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黎明

    第62章 黎明

    山里的清晨,来得很早。

    姜长宁被鸟叫声迷迷糊糊吵醒的时候,天色还未大亮,她习惯性地想伸个懒腰,感觉到怀里依偎的分量,又赶紧收回来。

    有人伏在她的身前,睡得正香。

    山间的露重,为免他招了寒气,她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垫子,几乎是让他整个人趴在了自己的身上。少年清瘦,可也颇有些分量。一夜睡下来,肩背都被压得有些酸。

    但这种感觉,反倒令人久违地踏实。心满意足。

    睡梦中,少年的眉眼都格外沉静,如工笔描绘的好看。

    姜长宁忽然很造孽地在想,昨晚的星夜虽美,但要是有盏灯的话就更好了,能让她看清他……的样子。

    思绪一飘,呼吸下意识地重了几分。

    怀里的人一下就察觉了动静,小扇子一样黑密的睫毛动了动,模模糊糊地喊:“妻主。”

    姜长宁很懊恼。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摸摸他头发,“再睡一会儿吧,没事。”

    但江寒衣醒得很快,短暂的工夫,目光已经清明了:“我不要紧的。”

    以影卫的警觉,本应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起身应变,全因为昨晚劳累,才一时之间睡得沉了。其实已经很愧对他常年所受的训练。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忙着要起身,然而刚一动,却怔了怔。

    衣襟松松垮垮的,并未完全系好,怕他着凉,身上盖的还是姜长宁的外衫。轻薄的夏衫,混合着淡淡的香气,让人回想起昨夜里……

    他脸上倏地一红,飞快爬起来,还有意背过身去,将衣襟和腰带牢牢系好。

    姜长宁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皱了皱鼻子。

    少年的长发,在昨夜辗转间尽数弄乱了,毛毛糙糙的,水红的发带半松不松,垂在后颈,衬得肌肤如雪。

    “别动。”她按住这想躲的人。

    仔仔细细地替他摘去发间沾上的草叶和小花,用指尖将长发慢慢梳理整齐,又用发带端正束好。歪头看看,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

    “还疼吗?”

    江寒衣原本像一只乖乖让人梳毛的猫,已经放松下来毫无警惕,陡然听见这一句,全身都紧绷起来,眼看着就要炸毛。

    “妻主!”

    “怎么啦?”

    “不许提。”

    “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姜长宁绷不住笑,无可奈何地摇头,“我是想说,你要是身上不舒服,我们就再休息一阵,不用强撑。”

    毕竟是男子初次。昨夜缩在她怀里小声嘤咛的样子,历历在目。

    谁料这人要和她翻脸。明明是背对着她,却也能看到耳廓一下红透了,身形一动,几乎是跳起身的。

    “你再说,我就走了。”

    说罢,当真转身就走,健步如飞,一下也不回头,一点也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姜长宁哭笑不得,一边劝他慢点,一边跟在后面。

    闷声不响地走出好一段路,江寒衣的脚步才放慢下来,方才的羞恼还没褪下去,像是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开口问:“妻主,我们如今是什么打算?”

    与京城的联系已经断绝,想要潜入山寨探听姜灿的消息,昨夜却又因那小王子的垂青生了变故,一时置气出逃。

    进退无据,总不能真像姜长宁昨夜说的,随意找个风景秀美的山头住下来,当闲云野鹤。

    姜长宁倒是气定神闲的:“不忙,晚点再说好了。”

    说着将他拉过来,抚了抚他额上被汗水微微打湿的碎发:“走那么快干什么。”

    又不是铁人。

    即便他体质再怎么好,说到底,也还是一个男子,又从未经过这样的事,折腾了半宿,哪有不疲惫的。她今天起来,眼看着他的精神,就比往日里要弱一些。

    思及此处,终究是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昨夜不该跟着他胡闹,至少应该节制一点。但是……

    她忍不住回想起他拉着她倒进草地里的样子,和看她的眼神。

    茫茫黑夜里,即便有月色星光,一切也显得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大清,唯独他的那双眼睛,那么湿润,那么亮。

    还有羞涩的,却又努力贴近她的身子。那种难以忘怀的温暖。

    “妻主在想什么?”面前传来的声音,将她的想入非非打断。

    姜长宁干咳了一声,视线飘了飘,打算搜肠刮肚编谎。

    但他显然已经猜到了,脸颊微鼓了鼓,现出一种气恼,但更多的还是羞赧,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将头一低,道:“妻主今天还没吃过东西,我去四处看看,有什么能够入口。”

    “我不饿,你别忙了。”

    他不理她。但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那些山民或许还在找我们,我不会走远的,妻主你小心些。”

    姜长宁见劝不住他,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已经被找到了。”

    “……”

    头顶树冠上,传来哈哈几声大笑。

    一个利落的身影,如林中的鸟雀振翅,翩然落下。

    姜长宁仰头看了看。深山里的老树,高得惊人,能在树冠之间跟了他们半日,显然身手极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

    江寒衣大惊,喊了一声“妻主”,反手去腰间拔匕首,却摸了个空。

    先前进寨子时,为了将柔弱夫郎这个身份装到底,避免惹人疑心,这些防身的兵器都没有带在身上。此刻手无寸铁,对上高手,必然是要落下风。

    但他仍将身子一挺,坚决挡在姜长宁的身前。

    对面的女子上下打量他几眼,就扬了扬嘴角:“你这个小夫郎,挺有意思的,一路过来害羞得横冲直撞,我跟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功夫不到家,还得练。对你倒是有情有义,让人钦佩啊。”

    江寒衣一怔。

    也不知道是让她说了功夫没到家,恼了,还是被点破自己因为昨夜之事魂不守舍,更羞了,眼尾红红的,直瞪着对方。又唯恐她对姜长宁不利,戒备得很,肩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只随时预备厮杀的小豹子。

    那女子嗤笑一声,举了举手:“我先声明,昨晚我没看。”

    言谈间大喇喇的,和山民一样粗放,但汉话流利,虽一张脸晒得黑红,已经生出了皱纹,目光却明亮锐利,一看便不同凡俗。

    姜长宁与她对视了片刻,轻轻将江寒衣揽到身边,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这才向着对面,端正行了个礼:“将军取笑了,晚辈惭愧。”

    身旁的少年极轻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惊讶,又担心。

    对面的女子收起了笑容,冷着脸看她,目光如鹰隼,很是让人胆寒。许久,才冷冷道:“你倒是个胆大的。”

    “何出此言?”

    “世人皆知,我是朝廷钦犯。你胆敢撞破,也不怕我杀了你,和你水灵的小夫郎。”

    “将军又在玩笑,”姜长宁很和气地笑了笑,“你既专程追来找我,半天不曾动手,何必非要等到此刻再杀,岂非多此一举。”

    假如想要隐姓埋名到底,真的不愿意和她相见,便躲在寨子里当闲人,悄然终老好了。

    既然连夜出来追她,便表明对方其实一直暗中关注着她,只是,或许是对她的来意不能确定,有所戒备,或许是想考验她的诚心,这才不急于相见。而发现她主动离开寨子后,对方反而按捺不住了。

    姜灿其实是想见她的,不是吗?

    只是对方对她的兴趣,比她预想中要大。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姜灿,十来年前逃离京城的武威将军,不是个矫揉造作的人。听她这样直接点破,也不以为忤,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如今的晚辈,气势倒不小。”

    她瞥瞥姜长宁:“你是哪家的孩子?”

    “晚辈姜长宁,是景帝第七女,获封齐王,惭愧在将军离京时尚且年幼,还不曾拜谒过。”

    话说得客气,给足了对方面子。

    她也不愿多耽搁时间,便打算单刀直入,简略地向对方托出,如今昏聩的姜煜已死,京中有晋阳侯的军队与萧家的乱党交战,虽有一时乱局,但平乱只是时间问题,无须担忧。

    然后,便可以与对方商议,她想要谈的条件。

    不料姜灿直接打断了她:“我知道你。”

    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相当复杂,像是有所惊讶,但更多的是对往日的追忆,掺杂着悲哀。她的眉心紧锁在一起,就好像透过姜长宁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我见过你,是你丁点大的孩子,记不得我了。”

    这一回,轮到姜长宁惊讶了。

    转念想起,传闻中,这位将军当年曾经军功很高,炙手可热,深得姜煜的倚重,一度到了可以自由出入内宫的地步。也正是这一份过分的宠信,最后招来了灾祸。

    她见过尚未出宫开府的皇女,也是合理的。只是自己这个半途穿越来的冒牌货,的确不知道二人还有过交集罢了。

    于是也不愿多言,只想以年幼为名,将这一节揭过去。

    却不料,姜灿直直地盯着她:“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谁?”

    “你当年的乳父,烟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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