊她。
“月莲带着明月割嫩草喂牛,得留三姐母子俩吃午饭吧,想好菜色没?”
原来是六妯娌给安排了,朱凤喜眉开眼笑:“得去趟镇上,良芝我隐约记得小时候他过来时,那年刚好七岁,吃着从镇上买回来的烧鸡,小孩儿可高兴了,吃了还想吃闹的三妹骂了他一顿,转眼就要成亲了,小时候看着顽皮现在大了倒是沉稳懂事。上回三妹五妹来看娘,六弟在家张罗的饭菜,有一道地三鲜,三妹很是喜欢,若是店里还有卤好的酱肉也拿些回来,再买条鱼,买只老鸭炖个汤,添几道素菜也就差不多了,晚饭的话,今儿家里没备肉买几斤肉回来,杀两只鸡焖土豆,羊排炖萝卜,三道荤添几个小菜如何?”
“好。我这就去镇上。”好些天没去镇上,柳春香想顾记,想的连夜里睡着了做梦梦见的全是顾记,她在顾记忙前忙后的日子,真是累并快乐着,每一天都特别充实,现在搁家里,好也是真好,到底还是清闲了些,还不是很适应。
朱凤喜问:“喊晓晨媳妇陪你一起去?”
“用不着,也没多远。”柳春香摆摆手,想着去镇上顾记,控制不住的内心雀跃,走的又急又快。
那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利落干劲又出现在了六妯娌身上,朱凤喜看了眼,老六媳妇到底是习惯了在店里当掌柜,一时间有些闲不住呢,只是去顾记拿菜,就已经高兴的走路带风了。
待六妯娌出了院子,走远了看不见人,朱凤喜忙去寻了老四媳妇,三妹回来是有事的,得把在田里干活的四弟喊回来。
第62章
从田里归家的顾元杰先往屋后井边打水洗个脸,清清爽爽的往娘屋里去。
一进屋,周良芝起身喊了声四舅。
顾元杰看向坐在外甥旁边的顾幼瑶:“三姐。”然后才喊了娘和大嫂。
“坐着说话。”顾菲菲指了指凳子。
金春兰连忙提起瓷壶给四叔倒了半碗水。
待四儿子喝完水,顾菲菲温声缓语的开口:“你三姐得了信儿,木匠的事略有眉目,天刚亮就喊了良芝赶着牛车回顾家。”说了两句,她看向三闺女:“这事儿,主要是你四弟在管,他懂些木匠活儿,你跟他细细说。”
“上回大哥来也是这么说。”顾幼瑶笑着细细道出原由。
原是她的小儿子周良芝,七岁的时候,拜了周家一个远房亲戚当师傅,学的就是木匠手艺。当时是这么说的,当徒弟可以,也用不着给钱,一年三节不用礼,就是这人得跟着他走,一年回来一趟,若是接了外头的活,兴许就三五年没个影。家里舍得,人他就带走了,满十六该成亲娶媳定会送回来。
一晃便是九年整,前面的两年,一年回来一趟,十二岁中秋回来了趟,再就是现在,昨天中午刚刚到家。
朱凤喜安排好院里屋后的事,抬脚往屋里进,听见三妹说起这事,顺嘴就接了句:“七岁,是不是正好从顾家回去后就随着你那远房亲戚走了?”
“二嫂还记得呢,对,就是这年。”二嫂还记得呢。顾幼瑶眼里笑意更深,接着继续说:“我那远房亲戚很有点本事,就是性情略有些古怪,四十来岁都是要当爷爷的人了,他呢还没成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良芝这么一个徒弟,日后定是要帮着养老。”
“许是有本事的人跟咱们想的不太一样呢。”朱凤喜笑着说话,目光落到了外甥身上,逗他:“你还记得吧,那年的饭菜里有一道烧鸡,你可喜欢吃了,我刚还和你六舅娘说起这事,让她去镇上买只烧鸡回来,我家良芝这么些年没见,可得好好招待招待。”
瞧着很是稳重的周良芝还算白净的脸上透了淡淡羞红,有些窘迫又有些说不出的开心,看了眼二舅娘,抿着嘴笑的很是青涩,很有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了。
“良芝你师傅如今住哪?”顾元杰沉声问着。周家的这个远房亲戚,若是真有本事,倒是可以好好琢磨琢磨。
“师傅在县城做事,正南胡同有家姓许,请了师傅帮着量尺寸做家具,他家儿子来年春上成婚。”周良芝回答完四舅的话,又说:“之前跟着师傅在府城做事,接了县里的活后,时间不是特别紧,师傅允许我回家看望父母,给了三天假。”
顾菲菲一听,算了下:“意思是明天就得回县城?”
“哎呀!这么着急?”朱凤喜略略蹙眉:“还想着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着也得住一宿呢,连床铺都叫人拾掇准备着。”
嫂嫂们待自己如此上心,顾幼瑶私心里也是想住一晚,近几年自大儿二儿娶了媳妇后,她当婆婆后都没什么时间回娘家,眼看大儿媳就要生了,往后当了奶奶就更没时间回来看望老母亲,她看向一旁的小儿,不知小儿心里怎么想。
周良芝满脸歉意的说:“下回吧,今儿不成,家里还有事等我回去。”
“什么事啊?”顾幼瑶很失望,没忍住,扯着小儿的衣袖问了句。她怎么不知道有事?
想着外婆舅舅舅娘们也不是别人,周良芝便解释着说:“家里大嫂下个月有生,大哥见我回来,问我能不能做个摇篮,镇上也有买,竹或藤制成,就是不便宜。大哥晚上睡觉总喜欢翻身,就想着做个摇篮给孩子睡,摇篮我随师傅做过,便应了这事。”顿了下,说:“一时半会定是做不成,就是先和大哥大嫂商量下,做成什么样放哪里,明儿我回了县城再和师傅说一说,做好了我便送回家。”
“是这事啊,可不能耽搁。”顾菲菲说着,笑着恭喜三闺女:“下个月就要做奶奶了,今儿住不成没事,等下个月若是天好,趁着身子骨硬朗我也随你嫂嫂们去周家沾沾喜气。”她看的出闺女很想在家里住。
很是失望的顾幼瑶听着老母亲的话,激动的一下又红了眼眶:“娘。”简直不敢相信,又高兴又担忧:“坐牛车也得一个多时辰呢,娘你这,这……”她摸着母亲瘦瘦的胳膊,病刚好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要不然,我来接您,到时候我亲自来接您。”她是想母亲去又不想母亲去。
“不用接,你事多着呢,好好操办满月酒,我随你哥哥嫂嫂们来,你哥哥嫂嫂们照顾我,你还不放心呢?”顾菲菲笑着逗她。
顾幼瑶连声说:“放心的,自然是放心。”脑子很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催着小儿子:“快与你舅舅说说话,仔细说说你师傅,这木匠能不能成?”又看向四弟:“你尽管问,不知道的就让他带回去问他师傅。”
“不着急。”顾菲菲握住三闺女的手:“再忙,也得吃个午饭才走是不是,还有点时间呢,舅甥俩慢慢说。”
顾元杰觉的一屋子女眷有些影响说话,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对外甥说:“随我去东厢。”看向母亲:“娘,你们慢聊,我带良芝去东厢说话。”
顾菲菲笑着点头:“也好。”
吃过午饭,稍歇了会,周良芝驶着牛车带上母亲缓缓出了顾家院。
今儿没下雨,顾菲菲带着儿媳们一路送送到了院门口,牛车走远了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回屋里。
至于木匠这事,顾元良与外甥说了很多,借外甥的口说给他师傅听,若是有意,可以让捎信来顾家,顾家人愿意往县城见上一面再来详谈。
“三妹也要当奶奶了。”刘娇杏说着,又道:“转眼咱们就老了。”用手肘捅了下老二媳妇的胳膊:“你什么时候当奶奶?”
朱凤喜翻了个白眼:“这事是我说了算?不得看老天爷的意思。”指了指头顶的天空:“今年没信儿,明年一准能有。大嫂,阳德的亲事你是不是要抓紧点?比晓晨晓方可小不了多少。”
说到阳德的婚事,刘娇杏眉间染了轻愁:“正给他看着呢,都不太中意,这年头好媳妇难找啊。”
“你想要什么样的?咱们妯娌几个也帮你寻摸寻摸。”朱凤喜冲着四妯娌和六妯娌看了眼:“今儿帮阳德找,明儿就是文觉,再过几年就是咱们春荣了,时间啊,过的快呢,一晃就是一年。”
这话刘娇杏很是认同:“我就觉的阳鸿才刚成亲,好不容易张罗完他的婚事,都没好好喘口气,怎么就又轮到阳德了,太快了太快了,日子过的快。”
“大嫂是日子过的有些糊涂,阳鸿成亲都快三年了。”张婉桃笑着说了句。阳鸿成亲没多久,公爹就生了病,公爹走后婆婆也生了病,公爹婆婆的事大半都是大哥大嫂在管着,好不容易婆婆好了,也就是这两三个月家里才清净些。想归想,话却说不得,要说不容易,大房也容易挺不容易。
阳德的婚事,是啊,阳德十五了,在古代也是能成亲的年纪。进了屋,坐着喝了口水,顾菲菲说:“没事就到村里串门说说话,要不然请媒婆帮帮忙?得是那名声好的不为了钱胡来乱来的。”
“再等等,先在亲朋好友里透透气,找媳妇也好嫁闺女也罢,都得知根知底的好。”要说急,刘娇杏也不是很急,小儿子才十五还可以缓两年,为了不让娘担心,她多说了一句:“等明年开春还没什么眉目,就寻了媒婆帮着扯扯线牵牵绳。”
大儿媳心里有想法,顾菲菲也就不多操心了。
安静的金春兰欲言又止,嫂嫂说让她先别声张。
一场雨过后,天气真的凉爽很多,就是这雨啊,隔三差五的下,于农事是喜,顾家的男丁忙忙碌碌的犁地翻松田土,犁地需要牛,没牛就用人力,家里的牛近来也颇为辛苦,当然长工们更辛苦,六十六亩田,需要牛和人共同努力在短短几天内完成田地翻松。翻松后的田地,得往里灌水,耙地清理灭茬,细致活费时费力,接着是播种培育新一茬庄稼。
经二儿媳提醒,顾菲菲特意问了四儿子,要不要再雇长工干活?老二现在管着镇上顾记,也就早上吃饭前那会有点功夫去田里看看,压根干不了什么活。
少了个二哥,确实有些吃力,顾元杰和娘说可以再雇两个长工。
多了两个劳力,顾家男丁的压力骤减,家里的开销随之上升了一点点,顾家老太太的钱袋子变瘦了,值得高兴的是,小儿子顾元良欢天喜地的回到家,对着母亲大声说:他研究出了一道新菜,今儿在店里免费试吃,反响特别好,有好几桌都点了这菜。
第63章
63
顾元初手里拎着食盒,胖胖的他远不如精瘦的六弟灵巧,到底是落后了一步,待他进屋时,六弟正眉飞色舞的说着他研究的新菜说着店里顾客的反应,母亲看着六弟眼角眼梢全是笑,和蔼的不得了。那可不成,他赶紧走到六弟身边,趁六弟不注意,屁股一拱将六弟往旁边推了推,弯着腰手里的食盒往母亲跟前送,腆着个脸嘿嘿直笑:“娘,我特意让六弟留的,娘也尝尝六弟的新菜,还热乎着呢,关店前才做出来。”
食盒只是往母亲跟前送,让她瞧一眼,并没有让娘拿,说完话顾元初走了两步来到桌边,见母亲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笑的愈发灿烂又有点小得意,打开食盒从里端出一盆香喷喷还冒着微微热气的排骨。
排骨看着就很好吃,带着肉,两边煎的焦黄,洒了辣椒面和十三香,还有白色的芝麻粒,顾菲菲闻着隐约还有股淡淡的卤香味,勾着她肚里的馋虫,拿起筷子拿起一根排骨,咬一口,肉特别软嫩,嚼咀时齿间糯意微微弹牙,肉相当入味,果然是先卤后煎,外皮酥脆有浓郁的十三香掺着炒熟的芝麻,特别香!一点点辣,吃完意犹未尽。
“娘好不好吃?店里的要更辣一点,他们边吃边流汗直说过瘾,也不喊着要酒,乌梅汤一碗接一碗喝。”顾元良凑到了母亲另一边,对于大哥刚刚小心眼的举动,他见怪不怪,打小就是这样:“还是娘说的猪骨汤给我了灵感,店里炖的猪骨汤免费赠送,有客人啃着骨头上一点点肉沫,说肉太少啃的不起劲,偏偏又特别喜欢捧着骨头啃,越啃越香,店里还有客人说他定是属狗,只有狗才喜欢啃骨头越啃越香,今儿我上了这道排骨,几乎是桌桌都有点,吃的可带劲了!”
顾菲菲点着头:“好吃。”吃完一根排骨,眼睛盯着桌上的排骨,想吃又不敢吃,一时有些犹豫,心不在蔫的说:“你店里的酱肉做的挺好,下回可以酱些猪大骨,不是排骨,是带肉的筒子骨,猪蹄,都行,比酱肉吃着可能会更香。”说完话,她发现自己没有控制住手,手里又拿了根排骨,吃还是不吃?到了嘴边的肉哪有放过的道理,张嘴咬下一口肉,边吃边点头真香,真好吃,有点儿回到现代宅家里吃炸鸡的感觉了,要是再有点冰可乐就更好了:“乌梅汤有吗?”
“嘿!娘你猜猜,儿有没有给你带乌梅汤。”顾元初飞快的将食盒抱怀里,笑的一脸贼兮:“娘你猜一猜。”
取了车套,送着驴回驴棚的顾元正进了娘屋里,看了眼大哥眉眼的得意,六弟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旁边说话,娘手里拿着一块吃了一口的排骨,神态很是惬意开心。他没说话,默默的进了屋。大哥六弟合着逗母亲,他觉的很有趣,心态变了看什么都与以前不相同,这样的场景,他会觉的很放松舒服,虽然没有掺与进去,仍有淡淡的愉悦。
顾菲菲正要说话,余光见二儿进了屋,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里,回头看着二儿:“你大哥有没有带乌梅汤回来?”
站在母亲一左一右的顾元初顾元良疯狂的对着顾元正挤眉弄眼,张着嘴无声的表示着:不准说!
顾元正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他很少笑,突然的笑了下,如拨云见日整个人都鲜活年轻了。他似乎也有些怔愣,只一瞬,便收起复杂的情绪,对着娘说:“我不知道,大哥去的灶上,我在前店收拾。”
“真不知道?”顾菲菲又问了句,迅速回头看向大儿六儿,左手指指点点:“你们俩个……安分点啊。”一脸的我都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的表情。
顾元初嘿嘿嘿的笑,天生的笑脸和善中带着无辜,顾元良嘻嘻嘻的笑,三十岁的他是个幸福的人,眉眼透着丝丝少年才的纯良。
顾元正一板一眼的回了句:“娘,我真不知道。”
“我猜,食盒里有乌梅汤。”顾菲菲一脸的笃定,很是自信的指着大儿怀里的食盒:“打开给我看看。”
顾元初哈哈哈哈的笑:“娘,真要看?”怀里的食盒放到了桌上,麻溜儿的打开了食盒往母亲面前推:“娘你看——没有!哈哈哈哈哈哈,乌梅汤老早就没有啦娘,娘想喝,明儿让家里熬一锅。”他伸手揉着有些笑僵的脸,抿了抿嘴,努力的强忍着笑意,讨好的蹲到了母亲面前,仰着张大胖脸:“娘,对不住啊,是儿想的不周到,下回从店里给娘带吃的,光有干的不行一定会整点汤水。”他咧着嘴轻轻的推了下娘的手背,将娘捏在手里的排骨往嘴边送:“娘今儿就凑和着吃一回,噎了,儿给你倒水。”
“你们,你们兄弟三个……”顾菲菲对着三个儿子指指点点:“现在都戏耍到了为娘头上来了。”装模作样的揪着大儿的耳朵:“长本事了呢,去,到灶上看看炖的什么汤给我端一碗来。”
今儿他们回来的早,家里的晚饭还在张罗。
“哎,娘轻点轻点我就去,我马上去。”顾元初挤眉弄眼的求饶,慢慢的起了身:“娘,我去了啊,你松手,坐稳了,儿去灶上给你端汤来。”待娘松了手,他才直起身板,看向娘笑的一脸灿烂,什么也没说,小跑的出了屋。
顾菲菲告诉屋里的二儿六儿:“别学你们大哥,跟个猴儿似的,不稳重。”
“对,比我还不如。”顾元良重重的点头,表示很认同。
顾元正不知道说什么,看的出来大哥也好,娘也好,六弟也罢,都是在闹着玩儿,唔……他还得多学学。
大儿端来了灶上的汤,就着汤顾菲菲吃完了手里的排骨,剩下的让大儿端灶上,不够分就切成小块,都尝一尝。
吃完饭,顾菲菲带着六房的孙子顾文觉算账,这孩子精明着呢,上手很快,短短几天已经学的很不错,再过半个月,就能自己独立算账了。
顾元初去了四房侄儿顾春荣屋里,明着是教侄儿读书识字,暗地里偷偷复习书本,为了不让别人多想,他特意将屋里的书都搬到了侄儿屋里,言道多沾些书香,学起来更快,实则是为了更方便他看书。
顾元正喊了四弟问田间农事,顾元良没地可处,闲着无聊凑二哥四哥身边,竖起耳朵认真听,听了半响,倒是越听越糊涂,他也没走,就是不认真听,脑子里开始想一些事。前两天柳家大嫂带着她的童生儿子来了趟店里,不知道有什么事,他没出面,由着大哥将母子俩赶出了店。媳妇为什么越病越严重,经母亲的口他也知道跟柳家三房有很大的关系,丰年是柳家三房的长子,他没问为什么,只是心里有了疙瘩,原先觉的这个少年还算踏实能干,现在看一眼都嫌烦,阳德让他很意外,舌头虽不如丰年敏锐,脑子却更好使颇有灵性,这孩子是大哥的儿子,真是越教就越喜欢,文觉和阳德相处的很好,就像他和大哥小时候似的,常看见兄弟俩凑一块有说有笑。大哥到底是疼他,连生出来的儿子都和文觉这么合适,往后他老了就能让阳德掌勺,娘知道了,也会十分开心。
立秋过后,暑气渐消凉风至白露生。
起床的顾菲菲推开门窗,院里飘着淡淡的白雾,五十多岁的身体,垂垂暮矣的老人,淡淡的白雾挡住了她原就不太清明的视线,她看不清院里,却能听见孙辈们温声细软的说话声。
“昨儿早上没有雾,今儿一早起来看见雾还小小的惊了下,今儿立秋吗?”
“夏裳穿不住,感觉有点冷,我得换身单薄的秋裳去。”
“你这身子骨不行,就感到冷啦?我还觉的特别舒服呢,好凉快,最喜欢秋天啦,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天还有倒寒,秋天就不一样啦,山里的板栗该熟透开壳了吧?今儿可以跟娘说说,咱们进山找找板栗,炒着吃生着吃炖汤都好吃呢。”
说话的孙辈没往正屋来,声音从西厢进了院里,随后见东厢也响起细柔柔的说话声。
“二嫂,秀秀。”
“二嫂你身上干净了吗?今儿灶上要不要熬补气血的汤?我娘可以喝了。”
“我好啦,昨儿晚上和娘说了这事,娘说今儿早上熬呢。”
“三嫂你就换上秋裳了?”
换上秋裳引起了小小的惊叹,转而又说起天气来,秋天是最好的季节,好吃的东西多着呢。顾菲菲听着她们细细的数着,眉角眼梢都是笑,慢慢的往灶间去,便是嫁了人的二孙媳和三孙媳也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
在灶间张罗早饭的是四儿媳张婉桃和六儿媳柳春香,见着老太太进屋,笑着喊了声娘,说起今儿起雾的事,絮絮叨叨的又说到了天气,和院里孙辈们的说话没什么不同。
听过一遍的顾菲菲没有不耐烦,神态温和边漱口洗脸边听四儿媳六儿媳唠家常,觉的这日子啊,可真舒心。
第64章
练完五禽戏吃了饭,送着儿子们出门,干农活的干农活,去镇上的去镇上,读书的读书,顾家男丁的离开,院里稍有一些冷清。顾菲菲照常带着怀孕的孙媳牵了来福在院子周边散步。
略感倦累祖孙俩缓缓慢慢的往家回。
朱凤喜见婆婆回了屋,放下手里的活,匆匆跟了进去,没进屋就喊了声娘:“小辈们想去山里耍耍,捡些野果板栗,近些日子雨水足,蘑菇也生的快,顺便割些猪草带些柴木回来。”
“可以。”顾菲菲点点头,叮嘱道:“当心些,别摔跤了。”
就知道婆婆会答应,朱凤喜笑着说:“娘我去跟她们说声,趁着太阳刚出来,想去就去,家里的事有我们妯娌几个也能忙的过来。”
“嗯,不着急,让她们慢着些。”
匆匆来匆匆去,瞧着风风火火的二儿媳,顾菲菲还挺羡慕,精神劲头可真足!家里啊,就得有这么个爱操心的人在。
几个孙辈搭伴开开心心的去了山里,院里屋后的琐碎活计都落到了几个儿媳身上。
刘娇杏忙的很,只进屋和娘说了两句,还好儿媳也在屋里,有人陪着说说话,老太太就不会无聊,她也能放心干活。
“昨儿的排骨你吃没?有十三香,不能吃多。”祖孙俩独处,说着闲话唠家常时,顾菲菲才想起这事。
“就尝了一口,味比较重,我也担心孩子受不住,给阳鸿吃了。”金春兰低头摸了下越来越大的肚子,圆乎乎的小脸特别温柔,白里透红的气色使得她整个人有种惊艳的柔和美:“阳鸿倒是爱吃,两小截排骨,愣是吃了一碗饭。”
孙子坐的远顾菲菲没注意,坐跟前的几个儿子,她看的还挺清楚:“你爹和你几个叔叔也爱吃,兴许他们干活累,就喜欢吃重口下碗的荤腥,等今儿傍晚你爹你二叔六叔回来,我得跟他们说声,明天回来多带些排骨,咱们晚饭晚些吃,近来农事累吃好点。”
丈夫真的很喜欢吃,夜里躺在床上还在说,六叔手艺越来越好,这新菜做的,好吃又下饭。金春兰想着丈夫的馋样儿,许是近来农事太累,平日里可不见他这么馋,便道:“奶奶若是忘了,我小声儿的提个醒,明晚的排骨可不能少。”顿了下又说:“奶奶咱们先别说,吃饭时见着排骨,一准儿高兴呢。”
“这主意好,生活啊,确实要时不时的制造惊喜。”顾菲菲笑着直点头,对着孙媳竖起大拇指夸。
祖孙俩乐乐呵呵的笑,笑声随风飘向了屋后,在屋后忙忙碌碌的柳春香朱凤喜听着一老一少的阵阵笑声,相互看了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阳鸿媳妇是个难得的好性子,安静温顺,不知和娘说了什么,瞧把娘逗得,一直在笑呢。”朱凤喜正愁和六妯娌说些什么,她觉的,就得多说话,话说多了自然就亲近些。
柳春香觉的这话不对:“娘的性子才是真正的好呢,最是体贴人,细致又周全,咱们家越来越好是因为有娘。”
这话很有道理,朱凤喜非常赞同:“娘是真的好。”跟了一句,又说:“婆婆当的比亲娘还要贴心关心咱们,娘啊,是处处都为咱们想呢,就盼着咱们能好,顾家能好。”
“顾家肯定会越来越好。”柳春香话说的肯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次日傍晚,灶上还没张罗晚饭,在镇上店里做事的顾家男丁们回家啦,这回拎食盒的是顾元良,跑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娘屋里,顾元初也不慢,怀里抱着只瓷壶,没跑步子稳稳当当的走的比较快而已,顾元正依旧默默取下车套,牵着驴往屋后走,从夹道过去,清楚的听见娘屋里飘来的欢声笑语,他加快脚步,心里生了丝丝期待,等自己进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热闹场景。
灶间飘出浓郁的饭菜香,在田间忙碌的的顾家男丁与五个长工回家啦,顾元杰一路往屋后井边,处处可见欢声笑语,略有疑惑,今儿家里有好事?院里搬桌凳拿碗筷的几个小辈见着他们进院,笑的那叫一个灿烂,笑着笑着就凑一块叽哩咕噜,娘屋里有大哥六弟,这俩向来会逗娘开心,屋里热闹很是正常,灶间又是怎么回事?细声细语连笑声都透着偷偷摸摸的感觉。
“四叔,都在笑什么?”顾阳鸿往盆里倒水,蹲身洗脸洗胳膊洗腿上的沾的泥点:“咱屋里有什么事吗?好像都很高兴。”
“问我?”顾元杰一声哼笑:“我也一头雾水。”
顾晓晨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对着脏兮兮的脚冲,双脚来回踩搓着:“应该是有什么好事,我媳妇冲我笑的特别开心。”他又回忆了下媳妇站在窗边,冲他笑的灿烂如花,一颗心怦怦怦跳的有点厉害:“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好事。”
“哥,给我留点,我也要冲。”顾晓方往哥哥身边挤。
顾晓晨将剩下的半桶水给了弟弟:“大哥你洗完了,盆给我,我还没洗。”
“我洗完了。”顾元杰将盆递给侄儿,他脚上也是泥,也得提桶水冲一冲。
叔侄四个一身清爽的回到前院,桌上摆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都坐桌边等着,连娘也在。
顾元杰走到母亲面前,身子略略向前倾,低着头喊了声娘,后面的顾阳鸿顾晓晨顾晓方纷纷喊奶奶。
顾菲菲笑,笑的一团和气:“坐吧,吃饭。”
落坐,端起碗筷吃饭,才吃了一口饭,咦……不对,今天的饭好香,浓郁的十三香,扒开薄薄的一层饭,发现碗里竟然堆着三四块排骨,比前天的个头大多了。
瞧着儿侄们眼里的震惊,顾元初很是满意,站起身乐呵呵的说:“足足六斤排骨,是娘自掏腰包买的,虽说不能敞开了肚皮吃,好歹也能稍稍尽兴,不至于才吃出味就没了。”
“我做的,娘吃不得重口,我少放辣椒面,今天的辣椒面放的多些,不能吃太辣,就小口小口就饭吃,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辣出了眼泪我不管的。”顾元良笑嘻嘻。
五个长工也分到了一块排骨,前天实在是少,长工们没有,今天排骨多一点,才幸运的能尝个鲜。有三个长工都没舍得吃,想着一会等回家。
是夜,都各回各屋睡觉。
二房的次子顾晓方躺在床上睡不着,摸着有些吃撑的肚子,暗暗的想着:希望奶奶能活一百岁,奶奶一百岁,他是六十多岁,嗯,差不多,他才不要分家,奶奶病好后,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真的是太幸福了!阳德说六叔的红烧鱼做的特别好吃,好吃想,奶奶什么时候让六叔做红烧鱼呢,他还没吃过。
“胃不舒服?”杨妮儿摸了下丈夫的肚子,确实有些鼓:“我给你揉揉。”
顾晓方一声怪叫,小小的声音,身子弯成透熟的虾,一把抓住媳妇的手:“不用揉,我们做点别的事,媳妇我吃太多了。”他吃了四块排骨,盛饭时,媳妇跟在他身后,又悄悄的往他碗里放了两块,平日他晚饭能吃三碗,今天吃了足足五碗。
睡不着的可不止这一对夫妻,今晚的顾家,夜里也挺热闹呢。
嘀嘀嗒嗒的雨声传入耳中,顾菲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躺在床上静听了会。外面下雨了,难怪半夜睡着有点冷,好在床上放着被子,被子盖上又有点热,厚了些。
缓了会,顾菲菲从床上起来,在心里暗暗记着,一会喊大儿媳来帮着换一个被子,这个有点厚,睡得不舒服。
被婆婆惦记的刘娇杏也正想着婆婆,起了床才发现外面下着雨,今儿特别冷,薄薄的秋裳穿着不够,还得搭个外衣才成,她自个屋里都没备着,更别提婆婆屋里,匆匆的翻了个外衣套上,她赶紧往娘屋里去,没敲门怕扰醒了正在睡觉的娘,结果一进屋发现老太太醒了,在躺椅里窝着呢:“娘,你什么时候醒的?”下着雨,外面灰蒙蒙,估摸着也没什么时辰,娘就醒了?“是不是冷的睡不着?”记得她放了床被子在床内,思索着忙往床边去。
“被子有点厚,不太舒服,有没有稍微薄一点的?”顾菲菲慢声细语的说着,没睡好,短了精神,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刘娇杏摸了下被子:“还厚了?”前些年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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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娘盖的都是这样的被子,稍薄一点的娘屋里可没有:“薄一点是吧,行,一会我拿床被子过来,娘看看要不要得。”嫌被子厚了,老太太这是身体好了?火力比原先要足?阿弥陀佛可真是菩萨保佑了:“娘,身上的秋裳是不是薄了点?搭个薄外衣如何?屋外头更冷,我给你找找。”
顾菲菲确实觉的有点凉快:“也好,不用太厚。”
“晓得哩。”
听进灶间的小辈说奶奶醒了,在灶间干活的另三个儿媳纷纷擦着手往娘屋里去,醒这么早?
顾菲菲刚套上薄外衣,就见二儿媳四儿媳六儿媳挨个往屋里来,她看着有点懵。
“娘我去拿被子来。”妯娌们来了,刘娇杏看了眼,没多说什么匆匆出了屋。
刘娇杏从自个屋里翻了又翻,总算寻了床比较满意的薄被,搬着往娘屋里去,原先三个妯娌,一会功夫就剩下六妯娌:“娘,看看这被子如何?比你床上的要稍薄一点。”
“娘,我这也有一床,都没怎么盖呢。”朱凤喜风风火火的进屋。
两床差不多的薄厚,顾菲菲满意的直点头:“行,两床都可以,留一床就行。”
“娘,你看这毯子给你歇午时用如何?”这可是张婉桃压箱底的好物件呢,自个都舍不得用,寻思着大闺女出嫁时添了当嫁妆,不过眼下管不得大闺女了,好东西得先紧着婆婆用。
顾菲菲看着眼睛亮了亮:“嗳,给我试一试。”
张婉桃走到婆婆身边,将毯子往她身上搭:“正好呢娘,盖着脚,又没掉地上,这样睡着就不冷了。”
“嗳,好,这个好用。”顾菲菲双手往胸前搭:“挺好的,行了,你们忙,我再睡会。”短了精神,便是儿媳们来了,她也窝躺椅里不想动弹,有了个毯子正好,她再睡会。
看出娘精神不太好,几个儿媳不敢多打扰,刘娇杏将手里的薄被往床上放,来不及整理,轻手轻脚出了屋,虚合上房门。
第65章
一场雨淅淅沥沥直中午,朱凤喜忙完手头的事,往娘屋里瞧了眼。
顾菲菲没睡,正好看见了,温声问:“有事?”
站在窗下的朱凤喜往门口走,跨过高高的门槛,搬了个凳子坐母亲身边:“是有点事想跟娘商量。”
好像有什么事要说,顾菲菲不太喜欢窝躺椅里谈话,撑着扶把起身往桌边坐:“你说吧。”
“今儿初十,过几天就是中秋,是不是去镇上备些糕点?几个孙媳回娘家总不能两手空空,中秋佳节是团圆,家里十五过节,十六让她们回娘家吃个饭,拿些糕点每人二十个鸡蛋如何?”想了想,朱凤喜又说:“再添点花生红枣就更体面了。”
顾菲菲都没想到这茬,听二儿媳说着,连点头:“可以,这事你看着安排,哥哥爱吃五宝斋的桂花糕多买些回来。”老太太的娘家父母不在,有个哥哥却很疼她,都是出嫁女回娘家,老太太当了婆婆走不开,得留家里照顾双亲让儿媳们回娘家,哥哥会亲自到顾家来看望老太太。
舅舅每年都会来顾家看望婆婆,朱凤喜知道这事,也知道舅舅看爱吃桂花糕:“娘,我记得呢。”又想着舅舅爱吃六弟烧的菜,往年六弟都会和六妯娌回柳家,今年,今年可不一定。算了,这事先不跟婆婆说,她去东厢找六妯娌问下,若是六弟能在家掌勺,舅舅吃着高兴娘也开心,年纪大了,过一年算一年呢。
从婆婆屋里出来,朱凤喜去了东厢。
柳春香在缝鞋面,她针线活不太好,一双布鞋做了这么多天,才纳好了两个鞋底,还得上鞋面,做鞋这事真是太考验她的耐心了,不如花几个钱在成衣铺买鞋,大小不合适还能换,但是她现在太闲了,忙完家里的琐碎,回屋里就不晓得干什么。见二嫂过来,还挺欢喜,笑着起身喊着二嫂。
“做鞋呢。”朱凤喜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给文觉侄儿做的鞋,还说要给六弟做,九月九重阳六弟都不一定能穿上六妯娌做的鞋,想着她就笑了,觉的六妯娌也是个妙人:“做鞋是有小窍门的,要说咱们妯娌几个谁最会做鞋,可以多上你四嫂屋里坐坐,她做鞋特别利落,做的又快又合脚,熟练的很呢。”说完,继续道:“论绣活呢,就是大嫂最擅长了,给你瞧瞧大嫂做的手帕,拿镇上卖都可以卖好几个钱呢。”她掏出手帕,大嫂一口气送了她三个手帕,可以用好久了。
柳春香没有仔细看过大嫂的绣活,从二嫂手里拿过手帕细细看着,越看越惊讶:“真是大嫂做的?”完全想像不到,大嫂的急性子也能绣出这么栩栩如生的花草,她轻轻的摸着手帕上的红花:“这得费不少功夫吧。”
“大嫂说不费什么功夫,闲着没事绣两针,陪娘说话绣两针,也就几天时间。”朱凤喜现在说的轻巧,当时听大嫂说时,可把她震惊的不行,大嫂其实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柳春香连连称赞:“可太厉害了,对大嫂刮目相看啊!”大嫂还有这么,这么厉害的一面呢。
“回头你去婉桃屋里坐坐,看她做鞋,眼珠子都得往地上掉,那也是——相当熟练。”朱凤喜竖了个大拇指。
“二嫂这么说,我可得多上四嫂屋里说说话。”一双布鞋做着可愁坏她了,柳春香都有些坐不住,迫不急待的想去四嫂跟前取取经,怎么样才能做出合脚舒服的布鞋。
看出六妯娌眉眼的急切,朱凤喜连忙说出来意,开门见山的问:“十六你们回柳家吗?”
问的这么直接,柳春香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下,抿着嘴不说话,只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回啊。”朱凤喜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是这么回事,往年舅舅都会来顾家看望娘,娘就这么一个亲哥哥,待她如珍似宝的护着,舅舅呢比较喜欢六弟烧的菜,我是想着,若你们不回柳家,留了六弟在家给舅舅好好的张罗一顿丰盛的饭菜,上了年纪的人,过一年算一年,趁着舅舅还能来顾家走动,好生招待他,娘看着心里也高兴。”
娘的亲哥哥,柳春香想也没想就说:“没问题,晚上我跟元良说一说。”
六妯娌这般爽快的应了,朱凤喜高兴的很,站起身:“成,这事就交给你了,当天的饭菜怎么安排都由你们俩口子来,舅舅只吃个午饭。”
“好。”一股子兴奋自心底冒了出来,柳春香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今儿初十,十六,还有六天,她得好好琢磨琢磨,一定要让舅舅吃得开心,让娘也高兴。
八月十三这天,朱凤喜盘算着明天上镇买糕点也行,五宝斋十五不开门,十六来不及买,十四正好,这样凉爽的天气,糕点放两日也还新鲜。
这日下午院里驶进一辆牛车,赶车的汉子面色黝黑,朱凤喜瞧见了正想着是哪房的客人,看到坐在牛车上的老人时,她赶紧往院里去:“舅舅。”今儿才十三,她没记错日子吧?
汉子扶着老人下了牛车。
顾老太太娘家姓沈,哥哥叫沈有后,汉子是他的儿子叫沈宝方,沈宝方比顾元初小几个月比顾元正大些,朱凤喜得喊他一声哥,迎着舅舅和沈家阿哥进了堂厅。
这边,在屋里和孙媳说话的顾菲菲也知道哥哥来了,着急的往门口去,才到门口,屋里的老人就喊着:“杏丫慢些,你病好利索了?”才说了两句话,他就咳嗽了起来。
顾老太太在家时她没名,家里人都喊她杏丫,到了府城做丫鬟,周家小姐给她取名槿枝。
咳了好一会,顾菲菲听着胆战心惊:“哥,你这咳嗽怎么又重了?”看向旁边的侄儿:“药呢?喝了药也不见好吗?”
沈宝方站在父亲的凳子旁没有坐,一手扶着父亲的后背,听着姑姑的问话,他小声的说:“一直在喝药,没断过。”这些日子越发严重,爹担心等不到十六,硬撑着要来顾家见姑姑一面。
“你这身子骨都这样了怎么还乱跑!”顾菲菲急了:“你给我捎个信也行,我去看你啊,你,你这……快,快去喊吴大夫过来,快点的!让腿脚利索些的小辈跑着去。”
刚进堂厅的刘娇杏听着婆婆的话,转身往外跑,边跑还不忘扯着嗓门安慰婆婆:“娘,别着急,我这就去。”
“没用。”沈有后哑着嗓子说话颇为艰难,喘了几口气,胸口才觉顺畅:“杏丫你过来,让我看看你。”他对妹妹招了招手,隔的有点远,看不太清楚,就觉的妹妹好像年轻了些,精神劲头很好的样子,想着他就笑了。
顾菲菲三步并两步往哥哥身边走,搬了个凳子坐下:“哥,别说话,你歇会。”
朱凤喜端来两碗热茶,想着舅舅兴许喝不得茶又兑了碗温水。
“我没事,就是近来受了些风寒,不碍事。”沈有后摆着手:“你看着,是真的好利索了。”他侧着头手作拳捂着嘴又咳了好几声,顾菲菲光听着就很难受,起身帮着拍后背顺顺气。
“家里事多,就不吃饭了。”沈有后没了力气说话,拿脚踢了踢儿子,在家里说好的,他说完话看过了妹妹就走。
沈宝方忍着情绪,压着嗓子对姑姑低声说:“家里还熬着药,耽搁不得,就先回去了。”
“大嫂喊吴大夫去了,就快来了。”朱凤喜看向婆婆,舅舅明显很不好……路上万一有个什么事?
顾菲菲自然也看出哥哥快要不行了,她强忍着眼泪,笑着说:“药,药不能断,得喝,哥,我扶你出门,你看我身子骨也好利索了,十几年没回娘家,是想的很,天天做梦都想回娘家,哥,让我随你回去吧。”
“舅舅你得答应我娘,我娘近来身体可好了,就一直在说今年中秋要回趟沈家,太久没有回去,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去呢,她这病好了,就想回娘家。”朱凤喜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只知道一定得让娘随舅舅回去,要不然,娘日后定会遗憾,这人呢,心里就不能有事,有了事容易积郁。
本来沈有后要拒绝,听着这话,想了想,便说:“好。”
沈宝方顾菲菲扶着沈有后往院里去,朱凤喜连忙进屋帮婆婆收拾一下包裹,这一去,不管舅舅有没有事,都得过了中秋才能回来,谁陪着去好呢,她正想着,就见六妯娌走进了屋里。
“二嫂,我陪娘去。”顿了顿,柳春香又说:“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娘。”
六妯娌确实是合适人选,时间紧急朱凤喜也没法考虑的更周全:“行,你回屋收拾收拾,现在就走。”
等着牛车出了院,眼看就要出村子,刘娇杏喊来了吴大夫:“人呢?”
“走了,娘跟着一道去了沈家,老六媳妇陪着。”朱凤喜抹了把眼泪:“舅舅,舅舅等不得了。”她吸着鼻子:“吴大夫不好意思劳您空跑一趟,您坐着歇会。”转头朝着院里喊了句:“给吴大夫上茶上糕点瓜果。”
刘娇杏一跺脚,急了!“怎么就不等等我,老六媳妇懂什么,她怎么照顾得了娘,娘,娘……哎呀!我得去,走多久了?”想着收拾衣裳吧,又怕赶不上,一咬牙:“算了,我去看看。”
“大嫂,你别急。”朱凤喜一把拉住大嫂:“大哥他们都不知道这事,得跟他们说声,要去也是下午去,驶着家里的驴车去,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兴许没事呢,沈家人看着怎么想?”多晦气啊。
当头一棒,刘娇杏稍有清醒:“行,我去镇上一趟。”
第66章
巳时过半,店里陆续来了生意,有两桌客。两桌都是老顾主,与顾元初很是熟悉,两桌并一桌,七八个围坐一起高声笑谈。
顾元正在柜台盘着店里还余多少酒,哪些酒近来卖的好,需要买进多少,哪些酒近来卖的差,还要不要买进一些,按着母亲教他的方法,拿个本子清清楚楚的记录,除了酒的多少还有进货时间价格等,列得详细又一目了然。
盘好柜台的酒,顾元正扬声喊大哥。
顾元初正津津有味的听着桌上的酒肉朋友吹昨儿徒手逮了只小贼,其过程是相当的刺激精彩,飞檐走壁腾空翻跃连隔山打牛都给吹上了,激动处唾沫横飞拍着桌子猛身站起,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吓唬人的气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人逮一群小贼,实则是一群人逮一个小贼罢了。
假归假,十成里头估且信个两成吧,小贼定是逮着了一只,要不然也不会有钱来顾记吃饭。二弟喊他,顾元初眼神都舍不得给个,只扯着嗓子问了句:“干啥?”
“看着柜台,我去后院盘酒。”说完,顾元正就放心的放后院去。近些日子一起管着店子,大哥看似不靠谱其实也挺靠谱。
盘酒啊,不能耽搁正事。顾元初又舍不得酒肉朋友的吹嘘,听着老有意思了:“兄弟们等一下,容我说一句,咱们换个位置呗,店门口怎么样?位置敞亮光线又好,有风往里吹多凉爽啊,最最重要的是,我站柜台里也能竖起耳朵听一听,你们真是太厉害了!几日不见令我刮目相看,今儿可得好好听听你们的英雄事迹,给我个面子呗,坐门口的两桌,我给兄弟们把酒菜端过去,你们啊,只管跟过来就成。”他说着话,动作麻溜儿端酒菜,脸上不显心里高兴坏了,坐门口也好,显眼!吸引下过路的人,指不定就有人听了一耳朵生了好奇心往店里走。
顾元初是什么人,是童生啊,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呢!
喝了几口酒的几人被他这么一捧,顿时就飘上了天,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纷纷帮着端菜拿碗筷,还有实在没事可干的就挪凳子,顾元初一看,不得了哩这兄弟喝的有点高,忙拉住他的手推着人往桌边的凳子坐:“大哥,有凳子呢,用不着你费这个力,好生坐着,该吃菜吃菜该喝酒喝酒,有我呢,不用你干活。”
刘娇杏匆匆忙忙的到了镇上,慌慌急急的朝顾记去,隔了好几个店子远,就听见从店里飘出来的说话声,哎呀那嗓门大的,食味居的说书人都没他这么会说,难怪店门口围了好几个人,要走不走的样子,丈夫不会把他的狐朋狗友喊店里来祸祸了吧?想着她更着急了,小跑的往店里去。
还没到中午呢生意这么好?见着门口的两桌,刘娇杏愣了下,进了店,里面还有一桌,就点了盘排骨一盘酥豆,三人竖着耳朵听门口桌上的客人吹嘘,七个人抓一个小贼?好意思搁这胡吹海吹呢?她拧着眉头想不明白,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竟然听的津津有味,她早就看见了,一进店就看见了,丈夫上半身趴柜台上乐呵呵的笑着听的别提有多认真。
刘娇杏故意从丈夫面前走过,好家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她吸了口气往柜台进,来到丈夫身边朝着他腰间的软肉不轻不重的掐了下,压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嘣:“这可是顾家公中的生意,别把你的酒肉圈子往店里带,小心老六媳妇抓着你的把柄,店子又回了她手里,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哭。”
“没事,他们花钱来店里吃饭,我还能赶客不成,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顾元初挥苍蝇似的挥了两下手,眼睛依着盯着口若悬河的兄弟们,心不在蔫的问:“好端端的你来镇上干什么?是不是娘想吃什么?”说到后面才舍得看眼媳妇,也就瞄一眼。
看把你能的,才当了几天掌柜就飘上了,刘娇杏翻了个白眼,懒的跟丈夫计较,扯着他的胳膊:“有事跟你说,舅舅来家里看娘,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撑不住,娘跟着一起回了沈家,我喊吴大夫去了没赶上,随娘一起去的是老六媳妇。”
能有什么事出来时还好的很,在顾元初眼里只要娘没事就都是小事,可是听着听着,他就急了!“娘就这么去了?你在这守着,我去趟后院,守着啊。”他边往后院跑边喊:“老二,老二。”声音大的连在灶上烧菜的顾元良都听见了,对着侄儿说:“你爹声音听着不对,快去看看。”顾阳德放下菜刀,拔腿就往院里奔。
顾元
正从杂物间出来,站在走廊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大哥:“出什么事了?”
“舅舅来家里看娘,好像快不行了,娘跟着舅舅一起回了沈家,娘的身子骨才好一点,哪经得住这折腾,咱们村到宜和得有两个多时辰,有段路都没修官道,坑坑洼洼娘哪里受得住!”顾元初说完看向二弟:“你管着前店,我得回家一趟。”他不是商量而是陈述,拍了两下二弟的肩膀:“这两天辛苦你了,对了门口两桌合一桌,喝多了容易耍酒疯,我只卖半坛酒给他们,答应每人送两碗猪骨汤,记得啊,已经送完一碗。”
顾阳德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见父亲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跑没了影。他最佩服的就是爹胖胖的身板还很灵活,不用问二叔,都听爹说了,回灶上告诉六叔一声。
顾元初刘娇杏夫妻俩从镇上回来,朱凤喜喊了老四媳妇一起帮忙,套好了牛车,又细细的收拾了个包裹,还擅自开了娘的箱子,娘命悬一线时买了半只参,还剩小截儿兴许用的上。不知舅舅家情况如何,竹篓里绑了两只鸡,鸡汤最是补。
朱凤喜坐不住站院子里往外望,一遍一遍的捋着,吃的穿的用的,还有没有漏,需要再收拾些什么,她静不下心生怕自己漏了什么,一来一回颇费功夫。
“大哥大嫂回来了。”同样坐不住慌了手脚的老四媳妇张婉桃站院门口,远远的见着一个牛车,车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她赶紧回头对二嫂说。
“婉桃你再帮我看看,没漏什么吧?”朱凤喜扯着四妯娌的衣袖:“你再看看。”说着话,牛车进了院,不待大嫂开口,她先说:“大嫂我喊月莲帮着你们收拾了个包裹,东西应该是齐全的,现在走?还是进屋喝口水?”
顾元初往堂厅看了眼:“吴大夫走了吗?”
“没呢。”朱凤喜隐隐觉的,吴大夫不能走,可能还会需要用上他,就苦留了一番,硬要张罗个午饭。
“正好,我去问问吴大夫愿不愿随着去趟沈家,娘的病情也很凶险,好几回差点……都是吴大夫及时吊住了一口气。”娘就这么一个亲人了,顾元初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把吴大夫带到沈家去。
进了堂厅的顾元初对着吴大夫说了心中所想,言语恳切。
顾家二儿媳很是苦说不让他回去,吴大夫就略有猜测,顾家长子一开口,态度谦恭,他也没怎么拒绝,只说了一个要求:“宜和早几年我去过一回,路很不好,牛车不行,到了沈家一把老骨头都得颠散了架,你家有两头驴,咱们骑驴去。”
朱凤喜听着吴大夫的话立即出了屋去屋后牵驴,刘娇杏瞪圆了眼睛,问了句:“那我呢?我不去了?”
“等信,我和吴大夫先去,老六媳妇也在,有我帮着看着点,娘你不用担心。”顾元初略略的安抚了媳妇一句,看向吴大夫躬身作请,吴大夫走前他走后,两人出了屋。
院里,朱凤喜张婉桃手里各牵了头驴。
“幸好今早喂的饱,要不然,这驴得闹脾气了,让大哥骑这头驴,二嫂你手里的驴给吴大夫骑。”张婉桃细声细气的提醒,见大哥过来后,她又说:“我装了小布兜的玉米粒,若是驴半道不走,可以拿玉米粒吊着,这驴打不得越打越倔。”要说不听话吧,磨面拉车干活时又很卖力,就是偶尔使小性子,得哄一哄。
娘十几年没有出过远门,刘娇杏担心的不行,追到了院门口:“近来早晚寒凉,娘身上火气还算旺,都说老小孩不能全由着她,娘膝盖年轻时落了病根,天冷就容易酸胀,记得多给她揉揉,手心搓热了,五禽戏也不能断。”这话好像不太妥,又说:“在屋里悄悄的练,千万不能断,娘练了这么些日子是越来越好……”
“知道了,你说我都记得,回去吧。”顾元初软着嗓门哄了句:“我会照顾好娘,放心。”
朱凤喜扶着大嫂的胳膊:“大哥你还不放心呢?要说孝顺家里他可是头一份儿。”
“舅舅病的这么重……”刘娇杏叹了口气,二妯娌也不是别人,就说了心里话:“娘病刚好,我就担心,娘受不住。你大哥是孝顺,可他是儿子啊,有时候还是会不太方便。”说着,又觉的这话委实丧气,吸了下鼻子:“算了,真有什么事,沈家会捎信来,老六媳妇眼下看着也改变了不少,这个中秋啊,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朱凤喜没说话,心里堵的慌,不知道说什么好。
妯娌俩就这么慢慢的进了院。
顾月莲和何花合力取着车套,顾金秋在旁边搭把手,取下车套后顾秀秀牵着牛往屋后去,剩下的三人抬着车套往磨房走。
朱凤喜和刘娇杏看着,妯娌俩相视一笑,沉重的情绪略有宽慰,家里的孩子长大了,眼里有活都不需要大人安排。
第67章
熬个药,秦二春往屋门口跑了好几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好不容易药熬好了,自小灶上取下药罐小心翼翼的搁墙角,陶壶搁小灶上放着,灶里还有点余火别浪费了用来温水正好。她放下抹布连围裙都顾不得取,又急急忙忙的往屋前跑,只看见郁郁葱葱的竹林,她呆不住心烦意乱,想了下,朝着竹林去,过了竹林不远处有条河,河上有座桥,她就站在竹林旁等着。
怎么还不见回来!都说了不要去,喊村里顺道的给捎个信,非不听,一定要去,若是在顾家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好!
秦二春在竹林旁站了片刻,秀眉深蹙眼里堆满了愁绪,一妇人匆匆寻来:“娘,河边风大,你身子不利索可经不得这风吹,我来等爹,你回屋歇会,远远的看到了爹,我就跑着回家告诉你。”
她是沈宝方的媳妇尤梅,家里的猪闹腾的厉害,丈夫不家只得她挑了担子割猪草,两只猪特别能吃,割了猪草剁猪草好不容易喂饱两只猪,总算不闹腾了,得了安静她擦着汗往灶间去,见着搁墙角的药罐就晓得娘定是又跑外头等爹。爹病着,一日日喝药不见好,若是娘也病倒了,她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撑不住家里一堆事。
“我是怕你爹在路上出什么事……”秦二春说着话低头捂住嘴,呜咽呜咽的哭了起来:“让他不要去,他不听,一定要去,这么些年他就只念着一个妹妹,什么都没他妹妹重要,大夫说了他不能吹风,还往外跑,他这是不拿自个当活人也不晓得想想我,想想这个家,他没了,这个家怎么办!心怎么这么狠啊他,为了看一眼妹妹连自个都不顾了,大夫说他还能撑些日子的,好歹能过个中秋……现在呜呜呜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了……”
尤梅能说什么?公爹的事她一个当儿媳的哪能说话,便是心里有情绪也发不得。她沉默着将摇摇欲坠的婆婆往自个身上靠,安安静静的听着婆婆哭,心里盘算着公爹的药还剩两副,吃完了还要不要买?若是公爹今儿去了,那事情可就多了去了,儿子在他舅家住,是不是得去接回来?孩他爹定是没时间,难不成她去接?她去接儿子家里怎么办?公爹什么情况一眼就能看透,顾家定会来人,娘一个人怎么招待的过来。
还是得把婆婆劝回屋里,河边风太大,她一会到村里串串门,有顺道去娘家的正好给带个信,让他舅舅送了孩子回沈家。尤梅说:“娘,回去吧。”不等婆婆说话,她扶着婆婆的身子一步步朝屋里回。
秦二春的身子本就有些虚,哭一场,没了力气由着儿媳将自己往家里扶。
尤梅将婆婆扶回了屋,伺候着她躺到了床上,提了小灶上的陶壶倒了碗温水放床边的小凳子上:“娘,你喝些水,我去竹林旁等爹回来。”说完,她出了屋轻合上房门,脚下生风的朝着村里去。
牛车缓缓停在了一户低矮泥砖屋屋前,柳春香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牛车,一路颠的她还得扶住娘,到了地方她松了口气:“娘,我缓会,就来扶你下车,你坐稳了啊,我把手拿开了。”
下了牛车的柳春香站在地上,来回甩着有些麻木的胳膊,原地蹦跳了几下,这路真的是太烂了,她这一身骨头差点散了架,又捶了下酸痛的腰:“娘,我扶你。”
顾菲菲没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来到古代这么久,最远就去了趟镇上,走的是还算平坦的官道,还想着古代的路也不是这么难走,万万没想到,出门能有官道是因为离镇上近,像宜和村离镇上足有近两个时辰,就只有一段路是官道,剩下的路都不能算路,不是有坑就是有石头,颠的她头晕眼花胃里翻腾直泛恶心,才到半路她就受不住了,想下牛车走,不是绊了树枝就是踩了坑要不然脚底被石子给硌着了,天呐,太难了,她只好又上了牛车,靠着六儿媳微仰着脸,忍,忍,忍。
柳春香扶着娘下了牛车。
扶着父亲回了屋的沈宝方让娘看着点爹,他麻利的搬了个凳子搁墙角放着,扶着姑姑的另一条胳膊。
顾菲菲也管不着后背是泥墙,就这么靠着墙,脑袋顶着墙面缓缓呼吸。她太难受了。
沈宝方进了灶屋,见小灶上放着陶壶,赶紧倒出两碗温水:“姑姑你喝水。”
顾菲菲哆嗦哆嗦的抬手想要接水,才发现她的手颤的厉害,不成不成,这样怎么接得住水,手指一点点的回缩。
柳春香从表哥手里接过水,咕噜咕噜喝,连喝了两口听着表哥的话,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娘,吓的赶紧说:“娘,我来喂你。”坏了坏了,幸好大嫂不在,准又得说我不管娘只管自己。
缓缓的,小口小口的喝了几口温水,顾菲菲翻腾的胃稍微舒服点了,只是脑袋仍晕的厉害,根本没法张嘴说话。不想喝水了,就闭上嘴微微侧脸。古代的五十岁跟现代的五十岁真的是完全没法比,她就觉的乡下七十岁的奶奶都比五十岁的老太太要硬朗,这身子骨……许是之前病的严重,要不是她穿来,明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坟地里的一堆枯骨,她真是太艰难了。
“娘再喝点,会舒服些,我刚喝了大半碗,觉的舒服多了。”见娘闭着嘴不喝,柳春香有些着急,娘看着就不太好,不喝点水缓缓怎么行,也不知道二嫂有没有给娘放点金家嫂嫂做的桃脯和紫苏杨梅,酸酸甜甜这会吃最合适:“娘,我去看看包裹里都有什么,拿点吃的给你垫垫肚。”娘不喝,她端着碗往灶屋跑,屋外头就一个凳子娘坐着,连个放碗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搁地上。
跑遍了整个村,好不容易找到一户还算顺路的乡亲,尤梅连忙说了来意,乡亲很是热络表示一定把话带到。儿子的事处理妥当,她心里放下桩事,粗粗估着耽搁了小半个时辰,顾不得擦汗小跑的朝家回,若是爹他们没回来就到竹林旁等一等。
上了坡远远的就看到停在屋前的牛车,回来了。尤梅脚步微顿,而后加快速度朝着家跑,秋日的凉风迎面吹,她感觉不到冷,只觉的热,很热。爹还好吗?顾家来的人是谁?希望来个好说话不添事的,她实在是没精力应付。
一口气跑到了屋门前,看到靠墙而坐的老太太,尤梅傻住了。这年纪……不会是姑姑吧!姑姑不是病的很严重吗?说是好几次差点咽了气,爹生怕见不到姑姑最后一面,非常罕见的在顾家住了两天,结果姑姑一直吊着一口气,爹只好回家,为了这事娘还发了好大一通火,不为别的,爹回来后又给咳上了,没几日就痰中带血。
姑姑能跟着回沈家,身子骨应该还算硬朗,娘又得生气了。尤梅深感疲惫,爹越病越严重,娘就觉得是在顾家染了晦气,见到姑姑这个想法只怕又得变一变,不知道那年轻的妇人是顾家哪房,希望不是个泼辣性子,婆婆就是嘴碎爱念叨,要说坏心却是没有的。
二嫂做事果然周全,柳春香翻出了桃脯和紫苏杨梅,心里欢喜,忙拿到了娘嘴边,给娘喂了个杨梅:“娘,好点了吗?”
杨梅酸啊,顾菲菲正需要这股酸味,酸的整个人都清醒了点,还是没说话,却有了点头的力气。
“慢些吃还有桃脯呢,拿了手帕包着,二嫂想事周全呢,坛子哪经得住这一路颠簸。”柳春香自己也含了个杨梅:“金家嫂嫂的手艺真不错,镇上的什锦果铺想收桃脯杨梅金家没同意,一直往县城供货,一斤要二十六文比肉还贵,偏偏买的人还多,要说金家也确实有头脑,这金贵物儿在镇上买不出价格,舍得花钱买小吃还得是县城的富户。”话还没说完,看见有人靠近,她侧脸瞧了瞧。
尤梅露出个和善的笑:“姑姑,我是宝方媳妇。”
“大嫂好,我是顾家六房顾元良的媳妇闺名春香。”柳春香很有眼力劲的笑着开口。
“不好意思我刚去了趟村里。”像是挺好相处,尤梅略略放松,见她站在姑姑身边,红着脸说道:“我去给你拿个凳子。”看样子,公爹应该是顺顺当当的回了家,她捎信捎早了些,家里一团糟儿子留娘家更合适。
沈宝方端着空碗出来。
尤梅递了个凳子给表弟媳,看向丈夫:“药喝完了?爹还好吧?”
“睡着了,娘在旁边守着。”沈宝方将药碗给了媳妇,转身看向坐在屋檐下的顾老太太:“姑姑你要不要睡会?这儿风大,还是回屋里歇会?”
吃了两个杨梅一个桃脯的顾菲菲舒服多了,坐着缓了会,被颠散了架的身子骨也缓过来了,她笑着和和气气的说:“不用,我穿的厚,坐外头就行。”等她再坐会,就进屋里和嫂嫂说说话。
送了药碗回灶间的尤梅才想起,姑姑和表弟媳明显要在家里住,她得收拾个床铺出来,牛车上还有包裹呢,她飞快的往自个屋里去,家里就三间屋,公婆住一间,他们俩口子一个屋,旁边搭了个茅草屋,是给儿子住的,先凑和着住,想着攒些钱换成泥砖屋,结果碰上公爹生病,别说攒钱连原先手里的一点钱都花了个精光,现在是挣一点用的点,日子紧巴的很。
姑姑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住茅草屋,尤梅拿出一套干净的床单被套,利落的换上,前些天刚洗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收拾好床铺她去拿牛车上放着的包裹:“姑姑回屋里坐吧,我刚收拾好床铺,躺着睡会也好。”
媳妇拿走了包裹,沈宝方赶着牛车往村里去。这是借了别人家的牛车,不是白借,得给点鸡蛋或是一文钱。
听大嫂说收拾好了床铺,柳春香低头对娘说:“娘去躺会,我给你捏捏肩揉揉背,元良在灶上忙活一整天也累的很,我常常会给他捏揉一会,熟练着呢。”
这样啊,浑身酸麻的顾菲菲很是心动,犹豫了下小声的说:“打盆水给我洗把脸。”一路过来沾了灰。
尤梅听到了这话又一次红了脸:“姑姑我去打水来。”忘记了姑姑可是村里的富户,日子过的比穷人家讲究多了。
洗了脸,顾菲菲由六儿媳扶着回了屋。
柳春香也是有些讲究的,她问:“娘要不要换身衣裳?”床是用来睡觉的,一路灰尘多脏啊。
“也可以。”顾菲菲走到床边摸了下被子:“挺厚,我脱了外衣就行。”
娘穿了外衣,柳春香才注意到这事,笑了:“娘我帮你脱。”
婆媳在屋里有说有笑挺轻松,屋外等着丈夫归家的尤梅却很是发愁,晚饭怎么张罗?家里连
个像样的菜都没有,杀只鸡吗?只剩下两只母鸡,杀了想要吃鸡蛋就难了,买鱼买肉哪来的钱?公爹还剩两副药,吊着口气药肯定得继续吃,仅有的一点钱要留着买药,怎么办?要是娘家离的近,她还能腆着脸上门借,现在去哪借?村里吗?
丈夫睡着了,睡的很香,近些日子他总是睡的不安稳,睡不好病怎么好得了,秦二春急在心里,丈夫这会睡的香,她总算稍觉舒心,轻手轻脚出了屋,左右看了眼没人,只有站屋门前来回走动的儿媳,不知在想什么愁眉苦脸:“拉着张脸作什么?还嫌家里不够晦气呢,你姑姑去哪了?”
“姑姑在屋里睡觉,一道随同的是顾家六房的儿媳。”婆婆刺耳的话尤梅当没听见,继续说:“让老人住茅草屋不太好,把我和宝方的房间让了出来,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沉默了下,她压着嗓子说:“娘,晚饭怎么张罗?”
这,秦二春差点没站稳。对啊,晚饭怎么张罗?小姑子十几年没回来,总得有两个像样的菜,可是钱从哪里来?丈夫要是知道家里连个荤腥都没整,定会生气,他这腐木一样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大动肝火。
想了片刻,秦二春一咬牙:“你等着。”她进了屋,没多久又出来了,一只银簪放到了儿媳手里,侧过头不敢看:“拿去看看能换多少钱。”这是刚成亲那年,丈夫外出短工送给她的发簪,不是纯银,太贵买不起,里头是铜外头裹着银而已,值不得几个钱,却也能值几个钱:“拿去吧。”
“娘。”尤梅没敢接,婆婆多宝贵这发簪她是知道的:“要不然再想想法子……这,这这宝方要是知道得骂死我了。”
秦二春咬着牙抓住儿媳的手将发簪往她手里塞,恶狠狠的说:“你爹要是知道咱们连个像样的菜都不给他妹妹张罗,一准儿今天晚上就能归了西天,我还不知道他,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心结,结了整整一辈子!”早知道沈家拿来的聘礼钱是卖了杏丫才凑齐的,她便情愿不要娘家,什么都不要,豁了命出去大闹一场总归能嫁给有后,哪像现在她和丈夫之间还隔着个小姑子,一口气真是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娘睡着了,柳春香轻手轻脚出门,口渴想再倒碗水喝,没成想,看了这么一出,有点尴尬。
“舅娘。”憔悴的妇人看过来,柳春香面色如常的打着招呼,像是刚出来似的,什么也没听见:“大嫂我口渴,水在灶间是吧?”
尤梅傻了,连脖子根都红透了,磕磕绊绊的回着话:“是是是是的啊,我我我帮你吧。”飞快的往灶间跑。
秦二春看着站在屋檐下的俏丽妇人,可真水灵啊,比村里有些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还要好颜色:“我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娘病刚好,吃不得大鱼大肉只能吃点清淡饭菜,舅娘别太费事,张罗出来了我娘也吃不了两口。”柳春香慢慢走向舅娘,学着娘的样子,和和气气的说话:“生病喝药最是烧钱,再多的钱啊也经不住折腾,舅娘别忙活了,有这钱留着给舅舅抓药喝,眼下啊,舅舅喝药最重要,旁的都比不了。”
心里有怨的秦二春听着这话,紧蹙的眉宇略有舒展:“你,你倒也会说话。”接着,她话风一转:“杏丫难得回来,又缝中秋,这个团圆佳节定是要好好张罗,也行,留着十五来吧,左右……”她看了眼手里的簪银,扯着嘴角要笑不笑:“左右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物件了。”没了和小姑子说话的心思,慢慢吞吞的回了屋,还是守着有后吧,多看一眼是一眼,现在摸着是热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冷了呢,这个狠心的人呐!心太狠了!就晓得惦记妹妹,都不体谅体谅她的辛酸和苦楚。
尤梅端着碗温水,看了眼摇摇晃晃往屋里走的婆婆,又看了眼表弟媳,干巴巴的笑着:“春,春香你喝水。”等婆婆进了屋,她才小声说:“我娘心肠挺好,就是我爹病着,不剩多少时日,她,她有些受不住。”
“我知道的。”柳春香喝了水,将碗递给舅家嫂嫂,掏出钱袋子拿出两块碎银,袋子里只剩下几个铜板:“拿着,也别告诉舅娘。”她笑着说:“舅舅最疼我娘,我娘也只剩这么个亲哥哥,我就盼着我娘能吃好睡好,我想舅舅也是这么想的,大嫂你觉的呢?”
话说的有点绕,尤梅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她看着塞手里的碎银,银子啊,她都多久没有见过银子了,瞧着应该能换好几百个铜钱,瞬间就觉的这银子沉甸甸的压手。
“还得劳烦嫂嫂买点肉回来,我熬个青菜肉粥,舅舅也能喝些。”柳春香握着舅家嫂嫂的手,手指往手心压,盖住了手心的碎银,她笑着催了句:“去吧嫂嫂,熬粥费时。”
尤梅傻愣愣的点点头,正要往村里去,就见竹林小道来了人,是骑驴的两个人。
柳春香也发现了,一眼就看出了是大哥和吴大夫,来的是大哥……她想着提醒着舅家嫂嫂:“钱收好别掉啦。”
尤梅慌慌张张的掏出钱袋子将碎银往里扔,碎银落在袋中砸中了仅剩的一个铜板发出道脆响,她听着,眉眼无法自控的露了欢喜。有了这钱,公爹后一个月的药就不愁了。
“老六媳妇娘呢?”只剩几步远,顾元初迫不急待的问。
“娘刚睡着,一路过来累的不行,我正说买点肉熬些粥给娘和舅舅吃。”
顾元初听着赶紧取下竹篓:“买肉干什么,杀只鸡炖汤,肉吃着哪有鸡汤补,快去吧,两只鸡,你们看着安排。”他跳下毛驴,伸着双手笑的一脸讨好:“吴大夫不好意思我这说话去了,来,您老慢点,我慢慢扶着下来。”见旁边傻怔着一个妇人,有点眼生,他吩咐了句:“站着干什么快去搬个凳子来。”
“这路怎么越来越破,我这屁股,要不行了。”吴大夫简直欲哭无泪,宜和村名字取的好,日子咋越过越穷了。
“没事没事,吴大夫等会我给揉揉?来,来……”随手拿了个包裹,往凳子上放:“里面就是些换洗衣裳,垫一垫,水呢,快去给吴大夫端碗水来。”
柳春香也是机灵,回了屋拿出桃脯和紫苏杨梅:“吴大夫你吃个酸的压一压?”
“你,你,你给我喂一个桃脯。”吴大夫拿不住,手抖的厉害。
顾元初腆着脸笑:“我喂,桃脯是吧,我喂……”他去拿桃脯,结果一个手抖没拿住。他骑的毛驴闹腾的很,费了他不少劲才骑到沈家来,要说累,和吴大夫相比只多不少,但能怎么办?几个弟弟也不在,他没法躲懒只得硬着头皮上,他都这样了,娘得累成什么样,还不能去看娘,要先哄好吴大夫,太苦了,真是太苦了,当大哥不容易。
眼看大哥哆嗦着拿了一次又一次,柳春香真是恨不得自己给吴大夫喂,但是不行,可真是急坏她了!白长这么多肉,忒不中用,来的是二哥四哥便是元良都比大哥强。
“孩他爹你快过来。”好在尤梅看见了自己的丈夫,扬着手把人喊了过来:“给吴大夫喂个桃脯。”
这事闹的……吴大夫有点生气,对着顾元初冷哼一声:“老太太身子弱只能练五回,你这身板一看就过于壮实,怎么着也得练个十回二十回。”
“啊……”十回二十回?还有命在?顾元初想还好娘不在,他对着走近的表弟说:“宝方你陪着吴大夫好生歇着,我去看看娘,一会吴大夫歇好了,就请他帮着给舅舅把把脉,我娘病的凶险,好几次都是吴大夫给拉回来的,厉害着呢!”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对着吴大夫笑了笑。
吃着桃脯的吴大夫没说话。
沈宝方听着表哥的话,看向吴大夫时双眼放光,暗淡的眉眼瞬间亮堂了,瞧着精神气都回来了些许。
第68章
木门看着很是老旧,不用巧劲一准会响起刺耳的咯吱声,顾元初搓了搓手,好久没开过这么老旧的门,希望娘现在睡的又好又香,他悄悄的进去看一眼心里踏实。
老太太生病时睡的浅,有点声音就会惊醒,
屋里的房门他隔三差五的弄,上点油润一润,争取开门关门不会有任何响声,上了油还不成就喊老四来看看,他会点木匠手艺,托老太太的福,对于如何让木门安安静静的他是很有心得。
顾元初憋着股劲儿,小心翼翼的开了个门缝,胖胖的身板,一点一点慢慢的往里挤,成功进了屋,憋气憋的胖脸通红,缓了会,他脚步轻快的往床边走。看到娘了,嘿嘿嘿,老太太盖了个被子,睡的很是乖巧,手指头都没露出来,老六媳妇还行,把娘照顾的挺好。
细细看了会,又看了会,顾元初心满意足的出了屋,再看老六媳妇,嗯,顺眼多了,六弟这媳妇娶的还挺好。
笑什么?柳春香莫名其妙,伸手搓了搓胳膊,都起鸡皮疙瘩了。
心情好的顾元初乐呵呵的走到了吴大夫身边,一团和气的问了句:“您老歇好了吗?”
吴大夫瞅了眼顾老大,就晓得顾家老太太没什么事,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没有再问,道:“走吧,我去看看病人。”
沈宝方眼明手快双手扶着吴大夫。
倒也用不着如此恭敬。吴大夫想着,却没说出口,他行医多年知道一些患者家属的心态,小伙子想什么他清楚。
顾元初打开紧闭的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响,他呲着牙浓眉拧成一团,就知道这样的破门会响,生病不容易啊,日子越过越苦,要是老二老四在就好了,他俩主意多也帮着舅舅想想办法,总这么着不是个事,娘看着也不放心,老惦记着。
低矮的泥砖屋,只有个前窗,屋内光线不足,房门紧闭便是白天屋里也是灰蒙。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明亮的日光自敞开的门口争先恐后的往屋内铺,不大的房子一下变的亮堂。守在丈夫床前的秦二春有些不适应突然的明亮,拿手挡了下脸,顾及着丈夫还在睡觉,只压着嗓子边说话边起身往门口去:“干什么?你爹睡着了不知道?要进来不晓得开条缝?多大的身子得敞开了房门……”
“元初?”适应了明亮天光的秦二春看着跟前天生笑脸的胖汉子,白净的很,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身量高了脸变大了些:“你是元初?你怎么过来了?”丈夫每年中秋都会去趟顾家,她没去,家里总得有人守门户,节日里关门闭户最是晦气了。
顾元初侧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吴大夫:“舅娘这是吴大夫,给我娘看病的,医术相当了得。我娘病重,好几次都险些……就是吴大夫给拉回来的,用了猛药吊住了一口气,慢慢的,一日日缓着竟是全好了。我不知道舅舅病的这么严重,二弟上个月过来了趟,回去和跟我们说家里都好,舅舅老毛病还在喝药,我就没放心上放,早知道该早些喊了吴大夫过来。”
“吴大夫?”秦二春眼睛一亮,像是黑暗里出现了个火把,她激动的抓住吴大夫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元初啊元初舅娘谢谢你了,吴大夫劳烦您给我家男人看看,我知道您,杏丫瞧着要不行了,都是您吊住了一口气。”她边说着边拉着吴大夫的胳膊往里走,生怕他转身离开似的:“吴大夫您坐,他睡着了,好久没有睡的这么香,原先有点动静就会惊醒,我生怕他在梦里就去了,一直守着,拿手试着他的鼻息摸着他的手脚,您给瞧瞧的他这,他这,这还能撑多久?”
“白天尽量不要关门关窗,病气出不去,堆在屋里对病人不好。”吴大夫没急着看病,先语重心长的说了句。
沈宝方三步并两步冲到墙边,麻利的打开了窗户,一阵风迎面吹来。
“会不会太冷?”秦二春怯怯的问了句,问的特别小心:“天热时也是开门开窗,立秋后下了场雨门窗没关及时,他就,他就咳的厉害了起来,然后越病越重,前几日还咳出了血。”她拿出手帕捂脸,呜咽呜咽的哭了起来。
婆婆又开始哭了,尤梅悄悄的挤进了屋来到婆婆身边,扶住她的胳膊省的一会哭没了力气跌倒在了地上。
压抑的哭声飘在耳边,吴大夫面色如常,看向年轻的妇人:“扶着你娘出去歇会。”指了指候在身边的沈宝方:“留着他就行。”
晚饭……站在门口的柳春香瞄了眼天色,认命的叹了口气。娘一觉醒来肯定会肚子饿,今儿就早上吃了点粥和包子。她利索的卷着衣袖走到了泣不成声的舅娘身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的站了会,对着舅家嫂嫂道:“大嫂看着点舅娘,我去灶上张罗晚饭。”
“这,这这这不好吧,这哪成呢,哪有让贵客自己动手做饭的,我我我来就好。”尤梅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婆婆:“春香你帮我看着点娘,我去张罗晚饭。”她也不敢放手,怕婆婆摔倒在地,就一直劲的看着表弟媳,想着能伸手搭一搭看好婆婆。
柳春香温温和和的说:“我去,什么贵客不贵客,这是我舅舅家呢,我回舅舅家做个饭怎么了?还没让舅舅舅娘尝过我的手艺,今儿正巧来了机会,大嫂照顾好舅娘,放心,晚饭啊有我呢,我家就是开饭馆的,我打小耳濡目染学的挺好。”说完,快步往灶间去。
“这……”表弟媳进了灶间,尤梅还迟迟没反应过来:“娘,这,不太好吧。”
秦二春身子也不好,做姑娘家她最是能吃苦,便是额头烧的烫手她也能咬牙硬撑,命大,她撑过去了,活蹦乱跳,可惜就这么一次福气。她本来还有个二女,没长成,生第三个时是脚先出来,折腾了一天一夜她的命都差点搭了进去,好不容易生下来,孩子早就被憋的不成样子,她这身子骨自这之后就不成了。
嫁给沈有后她后悔吗?不后悔的,日子苦了点,可男人待她极好,除了将出嫁的妹妹搁心头放着,村里哪个不羡慕她男人好,就是老天爷苛刻了些,总是多灾多难,好好的一个家越过越不成模样。
是她福薄连累了沈家。
婆婆没说话,尤梅也没有再问,过了会,她说:“娘我去给你端碗水来,你靠墙坐着。”
“就让她做饭吧,杏丫难得回来该吃口合心意的。”日子都过成了这样,就没必要在乎脸面不脸面,秦二春心里是有个想法,丈夫前脚走她后脚跟,下辈子还要做夫妻,也省得拖累儿子儿媳,少了他们老俩口,儿子儿媳还年轻,兴许往后还能再生个娃儿。可是她又盼着丈夫能好,多过一天是一天,哪有什么下辈子都是空的眼前最要紧。
婆婆没说话,尤梅就没有再想这事,这会听着也只简单的应了个哦,待婆婆靠着墙坐好,她进了灶间都不敢看忙忙碌碌的表弟媳,倒了碗水匆匆出来,婆婆喝完水,她接过碗:“娘你在这坐着,我去灶间给春香搭把手。”
秦二春点了点头,后脑勺抵着泥墙,慢慢的朝左边看去,看的是儿子儿媳的房间,现在里面睡着的是沈家出嫁的小姑子。
杏丫啊
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屋内沈有后醒了,媳妇的哭声他很是熟悉,便是睡梦中听见了仍迷迷糊糊的醒来,想拍拍她的后背,哭多了伤身。手在床上摸索了下,没摸到媳妇的手,他赶紧睁开眼,就看到了大外甥,看到了儿子,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这人他认识,是医好了妹妹的吴大夫,怎么会出现在沈家?
父亲醒了,沈宝方连忙走到了床头,扶着父亲坐起,后背垫了个枕头,端起放小凳子上的水,触手沁凉里面的水冷了,爹喝不得,他对着吴大夫点了点头,拿着碗出了屋。
“吴大夫劳您受累了。”沈有后诚恳的说着,然后才看向大外甥:“我这,咳咳咳是咳咳是老毛病了。”他低下头朝着床内咳嗽,咳了好一会,才喘着粗气继续说话:“没必要,倒是,倒是看看你娘,她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再说话嗓子嘶哑,声音愈发虚弱:“她,她病刚好,这路,难走。”费力的说完,他又重重的咳了两下,手心染了红,他下意识的以手握拳,不想让大外甥看见。
“手伸过来,我看看。”吴大夫淡淡的说着,平静的目光直视病人。
沈有后不知怎地,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乖乖的伸出了握成拳头的事,露出了手心的深色的血迹。
吴大夫不仅看,他还凑近闻了闻:“舌头伸出来。”
沈宝方端着温水进屋,正好看见吴大夫闻父亲手里的浓痰血迹,心口发紧,一股子无法言语的兴奋激动涌上心头。他觉的,父亲一定能好起来,吴大夫跟他见过的其他大夫不一样,吴大夫是真的医者仁心,一定可以治好父亲!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最后才是把脉。
一通细细检查,吴大夫心里略有数,还是没有问话,手搭上了病人的脉搏,良久他收回手,开始提问,问的很慢,问题一个接一个,有些过于久远沈有后记不太清,沈宝方在旁边帮着回答,答不上的便喊了娘进来。
秦二春进来后,问话顺畅了很多,吴大夫问什么她都能答的细致。
“他这病,终究是耽搁了。”吴大夫话里带着可惜,想起什么,对着站身侧的顾元初说:“你家老二也是,幸好发现的及时,等到了这个年纪才想着喝药,晚了。”他说着,话又转向了沈有后:“你的身体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势,必须用猛药催,这药,不便宜,然后呢,会很痛苦,熬住了这口气就算是吊住了,再慢慢来养,兴许还能活个三年五年。”
顾元初的反应比舅娘表弟要快多了,几乎是吴大夫话刚落音,他就连声说:“我带了钱,带了钱来的,对了,还有小截人参,是我娘用剩下的,都带来了,好像还有别的药,吴大夫你等等我去拿包裹来。”
“你这……身子也被耽搁了。”吴大夫到底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现在用药,还不算太晚。”
秦二春愣住了,没想到吴大夫医术这般了得,仅看了几眼就晓得她身体如何?
沈宝方一咬牙看着吴大夫说:“用药,现在就用药,麻烦吴大夫了。”他决定了,就,就厚着脸向姑姑借些钱,只要父母安好,时日长着慢慢还总能还清。
有了这话,吴大夫起身往桌边走:“到这边来,我再细细看一看,你是亏损气血两虚,一个字得补。”
顾元初拿来了包裹,吴大夫指了指桌:“放着,我再看看她。”
“哥。”沈宝方走到表哥身边,喊了声。
顾元初拍着表弟的肩膀:“别担心,我把柜上的钱都带过来了。”
“我娘也需要用药。”
“舅娘身子不太利索,能用药自然得用药。”顾元初一脸的赞同:“没事,钱够,不够家里还有。宝方啊,看病要紧,别的你也甭想太多!”他揽着表弟的肩膀凑他耳边嘀咕:“舅舅舅娘身体好,待年底开了新店,你和你媳妇到店里干活怎么样?工钱扣一半发一半如何?”说完放开了表弟挤眉弄眼。
沈宝方认认真真的看着表哥,郑重的应了个好字。
吴大夫写好两张药方:“抓药去吧。”
“我去,你留在家里。”顾元初拿好药方叠好了往胸口放,轻轻的拍了两下:“吴大夫今晚没法走吧?”
吴大夫点点头:“过了今晚还得看明天,兴许明天都没法回家,我没带换洗衣服。”
“晓得了。”顾元初又对表弟说:“我和吴大夫住里正家,他家儿子和我一起读过书还算熟悉,这事你别管,安心照顾好舅舅舅娘还有我娘,我先去抓药。”
“哥不需要去镇上,镇上太远,平福屯有个医馆。”沈宝方说着有些迟疑:“哥你没去过平福,我得给你带路吧?”
顾元初摆着手骑上了毛驴:“不用,我找我同窗带路,好些年没见着,路上叙叙旧回头才好上他家借宿,成了,别操心,我心里有数,回屋去吧。”
顾菲菲从屋里出来,就见大儿子骑着毛驴一摇一晃的越走越远,她没喊,抓药要紧。
“姑姑。”沈宝方几个大步来到姑姑身边:“表哥请了吴大夫给爹看病,要不要也给姑姑把把脉?”
“我不用,我好着呢。”光听侄儿说起吴大夫顾菲菲仿佛闻到了浓郁的药味,黑漆漆又苦又涩,打了个哆嗦不能想不能想,太可怕了,她都不想往屋里去,万一……说要喝点药什么的?怎么办?反正她觉的自己很健康不需要喝药。
准备进屋和吴大夫寒暄两句的顾菲菲突然失去了勇气,她扯着嘴角笑容有些勉强:“我,我有点口渴,去灶上看看。”
“顾老太太。”吴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就尴尬了喔。顾菲菲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惨况:“吴大夫劳您受累了,我哥没事吧?”
“熬过去了就没事。”
说话就说话看什么?顾菲菲紧张寒毛都要竖起来了,面色如常的说:“吴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
吴大夫收回目光的同时笑出了声:“老太太是喝药喝怕了,您现在身体好,不需要喝药,是药三分毒。倒是您的大儿,既然跟着一起练五禽戏,他比你壮实,一天五回少了些,达不到效果。”
“这样啊,那,那我几个儿子一天需要练多少回?”前面的话顾菲菲当没听见,当大夫的眼睛都这么毒辣?
“先十回,一个月后二十回,往后日日不断只要坚持住,活个六七十不成问题。”吴大夫乐呵呵的笑。
哎哟!这可真不错,顾菲菲一听顿时记到了心上:“好,回头我就这么吩咐他们,先十回再二十回。”
小姑子和吴大夫说完话,秦二春才从屋里出来,看着眉眼鲜亮像是年轻了好几岁的小姑子,她有点懵。
“嫂嫂。”顾菲菲走上前,轻轻的抱了下清瘦的老人,抱一下便放开了:“吴大夫医术甚好,我的病便是他医好的,哥的病你放心,既然吴大夫说熬过了就没事,这病定能医好。”
在屋前慢慢走路活动腿脚的吴大夫插了句,很严肃的说:“不是医好,这病好不全,最多还能活三年五年,养的好七年八年也不是没可能,药还是要喝,喝一阵稳住了,我再制些药丸,每日一粒的吃着不能断。”
半响,反应过来的秦二春讷讷的张嘴,声音干涩:“杏丫……”眉眼欲言又止像是藏了很多情绪很多话又无从说起。小姑子病重,顾家让同村的捎了信来,最后一面定是要见的,她和丈夫匆匆忙忙的去了顾家,一守便是两天,那会躺在床上的小姑子和现在站在跟前的小姑子真是叛若两人,病是真的好全好透了,真好,有后应该真的可以再活几年。
“没事的嫂嫂,一切都会过去。”关于沈家,老太太的记忆都很清晰,她与嫂嫂之间,她与哥哥之间,顾菲菲都不需要去回忆,深刻的情感涌上心头,她几乎要落泪,情绪过于浓郁厚重酸甜苦辣皆有。
秦二春握住小姑子的手,低头看着,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一会过后,她感慨万分的说:“你是你哥哥的福气。”
“能娶到嫂嫂才是我哥最大的福气。”顾菲菲觉的这话有些沉重,温声夸了句,不待嫂嫂说话,反拉起她的手:“不知灶屋做了什么,我闻到了香味,嫂嫂与我去看一眼吧。”
秦二春任由小姑子拉着自己的手,姑嫂俩慢慢的往灶间去。
还没开始张罗晚饭,柳春香就炖了个鸡汤,晒干的山菌泡发放里头,炖了这么久,满屋子都飘着鲜香,她想着娘也该醒了,打算去屋里看看,还没出去就看见娘和舅娘往灶间来,眉开眼笑的说:“娘你醒了,鸡汤能喝了,舅舅舅娘也喝一碗垫垫肚,炖了一整只鸡,满满一陶罐。”
“给吴大夫送一碗去。”顾菲菲提醒了句。
柳春香转身对灶屋内的嫂嫂说:“嫂嫂鸡汤炖好了,给吴大夫送一碗去,晚饭还得等会呢。”
“我马上去。”尤梅都没想到这茬,放了手里的活,赶紧盛出一碗鸡汤,挑着鸡腿肉放碗里还有鲜嫩的山菌,满满一碗不怕烫,稳稳当当的往门口去。
待嫂嫂走后,柳春香给娘和舅舅舅娘盛鸡汤:“娘,舅娘你们回屋坐着,我端了汤过来。”
顾菲菲问着大嫂,眉眼温和:“我们回屋等吧?”
“好,好。”秦二春连说了两个好字,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内心积攒的郁气忽的不见了,她整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开阔敞亮了,身子骨都像是轻了好几斤,走路也不觉吃力了。
多久没有喝鸡汤了?这般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没想到还能再喝上一碗。
秦二春和小姑子进了屋,丈夫瘦如枯骨的眉眼染着淡淡笑意,喊着杏丫,眉眼温和的笑多年没有见着了?枯寂的心如枯井遇水一下便活了起来,有后还能再活几年,一身病痛的她也有药可医,这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哥。”顾菲菲笑着往哥哥身侧坐,又对坐在桌旁喝鸡汤的吴大夫笑了笑。
“汤来了。”柳春香端着盘,盘里放着三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有点烫,要慢慢喝。”见吴大夫埋头喝汤喝的认真,笑着问:“吴大夫我这汤炖的还合您的胃口吗?晚饭您要吃点什么?我手艺还行。”
吴大夫喝完一口汤,放下勺子,抬头看着顾家六儿媳,点点头:“还汤还行,就是急了点,慢慢熬出来的汤才更鲜,我什么都吃,偏清淡,你看着安排就行。”
确实不是小火慢炖,柳春香担心娘醒来肚子饿,用的是中小火倒也炖出了香味只是不够鲜而已,吴大夫还挺会吃,她想着面上不显笑盈盈的应了话,见四个老人喝汤喝的眉眼舒畅,看在眼里心里高兴的很,拿着空盘出了屋,可以张罗晚饭了,除了鸡汤,就只有两个鸡蛋可用剩下的全是素,嗯,她得好好想想这菜要怎么烧。
第69章
里正家是敞亮的青砖瓦房,顾元初记得很清楚,整个宜和村就这么一个小宅院,他骑着毛驴一路看一路找,知道大概位置只是记得不太清楚,没事路长在嘴上,真找不到随手抓个人问问。
宜和村是真的穷,泥砖屋都少见,多是破落的茅草屋,歪歪斜斜似乎经不得一场暴雨狂风,在外头玩耍的孩子,全都灰头土脸好些个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已入秋有些凉爽,还光着胳膊光着腿,脚上也没个草鞋。
顾元初看路过的小孩们,小孩们也看路过的骑着毛驴着伯伯,黑亮的眼睛里闪着新奇的光,毛驴,村里是没有毛驴的,连里正家都没有,有些孩子甚至都没见过毛驴不知道是什么,听身旁大些的孩子惊呼毛驴时,他们还是不懂,却高兴的拍着手喊着叫着毛驴毛驴。
在屋里忙着晚饭的老妇听见自家小孩的惊叫,赶紧出来看一眼,看到骑着毛驴的顾元初,白白胖胖像极了镇上的富户,虽是极为和善,也怕冲撞了贵人,小跑着抱起自家小孩,拉着脸对着旁边的小孩恶言恶意的吓唬着,别靠太近当心被抓走卖了换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原本越靠越近想着伸手摸一摸毛驴的小孩们,听着阿婆的话,吓的四处跑开躲回了自个家里。
骑着毛驴的顾元初看了眼老妇,老妇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受到惊吓似的赶紧低下头,怀里的孩子抱的更紧了些,匆匆往家跑。还想着问一下里正家住哪个方向,得,才露了个笑脸就把人吓跑了,他有这么可怕?
又走了会,还是没找着,顾元初有些着急,正想着喊个人问问话,咦,抬头就看见了露出一角的黑色屋檐,在一众的破旧的泥砖屋茅草屋里特别的显眼。
到地方了!
正屋两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没建院墙就围了道矮小的篱笆,院子里有两个孩子在玩耍,三五岁的样子,衣着还算干净,小脸有点婴儿肥,大些的笑起来时尤为好看,有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小孩儿,你家大人在家吗?我找沈知越你知道是谁吗?”等小孩看过来,顾元初又清清楚楚的重复了遍:“沈知越,我曾同他一起读过书,我俩是同窗我姓顾。”
小孩没说话东厢房出来个年轻的妇人,站的稍有些远,眉眼谨慎话说的温顺柔和:“村里有户人家要分家,我爹和小叔去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回来呢,您有事吗?若是着急我便让人寻小叔去。”
“我有事,我有急事找他。”又不是里正,在不在的无所谓,顾元初觉的自个的事更要紧些。
“那,那您稍等,我去叫人寻小叔。”妇人犹豫了下,到底没敢让外人随便进院,还是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家里都是女眷不方便,多有得罪便让小叔赔个礼。
沈知越来的很快,跑的急风吹着头发散了下碎发,显得有点点狼狈,见着篱笆外的男子,他愣了下,总觉的很眼熟,姓顾?他出了院子走的更近了些,一眼便看出来了,旋即哈哈哈哈的大笑:“顾元初,元初兄好久不见,今儿有空来你舅家玩?”
“贤弟,我的好贤弟啊,我可想死你了!”见同窗态度热情,顾元初下了毛驴,一把抱住同窗,朝着他的后背拍了两下:“好久不见贤弟一眼就认出哥哥,哥哥心里可真是热乎。”
瞧着小叔子与那男子如此热络,年轻妇人忙往正屋去得跟婆婆说声,家里来贵客了。
“读书时元初兄待我如亲弟多有关照,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元初兄,走,进屋去,咱俩今晚可得好好喝一杯。”
“不成不成,今日不成,今日啊我是事想请贤弟帮忙。”短短几句话顾元初便知今儿借宿这事,稳了!还要去趟平福买药,他也不多寒暄,三言两语道出来意:“等忙完这茬,回头我请贤弟上顾记食馆吃饭,我家六弟掌勺,手艺很是一绝,还有今夏刚出的乌梅汤和县城的乌梅汤不差什么,好喝的很,哥哥回头请你吃好喝好,到时候咱们兄弟俩再热热闹闹的叙一叙。”
沈知越听说有事要帮忙,神情愈发激动:“元初兄有事能想到贤弟,是贤弟的福气,平福是吧,我知道,我来带路。”他连院子都不进,直接对着在院里玩耍的侄儿吩咐:“去,跟你们奶奶说声,我与元初兄有事晚饭慢些吃,等我们回来的。”
顾元初本就存着蹭饭的心思,舅舅家看着就穷,估计没什么饭菜,他在同窗家吃饭,正好可以带些回去给娘。
两人边走边说,原有些生疏,随着话越说越多氛围也越来越亲近,到平福的医馆时,就如同回到了读书那会,他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几人一伙走到哪都是最耀眼的存在,高声阔谈肆意大笑,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那时候的日子过的好不惬意快哉!
买好药往回走,夕阳西下明亮的天光笼了层淡淡暮色,两人说起了近况,说起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发生了什么事……
回了宜和村,沈知越知晓顾母也在宜和村,执意要与元初兄去沈舅舅家。
素菜容易烧,不费什么时间,柳春香想好菜色,忙活完灶上琐碎,等大哥回来后她再烧菜,素菜现炒现吃最好,四个老人都垫了碗鸡汤,吃饭用不着太急。
大哥没回来,灶上没事,柳春香解了围裙进屋陪陪娘。大嫂待娘可是搁眼皮子底下瞅着,便是干活也会时不时的跑屋里瞅两眼,原先觉的她偷懒耍滑,拿着孝顺当借口,现在想想倒是她门缝里看人,也难怪大嫂看她不顺心。
柳春香在屋里陪四个老人说话,她当了十几年的掌柜嘴皮子最是利索,四个老人谁也不落,哄的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在屋后赶着两只母鸡进笼的尤梅听着屋里飘来的阵阵笑声,很是羡慕,觉的弟媳妇性子是真真的好!姑姑得这么个好儿媳,是积了三辈子的福呢。
顾元初牵着毛驴和同窗还没走近,远远的就听见自舅舅家响起的阵阵笑声,细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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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娘也在笑,顿时就乐了:“不知道说的什么,笑的真开心。”到了屋门前,他扬声说话:“娘,舅舅舅娘我们回来了,吴大夫我抓了药回来。”
沈宝方大步出屋,接过表哥手里的药,看到一旁的沈知越对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虽是同村其实并不熟,平日里很少打交道。
“回来啦。”顾菲菲心情极好,说话时眉眼含笑,见到陌生的男子,不待大儿说话,她便笑着说:“是你同窗吧,长得真精神。”
好慈祥的老太太。沈知越看愣了眼,待老太太说完话,他才慢半拍的说:“正是正是,见过伯母我姓沈上知下越。”
“知越,这名取的真好!”顾菲菲乐呵呵的又夸了句。
秦二春和大外甥说了两句,又过来与里正家的二儿说话,多少带了点拘谨:“屋里说话吧,外头起了风,有些凉。”
顾元初扶着母亲:“娘我们进屋,咱们进屋说话。”他朝灶间看去,大着嗓门嚷了句:“老六媳妇我不在家吃饭。”然后嘿嘿嘿的笑,有点小得意:“娘,我去知越贤弟家吃饭,他家备好的饭菜,我带些回来给你尝尝鲜。”
去别人家吃饭还往外带,顾菲菲很不赞同的看了眼大儿:“你舅舅家也张罗了好饭好菜,我用不着你带,你是去别人家做客,可不能太胡闹了。”她小声的说着,话里话外都很温和。
“伯母无事的,元初兄不是别人,带些饭菜给伯母尝尝理应如此。”沈知越笑着说:“只是伯母许久未归家,也不好扰了伯母与哥嫂的团圆,明儿请伯母一定赏脸,去我家吃个粗茶淡饭,年少读书不懂事多亏了有元初兄。”
有人帮着说话顾元初挺直了腰杆,底气很足没脸没皮的说:“这是贤弟的一番心意,娘你就在家等着,舅舅家的饭菜好,你也少吃点,各家饭菜各不同,尝个新鲜多好。”娘好像还是不怎么赞同,他腆着个脸笑:“娘,若真不行,我不带便是了。”
“随你。”顾菲菲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的会不会失了礼,可看着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不管了,她也管不着:“想带就带,我吃不了多少。”到底有些不放心:“你留着点分寸。”
顾元初笑,笑的很是灿烂:“娘我晓得,你在家里吃饭,我随贤弟去他家,吃了饭就回来了。”刚和舅娘说了声,还没告诉舅舅,进了屋,他又和舅舅嘀咕了两句,吴大夫自然不能落下,笑嘻嘻的说了会话,俩人才离开沈舅舅家。
吃完饭,吴大夫不用别人熬药,他亲自来,药熬好后顾元初正好回来。
熬好的药放桌上凉一凉,太烫,那药味儿光闻着就有些犯恶心,顾菲菲默默的坐远了些,坐到了哥哥的床边。
“这是一剂猛药,药效烈,你这身子骨定会承受不住,这时候就得看你的意志力,熬过了一切好说,熬不过可能今晚就去了。”解释了下,吴大夫问:“这药,喝还是不喝?共有三剂,今晚,明天中午,明晚。”
沈有后坚定的说:“我喝。”
“哥,我有个事正好要跟你商量,年底要在镇上开个店,我想盘个火坑,我只见过不知道怎么弄,你是泥瓦匠我跟你说一说,兴许就能折腾出来,这事我信不过别人,乡下小地方还没火坑呢。”顾菲菲之前确实是在想这个事,只是没确定要不要找哥哥,哥哥没正经学过,就是做短工时跟着老师傅们偷学了点皮毛,可能他也是有这方面的天赋,看着看着就给琢磨会了。盘火坑她知道原理要怎么盘从哪下手,她是真不懂,最好是找个有经验的老师傅,眼下却顾不得,先说出来撑一撑哥哥的意志力。
妹妹的事在沈有后心里向来最是重要,妹妹极少开口,虽不知火炕是个什么东西,他却已经打定注意一定要折腾出来,妹妹信不过别人,只相信他。
“等我病好些,我去顾家找你。”
就这还想着干活?吴大夫瞄了眼顾老太太,多少能猜到她的一点心思,没有说什么,只说:“药端过来。”
“哥,记得吧,春上我就是这么熬过来的,一次又一次,哥你也可以。”顾菲菲没忍住紧紧的握住了哥哥的手,握了下,才松开往旁边退了退,把位置留给已经红了眼眶快要哭出来的大嫂。
“别说话,喝药。”吴大夫很是无情的挤走了已经站到了床边的秦二春,这个太会哭容易影响病人的情绪:“一口气喝尽,打盆温热水来,出了汗给他擦一擦,汗出的越多越好。”
尤梅转头就往门口跑,站在门口的柳春香侧着身子让了让。她不想往屋里去,如果可以她还不想娘呆里面,里面有点闷,全是药味不舒服。
沈有后很听话的一口气喝完了温热的药,那药味冲的……差点让他张嘴吐了出来,幸好他及时闭上了嘴,腊黄瘦干的脸皱成一团,看着有些扭曲狰狞。这药……是什么药?苦涩辛辣呛得鼻酸眼花。
“留宝方在屋里,其余都出去。”吴大夫将空药碗往后递。
顾菲菲见大嫂已经傻了,向前一步接过药碗:“宝方媳妇来扶你娘出去。”
“娘碗给我。”顾元初从母亲手里拿过空药碗,路过桌子时顺手提起带回来的饭菜。
站在门口的柳春香接过大哥手里的空碗:“要不要留个人在门口?”她不留,目光往大哥身上看。
顾菲菲觉的这话有道理:“元初你留门口等着,外头风大,我们就回屋里坐着等。”这话是对被宝方媳妇扶着的嫂嫂说的。
“我留也行,这饭菜还是热的,娘你吃点。”顾元初将用布包裹的饭菜放到了老六媳妇手里。
回了隔壁屋,顾菲菲晚饭吃的挺好,老六媳妇手艺好,素菜也炒的很是脆嫩可口:“先放着吧,我吃不下。”
想也知道娘这会没心思吃饭,柳春香没有多说什么:“娘我去端两碗温水来。”
“去吧。”
等待总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顾菲菲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就觉的好漫长,隔壁没有一点声响,她心里慌,总想过去看看,又硬生生的给忍住了,大嫂比她更慌,她若稳不住大嫂怎么办?
今晚夜色很美,中秋将近,不仔细看月亮就是个白玉盘,很漂亮,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也很漂亮。
“娘,没事了,舅舅睡着了,吴大夫说能睡是好事,明早再过来看。”顾元初进了屋,没往里走,堵着门缝不让夜风往里吹:“吴大夫累了,我得带他回里正家睡觉,娘,有什么事你喊老六媳妇。”
虽不知时辰,顾菲菲却晓得定是很晚了,倦意浓她特别想睡觉,听着大儿的话,精神了一点点:“去吧,路上小心,路不好走骑毛驴过去,一定要照顾好吴大夫,劳他受累了。”
“我晓得,娘你也早些睡。”确实急,说完话顾元初就出了门。
听说丈夫睡着了,浑浑噩噩的秦二春挣扎着要站起来,只是坐的久,她身子虚一时间差点摔倒,幸好尤梅一直在旁边守着,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娘我扶你过去。”才到门口,就见丈夫欲要推门,见着他们出来,让了让道:“先扶娘回屋睡觉,我看眼姑姑。”
顾菲菲在屋里说话:“我很好,你帮你媳妇扶着大嫂回屋,看看要不要泡泡脚。”她膝盖还好,六儿媳时不时的给她揉一揉,还挺暖和舒服。
得姑姑提醒,扶着婆婆坐到床上后,尤梅摸了下婆婆的脚,冷的像块冰:“宝方快去烧水,得给娘泡泡脚,这么冷钻进被窝冻了爹也不好,娘你先靠床头坐着,我拿个衣服给你暖暖脚,泡了脚再睡。”
这边,顾菲菲脱了外衣已经躺到了床内,这床还算宽敞,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娘,没事我便吹灯了?”
顾菲菲应了个嗯。
油灯熄灭,屋外的明月与星星透过厚重的窗纸照进了屋内,漆黑的屋里笼着淡淡的阴影。
一觉睡醒屋外天光大亮,顾菲菲笑着和六儿媳说:“糊窗纸有窗纸的好,屋里不亮,猜不到时辰,以为还早呢。”
“可不是,我刚迷迷糊糊的醒了,瞅了眼,灰蒙蒙的以为还早。”大清早的娘心情挺好,柳春香也跟着高兴。
沈宝方尤梅俩口子早早的就醒了,屋里屋外的忙碌着。
“熬了粥?”柳春香进灶间,一眼就看到了灶上的红枣粥,一时没转过弯来,舅舅家还有这稀罕物?念头而起她明白了,定是二嫂给收拾的,要说家里谁最操心最周全,非二嫂莫属,就这细致劲儿,太难得了。
尤梅说:“是姑姑喝的红枣粥,表哥给了宝方,宝方拿了让我煮,也不知煮的对不对,春香你帮我看看。”姑姑来了家里,她才知道富户原来吃个早饭都这般讲究,江米镇上有买,价格比寻常米要贵好几倍。包裹里还有芝麻糊,开水冲泡着喝,是姑姑中午用来垫肚的,她揭了盖子远远的看了眼,黑黑的不好看,闻着却香,她赶紧盖好盖子,重新将包裹系好。
柳春香走过去细细看了看:“煮的很好,再添一点水。”太稠了,哪是粥都快煮成软饭了:“我来吧,你忙早饭。”
果然没煮好。尤梅浑身透着窘迫与尴尬,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表弟媳忙上忙下,那细致认真的劲儿,她有些自惭形秽,她待婆婆可从来不曾这般上过心。想着,她赶紧走开了些。
没想到早饭还能喝到红枣粥,顾菲菲觉的家里的几个儿媳真的是,都相当的孝顺都是极好的,得待她们更好些,要不然,夜里都睡不踏实。
顾元初和吴大夫在里正家吃了早饭过来的,昨夜带回来的饭菜,柳春香没让娘吃,当然她自己也没吃,都是好饭好菜尤梅舍不得吃,分了给婆婆和丈夫,沈有后喝的是红枣粥。
昨儿一剂猛药效果似乎不错,今天沈有后说话咳嗽声明显少了些,干枯的眉眼隐约可见丝丝精神气,也可能是妹妹在家,他太高兴了。
中午沈知越来请顾菲菲去家里吃饭,昨儿有说,顾菲菲便也没多推辞跟着去了,柳春香随同,一起的还有吴大夫和沈元初。他们一趟,沈家瞬间变的冷清,刚还笑语连连呢。
秦二春感叹了句:“杏丫是个有福的,生的儿子个个孝顺,娶进门的儿媳也顶个的好,春上没见着这六儿媳,今儿见着了,竟也这般孝顺周到,太难得了。”
沈有后听着眉眼都是笑,没说话,却很是高兴。
尤梅则有些好奇婆婆说的话,六表弟媳这般好,难不成姑姑家的其余儿媳都这么好?也都这般细致好性情?那得是什么样的儿子才能娶得到这么好的媳妇,她想,姑姑定也是十分的好,要不然怎会都这般孝顺她呢,她暗暗奢想着,不知有没有机会去趟姑姑家。
在里正家吃午饭的回来的,吴大夫进灶间熬药,今儿不用吴大夫多说,待沈有后喝完药都很自觉的出了屋。
今儿天晴,阳光有些晒同时又有阵阵凉风,坐屋檐下还是很舒服的,顾菲菲就没回屋里。
第70章
秦二春搬了个凳子坐门口守着,时不时的扭头往屋内看。房门窗户大敞,屋内很是亮堂,只是床在房间最里面,又有床帐遮挡,她看不太清躺在床上的丈夫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只见儿子一遍又一遍拧着巾帕给丈夫擦汗,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细细听仍听不见一点动静,越是没动静,看又看不真切,她反倒愈发想往屋里去,同时很是明白她绝对不可以进屋,惹了吴大夫不高兴怎么办?才喝了一碗药,过了一夜,丈夫的病就好了些许,不能进去,一定不可以进去。
“大嫂我想问你个事。”老是往里看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顾菲菲没办法只得找个话题勾住大嫂:“村里为什么这么穷?好些都是茅草屋,经不得风吹雨打到了冬天可怎么办?好些个小孩子光着脚穿着破了洞的衣裳到处跑,也没见有个大人跟着。”
一直住在家里,最远就去了镇上,她还想着上头的皇帝挺会当家,国泰民安日子过的都还可以,苦是苦了些却足够管着温饱。今日随着大儿去里正家吃饭,半大的小孩衣不蔽体灰头土脸,小身板儿瘦成了条,衬的脑袋很大,像是随便会摔倒,唯有一双眼睛特别清亮澄净,对上她的视线咧嘴露了个笑,酸涩涌上心头差点就落了泪。
当时她心里就有了个念头,没看见管不着,看见了总归要尽一份心出一份力,她是最见不得小孩受苦,尤其是三五岁的幼童,笑的天真眉眼稚嫩还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特别难受。
“为什么穷?”心思全在丈夫身上的秦二春愣愣的看着小姑子,她有些不能理解这个问题,为什么穷?穷还能有原因?想了下,她回答道:“天生的。”生下来就这么穷,没有为什么,又想着小姑子是呆在福窝里的,年轻时在深宅大院里当丫鬟苦归苦吃穿上却没有受过穷,如今更是儿子儿媳个个孝顺:“你觉的宜和村穷,还有更穷的你没见过,宜和村还算可以,起下来的孩子能养活的都咬牙养活了,养不活老天非要收走没办法,这人呐,哪能跟老天爷争。”她本来有三个孩子,她是有三个孩子的。
好像惹了大嫂的伤疤,顾菲菲本来还想问点什么,只得换个话题:“哥哥是泥瓦匠,家里的土坯砖是哥哥弄出来的吗?”
“挣钱的手艺老师傅们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张罗,自然是在家关了房门弄,这土坯可不便宜,一文钱三块,两间屋费了一两多银子呢。”秦二春指了指屋后的两个土坯房:“想着再攒点钱,给我那小孙儿也搭个屋,你哥这病药不能断,这钱也就一直没攒上。”
想想也对,这里是古代稍有点技术性的手艺都讲究传承,一代一代往下传。
顾菲菲是知道一点的,具体怎么操作她没见过,只听人讲过粗略的步骤,原是说土坯房如何如何好才扯了一点,这里的土坯房看着丑,低矮,破旧,现代的土坯房外墙刷白,雕花窗,屋里进行古色装饰,深受许多人喜爱,冬暖夏凉是真的舒服。
“哥哥的病会好的。”顾菲菲声音不大语气很是坚定,她挪了凳子往嫂嫂身旁坐,顺便挡住她省得总是控制不住的往屋里瞧:“我知道怎么做土坯砖,老师傅干活时我见过两回,记了个大概不是很清楚,哥哥学了点泥瓦匠手艺,听我一说,兴许能自个琢磨明白,有了土坯砖便是再搭两个屋子都不费什么钱。”
她还想着让宜和村那些住茅草屋的村民都能住上土坯房,就算手里没钱,有个遮寒挡雨的坚固房子,日子啊,就还能有些盼头。又或者可以通过里正靠着制作土坯砖挣点钱?
也不知道行不行的通,顾菲菲心里没底,还是得跟几个儿子们商量,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万一好心办了坏事怎么办?
“啊——”秦二春瞪圆了眼睛,呼吸急促。小姑子刚说什么?她听没错吧?“你,你你你你说说你……会?”一口气像是要喘不上来,把顾菲菲给吓了一跳,忙帮着大嫂顺背:“你冷静点,说话慢些。”
坐在不远处的柳春香尤梅见状,纷纷跑了过来,她俩是特意坐远了些,想着姑嫂俩许有小话要说呢,虽坐的远的些,却是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
“没事,我没事,就是,就是是是呛了下。”秦二春说话时看着小姑子,惊着了三个字到了嘴边到底是没有说出来换成了呛着了,若小姑子说的是真,这事……“你们坐回去,我没事。”得保密。
尤梅很清楚自家婆婆,见她脸色变了又变,知晓许是姑姑说了什么,又催着她们坐回去,这话是她们听不得,想着便对表弟媳笑:“我们坐回去,姑嫂难得见一面有说不完的话呢。”
柳春香觉的有事,主要是舅娘反应略有异样,娘却是面色如常,眉眼温和,看不出什么来。算了,八成说的是跟沈家有关的事,她也懒的猜,顺着舅家大嫂的话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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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回去。
眼见两个小辈离远了些,秦二春主动挽上了小姑子的胳膊,两人紧紧相挨:“杏丫,你说真的?”屋里的丈夫都被抛到了脑后,心思全在土坯砖上。
“自然是真的,不难。”顾菲菲回忆了下,张嘴就来:“黄泥打碎,稻草剁成小节,”说着还比划了下:“就这么长,剁好的稻草和碎黄泥拌匀,加水,还得煮点江米水掺里头,然后就使劲的用脚踩,要踩很久,直到稻草和黄泥完全均匀且有些粘稠,再用木头做个模子,把泥放里头用手按实,模子提起来,一块土坯砖就成型了,自然风干就能用来搭房了。”
秦二春细细听着,嘴里无声的念啊念,不知道念的什么,过了会,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难怪村里做出来的土坯砖容易碎,没掺江米水,对,就是这样,江米粘糯,掺了江米水夯出来的土坯砖才更坚固,原来是这样。”她想明白了,目光闪闪发光的看着小姑子:“村里有人拜了老师傅学做土坯砖,足足收了三两银子的钱,老师傅说这个得看天赋,天赋强做出来的土坯砖才好用,天赋一般做出来的土坯砖就容易碎,可不能怪他,他定是会全心全意的教。”
“还有这样的事?也太黑心肠了。”顾菲菲拧着眉头,村里本来就穷,日子过的紧巴巴,三两银子可不少呢!
“挨千刀的畜生啊,真的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太坏了,收了钱还藏一手,是家里全部积蓄,想着学成了也算门手艺只要肯吃苦,总能挣些钱,不料,他没那天赋,做出来的土坯砖卖的便宜一文四块,起初还有点生意,后来别人发现这土坯砖用不得,经不得风吹雨打嚷嚷要退钱,哪有钱可退,这人啊,一时想不开丢下老母妻儿投了河,他死了,落了个轻松一了百了,苦得是留下来的媳妇和孩子,还有还在债呢。”自己过的也苦,说起更苦的人家,秦二春心里也难过的很:“那媳妇也才二十出头,看着和我一般老样了。”
顾菲菲忙问:“哪户人家?”
“说不好,我带你去?”秦二春瞅了眼小姑子:“你,你想接济他们?”犹豫了下,还是劝了句:“杏丫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世道咱们普通百姓挣钱难,顾家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花钱?我知道你心软见不得别人苦,可是给钱能给多少?什么都是一时的,只有自己真正挣到手,下半辈子才能不慌,有底气的活着,你这样,送了点钱解了困境,你不知道穷人家的苦,从来都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看不见天光。
也不知道小姑子懂不懂她的话,秦二春没有继续往下说。上个月二外甥来家里,带了鱼肉和糕点,走的时候还要塞钱,她没要,尽管日子苦,苦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她还是没要这钱,想要真正轻松,除非他们俩口子都闭了眼,这个家才有机会挣出泥泞。现在不同了,丈夫的病有药可医,她的身子骨也能慢慢养好,慢慢来,总能把日子过好。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顾菲菲从小到大听过很多遍,她也特别赞同,大嫂没读过书,却活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她想到了刚才大嫂的回答,天生的……
便是现代都有阶级之分,想要改变唯有读书。古代的贫穷人家哪里读的起书,连活着都要拼尽全力,不是他们不够聪明,有些东西从出生就注定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
太难了。
顾菲菲坚定之前的想法,她要将土坯砖的制作方法交出去,怎么交,交给谁?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效果,得跟儿子们好好商量,这件事要做,或者还可以问问哥哥,兴许对病情有利呢。
“嫂嫂你说的对,幸好你提醒了我。”顾菲菲压下内心种种想法,握住大嫂的手,真心实意的道谢。
小姑子的目光过于明亮,秦二春有些不敢直视,罕见的露了点羞态,窘迫的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放好:“就,就随便说了说,老人常说越穷的人命越贱,就像地上的草,只要不连根拔起,来年春天它就能继续生出嫩芽来,杏丫,很多事生来就定了,都是命,你也别想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