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们几个青壮年的大汉子,手里还有武器,却就这样败在了一帮老弱病残的手中。
他不甘心,可是柳树上插着的明亮火把将他那几个兄弟现在的模样照到清清楚楚,他们身上白肉翻飞,血液已经将他们身下的泥土给染红。
那一刻他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念头,他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这一帮老弱病残才是。
很快,他的视线就被一柄磨得雪亮的刀给挡住了,他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正规军士的配刀,却出现在这老和尚的手里。
很明显,这些人果然不是善茬,所以这一刻他也认命地认栽了,甚至不等空相开口,就立马求饶道:“我说,我全都说,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让我们来的。”
他说外面战乱,凤阳如今出了个凤阳王,将那蓝毛鬼们打走了,可是这个自封的凤阳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要屯兵屯粮,进了他的军营就要上战场,他们不愿意去送命,但也不愿意无止无休给凤阳王做奴隶。
所以离开了原本守着的那些田地,到处打家劫舍求生。
前阵子惹了大祸,无处可去之时,就遇到了这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好像是凤阳王的女儿,要他们来此处。
他一边说一遍发誓,“她说只要我们杀了这村子所有的人,以后就允我们进王府,不必上战场去。”但是他看着村子里的老弱妇孺,似乎也和凤阳王的女儿扯不上什么关系,一时间甚至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此刻眼巴巴地看着众人,就指望他们能相信自己。
“她叫林菀岫?”马虎的声音很突兀地响起来。
那人反而一愣,随后万分惊喜,“对对对,她就是这个名字。”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些人真的和凤阳王的女儿有仇啊,没来错地儿啊。
那就不用担心他们不信自己了。与此同时也趁机问道:“既然各位好汉都弄清楚了,我们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否放了我们。”毕竟,他们也没成功啊。
但是,却没有人理他。
马虎此刻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两个拳头紧紧地握着。
至于空相则和马爷顾小碗聚在一处,显然想要三家商议一回。
此刻本该有那何荆元的身影,不该顾小碗一个小孩子来做主,奈何那何荆元还是接受不得自己动手杀人之事,尤其是此刻那些人彻底断了气,鲜血流尽的伤口白花花的肉,看得他一阵阵的恶心反胃,面如土灰。
顾小碗只得叫顾四厢先扶着他回家去。
自己留下来和马爷空相师徒他们做商议。
其实这人该放回去,好叫他回复那林菀岫,此处无一活口,这样的话也许林菀岫就不会想着再派人来了。
可是空相觉得,这等于放虎归山,倒不如直接杀了,图个安心。
但如果不见人回去回复,以那林菀岫的歹毒之心,没准是还会再派人来,于是阿拾看朝顾小碗:“小碗,你上次不是炼制了一粒迷魂丹么?倒不如给他吞下去,若是他胆敢起二心,便叫他受那穿肠肚烂之痛。”
阿拾这突如其来的话叫顾小碗有些措手不及,马爷甚至都疑惑地望过来要开口问顾小碗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了。
好在空相连忙帮腔:“是极,你放在何处了,快些让阿拾与你去取来。”
当下,阿拾便走过去拉着顾小碗。
走出了那火光所照之外,阿拾这才道:“有没有类似的草药,吃了会叫人吃了产生幻觉,且还会有那肠穿肚烂之痛?”
这时候顾小碗哪里还不明白他们师徒的意思,“有,石马藤就会让人产生幻觉,河边猴子洞那岩石上就有,你去找来,另外一味药我去找。”
如此这般,大晚上的,两人点着火把分头行事,硬是在短时间里将这所谓的迷魂丹给倒腾了出来,塞进那人口中。
想是因为有了这地上血tຊ淋淋的尸体做铺垫,所以那所谓的迷魂丹入喉的时候,那人挣扎着满目的恐惧,是半点没有怀疑这所谓的迷魂丹真假。
尤其是顾小碗这所谓的丹药压根就没有提纯,就直接用药材加上碳灰粗暴地搓成丸子,所以一下肚子,他就立马感觉到了腹部的绞痛。
如此,就没有半点的怀疑了。
于他万幸的是,好歹捡回来了一条性命,所以当听到他现在就可以走的时候,他是半点不担心山里有狼,忍着那腹部的剧痛就赶紧原路返回。
比起狼,他此刻觉得这帮人更为恐怖。
至于他那些兄弟的尸骨,此刻也顾不上了。
尸骨是马虎祖孙俩和阿拾师徒俩带着何望祖收拾的。
顾小碗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姐夫已经歇下了,只不过那脸这会儿虽不白了,却是红亮亮得厉害,不需要大夫也能看得出来他这分明就是受惊过度,邪风入体,发烧了。
呓语连连,满脸的痛苦,顾小碗抬着热水进去的时候,顾四厢正坐在铺满了干草的床边抹眼泪,“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的。”
顾小碗听得这话,在一头叹气,正要劝着几句,却听顾四厢哭道:“我也怕,可是我一想到满园的死,我这做娘的心头就疼啊,那时候救不了满园,我却也不能再眼睁睁看到余下的儿女们受到伤害!”
那是杀人,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强过男人的胆子?她不过是想着儿女们得人护着,老六得人护着,不能叫这小妹子一直挡在自己前面罢了。
在外面的何穗穗姐妹俩听到她的话,也都进来抱着她哭。
一宿就这样艰难熬过去了,尸体是处理了,剩余的那个人也打发走了,可大家始终是心惊胆颤的,仿佛走在那刀尖上。
马环更是一万个后悔,早知道那时候就算是要与她哥决裂,也要将那林菀岫给杀了才是。
她想,那时候简单,自己做饭,一把耗子药的事情就解决了。
后悔的又何止是她呢?顾小碗与阿拾更是后悔,但凡早点杀了她,哪里有现在的担惊受怕?
可即便如此,日子还是照样得过。
转眼这天气越来越好,村口的柳枝上冒出了嫩芽,村里各家房前屋后的杏花也开始吞霞吐雾,万物都充满了生机,顾小碗家那两只侥幸从大火里活下来的老母鸡,也开始咯哒咯哒地叫起来。
一切从外面看,好像这村庄又恢复了此前的宁静。
起先大家的担忧那林菀岫再派人来的,可是一出太阳,春耕也就迫在眉睫,那么多肥土良田作为庄稼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空闲?所以自家的地里收拾完了。
别的空闲无主良田,他们也给收拾起来。
只是如此忙碌,到底是有人受不了,那何望祖看着还有一大块没挖的地,乞求地朝顾小碗望过去:“小姨,咱们都种了那么多,吃两年都够了,干嘛还要继续种?”
顾小碗提着篮子走在前头,篮子里装满了种子。
要说村里人当时走,只恨不得家什物件全都给带走,但唯独将这隔年的种子都留下来了。
这是老传统,人虽走了,但种子留下,若是有人来,也不至于两眼望天什么都指望不上,白瞎看着良田发愁。
同样的,顾小碗他们最缺粮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打这些种子的主意。
此刻听到何望祖抱怨,回头笑道:“咱们庄稼人,怎可嫌粮食多?何况要看老天爷吃饭,人有开心难过,那老天爷也是一样的。老天爷心情好,咱们收成好,老天爷心情不好,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今年瞧着好,就该抓紧这好机会,多种一些,到时候放到砖窑里去存着,接下来两年什么都不愁。”
一面见他开始糊弄,眉头顿时一竖:“好好干,常言说的好,人不哄地皮,地皮不哄肚皮,你这样哪里能长出好粮食来?”
何望祖叹了口气,他只觉得这锄头在手里越来越重,实在是扒拉不动这些泥土了,“那小姨您让我歇会儿呗,是头老牛也要喘口气,何况我是个人呢!”
顾小碗倒是想歇的,可是大家都在干活,而且看着光景,春雨马上就要来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对于庄稼人来讲,可不就是如此嘛。但想到何望祖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便连哄带骗道:“没多少了,何况种完了这一片,明天就休息呢!晚上叫你娘给炖鱼汤。”
然这鱼肉近来没少吃,何望祖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能期盼着,明日最好真的休息,顾小碗没骗他。
如此,他也是劝着自己,卯足力气干了一会,忽见得本该打猎的阿拾竟然朝田间飞奔而来。
他来田里不稀奇,只是这个时辰,他一般都还没归来才对。
其实他们肉完全够吃了,但是油脂所剩无几,只能想办法去山里弄点野味来熬一熬。
都是干力气活的,没点油浑,哪里有精神下力?
东拼西凑的,只要挨个把月,那菜籽出来了,是能榨些油的,紧细点吃,等过一阵子农忙结束了,想办法去山外弄盐,兴许能买些回来。
到时候秋天,各种榨油的野果子树籽出来了,又能兑付几个月。
顾小碗反正是这样打算的。
“小姨,阿拾小师父来了。”何望祖喊了一声,趁机停下了手里的活。
顾小碗闻言,扭头望过去,果然见着阿拾朝自己这里跑来,而且神情匆忙,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也忙放下了手里的篮子,迎了过去:“怎了?”
阿拾一见她,便道:“我在山里发现一堆骨头,裹着上次放回去报信的那个人的衣裳。”
“死了?”顾小碗一怔,一时不知这消息到底算是好是坏了。
“是啊,想是那时候他身上带了血,又是大晚上的。”阿拾分析着,一面又说道:“那林菀岫始终是个心头大患,我方才和你姐夫商议过了,反正盐也要吃完了,我和师父出去一趟。”
顾小碗心头一紧,“你们要去作甚?”别是去刺杀这林菀岫吧?那怎么能行?她现在可是劳什子的凤阳郡主了,就算是自己知道阿拾师徒俩有些功夫在身上,但是在山里打打猎,哄一哄那些牲畜就算了,真到了城里去,刀剑无眼不说,人心更是难防。
于是立即又拒绝道:“不可,太危险了。”
何望祖不知什么时候扔下锄头跑来的:“可是小姨,这样咱们更危险,天天坐在油锅边边上一样,总是担心有人将咱给推进油锅里去。”
顾小碗回头瞪了他一眼:“干你的活去。”
何望祖不服气,但也没法子,只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阿拾见她是误会了,“没有,就想去探一探消息,若她真对此没有死心,咱们也好提前做打算。”然看到这刚下地的庄稼,又是十分不舍,“大不了,咱们就藏山里去,农忙的时候再回来料理庄稼。”
是啊,若是那林菀岫没死心,还惦记着弄死他们这帮人,这村子的确不安全,可是地里的庄稼也舍弃不得,还真只能是藏到山里去。
于是点了点头:“那你们都商量好了,也只能这样。可是打算好哪天启程?”
何望祖听得顾小碗同意了,连忙凑过来:“我也跟着去吧。”
“你去作甚?阿拾他们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若是在路上遇到野兽,还要救你这个拖油瓶,你莫要去添乱。”顾小碗一下断绝了他的心思。
何望祖只能无奈的垂下肩膀。
阿拾留了下来,与他们将这一片地给种上了粮食,这才结伴回去。
此刻村子里已经有一缕孤烟袅袅,雾色垂落在山涧树梢,远处瞧去灰蒙蒙的一片,有只鸟雀从头顶上低低飞过去,阿拾抬头瞧了一眼:“要落春雨了。”
“是啊,这雨下了,我心里也踏实,不然坡下那几块地得浇水了。”她说罢,只叫何望祖跟阿拾先回去,自己在田埂上挖了些折耳根,在河边洗干净了,这才回家去。
这东西阿拾吃不来,但是顾小碗他们喜欢,凉拌甚至是炒肉,都要添加一些。
家里顾四厢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阿拾师徒俩没开火,都是在顾小碗家这头凑伙吃,顾小碗这折耳根简单凉拌了一下,也端上了桌子。
阿拾不喜欢,但是空相却好这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说起出村子的事情。
除了盐tຊ以外,顾四厢还要些布匹,外面的衣裳倒是好办,小的捡大的,缝缝补补又三年,可那里衣小裤头什么的,却是马虎不得的。
其实另外还有许多生活用品需要补给,然他们师徒俩能不能带另说,问题是也没有钱。
所以最终也就只托付他们带几样东西,顺便帮忙打听一下顾家几个姊妹可是有消息。
那马爷得知,也打发马环来,请阿拾师徒帮忙打听她爹娘叔伯的消息。
隔日果然下了雨,且还不小,落在屋旁的棕树上,传来沙沙的声音,阿拾师徒俩一早就启程走了。
何荆元坐在门口的棚子下,旁边堆满了棕毛,那是从棕树上剥下来的,在屋檐下晾了好一阵子,今儿他得扎出两件蓑衣来,剩余的还要绑床垫。
何望祖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着给他打下手,心思却已经飞到了雨里去。
无他,只因顾小碗今儿果然承诺了,让他在家里不用出去。
但是顾小碗也没去田间,而是领着何穗穗和麦香,喊了马环,几个一起去了河洞门的大竹林里。
说是捡什么竹荪蛋。
那竹林里有野生的竹荪,往年顾小碗也去捡过,遇着多的时候,洗干净晾干了,她还送去给她干娘,以及河对岸的姐姐们。
这竹荪炖鸡好,汤头鲜得很,只是可惜因为气候的缘故,只有春天的时候那大竹林里能捡到竹荪。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那菌种带回来培养的想法,只不过都失败了,可见这竹荪养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也不知那些个以前看的穿越小说里,为何人家穿越后,就能轻而易举改良各种农作物就算了,还做火药做大炮。
可她连个竹荪种植都失败了。
因下了雨,几人身上虽披着从各家老屋子里翻出来的旧蓑衣,但因山路湿滑,所以走得很慢,这会儿才摸到竹林里。
丰茂的竹叶遮天蔽日,同样也将那湿漉漉的春雨给遮挡在外,几人拿着棍子,一边走一边敲打前面的竹竿,只听唰唰的声音,上头的雨水都落下来,人再走过去碰到竹子,就不会被竹叶上的积水给打湿了。
这大竹林虽是不小,但其实竹荪窝就几处,顾小碗熟门熟路地领着三人,奔走在那潮湿的竹林间,一个晌午便将这几个竹荪窝都给捡完了。
算上那还没破蛋的,加起来得有个二十来斤,算得上是大丰收了。
只不过这东西晾干后大缩水,所以要指望这竹荪填饱肚子,那是异想天开,这也就是个调味品罢了。
但她们今天背了几个背篓出来,可不单是为了这竹荪而来的,还有野蕨苔,刺老芽野香椿。
常言说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绝非是随口一谈,所以这开了春,山里便是有那数不尽的好东西。
野蕨苔还没长多少,但是香椿和刺老芽都冒了头,这个时候最嫩最香。
手里的镰刀直接在大竹林这边挑了根漂亮的竹竿绑上,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树上的香椿和那树杆长满了刺的刺老芽剥下来。
个头高的何穗穗举着竹竿上的镰刀剥,顾小碗她们三就在树下到处捡。
不多时,一背篓就装满了,在回去的路上,沿途又采摘了些蕨苔,便得了大丰收。
只不过这些野山珍,放不得长久,不然就会发老失去了鲜味,因此这回家来,也没有闲着,得快些烧一大锅热水,给过热水,再放清水里漂洗。
当然,竹荪并不在其中,那还没出壳破蛋的,倒是容易清晰,然那些开了花裙子的,头顶上的伞头就好像敷了一层黏糊糊的鸡屎,最是难洗。
何望祖跟着他爹打了大半天的下手,早就厌恶了那一项工作,所以自告奋勇地接过了竹荪去清洗。
晚上炒蕨菜便上了桌子,香椿也剁得细细的,和开春后两只老母鸡下的第一只鸡蛋,煎了一盘香喷喷的香椿鸡蛋,虽说是蛋少香椿多,但对于大家来说,仍旧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余下的全都挂在了灶头上做菜干,这般环境里,菜干与腌菜就是最传统的贮存方式了。
除此之外,何望祖努力了一个小下午洗出来的竹荪,如今也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爹何荆元编制得极丑,甚至不圆的竹筛里。
马环是在顾小碗家这里吃完饭了才回去的,顾小碗送她到田坝里,两人打着灯笼走在那湿漉漉的小径上,顾小碗问起她:“这几日你哥也不下村子里来,伤好完了吧?”
马环听到她的话,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伤倒是好了,可是这一阵子你也看到了,他不爱说话,整个人瞧着阴沉沉的。我爷说只怕还是因那姓林的贱人,当初我哥那样相信她,真真是将给捧在手里做心肝宝贝,谁晓得她这般歹毒,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害咱。可是我如今仔细想来,咱们也没真害过她,就算是那时候你和阿拾小师父没救她,可她也不动脑子想一想,那情况下,你俩也救不了啊。”
这事儿顾小碗也想过,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哪里有这样记仇的?于是只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哥将她带回家那日,她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那时候破衣烂衫,只怕那几日也是受了欺凌的。她是个贵女,受不得这屈辱,更不能叫人知晓,我琢磨着她见不得我们活着,就是怕我们把她曾经的遭遇给说出去。”
“你这话倒是有几分理了。”马环也赞同,不然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来证明,这林菀岫为何非得要他们死。
恐怕真是叫顾小碗猜中了,那几天,这林菀岫恐已非清白身子了,她那身份,怎能叫人晓得?
又叹了口气:“这可怎么说?她叫人害,原也不是咱们做的,怎能算到我们头上来,有本事当是去找那些害她的人,她就是照着软柿子捏。”说罢,忍不住骂了一通,一面接过顾小碗手里的灯笼:“你回吧,一会儿到了那田间,你再回来没亮火路不好走。”
顾小碗颔首,“那你仔细些,若有什么事,就站在坡上大喊一声,我们能听到。”
马环答应着,举着手里的灯笼,给顾小碗照了一截路,见着她爬上了前面的台阶,看不见了身影,这才转头继续往坡上的砖窑去。
这春雨连来了三日才放晴,那雨天不知去了何处的蜜蜂蝴蝶又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嗡嗡地飞绕在房前屋后的杏树李树上。
昨日顾四厢发了稻谷种,泡个几天催一催芽,便要往秧田里撒了,所以这日除了顾四厢,顾家其余的人都下了秧田去。
这是最后一次清理秧田了,烧荒得来的土灰和那去年发酵的粪肥加上粪水一起均匀地洒满正片秧田。
不过何望祖今儿愿意下田,却是奔着那田里的野茨菇和荸荠来的,虽然就是药丸子大小,但是与农家孩子来说,都是只有每年开春才能见到的没事。
以前家里还在镇子上的时候,每逢着这春日的赶集天,顾四厢都会买些野茨菇回来炸给他们吃。
花生米一般大小,但却是不一样的味道,那时候何荆元这个自来恪守礼教的人,都会喝上小二两。
只不过如今盐都吃不上,更不要说是这小酒了。
顾小碗回头见那何望祖果真在田里捡了好一大兜,就要往田埂上的火塘里扔,只忙拦住:“少吃点,小心毒了你。”
这野生的茨菇,跟那野生的山药蛋一般,吃多了会头晕,是带着些小毒的。
何望祖叫她一喊,手一顿,忙将那衣兜给拉紧了些,只往火塘里扔了七八粒,“这些行不?”
“嗯。”顾小碗应了声,这才回头干活。
他们中午不打算回家,所以带了些饼子来充饥,这火塘就是用来煨饼的,刚烧起来没多会儿。
一会儿还要将那瓦罐挂在上头烧水,泡一泡干饼子。
他三姐何麦香见他在火塘边,便也不打算上田埂了,只使唤着他去打些干净水来,准备吃午饭。
下午些那马虎也来了,与何荆元一般一瘸一拐的在田里艰难行走,马环和马爷则拿独轮车推着些粪肥来。
这都是村里人家的茅厕里捞来的。
这些个粪肥见了水,那臭味立马就挥散开来,风一吹,已经先回了家的顾小碗在院子里头都闻到了。
不过见怪不怪,哪年这开春的时候不是这tຊ样度过的?只有条不紊地将门窗给关上,灶房里该盖的也遮盖住。
却见她姐撅着屁股扶着胸口在一头干呕,不禁有些疑惑:“四姐你咋了?”前些虽没叫她挑大粪,但是大粪是她一勺一勺往茅坑里舀出来的,那时候没见她吐,这会儿不过是闻着些气味,她反而受不住。
顾四厢吐得个七荤八素的,只觉得心肝都要吐出来了,但最终也就是些清口水罢了。
听得顾小碗的话,艰难地站直了身体,两眼恍恍惚惚的,“不知怎的,就今儿一早起来,便觉得恶心难受得很。”
顾小碗一听,心头一紧,担心不已,“莫不是吃坏了肚子?”可是一家子吃的都是一样的,谁都没事,没道理就她一个人吃坏了肚子?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顾小碗都不得不重视,可要知道这年头,风寒痢疾那都是会死人的。
于是赶紧扶着她,“你先到床上去躺一躺,我给你烧点热水暖一暖。”
“也好。”顾四厢觉得头重脚轻的,甚至间歇性地觉得天旋地转,也就没有拒绝,只任由妹妹扶着自己上床去躺着。
顾小碗那头烧了水,给她喝了些,“我虽是认得几味药,却也不懂得看病。”一面焦急地伸着手往她肚子上脐带四周摸:“这里疼么?”
顾四厢摇着头:“不疼,我肚子不疼,就是胸口堵得难受。”关键这吐又吐不出来,叫她难受得头晕目眩的。
听得这话,顾小碗越发害怕担心了,甚至怀疑会不会是饮食问题,引起了什么胃病。
若只是普普通通的胃病还好说,养一养就好了,可若是什么胃癌。
想到这里,她就越是害怕了,一时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跺步子。
顾四厢见此,反而越发心慌起来:“六啊,你怎么了?我就是有些难受,没什么大碍,兴许睡会儿就好了。”
若真是睡一觉就好了,倒也好。“那姐姐你先休息,有什么事你叫我。”顾小碗上前给她拉上了被子,却觉心中一股悲凉,这世道穷苦人家生了病,看大夫吃药那是异想天开,能好好休息一下,就当是治病。
在心中叹了口气,见顾四厢的确面色不好,便也没打扰她,退了出去。
只不过始终放不下心,等后回来的何荆元到家,便与他说起来,又问:“我姐从前可是有犯这样的病症?”
何荆元先听得顾小碗的话,吓得不轻,以他的角度来看,一个家里没了个女人,像是什么家?一帮儿女怎么办?所以那一刻是真害怕顾四厢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但随后听顾小碗问,一面细细想起来,越想那原本满是担忧的脸上,忽然露出些尴尬之色来,嘴里甚至喃喃念叨:“这,这不可能啊,应该不是吧?”
顾小碗却只听到他的话,没瞧见他神情的不自然,只急得不行:“怎么了?难道是从前就有的旧疾?”
却只听得何荆元若略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语气,“那个,那个以前我记得你四姐怀阿祖他们几个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话让顾小碗愣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回过神来,然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艰难地问出声来:“你什么意思?那个意思?”
何荆元有些不敢看顾小碗的眼睛,别过头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虚,这生娃就很正常的事情,再说他和顾四厢是两口子,天天睡在一起,有娃不是很正常么?
但叫顾小碗这么一问,他就莫名地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应着:“就,就是那个意思。”
得了他这话,顾小碗不禁长叹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般,“算了,好歹不是什么病。”好过生病吧。
就是她看着自家这环境,一时又开始担心起来,到时候生产怎么办?连个稳婆都没有。
一时看她何荆元这个罪魁祸首,便十分不顺眼,忍不住嘀咕道:“你两个加起来早超了一甲子,儿女们又大了,你们怎么还……”
何荆元摸着鼻子,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直至见顾小碗止住了话,坐在小板凳上叹气,这才劝道:“六妹,这添丁是好喜事。”
“是好喜事,可我姐这般年纪了,就算是这十个月里相安无事,可是到时候稳婆什么都没有,小孩儿又那样娇弱,我担心得很。”反正顾小碗这会儿看何荆元,怎么都不顺眼。
于是懒得在同他说,起身挑起帘子进屋去,顾四厢果然是醒着的,看那神情,显然是听到了自己和四姐夫的话,也就不重复了。
一屁股往床边坐,“四姐你又是如何想的?你什么年纪了,你心里还没个数?”
顾四厢估计也已经确定了自己到底是生病还是身孕,因此这会儿没了那些个得怪病的担忧,眉眼也舒展开了,带着几分慈意:“六啊,我其实也还年轻,想咱娘生你的时候,都快六十了呢!”
好吧,好的不比,就专门和坏的比呗。
顾小碗无言以对,也冷静了几分,最后只道:“罢了,合该是你们命中注定的,这么艰难这孩子也要来,那就好好养着,我反正是什么都不懂,那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各样你自己忌着,莫要让我这里担心。”
顾四厢半卧在床上看着她,眼神温和满脸的感激:“六,谢谢你,四姐这辈子,就欠你最多了,白长你这么多岁,没照顾到你就算了,如今还要拖累你。”
顾小碗是听不得这些话的,一家人,谁叫她说两家话?“我瞧你是糊涂了,我是你亲妹妹,不是旁人,这般的话,往后别说。”一面想起她如今有了孩子,那营养得跟上。
因此立马就给何望祖安排了个任务,得空多挖些蚯蚓喂鸡,好叫那两只老母鸡多生几个鸡蛋。
虽不能保证她姐姐每天都能吃上鸡蛋,但这隔三差五得一个下肚子,总归是好的。
家里得了这个喜讯,自是满堂欢喜,就很莫名的,大家都忽然都生出了好多干劲来,准备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顾小碗心中最后那点担忧,也因这热火朝天的欢喜给压了下去,后来她仔细想了想,这也不能怨哪个,这年头就没有那避孕一说,两夫妻睡在一床上,哪里能只单纯睡觉呢?
这有孩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于是也真正意义上地接受了这件事情,只不过对于顾四厢未来的生产问题,仍旧是心患。
便是在这样的喜忧中,便到了二月下旬,这时候杏花李花早就已经凋谢了,紧接而来的白梨花铺满了大半个村子。
顾小碗他们不让顾四厢再去田里,虽然从前她因体弱的缘故就很少去,但现在更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她这闲时得了空闲,便扛着一根细竹竿在村子里的梨树下面打花。
其实也是疏花。
花繁叶茂,果子虽多却不大,所以便有了这疏花一事。
不过这疏花也是要讲究技巧,绝非是提着竹竿那样在枝头上乱敲乱打,故而顾四厢也不是一天就做完这些活。
阿拾师徒俩还未离开村子之前种下的那一茬庄稼,如今已经长了手指来高,再过几天就要开始第一道施肥薅草了,稻谷种子也下了田去。
马爷不放心何荆元,生怕他这个读书人看不来田水,所以扎了好几个吓鸟雀的稻草人放在田里,每日早晚都提着小锄头游走在这秧田四周,水浅了赶紧从沟里引水进来,多了就赶紧拔开水渠眼,将多余的田水放出去。
人倒是精神抖擞,可看那马虎,反而整个人越发阴郁起来,又因脸颊上那巨大丑陋的疤痕看起来多了几分凶恶,若是陌生人瞧见了,多半是要被他吓着的。
自打发生那村子里来贼寇之事后,他几乎就没怎么来村子里,除了田间地头,就是山里打柴,然后其余的时间都呆在砖窑里。
起先的时候马环和马爷都很担心,生怕他想不开,但是后来见他三点一线照常生活,便放心了下来。
也是如此,顾小碗再没有像是起先那样,总从马环口中听到担心马虎的话,加上又有四姐怀孕的事情,就没再多关注马虎。
反而是掐着日子开始盼望阿拾师徒几时回来。
这算起来,他们出去满打满算已经是一个月了,竟然是半点音讯都没有,让顾小碗难免是担心,七想八想,生怕他们在外出个什么意外tຊ。
时不时地就要往村口那边瞧去,只盼着能见着他师徒两个的身影。
一场清明雨下来,花不见半朵,四处却满是翠绿,顾小碗那日去她爹娘坟头上回来,还未到村子,就听得何望祖扯着嗓子大喊:“小姨,小姨,阿拾师父他们回来了!”
得了这话,顾小碗脚步飞快,从斜坡上下来的时候还踩滑了一跤,大半个身子上满是黄泥。
只不过也没管,就急急忙忙往村子里跑,才到家门口,就见着阿拾从自家出来,见着她一身的狼狈,怔了一下,随后嘴角扶起些笑容:“你没摔着吧?我正要去寻你呢!”
顾小碗摇着头,“没。”一面上下打量阿拾,见他完手完脚,方松了口气,“空相师父呢?”
“我们昨儿就启程从西村来的,路上遇着了几只狼,耽搁了大半天,他累着了,这会儿歇着,我送东西过来。”阿拾答着,示意顾小碗先回家换衣裳。
顾小碗却走上前去:“我不急,怎样了?”
她问的,自然是那林菀岫之事。
“此事说来话长,你先换了干衣裳。”阿拾没法,只得将她往门里推了一把,又与她折身回来。
顾小碗无奈,扔下竹篮,只叫何麦香将里头的蕨苔给打整,自己忙去换衣裳。
不过哪里有什么多余的衣裳可换?也就是她和何麦香三套衣裳两个人轮流换吧。
出来就急忙问阿拾,“到底如何了?”
“我与师父到丫口镇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不少老百姓在那里过活了,不过本地人少,大部份还是外地流来的,凤阳那位新主子打发了人下来,分了田地。”
顾小碗听到这里,忍不住称赞道:“那这是好事情。”
阿拾则摇头叹息:“哪里是什么好事情?分一亩地,得上缴八分的粮食。现在外头也是民不聊生,那日子过得像样子些的,无不是与上头的人有那三亲六戚的关系,至于那林菀岫,果真是做了郡主,听说如今凤阳王要同那卞王结盟,大抵是要将她给嫁过去做王妃,她如今再备嫁,想是顾不上咱们这里。”
“这么说来,她若是真嫁去了俱州,咱们倒算是安全了。”顾小碗心说,虽也是恨极了那林菀岫的心狠手辣,但是自己也不具备报仇的本事,所以这个结果,也还算好的吧。
又问:“马爷那头得消息了么?”
阿拾回着:“阿祖喊了你后,就去砖窑告知他们了。”
“如此,也好叫马爷他们安心一些,免得整日心惊胆颤的。”说罢,问了他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得知还不如他们这里安逸,不免是有些唏嘘,又见那头煮饭有多余的热水,便去洗衣裳。
也叫阿拾先回家去休息,晚饭自叫他们。
而这一头,何望祖到坡上砖窑里将阿拾师徒俩带回来的生活品送给他们,又带了话后,那已经沉默好一阵子的马虎忽然从角落里站起身来,想是他起身动作有些快,将旁边的破罐子都给打落了。
万幸是泥地,那破罐子滚了两圈,便停下来,并没有那破碎之相。
“虎子,你咋了?”马爷有些担忧地看过去。
马虎垂着眼皮,“我没事,我去打柴。”说罢,直径起身,从砖窑门后捡起斧头,别上腰间就走了。
何望祖瞧着他的背影,却有些担心:“虎子哥真没事吧?”
“没事,你先回去忙吧。”马爷其实也不知为何,在马虎方才忽然起身后,这心里就突突的跳个不停。
第32章
何望祖虽然有些放心不下马虎,但更想早些回家去问一问阿拾小师父,外面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刚才只听了个大概,他还好奇着呢!也不知道丫口镇自己家老房子那巷子边上自己埋的杏仁今年发芽了没。
都来了外乡人,现在自家老屋里住的是哪里来的人?本来还想着以后长大赚了钱,把房子重新买回来呢!
不过走着走着,又想那马蹄镇都被烧成了废墟,只怕丫口镇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中越发好奇,加快了脚步朝家里赶,却得知阿拾回去了,就要去寻。
被他二姐何穗穗喊住:“你作甚去?人家阿拾小师父一宿没睡好,昨日还遇着狼,你莫去扰人清闲,倒不如去砍些柴火来,咱得空捂点碳出来,等入了冬娘坐月子的时候,好在屋子里烧炭盆。”
那顾四厢坐月子七八个月后的事情呢!何穗穗却早就已经做了打算,何望祖本想拒绝,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顾小碗背着竹篓出门,“你二姐说的是,趁着现在得闲,做些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无奈,何望祖只能捡起斧头别在腰带,跟着顾小碗一起出门去了。
顾小碗寻思了一下,今年的庄稼太多,每一处都要薅草的话,哪里忙得过来?所以准备去地里看看,那杂草不是十分丰茂的,用手拔就算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又忙着打香椿,因为这一次阿拾他们带回来了足够的盐,虽都是些泛黄的粗盐,但相比起用那岩石熬出来的卤水要好上不少。
顾小碗将村里各家各户那没能带走的坛子都搬了出来,与何穗穗姐妹俩在河边刷了一天,顾四厢则提前将那盐都炒好了,香椿蕨菜收拾好,等着坛子准备好,便合力腌制了好几大坛的咸菜。
何望祖表示十分不理解,“今年咱们种了这么多地,哪里会有饿着的道理?到时候粮食出来,瓜果蔬菜也多,吃都吃不完,这咸菜白搭,还浪费盐巴。”
顾小碗不同他理论,她这么死命地屯吃的,总是有她的道理。她虽前世病恹恹的,也只活了十几年,但也知道那历史上,改朝换代有一部分的确是君王自己作死,比如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类。
但其实更多的,还是遇到接二连三的天灾,天灾之下人类那般渺小,别说是这个落后的时代了,就是自己那个世界,也没有抵抗自然天灾的能力。
更何况是这些旧时代的君王们呢?面对天灾纵然他们是有何等的雄心抱负,也会被这天灾引发的人祸所拖到万丈深渊,朝代的更换由此而来。
他们这里尚且还好,可这天下大乱,各地势力自封为王,诸侯频频称霸,到底这起因都是因为几年前南方的洪灾而引发的。
后来听说北方又有大雪,天寒地冻死了许多人和牛羊,因此不但是当朝,甚至听说那草原如今也变成了千里冰原呢!
所以就算是接下来老天爷心生了怜悯,不再降什么天灾,可是这战乱却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结束的。
那么粮食怎么能嫌多呢?而且谁能保证地里这些庄稼能完好无缺地收回来?或是天灾或是人祸,都不好说。
所以面对这一切的未知,眼下有吃的,就必须想法子给保存起来才是正理。
然今儿晚饭后,她趁着阿拾师徒也在,便道:“明日咱们再去弄些香椿回来,不然再过几日,便都是老叶子,味不好。”
已经连续吃了很久的香椿,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吃着的确是美味得很,但时而久之,不免是有些腻了。
何望祖第一个叫起来:“还去打香椿啊?小姨你都腌好几坛了。”
顾四厢也附和道:“是啊,这已经不少了,不如大家好好休息两日,再过几天,便要插秧了,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起早贪黑忙一阵子。”
不过鉴于顾小碗自来都是个有打算的,因此何荆元反而没有同妻儿一般劝她,而是有些好奇道:“存的是不少了,这入夏后,瓜果接二连三,咱们不缺吃的。”
阿拾师徒俩也朝顾小碗望过来,也好奇她为何要做这么多咸菜。
现在只是香椿和蕨菜她就弄了这许多,只怕那瓜果出来,她还要想办法屯。他们这里总共就这么点人,的确吃不了多少。
顾小碗叹了口气:“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去年是运气好,村里也没有了旁人,靠着地里的野菜咱们倒是熬过了。可是接下来又是什么年岁,我们都不知道,多做些个准备,也免得到时候两眼望天。”
空相得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这样想,倒也是对的,地里的庄稼瞧着是好,可最终能收回多少,还不晓得老天爷怎么打算呢。”尤其是这几年这天气,越发不好琢磨了。
阿拾则直接站起身来:“既如此,我明早再去找些空坛子,各家的地窖里,应该都还有。”
这正说着,忽听得辕门外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
自不必多说,肯定tຊ是马家的人来了。
毕竟这村里也没了旁人。
果不其然,何麦香刚起身要去开门,外头就传来了马环的声音。
然而房门一开,她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面前闪过,随后那马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堂屋门前了,慌慌张张地说道:“不好了,我哥不见了。”
“不见了?”众人一听,都倏然起身,“周边的田里坡上找了么?”
“找了。”马环已经急哭了。
阿拾师徒俩刚回来那两天,大家还挺担心马虎的,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仍旧如同从前一般三点一线。
所以大家也就放下心来了。
眼下听得马环的话,也都忙打着火把四处找。
就怕他像是上次一样,在砖窑了里踩着陷阱,半死不活。
如此这般,各人顶着夜幕星辰,举着火把穿梭在河边田野,到处喊着马虎的名字。
然而回应的除了那风吹庄稼和树叶的啪啦声音之外,再无旁的。
又说这到底是夜里,像是顾小碗他们这些小姑娘,都在村子和田野里找,偏远些的地方便是男人们结伴而去。
而顾小碗胆子大,便单独行走的,她走在田埂间,忽听得前面的田里传出水声,不是很大,有一下没一下的,就仿佛是那青蛙跳水里溅出的声音一样。
但眼下小蝌蚪才长后脚,尾巴还没落呢,哪里来的青蛙?
于是连忙加快脚步,朝着那声源处赶去,一面提高声音问:“谁?是谁在那?是虎子么?”
但是回应她的,只有更急切的水声。
很明显,对方听到她的声音了。
顾小碗将手里的火把举得高高的,恨不得一步走三丈,跨过了中间隔着的那月牙形梯田,她终于看到了那躺在田里的人影,顿时心就咔在了嗓子眼,“马爷!”
这里是一片梯田,马爷大抵是从上面的田埂上滑落下去的,他的火把已经被泥水熄灭了,此刻就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泥水里。
他则趴在泥水里,头斜歪着,半张脸上全是泥,也许是一张嘴那田水就会灌进去,所以他紧闭着嘴巴,用那只还能动的手不停地在水里抓扯,好像是要挣扎着爬起身来。
顾小碗赶紧将火把插在田埂上,一脚蹬了鞋子就顺着田埂往下滑去田里,一面大喊:“来人啊,来人,马爷摔田里了!”
可固然她干惯了农活,但是这水田里想要拉一个人起来,却还是十分艰难,反而因为用力,整个人在水田里还摇摇晃晃的,险些也摔在田里。
于是她只能放弃,在大家赶来之前,想办法将马爷的头托起来,以免他的鼻子耳朵进更多的泥水。
“来人啊!来人!”她一面大喊,一面又唤马爷,只是马爷并未给予任何回应,两只眼睛死气沉沉的。
如果不是他身上还有属于活人的温热,以及那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息,顾小碗都几乎怀疑他人没了。
她急促的呼喊中,最先赶到的是同样与她在村子田野附近的何穗穗姐妹俩和马环。
四个姑娘将马爷从水里抬起来的时候,阿拾与何荆元父子也来了,有了他们俩的帮忙,人总算是给弄出田里,但也只能暂时放在田埂上。
人却还是昏迷中的,顾小碗心想怕不是那耳朵里还有积水,只道:“要不将人侧躺着,看看耳朵里是不是还有水?”
马环正红着眼睛给他爷擦拭脸上的泥水,擦干净后,却反而觉得奇怪了,只是哪里奇怪,她自己又说不上来,只忙请何荆元和阿拾两个去村子里拆个门板,好将她爷给抬回去。
两人走了,顾小碗见着耳朵里果然是流淌了些泥水出来,但是他那紧闭着的嘴巴实在是奇怪,便道:“你爷的嘴里是不是有泥?”
马环一听,心想别真是嘴里还有泥,于是忙伸手去扒拉。
只是好不容易将她爷爷的嘴巴拔开,那火把之下,一个青褐色的东西出现在马爷的嘴里微微蠕动。
那是一条肥硕的水蛭,平日里在田间没少见,但是出现在人的嘴里,她还是头一次,吓得当场就尖声大叫起来。
“怎么了?”顾小碗几人忙凑过去,然而马环松开手后,她爷爷的嘴巴又重新闭合上了。
她一脸惊魂未定地坐在田埂上,“嘴嘴嘴里,不是泥,是是是是蚂蟥。”
顾小碗听得这话,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去掰开马爷的嘴巴,果然见着里面是蚂蟥,如今正在望里挪,这要是进了口腔,黏在气管上,那马爷还有什么活命?
只是大家都知道,伸手去扒拉这蚂蟥,它那吸盘就越发粘得紧,以往在田间地头被蚂蟥上了腿,都是直接拿鞋子拍,反正是万万不能伸手拽的,那样只怕反而将蚂蟥拽成两截呢。
“怎么办?”马虎六神无主地望着顾小碗,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的身上。
顾小碗也慌了,好在也没彻底乱了方寸,“盐,用盐,快去找盐来。”
得了这话,何麦香顿时拔腿往村里跑去。
这期间空相也赶了过来,面对着马爷嘴里的蚂蟥,他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等着拿盐巴来。
这段时间对于大家来说都是漫长的,他们强行将马爷的嘴巴给撑开,但凡那蚂蟥胆敢往里移动半分,就拿草叶子给拦住。
马环哭得嗓子都哑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去找马虎的踪迹。
好在阿拾带着盐先来了,一把盐巴塞进马爷的嘴里去,火把之下,那蚂蟥光滑的身体被粗粝的盐给包裹了一层,很快便肉眼可见溢出些黑乎乎的东西,那蚂蟥的身体也变得干瘪,只拿树枝往舌头上一刮,便将蚂蟥的尸体和那尸体里散发出来的污浊都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终于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只是马爷的舌头此刻只怕也麻木的,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四周围满了脑袋,张口想要问个什么,却是发现舌头暂时动不得,将他焦急得不行,不停地比划着手。
自不必多说,怕也是问那马虎的消息了。
顾小碗摇着头,一边劝慰着:“马爷,您别着急,兴许他天亮就回来了。”不过这话,其实顾小碗自己都不行。
正说着,何荆元父子俩也扛着门板来了,大家合力将马爷给抬上去,往村里去。
自是给安放在了空相师徒这头,几乎是刚给他这里喂了两碗热水,也将嘴里那舌头上残留的盐给漱掉,马环就从砖窑里抱着他的衣裳来了。
本来还有两身好衣裳,尤其是他早早就给自己定制了老衣,只等着那天忽然闭眼,不至于这样不体面地下去见祖宗们。
哪里晓得那日叫林菀岫一把火,别说是他的老衣裳,就是他的寿材也都毁于一旦。
如今马环带来的,也是从村里人家那里找来的破烂补七拼八凑缝出来的。
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换下来,又在他床前烧了火,可是即便如此,第二日马爷还是病着了。
本来以为他的舌头隔天会好些,能说话。
可舌头是能活动自由了,奈何人却又没得了精神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死灰色的脸没有半点光芒的眼,无不在像大家透露着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死气。
马环一宿没睡,将他的衣裳给洗了晾起来,这会儿就守在床前,汤汤水水的,昨晚人刚抬回来没多久,顾四厢就挖了黄姜熬水给他喝了。
然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大家也为着他忙活了大半宿,这会儿都没什么精神,马环劝着各人去休息,“这一宿劳累大家了,我在这里守着便是,你们都去休息,若有什么事情,我自喊你们。”
她哭得太多了,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声音也沙哑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觉得在这里守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那该干活的去干活,该休息的去休息。
顾小碗和阿拾师徒俩最后从中出来的,她刚要回家,空相见她喊住,“小碗,你等等。”
顾小碗停下脚步,朝着屋子里瞧了一眼,与他师徒两个走到院子外面,“师父,您是不是也觉得,马爷大抵是好不了?”
空相沮丧的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他身子本就不好,人又是上了年纪的,接二连三这打击,昨儿又在那田里不知泡了多久。”
言下之意,马爷果然是大限将至了。
生死这事儿,顾小碗觉得也算是见惯了的,但是看着一个人突然死和生命慢慢流逝,却是不一样的。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声音也不自觉地哽咽起来:“他若好不了,以后马环怎么办?马虎又没有了踪迹。”
这时候只听阿拾说道:“他大抵是离开村子,我瞧着那离开村子的险路上,有足迹,脚印深浅不一tຊ,是他没得错了。”那马虎的腿不好,一瘸一拐,脚印自然是一深一浅。
顾小碗没有半点怀疑阿拾的话,只有些认命道:“所以,果然还是走了。这个讨债鬼,可怜马爷和马环为他受苦。”
空相见她声音高了些,怕里头的马爷祖孙俩听到,连忙给打断,“不提他了。”一面又叮嘱着两人:“这事儿,可不要在马爷面前提。”
阿拾和顾小碗自是点头,一面又商议着:“既是人不好了,怕也要想办法提前准备。”
“什么都没有,也就拆几扇门板,看看能不能给他钉个棺材出来。”别的,空相觉得也做不得了,现在他这菩萨跟前连烧的香都没了。
阿拾接过话:“那就拆吧,马爷一辈子是讲究人,这若是在外面逃荒,没得办法安葬,倒也好说,可这就在自家跟前,少不得是要给他打一副棺材来。”但他看着自家垂老年迈的师父,便将事儿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师父,您去歇着,这事儿我喊了阿祖同我去办,正好马爷这些刨子斧头都是现成的。”
空相倒也没有逞强,他本来也是年老体衰之相了,和马爷就不分伯仲的,前阵子又带着阿拾出去,还进山打了猎,已是有些扛不住了的。
如今得了这话,也就点了点头,“好,那你们辛苦几分。”
“我也能帮忙搭手。”顾小碗也想尽一分力,大不了这香椿不打便是了。
这事宜早不宜晚,若是马爷真没熬过这一劫,到时候也能有个归处,若是熬过去了,也算是这寿材起了些冲喜的作用。
所以不但是何望祖顾小碗跟着搭手,连何荆元也拿着了刨子一起帮忙。
这寿材他们是就地取材,拆村里的门板,想着是简单的,不过需要五块门板,一块截断堵在两头,一个棺材盒子可不就作出来么?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又因没有钉子,还要想办法用那榫卯来牢固,他们这一帮门外汉竟然是白白浪费了两块好门板,这才勉强凑出一副寿材来。
顾小碗围着转了两圈,也算是满意的,唯一有些遗憾:“若是有漆就好了。”
奈何田坝里倒是有几棵漆树,然而他们却不会割,以前都是那走乡蹿寨的漆匠来,给村里几个铜板,便任由他们上树去割漆。
这正说着,顾四厢却高兴地从空相他们那院子过来,手里拿着个空碗,笑吟吟地说道:“你们几个是立了大功。”一面打量着这有着七八分像是棺材的大厂盒子,“可见这寿材冲喜也非那空穴来风,马爷今儿忽然精神起来了,我端过去的一大碗面汤,他全都吃完了。”
说罢,还将手里的空碗展示给大家看。
然而这一顿吃得香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得一连三顿两天都是如此,那才是真正好起来。
只是这一瞬,那得叫回光返照。
但是大家明显都是往好处想,心里对于马爷这身体是带着几分期待的。
不想到了晚些时候,阿拾过来叫何荆元:“马爷说有话同你说。”
何荆元正在准备明日插秧事宜,因天阴沉沉的,怕下雨,但是他自己编的那蓑衣又重,正想办法改一改。
得了这话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要过去。
没想到阿拾又喊顾小碗:“也叫你了。”
“叫我?”顾小碗疑惑,不过还是同何荆元一并到了隔壁去。
空相在屋子里握着他那串念珠,嘴里阿弥陀佛什么菩萨地念着,马环红着眼睛守在床前。
闭着眼睛的马爷好像知道他们俩来了一样,缓缓睁开眼那浑浊的眼睛,一面示意何荆元到跟前去。
何荆元有些不解,但心里却有种不祥预感,只觉得此刻的马爷,仿佛要托孤一样,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马爷,您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只管说。”
马爷从被子里抽出那干枯发黄的手,一把将何荆元的手抓住,“何家后生,我是熬不过去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忽然溢出浑浊的泪水来,随后喘着气哽咽地艰难说道:“虎子,虎子,他怕是不在了,我跟前就阿环一个了,她是为了我留下来的,不然早跟她爹娘走了。”
想是因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呼吸不过来,此刻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带着两个鼻孔也扩得圆圆的。
马环见此,瞬间哭得不能自己,顾小碗只勉强将她给扶住。
片刻后,马爷缓了过来,继续说道:“你家阿祖今年也十岁了,阿环她虚岁十三,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她爹娘几时回来,我怕是等不得的,眼下只将她托付给你家阿祖,不求别的,只求给她一口吃的,叫她活命就好。”
原本扶着哭得伤心欲绝马环的顾小碗忽然头皮一跳,马爷这要将马环许给阿祖?这……
但是何荆元已经答应了,“好好,您老放心,我们在,便少不得她一口吃的。”
马爷得了这话,嘴角慢慢扬起,张着嘴大抵是要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挣起来,瞳孔忽然散开。
吓得空相忙放下手里的念珠,急忙上前来,与何荆元阿拾忙将他按住。
人挣了两下,并没有像大家所以为的那样断气,反而抬起手来,指着站在阿拾他们身后的顾小碗,“小碗,小……碗……你过……”
然后那个来字还没说出口,他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两声,瞳孔再次放大,那抬起的手,顺势垂直落下,在棕垫上发出砰的沉闷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空相急急伸手去,将马爷那还没闭上的眼皮往下带,马爷整个人这会儿才有了些那寿寝正终之相。
而作为亲孙女的马环先是一愣,旋即怔怔站在朝床前走过去,低低叫了一声:“爷?”随后便毫无预兆地朝地上一头栽去。
大家又是七脚八手低将她给扶到了隔壁空相师徒俩的床铺上躺着,顾小碗在那里陪着,空相与何荆元去给马爷收拾,阿拾去隔壁喊顾四厢。
村子里虽说是有俩和尚,但是法事却也是办不起来,一来是田里的秧苗着急分插,二来那香火纸烛什么也没有。
就是披麻戴孝都是奢侈,马环也只能在头上扎了麻线,便在大家的掺扶着,给她爷送了葬,最后下了地盖了土,烧一大把炮仗叶,便在这样噼里啪啦中将马爷给送走了。
马爷没有了,马虎也没有音讯,自是不可能让马环继续住在山里的砖窑里,正好那里又是天然好屯粮的地方,入口又隐蔽,索性便将入口封了。
她也搬到了顾小碗家来,与顾小碗何穗穗姐妹俩挤在一张铺上。
马爷走前,把她许给了何望祖,这一点何望祖是不愿意的,他是决计不想娶媳妇的,取了媳妇,辛苦挣来一个铜板,还要分给对方半分?
他想凭啥啊?不亲不戚的,与其给个没血缘关系的陌生女人,还不如给自家爹娘姐姐和小姨呢!
当然,他这个想法他并未在他爹娘和马环身前展露,就和顾小碗吐槽了一回。只叫顾小碗笑了他一会,再何况也没有谁去主动提起这桩婚事,都一头扎在农忙中,所以顾小碗也没再说什么。
芒种当前,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要种,大家忙得团团转。榆钱都没顾上摘两顿来吃,倒是那野桑葚熟了不少。
好不容易连续多日的插秧结束,顾小碗这日得了半天闲,提着何荆元编的那歪篮子到坡上摘,吃不完的晒干后泡水喝。
得了半篮子,只觉得日头太烈,便打算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会儿,忽听身后有人喊自己,原是阿拾打柴路过来。
见他那光洁的头上全是汗水,便将篮子递过去。
阿拾将柴放下来,笑着摇头:“你这个可不解渴,我歇会儿便好。”一面在顾小碗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拿袖子擦头上脸上的汗水。
他们俩的身后,是一株水桶粗的老杉树,而不远处的斜坡上,是零零散散的野桑树,以及些刺莓,那些东一棵西一棵长在其中的桦树就有些格格不入,但靠着河边,那潮湿的地方,有许多金银花,藤蔓早就将那瘦弱的桦树给缠得弯了腰,风一吹,阵阵金银花的香味便铺面而来。
顾小碗看着那满树的金银花,是恨不得自己像是哪咤一般长出个三头六臂来,“还得抽空多摘些金银花才是。”可是旋即目光落到了坡下那参杂这一片片绿地中的金色麦田,又不禁叹气:“马上要割麦子了,怕也没这闲工夫。”
田坝里这个时候很美,入夏后就疯狂抽条的玉米地绿幽幽的,与那金色的麦田交错,边缘便是一片片浅tຊ绿色的稻田,才种下去的稻谷秧苗大部份都还未伏根,所以长得不算茂盛,也致使了这水田里的绿比不得那旱地里的热烈。
但这些不一样的颜色如今交织成一片,给了人无尽的希望,也扫去了大家前阵子因马爷去世的哀愁。
阿拾将腿盘着,好像在庵里打坐一样,那双看起来特别温柔有和煦的眼睛也望着山下的麦田,“今年是个好收成。”若是,这九州大地每一处都是如此,那该多好?
只是他的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山外的遍地浮尸和兵荒马乱,心中不觉一酸,那无尽无可奈何,又将他的胸前都给填满。
于是顾小碗便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那好一阵子没瞧见的悲悯了,有些担心起来:“你怎么了?”
阿拾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烂漫山花和庄稼丰茂的田野,声音幽幽地响起:“没有,我只是想,这天下何时才太平,黎民苍生,何时才能安定?”
顾小碗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忽然露出个微笑,宽慰着他:“阿拾,不要想那么多,明天下雨还是出太阳,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这天下大势,也不是你一个念头能掌控的,我们只是个平凡人,活下去,便是你我之幸。”
阿拾苦涩一笑,叹了口气,将那满是茧子的手掌摊开,随后又快速握紧,只是那凉风依旧飞快地从指缝里流走。“是啊,我们只是凡人。”也不知是不是释怀了,他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你要回去了么?”
“我还要摘一些。”顾小碗看了看自己篮子里并不多的野桑葚。
阿拾却身上提起她的篮子,“走吧,我帮你。”
顾小碗起身追了上去,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阿拾,你以后要一辈子当和尚么?”
阿拾显然没有想到顾小碗会忽然这样问,愣了一下,“不做和尚,我还能做什么?”
顾小碗本想说,他识字又聪明,还会武功,应该去读书,也许将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也说不好的。
只是旋即想到了当今这乱世,读书怕也不是什么好出路了。没有个后台顶天够哪一方诸侯做个幕僚罢了。
但不读书,做和尚和做泥瓦匠木匠铁匠,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都是在底层艰难求生活罢了。
“那小碗你呢?”阿拾也问起她。
“我啊?我想赚些钱,不要再饿肚子,米缸是满的,盐罐子和油罐也永远不会空就好了。”然后健健康康,不要像是前世那样生病。
阿拾闻言,嘴角露出笑容来,难得听顾小碗开一次玩笑:“你这样简单的愿望,又不是要摘天上的月亮,会实现的。”
而这同一个烈日之下,彼时凤阳,一瘸一拐的马虎已经瘦得脱相了,也显得他脸上那疤痕越发的突兀恐怖,走到哪里都被人赶走。
他侥幸从红枫村出来了,也顺利地到达了凤阳,但是他丑陋的相貌和这一瘸一拐的腿,不管是他想去军营或是想进凤阳王府做个奴隶,都被拒之门外。
甚至还被狠狠打了一顿。
他想他费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此刻和那个女人就在一座城池里,不能就这样放弃。
一腔的仇恨,不能这样作罢。也是这一腔的恨意,让他完全忘记了村子里的妹妹和爷爷。
偶尔想起的时候,觉得有顾家和阿拾师徒,爷爷和妹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不会因为自己偷偷离开红枫村,会对爷爷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此刻的他满心满眼都是报仇。
“那里在作甚?”漫无目的游荡在大街上的他,忽然看到前面一处属于凤阳王府的侧门里,有不少男人在排队。
有好事者凑近他的压低声音回着:“凤阳王新纳了不少美妾,少不得宫人伺候呢!这不,那些个吃不起饭的,都过去报名了。”
这个时候的马虎,并不知道那人口中的宫人是什么人,只是想着能进凤阳王府,于是他满怀期待去排队。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对方一见他那脸上丑陋的疤痕,就皱起眉头来:“哪里来的丑八怪,走开,还想进王府,吓着了娘娘们,仔细你的脑袋。”
然后挥着鞭子便要赶他。
但被另外一个小吏给拦住了,“人不够,收了他,大不了打发他去倒夜香。”这样昼伏夜出,和贵人们刚好错过,是冲撞不了的。
于是,马虎就这样入选了,他对那个录用他的小吏感恩戴德,还狠狠磕了两个头。
但是他没有想到,进去后他就被那帮人赶进了一个黑森森充满怪味的屋子,随后被扯了裤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子孙根就这样没了,一把白灰已经撒在了他的伤口处,然后有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东西可收好了。”
紧接着手里被强行塞了一坨黏糊糊的东西,不等他仔细看究竟是什么,那带着熟悉焦臭味的浓烟瞬间将他眼前的一切给模糊。
这些人,也用烙铁来烙伤口。
第33章
明媚的阳光依旧,红枫村里何荆元将一把把镰刀磨得铮亮,明日就要开始割麦子了。
顾四厢的肚子已经隆起,本来身体也不好,所以田里大家是断然不敢再叫她去的,她便仍旧留在家里煮饭。
麦子除了顾小碗自己家的那点之外,还有去年村子里的人逃难离开前种下的,盖了去年那两场冬雪,今年的麦子得了大丰收,麦芒下颗粒饱满,早在刚出青的时候,就没忍住割了两把回来烧着吃。
连带着青绿色的麦穗子一起扔进火塘里,灼热的火苗瞬间将麦芒给吞噬,热烈的火焰包裹下,那属于麦子清香的甜味很快就散发出来,便可从火塘里打捞出来,也顾不得烫便直接在手心里搓,麦粒便与麦麸壳分明,猛吸一口气,那壳儿就飞出手心,唯独留下那清香的麦粒在手中,是乡里人不可多得的美味零嘴。
顾小碗不放心她姐姐,即便只是在家中煮饭,但那么多人的饭,也怕她累着,所以今天便将那腌制的蕨菜都捞出来切好,地里的豆角也煮了。
反正是将那准备工作都给她备好了才放心,当晚早早歇下,第二天鸡没叫,大家就起来喝口粥,踩着那还没落下的月色,往麦田里去。
左手抓着麦秆,右手拿着镰刀,只听着蹭蹭的声音响起,手里便已然是一大把麦子了。
除了顾四厢,连空相一把年纪都出动了,所以算上何家父子四个,顾小碗加马环,竟是有八个人。
都不是那偷懒耍滑的,所以等着太阳高高挂起的时候,已经割了大片。
割好的麦子捆扎好,便暂时晾晒在剩下的那截麦茬上,等晒得差不多,再背挑回村子的打谷场。
但即便当下日头好,可俗话说的号,就怕天有不测风云,终究是担心有暴雨来,因此这些日子里,大家都紧张不已。
连续忙碌了十来天,地里的麦子也割了大半,陆陆续续的也背回来了不少,脱粒晒在打谷场上。
只是连日来这样的高强度劳作,空相那身体实在扛不住,便歇了下来。
但大家都在忙着,便是顾四厢,还挺着孕肚去地里捡麦穗呢!因此空相也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打谷场里脱粒过的麦秆堆里,翻找那些漏网之鱼。
是一粒麦子也不愿意放过。
大家从五月一直开始抢收,中间下过一场小雨,但很快那太阳就出来了,并没有什么影响,到了这五月下旬,地里的麦子都几乎已经割完了,剩余的那两千斤左右,就都晒在打谷场里。
头三日每晚大家睡前都要将其收起来,就怕晚上忽然落雨,然这连续三日都是好天气,今日又瞧月朗星稀的,便就决定不收了,想着明日必定是要大太阳的。
何曾想,老天爷就是这般喜好同老百姓们开玩笑,顾小碗睡到半夜觉得又热又闷的。
她原本与何家两姐妹睡一个铺,后来又加了马环,到底是有些拥挤,何荆元跟阿拾便在她们这床铺旁边搭了木墩子,加上两条木板,棕垫子又铺出来了些,床铺也宽敞了不少。
按理,是不会热的。
可是顾小碗还是给热醒来了,本欲去起身开窗,却发现窗户是敞开着的,也就喝了一碗凉水。
然这还没转头继续睡下,就听得外面忽然刮起风来,一下将窗户板子吹得啪啪作响。
起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这风一下来得这么猛,又好一阵子没下像样的雨了,顾小碗当然是警惕起来,忙将大半个头从小那小窗洞探出去,只见院子外面的梨树枝摇叶晃的,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便回到床tຊ边推了何穗穗一下,“穗穗,这天莫不是要下雨了?”
何穗穗也有些热,只觉屋子里闷得难受,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她的话也就直接清醒了,翻身爬起来,立马就听到窗外那呼呼的风声:“怕真是。”一面慌忙穿衣下床,“那得赶紧叫大家去收麦子。”
顾小碗答着:“正是。”又喊了马环与何麦香,自己穿好衣裳就先去隔壁拍墙喊。
不多时,何荆元等人也被叫起来。
这个时候风声已经很猛烈了,呼啸着从小小的窗户里卷进来,都不需要顾小碗细说,各人就晓得是要来大雨。
按理大家的速度是快的,然等大家赶到打谷场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已经哗啦啦地砸下来了。
人瞬间便湿漉漉的,更何况那两千斤的麦子,何荆元当时就急得大喊大叫起来,“苍天啊,这是作甚!到底给条活路。”
这个时候收进麻袋里已经来不及了,大家只七脚八手地将那麻袋和那制作蓑衣剩下的棕给盖上去,但是雨太大了,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听得打谷场下面的沟渠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大家也都被大雨淋得宛如水里提出来的落汤鸡一般,刚才热,然现在那闷热褪去了,先前还觉得凉爽,如今躲在草亭下的众人只觉得瑟瑟发抖。
“麦子被冲出来了。”站在草亭边上举着火把的何望祖忽然叫起来。
众人闻声望过去,果然见那遮盖在麦子上的棕竟然被大雨冲开了,渺小的麦粒甚至都不如那密集落下的雨滴大,很是轻而易举就被雨水冲着往低处的水洼而去。
水洼的水溢出来,便直接往那下面的沟渠里。
顾小碗见此一幕,那心都在流血,这都收回来了,就差最后一步入仓,急得顾不上戴斗笠,抓起地上的麻袋就冒着大雨去沟渠入口处,只将麻袋接在那里。
麦子直接随着流水进入麻袋中,积水则渗了出去。
然而随着这滂沱大雨,被冲过来的麦子越来越多,又有延绵不断的雨水,她很快就有些坚持不住,两只手抓得紧紧的,筋脉全显。
和何荆元在雨里忙找石头压着遮盖物的的阿拾连忙过来帮忙,“你先进去,我来。”
只是雨太大了,顾小碗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直至发现那麻袋里被雨水冲进来的麦子已经足有半袋了,这才起身同阿拾说:“你拉着,我去拿袋子来。”随后才松手起身。
阿拾与她是一般的年纪,这半年来抽了些个头,不然看起来也是个小小的豆丁,这会儿顾小碗松了手,他便立即将腿伸了过去,垫在了麻袋下面,这样手上轻松了些。
而因这雨势太大,亭子里也无人在避雨,先是帮忙压麦子上的遮盖物,但发现在这汹涌的大雨下,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便转而开始将这被大雨淋湿了的麦子装袋子。
湿了就湿了,也好过被大雨冲走的好。
如此这般,大家便默契分工。
顾小碗和阿拾在沟渠入口接麦子,其他人也冒雨收麦子。
本来两千斤,他们人手也多,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完的,只奈何这大雨无情,硬是浪费了大家许多时间。
而且期间还被大雨冲刷去了不少,只怕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有百来斤的。
全都堆在了打谷场的草亭里,回到家时,顾四厢已经煮了不少姜水,顾小碗一边喝着热姜水,一边频频叹气:“这可如何是好?这雨便是明日停了,那也要几日的太阳才能将这些麦子晒干。”
“要不,在家里烘吧?”何荆元提议,只是如此一来,还不知要多少柴火呢!而且火势太大,容易把麦子直接烤熟,小的话,只怕反而将这些被雨水淹过的麦子催芽。
反正怎样都不妥当,还真只能指望着老天爷了。
少不得也唉声叹气起来,“这庄稼果然是看天吃饭。”就算是得了好收成,没进仓库之前,都不作数的。
各人又少不得后悔今晚不该偷懒,可谁又晓得,连续几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们天天收了,偏今儿没收,雨就来了。
就好像这老天爷要专门同他们这些人作对一般。
所以心中难免都有些沮丧。
顾四厢见大家都闷闷不乐,热姜水虽然下了肚子,但还浑身湿漉漉的,就都催着:“快些去换衣裳吧,小心着凉。”
但怕什么就来什么,隔日那何麦香跟马环都着了风寒,烫得跟碳头一般,阿拾那头他师父空相也咳得厉害,下不得床了。
偏雨还没停,虽没有昨晚那样大,但也是稀稀落落的,人与粮食相比,到底是人重要些,如何将这麦子烘干之事,便落在了何荆元的身上,顾小碗冒着雨,到处去采摘药材。
说来也是好笑,当初还能出村子上镇子的时候,大家有个伤风头疼的,那无论如何,就算是走一天的路程,都要坚持去村子外面找大夫抓药。
顾小碗自己采回来的药,自己也从来不敢吃,都是晒干后拿出去卖。
可现在,真真是被逼到了绝路去,哪里还管什么对不对症,找什么大夫了,只管将药采回来,自己摸索着就下水熬,反正算着吃不死人就得了。
她那割麦前抽空摘来的金银花,这个时候也是得了大用处。
三个人生病,三人的症状还不一样,顾小碗一次性守着三个小火炉,何荆元最后决定在村中寻了一处空房子,把那些受潮的麦子都搬到炕房里,然后烧柴添火。
如此一来,柴火的消耗极大,家里这些若是烧火煮饭足够,但用来烘烤麦子,到底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留了何望祖在那里添柴,自己与阿拾何穗穗一起冒着雨砍柴。
顾小碗觉得虽然姐夫是读书人,种庄稼不靠谱,但这点事情不应该办不好吧?而且阿拾也在,加上空相那里也挺严重的,她也是抽不开身,没顾得上去查看。
谁知道她这里守着药罐子几天,等来的不是麦子烘干可以送去砖窑里贮存的好消息,反而是他们一个二个见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此时何麦香跟马环已经见了好转,空相仍旧还躺在床上,见他们这般光景,顾小碗不免是好奇:“这是怎了?麦子都送砖窑里去了么?”
有她这样问,何荆元便推何望祖,何望祖却紧拽着阿拾的袖子不放。
如此这般,顾小碗越发狐疑,“到底怎么了?”心中忽然有个极其不好的预感,别是那麦子出问题了吧?一面扫视着几人。
几人到底是心虚,被她这么一看,那何望祖忽然朝前越了一步,顾小碗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急得他心慌不已,“谁推的我?”此刻他看他爹和阿拾,都有嫌疑。
暗地里推他的阿拾不动声色,眼观鼻鼻观心,一脸问心无愧的表情。
而何荆元见儿子站出去了,虽然不是自己推的,但也不言不语。
他们这般光景,顾小碗哪里还不明白?分明就是麦子还是出了问题呗,也懒得问了,“带我去看看吧。”一时看着他姐夫和阿拾,有些失望又无奈。
然最后叹了口气,也只得道:“怪我了,四姐夫你在镇子上,何时晓得这炕房的火候要如何掌握?阿拾你虽也来村子里几年了,只不过从前都在那庵里念经种菜,不知其实我也是能理解的。”
这话一说,反而叫何荆元有些无地自容,愧疚无比:“不是,那个小碗,我以为只要把火烧起来就可以了,可是没想到咱们这几天在外打柴,一直下着细雨,那柴火也湿漉漉的,扔进去的时候全湿烟……”
如此没有将那麦子烘干,反而给……
他叹了口气,自晓得如今解释也无用了,只是想起那将近两千斤的粮食还是自责无比。
阿拾也是一样,“也是我的错,我们该多问问你的。”
何望祖见他爹和阿拾都主动认错,心想自己也不能落下,于是也连忙附和:“我的错我的错,我应该在旁边将那些柴烘干了再添进去的。”
顾小碗现在也懒得听他们解释了,摆摆手:“先看麦子吧。”
如此一行人走到那炕房,顾小碗扶着楼梯爬上楼,还未到楼板,便看到了延伸出来的根须,一时觉得天旋地转的,“你们……”
方才认错倒是积极得很,现在却是一个个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顾小碗捂着胸口气了一回,到底事已如此,木已成舟,他们也非有心,毕竟都是一帮门外汉子,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也不是全然没用,既然都tຊ发芽了,做成麦芽糖吧。正巧满树的杏子吃也吃不完,不是熟透了掉下来,便是被鸟儿啄了去,倒不如给做成果干,也免得白浪费了。”
只是想着拿这么多麦子做熬糖,她还是心疼得要死。这特么是什么大户人家敢这样嚯嚯啊?就是原来镇子上的乡绅老爷家那腊月里熬饴糖供灶神过新年,也不敢这么大手大脚的。
三人一听,顿时是松了一口气,心里虽也觉得奢侈,但也好过浪费了。
不过现在这麦芽得再烘干一些,因此叫他们继续往炕房里加火。
何荆元则自告奋勇道:“这麦芽糖我晓得如何熬,交给我便是,小碗你这几天也辛苦,好生歇着吧。”
然有前科在案,顾小碗有几分怀疑:“四姐夫你莫要哄我,会就会,不会就会,这些麦子可再也经不起这样糟蹋了。”
何荆元急得只连忙要发誓,“我真的会,不信你问你四姐,她自不会哄你。”
何望祖也在一旁忙点头,“对对,我爹会的,以前在家里熬过一次。”虽然就是两三斤的麦芽。
得了这话,顾小碗方信了几分,但因熬糖,又是上千斤,所以不敢马虎,便朝一旁的阿拾道:“阿拾你帮忙看着些,空相师父那里,你放心有我在。”
阿拾自是颔首应下。
不过虽将麦芽都交给了他们,顾小碗也不是完全放心,回头便问起她四姐来:“姐夫说是会熬麦芽糖,可是当真?”
“熬糖作甚?”顾四厢还不知道那将近两千斤麦子已经发芽的事情。
顾小碗叹了口气:“他几个拿那湿漉漉的柴火添进去,现在那炕房上的麦子全发芽了,到底是粮食,没有那丢掉的道理,我想着索性熬糖吧,正巧姐姐你再过几个月要生产,咱们不能一点糖也没有,还有那满树的果子,这样坏掉也可惜,到时候做了糖来,多晒些果干。”
顾四厢起先听到麦子发芽,气得要骂自家那不成器的男人,但旋即听到顾小碗已经安排好了麦芽的用处,也没有浪费,方松了一口气。
只是想到将近两千斤的麦子发芽,不得重量翻倍?五六千斤么?忍不住惊呼起来:“我的妈呀,原来咱那镇子上的糖铺子也不敢一次熬这么多糖。”
不过随后又夸赞起顾小碗来:“好在你是个会打算的,脑筋又转得快,若是我看着那好好的麦子发了芽,这会儿怕是慌了神,只晓得骂他们,是想不出这个主意来的。而且这糖熬出来,满树的果子也有了安排,这时候咸菜果干咱都不缺,就是藏到山里去,不种田也不怕饿肚子了。”
听到她这般一说,顾小碗也笑起来:“你这样说来,他们倒像是弄拙成巧。”
熬糖的事情,顾小碗没去忙,只照顾着空相这里,马爷走后,也就他一个老人了,她虽自认为是有那么点想法,但终究见识不如活了大半辈子的空相,所以如今空相病着,顾小碗便在跟前,不敢叫他出半点岔子。
那马环和何麦香好起来,便去帮忙。
期间顾小碗过去瞧了几回,到底是麦芽太多,他们将原来村里杀猪用来烧水的大锅都给找出来洗干净了,将一处空房子收拾出来,还真有些作坊的样子。
只是可惜没有模具,所以那糖熬出来都是长方条,拿了此前晒干的荷叶来包着。
一斤麦芽出了将近一两糖,可想而知这一次到底是熬了多少糖,为了熬糖连地里的庄稼都没顾得上。
也是万幸这几日天气逐渐争气,转了晴。
也是这一场雨后,那庄稼疯长,别的不说,便说这后院靠墙根顾小碗种下的豆角瓜藤,一天一个样儿,昨儿看着还拇指大小的茄瓜,今儿就焕然一新。
何望祖更是挑着筐满村子转,将各家各户的杏子都给摘了回来。
果干这种东西,大家是从来不敢想的,毕竟从前家中虽有果树,但也就时令时节吃上一二罢了,哪里有多余的来做果干?
但是现在村子里左不过就他们这几个人,那新鲜果子一茬接一茬的,糖又有了宽裕的,自然是给做成果干了。
这一忙,等大家反应过来,瞧见村口池塘边那大片大片的菖蒲,才反应过来端午都给忘记了,只忙不迭地慌忙拔了些菖蒲蒿草挂在门头上。
顾小碗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编草鞋,见她姐又往门头上塞菖蒲,门闩都挡住了,不禁好笑:“姐姐,差不多就好了,左右就是个意思罢了。”
“那不成,咱本就给忘记了,如今更要诚心些才是。”顾四厢还是有些遗憾,可惜没糯米,不然的话,她见原来马爷家后头那粽子叶长得极好,可摘些回来包几个粽子的。
眼下正值这万物生长的夏季,稻米那山坡上的砖窑里足够,瓜果蔬菜也充裕,顾四厢整个人都养得极好,她一手托着肚子,又将那洗干净的菖蒲根往水缸里放去,转头和顾小碗说道:“我昨儿和穗穗去地里,瞧见岔路口那块高粱长得好,怕是再有半个月就要出穗子了,今年咱们麦子谷子都管够,不如到时候酿些酒。”
酒肯定是要酿的,这一点顾四厢和顾小碗倒是不谋而合了,不过她想着当世这养杂质多纯度不高的酒肯定不行。
她不是想着喝,且不说她姐姐到时候生产,这酒有消毒的作用,便是平时大家受了伤,也能兑水消消毒,不能每次都靠运气,那破伤风会要命的。
于是便笑道:“我正是这样想的,可是咱村里那蒸酒的大甑子只怕已经用不得了。”说到此处,不禁是想到了马爷,那甑子正是马爷几年前打的,那时候他腿脚还好,听说专门上山找了一棵不错的香樟树,一点点用刨子推出来。
村里谁家有个喜事,都要借过去用一用,转了转去的,现在打谷场那头的粮屋里放着。
哪里曾想,这物是人非的。
第34章
顾四厢自是不知道那甑子的来源,顾小碗想着她怀着身孕,当是身心放松愉快些,便也没在多说什么。
更何况手底下一大堆的活,便是她自己也没有这多余的时间来感触伤怀。
打草鞋的这草都剔了一阵子了,她姐也给用棒槌捶打得如软劲道了不少,也就是趁着今天午饭后日头大,顾小碗才得以抽空赶紧给打出来。
今儿何荆元父子一早就被阿拾喊走了,早前因油脂之事,大家一直犯难,虽说靠着春天那一茬菜籽油能过一过,但是下力气的,到底还是动物脂肪管饿些。
所以当时顾小碗只提了一句,若是有头猪就好了。
然而他们就算是能到那丫口镇,也能碰巧遇到了有人出手小猪仔,但手里也没有钱财啊。
阿拾却把她这话听了进去,那时候就回了她一句:“人说靠山吃山,倒不如去山里抓一头小的来养着,正好今年的庄稼也宽裕,不怕短了它的口粮,没准有人吃喝供着,这野猪也不想跑了呢!”
顾小碗听了只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更何况活又多,早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没曾想阿拾却没有放弃,这平日趁着打柴的功夫,便在这四周的山坡到处访。
如今这庄稼长出来了,那些个野猪豪猪都像是得了通知一般,集体下山来,土坎坡上到处被抠得到处是大小不一的洞。
阿拾也是这个时候访到了一条线,得了两头与野猪群走失的小野猪线索,自是不会放过。
今儿还特意一早喊了何家父子两个,柴刀斧头麻绳一样不落下,匆匆吃了早饭就出门了。
顾小碗这厢将草鞋打完了,搓着最后一根绳子收尾,见太阳偏了些,那山下已然是有背阴处,便道:“我去被老豆荚收回来,姐你悠着一些,别太劳累了,该休息就休息,当下全家你就最金贵。”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小碗看着她姐的肚子,只觉得有些大,感觉不该是这个月份有的大肚子。
但她前世也不过活了十几年罢了,对于孕妇唯一的接触,也就是在医院的过道上遇到罢了,压根就不了解。
“我省得,倒是你着急什么,等凉快些再去,这会儿怕我遇着长虫。”她心疼地看着小妹,又怕这五红六月的大热天,蛇都出来晒太阳,吓着顾小碗。
顾小碗已经将新打好的草鞋穿上了,一手拿起棚子下的背篓往肩膀上挂,一面试着走了几步,全然没有将顾四厢的tຊ话放在心上,“这夏天倒是好对付,只是入了秋,这草鞋就穿不得了,得空还是要纳鞋底子。”
她的脚比去年大了不说,去年的鞋子也穿坏了,村里各家没带走的破衣烂衫,他们都改成了被单被褥,或是缝了衣裳来穿,哪里还有多余的碎料子来做鞋底?
顾四厢也完全被她的话题带着走,“马爷的那些工具还在,我叫你四姐夫平日得闲多拿来研究,自己做几双木鞋底来,到时候咱拿兽皮打上去,秋冬防冻又防水,可不好使。”
顾小碗想着何荆元蹩脚蹩手地木工手艺,不抱多大的希望,不过也没打击顾四厢,“是好使,那我就指望四姐夫的手艺了。”说罢,捡起墙角的拄拐,便要出门去了。
那拄拐大用处,既可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敲打两旁的草丛,背篓的重物过多,还能让人走得更稳当,保持平衡。
顾四厢追到辕门外:“你不等穗穗她们几个了?”
顾小碗头也没回,顺着那小径往河边方向去:“不等了,我等她,她等我,一天的光阴就这样没了,回头她们回来,拿了背篓随后来就是。”
那坡下的豆子都老了不少,再不收回来,全炸在地里,不就坏掉了嘛。自己一个人只怕得跑个四五趟,她们三个姑娘来了,穗穗跟马环都比自己能背,大家再分一分,兴许就只用跑这一趟呢!
顾小碗其实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朝代,粮食挺齐全的,就是作料少之又少。比如到现在她都还没见过辣椒,吃辣全靠地里的辣蓼草。
但是,果蔬倒是齐全得很,便说这豆类,冬天有豌豆,豌豆又分那吃豌豆尖尖的,又有吃豌豆夹子的,豌豆夹子的又分连壳带豆和之吃豌豆粒的。
再有那蚕豆等。
不过她家种在山坡下与那玉米一起套种的,是些花芸豆和红芸豆,这不过是白芸豆是三分之一大小罢了,熟得早,嫩的时候炒着吃煮着吃都可。
等豆荚老了后,里头的豆子便收回来煮豆米汤。
说起来,老百姓们也晓得庄稼要套种能防虫害,还能相互补给对方所需的营养,按理是不缺粮食的。
可只要哪里稍微有些天灾地祸的,接憧而来的就是闹饥荒流民暴乱。心想若不是早前自己还没到这个世界时那南方就出现天灾,闹饥荒的话,好好的一个国家,怎么如当下一般破碎?
过了河,这田间小路上,不停有蚂蚱上蹿下跳的,其中还夹着不少蛐蛐儿。
然最吸引顾小碗目光的还是这些猪草,确切地说,几乎大部份的猪草都属于中草药,可惜了现在要以粮食为主,不然她少不得是要将这些草药都给带回去的。
这些田地间常见的,虽不用专门收一些回去,但田埂上的夏枯草和香附,是断然不能却少的。
不管怎么样,都得抽空采回去晾个七八斤出来,到了冬日里,这些药草就可不好找了,尤其是入冬后,几乎就绝迹难寻了。
很快,顾小碗便到了自家在山下的玉米地里,这一片玉米地种得早,豆种是一起下的,当时豆种和玉米种一个坑,后来又在每一排中间重新种上了黄豆。
这会儿花芸豆成熟得早,几乎都已经花壳,这也就代表着里面的豆粒已经老了,要是再不收回去,照着这样的天气,不过三两日的功夫,那壳上的花斑褪去,豆夹子就要炸开了。
到时候难不成还一粒一粒在泥土野草间找豆子么?
也万幸那黄豆和这花芸豆不是一个时间熟,要晚上半个月左右,若是都赶在一起熟,还真忙不过来呢!顾小碗在边上扎紧了袖口裤腿,只弯腰到这玉米地里收花芸豆,连根带茎一并拔起,捆扎好,背回去晒个几日,直接用连架给打下来。
其实只要收回去,就不用太担心了。
反正有了收麦子时候的经验,这一次他们虽然也仍旧将粮食晾晒在打谷场,但割了不少芦苇来,空相自打上次身体好了后,便没敢让他继续到田间地头去了。
但他也不愿意闲着,用这些芦苇和麻绳编了个遮风挡雨的大席子。
原来的草亭也加盖了不少,旁边打了个小板凳高的架子,若是真有个天不测风云,只要将这些粮食往那架子上一堆,席子一盖,风吹雨打也不怕了。
顾小碗也不知自己弯腰在地里干了多久,反正自己那背篓是完全背不完此刻拔起的花芸豆,然后便听到后方隔着那厚厚的玉米地,传来了何麦香的声音:“小姨?小姨,你在里头么?”
这活儿是弯着腰撅着屁股干的,早就汗流浃背的她腰酸不已,听到何麦香喊,直接就蹲了下来休息,一面应着她:“我在里头,你顺着我声音过来,将我扎好的芸豆一把把给扛出去,你就背着回家。”
何麦香的嗓音传来,“好,我姐和阿环姐也来了,在后头呢!”
顾小碗闻言,心里盘算着自己已经拔了多少,等她两个人一来,三人合力,年纪小的何麦香算将这些散乱在地里的豆荚收到外面装背篓,那想来也不了多久,没准不等太阳落山就能做完了。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顿时有些头皮发麻,朝着那视线方向望了过去,隔着层层交错的玉米杆和豆丛,顾小碗只觉得那一双眼睛绿幽幽的。
当时一股寒意就从她的背脊骨顺势而起,硬是叫她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朝着外跑。
这会儿只顾着逃命,也没来得及拨开那两侧密集的玉米叶,只觉得打在脸上啪啦疼,好像还被玉米叶有些锋利的边缘划破了脸,火辣辣的刺疼。
但是顾小碗也顾不上,一边跑一边喊:“麦香,快回家!”
何麦香听着地里传来的响声,正疑惑着问顾小碗作甚?忽听得她的话,却是愣了一下,随后慌张地问道:“小姨怎么了?”
“狼!”顾小碗喘着气回了一句,却已经看到呆若木鸡站在自己前面,怀里抱着几把豆荚的何麦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拽起她,“快跑啊!”
何麦香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着了,他们在村里住了这么久,有时候还去小坡上摘野树莓呢!别说是狼了,就是黄鼠狼也不曾见过半只啊。
因此现在她亲眼看到那只如同大狼狗一般在顾小碗身后飞奔而来的杂毛牲畜后,到底是给吓傻了。
叫顾小碗这一拽,顿时就摔在了这并不平坦的地里,唉哟的叫了一声,也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豆荚朝那狼扔过去。
顾小碗本来看到何麦香摔倒的时候,就觉得完了,彻底完了,遍身寒凉。
哪个晓得这何麦香恢复过来后,这反应出乎意料,先是将豆荚朝着那狼砸了过去不少,还抓了一大把泥泼洒过去。
这应该是动物和人的唯一共性,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砸过来的东西,都会不自觉躲一下。
所以那狼躲的时候,何麦香已经爬起身来,甚至跑超了顾小碗,“小姨,你快跑啊!傻站着干嘛?”
顾小碗也赶紧追了上去。
然而刚才何麦香此举虽将那狼阻拦了一二,但也激起了那狼的愤怒之心,如今嘶吼着朝她俩扑来。
而此刻两人刚好从地里跑出来,上了那相对算是平坦些的田间路上。
顾小碗觉得,这大概是自己平生反应最快,也能称之为高光的时刻了。
因为后来她反复的复盘,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办到的,可能就是强烈的求生欲下激发出来的臂力和速度吧。
反正后来何麦香回忆,只看到自家小姨单手拿起那大背篓,竟然就直接朝那迎面扑来的狼笼了上去,随后反手一压,这背篓就像是个天然的缸盖,将那狼关在了里面。
那叫一个稳准狠,狼就被这么困在了背篓里。
而此刻惊魂未定的顾小碗整个人都趴在倒扣的背篓上面,里面是那个不甘心疯狂四处撕咬啃拽的狼。
浑身冷汗的何麦香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也朝着背篓上扑了过去。
两个人加起来怎么也是一百多斤了,任由那tຊ狼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在里头无能狂怒。
但即便狼被困住了,顾小碗与何麦香也不敢放心,毕竟这狼是群居动物,谁知道这后面的山上,是不是有一群狼也下山来了呢!
因此两人相视一眼后,立即恐惧起来,“怎么办?”作为家中的小女儿,何麦香从来不用做任何决定,都是听大家拿主意。所以此刻只惊魂未定地看着顾小碗问。
顾小碗只觉得耳边全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一般,震耳欲聋,何麦香小小的声音传进脑子里的时候,她忙问道:“你姐和马环多久到?”希望,这是一头落单的狼就好了。
“应该,应该快了吧。”何麦香刚结结巴巴地紧张回着,便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传来。
两人皆是一喜,立马朝着那小路尽头喊:“穗穗马环,赶紧去路边的麦秆垛子弄几把过来。”
小路那头,何穗穗跟马环各自背着一个大背篓,听到顾小碗的吩咐,虽说不解,她要麦秆作甚?但还是听她的话,往背篓里扔了几捆麦秆背过来。
刚一露面,就见顾小碗跟何麦香两个人跟玩闹一般,都趴在那倒扣的背篓上。
不免是好奇,“怎么了?”
“快过来,将这麦秆盖在这被楼上,再去抱几个石头来,把狼困在里面烧死。”顾小碗的目的很明确,当然是要将这狼弄死了。
别说现在村里就她大着肚子的姐姐顾四厢和病恹恹的空相老和尚,就算是有人,她也不敢冒险扔下谁守在这里,回去叫人啊。
因此便想着那路边堆了不少麦秆,又有不少石头,倒不如将那麦秆抱过来将这背篓盖住,在上头压上石头,将这狼烧死在里头。
是不是好办法,顾小碗不知道,但这是她在情急之下,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烧完就赶紧回村子,至于这些豆荚,暂时都顾不上了,命要紧。
谁晓得后面还有没有狼呢!
何穗穗和马环听到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俩压在身下的背篓,又见她两个神情慌张不作假,自是没有半分怀疑,快些过去将那麦秆都覆盖在背篓上面。
又急忙去搬了石头过来压着。
随着那麦秆不断地覆盖,将那背篓间透进去的光线给遮挡住,里头的狼似乎也感觉到危机,发疯一般在里头乱撞乱吼。
也是这狼嚎,让四个姑娘都心慌胆颤的,速度也快了许多,随后那火折子拿出来,瞬间将干燥的麦秆给点燃,里头便传来了痛苦的狼嚎声。
从一开始的激烈到最后的虚弱,最终淹没在了那熊熊的大火中,属于麦秆的烟熏里,也开始夹着焦味。
狼嚎声逐渐虚弱,几人这悬着的心,这才暂时落下来。
又等了片刻,麦秆已经燃烧得所剩无几了,但火苗仍旧熊熊的,且还青烟还变成了油烟,她们才彻底放心下来。
“走,赶紧回村。”不知究竟是否有狼群,这狼方才又一阵嚎叫,顾小碗不敢继续留在这充满隐患的地里,示意几个姑娘拿起她们的背篓,自己也捡了些早前何麦香收在这里的豆荚,便赶紧回家去。
至于那还在地里的,现在可顾不上了。
四个姑娘几乎是快步奔跑在田间小路,慌里慌张地到了家中,却见空相和顾四厢早就守在辕门外面。
空相的表情尤为担忧,一见到她们气虚喘喘地跑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我怎瞧见山脚下有烟?”说罢,却见顾小碗脸上满是划伤的细痕,那裤腿上还有血。
“狼。”顾小碗扶着一旁的篱笆气虚喘喘地说到,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左小腿火辣刺疼,垂头一看,自己的裤腿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破了,破烂的裤腿下面,小腿肉血淋淋一片。
很明显,大家的目光也都聚集了过去,顾四厢更是吓得颤颤巍巍,“我的个老天爷啊,快进屋子去。”
何穗穗马环赶紧扶着顾小碗进院子,顾四厢也扶着腰快步跟随去,一面问着去抱豆荚的何麦香。
只是可惜何麦香并不善谈,那会儿被狼追的凶险她压根就描绘不出来,但好在空相听了个大概,也和顾小碗一般担心会有狼群,便朝顾四厢吩咐道:“你带孩子们在家,我去找阿拾他们,得快些回来。”
顾四厢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而且他身体又不大好,但是自家男人儿子都在外头,总也要得个通知。
于是只能叮嘱着:“师父小心些。”又将柴刀给他拿上。
而屋子里头,顾小碗这裤腿这会儿已经被剪开了,血淋淋的伤口也完整地显现了出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竟然被那狼爪了一大把,伤口最长的那条抓痕得五寸多长,深的地方可见白肉。
顾小碗咬着牙,额头上满是细汗,“给我烧些沸水,放点盐。”若是再有花椒就好了。
当然,要是有烧酒更好。总是比这盐水消毒要好。
都是勤快人,又挂记顾小碗的伤口,所以动作很快,盐水很快便送来了,顾小碗自己拿着煮过的帕子,一点点地自己清理伤口。
被抓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也没有放在上边,甚至都不知道被抓,一路上也没感觉到疼。
然而这会儿清理伤口,盐水浸湿的时候,疼得她浑身打摆子,那马环在一旁看着,于心不忍,接了帕子过去:“姑,我来吧。”
顾小碗没反对,刚才这一疼,叫她浑身无力,也就任由马环一点点地给她清理伤口。
又用金银花和那折耳根捣碎,残渣带着汁液涂抹。
是否能起到消炎的作用顾小碗不知晓,反正就是求个安心,叫她用那烙铁以这种粗暴的方法消炎,直接让伤口结痂,她是不愿意的。
用这些汁液涂抹过后,才上的伤药。
这会儿正值万物生长的夏季,压根就不缺这些伤药,伤口包扎后,她便觉得疲惫不已,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自己不会就这么被感染发高热了吧?
那一瞬顾小碗是害怕的,可是她的眼皮子却不听使唤,怎么都睁不开,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大家起先都给吓得不轻,以为她昏死了过去,幸好这个时候,阿拾他们回来了,不但如此,还套了那两只半大的野猪。
也是运气好,空相还未进山,就遇着了他们,听到田坝里来了狼,自然是不敢耽搁,可谓是快鞭赶猪,急忙回来。
他们师徒俩习武之人,脉象是会摸一些的,回来听得顾小碗昏了过去,急忙诊脉,晚些她只是失血过度,加上又像是个陀螺一般劳累过度,这才睡了过去。
按理她不是高热,顾四厢该松口气的,只是听着妹妹劳累过度,心里仍旧十分难过,又是一万分的愧疚:“到底是我们一家子拖累了她,若不是那时候我们随她回来,她一个人日子不知多逍遥自在,哪里白白受这么多苦头。”
何望祖当即就给他娘发誓:“娘,您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好好孝敬小姨的,让她享福。”
“算你还有几分良心。”最顽皮的儿子都这么说了,顾四厢那心里也好受些。
加上那何荆元又在一旁劝着,不敢叫她一直伤心,生怕惹了肚子里不舒服。
而顾小碗这一觉,直至睡到了第二天辰时左右,一早就下了雨,这会儿雨水顺着茅檐流淌下来,滴水声哗啦作响。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才弄出点响动,何穗穗就进来了,欣喜不已:“小姨,您终于醒来,你是不知道昨儿你忽然睡过去,给我们吓得够呛,万幸是阿拾师父他们回来了,说你不过是累着。”
何穗穗说话间,先递给了她一碗热水,随后隔着帘子喊何麦香:“小姨醒了,把饭菜给热一热。”转头就麻利地给顾小碗的腿伤换药。
顾小碗听到她的话,得住阿拾他们回来,也就松了口气,“没事吧?夜里闹了狼没有?”现在明显是第二天了,到底是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自己竟然睡这么久,而且连梦都没有一个。
“没呢!见你睡下后,阿拾小师父去坡下看了一回,那狼已经烧成黑锅巴了,又沿着地往上寻去,并不见狼的踪迹,估摸着就这一头与狼群走失了tຊ的跑村里来。”不但如此,阿拾还将他们在地里还没来得及收的豆荚都背回来了。
只是地里还有许多未连根拔起的,这如今下了雨,怕是要坏了。
何穗穗见她忧心忡忡地看朝窗外,就晓得她又为地里没收回来的豆子担心,便笑着宽慰道:“这雨下不了多会儿,那些豆子就算是真发芽了,回头给培成豆芽就是了,左右没有那丢了的道理。”
说到此处,想起阿拾他们那边猪圈里喂着的两头野猪:“小姨您还不知道,他们果真把猪弄回来了,眼下关着呢!今儿开始喂猪食,方才我听阿祖说,这两头野猪闹脾气,竟是不肯吃。你说也是奇怪了,这牲畜也是不会享福的,如今有那遮风挡雨的地方,吃食都有人送到嘴边,偏不乐意。”
有猪顾小碗自然是欢喜的,不过这猪肯定欢喜不起来,虽然被圈养了从此不担心吃住问题,但小命难保啊。
不过他们自己都过得艰难,倒没有圣母心泛滥去同情两头野猪,何况这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了。
“没事,饿个两顿,饿急了你看它吃不吃。”一面又问猪肥不肥?
“那山上到处跑的,又常常吃不饱,还要打架,哪里有肥膘的,不过咱养一阵子,总归会胖起来。”何穗穗对当下的日子倒是满意至极,除了衣裳料子没有之外,什么都不缺了。
甚至那坡上的砖窑里,还有不少杏子干呢!现在李子也熟了,吃不完还要做一些,再等过一阵子,梨子熟了,又可熬梨膏。
那吃的主食也好,零嘴也罢,都丰盛得很。
顾小碗却惦记着去山里背岩石熬卤水时候遇到的那几棵核桃树,“得空还要上山,把那核桃收回来,栗子榛子,好的也捡一些。”
何穗穗自是欢喜,“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地里庄稼多,也不知到时候可能抽出空来?对了,咱们堆麦秆那边的老茶树上,居然挂着好些山药藤,上头的山药蛋子这么大呢!只怕下面的山药也长得不错,回头得抽空挖回来,给我娘和你吃。”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山药蛋的大小。
顾小碗听着她的打算,有些恍惚,这才一年不到,原本镇子上连花芸豆红芸豆都分不清楚的侄女,如今不但是种庄稼的好手,连野山药都能认出来了。
不过吃的其实现在已经贮存不少了,顾小碗花费在上面的心思不多,而是穿衣的问题。
跟鞋子一样,入了冬后,没有棉衣不好熬过去,冻病着了,顾小碗不确定大家的运气是否每次都这么好,吃自己胡乱配的药能好起来。
但是他们没有钱,就算是有粮食也不敢拉出去卖。
而且这山路也不好送出去,送出去了又怕惹那有心人眼红,到时候会惹出祸事来的。
阿拾他们可说了,外头虽说现在有凤阳王,但仍旧民不聊生。
所以棉花买不了,做衣裳的布料也没有,村子里倒是有纺车和织布机,奈何她四姐不会,会的二姐如今又不知道在何地呢?生死都不晓得。
白瞎看着地里的火麻,也无济于事,只能搓麻线,自己编些粗糙的麻袋罢了。
因此便道:“这些其实都不算最要紧的,到底还是得采些野棉花回来,咱这被子里得添些棉花,棉衣也要重新缝。”就是她这记忆里,村子四周的坡上,好像没有特别集中的野棉花,就算是有,也就是零零散散的,东一棵西一株,到时候还要慢慢去找。
何穗穗闻言,也是跟着发愁起来,“这野棉花怕是不好采,这坡上我也不大见着。”
“实在不行,到时候去西村吧,西村后面那坡上,我记得野棉花多,早前我干娘给我做的棉袄,就是从那里采的。”但是这样一来,就要出去两三天,也要歇在西村那废墟里。
去来的路上还要小心防着凶兽。
正说着,何麦香端着热饭菜进来了,何穗穗也给她换好了药。
到底是年轻,又时常劳作,那体质好,伤口虽还没结疤,但却干涸了,想来结疤也就是这一两天的时间。
顾小碗方才看了一眼,伤口虽是有些狰狞,但到底是熬过去了,所以心情也很轻松。
又因听着堂屋里安静,像是没人在,一边吃饭一边问着:“他们不在家里么?”
何穗穗答道:“前儿不是说了嘛,外头也没有大家的消息,就算有那侥幸活着的,怕也是短时间里不会回来了,如此那好房子断然不可空着。”
顾小碗一下知道了大家的打算,是要搬过去。“也是,好好的房子不住人,不过三两年就腐朽垮塌了,正巧那院子宽敞,两户又紧挨着,中间那墙头打通了,也省得像这边一样麻烦,还要过两次门。”
“正是这样的,不过到底是快一年没烟火人气了,竟有几处都漏了,恰好今儿下雨,我爹他们便赶着这好时机修补,我娘在屋子里收拾。”何穗穗说着,又见顾小碗恢复得还不错,便也打算过去帮忙,只留了何麦香一个人在这里陪着。
顾小碗却觉得自己不是那般的娇弱人,只连带着何麦香一起打发:“你跟着去帮忙,我这里又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左不过就是喝水上茅房,我自己扶着就去了。”
于是,便将人都给打发走了。
吃过饭后,将那旁边冒着温热气儿的药汁也喝了,顾小碗坐着打了回草鞋,觉得有几分倦意,便又继续躺下。
忽想起前世,因为身体的缘故,不是在家里的床上躺着,便是在医院里的病床上,日躺夜躺,她是半点瞌睡都没有。
那时候,是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因为劳累过度而获得这样好的睡眠。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便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天已经黑了,雨小了很多,落在屋顶的茅草上,传来沙沙的细细声,大家在堂屋里烧了火塘,鼎罐里应该是煮着肉干汤,香味已经飘到这房间里来了,沸腾的气泡咕噜噜地响着,还夹杂着何荆元教大家认字,然后何望祖发出蹩脚的读音,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的声音。
听着听着,顾小碗不觉将嘴角微微扬起来。她曾经想过,自己到这个世界后,这里的爹娘已经走了,姐姐们也远嫁,其实没见过几面,要说感情,还不如自己与干娘牛道婆的深呢!
所以当时将四姐一家领回来,是不是没事找事?
但是现在她很肯定,将他们带回来,从来没有错。也许如果没有他们,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不用这么辛苦,但是此刻自己躺在这里,面对的是冷冰冰空荡荡的黑暗。
而不是食物的香味和大家温馨的欢声笑语。
她是人,是群居动物,她也喜欢这样的热闹氛围,或许平日会有些意见相左而起些小摩擦,但舌头跟牙齿,还会打架呢!
她不能因为这些小摩擦,便忽略掉了这相处中获得的其他快乐。
正沉思着,何麦香的声音从帘子外面响起,“我去看看小姨醒了没。”随后帘子被拉开,堂屋里的火光照了进来,将人影拉得大大的。
顾小碗抬了抬手,将身体撑起,“醒一会了。”
何麦香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来:“那正巧吃饭,娘炖了一整只兔子呢。”显然大家今天忙着去收拾新屋子,所以晚饭也比平时晚许多,外头这会儿更黑了。
第35章
她穿好衣裳出来,掀开帘子,那堂屋里的肉汤香味顿时便填满了嗅觉,但是在这香味中,她还闻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味道。
因此便不由自主地转动着目光在这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搜寻。
谁知道阿拾却指着门后面带着刺的树枝问她:“你在找这个吧?茅草不够我和阿祖上山割了两捆茅草,发现这东西有些味道,便折了一支带回来。”
顾小碗此刻盯着阿拾口中所谓的树枝,却是灼热不已,尤其是看到上头还挂着果实,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完全就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只将那树枝上比黄豆还要小的果子摘了两颗往嘴里扔。
此举可把众人吓得不轻,尤其是顾四厢,当即就tຊ失声喊道:“小碗,你莫不是糊涂了,怎什么都忘嘴里扔,快些吐了。”就怕药着顾小碗了。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而且这东西的味道奇奇怪怪的,说香它和传统意义上的香味好像又不沾边,但是说臭,也不臭,反而有一种吸引人的味道。
顾小碗却是纹丝不动,反而一脸贪婪地享受着那仔在嘴里产生的香麻感。这叫一旁的阿拾也心急起来,真当自己是做错了事情,不该将这东西带回来的。
这时候却见顾小碗忽然抬起手,往他嘴里塞了一物,“你也试试,万万没有想到,咱们这山里,竟然还会有野生的藤椒。”青青绿绿的,单只看一眼,顾小碗就觉得自己的味蕾已经开始疯狂跳动了。
阿拾本能是想要吐出来的,但是那东西碰到舌尖,感觉十分奇妙,“这是好像真的是藤椒的味道。”他吃过那个味道,但却没有见过实物。
众人也满怀好奇,不过见着顾小碗没事,也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只听她说道:“这是野藤椒,可是好物,既是煮菜不可多得的珍贵佐料,且还能入药,有少许的麻药效果。”
一面又迫不及待地问阿拾:“你现在觉得口舌怎么样?”
阿拾说不上来,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吃新鲜的藤椒,但是这种麻并不叫人排斥,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引人垂涎的香味。
而其他人一听佐料,尤其是何荆元,立即就两眼放光,“小碗,你说这是佐料?千真万确?”
“对,煮肉可放上几粒,能去腥味,泡菜也能适当加一些,能让泡菜单调的味道更加丰富。”顾小碗很兴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着阿拾和阿祖:“你们在哪里摘来的?可记着地方了,等成熟了咱们收回来,在嫁接几枝回来种植。”
那阿拾二人还没来得及回顾小碗的话,何荆元就率先道:“对对对,一定要种,我早前听人说,咱们这佐料少之又少,这东西西域商人手里有的卖,但那头卖过来的,贵如黄金,咱们是一辈子接触不到的,若真能种出来,往后这安顿下来了,不就是给子孙后代们留一笔财富嘛。”
顾小碗听到这话,心想这四姐夫果然不愧是读书人,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茬,不过他打算还真够长远的。
但也不能不否认,四姐夫说的没错,种活了,可不就是一笔延绵不断的财富么?
何望祖听罢,顿时也十分兴奋:“那我们明儿一早就直接给挖回来不就好了?”
“不可不可,这种东西稀少,可见是有缘故的,只怕是难以种植,咱不可贸然就给挖了,而且就算是能种得活,那也可惜上面的种子了,就听你小姨的打算,多嫁接几根枝条做小苗才要紧。”何荆元连忙将儿子的想法给止住。
也忍不住摘了一颗往嘴里放,第一次体验到香麻味道的他,那表情十分好笑。
众人见此,也忍不住都纷纷往嘴里含上一颗。
自是对这陌生又奇怪的味道夸赞不已。
晚饭的兔肉干清汤锅,蘸水里也是麻辣味道了。
生藤椒自然是没有扔鼎罐里跟着炖汤,但是顾小碗在那辣蓼草的蘸水里添了这藤椒油。
制作藤椒油也很简单,她的腿还没好,就坐在一旁口头指点,那何穗穗来做的,油锅烧得差不多的时候,那青绿的藤椒扔进锅里,香味顿时就从房间里弥漫开来。
适当的油温之下,属于藤椒特有的香味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填满了堂屋的整个角落。
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空相更是赞道:“自来只觉得肉香,却不曾想,这野草野果用好了,竟也是比肉要香上数倍。”
也是如此,众人对于这藤椒油蘸水满怀期待。
果然,单调的辣蓼草加上了这藤椒油,香味又再一次被放大,那种陌生又奇妙的味道就在唇齿之间炸裂开。
顷刻间那鼎罐里的肉就见了底,连带着放下去跟着一起煮的青菜叶子,也在短时间被大家夹走,为的就是吃一口这麻辣的蘸水。
顾小碗来着里四年多了,这种麻辣的味道,前世因为身体的缘故,吃得很少,但却叫她很惦记。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大家不但接受了这麻味,而且都还十分喜欢。
有了藤椒的加持,那辣蓼草的辣味好像也被放大了几分,不多时一群人就吃得汗流浃背的,直呼痛快。
空相却是有些遗憾:“倘若再有些酒水,便圆满了。”
说起酒,这何荆元也是有几分馋虫在肚子里的,自打被陷害家中出事后,别说是酒了,就是酒糟都没闻到过。
顾小碗见他们实在是馋,便道:“那高粱酒暂时不用想,便是收了回来,咱们也没有酒曲,不过这满树的果子,用来做些果酒也不是不可。”
只不过还是那话,原来吃个果子都是奢侈事,哪里还有多余的用来做果酒?所以何荆元等人对于做果酒那是一窍不通,顾四厢更是好奇地问着妹妹:“小碗,你可会?”
顾小碗摇着头,她不会,她也没做过,但是前世看着隔壁奶奶用葡萄发酵,就直接成了葡萄酒,而且当时为了方便剔除果肉杂志,还是用那一串串葡萄放在丝袜里,然后用力手打捏葡萄汁。
她想着,既是果酒,想来也是异曲同工。而且果子自带糖分,完全能自己发酵,要是觉得太淡,到时候蒸馏加工便是了。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蒸馏问题呢!
反正当下不缺果子,便是做坏了些,想来也不要紧的。
没想到这时候阿拾便道:“我倒是知晓怎么做,瞧着倒是十分简单,洗干净晾干水份,自己发酵便是。”
那这和顾小碗想到的是一样的。
但这时候他又添了一句:“还有的直接是碾出果汁,加上酒曲。”只不过话又绕回来了,没得酒曲。
顾四厢听罢,“酒曲咱也就自己做,正好当下这时节刚好,白面咱们的麦子就能碾出来,黄豆又是现成的,扯些辣蓼草来煮烂,再加些辣蓼粉和杏仁粉。”说起杏仁粉,便朝何望祖看过去:“咱做杏子干的那会儿,我瞧你把杏核都收起来了,改明儿得空,都敲了取杏仁出来。”
何望祖有些不舍,他到底是个孩子,玩心自是有的,那些个杏核他要留着玩呢!所以想拒绝,只是话还没到嘴边,就被他姐姐何穗穗拍了一把后脑勺:“玩什么玩,那酒曲做出来才要紧,拖下去过了这夏季,便没这好时期了。再说那么多活儿都干不完,你还想玩。”
何荆元也附和着:“是啊,得空了多在地上写几个字,比你玩那些个中用多了。”
面对众人的讨伐,何望祖心中不悦,奈何也只能将那杏核交出来。
但是任由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三十斤左右,看得众人也是目瞪口呆。
他一脸的不悦,“都在这里了,拿走吧。”一面也是万般不舍地别开脸。
却是惹得众人一阵好笑:“又不是做去卖,哪里需要这么多?你分个五六斤出来足够了。”
“当真?”何望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娘,一面赶紧就往外捧杏核。
随后见对方点头称够了,赶紧宝贝一样将剩余的收好。
顾小碗却是十分好奇,那何望祖住的房间多宽她是知道的,甚至都不能说是房间,就是个小过道还差不多,刚好能放下两块木板子搭个床铺,他的东西全都堆在床上床底,所以他这杏核到底是藏在哪里?
于是打起帘子,只见何望祖竟然是有几分脑子的,这杏核竟是放在头顶那侧梁上挂着。
何望祖此刻正站在床上举着他的杏核置放,回头看顾小碗在瞧,嘿嘿一笑:“放在门口晾晒,怕鸡啄了,给我弄脏,就挂在这梁上,这里通风呢!”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劲儿。”可惜没用在了读书之上,也万幸现在外头乱,没有科举那一道,不然的话,何荆元放在他身上读书的心思就更多了。
“小姨你要进来坐不?”他放好了杏核,从床上跳下来。
说实在的,顾小碗看着他那乱七八糟的床铺是拒绝的,尤其是看到他白日里玩耍的棍子都放在上面,于是默默地放下帘子,“不了,我坐会儿也回去休息。”tຊ
“那小姨您慢些。”何望祖说罢,还真就打算这般睡了,脚脸都不打算细。
顾小碗见此,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把脚脸手洗了。”那逃难的时候是没有半分,任由一身污垢裹在身上。
但是有条件了,这卫生自然是要搞起来,天晓得这病从口入,天天不讲究卫生,到时候染了病,哪里来的药?
纵然是有药,也不知能否治好。
何望祖是有些害怕顾小碗的,听到这话,只能悻悻地跳下床来,嘀咕着:“手我饭前才洗过了。”
他以为顾小碗没听到,然顾小碗又不聋,当即回了他一句:“昨儿你还吃了饭呢,赶紧去别磨蹭敷衍。”
顾小碗一直十分讲究卫生,这点何家一家子搬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尤其是看到顾小碗那小院子里,即便是养了鸡,但仍旧是干干净净的,虽不至于说是什么不然尘埃,但是一切井井有条,给人看起来就十分舒服,少不得是要回道一句,这家里有那回当家的人。
顾四厢的速度很快,隔日一早就起来拿着小锤子敲那些个杏核,下午些时候配料都叫她弄齐称好,下了锅开始煮。
今儿停了雨,顾小碗哪怕腿还没好,但也不愿意这么闲着,跟着到田坝里割了些猪草,回来就见她姐将半成品的酒曲丸子酒曲饼都弄好了,喊何望祖摘了不少楮叶来抱着,挂在屋檐的廊下。
顾小碗对这个一窍不通,免不得就充满了些好奇,只仰着头打量,“这就成了?”
“不呢,要挂七七四十九天才好使。咱这是最简单的面曲,我们原来那丫口镇的酒庄里,听说人家的酒曲里就加了十几种材料了,还有什么名贵中药材,往城里去,大酒庄的酒曲就更厉害了,上百种料都有。”说起这,顾四厢就一脸的向往,也不知这有生之年,可还能回到镇子上去。
顾小碗还看着那随风在廊下随风摇摇坠坠的酒曲丸子,自是没有看到她眼里的向往期待,只回了一句:“莫不是多添一样料子,那作出来的酒曲便不同,这就是各家的看家本事么?”
顾四厢被她话题一带,看着盆里那还剩余的一小团,若有所思:“那我若是在往里头添些别的,往后作出来的酒曲便是别样的,用来酿酒,是不是也是唯有我独家的口味。”
“你这法子倒是可使,只是四姐咱可不兴往里头乱添东西,到时候酒曲成了毒药,可如何是好?”她有些怕,毕竟这东西还要挂在房檐下发酵风干这么久,就算是添进去的东西大家知道无害,但是发酵过后谁知道?
得了她这话,顾四厢果然是歇了这心思,“你说的也对,实在不必为了一点好奇之心。”不过起了这心思,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了,满怀憧憬道:“只盼着这天下快快安定下来,到时候咱们守着那医馆大夫的,我也好放开手脚试上一试,没准我便是天生有这福气,真研制出什么丫口镇第一酒呢!”
“都第一酒了,四姐你就不妨往大了想,万一是凤阳第一酒呢?”甚至是这整个国家呢?不过当下这国家四分五裂,已经不知该怎么称呼了,那头叫南国,这头又称做后南,那边又唤作周王朝。
正说着,就听到何望祖的哀嚎声从外面传来,“唉哟,重死了,我就说我爹,用那独轮车不好使么,非得要我背。”
随着他的声音,顾小碗姐俩扭头瞧去:只见这货竟然叫芸豆给背了过来。
“你这是作甚?没得这冤枉路走?赶紧背去打谷场里。”顾四厢反应过来,立马驱赶着他。
何望祖自个儿似乎也才反应过来,直愣在了原地,片刻后才继续大声哀嚎:“我苦命嘞,爹不疼娘不爱,有了老幺我就是奴才!”
然而这哀嚎,只唤得顾四厢转身去拿扫帚的举动。
见他娘要动手,忙不迭地赶紧背着小跑离开。
但顾四厢仍旧责骂着:“这混小子,果然是从前给惯坏了,那豆荚连带着背篓才多少斤就管我这里嚎?昨儿我看他轻而易举就将那一袋子杏核挂梁上去。”
顾小碗闻言,想着那杏核的重量,忍不住笑出声来:“是该打。”她也背过,知道那豆荚到底多重,的确还没到能把何望祖压弯了腰的地步。
花芸豆收得差不多,还出了几日的好太阳,这一晒不少豆子直接从豆荚里蹦出来,何荆元带着何穗穗姐弟三,又有阿拾马环一起帮忙,一天的功夫就全部打完了。
这下再晒个两三日的功夫,豆子就彻底干了,便可送到山上的砖窑里贮存起来。
顾小碗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体力活她虽没有干,但是猪一直都是她在喂,就跟一开始所预想的那样,饿几顿这猪果然老实了。
又吃上了煮熟的猪食,大抵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就开始老实起来,吃了睡,睡了吃。
让顾小碗觉得,总算是不费辛苦力,每日给煮那么一大锅猪食。
而她这腿好了,也跟着摘了不少瓜豆制作腌菜,等忙完了那地里的黄豆要要熟了。
毛豆熟了变黄豆,早就盼望着吃一口豆腐的众人自然是一起下地去。
也是了,上次来了那头孤狼后,如今去田里那都是结伴而行,便是打猪草也没有落单的。
顾小碗觉得这样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收了黄豆回来,树上的果子也熟了个七七八八,顾小碗看着满树枝的梨,本来是要熬秋梨膏的。
哪里曾想,这些梨子压根就不合适,只能用来酿果子酒了。
所以摘了回来,皮儿都没去,洗干净晾干外面的水分,便入了坛子里。
然而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那一坛子的梨都坏掉了,后来顾小碗清理的时候,才发现里头有油花。
这一仔细询问打听,竟然是那何望祖在她将梨子装坛的第二天,吃饭时候路过,直接拿吃饭的筷子进去夹了一个梨出来。
自不必多说,何望祖也是狠狠挨了一顿,第二天皮泡脸肿地跟着阿祖进山摘藤椒。
后来又去捡了核桃回来。
而顾小碗这时候,已经与她四姐夫一起收高粱了。
这秋收粮食一茬接着一茬的,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但她还是在那酒曲成功后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将酒曲加入后来酿造成功的果酒里。
两种发酵物的碰撞,口感火辣热烈带着果香的酒便出炉了。
一盘油炸豆腐干,便是极好的下酒菜。
话说那黄豆收回来了,当天晚上就推了豆腐出来,除了豆花还压了不少豆腐,趁着这初秋的太阳还不错,顾四厢给切片晒干,攒了不少。
除此之外,顾小碗还做了豆皮,只是可惜没有风扇,只能人工不停地煽那锅面,待上面的豆皮凝结后,长筷子快稳准地挑起来,往旁边横挂着的竹竿上扔过去。
这豆腐皮就出来了。
只是这终究要讲究技巧,虽是顾小碗主张做,但是她自己屡战屡败,那薄而娇弱的豆腐皮在她手里,总是一下就碎裂,好像没有半点韧性。
然换了马环来,就瞧见她手在锅面一晃,那筷子上就挂着一张完整的豆皮了,随后又朝旁边横挂着的竹竿上一甩,就成了。
看得顾小碗那叫一个羡慕,“可见这门手艺活,原来也是要天赋的。”
是了,除了马环能一气呵成,他们其他的人,那豆皮都要在手里遭几回的罪。
所以最后这院子里晾晒着的百来斤豆皮,几乎都是马环一个人的杰作。
而新房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在空相跟何荆元合力挑选的黄道吉日,也将床铺搬了过去,又点了火塘。
听他们说叫安床。
然后算是那天正式搬过去,余下的东西如蚂蚁搬家一般,一点点地挪过去。
倒也没有耽误秋收的时间。
只是这不搬家不知道,这一般,却发现除了那砖窑里足够他们吃个几年的粮食之外,竟然还有大小二十个坛子的不同腌菜。
顾四厢见着他们一点点搬过去的时候,惊讶得合不拢嘴:“这都要赶上人家那腌菜铺子了。”
“还不止,除了这,地窖里还许多果酒呢!”顾小碗也跟着搬运,她平日得空就弄,自己也没想到,不知不觉总,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存货。
这tຊ对不起从前冬天,他们如今简直就是大地主啊,可比那在外流浪逃亡的乡亲们要过得富裕多了。
只是可惜那蒸酒的器具没有,所以那高粱虽说收回来了,但是一直还没下手。
第36章
他们搬去的新院子,原是村里老钟家的,老钟家父子俩都有那祖传修琴本事,所以早前专门在县城,甚至说还去过州府,除了给那戏园子的修补琴具之外,有时候还去大户人家给小姐们调弦。
所以算是本村真正见过世面的人家了,也是如此他们家修建了村中除了马爷家最好的大院子。
前年的时候说了个新媳妇,听说那新媳妇娘家的家底颇厚,也不知是在哪一处的镇子上开了个杂货铺。因此钟家对于这个新媳妇也是十分看重,还专门将那陈旧的泥土墙房给推到,重新夯土在原址两侧建了两间相连的房屋,至于那原址上,是用还木头和毛竹排糊泥建的大房子。
所以他家这院子十分的气派,尤其是这大房子上还盖了瓦,并不像是村里大部份人家那般都是山里割草。
只是没有想到,这新房子他们家才住进去没多久,新媳妇也还没迎进门来,就出去逃难了。
而顾小碗他们的房屋被烧毁后,没有选择立即搬进钟家的新院子里,也是因为对方是新房子,不像是旁人家的旧泥墙屋,搬进去就搬进了,人家回来让出来就好。
实在不行,帮忙在夯土建新房子也好说,反正也用不了什么本钱,就是多下力气罢了。
但是钟家那新房子盖的是瓦片,大部份墙还是上好的木头,他们可不敢乱碰。
直至眼看着今年已经入了秋,对方还没音讯,便想着如此多半是回来不了,而那房子不住人,回潮没有人烟气,也容易坏。
所以后来商议了几回,还是决定搬去钟家那屋子里去,尤其是隔壁隔着墙就有王家的房子,阿拾师徒也方便住在那里,中间开个墙洞,两方好来往。
若是钟家的人回来了,到时候用粮食来抵。
最重要的是,眼下他们住的这边实在是太狭窄了,别的东西他们不多,但是粮食不少啊。
尤其是这新鲜的果蔬过多,各种储存方法用上,一来二去,这屋子都快没下脚处了。
而且顾四厢就要生产,这头肯定是不行的,也不方便。
今儿搬完最后那点坛坛罐罐,就差阿拾他们那边的菩萨和猪圈里的两头猪了。
猪倒也不着急,但是空相要忙着给他这一尊菩萨搭个神龛,一早就将何荆元和阿拾喊去了。
所以那猪的问题,顾小碗自然是操心不了的,得阿拾来驱赶。
她和马环两个将这最后的酱坛子放背篓里,也往新房子里去了。
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子噼里啪啦的炮仗叶响声,两人往堂屋里探头望过去,便见何荆元站在一头,那空相师徒俩跪在神龛前面磕头。
见此,马环忍不住低声笑道:“空相师父他们倒是虔诚得很。”
顾小碗其实怎么都觉得,这师徒俩和自己所认知里的传统和尚是毫不相干的,即便是这个时代的和尚吃肉喝酒,还娶老婆。
但是,他们这平日里生活,也不像是和尚啊?以前普贤庵还在的时候,还见过他们早课,现在连念经的时候都很少了。
不过转头朝着田坝里望过去,那么多庄稼忙着收回来,好像也没有那闲工夫。
马环放下坛子,随着顾小碗的视线朝田坝里望过去,这房子选择好,左右两侧都有不少繁花茂树,但是大门口却是空旷一片,视野十分开阔,能一眼将田坝尽收眼里,也是忍不住夸赞道:“他家这位置果真好,听说那时候是专门请了风水先生来看的位置,有多好咱另说,但这一眼能看这么远,田坝里有什么动向都看得清楚,的确是不错。”
“是不错呢,你瞧那是不是穗穗她们?”顾小碗答着,指着那田坝里在田野边上弯腰割猪草的人影。一面又捡起那空背篓:“我去村口外那皂角树下捡些皂角回来。”除此之外,她还拿了镰刀,用麻绳绑在一根两米长的竹竿上。
马环见她拿镰刀,甚是好奇:“那地上的皂角不少,足够咱们用了,何须还要那镰刀去打树上的?”
顾小碗解释着:“我寻思弄点皂角刺回来呢!过一阵子我四姐要生产了,那屋子里得先消毒一回,咱们现在就只有艾叶跟黄柏,到时候在加点皂角刺一起,兴许效果更好。”
没有消毒的酒精,总能想到别的办法,比如他们这等穷苦人家,点不起香薰,便只能是在房间里烧艾叶等。
但是顾小碗觉得烧太呛鼻,而且在那房间里也有安全隐患,所以到时候是打算煮的。
对了,再加点花椒,这也是有些消毒的作用。
这样药材一并煮沸,带着药味的水蒸气就弥漫在房中,药效自然也在空气中挥发,能起到一定的消毒作用。
马环大惊,对顾小碗又十分佩服,“想不到那皂角刺,还有这等作用,你等着,我随你一并去。”
如此,两人也就没去打扰他们供菩萨,直径往村口外面那棵大皂角树去。
这棵皂角树在离村口二十来米处的偏坡上,也不知多少年了,反正以前能供给村里人一年到头洗衣洗头的皂角。
两人本来是奔着这皂角树来的,但是在举着镰刀挂树上的皂角刺时,瞥见了远处那桦树上缠绕着的何首乌藤。
顾小碗就心动了,皂角洗头再加这何首乌,岂不是更好?甚至是有些奢侈,只看着那茂盛的何首乌藤,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泥土下面藏着的何首乌茎块到底是有多大。
于是两人那背篓装满皂角和皂角刺后,就跑到那桦树下面刨土,从竹竿上解下来了镰刀,硬是用这镰刀,挖出了两个三斤重,四个一斤多重的。
“果然,这靠山吃山没得错了。”顾小碗心满意足地看着放在皂角上面,还沾着些泥土的何首乌,心情那叫一个好。
马环应着:“这话是没得错,不过说到底,也是咱们人少,若是人多,这何首乌也等不到咱们来挖,只怕花都还没开,就叫人刨走了。”
顾小碗想了想,心说也没错,人多资源就不够分,而他们这些小姑娘属于弱势底层,好东西的确轮不到她们。
就如同从前,她只能采些普通的药草去卖,像是何首乌也好,山药也罢,从前可没有自己的份儿。
两人背着满满的收获回来,菩萨空相师徒已经供好了,如今正在赶猪,那猪分明已经在那边住习惯了,现在见着要将他们往别处赶,撕心裂肺地喊着。
别说是整个村里,便是那田坝里,也能听到这惨叫声。
何穗穗已经打猪草回来,正在砍猪草,何麦香在旁边的地炉里烧火,准备开始煮主食,顾小碗那两只上了年纪的老母鸡,就在何穗穗身旁堆积如小山的猪草里啄,想来是找虫子吃。
“你娘和阿祖呢?”顾小碗往屋子里探了探,空荡荡的没得动静,便问。
何麦香一面往地炉里塞柴火,一面回着:“我娘炒了五斤麦子,喊着阿祖去了打谷场那头舂炒面。”
顾小碗闻言,“怎不加点炒豆?”一起舂粉,早上不想煮饭,加点自己做的糖和果干,热水一冲泡,早饭就解决了,而且因为是实打实的粮食,也能管饿。
何麦香笑起来:“我觉得加一点好,可是我娘说豆子吃多了容易放屁。”
“没得吃才放屁呢!”顾小碗也笑着回了一句,“晚上可问了吃什么没?”
何麦香摇头,倒是何穗穗答道:“我娘拿了两条鱼下来,说得抓紧吃了,过一阵子该去河里捞新鲜鱼了,对了那东边的沟渠里,还有不少小虾米,昨儿我们在那里洗手的时候,撮箕就在里头放了片刻,拿起来时候竟然有几条小虾米在里头蹦,没准过一阵子就长大了,咱们就能吃上虾。”
顾小碗听着虾米,那眼睛都都亮了几分:“里面又有虾米了?”
“虾米?”何麦香不解地问。
这时候马环解释道:“那河里原本就有虾米,长不大的,以前村里的小子们总去捞,还以为给捞绝种了,没想到现在又有了,多不多啊?”
顾小碗也比较关心多不多的问题,只满怀期tຊ待地看着何麦香。那可是好东西啊,最重要是补钙!只是从前自己抢不过村里这帮小子,一直没吃上。
何麦香想着拿撮箕在水里没放多久就有好些,便道:“还挺多的,不过确定长不大么?我还想着它们长大吃虾肉呢!”眼里满是遗憾之色。
而顾小碗一听这话,立马就去拿撮箕:“我去抓些回来,炸一盘吃。”补钙最要紧。
说干就干,马上拿起撮箕,转眼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马环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没好气道:“姑急个什么啊?篓子不拿盆也不拿,她捞出来是打算揣口袋里么?”
何麦香看了看,见自己这火已经烧起来了,煮猪食她姐看着就是,便道:“我随她后去。”当下进屋子里拿了个小木盆,追了去。
顾小碗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毕竟当初她就垂涎这沟里的虾米很久了,前来踩点很多次,但运气不好,每次那里都有一群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总有那七八岁的脱了光屁股下水里去,她也不好来掺和。
这会儿一脚蹬掉草鞋,卷起裤腿就下沟里去,双手掌着撮箕在水里到处探,反正主要就讲究个感觉,技术她是没有的。
感觉到了,将撮箕从水里抬出来,果然见着里面蹦蹦跳跳的不少虾米,顿时喜开颜笑,转头就要旁边的草地上倒,这才意识到,自己压根就没有拿东西装,不免是有些懊恼。
可惜这里偏东些,还不比那田坝里,也许自己大喊一声,家里能听着,打发人来给自己送装虾米的盆。
正发愁着,心想总不能将这些虾米放回沟里吧?她舍不得。而且就这样倒在草地里,一会儿也不好捡起来,而且那些跳远了的,找不着怕就此烂在草地里了。
然就这时候,听到上面的高坎上传来何麦香的喊声:“小姨。”
顾小碗闻声抬起头,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何麦香,而是何麦香手里的盆,顿时满怀欢喜,“快将盆扔下来给我。”
这土坎两三米高,何麦香下不来,得从一头绕路去,听到她这话,又借着这斜照的夕照,看到她那撮箕里粼粼跳动的虾米,便晓得收获不少,当下将手里的盆扬起来,“你躲开些。”
随后瞄准那沟里,将盆直接扔水里。
顾小碗是躲开了,但是溅起的水火远比她俩预想的都要大,顿时就被砸得满脸的水,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有些哭笑不得,“麦香你是不是故意的?”
何麦香笑得尴尬:“我还以为,盆会稳稳当当落在水里,飘到你跟前的……”谁知道,这掉下去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啊。
顾小碗冷笑一声,已是顾不得去追究了,只腾出一只手,拿手腕抹去脸上的积水,便拿手在水里划,将盆扒拉了过来,立马将虾米倒在里头,看着那生命力活跃的虾米们,估摸着一盆足够了,不由得又露出高兴的笑容来。
但是她并未收手,因为这虾米比自己所预想的都要多,她想到存些干货,等四姐这肚子里的娃儿生了出来,以后舂粉做辅食。
当然,大家也可以吃一些,反正补钙的好东西。
等她在水里捞了两回,何麦香才姗姗来迟,不过手里却捏着一把野石蒜,下来就拿着往她鼻子面前凑:“野生的就是比自家地里种的要香。”
这点顾小碗十分赞同,“是香,哪里发现的?”
何麦香扭头朝那边的几块石头望去,“我从那里下来的,发现就长在石缝里。”
这些野石蒜这么香,顾小碗都舍不得一顿吃了,当即立马决定道:“回去晒干,舂粉做调料。”
“小姨你这万物皆可舂啊。”何麦香笑着,将石蒜放下,想要下水帮她,却见那盆里已经有四五斤的虾米,一时是惊呆了,“小姨,你怎么捞了这么多?一顿吃得完么?”若是坏了,多可惜。
顾小碗嘿嘿一笑:“晒干,舂粉。”
“又舂粉?”何麦香面露诧异。
顾小碗又笑了,“对啊,不过晒干一部分做虾皮,也行。”她并没有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这其中有那吃了上顿不用担心下顿的功劳,更多的还是因为亲人的陪伴。
而不像是从前那般,一个人住在这村子里,纵然是有左邻右舍,但是关了门,各家门各家事,人家的欢声笑语传不到她的屋子里,她的孤独和对未来的担忧别人也感受不到。
但现在不一样了,苦乐喜忧都有人来共同分担,她脸上那种给人苦大仇深的神情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开朗。
所以爬上脸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现在,也不需要阿拾专门和她说多笑一笑了。
何麦香见着她笑,背后就是刚落在山间的金色太阳,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那太阳光好像是顾小碗头顶上的一颗明珠一般,所以好像顾小碗整个人都在发光,原本那瘦弱的小脸也因为这大半年来充足丰沛的食物而显得有圆润了不少,眼睛明亮了,鼻子也越发玲珑了。
血色充裕自然的唇微微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让皮肤有些黝黑的何麦香满脸的羡慕:“小姨,你好漂亮。”
顾小碗没将这话当一回事,只调皮地回了一句:“我自然好看的,你外祖父外祖母造就了你娘她们五个试验品,才得了我这个成品,自然是差不了。”
何麦香虽不知什么是试验品,但是成品还是听得懂的,不禁哈哈地笑弯了腰,“照着这样说来,我姐姐她们也是试验品,我才是成品了。”
顾小碗认真地打量着何麦香黝黑健康的小麦肤色半响:“应该算是吧。”
“什么叫应该?”何麦香不满这个答案,但是并未再继续追究,因为她看见沟里有条鱼,于是立即激动地大喊起来:“小姨,快快快截住它的路。”
顾小碗被她这突如其来一喊,忙看过去,果然见着一条鱼从自己的撮箕旁边慢腾腾地游过去,对于何麦香的叫喊持着漠视的态度。
这也太不拿她们两个大活人当回事了,必须制裁。
顾小碗当即将撮箕一转头,将那鱼撮进撮箕里,连忙从水里抬起来,随着哗啦啦的水流从缝隙里漏干,那条猖狂的鱼也和虾米们在撮箕里反抗地跳动起来。
“是鲈鱼。”而且这个头还不小,怕有一斤种了。“好东西,留着等你娘坐月子的时候吃。”
何麦香也十分兴奋,只是见那鱼不停地在撮箕里疯狂反抗,生怕够逃了,急忙下水来,将木盆推到顾小碗的面前。
直至鱼连带着虾米都进了盆,她才松了一口气。
又因顾小碗说这鱼要留着自家娘亲坐月子的时候吃,赶紧小心翼翼地往木盆里添了些水给这鲈鱼续命。
因抓了这条鲈鱼,顾小碗当然不认为这是一条孤品,这沟里肯定还有,这里没有,那上游必然是有的。
所以有些不死心,还想继续抓,奈何太阳这会儿已经藏到了山后面,只有些余晖从山峦缝隙间露出来。
因此只能遗憾地收了手,洗了脚穿了鞋子,拿着湿漉漉的撮箕跟在何麦香身后。
木盆本身不轻,如今又浸了水,里头还有鱼虾和水,所以重量是不少的,来时的路是走不得了,毕竟陡峭爬高,所以两人只能绕路去了那田坝里。
等到了田坝里,暮色越发浓郁,这个时候道路宽敞,两人也合伙抬着木盆。
然等过了河,天越来越黑了,又没有月亮,竟是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
两人抬着盆,又不算默契,前面的走快了走慢了都是后面的受罪,所以一路上那盆里的鱼虾也是随着水晃晃荡荡的。
也不大看得见,叫顾小碗担心不已,只觉得自己抓来的这些鱼虾都荡出去了。
正是担心着,上头来了一团火光。
随后阿拾的声音传来了,“我便想,你们应该是要走这条路回来的。”
顾小碗姨侄俩一听,欢喜不已,只忙朝他喊。
等着火光靠近,顾小碗看到自己的鱼虾都还在,不禁松了一口tຊ气。
阿拾看到顾小碗浑身湿漉漉的,微微蹙起眉来:“这么全身弄湿了?”一面将火把递给何麦香,“我来。”
随后将盆接了过去。
盆离了手,两人瞬间都轻松了不少,长舒了一口气。
顾小碗扭了一把袖子,顿时还能扭出不少水来,不过还是咧着嘴巴笑道:“不打紧,回去就换了。”
阿拾闻言,瞧见她笑,也就没在言语。
等回了家,鱼她要养起来,众人自然是没得意见的,毕竟都知道这鲈鱼下奶,顾四厢生了孩子,正该要补特补,这鲜鲈鱼汤最好。
只是顾小碗去换衣裳,是阿拾去清理的瓦缸。
晚饭马环已经做好了,将顾四厢解下来的两条咸鱼干一条泡发反复清洗和清蒸,一条煮了麻辣的鱼火锅,小白菜和豆芽加进去,又切了些佛手瓜在里头,一个麻辣火锅鱼就出来了。
不过这里的大功臣,当是这藤椒,不然单那辣蓼草的话,是煮不出这等绝美味道的。
除此之外,还炸了一碟虾米,下锅的时候那虾米还活蹦乱跳的,空相在一头看了,直呼阿弥陀佛,于心不忍。
只不过等果子酒端在手里,筷子夹着虾米在嘴里喀嚓地噘嚼着,就不停地赞不绝口:“绝配绝配啊!”
“空相师父你啥都是绝配,昨儿你说土豆炖野鸡是绝配,今儿虾米配果酒又是绝配。”何望祖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拿筷子沿着碟子的边缘往碗里扒虾米。
第37章
空相却盯着他的动作,头皮发麻,连忙出手拦住:“你小子,怎么能如此?快快停手。”
一老一小便在锅板上争起来。
锅板是乡下人家惯用的桌上工具,毕竟穷人家几乎都是大锅饭,可不像是有钱人家那般三盘四碟,所以也自然就用不上桌子,偶尔炒了那么一两个菜,只需要用这半米长左右的木板横放在中间的汤锅上,便能放两三个碟子,不但不占地方,也不耽搁大家朝锅里添汤夹菜,是十分实用的。
晚饭过后,隔壁的桂花树开起了头茬花,夜风吹过,那浓郁的香味便飘了过来。
想是顾小碗什么都想做成调料,如今何麦香闻着这桂花如此之香,便道:“小姨,你咋不用这桂花做香料?这是能吃的,听说县里的糕点铺子里,还有卖那桂花糕的,又香又甜。”
发糕顾小碗知道怎么做,不过就是打了米浆来蒸嘛,再添些桂花蜂蜜糖水的,桂花糕也就出来了。
当下见着何麦香说的时候,眼里满脸的羡慕,“那明儿你们抽空打些,回头等咱们的新谷子收上来,咱也做。”
何麦香一听,自然是欢喜,“摘下来就直接晒干么?”
顾小碗摇着头:“那不行,这样直接晒干,到时候吃的时候是带木味的,得先蒸上一蒸,再晾晒。”
何麦香想不通,十分不解,“可是这样一来,香味都跟着水蒸气一并散了。”到时候做还桂花糕还有桂花的香味么?
顾小碗也想解释,奈何她前世病着,学习是大部份都落下去了的,所以她也说不上这原理来。“你听我的便是,我何曾哄过你?”
“那倒也没有。”何麦香答着,又与她说那野蒜已经洗干净,等明儿太阳出来,就立即将装着野蒜的小簸箕给抬出来。
隔日果然是个好天气,中午太热大家从地里回来休息,何麦香便以桂花糕之名,将何望祖一起喊上,趁着这午休的时间去摘桂花。
下午些顾四厢抽空与他们将这桂花蒸出来,便晾晒在院子里。
何荆元虽然没有学会马爷身前的木匠手艺,但是竹编技术越来越像样子,编出来的撮箕不歪了,背篓也像模像样。
眼下看着这满院子的筛子,不是晾晒各类蔬菜干,便是什么桂花甚至黄菊花等,偌大的院子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于是拿起马爷留下的工具,吆喝着儿子一起去大竹林那边砍了四五根竹竿扛着回来,三下五除二,便打出了几个晾晒架子来。
一个架子能置放三个筛子,如此一来,院子里倒是看起来整齐了许多,不在是满院子的筛子簸箕。
又说那花芸豆和黄豆都纷纷收完,玉米也要开始收回来了。
以前的时候,那都是连带着玉米壳一起掰回来,然后在家里慢慢地剥皮。
然而现在顾小碗觉得又没有什么牛马要这玉米壳,倒不如直接就在地里撕了玉米壳,这样一来,最起码少背了一大半,节约了多少力气。
何荆元听到她的话,十分赞成:“你说的对,咱屋子里那两头野猪,等着稻谷收上来,有的是数不尽的稻草给它们垫圏发粪肥,的确不必费力将这玉米壳背回来,等明年开春又要背回地里去,实在多此一举,倒不如直接堆在地里,到时候挑两桶大粪泼上去,再压得紧实些,也是一样。”
只是这样一来,大家在地里的时间就多了,毕竟要在地里将玉米给剥了壳带回来。
所以便决定,中午不午休了,就在地里搭建个草棚子给玉米剥壳,午饭也在地里吃。
说干就干,立即拿竹片削了几个专门剥玉米壳锥子,便要往地里去。
顾四厢这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送饭大家都不敢叫她,她就只需要在家里随便做点能填肚子的,到时候喊何麦香或是何望祖来拿。
又或者运送剥好的玉米棒子回来,顺道带饭。
此前叫他们烘麦子的炕房又重新用起来了,这些玉米若是不脱粒的话,靠着这太阳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晒干呢!可是不晒干,脱粒也不容易,全凭着两双手,那得从前年开始剥玉米粒。
所以还是整个玉米棒子一起堆到炕房里,到时候添火加柴。
又因有了上次的经验,顾小碗也让阿拾在炕房上弄了几个通风口,不然的话这些到时候必然会回水气,那玉米也得发芽。
然顾小碗这会儿要去地里,她姐却一把扭扭捏捏地将她拉住,“老六,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儿要同你讲。”
顾小碗一脸不解,又打量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瞧着也不是要生了的样子,只满腹疑惑地与她走到屋子里。
然顾四厢却直接拿了个破布碎片拼接出来的袋子递给她,“那什么,那玉米须,你留心收一些,都装在里头,回头咱上茅房,好使。”
顾小碗心说,那玉米须是柔软,但是容易让人是起红疹子啊。就算是竹筹不好用,那不是还有蒸过的软桑叶楮叶么?便道:“那是一味好药材,泡水喝好使,可是你拿来擦屁股,不怕过敏。”什么胆结石胆囊炎糖尿病那都是有效的。
不过转头一想,现在还没有过敏这个词,姐姐哪里知道过敏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只听到顾四厢说道:“我只是想着这马上要生产了,到时候孩子那屁屁娇弱,也是能用的呢!”
“那不行,姐姐你信我,这药理我到底是云里雾里摸懂了一些,这要是不适应的人,浑身的细疹子,若是有药治还好,没得的话,到时候皮肤溃烂了可如何是好?”说起这个,顾小碗不由得又想起了那爽身粉和痱子粉来。
不过这两样作用都相同,也就是用来抑制汗液,减少痱子的发生。但是滑石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以前自己卧病在床的时候,用的那都是成品。一想到这些,发现小孩儿要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还有她姐姐本来身体不好,就算是菩萨保佑生产顺利,但有没有奶另说啊。
想到这里,不禁朝她姐那单薄的胸口看过去。
顾四厢被她往胸口瞟来的眼神一怔,连朝后退了些,“你看我作甚?”
“不是,四姐,你这到时候要没奶可咋办?”顾小碗说出自己的担忧。
但得到的是顾四厢的猛瞪一眼,“呸呸呸,童言无忌,怎么可能没有呢?我生阿祖他们几个的时候,都吃不完,那邻里街坊家的孩子们不够,都是抱到我这里来啜的。”
这事儿顾小碗还真不知道,听得她这般说,半信半疑,“那便好。”拿着顾四厢给的布袋子去了。
玉米须是要存一些的,她虽然不会诊断,但是空相那脸浮肿得不行,喝些总归是没坏处吧?
何穗穗还在等她,见她和自家娘亲在屋子里说了那么会儿的话,不免是有些好奇,“我娘同你说甚?”
“叫我将玉米须捡起来擦屁股。”顾小碗回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那五谷轮回,是人是畜都要每天经历的嘛。
果不其然,何穗穗马上就叫起来:“那怎行?会起疹子的,倒不如那靠着玉米软和些的玉米tຊ皮呢!”
这倒是提醒了顾小碗,“你说的对,到时候咱多存点。”这可是快消品。
两人到地里,果真是从玉米皮里挑选这柔软的,还一层层叠起来,捆扎好。
不多会儿,大家便都知道她们俩这是用来作甚?也就都心照不宣,将这些柔软的玉米壳给收起来。
所以每次玉米送回去的时候,那独轮车或是背篓盯上,都有不少玉米壳。
顾小碗讲究卫生,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连擦屁股的楮叶都要煮过,所以背回来后,就专门放在何望祖住的那隔壁空房里。
等着这玉米收完,房间里都塞满了。
玉米收完了,何望祖自告奋勇地添柴,用脑袋保证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大家可没想到什么给他机会,主要是那里太过于炙热,有时候火苗掌握不住,又容易烧着头发,马环和他两个姐姐都不乐意去,宁愿去田里割稻谷。
于是只能是他了。
不过有了那前车之鉴,顾四厢每天也走过去看一看,这个时候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顾小碗也建议她多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
如此一来,家里等于是留了两个人,剩下的都去了田间。
就这般忙忙碌碌的,忙了又将近半个月后,田里的稻谷总算是割完了,这也亏得是天公作美,没下雨。
只是这样忙碌,就如同上次收麦子的时候一样,将这中秋给错过了。
不是不想过,也是记着的,可是白天一直都在弯腰割谷子,得空还要想办法运回来村里的打谷场,这样不停歇地劳作,谁也没多余的精神了。
回来吃饭了就想躺倒床上去休息,个个都是几乎沾床就睡着。
而这样着急,只因顾小碗得赶着时间去西村那后坡摘野棉花。去早了,那棉花还没成熟,去晚了霜降来了,那棉花也废了。
、
第38章
这时候的谷穗自然是比不得顾小碗前世那个世界的杂交水稻,所以一亩地就算是肥田,侍弄得好也就出了两百多斤罢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胜在了数量多。
所以收成相对十分可观。
那中秋前,夜夜几乎是有月亮的,按理那谷子是割了捆扎好就直接放在田里晾晒,这样的话白日里多少能祛除些水分,到时候收回来的时候,便能轻松一些。
但大家始终是惦记着麦子的事儿,还是当天割下来,就直接带回打谷场里。
如此一来这稻谷陆陆续续地堆满了打谷场,一边晒一边打谷子,又给后面的腾位置。
所以新谷子一出来,那何望祖早就被何麦香洗脑得满眼都是桂花糕,竟是熬夜自己去脱五斤新谷子。
一个晚上顾小碗都觉得能听到打谷场旁边地舂里传来舂米的声音,好几次想起身去叫他明早再脱壳儿。
不过叫何穗穗给拦住了:“小姨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我们还在丫口镇的时候,日子还过得去,偶尔爹爹的那些学生家里送束脩来,少不得些鱼肉糕点的,统统进了他的嘴里,如今虽说咱日子也丰裕起来,只不过他总是心心念念那些,麦香这丫头又天天同他讲,他不心动才怪呢!要我说,只管让他去干,反正他有的是精神力气,咱只管睡咱的。”
顾小碗试图解释,自己并不是心疼何望祖熬夜舂米,她是觉得吵。
但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地将那话吞了回去,改口道:“那随他吧。那新米也正好,几乎不用泡发,明儿就直接淘洗一回,上磨盘去碾米浆。”
“对对,咱赶紧睡,那五斤的米,要不了多久就磨完了,没准早上就能吃上桂花糕呢!”何穗穗也忙附和,一面拉了拉那有些薄的被子,朝着身旁睡熟了的妹妹靠近了些。
这中秋一过,藏在这大山里的小村庄,到底是有了许多的凉意。
顾小碗也有些冷,将被角按得严实了些,去西村后坡采棉花之事,越发着急了。
果然,顾小碗是伴随着那咚咚咚的空灵声睡着的,等第二天醒来,堂屋地上那何望祖用碳写了几个字在地上,让他们推磨碾米浆。
这堂屋里,铺了大半的石板,如今住了人进来,时常在上头走动来往,所以还算平整。
顾四厢骂了他好几声,提着扫把在那石板上刷了好一会儿,才将他写的那字给刷了去。
不过骂归骂,想到自家儿子馋成这个样子,竟然还熬夜摸黑舂米,也是心疼得很,便喊了马环和何穗穗去磨米浆。
还真将桂花糕给蒸了出来。
只不过刚开始做的时候,有些生疏,加上那工具也不齐全,所以样子不好看,但是味道是好的。
大家也不挑,吃了桂花糕和炒面汤,继续去田里。
转眼过了三四天,气候忽然转凉了。也是了秋分过后,昼夜便开始长,白日变短,冷意也一下来了。
好在稻田里的稻谷也都收了回来,即便还没打完,但好歹放在室内了,有那遮风挡雨的地方,不担心被雨淋湿。
如此一来,地里就剩下那些个老南瓜茄子等,还有高粱黍米等杂粮了。
空相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扎草垛的时候便趁机与顾小碗说道:“地里没有多少粮食了,我们收就是,叫阿拾带着你,快些去西村,将棉花摘回来要紧。”
又朝着家里那头看过去,“你姐姐那肚子大,我总觉得别是双胎,但终究不是大夫,病着了我还能摸个一二,妄断个病症,然这孕妇人家我倒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总要小心为上才是,咱们手上也没有什么,不然的话既是出了村子,该去镇子上找些孩儿家要用的东西。”
顾小碗何不为此发愁呢!“家里数了一遍,能拿去换银子的,也就是这些粮食了。可外面今年什么光景还不知道,人说财不露白,这些粮食贸然拿出去,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这次出村子,是打算去丫口镇上探一探的。
说起来,距离上次空相师徒去镇子上,已经好几个月了,现在他们犹如隐世在外一般,也不知那凤阳可换了主人没有?镇子上的百姓们,日子好起来了没。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林菀岫,或许真当他们已经葬身了那些歹徒之手,不然的话,这么久了,也没见什么风吹草动。
空相赞同地看着顾小碗,觉得她不但是个干活的好手,最重要的是她会过日子会打算,也有些见识,在这乡里实在是难寻了。
自己这身体也不知哪天就彻底垮了,没准儿今晚闭眼睡下,明儿就不见醒来,到时候阿拾孤苦伶仃,可如何是好?
于是此刻的空相想起了马爷临死前,将马环许配给何望祖之事。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这话,顾小碗忽然开口道:“家里缺个什么,列罗出来,回头我随着阿拾去镇子上,一次办了。”
她其实有钱的,她干娘牛道婆走的时候,暗地里塞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大约三四两重。
那上面的黑污一擦,便能瞧见里面金灿灿的本体,顾小碗当时连忙拒绝,那可是金子啊!
但是牛道婆却生气了,只问她:“你莫不是也觉得我这钱财来得不干净,同那些人一般,将我做那下九流的婆子来看?嘴里说是敬爱我,实则全是哄我的鬼话。”
然事实上,姐姐们嫁的远,各自有自己的家庭,顾不上自己这里,顾小碗反而和孤身住在西村的牛道婆更有感情。
所以怎么可能真嫌弃牛道婆?只是当时想着她以后要和干哥哥们一起住,又有媳妇们一起,她没点钱财傍身,到底不妥当。
但是牛道婆却一定要塞给她,只说一走,这一辈子怕是见不得了,当是顾小碗喊了她几年的干娘,那金子就做嫁妆。
无奈,顾小碗便收下了。
如今还藏在自家被林菀岫烧毁了的老屋的废墟里呢!本来这金子她是真想留着以后长大了,没准有那好运气去镇子上安家立户,做点小生意使。
只是如今看来,这天下大乱,还不知道何时才得安定,那镇子上或是城里,反而不如乡里好。
而现在姐姐生产,又极有可能是双胎,两个小孩子贴身要用的东tຊ西,不说衣裳,就是那尿布现在用那些破衣烂衫,也凑不出五片来。
又恰好是冬天,洗干净就那火塘十二时辰烧着,也不见得能烘烤出来。
所以她得去镇子上准备些东西,这金子也就要拿出来了。
而此刻空相听到她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妮子果然是藏着私房钱的,不过竟愿意拿出来,自己那点家底也实在不该藏着了,不如就此拿出来,叫她先花自己手里的钱。
她又是个重情义的,便是没同意往后和阿拾在一处过日子,那肯定也会记着今日自己拿钱的情义,对阿拾多照顾几分的。于是便道:“我也不瞒你了,我其实还有些棺材本,后来见这世道如此,那死在路边沟坎的多了去,我也就不讲究了,倒不如留给阿拾,只是如今既是要用钱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的刀刃刃上,等回头我去取来。”
顾小碗虽然知道空相当了这么多年的和尚,即便是小庵里,但香火钱肯定是有一些的。也知道他大抵是要留给阿拾的,只是现在却拿了出来,一时让顾小碗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这钱,是要花在自己姐姐和那没出生的孩子身上,没道理叫人家拿钱。
就连忙拒绝道:“既是您老的养老钱,就留着,我手里有一些,要买屋没房是不行,买点手头之物倒也不差。”
空相还欲在开口,马环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村口池塘边有条这么粗的蛇挂在柳树那,可吓死个人了。”她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比划着手。
然后比划后,又一脸惊恐,“我糊涂了,这可怎么办?”村里老人都说,可万万比划不得蛇的长短粗细,不然必定是厄运在身。
但是顾小碗和空相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而是有些诧异:“这都入秋了,怎还见蛇,倒也是稀奇。”又见马环比划得夸张,好似那小水桶一般粗细,那空相也是生了好奇之心,“看看去。”
一面顺着草垛子从上头滑下来,就要往村口去。
然等他们到的时候,却见何荆元跟顾四厢已经在那里站着了,不过离得倒是远,就是看起来俩人都神神叨叨的。
顾小碗快步走过去,扒拉了她姐一下,“这是作甚?”
顾四厢注意力都在那里,叫顾小碗忽然一喊,吓了一跳,随后急忙拉顾小碗去看:“快瞧,龙呢。”
龙?顾小碗抬眼朝着那几棵老柳树处望去,龙没看到,倒是看到一条巨大的菜花蛇,虽然没有马环说的那样夸张,但特么也是她平生所见最大的蛇了。
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
然而‘蛇’字还没说出口,就叫顾四厢眼疾手快一下捂住了嘴巴,“你小孩儿可别乱说话,那是龙,咱村子出龙了。”
“额……”顾小碗只看到好肥好大的一条蛇,虽然不知道为何这秋天了还出来,但是她不封建迷信,便壮着胆子想往前去看。
但是没能实现,因为她又被顾四厢从身后一把拽住了衣领,“别去瞧,看不得。”
最终顾小碗是没看到,还被她满脸虔诚的姐姐拉着跟着拜了拜那蛇,空相更是想烧两炷香,奈何是没有。
然到了晚上,顾小碗才从何望祖嘴里得知,为何那条大蛇会忽然出来挂在树上,原来是他看到这池塘旁边有个豪猪洞,手痒了就在那里掏,又点了烟来熏,没想到那洞和旁边的蛇洞相连,豪猪受不住这烟熏火燎的,就朝那头钻。
然后蛇出来了,豪猪也出来了,那蛇身上还扎了好几根豪猪刺。
当时他完全给吓傻了,拔腿头也不回地往田里去,只想着只要自己做出不在场的证据,要是蛇跑村里报仇,也不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来。
然而那条蛇身上有刺,便爬到树上去,一边利用身体缠绕树杆,一边将那刺给挤下来。
却不想叫马环看到了,一路扯着嗓子到处大喊。
得了,大家都只当这季节忽然有蛇出来,还是那么一条大蛇,就是龙。
本来他是打算将这事儿烂在心里,没曾想却见晚上做饭的时候,她爹娘和空相居然准备了饭菜酒水,要去村口的柳树下祭拜那条所谓的龙……
他就忍不住了,自是要和顾小碗吐槽。“那哪里是什么龙?分明就是一条赖皮蛇,真要是龙,身上那么几根刺,还用得上树?而且那么一条大蛇,连个小豪猪都拿不下,我爹娘他们糊涂,平白浪费了那许多酒水饭菜的。你说给了它,它也吃不着。”
顾小碗虽然觉得那菜花蛇是大,自己也不相信它要成龙了,但那么一大条,还是挺让人发怵的。又想起以前什么真龙天子横空出世前,各处都造势这那的。
现在又正逢乱世,别传出去了,那可了得?多少人都要争相往这里挤来,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平静生活?
反正她十分担忧,毕竟这么大的蛇,不找隐蔽之地藏着也就罢了,反而还跑到这么显眼的地方,没准外头那什么国师们真有本事算到。
她是越想越害怕,自己都快信有鬼神了。
没曾想,那蛇跑出来,上树盘成龙的样子,那是在拔刺,而这何望祖是罪魁祸首。
当下也是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两巴掌,“你说你,这会儿心疼酒水饭菜了?要不是你手贱,你爹娘他们这会儿能去村口拜什么龙神柳神。”还把好菜肉都带去了,人都没吃上。
“我当时只看到那豪猪钻进去,瞧着好抓得很,要是不去抓,感觉跟错过多少银子一样。”何望祖嘟嚷着解释。
第39章
顾小碗打了他几巴掌,虽是解气,但到底是害怕他将此话说出去,他娘晓得了,只怕反而认为他去惊扰了神灵呢!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打他,现在他娘可不似从前那般惯着他了。
慌忙问起:“这个话,你都同谁说了?你姐姐和马环那边说了没?”
何望祖皮糙肉厚的,顾小碗那几巴掌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挨打了也是不以为然,再何况他对于顾小碗,也不知为何,竟然比相信他爹娘要多些,有什么问题和难处,也是首要想到顾小碗。
因为他觉得只有顾小碗会马上给他解决,即便是会挨打挨骂,但也好过跟他娘说,惹他娘生气又哭又打,哭了打了又没给自己解决问题,就有点烦了。
他爹呢!感觉说了等于白说,以自己的了解,肯定是要沉默半天,而何望祖自以为自己是个急性子,可等不得他爹思考。
倒不如直接找小姨好。
以免答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同她们说去,又不是谁都跟小姨您一般体谅我。”一面挠着头继续解释:“这也不怪我嘛,换做是你和阿拾小师父,难道还不去抓,况且也是听我娘说,需要几根豪猪毛来穿针引线,这才上心的。”
“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同谁提此事,他们要敬神灵,就敬了去。”再去说,白白挨一回打罢了。只是这事儿顾小碗觉得,他们应当悄悄的才是,虽说就这么几个人,但是她还是担心。
所以这里交代了何望祖几句,等大家祭拜那所谓的龙和柳神回来后,她上前去接过竹篮:“你们要敬神灵,这不是什么事儿,只不过此事到底是蹊跷得很,各自闷在心里便是,莫要朝外宣扬去。”
空相听到她这话,一脸的赞赏:“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村子里虽说都是咱们自己人,但我也是叮嘱过你姐姐他们了。何况那是有灵气的,今儿我们在跟前瞧,也是没伤我们,可见也是通人性,往后放在心里敬爱就是,方才去祭拜,也是只此一回。”
顾小碗听到他这般说,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师父此言正是,只要心里虔诚,好过天天去磕头作揖。”又催促着大家快些吃完饭,早点休息,等明日自己和阿拾跟着去地里收些粮食回来,过两日就去西村。
然而计划到底是被打乱了,次日这天就开始阴恻恻的,山上的云像是忽然变得沉重不已,重重地落在了半山腰,山顶便这般藏在了云里雾里。
这光景自不必多说,是要落雨的迹象了。
所以顾小碗和阿拾今儿就开始慌忙收拾干粮包裹,预备匆匆启tຊ程,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他们刚好到西村,在那头的废墟里寻个落脚处。
后日就能摘棉花。
但即便是路途顺利,大家也担心忽然下雨,那棉花着了水,再带回来就麻烦了,可谓是万分发愁。
众人的心情也与这天气一般变得沉重起来。
这一去要好几日,空相又起了以后将阿拾托付给顾小碗的想法,所以临别前,只同阿拾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没有几个好日子了,不过我也不怕死,我这样一辈子喝过最烈的酒,睡过最美的女人,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唯独舍不得你。”
阿拾皱着眉,很明显不喜欢他说的这番丧气胡话,“您是个好人,一定能长命百岁。”
空相得了这话,却是苦笑起来:“傻孩子,那是因为我养了你几年,你觉得我是好人,可是我这一双手上,还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呢!多少人拿我做恶鬼仇人来待,能活到现在,那是菩萨保佑。眼下这天下大乱,从前那些故友知交,我半个不敢相信,倒不如小碗,她年纪小,聪明又善良,这一次你与她单独出去,好生抓好机会,往后我走了,你也有个人依靠,免你孤苦伶仃一个。”
听到他的这话,阿拾的表情先从震惊到惊恐,最后竟是有些恼怒,“你胡说什么,我们才多大?”
空相当然知道现在说这些的确是早了,但他也没办法,他这身体摆在这里,撑不得几日了。于是只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她出身的确不如你,可是现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是个好孩子,你同她在一起,我才能放心闭上眼。何况你几番几次帮她,怎不见你去帮马环,帮何家姐妹呢?”
阿拾急得不行,忙解释着:“我只是初见她,像凌华,我那时候小,护佑不得凌华,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跟前,您当知道,这是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而她就像是凌华。”
空相摇着头,不赞成阿拾的话,“她不是凌华,凌华是那枝头花儿,没有了树枝树杆的养分,便活不下去;而小碗不一样,她是这地里田间的香附草,风吹雨打日晒,野火烧不尽,百折不挠。”
说到此处,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阿拾的肩膀:“我现在只要你能活下去,你祖母也希望你能活下去,你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听他提起了祖母,阿拾那张白净好看的脸上闪过一缕缕哀伤,他到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连吃葡萄都要人剥好递进口中的优雅老太太,背着受伤的自己从那一路血雨腥风中逃出来。
只是可惜,逃出了那个囚笼,她也晕到,自此后再也没有睁开眼。
空相见他的眼眶微红,忽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提起他祖母的,“罢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人心险恶,除了小碗姑娘,旁人你晚不要相信。”
阿拾垂着头应声,“是。”
而另外一头,顾小碗也将她干娘给的金子揣好了,手里拿着顾四厢的清单,但上头除了一套婴儿的贴身衣裳之外,便无旁的。
她本想问,但抬头对上她四姐为难的目光,便晓得是没有银钱的缘故,于是叹了口气,将清单塞回去给她,“算了,我到时候看着想办法。”
随后背上了包袱,前去喊阿拾。
两人便这般出了村子,顾四厢送到村口,默默地朝柳树那里的龙王祈祷,保佑着小妹和阿拾平安归来。
但回家后,晚上又忧心忡忡地与何荆元说道:“小碗虽还小,但阿拾终是个男娃儿,老六就这么同他去了,又要一起住在那荒郊废墟,孤男寡女……”
然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荆元给打断:“你瞎操心个什么?活命都艰难,谁还有功夫去想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何况阿拾小师傅什么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他这话立即就被顾四厢指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冷笑呛回:“呵,那你告诉我这孩子哪里来的?”
何荆元一时只能白了脸没得话说。
又说顾小碗有阿拾带着,绕路从山里过了那段险境,一路上到是无惊无险的。
大抵也是因为山里没有什么风,到处都灰蒙蒙的,别说是人,就是动物见着这般天气也不愿意出来,而且正是秋收季节,山里食物野果更是充裕,食草动物养得膘肥体壮,那食肉动物也不短缺了粮食,所以他们俩也是当晚就顺利到了西村。
丫口镇上虽然住了人,但是这西村因隔着这一条清河水,却无人愿意再横渡船只到这边来落脚了。
所以那大火烧过的废墟之上,经过春夏秋这三个季度的岁月洗礼,残垣断壁如今已经被高高的杂草淹没其中,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无端生出一种恐怖来。
“咱们要不就去靠着后坡那边了,左右到处都是这样的断壁,待到那里,找一处角落搭个棚子,又有这些杂草遮挡,想来也是安全的。”顾小碗跟在阿拾的身后,几乎将这大半个西村都转遍了,甚至连自己干娘牛道婆家的旧址都去过了一回。
阿拾闻言,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们先摘了棉花,再去镇子上?”
虽然去镇子上的事情也迫在眉睫,但顾小碗更害怕下雨,哪怕是这雾大些,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先摘棉花吧,多的也不要了,能采摘出几条棉被来,就算不错的。”
两人便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落了脚。
搭建棚屋的材料,都是阿拾在这村子废墟里找来的,方才一路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捡到了不少。
因此也是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靠着一处还没完全坍塌的墙角,将这棚屋给盖好了。
又在棚屋门口烧了小火塘,将那包袱里的饼子和肉干拿出来烤着吃。
顾小碗在这里翻烤食物,阿拾则去村里原来的泉眼打水。
两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就全凭着长期相处下来的默契。
晚上休息的时候,那中间拉了个从废墟中捡回来的半截门帘,上面还带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帘子从中隔开,两人便各自卷缩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休息。
狭小有狭小的好处,门口又有那小火塘,热气逐渐传进去,所以里面也是暖和的。
再何况去年更冷的时候,他们都能在山里石洞里坚持,更不要说现在物品食物都充裕的情况下了。
因昨天晚上到这边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顾小碗也没有看到这后坡的棉花今年长得怎样?所以天一亮她就立即起来,没顾得上擦把脸就忙爬上坡。
只见不少成熟的棉花已经有不少被风吹散开了,零零散散地挂在叶子和枝丫上,但好在还无人来此,这眼下的棉花团子他们要是都能摘进口袋里,那棉被感觉足够了。
一条厚棉被七八斤就差不多了,这里少说也是能摘个百来斤的。
所以除了棉被,没准还能缝几件棉衣,还有小婴儿的背包呢!见此,那一身的疲惫顿消,高兴地回来同阿拾分享这个好消息:“运气不错,虽来得晚了些,但无人来此,足够咱们自己用了。”
一边急忙洗了脸,匆忙吃了东西,就拿着麻袋跟阿拾一起上后坡。
她的确是个干活的好手,这点空相是真的没说错,阿拾只见她两只小手飞快地落在那棉花团上,又稳又准,立即就将那棉花团摘下来,塞进面前脖子上挂着的小袋子里。
自己只看了片刻,她那袋子就装满了,往回朝那麻袋里倒。
“你摘棉花,竟这样厉害。”阿拾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快,好像都不如顾小碗,虽然不解,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自己用尽了全力,的确不如她,于是也只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顾小碗却是苦笑:“又不是什么好本事,你也不必羡慕。”不过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摘棉花竟然这么厉害,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整个棉花团子从花托上摘下来,还能不带一点杂质,这棉花又白又软。
她的速度快,阿拾也跟着帮忙,也或许是因为这棉花没人摘,不用到处挑选,挨着一路采摘过去,所以她竟然下午就摘了一百二十斤左右。
自己也是满脸兴奋:“没想到,能摘这么多,而且还这tຊ么快。”现在别说是下雨下雾,就是下霜下雪她也不担心了。
不过看着还有一小片没摘,决定给摘完。
阿拾觉得就算是摘完了,也不可能超过两百斤,他们俩是能拿回去的,也是也没有阻拦,反而和顾小碗一起摘。
当晚将麻袋捆扎好,找了地方藏起来,继续如同昨儿晚上一般吃饭休息,就等第二天去镇子上。
河边藏了船,阿拾经过去年和顾小碗他们一起自己划船回来,就摸索了些如何摇桨,后来又同他师父去了镇子一趟。
便也在无形中学会了这一门划船的手艺,当下过河对他来说,倒也不似难事情了,反而是和顾小碗将船从那草丛里搬出来的时候废了不少劲儿。
过了河,又要藏船,毕竟这去镇子上,少说也是两三天,这船若是放在路边,难保不会被人给看上,拖走了据为己有。
于是两人又苦哈哈地搬着船只去藏。
好在今年一直都在不停地劳作,那力气也是练出了一些来。
藏完了船,两人也正式朝着丫口镇方向启程而去。
因已经过了秋分,昼夜偏长,白日里他们尽管都在赶路,但一天还是没能赶到镇子。
所以,如同上一次顾小碗带着四姐一家回村子一样,他们俩在何满园的坟头不远处那大树下休息。
其实顾小碗已经不大能认出哪一座是何满园的坟头了。当年这地儿是人家白送的,可是后来了蓝毛鬼,又有凤阳的逃兵,到处都是死人。
也不知谁看到这里有一座新坟,就挨着在旁边埋了人,所以现在这里已经有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坟包了。
顾小碗是无神论,自然是不怕这些死了快一年的尸体腐骨,对她来说,现在活人比这些所谓的鬼魂都要害怕。
所以和阿拾宁愿在这坟山旁边休息一夜,都不愿意去投靠镇子附近的人家。
心中无惧,一夜自也是好梦。
只是今天却不是个好天气,叫顾小碗他们担心了几天的雨,终于来了。
棉花虽然已经摘好了,但顾小碗还是免不得害怕:“那棉花上盖了那么多草,应该不会被打湿吧。”
“湿不了,你放心。”阿拾自信满满,捡起包袱都背在背上,随后将一个小钱袋子递给顾小碗:“我师父一定要给,我不会说价钱,你带着吧。”
顾小碗不知里头是铜板还是银子,但就算是铜板,只怕也有上百文,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连忙推辞:“你先收起来,放在我身上更不安全,若是遇到个小摸小偷的,我追都追不上。”
这话起了些劝说重要,阿拾只得重新装进怀里,“也罢了,那到时候我付钱便是。”
·
第40章
顾小碗本来想着怀里揣着金子,底气十足,也没有到阿拾付钱的地步。
然而等到了这镇子上,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面容,难以听懂的口音,她才意识到她这金子,拿出来他们两个小孩子怕是花不出去。
而且又是破衣烂衫的,怕是人家也不相信这是他们自己的银钱,到时候若遇到了那起坏心思的人,反而倒打一耙,冤枉他们这也金子偷盗而来,只怕是长了一百张嘴也难以说清楚了。
于是也只能难为情地朝阿拾开口道:“只怕真要仰仗你了,我没仔细想,我们若是体体面面,还带二三个仆从,别说才是这一小块金子,就是大金元宝拿出来,人也不疑。”
其实在此之前,阿拾也不知道顾小碗的钱是金子,此刻才知晓,只万幸好在带了这铜板,还有一两多的碎银子。
当即只笑道:“没有借一说,你只管拿去花了,左右也不是拿去打水漂,都是用在正途上。”
顾小碗越发不好意思,只不过阿拾的话已经说到此处,她也不好再拒绝,不然的话,反而显得矫情了许多。
主要采买的,是小婴儿要用的东西,那柔软的棉布是少不得的,先去裁了几尺,也不知是否够用。
又另外杂七杂八买了些,那铜板瞬间就要见底了。
不过好在此刻两人身上都大包小包地背着,这镇子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像是他们这样破衣烂衫的不在少数,蹲在街头巷尾乞讨要饭的孩子更不少。
两人起先没注意,只顾着买这买那,直至阿拾察觉到了不对劲,拉了顾小碗一把,“身后有人跟着。”
顾小碗条件反射,还以为是自己的金子露了白,谁知道在阿拾的指引下,发现竟然是一帮和他们一般大小的孩子。
“这怎么办?”一看这些,就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小亡命之徒了,如今自己和阿拾带着这许多包裹,即便是没有吃的,只怕他们也不会放过。
阿拾却示意着她,“东西都给我,一处镇子,你就只管往前面跑。”阿拾心想,这些小乞丐一个个没吃饱的样子,哪里来的精神气,真跑起来,未必能追得上自己和顾小碗。
顾小碗正要应声,却见前头有个老头在那里喊:“贱卖了贱卖了,两岁的骡子,只要二两银子。”
他们没这二两银子,但是顾小碗还是忍不住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阿拾顿时也起了买这驴子的声音,毕竟他们的粮食太多了,只靠着人工搬运,的确是太伤人。
便也不着急出镇子,和顾小碗说道:“咱们去看看,要是能说上价格,咱们想办法买来,到时候那许多棉花,只管让骡子驮回去。”
“好。”顾小碗又下意识想起怀里的金子,要是能换成银子就好了。
两人转而才那围观的人群处去,那些小叫花子都是欺软怕硬的,见着人多,便止住了脚步,但也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
在不远处等着顾小碗和阿拾。
而两人走到人群挤过去,只见那老头盘腿坐在地上,穿着破草鞋,也是破衣烂衫的,灰白的头发凌乱,夹杂着不少稻草,只怕晚上也没有个正经歇处,只在草垛里过夜。
他身后的骡子垂着头,看着与他一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头上插着一根稻草,是要贱卖的意思。
不过二两银子,也算是贱卖了。
但因主人和骡子的状态都不好,那围观的人便道:“你这怕是一头病了的骡子吧?不然怎么可能才二两银子,别是叫人买回去,不到半日就没了命,又不知道是什么病症在身上,连肉都不敢随便吃。”
这话一起,立即就有人附和着:“是了,看你这老头也是个老实的人,怎么生了这般歹毒的心眼,拿着一头病骡子来骗人钱财呢?还敢二两银子,叫我说,既是病了的,你便是送人,人也不敢牵回去,免得传染了旁的牲口,岂不是作孽?”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顷刻间便将这骡子贬得一文不值,老头还成了那居心叵测之人。
老头显然也没有想到,他只是走到穷途末路了,这才把一手养大的骡子给贱卖了,谁知道大家却认为自己贱卖,是因这骡子有病。
又见这围观的人都逐渐散去,没有散去的还对着他劈头盖脸地责骂,急得快要哭起来,只朝大家哀求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便是不买,也不能绝了我的后路啊!”
随后跄踉站起身来,拍打着骡子的脖子,“你抬起头来,叫大伙儿看看,你到底有病没病。”
可那骡子却朝他靠近了几分,竟是有那像是主人撒欢的意思,不过此刻到是瞧起来精神了些,没有什么病态。
老头却是着急得不行,急需同大家证明,见这骡子不但不配合,反而像是平时一般,还以为自己要抚摸它,把头靠了过来,又是心酸又是急促,手上的力道不禁重了几分,“你傻了不是,你快抬起头来,给大伙儿证明啊!祖宗!”
他急得满眼眶都是浑浊眼泪,可入了那些个人眼里,却是觉得他这骡子果真是病了,任由他怎么拍打都抬不起头来。
顾小碗听着耳边的议论纷纷,又看着老头,心里对他是生了怜悯之心的,只觉得好像看到了走到穷途末路的自己一般,下意识就朝阿拾问:“这骡子,真病了么?”
阿拾摇着头,“我看没有,不过是养出感情来了,骡子通了人性,不愿意分别罢了。”
然阿拾话音才落,忽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大汉来,tຊ“来头,这骡子是活不得了,趁着现在还有口气,我做个善人,十文钱你给我牵走。”
顾小碗却见着着大汉有几分眼熟,忙压低声音和阿拾说道:“方才咱们从西街的时候,瞧他就在那肉摊前面切肉,是个屠夫。”
如此可想而知,他要买这骡子去作甚呢!可是十文钱,也亏得他好意思开口,那骡子皮都不止吧。
老头也被这价格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大汉,颤抖着嘴唇,“十文卖不得,卖不得。”
大汉却已经跨上前去,就要牵骡子了,一手从怀里摸索,大抵是要拿铜板。
而就在这时候,顾小碗身旁响起了声音,“我这里还有一两,大爷你这骡子可愿意卖给我?”
阿拾将袋子里最后的银子钱全部拿出来,总共一两碎银和三个铜板。
大爷愣了愣,随后立即将钱接过,把牵着骡子的绳子递给了阿拾,“小师父,这牲畜是好的,求你好生善待。”至于那开口的大汉,满身的油污,腰后还别着杀猪刀,一看就是个屠夫,真叫他强买了这骡子去,就是害命。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将骡子卖给了这小和尚,兴许会给他惹麻烦,但也没有法子了,他实在舍不得这骡子死。
果不其然,大汉顿时扭头看朝瘦弱的阿拾,两眼冒着凶光,“哪里来的小秃驴,这骡子老子先要的。”说罢,就要动手去抢骡子。
阿拾也不惧他,反而仰头一脸正气地看着他:“这骡子眼下已是我的,这么多人看着,你莫不是要明抢不是?何况你看上,大爷也没同意买给你。”一面牵着骡子,就要离开。
那大汉满脸的猪肝色,气道:“若不是你这小秃驴横插一脚,他自然只能卖给我。”然后十分强硬地从腰后拔出他那把不知沾了多少血的杀猪刀:“给老子留下!”
买骡子的老头见此,急忙揣着钱,也不敢多待,生怕阿拾被抢了骡子,到时候找自己要钱,急忙跑了。
顾小碗见着此情此景,旁边看热闹的也不说话,心急如焚。
却见阿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去,在大家没有看清楚的情况,只觉得眼前那刀光晃了一下,大汉手里的杀猪刀已经在阿拾的手里了。
只不过随后他就嫌脏一般,扔到了那墙根底下,冷声朝满脸的错愕的大汉道:“少在这里仗势欺人,想动手也不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随后霸气地朝着同样惊呆了的顾小碗:“走!”
顾小碗也不敢耽搁,心说这有功夫就是帅,不过此刻也顾不得夸赞阿拾,急忙跟上了阿拾的脚步。
至于那大汉,待着阿拾和顾小碗走远了,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只觉得乃奇耻大辱也,自己竟然叫一个小秃驴给羞辱了!又见众人一般看戏地打量着自己,越发窘迫,只气急败坏地朝着四周众人怒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
只不过他却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阿拾了,只指着阿拾远去的背影叫嚣道:“小秃驴,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阿拾没回头,和顾小碗快步地往镇子外面去,出了镇子,谁怕谁?
这屠夫就是想找他们,也没得音讯啊。
但其实刚才阿拾出手的时候,并不确定这屠夫是否是个花架子,所以是带着些冒险成分的。
好在是赌对了,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而且自己刚才那一手,也很明显将那些小乞丐们震住了,没再像是此前那般跟上来。
这点顾小碗也发现了,不过当务之急,也不是和阿拾闲谈之际,只快步地跟随着阿拾的步伐,出了镇子。
直至走了一两里的地,不见人跟来,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方才吓死我了,真害怕是个不要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