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后厨的院子里, 厨房旁有间专门用来熬药的青瓦小屋子。
展昭一踏进院,风裹着浓浓的药味袭面而来,调皮的从他鼻尖一拂而过。
这味道展昭熟悉, 加之又是出自公孙先生之手,展昭再清楚不过。公孙策以前尝念叨着“良药苦口”之类的话,开封府不少人都曾遭受过这等良药的“荼毒”。
平日后厨这里冷清的很,除了几个炒菜和烧火的师傅,压根见不着其他不相干的人。可今日竟来了不少人, 大伙三三两两的蹲着或站着聚集在一处,不知道唠唠叨叨的在扯些什么家常。
展昭瞧见院里的这一幕突然停滞了步伐,好一会才摸不着头脑的朝厨房走去。
坐在柴堆旁,专门负责开封府众人伙食的掌勺师傅见到展昭来了,立即走过去, 两三步就到了展昭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赵叔?怎么了?”展昭看了眼周围的其他人, 将目光落在赵师傅赵琪友身上, 眼中透着疑惑。
赵琪友双目紧紧盯着展昭, 面色凝重地问:“展大人, 圣上起驾回宫了吗?”
听见赵师傅这一问, 其余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展昭看过来, 瞧得他心头一跳。
展昭总算明白为何今日后厨的院子里会这么热闹了。
展昭笑了笑:“白兄病了, 展某见过圣上后就一直在房间照顾他, 这会……我也不知道圣上回宫了没有。”
赵琪友苦着一张脸, 眉心紧紧地揪成一团,瞧着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几个负责开封府浣洗衣物的大婶悄悄咬着耳朵,虽然有意压低了嗓音,可展昭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听圣上亲临, 吓得我把衣服都丢在了井边了。”这大婶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抹着脸颊旁并不存在的汗水。
另一人推搡着她:“瞧你这点出息,最近开封府破了这么多案子,皇上肯定是来赏赐包大人的。”
被推搡的大嫂听着不满,仰高了脖子反驳:“你有出息还跟我一起躲在这。”
展昭笑得甚是无奈,抬眼瞅着那间从里面飘出药味的小房子。
赵琪友捶着手掌心,一脸愁思:“这可怎么好,圣上若是一时兴起想留在开封府用膳,小老头我这厨艺恐怕会惹得龙颜不悦啊!”
在开封府后厨后院做活的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寻常百姓,有几人走上来拍着赵琪友肩膀宽慰着他:“赵叔,你就来几样寻常小炒,皇上吃惯了山珍海味,说不定会对你的另眼相看呢!”
“你个臭小子,都这会了还打趣你老叔!”赵琪友给了身旁这年轻伙子一手肘。
展昭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正欲走开,突然被人扯住了腰间了衣裳,耳边尽是赵琪友恳求他的声音。
“展大人,你可得救救小老头我啊!”
展昭抿了抿唇,转过身来脸上一派温和:“赵叔,你放心,皇上等会就会回宫的,不会在开封府用膳。”
赵琪友收回了抓着展昭衣裳的爪子,眼睛里好像看到了未来的希望:“真的吗?”
“真的。”展昭很无奈,他进宫当值时曾见过圣上用膳时的排场,当真不是“麻烦”两个字就能说尽的。展昭有时候甚至觉得这皇帝也没什么好当的,吃一道菜都不能超过三著,以免被底下人瞧见摸清楚了喜好,难怪皇上总想着出宫呼吸自由空气呢!
赵琪友拍着胸口,似乎还心有余悸一般。
展昭瞧了眼其他人:“都去忙自己的吧,别等会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身旁找个人都找不着。”展昭自是不会跟他们说皇上昨日就偷偷出宫一夜未归的事情,这会皇宫里着急的宫人可是能把整个开封府衙塞满!
“展大人说的是。”
“我们还是先去把自己的活干完。”
几人七嘴八舌起来,也渐渐有了动静,很快就都散去了。
赵琪友见展昭还没走,微微歪着脑袋问道:“展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展昭忙道:“生病的人该吃……”
只是他话还没说话,就被逐渐恢复心情的赵师傅打断了,赵琪友一脸笑意,领着展昭往厨房里走:“展大人不早说,原来是白五爷饿了。”
展昭心想你们要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赵琪友站在砧板前,瞅了眼旁边都是白顺之前差人送过来的食材,开口道:“展大人稍等会,我做个鲜虾面给白五爷尝尝。”
展昭往厨房里逛了一圈,发现里面的食材当真是比以往丰富了不止一丁点,他虽然没问,却也知道缘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别说赵琪友了,展昭现在算是明白为何府中这些人口口声声都唤白玉堂为白五爷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真是最好的写照了。
只是展昭现在还不清楚,这背后一切一切的缘由竟然只是因他自己一个人。
趁着赵琪友还在为白玉堂的吃食忙活的时候,展昭又去了旁边煎药的小屋子。
受公孙先生吩咐负责给白玉堂煎药的是个年轻小书童,在这府衙里也算是公孙策的半个徒弟,以往哪里有案情需要出门验尸,也都是他准备着东西跟在公孙策身后。
展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将从屋檐处落下的阳光挡住,他高大的身姿,英俊不凡的脸庞浸在朦胧柔和的光晕里,让蹲在火炉旁照看汤药的吴书和都有了片刻的恍神。
“书和,药煎好了吗?”温柔的嗓音,徐徐传来,随着展昭抬步走近,他身后的阳光将这间小屋子照的亮亮堂堂。
“展大人。”吴书和起身低头和展昭打了个招呼,赶紧从一旁捏过帕子盖在滚烫的药罐盖上,他揭开盖子看了几眼,飘忽的药味在此刻更加浓烈了。
展昭站在原处静静地瞧着火炉里腾跃的火苗。
吴书和放下药罐盖子,转过身来,白净的脸庞染上笑意:“展大人,药熬好了。”
“好。”展昭拢了拢袖子走到他身边,打算亲自将汤药盛出来。
展昭提着食盒走在鹅卵石小道上,食盒里面稳稳当当的放着为白玉堂准备的鲜虾面和祛风寒的汤药。
周围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枯黄,感觉到周围风势渐强,展昭也不由加快了脚步。
来到后院,展昭从圆形拱门进去,正见王朝急匆匆地走进了白玉堂的房间。
展昭提着食盒走近,里面隐隐透着谈话声,他伸手推开门,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门口,屋内的三人第一时间就望了过来。
展昭稍提腿摆跨步而入,端着温润如玉的浅笑问道:“王朝,你有何事?”
“猫儿,你去这么久,爷还以为你跑丢了要差人去找呢。”白玉堂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至少这会还会打趣人了,他说完冲站在一旁的白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替自己束发。
展昭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旁看着他:“你起来做什么?好好躺着。”
王朝看着展昭的侧颜,轻声道:“展大哥,是皇上想见白五爷。”
展昭忍不住就蹙起了眉心,下意识的去瞧白玉堂,却见对方神情轻松,实在瞧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白玉堂掀开被褥起来,展昭走回到桌旁将食盒打开,一边道:“先把面和药吃了。”
白顺伺候完白玉堂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
白玉堂束好了长发,镶嵌着蓝宝石的银发冠跟这一身锦衣华服格外的搭配。
他走到展昭面前,瞧了眼碗里摆了半边面碗的虾仁,略显苍白的脸庞浮起了明朗的笑容:“还是猫儿你贴心。”
展昭唇瓣微微嚅动,不知道他这句猫儿到底是怎么唤的这么顺口的。
王朝放轻脚步声走来,浅声道:“展大哥,皇上还在前厅等着。”
前边的架势瞧着当真有点吓人,除了包拯和庞统,方才八贤王也带着身边的一队亲卫到场。太后得知赵祯在开封府衙后,命慕薛也率领侍卫队迎皇上回宫。
于是,开封府里里外外被若干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展昭敛眉,眼梢微凉,手指尖落在桌面上无意识的蜷缩起,对白玉堂直道:“快吃吧。”
王朝平日里哪里见过展昭眸光凌厉的模样,当下压住了唇角站在原处一言不发。
展昭这般为他,白玉堂心里头高兴,加上的确是饿了,很快就将一碗鲜虾面吃得干干净净。
王朝不好说什么,他是来请人的,也不好一人独自回去,而他跟白展两人站在一起只显得自己更多余,于是又站到了房间门口静静的等着。
白顺将床上的被褥叠好,悄悄的打量着自家五爷和展大人之间的相处,越瞧越觉得是四爷多虑了,怎么发现自家爷和展大人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竟相处的分外融洽!
白玉堂喝完药,展昭就和他离开了房间。
路上,白玉堂和展昭两人走在前面,王朝和白顺默默地跟在后面。
寒风有些刺骨,展昭忍不住向白玉堂靠近,内心想伸手去扶他却还是忍住了动作。
展昭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药……苦不苦?”
“也还好。”白玉堂偏头笑着看了他一眼,苦是真的苦,可是重生前他喝了大半辈子的药,这点苦不算什么。
“不知道这糖还能不能吃。”展昭摸了摸怀里,将那被他用油纸包裹的好好的,余下还没吃完的桂花糖拿出来。
“怎么不能吃了。”白玉堂仅看了一眼,立即就伸手夺了过去,他透着嚣张的笑语在展昭耳旁响起,让展昭忍不住抬眸去打量他。
桂花的香甜逐渐在唇齿间漫延,白玉堂攥紧了油纸包,默默想着,他这是不是也算苦尽甘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