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乌不耐烦睨他一眼:“她平白无故地送你什么东西, 更何况还是这等重要的物件儿。你要真穷得连枚银币都眼红,就去我那儿挑两枚宝石珠子,省得在这儿丢人。”
银无妄:“你——!”
他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怒火一下烧至头顶,气得再难冷静。他手臂微弯, 忽化出把雪白的剑刃,跃身便朝裴月乌攻去。
裴月乌也只想快些取他性命,好将那枚银币拿回来,登时也化出血剑。
剑锋相撞的前一瞬, 沈衔玉忽打出股强大妖气, 凝成无形屏障, 隔在二人中间。
两道剑气皆撞在屏障上,气流四涌。霎时间, 屏障左边的霜雪消融成水, 又急速蒸发。右边的霜雪则凝结得更多,半空甚而斜飘起白雪。
裴月乌睨向沈衔玉:“再敢阻拦, 连你这死狐狸也一并砍了!”
银无妄也道:“想来你也看见了,这等蛮不讲理的粗人,又何必论什么是非对错的道理。”
对于裴月乌的所言所为,沈衔玉已心有猜测。
怀着试探的心思, 他说:“那枚银币还在尊君身上,继续打下去,恐会无端毁了小池姑娘的东西。”
与他想的一样, 裴月乌听得这话,果真收敛了几分怒容, 并说:“你先把银币交出来。”
银无妄没说话,只冷笑一声。
沈衔玉及时开口:“不妨请尊君说一说这银币的来由, 也免得裴兄再生误会。”
银无妄本不欲解释,可又烦这赤乌,只得冷声开口:“本君替她找到了缠身梦鬼,又教她闭梦诀,虽不至于将鬼物驱逐走,可也替她指明了路。她说身无贵物,拿这东西来答谢本君,说是传家宝物。既是相赠,又何来偷窃一说?某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莽夫,急着打抱不平前,不妨先去问问她,需不需要你这莽撞行径!”
听他这么解释,裴月乌渐舒展开眉,又道:“你不早说!”
“你真有病不成?”银无妄心觉莫名其妙,“一上来便跟发了狂似的乱砍,要本君说什么,念一句你的剑快吗?”
裴月乌却不搭他的茬,转而道:“你既然帮了她,是该答谢。不若送你些珠玉宝石,但得把那东西还回去——或是直接给我也好。”
银无妄还没遇见过这等不讲理的人,连声都懒得应他,冷睨他一眼,便朝外走去。
只是走至门口,堵在门外的沈衔玉却未挪步,还一副失神模样。
银无妄以为是他没看见,便提醒似的唤道:“沈兄。”
沈衔玉回神般微一抬头,仍没让开。
他脸上的笑意已敛去些许,若细看,还能瞧出些许错愕。
“尊君方才所言……是何意?”他问。
“何事?”银无妄微拧起眉,“那莽夫患了脑疾?”
“并非……”沈衔玉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重,一时连呼吸都变得艰涩,“便是……梦鬼一事。”
银无妄忽想起一事。
池白榆之前说过,她认识的两人平日里或正经或端方,偏到了梦中,却一副放浪风骚的作派。
他心有怀疑,试探着问:“沈兄缘何提起这事?”
沈衔玉敏锐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有意隐瞒道:“听闻述和这几日在处理子寂道人的事,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银无妄略微松了口气,说:“无关。梦鬼一事在先,也并非是子寂有意为之,想来如今已经解决了。”
沈衔玉听了这解释,却仍旧心绪难平。
若是有梦鬼作祟,那先前所做的几个梦就应不是无缘无故了。
那她岂不是……
心尖滚上一点微弱的烫意,他转过身,勉强维持着呼吸的平稳,道:“既然误会已解开,沈某便不多留了。”
见他俩都要走了,裴月乌大步跟上,对银无妄道:“若是两枚珠玉不够,那你要多少?要不你随我去,看哪样宝物合你眼,便直接拿去,或是将那扶光树砍了——就换你手上那枚银币,行不行?”
银无妄看都懒得看他,冷着脸离开了茶室-
下楼后,沈衔玉的心仍未平静下来,原本压在心头的烫意也烧到了颈上、耳上。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事,一时也寻不出泰然处理的办法。拐过楼梯口时,他忽感觉到一阵妖气迎面而来,沈衔玉停下,眉眼温和道:“述大人。”
述和抬起疲倦的眼眸,见他是从楼上下来的,他问:“裴月乌与银无妄可还在楼上?”
沈衔玉:“尽可放心,他二人不过起了些争执,如今矛盾已化解开。”
说话间,他又想起方才在楼上,稍微离裴月乌近些,身上便传来一股血味。
血味不浓,想来是还没愈合的旧伤。
不过略加思忖,他便猜到先前与述和打斗,又迫得他讨要狐毒的人是谁。
如今看来,的确碍眼。
“述和,”他微微捻了下指腹,声音很轻,“十日将近,先前说的话,我仔细想过,现下便给你答复。”
述和眼帘稍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说。”
“你先前说要帮我找到仇敌,但如今仇怨已报,这桩不能作数。”
“嗯,可还有沈见越。”
“是了,正是要与你说此事。”沈衔玉稍顿,“半枚妖丹如何?想来是笔很划算的交易,你应清楚对我而言,光是取狐毒便要受不小的折磨。”
述和没作犹豫,只问:“何时能拿到狐毒?”
沈衔玉思索片刻,应道:“今晚。”
**
入夜。
沈衔玉伏在桌上,忍耐着翻搅不止的腹痛。涔涔薄汗顺着颊边缓慢淌下,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狐毒珍贵,便是数千年修为的狐妖,内丹中也仅有些许,是狐妖用来保命的最后手段。
取出狐毒的疼痛,无异于剜心剖腹。
意识越发恍惚之际,他终于听见了门锁拧动的声响。
但涌入房中的,并非是述和的妖气。
而是一道更为平静、宁和的气息,如无形的手般抚平着他的疼痛。
沈衔玉微怔:“……小池姑娘?”
“是我,你怎么了?看着好像不大对劲。”一看见他,池白榆就觉得情况不对。
往日里姿态端方,连坐姿都格外讲究的人,这会儿却伏在桌上,发丝如银绸般散落,那双淡色的眼眸也略有些失焦。
这也就算了,他竟还化出了妖形。一对雪白的狐耳虚弱地耷拉在头上,狐尾也不似平时那般好动,反而安安静静地垂下。
又一阵疼痛涌上,似连脑仁都在抽搐。那疼痛太过折磨人,沈衔玉甚而开始难以分清现实,逐渐错认为眼下又是一场梦境——若非是梦,她又怎可能主动来找他。
他勉强支撑起身子,压抑着痛吟,气息不匀道:“无碍——小池姑娘有何事?”
“哦,我来看一眼那妖骨。”池白榆合上门,瞟了眼里间的门,“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找剩下的妖骨吗?那再把妖骨放回去也得有个人守在门口吧。”
她说了许多,沈衔玉却已有些听不清了,只下意识想要离她的声音更近一些。
池白榆没得到回应,又将视线移回他身上,问:“你怎的不说话?是没找着剩下的妖骨吗?要是找不着地方,我明天就再去看一眼,你觉得——”
话音戛然而止。
她已走到桌旁,也终于看清他现下的情形——额上覆着薄薄的汗,面颊又透出诡异的烫红,呼吸也促乱得厉害,活像受了重伤。
可又瞧不见哪儿有伤口。
“嗳!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弄成这样。”她伸手去碰他的头,“脑袋还这么烫。”
额上贴来一片温热,沈衔玉忽捉住她的腕,又转而握住她的整只手,动作温和轻柔。
手也好热。池白榆下意识想。
“小池姑娘,”沈衔玉一开口便是难以平复的低喘,“……是你吗?”
“是我啊。”池白榆警惕环视着四周,注意着周身的一切动静。
这儿也应该没别人吧?
沈衔玉只觉头昏脑涨,唯有靠近她时,注意力才从难忍的疼痛上转移开。
他撑着桌子踉跄站起身,转而托住她的手肘,微低下头问道:“缘何到了这儿来呢?某还以为,小池姑娘要一直疏远下去。”
她来是办正事儿啊。
池白榆想解释,可一对上那双微微往上挑着的眼眸,她又默默移开视线。
好吧。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眼睛都看不见还能迷惑人的心智。
真是狡诈啊。
“某实觉疼痛难忍,好在小池姑娘还愿来此处,疼痛也缓解许多。”沈衔玉语气温柔地说,又顺着臂弯往上,一手托住她的面颊,指腹缓缓摩挲着,“至今也不知小池姑娘是何模样,偶尔会梦见,只是梦一醒,便又忘得干净——眼下如若是在梦中,为何仍旧看不见?”
池白榆吐槽:“谁说这是梦了,你疼傻了?”
沈衔玉轻轻笑了声,心情很好似的。
“今日之事,多谢小池姑娘。”他已有些辨不清眼下到底是不是梦,便顺心而为,俯首靠近她,“理应答谢才是。”
池白榆视线一挑,却是落在他头顶的狐耳上。
他说疼痛难忍,应该也没说谎,毕竟他的耳朵看着都有些发蔫。
但还是蓬松的,通体雪白,耳尖上又染着一点灼目的红。
他靠得太近,她又一时没忍住,抬手捏住那柔韧的耳朵。
手感挺好,皮毛顺滑,摸起来是温热的。
不过她仅是顺着耳廓摩挲揉捏了一把,沈衔玉便低低喘出了声,伴随着难以抑制的轻哼。
那狐耳上似乎也有经脉鼓跳,微弱地撞着她的指腹。
“小池姑娘是要某这般答谢么?”他道,下一瞬,便吻住了她。
他的吻也是温柔的,起先仅是简单触碰,随即便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地吮。
你就是这么答谢的啊?!
池白榆意欲往后退,却又再度看见他的眼睛。
那双眼始终承着柔和的笑意,又经烛火映照,衬出更多暖意。分明无神,却又的确惑人得很。
不过片刻恍神的工夫,沈衔玉就已耐心舔舐开她的唇瓣,若有若无地勾缠起舌尖。
而他身后的狐尾,也在此时逐渐恢复了精神。
一条尾巴顺着她的腿缠上,尾尖抵在膝盖附近,轻一阵重一阵地扫着。另一条缠上她的腰身,似将这亲近的触碰视作了拥抱。
还有些则挑开她的衣袖,顺着往里滑去,绞缠住她的胳膊。
像是陷在了毛茸茸堆里,池白榆忍不住搂住他的颈,试图以此避开茸毛摩挲时引起的痒意。
但这反而起了反作用,狐尾不仅将她缠得更紧,尾巴尖也开始小幅度地甩打。
意识到狐尾的情绪,沈衔玉稍松开她。
二人换气的间隙,他轻声道:“它们在讨要小池姑娘的亲近。”
像是要印证他说的话一样,一条尾巴搭在了她的掌心里,尾巴尖便像是狗尾巴一样颤着。
“这是要做什么?”她气息不稳地问道。
沈衔玉握住她的手背,掌着她逐渐收拢手指,并道:“简单的触碰,又或轻抚,它们都会很喜欢。小池姑娘……便像这样。”
依他所说,池白榆尝试着像摸小狗一样,轻轻抚摸了下狐尾。
不过摸了两回,那狐尾便开始兴奋地抖动。
“你这尾巴感觉好像还挺高兴。”她说。
沈衔玉道:“是了,它们若是面对喜欢的人,很难克制住心绪。”
取出狐毒的影响仍在,他身上的疼痛也并未缓解,但这片刻的亲近的确分散了他的注意。
头晕更甚,他索性抱住她,转而坐在椅子上,以使她坐着他的腿。
但他的这些尾巴显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也没在他坐下时做好准备——因为池白榆刚坐着,就感觉压到了一条毛烘烘的尾巴。
“压着了,你把尾巴收回去一下。”她说,并想着调整下坐姿。
沈衔玉吐息愈急,握在她臂弯处的手也收紧些许。
“小池姑娘,嗯……别动……”他的另一手托在她的后背上,安抚着地轻抚着,“这尾巴不会伤着你。”
“我没说这茬。”池白榆说,“就这么压着,尾巴不会疼吗?”
“不会。”沈衔玉在一片模糊不清的光影中,再度吻住她的唇,唇舌厮磨间,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它们仅是想讨你欢心而已……”
似乎跟他说的一样,那条尾巴的确没被压疼,哪怕她挪开了,狐尾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光如此,在他将她的舌吮磨得微微发麻时,池白榆感觉到那条尾巴动了下。
那松软的尾巴尖先是贴着腿缓缓摩挲两下,随后便灵活地挑开裙裤系绳。她瞬间睁开了眸,攥着他衣袖的手也倏然收紧。
第192章 第 192 章
那狐尾沿着系绳缓慢地钻入。
池白榆之前大致数过, 沈见越化身成狐形时,差不多有六条尾巴。
沈衔玉的狐尾则还要更多些,足有七八条了。
许是性情所致, 虽然同是狐尾,两人的尾巴也有不同。
沈见越的狐尾总像是蓄势待发的弓, 警惕心高,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他兄长的尾巴则要更为温顺,且总是低低往下伏着,如水中慢悠悠摇曳的水草。
现下这些狐尾难得耸立而起, 也不见方才的疲态, 反倒争相往她身上缠去。
她虽是坐着, 却更像是现在一堆蓬松柔软的毛垫中。
而被她垫着的那条,这会儿尾巴尖逐渐毫无阻隔地贴了上来。
狐尾的茸毛并不算长, 毛茸茸的, 若是顺着往前磨时,只会觉得柔软顺滑, 可一旦逆着往后拉,便略有些扎人了。
偏偏那狐尾还跟拉锯似的来回缓磨慢动着,像是把会自个儿动的小毛刷,轻缓扫过, 扎出难忍的痒意。
但许是因为被湿意洇透,没一会儿狐尾的茸毛就变成湿淋淋的一绺,那刺麻感也消失不少, 仅余下酥痒。
沈衔玉低垂着头。
他看不见,可好在其他敏锐的感官有所弥补。
他听见她逐渐急促作抖的呼吸, 以及夹杂在呼吸里的微弱轻.哼,也经由狐尾, 感受到她的每一点颤栗。
因而哪怕目不能视,他也能借由这些察觉到的微妙变化,判断狐尾该落在哪一处。
很快他便琢磨出了些许不同,操纵着尾巴尖贴上一点突兀的存在,开始极有耐心地摩挲缠动。
“小池姑娘……”他轻抚着她的面颊,吻着那有些发颤的唇瓣,轻声道,“狐尾顽劣,尽可罚它。”
快意一点点蓄着,池白榆说不出其他话,索性趴在他肩上,忍着发滞的呼吸。
没过多久,她恍惚听见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在门外的走廊,由远及近。
她猜到是述和,本来还抱着丝侥幸心理,想着他有可能是要去其他房间巡视。
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沈衔玉的房门口。
下一瞬,门锁拧动的声响传来。
她倏然回过神,一下从快意中惊醒,扶着桌子就站起身。
也是在她站稳的刹那,门从外推开,扫进一片昏黄的灯光。
述和顿在门口,一眼就看见站在桌子后面的池白榆,还有坐在她旁边的沈衔玉。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儿,他稍一怔,问道:“何时到了这儿来?”
“我——”池白榆哽了声,又咽回本已想好的解释——只因那狐尾并未撤开,还是像方才一样,有一阵没一阵地缓缓摩挲着。
她垂眸飞快瞟了眼,幸好这房里没点几盏蜡烛,光线暗淡到瞧不出什么。方才还缠着她的狐尾,这会儿也接二连三地低伏下去,掩在昏暗的夜色中。
只是那狐尾扫着、擦着,偶尔又抬起尾尖轻重不一地点刺,令她有些难捱。
她沉默的短暂间隙里,述和已信步走近。
以免惹他生疑,她拢了下腿,压着不稳的呼吸道:“我来帮……帮着收妖骨。”
“妖骨?”述和视线一移,便看见了放在桌上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个手指大小的透明小瓷瓶,里面涌动着淡红色的雾气。倘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雾气与瓶身之间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禁制,大概是用以防止雾气腐蚀瓶身。
这应该就是沈衔玉取出的狐毒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瓷盅。
瓷盅里放着几截尖细的骨头,上面附着着淡淡的狐妖气息。
“是,妖骨。”池白榆用手撑着桌沿,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但狐尾磨动引起的痒意越发尖锐,使她难以开口解释更多。
沈衔玉似有察觉,适时道:“沈某找回了狐族骸骨,想将骸骨装入盒中。你也知晓我这双眼睛,何物看不见,又恐有散魂调皮逃脱,只能请小池姑娘帮忙。不过还没开始,你便来了——不知找我有何事?”
他的嗓音也有些嘶哑,但述和清楚要取出狐毒须得受多少折磨,以为是疼痛所致,因而并未怀疑。
“我来取先前要的那东西。”他问,“现下可以拿走了吗?”
“请便。”沈衔玉道。
述和拿过桌上的小瓷瓶,倾身时,目光再度落在池白榆的脸上。
这房中点的蜡烛不多,仅能勉强视物,故此方才他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此时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她的脸上覆了层薄薄的汗,面颊透出些淡红,神情也略有些不自在。
述和的手指已经抵在了瓷瓶上,见状顿住。
“可是身有不适?”他忽问。
池白榆恍惚一阵,才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
打从方才开始,那接连不断涌上的酥麻快意就没中断过,蚂蚁啃咬骨头似的磨着她,又顺着脊背往上窜。
她正要应声,却觉又有条狐尾抵了上来。这条狐尾还未经湿意沾染,毛茸茸的,仅是简单抚过,便激起阵直往骨头里钻的刺麻。
“不适?”沈衔玉在旁问道,“小池姑娘是身体不舒服吗?”
池白榆微微眯了下眸,平稳着呼吸。
“有些……热。”她擦了下额头,顺便遮掩住有些异样的神情,“这屋子里太闷了,兴许……兴许是待得太久,总觉得有些闷热。”
“难怪……”述和忽放下那瓷瓶,转而托住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擦拭而过,便用妖气将薄汗擦净,“要是太热,不若我来帮他,你先回去歇息。”
妖气随着他的指腹抚过她的面颊,又落在那因抿得过紧而微微泛白的唇上,带来一点微弱的凉意。
“不用。”池白榆刚开口,就有一缕妖气顺着唇角滑入,擦过舌尖,激起丝丝缕缕的麻。
述和及时收回妖气,应了声好。
概是想着沈衔玉看不见,在拿走那瓶狐毒前,他忽一手撑着桌子,俯过身吻住了她。
仅是浅尝辄止的啄吻,却令池白榆抬起眼帘,浑身紧绷而起。
下一瞬,她便感觉到其他异样。
钻进去了。
她头没动,视线却倏然移过,看向静坐着的沈衔玉。
他胆子怎的这般大!就不怕叫人发现吗?
可事实证明他还能将胆子放得更大。
那两条洇透的狐尾都开始缓慢地摩挲,细微的声音混在蜡烛的噼啪炸响中,并不明显。
“何故看那边。”述和轻声道,说话间,温热的吐息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唇瓣。
池白榆却难以应他。
她的意识逐渐陷入一片空茫,扶在桌沿的手也攥紧些许。没一会儿,她便难以抑制地抬起胳膊,圈住了述和的脖颈。
起先的轻吻在此时猝不及防地加重,述和略作怔然,不过很快就缓过神,掌着她的后颈亲了她一下。
待这吻结束,他缓声道:“好同僚,早些回去。”
池白榆低下脑袋,思绪仿佛在跳动着。
她压抑着随时有可能显出端倪的呼吸,点点头,没吭声。
等述和拿着狐毒走了,她才任由喘息泄出,也松开了紧攥着的手。
一条尾巴缠上她的腰,顺势将她拉入沈衔玉的怀中。
等坐下了,池白榆才算松了口气。
她擦着又生出薄汗的头:“还好,差点就没忍住。”
“小池姑娘担心叫他看见?”沈衔玉面上一派平和,却问,“那方才与他亲近时,可曾担心过会被我发现?”
擦汗的手一顿,错愕之外,池白榆下意识在他的眼睛前面挥了两下手。
这人到底真瞎假瞎,怎么什么都知道。
感觉到手挥动时引起的微风,沈衔玉抬手捉住她的腕。
“某虽看不见,却能听见,亦能感觉到。”他轻声说。
池白榆万没想到会被他发现,偏偏他还是用这样温和的语气提起,全无指责的意思。
她稍一思索,觉得这事的确做得有些不地道。
大概是想着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她行事也没个拘束起来,就跟玩攻略小游戏一样,倒忘了别人的感受。
她作势站起身:“那我——”
“其他概不关心。”沈衔玉忽道,他并未松开她的手,腰身上的狐尾也缠得更紧,“仅有一件想过问小池姑娘,倘若有一日再难看见述和,可会心恼,又或不快?”
这也不用假设了,过两天她就走。
想归想,池白榆还真认真思索了下。
最后她道:“反正挺难忘记的。”
正常人这辈子哪能遇见这么多妖妖鬼鬼啊。
不对,根本就遇不见哪怕一只妖或鬼吧!
要不是担心有可能会被怀疑精神状态出问题,她能遇着一个人就讲一回这等离奇的经历。
沈衔玉却会错了意。
搭在她腰上的狐尾又收紧些许,下一瞬,那尾巴尖忽挑起衣摆边沿,并往上游移而去。
池白榆视线一落,就看见衣衫被狐尾撑起一点弧度。
“这几日总反反复复想着一事。”他道。
“何事?”池白榆刚下意识问出口,就感觉到垫着的狐尾又开始摩挲勾缠。
按在他胳膊上的手一下掐紧,她稍屏住了呼吸。
“前些天做了场梦。”沈衔玉轻声道,那狐尾则已越过腹部,顺着弧攀上,尾尖恰好停在高处,轻扫慢刺着,“本已忘掉许多,可又恍恍惚惚想起些缥缈影子。梦中小池姑娘好似说过……此处只需偶尔碰一碰便好——沈某已记不大清了,不知可是这样?”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却使池白榆顿时从渐蓄的痒意中回过神。
什么意思。
难不成那梦里的沈衔玉不是她凭空想出来的?
另有一条狐尾贴上她的脊骨,试图抚平那颤栗。
感觉到她的反应,沈衔玉温笑了声:“看来的确如此。”
第193章 第 193 章
池白榆还在想他也做了那场梦的事, 就又被身前狐尾所激起的刺痒引开了心神。
那痒意直往骨头里钻,迫得她微躬起背,连脊骨都似在发颤。她忽然抬起手, 隔着衣衫将那条狐尾按在了心口附近。
“别乱动了!”她说,“小心给你折了去。”
以防尾巴再乱动, 她使的劲儿还不小,一下狠掐在尾骨尖上。
夹带着一丝轻微痒意的刺痛从尾尖窜至后腰,沈衔玉微仰起颈,难耐地低喘出声。
那喘息落在耳畔, 池白榆也算是看出来了, 他和沈见越在这些事上如出一辙, 没有半点遮遮掩掩的意思。
恨不得把心肺都喘出来一样。
她只觉耳朵里像是揉了把花椒,连带着侧颈都是麻酥酥的。没一会儿, 她实在忍不住了, 一掌打在他的脸上,说:“你安静些。”
沈衔玉被她打得微侧过脸, 反而轻笑了声。
他掌着她那只手,以使她的手心贴着他的面颊。
来回轻轻摩挲了两下后,他又吻住了她。搭在腰间的手也微一用力,将她抱坐在了桌边。
在他俯身靠近时, 池白榆借着余光,看见方才垫着的两条尾巴接连抬起,都已变得湿淋淋的了, 在半空慢悠悠地晃着。
也是在两条狐尾抽离的下一瞬,另有条“尾巴”抵上。
只不过没那么柔韧, 反倒跟硬石似的,且还温热热的泛着点烫意。
她忙道:“等下, 桌上有纸,还没拿走。”
“无妨。”沈衔玉又将吻落在她的颈上,同时靠得更近。
池白榆搂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肩上,稍屏着气。
他则用手托着她的后腰,缓慢往身前带着。
直到两人彻底亲密无隙了,她才吐出憋闷已久的气息。耳边又落下没有丝毫克制打算的喘,她将头埋得更低,散乱的乌发与那月华般的银绸绞缠在一块儿。
桌上那几页纸最终算是没了用处,后半夜她打算离开时,无意中瞥见了一眼。
原本完好无损的宣纸被洇成水淋淋的几团,已看不出原形了。她正瞥着,将她抱坐在怀中的沈衔玉又寻着她的唇咬.吻住,略显尖锐的犬齿将唇瓣咬出浅浅的印。
取出狐毒所带来的疼痛已缓解不少,啄吻的间隙,他轻声问道:“可要在此处歇下?”
池白榆眼一移,落在他身上。
他的衣袍已松垮在手肘处,露出一片片她或咬或抓出的浅痕,明明看起来是一副端方温柔的皮相,却又显得万分淫.靡。
她估计她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夜里他将她抱去了另一间房里,或是因为他用不上灯,那里面昏暗暗的,到现在她都不清楚房里是什么摆布,只隐约记得房中燃着的檀香很香,卧榻很软,缠在身上的狐尾也分外放纵。
他俩在里面厮磨了足有大半时辰,他待她似乎何处都要亲一亲、舔一舔、咬一咬,说什么眼睛看不见,便要借其他方式弄清楚她长什么模样。
除了此事,她隐约觉得这狐妖在其他事上也不正常,甚而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
中途她有些内急,他竟开始温声细语地哄她,让她就在床榻上了事,而且仍旧分外亲昵地吻着她的颈子,连抱着她的双臂都不曾松缓些许,喘息似也更重了。
这些话他敢说出口她都不敢听。
想起此事,池白榆倏地一抖,将衣襟合拢,毫不犹豫道:“还是算了,我有其他事要做。”
白天她不方便在锁妖楼里走动,要是天亮前没走,又得在这儿待一整天。
她感觉要是再待下去,兴许会遇着更不得了的事。
再不管沈衔玉还要说什么话留她,趁着天还没亮,她匆匆离开了锁妖楼。
刚下百步梯,她就远远看见述和过来了。
天不还没亮吗?他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而且他似乎在想其他什么事——依着他俩现在相隔的距离,往常他早就凭着气息发现她了,这会儿却恍若未觉。
他没发现她,她便往旁一躲,藏在了一株两人合抱的假树后面。
等他进了锁妖楼,她才离开。
进入锁妖楼后,述和径直往上走去,拧开了十号房门的门锁。
房中烈日高悬,不论视线落在何处,都能看见热浪翻滚。
他抬眸,望向最远端的扶光树。
他本想和上回一样,直接用术法去往扶光树的顶端,但诀法尚未成形,他就感觉有股强大的气息迫近。
述和垂手,索性在门口耐心等着。
不多时,裴月乌便怒火冲冲地赶过来,手里还拎着他那把血剑。
一见着述和的面,他便不快道:“今日要是再打,别扯什么人出来劝架。也最好将缘由提前说个清楚,省得我不好下手!”
述和却道:“今日前来,并非为了寻事。”
“不打?”裴月乌恼蹙起眉,“那做什么,讨骂来了?”
“不妨找个清静些的地方慢慢说。”
许是述和的语气分外平和,裴月乌将信将疑地收敛起怒火,散去剑形,转过身道:“随我来。”
他将述和带去了金乌城,挑在一处安静的茶铺。
这金乌城比外头更热,一路上还遇见不少咧着诡异笑脸的妖鬼,述和却并不在意,始终心平气和。
到了茶铺,裴月乌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说罢,找我何事。快些说清楚,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述和扫他一眼:“裴小郎君伤势未愈,又何须急躁。”
裴月乌“嘁”了声:“你别不是忘了这伤是怎么弄出来的,竟还有脸提起?”
“我今天来这儿,便是为了此事。”述和不疾不徐道,“那日过后我仔细想过,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是我太过心焦,一时冲动,这才起了争执。”
他态度放得好,裴月乌也敛去几分恼意,但还是不喜听些弯弯绕绕的话,又说:“你来就是为着说这些狗屁话?”
“池姑娘……”在提及“池”字的刹那,述和觉察到裴月乌舒展开眉,原本乱晃的视线也落在了他脸上,似在等着他的下文。他稍顿一瞬,继续往下道,“池姑娘的事,我也仔细想过。你说得的确在理,倘若喜欢,只管正大光明地说出来,打杀解决不了问题。”
裴月乌重哼:“知道便好,还算你没彻底昏了脑子。”
“先前打伤了你,也应赔礼道歉。”述和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方盒,放在桌上,用手指推了过去。
“什么东西?”裴月乌狐疑接过,打开,发现盒中放了枚比铜钱小上些许的丸药,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灵丹。”述和嗓音平和,“我看你的伤还没好,毕竟是我所为,也不应视而不见——吃了这灵丹,不出两个时辰,伤势便能痊愈了。”
裴月乌拿起盒子,嗅了嗅。
的确是灵丹的气味,而且闻这气息品质也还挺好,妖气充沛,算得上是绝品灵药了。
“用不着。”他合上盒子盖,将东西丢还回去,“几处小伤而已,养两天就好了。”
述和也未收回,只问:“裴兄这是仍在怪我?”
“打就打了,还怪什么?更何况我也动了手。”裴月乌起身,“你自个儿留着吃吧,我用不上。”
“伤势久久未愈,”述和忽然开口,“便不怕出现什么意外么?”
这话乍一听像极威胁,裴月乌恼道:“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些。”
“裴兄无需动气,只不过楼中出现了一些变动,想来裴兄应该还不知道。”
“有话直说。”
“雁柏已魂飞魄散。”
裴月乌忽意识到什么,面色凝重:“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前两天。”述和倦然垂眸,盯着那小方盒,“这两天我忙着将那子寂道人送去惩戒室,还没将此事告诉其他人——你应清楚,这千百年来锁妖楼始终算得平静,离不开雁柏相助。”
裴月乌复又坐下,双臂环胸。
述和慢条斯理地分析:“楼中最忌惮——不,谈不上忌惮,最提防着他的人,正是那子寂道人。他俩同修鬼道,有雁柏在,他尚且能安分些,做不出何等过分的事。现下他在惩戒室,还能控制他几日,可一旦等他从惩戒室出来,再知晓雁柏已去,只怕再管束不了他。”
“杀了不行?”裴月乌提出最省事的法子。
“这的确是个办法。”述和却问,“那又该如何下手?——如今你伤势未愈,那道人的术法又诡谲多变,对付起他来也难有胜算。”
裴月乌眼见恼怒。
“更何况……”述和轻声道,“你我尚且能应付一二,池姑娘却不然。她妖力被夺,倘若对上那道人,恐有性命之忧。”
“那也要他动得了手!”裴月乌一下站起身。
“是了。”述和又将那小方盒轻轻往前一推,“眼下尽快养伤,调养好身体才最为重要——裴兄,你说呢?”
裴月乌看向那小方盒。
许久,他终是拿过那盒子,揣入袖中。
“记得早些吃。”离开前,述和留下最后一句,“那道人在惩戒室中,至多还能待上十日。”
裴月乌盯着盒中的丹药,若有所思。
**
池白榆补了一天的觉,起来后就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之前她问过系统,说是作为补偿之一,她可以适当带些东西走。
来前她只带了个背包,走的时候反而多了不少——先前伏雁柏用妖气化出的一些东西,还有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小树苗。
整理了一半,她又翻到了裴月乌从太史珩那儿挖来的妖丹。
这妖丹她拿着没什么用,她想了想,还是打算把妖丹送还给裴月乌。
又过一天,等她差不多收拾好行李了,便拿着妖丹找去了十号房。
她到时,十号房里正是黑沉沉的夜晚。
天不见多少光亮,四周一片漆黑。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换个时间再来,就远远瞥见高空飞来一点赤红影子。
是裴月乌化成的赤乌。
那赤乌扇动翅膀时仍然不大利索,看着摇摇晃晃的。
落地后,它化身成人。在昏沉沉的夜中,唯有那双赤瞳明亮得很。
裴月乌略微绷着脸看她:“昨日里还出去找过你,但你没到楼中来。”
“昨天在睡觉。”池白榆糊弄过去,从袖袋里取出那枚妖丹,“这东西是你取出来的,我想了想,还是得还你,我也用不上。”
“怎的用不上?!”裴月乌急切道,“你忘了那破书生说的话?”
“又要论起寿元的事来了?”池白榆把妖丹塞给他,“可若吃了这妖丹,也不见得是好事。”
“但是——”
“没什么但是,你就拿回去吧,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这回来,池白榆还打算跟他说说要走的事,免得到时候突然消失,总归不太好。
“其他事都先等等,把寿元的问题解决了再说。”裴月乌从怀中掏出个小方盒,递给她,“你要担心妖丹不好用,那就把这东西拿去。我用妖气探过,是难得的宝贝,你拿去吃。”
“什么宝贝,你又从哪儿‘取’珠子去了?”池白榆接过,打开盒盖。
却见里面放了枚漆黑的丹药,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是珠子,是灵丹。”裴月乌认真道,“妖气充沛,用的药也都不错。待你吃了,多个两三百年的寿命也绰绰有余。还可以精进修为——你的妖力不是被夺走了么?这灵丹对你有大用。”
他仔细想过,这丹药的确能疗他的伤,可他也并非时时在她身边。况且那道人惯会操控梦鬼,借用一场梦境都能袭击旁人。
既然如此,那还是让她来吃着丹药,关键时刻她也能保全自己。
池白榆面露狐疑。
看着就是枚普通丸药,药效竟有这么强?
第194章 第 194 章
池白榆将盖子一合, 下意识想把这灵丹还给裴月乌。
她对增长寿元没什么兴趣,而且就算这灵丹的功效再大,她也不会吃。
毕竟她不是妖, 也不是这世界的人,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了怎么办?到时候她都回去了, 连个找人看治的地方都没有。
但刚一抬头,她就对上了裴月乌那热切的眼神。目光灼灼的,难以忽视。
犹豫一瞬,她终是把盒子收了回去, 改口说:“行, 那我收下了。不过现在天都黑了, 不想再吃东西,等过两天我再吃。”
算了, 还是等走前再找机会还给他吧。
紧提的心略微往下放了些, 裴月乌颔首应好。
这灵丹暂且能帮她增加两三百年的修为,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还得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正琢磨着再去哪儿找些灵丹,就听见她道:“我来找你还有一事要说。”
他问:“何事?”
池白榆思忖着开口:“外面的人给我递了信,说是马上就能走了。”
概是这消息来得突然,裴月乌怔了瞬。但紧接着, 他便道:“那岂不是好事!可以离开这鬼地方,等出去了你还能取回妖力,寿元的事也无需再担心——递消息的人有没有提起过妖力的事?最好能要个保证, 才最为稳妥。”
怕他东想西想的,池白榆说:“这倒不用担心, 都说清楚了。”
“何时走?”
“大概就这几天吧。”
裴月乌颔首,可从涌上心头的喜悦中抽出神后, 他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失落。
若她走了,那不是再难看见她了么?
他摩挲了两下眉骨,又胡乱抓了抓赤红的头发,急躁躁瞟她一眼,问:“那……那要是我从虚妄境里出去了,能否再去找你?”
池白榆下意识问了句:“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裴月乌想了想:“大概还有一千三百余年。”
池白榆:“……”
真等到那时候,只怕她的骨头都化没了。
裴月乌误会了她的短暂沉默,忙又解释:“本来可以与你一起,将这锁妖楼直接毁了就能出去。但定要惹来不少麻烦,光是无荒那帮道人就够难缠了。到时候若去见你,恐会把麻烦带到你那儿去——或者等我与无荒的道人递信,想个法子提前离开。”
“不是担心这些。”池白榆道,“你就算出去了也找不着我的,还不如为你自己多想想。”
裴月乌怔然:“为何?”
这她怎么解释?
池白榆冥思苦想一阵,说:“反正就是……我住的那地方,仅有我知晓进出的路在哪儿,也没法告诉别人,而且等我回去了,就再不会出来,免得又遇上危险。”
裴月乌登时明了,这就和赤乌一族一样。
赤乌鸦巢的位置也十分隐蔽,从未让外族人知晓过。
他急道:“那我和你一起呢?我捏个假身放在这儿,再化成赤乌的模样逃出去——对,赤乌,无荒的那些人从未看见过我的原身。你若是不放心,往后我再不化成人形也行。”
听他这么说,池白榆还真思索了一瞬。
系统的确没限制过能带走的物品范围,只提醒东西别太多,免得逃生箱塞不下。要是他化成赤乌鸟,说不定真能带走。
不过转瞬她就放弃了这打算,又不比养小猫小狗,把一个妖怪带去现代社会,那还得了。
况且要真带去了,那她之前说过的话不全露馅儿了吗?
于是她道:“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几天时间。”
话音刚落,裴月乌忽一步上前,将她整个儿抱进了怀里,力气大到像要将她嵌进骨头里一般。
历经最初的高兴后,眼下他的心绪渐被股莫名的恐慌填满,也不知该如何排解。还积攒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可他也说不出再多留几日的话,毕竟在此处待得太久,他深知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处处充斥着危险。
他忽想起什么,松开手,转而按着她的肩膀问:“他们可曾说过,能否带些东西走?”
“能啊。”池白榆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裴月乌渐舒展开紧蹙的眉,拉着她的手转身:“你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池白榆问。
裴月乌却已化成了身形庞大的大型赤乌,低伏了身等她爬上来。
夜间光线暗淡,唯那浑身覆满赤羽的鸦鸟显眼得很。
她顺着翅膀爬上,趴在了鸦背上,双臂紧紧圈着他的颈子。大概是想着她有些恐高,下一瞬,她的眼前就充斥着一片黑,何物也看不见了。
赤乌驮着她,径直朝扶光树飞去。
扶光树顶的宫殿仍旧跟之前一样,处处镶嵌着耀眼的珠玉宝石。一到地方,裴月乌就急匆匆化成人形,在一个玉石雕成的箱子里翻找起什么。
池白榆蹲在他身边,问:“要找什么?”
“镜子。”裴月乌拨开好些珠玉,从最里面掏出了一个模样古怪的物件儿。
看着像是个被压瘪了的拨浪鼓,还是拿金玉做成的,上面镶嵌着一圈淡蓝色的宝石。
他用双手的拇指抵着中间,再跟剥橘子似的往两边一剥。
那东西登时被一分为二,露出两面平滑清晰的明镜来。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有了这镜子,便是远在天涯海角,也能见着面。”
“见着谁的面?”池白榆接过,看见镜面上映出了她的脸,她问,“自己吗?”
裴月乌:“不是。”
他往他的那面镜子里注入一些妖气,与此同时,池白榆手里的那柄镜子就泛出了淡淡的赤色光亮。
“亮了?”她说。
还自带小夜灯功能吗?
裴月乌指了下镶嵌在镜子柄上的一枚蓝宝石:“你试着转一下。”
池白榆照做。
下一瞬,镜面上的景象就逐渐发生改变。她的脸消失不见,换之以裴月乌的脸。
而他手上的那面镜子则映出了她的面容。?
所以还带视频聊天功能?
但这镜子就算能异地聊天,也没法跨越时空吧。
没等她开口,裴月乌就已经起了身,环视着四周的珠玉宝石,说:“还有这些珠宝玉石,你也一并带走。若嫌装着重,我将那乾坤袋也送你。”
“别——”池白榆连忙制止他往乾坤袋里塞玉石的动作,“够了够了,你自己留着,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
她再三说了几遍,他才把乾坤袋收回去。但似乎极不满意,又让她挑些带走。
池白榆原本想象征性地挑两样,却忽然看见一对漆黑色的耳骨环。
看着是黑色,可稍一动,就会折出斑斓色泽,做工也细致。
她拿起那对耳骨环,视线落在裴月乌脸上。
虽然他看着总是一副急躁躁的怒容,但平心而论,这张脸的确生得出挑。
“嗳,你坐这儿,戴上这个试试。”她拉着他坐在垫着绒毛垫的椅子上,在他的耳朵边上比了下。随后她倾过身,膝盖抵着椅子,躬身将那对耳骨环扣戴在了他的耳廓边沿。
她陡然靠近,裴月乌下意识抬手圈住她,将她往身前一抱。
耳廓传来一点钝痛,他微蹙了下眉:“你喜欢这种?”
他是收集了许多这类装饰用的珠玉,不过戴着这些多少会妨碍行动,因而嫌少佩戴。
池白榆捧着他的脸,左右摇晃了两下,点头:“是挺好看。”
漆黑色的扣环半掩在赤红的头发间,不会显得突兀,也不算单调。
裴月乌心头微动,稍直起身,咬.吻住她的唇。
直亲得两人都呼吸微促了,池白榆松开他,又去挑了些银链、玉环之类的物件儿。
她用玉线串了两枚造型奇特的玉环,在他的马尾间夹了两条。颈上也系了几转银链,再在中间挂了枚小巧的玉牌。
颈上的银链挤得略有点儿紧,裴月乌下意识扯了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刚扯松点儿,池白榆就又捧过另一对白玉制成的扣环,问他:“这扣环扣着疼吗?”
“还好。”裴月乌摸了把耳朵,如实道,“一开始有些,不过现下已经好了许多——要换一对?”
“我看看……”池白榆比照着两对扣环,一时难以抉择。但这两对的样式相差太大,戴在一块儿反而不好看了。
正犹豫着,她脑子突然一昏,问他:“那戴在其他地方行吗?”
裴月乌蹙眉:“哪儿?”
除了耳朵还有何处能戴。
池白榆伸过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指腹微微一压。
“这里,可以吗?”
她仅是轻轻一按,却激起股微弱的痒,令裴月乌不自觉微躬起背。
“你!”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恼声道,“这怎么能使得!”
“好吧。”池白榆垂下眼帘,“那算了,我看两眼这扣环就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掌心里的两枚扣环,嘴微微抿着,唇角也略往下压了些。
裴月乌看在眼中,眉头拧得更紧。
下一瞬,他就改口道:“可以,你戴吧。”
池白榆却摇头:“也不能勉强你。”
“不勉强,戴,戴吧。”裴月乌磕绊道,“是从外面隔着衣服,还是……”
池白榆瞬间恢复神情,拿起其中一枚,说:“隔着衣服怎么戴?你自己解开。”
裴月乌紧绷着脸,在她的注视下拉开衣襟。
一阵窸窣声响后,他将衣袍松垮搭在了手肘处,微弱起伏着的胸膛也得以露出。
他稍别开烫红的脸,紧声道:“戴吧。”
池白榆倾过身,替他戴上其中一枚。
钝痛袭上,但更多的是冰冷器具磨过时的刺痒。裴月乌屏了呼吸,心跳一时如撞钟般。
扣戴另一枚时,池白榆盯了半晌,忽用手轻轻拍打两下:“好似比方才明显了些,戴着只怕更疼。”
她拍打出清脆声响,裴月乌听在耳中,余光又瞥见那儿被她拍打出的颤栗之相,一时连颈子都烧得通红。
“这又并非受我控制!”他躁恼道,“戴便戴了,还怕什么疼?”
池白榆颔首:“你说得有道理。”
但这回扣戴时,难度明显高了不少。她离近了些,仔细盯着,来回试了好几遍才勉强戴上。
过程中,她的温热吐息轻一阵重一阵地落下,裴月乌微仰起颈,将呼吸压了又压,直忍得浑身经脉都明显许多。
池白榆稍直起身,打量着那两枚微微晃动着的扣环。
分明该有些淫.靡,却因他脸色正经,又显出些纯粹之态。
她心底满意,甚还捏着扣环轻扯了两下。
裴月乌低喘一声,截住她的手道:“别这般——”
在那促乱又沉重的呼吸声中,池白榆渐觉有何物越发硌着她。
她往下瞟了眼,又抬起,说:“裴月乌,其他地方好似也没说‘别这般’。”
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裴月乌颇不自在地移开眼神。
而池白榆视线一移,忽看见一旁放了枚细长的玉针,玉针粗细均匀,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上端则是枚莲花样式的白玉。
她取过那枚白玉针,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两遭,随后抬起眼帘,默默看着他。
待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裴月乌脸色稍变,道:“不行!”
第195章 第 195 章
仿佛已经猜到她想干什么, 他拒绝得格外干脆,且又强调一遍:“绝对不行。”
“可你不觉得很好看吗?”池白榆又看了眼那白玉雕成的莲针。
很细,只比缝衣针略粗一点儿。挺长, 顶端并不尖锐,打磨得很钝。针身上雕刻的是莲叶纹路, 凹凸不平。而且因为是白玉质地,摸着分外滑润。
另一端则雕了朵莲花,花朵边沿镀着淡淡的金线,精致又漂亮。
她猜这莲针应该是用来偷袭人的暗器。
“是好看, 可也不该用在这种地方。”裴月乌将眉拧得死紧, 作势要拿回来, “戳伤了怎么办?若是突然断了,又该如何取出来?”
池白榆避开, 仅问他:“这莲针有没有用过?”
“未曾。”裴月乌还想去捉她的手, 但或因手臂活动的幅度太大,牵连了身躯, 胸膛被那两枚扣夹磨得生疼。他轻嘶一气,手也在半空顿了片刻。
趁这空当,池白榆将手负在了身后,藏起那枚莲针。
“没用过便行了——很漂亮的, 我把力气放得轻些,再慢一点,怎可能断开?”她道, “而且你要是不喜欢,随时可以取出来。”
她的声音轻而缓, 流水一般轻轻淌过。
裴月乌的心神陷入片刻的恍惚,尚未思虑清楚, 便下意识应道:“说话算话。”
“不骗你。”池白榆用玉莲的那一端敲了下他腰间的带钩,“你自己解开。”
裴月乌这会儿脸已烧得通红,头顶上似也要冒起小火苗。
被她用那样平静而直接的视线打量着,他只觉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又慌惧于会不会有哪处不合她心意,连解带钩的速度也变得慢慢腾腾的。
耐心等他磨磨蹭蹭地解开,池白榆却没急着用莲针,而是先挑了几条细长的银链和灼目的珠宝,交错着系在他的腰腹处。
等摆弄好了,她才让他往莲针上使了道净尘的诀法,再竖起,玉莲朝上,尖端往下。
莲针刚抵上时,裴月乌只感觉到一阵算得温润的凉意。
他微微眯起眼眸,不敢往她手上看,眼神便朝旁边飘忽着。
而在那莲针刺进的刹那,一阵钝痛陡然袭上,使他闷哼出声。
“是有些疼吗?”池白榆俯过身,极有耐心地啄吻了下那略有些发白的唇。
唇舌厮磨间,裴月乌渐觉那痛意逐渐平息,只觉得有些奇怪。
没一会儿,池白榆退开些许,又继续刺入莲针,偶尔缓慢地转上一转。
刺痛再度袭上,偏还伴随着一股太过刺激的酸.痒快意,却又被强行堵塞着,不得发泄。裴月乌仰起颈子,送出阵阵难耐压抑的喘息。
渐有耳鸣响起,连带着脑子也逐渐变得昏沉。当那枚莲针终于停下时,他再难忍受,俯身便抱住她,粗蛮又急切地落下吻。
池白榆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成果”,就被他一把抱住。
与先前的吻不同,眼下他明显要没有章法得多,活像要将她生吞了去似的,攫住她的唇舌反复吮着,哼喘间溢出的一点口津也被他尽数吃去。
她还错愕于他的生蛮,口舌就已经充斥着发痒的麻意。他俩抱得紧,她的肚子偶尔会擦着那柄玉莲,便会换来他沉重而难耐的痛喘。
而他似乎还不满于此,待吻得两人都已渐生薄汗了,他忽将她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两人便调换了位置。
池白榆仰躺在松软的绒毯上,连他的面庞都没见着,仅见他倚跪在地上,躬伏了身,两手掌住了她的膝盖。
他又吻了上来,这回却只见着他的发顶。
方才她系的那两枚玉线坠着的珠玉从他的马尾间滑出,垂在半空。随着他连舔带吻,那两条珠玉也开始晃晃悠悠的。
她再度感觉到那些分布在他舌上的细小绒毛,以更为直接的方式。
接连不断的快意攀起,她一手撑着绒毯,另一手则搭在他的发顶上,胡乱摸了两下。
裴月乌感觉到,稍抬起头。
池白榆便将手一滑,托住了他的面颊,缓缓轻抚着。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亲了下掌心,留下一道水淋淋的吻痕,复又继续舔.咬起来。
不多时,池白榆便彻底躺在绒毯里,思绪陷入一片僵滞的空茫中。
她明显听见了几道微弱的吞咽声,声响停歇后,裴月乌忽俯身靠近,作势要亲她。
她大喘着气,余光瞥见那洇着水色的唇,忙往旁避开,一把推开他的脸。
裴月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擦净嘴,又喝了些他先前用野果做的甜水,这才继续亲她。
拥吻间,池白榆发觉他概是已经忍到了极限,颈上的经脉鼓跳得更为明显,脸也微微泛着红,气息更是重到听不得。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哑着声问:“能否……能否取出来了?”
池白榆的视线落在了那枚莲针上。
已经沾染了些许透亮的水色。
“是得取出来,不然待会儿真断了。”她伸过手,仅是捏住那白玉莲,便借由这玉莲感觉到一阵明显的跳动。
他落在耳畔的呼吸声也变得更重了。
在她取出的刹那,裴月乌忽再度一把抱住她,落下迫切的吻。他的双臂箍得极紧,将她不留缝隙地按在怀里,低喘也不受抑制地流泻而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堪堪松开她,热汗还在不住顺着面颊缓缓往下淌着。
池白榆也平缓着稍促的呼吸。
等额角的跳动渐止,她才捉起衣摆,以让他看见:“全弄在袍子上了。”
裴月乌连耳朵都红透了,连声道歉,又说:“会弄干净。”
池白榆又举起那还不住往下滴着白水的莲针,正想笑他两句,便被他俯身抱住。
“你看着我。”他扯开嘶哑的嗓音,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得一直看着。”
池白榆陷在那毛绒毯里,渐觉憋闷,一口气也屏在了嗓子眼儿里。
直到他彻底亲密无隙地抱住她,才缓缓吐出那口气来。
而坠在他腹前的那些珠玉也在此时开始晃出丁零当啷的脆响,一阵紧跟着一阵。
或是刺激所致,她的眼前渐浮起一点泪帘,蓄在眼尾,又被他舔吻了去。
她抬起胳膊抱住他,头埋在他肩上,又感觉到那扣在他身前的扣环一下下擦过,刮出刺痒。
*
池白榆从十号房离开时已经快天亮了,怀里还多了一堆亮闪闪的珠玉宝石。
她抱着宝石走在幽静无人的走廊里,脑袋还恍恍惚惚的。
她不是去送灵丹的吗?
怎么又送到床上去了。
而且与沈衔玉的温柔做派不同,裴月乌要明显直接许多。她恍惚记得后半夜里,他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只一声不吭地埋着头行事。
又黏人得很,不论是在那垫了绒毯的椅子上,又或桌上床上,都要时时刻刻抱着她。
这也就算了,她还顺带着拿走了别人的灵丹。
对了。
差点忘了那灵丹!
池白榆匆忙回了小院,放下珠玉和那面镜子后,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个小方盒。
打开一看,里面的灵丹竟然已经碎成了几块儿。
“……”
定然是方才闹得太过弄的。
这还回去的时候,裴月乌该不会以为她掰了一块儿吃了吧?
池白榆拈起其中一小块。
借着亮堂堂的光,她发现那块丹药里裹着一点红色的内陷——不过外形很奇特,看着像是一团淡红色的云雾。
这灵丹竟然还带馅儿么?
看着像汤圆。
还怪眼熟的。
她不懂炼丹术,也不知道把碎掉的丹药直接捏圆会不会影响药效,索性放了回去。
算了。
等还给裴月乌的时候解释一句就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池白榆时时关注着惩戒室里的表格变化,一有空就往那儿跑一趟。
昨晚她观察到银无妄的格子里红色部分涨了不少,惊得她夜里去了好几趟。要不是子寂道人正在惩戒室受罚,她真恨不得就住在惩戒室。
第二天她始终惴惴不安的,本想着夜里再去看一眼,可还没到正午,她便忍不住了,握着张保命符去了锁妖楼。
她站在楼门口仔细观察着,尤其多看了眼五号房。确定一楼走廊里没人,她才在心里盘算起来。
待会儿就直接上楼,径直往惩戒室里冲,等看完了表格的状态便下来。
粗略想了遍流程,她谨慎往里迈了步。
好在一路上都没碰着什么妖鬼,连道多余的人影都没碰着。
但池白榆刚推开惩戒室的门,就看见银无妄站在房中,凝出霜剑意欲攻击水牢中的子寂。
或是听见开门声,他倏然收手,斜睨过视线。
见是她,他敛去几分漠然,问:“有何事?”
银发银瞳,应是一号银无妄了。
“我奉述大人的命令来看一眼。”池白榆面不红心不跳道,顺手带上门,“你又在这儿做什么——他在受惩,要是贸然攻击他,很可能将他惊醒。”
“见他碍眼而已。”银无妄冷声道,却没离开的意思,“这几日都未曾见过你。”
“哦,我在忙其他事儿,不常到这儿来。”说着,池白榆又瞥一眼墙上的表格。!!!
他的红色部分怎么又涨了?!
按这涨势,最多再有个三五天就得满了。
这人什么情况,血怨之气比谁涨得都快,问题少年吗?
见他恰好在这儿,又本着标本兼治的道理,池白榆忍不住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啊?”
银无妄微怔:“何以见得?”
血怨之气都快爆了啊!
池白榆面上不显,只道:“看你表情看出来的,你也知晓我是狱官,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会好转许多,或是帮你想出什么解决办法呢?”
银无妄微拧起眉,张了口,却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才道:“的确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事?尽管说。”
“你应知道,还有其他两个域的我。”
池白榆点头。
他又道:“先前擅用禁术强行连接起其他域,是为看一眼尚在的父母兄长。虽不能近身,可每日能看上几个时辰已心满意足。他二人也同意了短时间的置换。只不过偶尔会觉麻烦,为着此事,难免起争执。”
池白榆心觉惊奇:“你能和他俩见着面?”
“每次置换时,会在两个‘域’的缝隙间见面。”
“那你眼下也是在为此事心烦吗?”池白榆问。
难怪以前的血怨之气高,原来是经常跟自个儿吵架。
“不。”银无妄却道。
“那是……?”
“前些时日……”银无妄拧眉,“他二人皆提出了其他要求。”
“什么要求?”池白榆猜测,“他俩不愿换了?”
“并非。”银无妄神情冷然,“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本君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们想在此处多留一段时辰,也不曾说明缘由。”想着她是这楼中的狱官,银无妄转而问她,“可是他们在此处遇见了什么事?”
池白榆仔细思忖一番。
“没啊。”她道,“都挺正常,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会不会是他们与那边的家人或朋友闹了什么矛盾?”
银无妄:“那也断不可能二人同时提起。”
话音刚落,他忽感觉到一阵气息迫近。
那气息中融合着妖、鬼两气,放眼望去,楼中也仅有一人的气息如此。
沈见越。
不过他与沈见越的来往不多,便是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并未多想。
而池白榆根本没察觉到什么妖气鬼气,还在思忖着缘由:“也有可能是他俩提前商量好的——他俩能见面吗?”
“不能。”银无妄道,“仅本君一人能催动这术法。”
“那你还挺厉害。”池白榆顺嘴夸了句。
银无妄却没应声,只微微别开眼,耳尖也透出一点不明显的淡红。
“如果顺着他俩的来呢?”池白榆提议道,“你不是想看你的爹娘兄长么?那按着他们的提议来,多分他们些时辰,也能多看两眼家人。”
听得这话,银无妄下意识怔住。
的确如她所说的这般,倘若能在其他两个域待久一些,也能多看一眼家里人。
可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抵触这建议。
想到最后,他只声音作冷道:“此处本就该是我所在的域,又缘何要满足他们的痴心妄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唉……”池白榆靠着房门,低声叹息道,“这狱官也太难当了。”
第196章 第 196 章
看她面露苦色, 银无妄放缓了心绪,宽慰道:“便有争执,也不会影响你。”
池白榆摇头。
这事儿跟她的关系可大了去了。
但也不能明说, 想了想,她道:“牵扯到我倒是事小, 就是觉得你们本来便算是同一人,又何苦要跟自个儿吵。就算有矛盾,说开了不就好了么?”
银无妄却道:“或许正因为是同一人,才难以说开, 又争执不下。”
池白榆算是明白了。
合着他们仨都是不肯退让一步的犟种, 是这意思吧?
她道:“那这事儿就难办了, 依我看如果真要解决问题,你们还是得找个机会聊一聊——你觉得呢?”
银无妄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意识到她概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 心绪不免起伏一阵。
他不由放松了语气应道:“嗯。”
他俩说话间,他感觉到沈见越的气息越发迫近, 甚而已经到了惩戒室的门外。
心知那狐鬼素来是个怪脾气,他下意识想带她离开这儿,但不知为何,原本已到门外的狐鬼忽然停下不动了。
他琢磨不出这人的脾性, 虽觉奇怪,可也没理会这人的打算,也不想在旁人面前聊起自己的私事, 便话锋一转问道:“自那日过后,可再遇见过麻烦?”
“没。”池白榆扫了眼子寂, 意有所指道,“他都在那儿受惩了。”
“眼下伏雁柏已去, 楼中事务恐要更为繁重。”
“也还好,多数事都是述大人在做。”
银无妄思忖片刻,说:“若有何处需要帮忙,尽可告诉本君。”
池白榆本来要说没有,但忽然想起剜心刀的事。
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于是她道:“还真有。”
“何事?”
池白榆很快就琢磨出忽悠他的法子:“就是先前另一个你教了我一道闭梦诀,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诀法有关,又或者是楼中的事务太繁重了,总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她不觉得他会平白无故地关心她,因而尽可能把这事儿跟他扯上联系。
效果也挺好。
银无妄闻言便问道:“何处不适。”
说话间,他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门口。
门外的妖气似乎还没消失,那狐鬼到底打算做什么?
他正想着,池白榆就又开口了。
“心口,总觉得闷得慌,还有……”她停顿一瞬,有些烦恼似的,“那种痛感我也描述不清楚,能不能找你做个示范?”
这话一下引回了银无妄的注意力。
“嗯。”他应道。
池白榆走到他面前,手都已经伸过去了,又在半空顿住,问他:“你能不能……闭着眼睛?我有些不好意思。”
银无妄心觉奇怪,却还是照做了。
在他闭上眼的刹那,池白榆趁机掏出剜心刀。以防他中途睁眼,又特意用袖子遮掩着,飞快而精准地刺了下他的心口。
“就是这样——”她说,“像是从一点发散开的刺痛一样。”
这一刀落得猝不及防,像是羽毛飘落在水面,心口荡开一点刺痛。
银无妄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心口。
也是这时,身后一声“吱呀”轻响,门打开了。
银无妄眼睫微颤,抬眸。
池白榆则倏然收刀,转过身。
却见沈见越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面如纸色地望着他俩。!
霎时间,她的心提紧而起,瞳仁不免外散一瞬,神情倒还保持着平静。
她往前几步,挡在了银无妄面前,并问道:“这里是惩戒室,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关键是她怎么没听见半点儿动静啊!
沈见越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说:“探到仙——你的气息在此处。”
池白榆又飞快瞟一眼银无妄:“应该是找我有事,刚才那事儿之后再接着说吧,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赶在他开口应答前,她已走到房门前,又对沈见越道:“走罢,有什么话下楼说,在这儿聊也不妥当。”
沈见越应了声,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
只是离开前,他沉默着斜挑起眼眸,睇了眼房中的银无妄。
下楼时,池白榆也心跳如鼓,就怕再遇着谁。
好在跟来的时候一样,楼中寂静无声,她状似无意提起:“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敲下门,毕竟还有旁人在。”
“刚来不久,有事想请教仙师。”沈见越的语气听不出起伏,与平时大差不差,“您为何会在惩戒室里,那人看起来似乎也与仙师相熟。”
“哦,”池白榆面不改色道,“你应该听说了吧,那位伏大人出了事。如今楼中事务繁重,为师便顺手帮些忙。”
“仙师劳累。”他的声音又从身旁幽幽传来,“不若随弟子去暂歇片刻,弟子也有些事想请教您。”
池白榆瞟他一眼。
确定他脸上没什么异样,她才略微放了心,应好。
进入二号房时,她忽借着余光瞥见述和出现在楼门外的百步梯上。
未等她仔细瞧一眼,沈见越就已停在壁画前。
他今日着了身白衣,脸上又苍白不见血色,活脱脱一副缥缈的游魂模样。
“仙师,请。”他轻声道。
池白榆收回视线,往前走了步。
楼外,述和顿住,似有所感地抬眸望了眼锁妖楼。
似乎有谁在看他。
不过很快他便压下这思绪,进入锁妖楼,径直去往十号房间。
离他送出丹药已经过了四五天,他本来都已做好了收尸的打算,不想刚推开门,就看见了正在树上摘果子的裴月乌。
他仅顿了瞬,便不露声色地关上门,道:“裴兄这是做什么?”
裴月乌不耐烦觑他一眼:“摘果子,没看出来?”
述和平和道:“今日如何有这兴致。”
“跟你没什么关系。”裴月乌抽空回他一句,手上没停,“找我什么事,直说。”
他想着池白榆都要走了,那还得弄些好吃的给她尝尝。
“并无要紧事。只不过子寂的刑惩将尽,又思及裴兄的伤势,便来看一眼。”
“哦,那你看完了,走罢。”
述和微叹一气,只觉疲累。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了心绪,又问:“先前送的那枚灵丹,不知裴兄可吃过了?倘若没吃,还是尽早服用为好。”
“没吃。”裴月乌拧下一枚果子,“再者我也不需要。”
述和抬了眼帘:“裴兄不打算服用?”
“嗯。”裴月乌已摘了一满筐,从树上轻巧跃下,神情自若道,“况且也吃不了,那灵丹我早送出去了——还得多亏你,那灵丹的确是好东——”
“送出去?”述和神情陡变,素来平和的面容间多了抹厉色,“送给谁?”
裴月乌:“池——”
他仅吐出一字,便见眼前人无故消失。
下一瞬,他的衣襟便倏然收紧,拎在手上的一筐果子也散落满地。
述和紧攥着他的衣领,语气也没了往日的平静:“你给了她?什么时候?她吃了?你为何要给她?!为何给她!”
“你干什么!”裴月乌只觉莫名其妙,眼神还往旁瞟着,满心记挂着他的果子。他一把打开述和的胳膊,恼声骂道,“这东西既已给了我,我想送谁就送谁。都送出去好几天了,你现在发什么狗屁疯,有病就找人看治,治不了就干脆抹脖子。”
述和却已听不进任何话,头昏耳鸣间,慌惧在一瞬间攫住他的所有心神。
几天……
好几天……
他压抑着那莫大的恐慌,强迫自己思索着。
今早他才见过她,那想来是还没吃。
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只要尽快找着人。
他倏然转过身,也不顾裴月乌在身后如何叫骂,提步便往外赶。
看他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病,裴月乌一边怒骂着他,一边躬身去捡果子。没捡两颗,他又嫌这些果子要么沾了泥,要么磕坏了,便打算重新摘些。
只是刚要上树,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既然是一枚灵丹妙药,被她吃了又有何妨,他怎的一副惊惧难抑的模样。
他怔在那儿,许久,忽意识到什么,扔了竹筐便往外赶去。
***
画境,画斋。
沈见越摆弄着桌上的纸卷,垂眸道:“先前听闻无荒送了人进来,可时至今日,仍未见一面。”
池白榆捧着杯热茶:“这事我也不清楚——怎的突然提起这事?”
沈见越却未应她,只说:“这几日外面变动大,仙师能否留在此处,也更安全。”
“……”
又来了。
池白榆想也没想,便一口否道:“不用。”
“为何?”沈见越抬起那郁沉沉的眼神看她,“是因为要忙楼中事务吗?”
池白榆一怔。
被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盯着,有一瞬,她竟有种他已经知晓一切的错觉。
不过很快她便缓过神道:“是,刚才不和你说了么,伏大人出了事,闲来无事便帮些忙。”
沈见越放下纸卷,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两相对视间,许久,他才轻声开口:“仙师——不,还是该称一句大人?事到如今,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说与我听吗?仙师这是……打算欺瞒我到何时呢?”
池白榆一下放下茶杯,忽地站起。
“你——你方才都听见了?”她不可置信地问。
“是,听见了。”沈见越站在不远处,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眉眼也愈发阴郁,“仙师分明说不曾与旁人来往,可弟子却听见,您连那等不近人情的古怪之人,都已交好至此。不仅听见,也闻见了——您去见过兄长,对吗?满身兄长的气息,是觉得弟子愚笨心宽,随意一句话便能敷衍,所以连遮掩都不愿意了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激切,隐隐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压迫感。
池白榆却心生错愕。
沈衔玉的气味?
可她什么都没闻见,除了他,旁人也没察觉到。
是因为他俩是双胞胎吗?
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也不瞒了,只问他一句:“那要是最开始我直接说是楼中新来的狱官,你会如何?”
沈见越倏然僵怔。
“会直接杀了我,对吧。”池白榆接过话茬,“就跟解决之前那些人一样。”
沈见越的神情间划过慌意,往前一步:“弟子怎会——”
“你如今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便直说好了。”池白榆打断他,“就算再来一回,我也还是会瞒你。毕竟你的信任在我看来,远不及我的性命要紧。”
她这话说得直白而尖利,沈见越一时竟觉心如刀割,用鬼气化出的心脏也有阵阵刺痛袭上。
“至于你兄长的什么气息……”池白榆说,“我不知道,这你得问他。”
沈见越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地小幅度痉挛起来,嘴唇也在发颤,死死盯着她。
“那仙师待弟子……”他艰涩地挤出问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你觉得呢?”池白榆平静反问,“我待你如何,也并非要我用嘴来回答,而是要看你自己的感受吧。”
沈见越渐觉肺腑都挤在一团,像是被一只手紧攥住,憋闷得他难以喘过气来。
那狐妖气息仍旧附在她身上,他心知这是兄长的无声回应:他打破了以前的誓言,也不愿就此放手。
恼怒、悔恨、不甘与忌恨……无数情绪尽数涌上,使他没法思索。
“没事。”情绪积攒到极致,他忽陷入奇异的平静,只声音偶尔泄出一丝不平稳的颤,“没事,没事……过去无妨……”
他忽几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手,嘴边扯开一点古怪的笑。
“仙师,”他道,“过去无妨的,但仙师……您唯有待在弟子身边才最为安全。”
池白榆被他一瞬间展露的神情惊着,下意识甩开他的手。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疯了?你——”
话音戛然而止。
在声响消寂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感官倏然俱都失效,何物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身子忽变得沉重万分——尤其是脑袋,不受控地向地面跌去——又在下一刻变得轻盈异常。
第197章 第 197 章
历经一瞬的昏沉后, 池白榆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许多,且在不住往上飘去。
黑暗逐渐褪去,等她再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竟以俯视的角度看见了沈见越。
不光沈见越,甚而还有她自己。!!!
什么情况?!
她怔愕看向地面。
沈见越还维持着握住她双手的姿势, 将她的手紧紧按在他的心口附近。
可她却像是蔫了的禾苗般,整个人瘫软下去。要不是有他拉着她的手,只怕早就摔倒在地了。
池白榆抬起胳膊看了眼掌心,发现她现在的手十分苍白, 看不见丁点儿血色, 且已经近乎透明了。
是魂魄吗?
她又看向地上, 尝试着喊了声:“沈见越?”
地上的人应是听不见,始终维持着那僵立的姿势, 毫无反应。?
难不成时间暂停了?
但也不像——有风从窗户的缝隙漏进, 将桌面的纸页吹起一角。
他没反应,她索性试着在半空打了个转。
很轻松, 像是片树叶一样。
她又翻了几转,余光瞥见沈见越还是一动不动的,但又低垂着头,看不见神情如何, 便想飘到他面前去看看他。
可刚离近一点儿,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她往外吸去。
周身的景象急速变换, 直到视线内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逃生箱——
她被吸回了小院的房间里。
逃生箱还放在房间角落,箱门敞开, 系统化成的白光正在箱子里飘进飘出。
看见她,系统瞬间停下, 道:“恭喜宿主,看起来魂魄收集阶段没有出错,马上就能进行第二阶段的测试了。”
池白榆:“……你先前说魂魄脱离的时间不确定,我还以为是谦虚两句,没想到真这么突然啊。”
“如果能推算出精准的数据,肯定会提前告诉宿主的。”
“那我的躯壳怎么办?”池白榆说,“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正和别人说话呢,突然就倒下去了,不会把人给吓死吗?——能不能再把我送回去解释一下。”
虽然沈见越已经死了。
“这……”系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一切测试肯定以宿主能顺利返回现世为主,你的魂魄一旦脱离躯壳,就自动进入了被保护状态。如果再重回躯壳,便会在一定程度上损伤保护机制。”
池白榆问:“那为什么我刚才叫他他也没反应?既然我现在是魂魄状态,那就跟鬼差不多了吧,那人也是鬼,却没法和他说话。”
“因为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系统解释,“在宿主的世界里,鬼魂都是没法看见的缥缈之物,所以在这一世界中,旁人也无法看见宿主的魂魄——但如果魂魄是在梦境,这类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池白榆明白了。
所以还是受世界观影响。
那就没办法了,只希望沈见越别被惊着。
她又问:“测试需要多久,不会又要半个月吧?”
“请宿主放心,考虑到你的情况,我们会尽可能压缩测试时间。”系统道,“按现在估计的,需要一到两天。”
那还不算久。
池白榆:“行,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就可以开始测试了。”系统飘到逃生箱附近,“请宿主进入逃生箱——测试过程中,箱体可能会出现晃动、失重、气压异常等现象,不过请宿主放心,这些问题对魂体都没有影响,这次也是为了记录在测试过程中出现的一切问题。等箱体彻底平稳后,系统会与宿主对接,再测试魂体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能否平安停留在现世。”
“好。”池白榆应道,飘进了逃生箱。
箱门合上的刹那,她立马便感觉到了一阵小幅度的晃动。
*
在池白榆瘫软下去的刹那,沈见越便陷入了片刻的僵怔。
事发突然,他尚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就感觉握着的那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甚而有些发僵。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低垂的视线逐渐恍惚失焦,没法瞧清眼前的景象。
当感觉到她的身躯没有半点儿支撑力,并开始往下滑落时,他倏然回过神,手中用力,试图将她拉起来。
“仙……仙师,仙师?”他勉强扯了下嘴角,但面部的肌肉僵硬到根本没法活动。他又试图唤醒她,“仙师,您怎么了?别吓弟子,弟子知错了,我再不说留在此处的话——仙师,您快醒一醒,别吓弟子了,仙师……”
拉起她的同时,他送出一道鬼气,试图弄清楚她现下的状况。
可不论他送出多少鬼气,探到的情况都一模一样——
她仅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魂魄已不知去向。
或说得更直接些,他拉着的,是一具毫无生息的死尸。
死……
这一字从思绪中闪过,沈见越心神俱震,被海潮般汹涌的慌惧拢住了全部的意识。
不……不可能。
不可能!
他慌忙压下这一字眼,拉着她的手却开始不住地抖,便是再怎么使劲,也难以压下这份震颤。
她分明上一瞬还在与他说话,怎可能转眼间便……死了?
定是出了其他意外。
对。
意外!
定然是遇着了什么意外!
像是溺水的人拼死抓着了一根浮木,他竭力压抑住杂乱惶惶的心绪,将她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几步开外的床榻上。
“仙师,不用担心,很快便好了,很快便会好的。”他低声安抚着,就像她仅是睡着了一样。
可当他放下她时,她的身躯已经僵硬到没法活动,被他拉着的右臂以别扭的姿势垂在一边,手还维持着略往后压的状态,腿也稍微弯曲着,没法完全与床铺贴合。
沈见越看见,试图将她的手指捋平,并轻声道:“仙师,手这样放着,定然没一会儿就酸了,您放松些,好么?”
可不论他如何捋,她的手始终保持着那状态,根本没法捋直。
他睁着眼,因长时间不曾眨动,眼眶已经被湿红洇透,眼白上也绽出了细红的血丝。
“仙师,仙师……您把手放松些吧,这样躺着肯定不会舒服。仙师,您别与弟子置气了,好么?我知错了,已经知错了,您睁一睁眼,好不好?不会有事的,定然不会有事。”他尽量克制住力度,反复捋着她的手,又按压起那僵硬膝盖,试图让她的腿伸直。
可没有效。
不论他如何做,都没有半分效果。
她仍是僵硬地躺在那儿,所有的活力生息都不见了踪影。
他的手抖得更为厉害,却不敢再使劲儿,更不知晓该往何处落。
见没用,他又开始往她体内注入鬼气,试图找出哪怕半点魂魄的踪迹。但一遍又一遍搜寻下来,什么都没找着。
心跳得太快,一下下冲撞着他的胸腔,鬼气化成的血液也急速迸向头顶,引起片刻不歇的轰鸣。
到最后,他实在承受不住,忽抬手刺破了胸腔,将那颗狂跳着的心脏捏碎。
可这也无济于事。
眼前时不时便浮起阵阵黑影,惊慌与惧怕交替着折磨起他。经过几阵间歇性的短暂昏厥后,他再发不出其他声音,转而大步走至柜前,翻箱倒柜地找起丹药。
找到一半,他又意识到便是有再多药,也没法重聚魂魄。
恰在这时,沈见越忽想起一事。
方才在惩戒室外面,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用了那闭梦诀后,身体就变得不大舒服。
会与此事有关吗?
他转过身,想直接去找银无妄,可又不放心将她一人放在这儿。
莫大的惊惧之下,他的周身已开始浮起淡黑色的云雾,那黑雾甚至渐向眼瞳弥漫,将他的眼白一点点挤占成黑色。
忽地,一股强大的气息迫近。
沈见越抬眸,下一瞬,便瞧见述和出现在房门口。
他的脸色已苍白如纸,额上却又覆着薄汗,浑身的妖气也陷入失衡状态,就像是大风下摇摇欲拽的建筑,随时都可能崩溃一般。
“池白榆在此处?”他大步走近,带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急切与慌意。
“别过来!”沈见越阴沉沉盯着他,周身渐有气流盘旋,“你要做什么,是想要伤害仙师吗?滚开!”
话落,那黑气倏然攻向述和。
后者也不作犹豫,用妖气凝成盾,挡开那些肆意狠厉的黑气。
他道:“我且问你,池白榆在不在此处!”
“滚出去!!”沈见越如守着地盘的野兽般,那双素来阴郁的眼眸微微往上挑起,化作兽瞳,犬齿也逐渐长成尖牙,身后更长出数条寒刀似的狐尾。
地下更传出窸窣响动,没一会儿,便有大群漆黑的墨点虫子从地缝间爬出,尽数涌向述和。
述和已是濒临崩溃。
他去外面找过,锁妖楼外根本探不着池白榆的气息,那便只能在楼中。
但楼中妖气浓厚,根本没法找着她。
又想到那枚灵丹可能还在她身上,他便径直去了沈衔玉那儿,让他探清灵丹的去向。
得知灵丹的气息在沈见越这儿,他又忙赶至此处。
“此事过后任由你如何,但你先告诉我,池——”他忽地住了声,视线落在沈见越身后的床铺上。
有沈见越挡在中间,很难看清床上的情形如何,可也不妨碍他瞥见一点青绿色的裙摆。
原本悸跳着的心在这一瞬间陡然沉了下去,如落下的一记重锤,将他的意识敲得七零八落。
眼前的妖盾轰然散开,那些黑气不受阻拦地打在他身上,比刀剑更利,须臾就割出道道淋漓血痕。
但他就像不知痛一般,只箭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沈见越意欲拦他:“滚出去!你想做什么,你——”
“住嘴!你真想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述和终是忍无可忍,厉声喝止住他。
看见他这异于平常的反应,沈见越忽意识到什么,再没开口阻拦。
述和快步走至床榻面前。
床上的人显然已经没了生息,脸色泛出死白,躯体也分外僵硬。
可他难以相信此事,探进她的袖袋里摸索着。
终于,他感觉指腹碰着了一点带着棱角的冰冷。
是那装着丹药的方盒子。
他手一拢,便将那方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里面似乎还有东西,摇摇晃晃地撞着盒壁。
这一细微的动静给了他喘息的空当,他开始想,或许她还没来得及吃,而眼下落在她身上的异常状态,有可能是出于其他缘故。
只要没有服下这掺了狐毒的丹药,即便出了其他意外,也还有救她的可能。
可当他打开盖子,看清盒中情形时,好不容易压下的耳鸣又再度涌起。
盒子里是他亲手放进的掺了狐毒的丹药,原本完整的一枚,如今却已四分五裂,像是被谁掰碎了吃过一样。
第198章 第 198 章
述和眼也不眨地望着盒中碎裂的丹药, 思绪历经一瞬的空茫后,又陷入无尽的嗡鸣。
在这无声的凝视中,他脑中所想, 尽是当日自己如何用狐毒炼出这枚灵丹,又是如何往其中融入了无数灵材异宝, 来遮掩这份藏于好心之下的恶意,以防被裴月乌看出。
而如今,这份由他炼制,又被他亲手送出的丹药, 却被用在了他从未想过的人身上。
皆是他亲手所为……
他一时忘了呼吸, 直到窒息感开始汹涌扑上, 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脑仁也在接连不断的鼓跳中生出难忍胀痛时, 他才重喘了口气。
或是他喘得太急, 霎时间,头昏耳鸣渐甚。似有利刃狠厉地插进他的五脏六腑, 且在不住翻搅,将肺腑割得支离破碎,每呼吸一次,都会牵带出血淋淋的剧痛。
喉间忽涌起股湿黏的腥甜, 又被他强行忍下。他骤然回神,放下木盒,转而往她体内打入一股妖气, 想逼出她吃进去的狐毒。
却根本没有效。
不仅找不到狐毒在何处,连她的魂魄都已消失无影, 仅剩下一副僵死的空壳。
意识到她的魂魄已经离体,他的眼前不受控地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看何物都变得模糊许多。不过须臾间,他的视线又归于清晰,反倒是僵躺在床榻上的人,脸上多了一点水痕。
他默然擦去,倏地看向沈见越,压抑着所有心绪问道:“何时发生的事!”
沈见越的视线却落在被他丢至一旁的木盒上。
盒中的灵丹已经碎得看不出原样,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浓郁馥香。
可出于对同族气息的敏锐性,他还是从中清晰探到了沈衔玉的妖气——但与兄长平日里的气息不同,眼下那妖丹中的气如一把合鞘的剑,掩藏着不易察觉的阴毒。
他对这类气息也再熟悉不过。
是狐毒。
他的所有思绪都轰然断开,脸已经僵硬到难以活动,却还是逼迫着自己开口:“这丹药中……为何会有狐毒?兄长的狐毒,又为何会在此处?她总不会,总不会吃了……吃了这丹药,是吗?”
见他一副惶然失神的模样,述和已是气血攻心,他压下再度涌上的腥甜气,问道:“到底是何时发生的事?!”
沈见越仍未回神,只凭着本能应道:“方才……”
方才……方才……
那定然还有时间。
述和用妖气化出一把匕首,利落割破掌心。唯恐血不够,他将伤口割得极深,几乎能瞧见掌骨。
他又打出妖气,将成股淌下的血水震成血雾,向四周散去。约莫过了半刻钟,整个锁妖楼都笼罩在这淡红色的血牢里。
血牢禁制成形,阳气充沛,便是粟米大小的碎魂也不可能逃出其中。
而他掌心的血还在不断滴落,散成丝丝缕缕的血雾,以维持禁制。
沈见越的注意力则还在那狐毒上,不住喃喃:“掺了毒的丹药,如何能吃呢?不会的,仙师怎可能吃这丹药。不会……不可能……”
他又偏过灰白的脸,看向述和:“这丹药从哪儿来的,为何会在她身上?谁给她的?沈衔玉?这狐毒是他的,他给了仙师这丹药是不是?是不是!!”
“此事与你无关。”随着鲜血外涌,述和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
他走近床榻,意欲抱起她,但还没碰着,就有一道淡黑色的鬼气从半空劈下,隔开了他的手。
“你把话说清楚。”沈见越逐渐有些语无伦次,“这掺了毒的丹药为何会在仙师手中,你又缘何知晓此事——你想带走仙师?痴心妄想!你知道这丹药的存在,此事与你也有关系,是吗?你到底做了什么,她为何会吃这丹药!!倘若说不清楚,你休想离开此地一步!”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越发激动,一双淡色眼眸也被黑雾充斥着,显得骇戾可怖。
“仙师?”述和微垂下眼帘,忽哂笑一声,“沈见越,你还要骗自己到几时。什么仙师,若非事出有因,你以为自己能见到她哪怕一面?她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这些?若我是你,在任由疑心发作前,不妨先想想自己是何立场,再尽早滚开!”
沈见越被这话刺得心口作痛,却还强撑着道:“我与仙师如何,轮不到你从中挑拨!方才便说了,倘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带仙师离开!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是吗?那又怎能知晓你带她走,是不是为了彻底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四个字沉甸甸砸下,恰如箭矢贯穿了述和的心口,又令他记起狐毒是他讨要而来,这丹药也是他所制。
眼下一切,皆是他亲手所为。
喉间的血沫再难压下,一点血色从唇角溢出,他抿净,缓声道:“那便先将你杀了,待魂飞魄散,何物也看不见、听不见,自然再无需担心。”
他的右手逐渐凝出把玄黑长剑,不过剑身尚未完全凝形,他便感觉到又一股妖气迫近此处。
下一瞬,裴月乌急躁躁冲进房门。仅一眼,他便看见了僵卧在榻的尸首,还有散落在旁的丹药。
气血轰然涌上,重重撞散他的意识。
在被带进这锁妖楼前,他剑下亡魂无数,此时更是无需探查,便知她魂魄已散,再无生气。
但他难以相信此事,大步近前,想再仔细搜寻一遍。
一柄漆黑剑刃忽凭空横过,拦住他的去路。
裴月乌顺着剑身望过去,对上述和的眼眸。
方才见述和匆匆离开时,他已隐隐有了猜测,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药丸根本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而是意欲置他于死地的毒物。
可猜想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你……是你……”他头回敛去了所有的躁恼、怒容,显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怔态,灰心木立地望着他,“你对那丹药动了手脚,想拿来杀我,是不是?你——你为何——你若厌恨我,想要杀我,为何不直说?你告诉我啊,大可以告诉我那丹药里有毒,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再过几天她便走了,她要走的,离开这儿,要不了几天,往后我便见不到她了——你在此处待了近千年,这短短几天也等不了吗?!你告诉我,说清楚,说恨我,想杀我,待她走了我吃了这毒物便是。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去找她吗?但你不最应清楚,我根本没法离开这里,你怕什么呢?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可以吃,便是十枚百枚都吞得下去,可为何你偏要拿着灵丹的幌子骗我!是我给她的,亲手给了她,你为何——你为何——”
那日他虽说了些等从此处出去再去找她的话,可都不过是口头上的慰藉。
他万分清楚,此回一别,往后便再无见面的可能了。
倘若述和告诉他这丹药里掺了毒,那他定会留着。待她走后吃了那毒丹,也好过被看不着尽头的时间无时无刻地磋磨着。
可述和偏拿出了灵丹的幌子。
他竟也以为这丹药真能增长她的寿元,亲手递给了她。
他为何要给她?
为何吃的不是他呢?
短短几瞬的工夫,他就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全然不见往日的昂扬跋扈,那双赤瞳也辨不清是原本就如此,还是受泪意洇染。
“要走?”沈见越从僵凝中缓过神,转而望向裴月乌,“你这话什么意思?仙师要去何处?”
裴月乌却未看他,仍旧死死盯着述和,仿要讨出一个答案。
述和又忍下漫上喉咙的血味,左手淅沥滴下的血在地面蓄出一小片血洼,又接连不断地化成血雾。
“是,错在我。”他竭力维持着冷静,以防慌乱的思绪影响眼下的任何判断。
事已至此,再容不得半点差错了。
他又道:“待救她回来,我自会偿命。”
听得这话,裴月乌忽又意识到另一件事——
她如今魂魄离体,可此地是虚妄境,也是地府难以干涉的场所,更不会有鬼差来牵引魂魄。
死在这地方的人,没有什么地府受罪、轮回转世一说,魂魄大多会自行走向湮灭。
倘若在湮灭前找着魂魄,说不定还能救回她。
而述和布这血阵,多半也是为了将她的魂魄困在这锁妖楼里,极力延缓魂魄消散的速度。
想到这点,他转身大步走向床边,意欲带走她的尸首。
在找着她的魂魄之前,也得想法子保护好这躯壳,以免腐烂。
可他还没走近,地面的缝隙间忽涌出无数漆黑墨虫。那些虫子堆积着,很快就凝出一道屏障,彻底挡住他的去路。
“你也妄想带走仙师?”沈见越在旁轻声道,“可仙师待在此处才最为稳妥,你别想碰她。”
第199章 第 199 章
听得这话, 裴月乌脸色顿变。
因有泪意浸染,那双赤瞳里常年压着的凶光方才已软化不少,现下又透出几分狠厉杀意。
他何话也没说, 直接用妖气打散那堆意欲攻击他的墨虫。谁知墨虫竟顺着妖气攀上,转眼就跳至他的胳膊, 一堆接着一堆,不住撕咬着他的血肉。
他更为恼怒,索性打出烈火卷裹住整条胳膊,须臾便将墨虫烧成灰烬。
但沈见越打定主意不放人, 将池白榆的躯壳护在身后, 将鬼气凝成一对双剑, 分别握在两只手中。
“滚!”他嘶声叫道,微睁着漆黑的眼瞳, 那双眼眸除却黑色, 再看不见其他丁点儿颜色。
地面拔生出淤泥般的鬼影,霎时间, 整个画斋都变得森冷阴寒。
裴月乌也化出血剑,抬手便朝他的头劈去。
不过血剑刚举至半空,就被述和用剑截住了。
述和渐觉思绪已经拉成一条细长的线,随时都可能断裂开。
他忍着那紧绷所致的钝痛, 用仅剩的理智劝阻道:“争执无用,找到魂魄要紧——他为鬼,此地算得阴宅, 将躯壳放在此处更妥当。”
裴月乌死盯着他,怒火与悔恨交缠着, 使他的面容扭曲出狰狞之色。
怒火片刻不停地烧着,他恨不得现下便挥剑, 将这阴宅甚而是整个锁妖楼都毁了。
往日他行事率性,向来没有隐忍一说,眼下却逼着自己压下所有怒火、所有情绪,迫使自己垂下高举着的剑,和着满嘴的血腥气,硬生生挤出一句:“倘若找不到魂魄,我不会独活,可也断不会放过与此事有关的每一个人。”
他又掐了道妖诀,以保护床榻上的躯壳,再才转身便朝外走去。
述和也布下结界,又对沈见越道:“劳你看管。”
再才紧跟而上。
沈见越却没看他俩一眼,视线始终落在池白榆身上。
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用目光一点点描摹着那苍白到近乎纸色的脸庞。半晌,他忽倚跪在床边,握住她那僵冷的手。
一点漆黑的鬼气从他的指尖溢出,再没入她的手中。
她的手仍然是冷冰冰的,却逐渐变得柔韧,恰似活物。
再是整条胳膊、身躯……
而随着他送出鬼气,他的指尖开始趋向透明,隐约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
他恍若未觉似的,当她又活过来了一般,稍歪过头,将她的手亲密贴在他的颊边,痴望着她。
“仙师……”他低声喃喃着,同往常一样与她说起话来,“想来每日操劳,定然疲累。仙师暂在此处歇着,弟子待会儿叫您,好么?是不是有些冷?仙师莫怪,是弟子疏忽,竟忘了这等要事。”
他倾过身,想替她盖上薄被。可刚松开,她的手臂便无力垂落,在床铺上砸出声闷响。
沈见越面露慌色,又握住她的手腕,小心将胳膊稍微抬起。
“弟子并非有意,仙师切莫责怪。”他仔细观察着手臂,确定没哪处受伤,才又谨慎放下。
他拉过被褥,认真盖好,连被角都掖得仔细。
察觉到她的身躯又在一点点僵化,他自言自语般道:“是不是这被子还不够暖和?但其他被褥都在柜子里面,弟子不愿离开。仙师……弟子用鬼气帮仙师取暖,行不行?”
他再度送出妖气,将趋于僵冷的尸首变得柔韧。这一细微变化被他感知到,他微微扯开一点儿笑,全然不顾逐渐外露的第一截指骨,替她顺好额前散落的发丝。
“仙师也满意,是吗?您放心,弟子不会走的。”他又握住她的手,温柔又亲昵地贴在颊边,“也不会让旁人将仙师带走。”
**
裴月乌与述和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先放开妖识,在画境中搜寻了一遍。
魂魄鬼气大多相差不大,因而他们没法直接凭借鬼气找到她,只能将阴气重的地方挨着找一遍。
画境中寻找无果,两人又先后离开,搜寻起整座锁妖楼。
一遍找下来,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他俩却连丁点儿线索都没找到。
裴月乌已经到忍耐的极限,时不时便感觉到血液上涌,激得他神志恍惚,浑身都紧绷着。
比起他,述和看似平静许多,却也时不时流露出急切一面。
这紧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沈衔玉现身。
天光昏暗,感觉到楼中妖气波动有异,沈衔玉出了房门,原打算弄清楚发生了何事,可刚跨出房门,他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迫近,紧随而至的还有股强大尖锐的妖气。
他微微侧过脸,转瞬就意识到那充斥着杀意的妖气是冲着他来的。
虽不知为何,但他还是掐了妖诀,将妖气凝成盾挡在前方。
妖气与盾相撞,气流四荡,他清晰听见了妖盾碎裂的声响,足见来人使了多大的气力。
他保持着温和面容,嘴上却问:“这般莽撞无礼,沈某可否讨个缘由?”
“缘由?”裴月乌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杀你又何须缘由。”
沈衔玉听出来人的声音,温声道:“原是裴兄,难怪行事如此莽撞。只是并非谁人都有容忍此等行径的好脾气,还望裴——”
话至一半便戛然而止。
又有妖气袭来,这回更为凶猛,摆明了要取他性命。
沈衔玉脸色微变,右手稍动,妖气倏然外涌,凝成结界。
但对方的攻势太过狠辣,不过抵挡了一瞬,结界就被尽数摧毁。
而他已趁着这空当侧身避让,妖气从他身旁轰然扫过,将他的左臂擦出一片灼痛。
他看不见,却清楚听见那妖气撞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甚而将整座锁妖楼的禁制撞得发出嗡鸣,似要碎裂。
眼下的情况太过反常,即便这人平时再冲动,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沈衔玉思忖片刻,随即意识到有可能是下毒的事没能成功,而裴月乌或许已经发现了狐毒的源头。
这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他的神情仍旧温和,轻声说:“看来裴兄要比沈某所想聪颖些许,只是恰如比武切磋,自有输赢,裴兄又何必恼羞成怒。”
输赢?
担上一条性命,在他看来竟只有输赢二字?
裴月乌的神情间浮现出更多躁怒,恨不得啖他肉饮他血。他紧攥着剑柄,连一双赤瞳都似在发烫、跳动,几欲撞出眼眶。
而沈衔玉还在继续道:“既然裴兄已经弄清楚此事,那想来也应知道这毒是何人所求。在迁怒于沈某之前,不妨先想想这一事归根结底是因谁而起——打杀之前,何不先去找他。”
裴月乌重喘着气,已是目眦欲裂。
“都已害得旁人丢了条性命,你竟还在推诿!倒是我错看了你,畜生出身,披了张人皮也还是副伪君子作派。今日便是同归于尽,也定要杀了你这假仁假义的小人!你也无需惦记旁人死活,杀你在先,就算成了孤魂野鬼,也定会取那述和的性命!”
沈衔玉闻言,却是敛去些许温色:“裴兄这话是何意,什么叫……丢了性命?”
他人在此处,也还好端端地活着,又何来丢命之说。
但裴月乌已无心解释,拎起剑便跃身而上。
感觉到剑气逼近,沈衔玉信手化出一把骨笛,抬手作挡。
剑身与骨笛猛然相撞,走廊边的墙壁被震出条条裂纹,锁妖楼四周的禁制也震颤一瞬,竟有碎裂之势。
沈衔玉一改往日的温粹模样,难得显出几分凝重:“裴兄即便要为谁出气,也应看清楚眼下是在什么地方。禁制一毁,再难有活路。”
“你眼睛瞎了脑子也跟着死了?!听不懂同归于尽是何意?”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时尽数爆发,裴月乌一剑比一剑落得重,凌冽的剑气横冲直撞着,须臾就将四周的墙壁摧毁得快要倒塌,禁制也堪要破碎。
他的虎口被剑气反震得开裂,流出的道道血红滑过血剑剑身,激起剑中亡魂的阵阵鬼鸣。
沈衔玉起先以挡为主,手中骨笛也被砍得坑坑洼洼。但听得那回荡的凄惨鬼叫后,他忽身形一顿,从裴月乌那濒临崩溃的打法中窥见了什么。
裴月乌脾气暴躁,在这楼中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何人吃了那毒丹,能引来他这般大的反应?
他眼睫微颤,脸色忽在一瞬之间变得煞白。
原本挡在半空的骨笛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出的声响清脆空灵,将那凄惨的鬼号声遮掩得七七八八。
失去骨笛的阻挡,下一刻,那凌冽的剑气从半空而落,一剑从他的左肩劈至右腰。
血红的剑痕纵在他身上,伤口深可见骨,那白净的衣衫也在转瞬间被鲜红染透。
裴月乌却并未停下,手握剑柄,径直朝沈衔玉的腹部刺去。
第200章 第 200 章
沈衔玉感觉到了剑气的迫近。
那剑气凌冽, 带着摧毁一切的猛烈气势刮来,仿要将他碎尸万段。
危机当前,他清楚自己应该躲开。可他的思绪僵凝, 双腿也有如灌铅,沉重到难以挪动。更何况眼下哪怕是细小的动作, 也会牵扯得他的心口泛出刺麻痛意。
腹部在此时袭上一阵撕裂的痛感,一直钻入他的腹腔深处,又贯穿身躯,直至后背。
从喉间涌上的不再是气息, 而是浓烈的血味。沈衔玉连呕出几大口血, 但他顾不得擦拭, 直接用手抓住那把回荡着鬼号的血剑。
任凭剑刃锋利,他的手也攥得极紧, 脸上笑意尽失, 嗓音带着明显的颤:“你……你……那毒物,谁……谁吃了那毒物?谁吃了?”
裴月乌怒视着那毫无血色的脸庞, 手中发力,狠抽出剑。
不过刚抽出一寸,便再难挪动——沈衔玉竟将那剑攥得更紧,用掌心的血肉生生制着他的动作。
“你……说……说清楚, 谁吃了……那毒物?”或是因为在止不住地呕血,他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同时微偏着脑袋, 惧怕放过任何声响。
可裴月乌哪愿与他说话,又加了几分力气, 生生拔出血剑。
满腔怒火烧得他气血翻涌,他正欲再落下一剑, 忽觉头一沉,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并覆上一层浓厚的黑帘。
他身形一晃,下一瞬便径直摔倒在地,血剑也散作气流,消失不见。
沈衔玉也在此时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
他往前迈了步,踩过黏腻的血泊,颤着声唤道:“述……和?”
“嗯。”述和应了声,垂落的手还在不住滴血,脸色也已经白到看不着丁点儿血色了。
他知晓那狐毒是沈衔玉给他的,却说不出半句责怪之语,更难生恨意。
错皆在他,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他再不看那身受重伤的人,放开妖识快速搜寻一番,确定锁妖楼的禁制和血阵都还完好无损,这才转过身,打算继续寻找魂魄的下落。
可沈衔玉又往前一步,脸上不见丝毫平日的温色,眉眼间沉着错愕,却又有着惧于知晓答案的惶然。
他问:“那狐毒……用在了何人身上?”
述和沉默不语。
沈衔玉却已从这反应中窥见真相,一时间,眩晕有如牢笼压下,令他难以喘过气。
“你……你分明说过是要杀他,为何——为何会被她吃了?”他艰涩地挤出声音,“是在骗我,对吗?述和,你……你不能,不能拿此事戏耍我,你——”
述和忽道:“不曾蒙骗。”
“你——”又有一口血涌上,沈衔玉微躬了身,再不见往日的气度,身形佝偻如一棵即将枯死的树,说话也慌不成句,“她在哪儿?如今在哪儿?人呢?她如今在哪儿!”
“我发现时,离她……还不到一个时辰,魂魄并未离远。”述和道,那张枯白的脸上乍现出无措的茫然,眼神恍惚不定,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恰如自语,“但找不到,何处都找不到。为何?魂魄不该离远,但为何找不到?不该如此,哪里都找过了,定是哪里出了错。”
而沈衔玉已发不出声音,腹部与身前翻搅着难忍的剧痛,残余的妖气还在烧灼着伤口。可心底的痛意更难忽视,也分不清是悔恨占多,还是慌惧更甚。
他尝试了不知多少回,才挤出问询:“躯壳……躯壳在哪里?”
述和的额心重重跳了两阵,忽反应过来这狐毒是沈衔玉的,说不定他也能知晓该如何解开。
再不犹豫,他转身便带着沈衔玉重入画境。
入画后,还没进画斋,他俩便听见一阵絮絮叨叨的低语:“仙师,您慢些走,弟子知晓仙师疲累,但一直躺在床上不好,稍微散会儿步了,再接着歇息,好不好?”
述和听见他低语的内容,一怔,心也重重一跳。
他倏然加快步子,一把推开房门。
可眼前景象并非他想的那般。
房中,沈见越搀扶着双目紧闭的池白榆,缓步走着。她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黑雾,显然是在被鬼气操控着行动。
而他用来搀扶她的左臂已经化成白骨,半掩在宽大的袍袖中。
述和脸色顿变,厉声斥道:“你做什么!”
沈见越抬起郁沉沉的脸,扫他一眼:“小声些,万一惊扰了仙师该如何是好?”
“你在此处发什么疯?还不放开!”述和登时化出长剑,疾步上前。
“别过来!”沈见越阴沉下脸,看向池白榆时,却又放松了神情,轻声说,“仙师暂歇一会儿,好吗?”
他将池白榆扶到了床榻上,再才看向述和,一副提防的警惕模样。
“你又来做什么,仙师此时不想见你,你——”他倏然住声,看向述和身后的人。
那人与他生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只不过眸中无光,眼神也略有些涣散。
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血染透,扑鼻而来的血味须臾就充斥了整个画斋。
沈衔玉……
沈衔玉……
沈见越忽觉眼眶鼓鼓跳动了两下,在见着沈衔玉的刹那,被压下的记忆又再度翻涌而起。
仙师死了。
死在了狐毒下。
沈衔玉。
狐毒……
死了。
没有气息了——他探过,嗅过。
已经死了。
仙师,仙师……
死了吗?
谁?
……
像是爆发的孢子,无数繁杂的思绪轰然涌上他的脑中。
最终记起的,是池白榆倒在他眼前的景象。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轻易又倏忽地没了生息。
那双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眸子,又一点点被洞黑侵染。
“为何?”他突然道,怔怔盯着那双灰败的眼眸,“为何你——总是这般。非要我,非要我被挫骨扬灰才行吗?”
心绞之下,沈衔玉连呼吸都算勉强。
但清楚沈见越为鬼魄,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走向失控,他强忍着,忍下慌急骇惧,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见越,是兄长的错,待此事了了,不论性命又或其他,皆能拿去赔罪。先让我带走小池姑娘,替她看治,好吗?”
述和也在旁道:“眼下解毒为重。”
“解毒?”沈见越神情更冷,死盯着沈衔玉,“说出这话你不想笑吗?你在拿出那狐毒的时候,便不曾想过无药可解?”
尾音落下,他心中的怒意也在此时不受控地宣泄而出。地面拔生出无数鬼影,相继朝门口的两人扑去,所经之处的地面,皆被死气腐蚀得看不出原样。
述和紧蹙起眉,用妖气振开朝他扑来的鬼气。
而沈衔玉竟是避也不避,任由那死气扑涌进他的伤口,腐蚀出更多发黑的血。
他甚还往前迈着步,不死心地轻声道:“见越,你让我探一探她眼下的情况,好吗?不会死的,不会的……”
沈见越右手化出利剑,忽朝前攻去,将他二人逼出画斋。
霎时间,三人缠斗在一块儿。
沈见越执意将他二人赶走,沈衔玉不愿与他打,但为着近池白榆的身,只得拔剑以应。
述和心知狐毒无解,可又心存一丝希望,帮着沈衔玉挡开沈见越的剑气。
外面声响不断,剑气四荡,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
而这画斋则成了唯一处安静地,死寂无声。
没一会儿,房门口忽潜进一道身影。
是头身形矫健的灰狼。
那条狼的头顶披着一丛草,两只高竖的耳朵从枝叶间伸出,活像带了个草环。
它悄无声息地靠近,直冲着床榻上的尸体而去,等走近了,又嗅嗅闻闻。
最后它咬住她的一截衣袖,再使了巧劲儿,将她驮在了背上,转身便溜出了房门。
它特意避开高空缠斗的三道身影,专挑草多的地方走。
等逃出画境,它转身就进了三号房门。
它驮着身上的人,一路穿过荒草丛生的原野、野林、树木稀疏的草甸……
最后,它身姿轻盈地越过狭窄山口,一路往前,直冲着一座小木屋而去。
用头顶开小木屋的房门后,它身子一歪,将驮着的人丢在了事先准备好的软垫上。
又一个旋身变成了人
沧棘低伏在地上,鼻尖抵着池白榆的脖颈嗅嗅闻闻。
没了。
她躁恼蹙眉,又用一边翘起的小辫儿去扫她的鼻尖。
真死了。
她双臂一环,盘腿坐在地上。
但死得很怪。
按照她对魂魄的了解,人死后魂魄的确是即刻脱离,但会留下魂魄残余的些许气味。
而这人的尸体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气息。
不像是死了,倒像是魂魄被人给带走了。
她没看出个所以然,又一手撑地,轻巧跃起身。再走到一边的木板子旁,毫不客气地踹了两下蜷曲在板子上的灰狼。
她踹得狠,那条狼却没半点儿动静,似乎也死了。
沧棘微拧起眉。
不是整日整夜地念着这人的名字吗?她都把人带来了,怎么还不醒?
真要死了?
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把揪起这灰狼的后颈子,将它丢到池白榆身边的地板上,砸出声闷响,再蹲在他俩旁边,双手撑脸耐心等着-
飘出逃生箱的刹那,池白榆在半空轻飘飘打了个转。
系统及时出现,说:“恭喜宿主,魂魄顺利通过测试。测试过程中出现的一些小问题也都记录下来了,接下来等解决完这些问题,就能重新连接时空隧道,送宿主回到现世。”
池白榆还在半空打着转,眼底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她问,“需要很长时间吗?”
系统陪着她往前飘——以防意外,它会一直陪伴到她的魂魄重新进入躯壳。
它说:“我们会尽快。也请宿主放心,出现的都是些小问题,需要一到两天。”
池白榆点点头。
魂魄飘起来的速度比跑步都要快上许多,不多时,她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锁妖楼。
她径直朝那儿飘去,想尽早回到身体里。
但分明看着楼门大敞,在即将飘进去的刹那,她忽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被弹飞了好几丈。
好不容易停下,池白榆错愕盯着不远处的楼门,摸着并不疼的脑袋。
怎么回事?
她怎么被弹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