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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那何望祖声音也大了几分。

    只是顾小碗听着他那些污言秽语,忍不住蹙起眉头来,朝何荆元低声说道:“四姐夫你不管怎么说,那从前也是个端方雅正的读书人,怎么任由阿祖满口污言秽语?”

    不说什么成不成体统的,就是听着也叫人觉得难以入耳。

    何荆元也很尴尬,“我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也喊不住,你且去。”

    顾小碗没上前,但是却大喝了一声:“阿祖,回来!”

    一声吼,那同刘有财骂得唾沫横飞的阿祖一怔,连忙闭上了嘴巴,狠狠地瞪了刘有财一眼,随后跑到顾小碗跟前,一tຊ脸讨好的表情,“小姨,是他先胡乱冤枉人的。”

    刘有财不甘示弱,“什么叫冤枉?谁不知道你和那狐狸好?”

    “你这是什么话,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和那十方郡王还一个姓呢,你怎不说我是皇亲国戚?”何望祖立马回堵。

    果然是有些骂架的本事在身上的,那刘有财被他这话反将得说不出什么,气得浑身发抖。

    最后只将目光落到顾小碗身上,“今儿,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也是奇怪了,那何望祖亲爹就在跟前,他不去找何望祖,就找顾小碗。

    但是偏大家又觉得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这一家子老小,都是顾小碗在拿主意管事。

    何望祖不满不服气,还要反击,但被顾小碗按住了肩膀,“先同你爹回家去。”

    一头顾小碗又朝那何荆元使眼色,只叫他劝着回去,说是还有些个活儿。

    何望祖比不得刚来时候的懒散了,听到有活儿,也是没多想,暂且放下了刘有财对自己莫须有的罪名,匆匆和他爹走了。

    不得不说,他这一点,和刘有财倒是有几分相似,吵架虽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家的活儿。

    而刘有财见何荆元走了,也没去阻拦,反正认定了,顾小碗在就是,然后将目光紧盯着顾小碗,一副今日她不给个说服,就势必不放人走的意思。

    顾小碗见此情此景,想着正好要出村子一趟,索性趁着这个时候同他们商量。于是便笑道:“我同阿拾商量了一回,正要来同你们问一问,我们要出去办些货物,你们这里可要帮忙带点东西?”

    “不要,没钱。”刘有财想都没想,就直接不耐烦地回绝了,一副我除了烟杆,什么都不要的样子。

    顾小碗也不着急,倒不问他要什么了,反而朝那芈婆子看了一眼,“我们这次出去要办的货不少,还想买两头猪仔养大做种,想同你借了你家阿勇阿豪,你看可行?”

    芈婆子见刘有财拒绝的时候,都急了,他们盐还是管顾小碗家里借的。虽说是打算等秋收了用粮食还,但这吃完了怎么办?还继续借么?人家那么多地种着,也不是缺粮食的样子。

    愿意借盐,只不过是看着同村人的情份罢了。

    可是再去借,也没有那脸。

    因此芈婆子这阵子是收集村子那些破烂,做了些鞋底子,还想拿出去卖呢!

    正是着急,见顾小碗主动朝自己开口,忙想开口叫妹子,只是随即想起顾小碗的辈份,忙赔着笑道:“你们还要买猪?那感情好,等忙完了这两日,只管叫他们两个去,那俩混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力气有的是,你到时候只管使唤他们便是。”

    她这般热情,自然是引得刘有财不满,回头要出口责斥,但是没想到一对上芈婆子那满是哀怨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对芈婆子的承诺,不说叫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但肯定叫她吃饱穿暖。

    但是如今吃饱了,却是没穿好。

    于是咬了咬牙,趁着此机会开口道:“想白借我家两个劳动力,不是不行,只不过这样一来,那此前借的盐,就算是工钱,另外……”

    顾小碗早就摸准了他那心里如何打算的,不等他说完,便将早前和阿拾商量好,给他们许的好处说出来:“另外,给你们扯一家人一身衣裳的布匹,若是盐能弄到,再给你们两斤。”说到这里,她又看朝芈婆子:“你儿子他们这阵子猎了不少兔子小兽的,那皮毛我都看制好了,可见一开始也是想拿出去卖的,如此同我们走一遭,正好换钱。”

    芈婆子自然是一万个同意的,这进村子的路到底多难,他们是知道的,而且大家还要在这里避难,自然是不能大咧咧地出去,不然必定会惹得外面的人知晓,哪里还有安宁日子。

    倒不如同他们一同出去,他们有经验避开外面的人,不留下痕迹。

    因此现在见刘有财沉吟不语,急得忙叫了两声:“有财哥,你倒是说话啊。”

    坦白地说,刘有财是没有想到顾小碗竟然这么好心,白给他们一身新衣裳的布,之前的盐不要还就算了,还要再给。

    所以他反而不好张口了,毕竟顾小碗一个小黄毛丫头都这么大方,自己若是再开口,反倒是显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斤斤计较的。

    又见芈婆子看着自己,只好道:“行,不过这两日我地里还有些活,得干完了才能去,而且出去不能太久,一来外头不安全,二来地里要下种子,也是拖不得的。”

    与顾小碗所预想的样,就这般说定了,“我知道。”

    但没想到刘有财又添了一句,重新提起自己烟杆子来:“我那烟杆子,是有些年头了的,虽是没有多值钱,但到底是我上头的老人传下来的,是个念想,如今就这样被那狐狸一泡尿毁了,不能就这样算了。”

    顾小碗没想到他竟又旧事重提,“那你想如何?那狐狸难道还能同你洗干净,还是重新为你去挖根烟杆子?”

    “那狐狸不能,你那侄儿难道不行了?不管如何,须得陪我一个新的。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为难,只要春耕的时候,我能用上新的便是,不然就是以后要下阴曹地府,老子也不怕,势必将那狐狸逮来剥了皮毛钱,重新换更好的。”

    他显然是气急了。

    不过这点顾小碗是能理解的,毕竟现在这院子里,甚至是他们家周遭,都还能闻到那臭味。

    所以他这样生气,倒也是正常的反应。

    见他也不是提什么过分之举,没要那金的银的,更没趁机敲竹竿,便也答应了。

    谁叫那狐狸的确是有些灵性,阿拾如今学的本事,还全靠着它呢!所以便想,也就是去大竹林里重新挖一根竹根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便也就应了。

    如此,那芈婆子见出去办货的事情说准了,也是热火朝天地开始收拾家里能拿出去变卖换银子的东西。

    也是吩咐两个儿子,换了银钱在手里,当要买些什么回来。

    而顾小碗这里,自也打算去找上背篓,趁着还有点亮光,去洗了这些药草。

    没料想到路口,不见了背篓,往河边去才发现,阿拾与穗穗他们已经给洗得差不多了。

    见了她来,便问道:“说好了?”

    原来他们见何荆元带了何望祖回去后,那刘有财也没拦,便晓得这刘有财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会如何。又愿意同顾小碗商议,也就没耽搁时间了。

    如今她来了,多了一双手,自是快。

    回去便开始烘烤药草,与顾四厢夫妻说起出去的事情,又叮嘱何望祖得空去挖竹根。

    何望祖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而且哪里有那么好找?”

    “不争这个了,你到时候叫上老白,它是能听懂人话的,它惹的祸,叫它找一根好的。”顾小碗可没心思与他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只说了几句,自去忙。

    没曾想,何望祖一早牵元宝喝了水后,将它留在河边的草滩上,就带着胡杨去找老白,往大竹林去了。

    这一去,就是下午些才回来的,背上却捆着柴火一般的竹根。

    只有顾四厢带着大满小满在家,见着他满脸震惊:“你怎挖了这许多?中午不见你来吃饭,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是阿拾说你可能去了大竹林,我是要打发你姐她们去找你了。”

    何望祖精神抖擞的,被喊去挖竹竿做烟杆,一点委屈都没有,反而雀跃激动地向顾四厢展示着他挖回来的这些竹根,“都是老白帮忙挑的,娘你快看怎么样?若是弄好了拿出去卖,有没有人愿意出钱?”

    顾四厢这才反应过来,儿子这是想拿去换钱,顿时也是喜开颜笑,“你个混小子,倒是脑子通透了不少,果真没遗传你爹,读书不成样子,这赚钱你倒是一门好心思。”

    “所以,娘这是有人买的了?”何望祖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顾四厢看着地上那些个竹根,不说像是长龙,但的确是有模有样,有的那龙头长得还不错,只要叫何荆元稍微修饰一二,打通了竹节,不就是一柄好烟杆么?

    于是连连点头,“自然是能卖的,你都不知道那些个老烟枪多肯在这上头花钱呢!tຊ”

    第82章

    “真的么?”何望祖半信半疑,看着这堆还没清理的竹根,已经当成了一大堆铜板来看,“照着娘你这样讲来,岂不是要卖个几百铜板了?”

    顾四厢有些鄙夷地扫视了儿子一眼:“你个没出息的,就这点眼界,什么几百个铜板?你不知道早前你还没出生时候,咱们镇子上有个大老爷,他那烟杆也是竹根做的,可是你晓得他花了多少银子收来的么?”

    “多少?就这些个破竹根,还要银子?”何望祖觉得,是不是他娘吹牛了,就算是能换钱,两三个铜板他以为是天价了,怎么还扯上银子了。

    哪里曾想,顾四厢一脸得意地比划着手指:“三两哦,整整三两银子,就一根破竹根,烟嘴什么的,都是他自己另外找人配的,又不知要花多少银钱了。”

    何望祖听得三两,嘴里全是啧啧声,越发喜欢自己这一堆竹根了,当下就许下了话来:“我也不求别的,若是这一堆竹根总共能卖个一二两,我就觉得是咱祖上烧高香了,这不就白来的银钱么,在那山里动一动手挖回来就是。到时候我得给老白两块肉答谢。”

    说起这老白,顾四厢朝外探了探,“这狐狸果然是有灵性的,难怪那北上冰原的人,都拿它做大仙来拜。”

    “可不,此前给阿拾小师父寻了医术宝典,如今又要指引我发财,可不就是大仙么。”随后美滋滋地就开始找刷子,要将这些个竹竿上的泥都刷掉,好等着他爹回来,修一修,该打通的竹节也给打通,再稍微打磨一二,就好了。

    而隔壁空相他们这院子里,顾小碗和阿拾正在廊下分药,将那炮制的都给装到筐里,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

    阿拾不知想起什么,忽然道了一句:“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你不会接纳刘有财一家的。”

    顾小碗一怔,是断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这般问,随即笑道:“这村子也不是我的,我若是不容他们,那同那山贼土匪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论起来,他也要叫我一声小姑妈,沾亲带故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他也就是除了嘴皮子讨人嫌之外,也没有多大的毛病。”

    而且顾小碗近来观那芈婆子,也不是什么坏人,都是这乱世下想苦苦挣扎的可怜人罢了。

    今时她有这份能力,自然是能帮就帮,不求来日谁能报答,只求那心里安心些。

    只不过此刻的顾小碗到底还是年纪小,并不知晓这人性的复杂,那刘有财是没什么坏心思,可是并不代表他家那两个整日温温吞吞,看起来阴恻恻的儿子也好。

    两人将药材分类好,便往那炕房处去了。

    也是巧了,正好遇着那刘金宝的媳妇明秀,牵着傻兮兮的阿蛋,手里抬着盆,里头堆满了脏衣服,瞧这样子是打算去河边洗衣裳。

    她先见着顾小碗和阿拾走来,便垂着头想要绕路走。可奈何此处就这么一条小路,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与阿拾和顾小碗擦肩而过时,叫了一声:“小姑奶,阿拾小师父。”

    只是这声音有些沙哑哽咽的意思,仿佛才哭过。

    而听到她这声音,身后紧随着的阿蛋忽然道:“娘,阿蛋给娘呼呼,娘不疼。”

    不想阿蛋一说这话,顿时让明秀紧张不已,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忙腾出手来拉阿蛋,“阿蛋别胡说。”

    然阿蛋虽是傻,却也不是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娘,嘴里叫嚷着起来:“娘痛痛,娘不哭。”

    顾小碗得了这话,自是停顿了脚步,将明秀喊住:“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伤?我那里有些伤药,若是用得上,只管开口。”到底人叫她一声小姑奶,便也关忧一二。

    谁知道明秀立即反驳:“没有,小姑奶别听阿蛋胡说,您也知道他这脑子坏掉了。”

    可明秀不知道,她越是解释,就越是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尤其是阿蛋还在她身旁拉拉扯扯的,不知碰到她哪里的伤处,手里的盆顿时就打落了下来,里头的脏衣服也散了一地,她忙蹲下腰去捡,那松散的发鬓自也就朝前头滑去,顿时将脖子后面那一处触目惊心的伤露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顾小碗一下就看到了,立马上前查看。

    吓得明秀连忙拉扯了发鬓试图给挡住,“没事,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

    然阿拾到底是摸着了些门路,人本就聪明知理,现在看那伤,一下就猜到了如何来的。听到明秀辩解,便与顾小碗小声说道:“我观那伤,硬是钝器所砸。”

    听到这话,顾小碗第一反应,莫不是阿蛋傻了,有时候犯病的时候打他娘?而明秀作为母亲,被犯了病的儿子打,必然是不会将儿子如何的。

    谁知道,阿蛋却忽然笑起来,拉开自己的衣裳,“阿蛋也有哦。”

    十岁的阿蛋瘦弱不已,哪怕这一阵子他们回到村子,那粮食仅够,但他仍旧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仿佛多少粮食下了肚子,都不会变成肉。

    所以他忽然拉开衣裳,胸前一排肋骨清晰可见,但更叫人瞠目结舌大吃一惊的,到底是他胸前那些烫伤。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小碗的眼神一下锋利起来,审视起了慌里慌张想给儿子拉好衣裳的明秀。

    她最不能见,便是老弱妇孺受虐,早前在医院的时候,没少见着那些被不肖子孙们虐待的老人,或是智力缺陷被父母打骂折磨的可怜孩子。

    明秀叫她这么一瞪,忽然开始心慌起来,“我,是,是阿蛋自己不小心烫伤的。”

    顾小碗勉强能看到,这伤新旧都有,而现在这些最明显的,像是用自家熨衣裳的烙铁。

    明秀已经开始掉眼泪了,不知是急得还是心疼儿子。

    反而是阿蛋见她哭,伸手去给她抹眼泪,“娘不哭,阿蛋听话,和爹爹玩游戏,阿蛋乖。”

    这话顾小碗越听越不对劲,和他爹玩游戏?

    与阿拾相视了一眼,顿时猜了个大概,只同明秀问道:“你们身上的伤,是刘金宝打的?”

    听到自家男人的名字,明秀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拼命地摇着头:“不是,没有,跟阿蛋他爹没关系,真的!”

    然而她越是强调,就越是让顾小碗去怀疑。又见她不肯说,便道:“既如此,我去你家问问芈婆子,或者自己去地里问你公公。”

    顾小碗不信,家里的媳妇和孙子受到这样的虐待,刘有财会不吱声?他的心眼还没坏到这一步。

    果然,她这话顿时叫明秀害怕起来,“别,我求你了小姑奶,你别去了,他说了不许叫人知道,不然打死我们娘俩。”

    “所以,果然是刘金宝?”阿拾也有些难以置信,那刘金宝虽是话少,看着阴沉沉的,和阳光开朗的石勇生兄弟俩成鲜明对比,叫人也不大喜欢他们。

    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媳妇和亲儿子下这般毒手呢?

    顾小碗则是忍不住骂起来:“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去找他。”

    明秀则死死地拉住顾小碗,“小姑奶,算是我求你了,他其实也苦。”

    “苦?他哪里苦了?整日那田间的活儿做得不如石家兄弟的五分之一,回头有力气感情都是拿来打媳妇孩子了。”顾小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拉着自己不放手的明秀,想要挣脱开。

    这时候却听得明秀哭诉道:“他心里也不好过,当时为了活命,拿二黄换了鱼他就一直后悔。后来公公遇着了芈婆子,对石家兄弟更犹如亲生子一般,他心中就愈发抑郁难过了,我这个做媳妇的,也帮不了他什么。”她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心痛地看着身后的儿子,“阿蛋又叫二黄的死吓傻了,不然还有个指望。”

    “他有万般的难过,那也不能拿自己的亲人来做出气筒。何况要我说,你也别觉得我低看了他,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整日他都在混什么日子?我要是刘有财,我也偏那石家兄弟几分。”顾小碗这话是说得一点不客气,但并不是公允。

    她对那石家兄弟好,可不单单是因为人家打猎时常送鱼肉来,而是人家除了打猎,平日里那地里的活儿也没落下,只差没同刘有财一般,从早干到晚了。

    倒是刘家兄弟俩,纯属于混tຊ日子,顾小碗甚至想,若是按照各自干活来统计,他们俩每日做的那些活儿,还分不到一碗饭呢。

    就这般了,那刘金宝还怨天尤人,拿媳妇孩子出气,这说他是畜牲,都是对畜牲的不尊重。

    几人这里说话,又是怒又是恼,却没有留意到,那芈婆子因担心明秀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追了过来,想同她去河边一起洗衣裳。

    不想竟听到这些话,也是傻了眼,气得忙开口:“你个糊涂人,这样大的事情,整日瞒着作甚?难怪我听着你们屋子里每日动静不小,本想询问,又怕你们嫌我多事,谁料想,他竟是这般对你两个。”

    她忽然一开口,几人都惊住了,回过头去,只见芈婆子一脸恼怒地走来。

    第83章

    明秀听到她的话,随后脸色窘迫,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压制着哭声了,还是叫她发现了。而对于这个继母她是有些复杂的,坦白地说,芈婆子对自己不错,甚至是她那两儿子都很好。

    可越是这样,明秀就越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而顾小碗听到芈婆子的话,却是皱起眉头来,心想这芈婆子既然是听到了,那刘有财难道就没听到?

    正要问,那芈婆子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一般,只道:“他爹整日心思都在地里,一回来吃口饭倒头就睡,天怕是掉下来他都发现不得,如何听得隔壁的声音。”

    说到这里,不由得为难地叹了口气:“我到底不是亲生母亲,隔了这一层肚皮,听着了也不好去问。”看了明秀一眼,“何况他们夫妻年轻,出些动静倒也是正常的,只是谁曾想,竟然是这般……”她满脸的后悔,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当即朝明秀保证:“你莫怕,你公爹虽平日混账,但也不全然糊涂,待我同他去说,往后不会让金宝那里欺负你们母子。”

    这一番话,自然是叫明秀心中暖和起来,又想若是他能改,那再好不过,当即对芈婆子也是感激不已,只要朝她道谢。

    顾小碗见着着这事儿既然芈婆子会做主,她到底又是个外人,不方便插手,也就作罢了。

    只和阿拾去炮制药材。

    芈婆子果然是靠谱的,真的立马就拉着那明秀去了田间找刘有财,只将那媳妇和孙子的手臂给扒拉开,叫刘有财瞧。

    刘有财知晓自己那怂货儿子在外狗都不敢撵,在家却是欺负自己的媳妇儿子,自然是火冒三丈,扛着锄头就要去找那大柳树下休息躲懒的刘金宝。

    刘金宝已在打瞌睡,忽听得身后的怒吼,吓得浑身一惊,忙不迭就要爬起来,却不想被自己的锄头绊了一跤,回过头只见他爹一副龇牙欲裂的恐怖模样,高举着的锄头正要朝自己砸过来。

    刘有财是真的杀过人的,逃难在外的时候,全凭着他手里一把烂锄头,才保住了这个家。

    至于两个儿子,那时候都吓得趴软在地上,死鸡烂鸭一般,半点指望不上。

    不过也正是亲眼看到自己的亲爹杀过人,刘金宝和刘银宝都不敢忤逆于他。

    他此刻是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泛白,满脸的恐惧。

    可刘金宝不知道,他越是这副样子,刘有财就越是愤怒,不过那锄头也没真的朝他脑袋砸下去,到底是叫同样被他此举吓着的芈婆子和明秀赶来拦住了。

    但那刘金宝确实是被吓着了,额头上眼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恐惧地看着刘金宝。

    只不过眼神落到刘金宝旁边的明秀身上时,又忽生出一阵怨毒之意。

    刚好落入刘有财的眼里,当即气得又要动手,但奈何叫两个女人拉住了,根本就施展不开,只能破口大骂起来:“你个没出息的孬种,在外叫人抢咱粮食被包的时候,你屁都不敢放一个,到了家里你倒是本事大了,打起自己的媳妇儿子来,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虽说刘有财上了年纪,但到底是天天干活的庄稼人,那力气也不小,将两个女人都给甩开,这次虽没拿锄头,但是那拳头跟不要钱似的全落在抱着头逃窜的而不敢还手的刘金宝身上。

    刘金宝被打得呜咽乱叫,远处同样在偷偷躲懒的刘银宝见了,眉头扭成一团,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抬腿走了过来,壮着胆子指着芈婆子叫道:“是不是这个女人在背后说了什么?我和大哥才是你的亲儿子!”

    刘银宝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受够了,明明爹是自己的亲爹,却言里话外,都是无时无刻在夸奖那俩小野种,完全忘记了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儿子,往后养老得靠谁。

    所以现在见着大嫂和那芈婆子一起来,不知同自己的爹说了什么,爹就发疯了一样打大哥。

    也就认定了是芈婆子从中颠倒是非。

    刘有财自己也是在气头上的,想来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同样胆小怕事的二儿子,有一天居然会这么大声地说话,还是对自己说。

    也是气得糊涂了,“野种?你两个才是野种,老子辛辛苦苦将你们两个养大,背上一辈子去不掉的乌龟王八壳,还不知道以后怎么下地见祖宗呢!”

    此话一出,众人都震惊了,唯独那芈婆子像是知晓什么内情一般,忙拦住刘有财:“有财哥,你别说了。”

    可她越是这样,那刘金宝兄弟俩就越发认定,她是故意的,说不定就是她污蔑了自己的娘。

    于是那刘银宝忽然朝芈婆子扑过去,嘴里骂道:“贱人,一把年纪不要脸勾搭我爹就算了,还敢污蔑我娘的清白,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个贱人!”

    芈婆子受欺负,那刘有财自然是要拦在前头,明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

    好在跟在她们身后的阿蛋虽是吓傻了,但终究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平日里那石家兄弟俩对他好,这会儿见芈婆子受了欺负,也晓得去大喊小叔叔。

    然后石家兄弟赶来,现场也是一阵混乱。

    等顾小碗和阿拾得知音讯赶到田间的时候,只见刘有财一家老小,没有一个不挂彩的。

    但最惨的还是刘金宝兄弟两个,虽说一时脾气上来了,但到底是天生的软货。

    尤其是石家兄弟来了后,两个都是打猎的好手,那石豪生更是身人高马大,他们就更不是对手了,现在要死不活地躺在地里。

    明秀自责地在一旁哭,断然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自己会惹出这么一番祸事来,只和背着孩子赶到的顾四厢后悔地哭诉道:“我若知晓会起这样的纷争,倒不如他继续打我罢了。”现在大家却都受了伤,公爹还扭伤了腰。

    阿拾和顾小碗赶来,正好给他们抱扎伤口,矫正扭伤。

    又送归家去,这个时候顾小碗才从顾四厢口中得知,原来那刘金宝和刘银宝兄弟俩竟然真的不是刘有财的种子。

    顾四厢回忆起自己还做姑娘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就闹过一会了,刘有财他娘还在,要去跳河证清白,叫人拦住了。大家见她都能以死证清白,就没怀疑过来了,但是后来刘有财进城做了长工,她又有了身孕,后来就生了那刘银宝。”

    这一次刘有财得空后,匆匆忙忙赶回来,也闹了一回,但不知道最后为什么,竟然就改了口,说这孩子是他自己的。

    他自己愿意做这乌龟王八蛋,自然是没人去多管闲事,但其实邻里人都知晓,自从此事后,他们夫妻是各睡各的。

    也正是这样,即便那刘金宝的娘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病,刘有财也没什么事。

    顾小碗只知道刘金宝他娘生病,但从来不知竟然是那种脏病,此刻听得顾四厢说来,也是一脸的吃惊。

    何望祖对于这种村中的风流轶事分明很是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的,“这般说来,难怪我看刘有财满脸的戾气,就不像是个好人。如今想来,养了两个儿子都不是自己的,谁能有好脸色?”

    顾小碗却十分好奇,“那他们俩的亲爹是谁?”两兄弟看着长得还挺像的,应该是同一个男人的种吧?

    顾四厢本来不知晓的,但她和芈婆子也算是年纪相当,自然是多聊了一会儿。

    如今也都揭开了,那芈婆子自然是没有瞒着,直接告诉了她,这刘金宝兄弟俩的娘,当时就是跟刘有财的表弟厮混。

    那刘有财的表弟是个吃百家饭tຊ长大的,无人教养,长大后自然是成了泼皮无赖,在他们老家惹了祸事后,来投奔了刘有财家。

    自然就在这里常住下来了。

    谁知道竟然和自己的表嫂有了首尾。

    但泼皮无赖,哪里能指望他回头是岸?到底是在这小村子里待不住,跑到外面惹了祸事,叫人打死了。

    也是如此,那刘有财没法子,又见他娘整日哭哭啼啼的,不能真不管这两个孩子,只能认了命,反正他表弟也死了。

    但是没想到,这两个兄弟性子,既是不像刘有财,也不像是他们那无赖爹,两个都温温吞吞的,又怂又坏。

    当时刘金宝拿女儿去换鱼的时候,刘有财是反对的,谁知道他跟着那同行的队伍出去找吃的回来,孙女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也是给气得半死。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此前何穗穗他们只见那刘有财一脸凶相,还以为他将孙女换了,谁知道这始作俑者,竟然是刘二黄自己的亲爹。

    当即也是气道:“如此,当时便该打死他,怎还带着他回村来,这般烂心烂肝的人,留着也是个祸害,为了一口吃的,女儿都能送出去。现在又要打媳妇儿子,实在是黑心肝。”

    顾小碗也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么多原委,心说现在虽说这兄弟俩都被打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但是留着,终究是祸害啊。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到底是有个坏种子的爹,这兄弟俩以后好坏难说。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去赌,他们经此一遭,会改过自新,回头是岸。眼帘慢慢垂下来,还是做了个决定。

    第84章

    只是顾小碗的确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这倒也不怪她,说破了天去,她的心境还是带着些稚气的,也是这一份稚气叫她有一颗为人着想的心。

    难得出了月亮,弯弯的月亮像是一剪新眉一般挂在那刚被风吹落了杏花的枝头上,淡淡清冷的银色落在了这一片此刻并不显得宁静的小村庄。

    遥闻那身后村子里传来的鸡鸣犬吠,她越发舍不得这份藏于大山之中的安稳了。

    “你怎么了?还在想那兄弟俩的事情?”阿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她旁边废弃的石磨盘上坐下。

    顾小碗瞧见了,“老人们说,做不得磨盘,这样晚上肚子会疼,就仿佛是磨盘在你肚脐上转来转去的。”

    “假的。”阿拾不以为然,但还是跳了下来,又换了位置,到她左边的断树桩上坐下,抬头仰望着月亮,“这样一闹,出去的事情,怕是要延缓一二了。”

    顾小碗摇头,不怎么愿意,养猪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出去,正好遇到出栏的小猪仔,最好养活,在过一阵子猪大不大小不小的,既是背不回来,他们也不可能将猪赶回来。

    能老实跟着翻山越岭有鬼了。

    所以出去的计划是一定不能耽搁的。再有等春耕开始了,接二连三的活计,得不间断地忙到秋收了。难不成今年就这样罢了,就算是这猪不养,盐不吃,可是老山参也不能就这样放坏掉啊!

    她倏然站起身来,“我想过了,那兄弟俩,就叫他们这样躺在床上吧。”不过说到此处,她将目光落到阿拾的身上,“你是信菩萨的,又到底是个和尚来着,现在还学了医术,也算是半个大夫了,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不能叫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所以你只管给他们治,也不要沾惹什么冤孽来,反正药出在我这里,到时候死了算在我的手上,反正我也不怕下地狱。”

    她这一番话,说得那般轻轻巧巧地,就背上了两条命,让阿拾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来,很明显不赞同她的话,“你倒是会打算,一切都只往自己的身上揽,是不是这样一来,动手打伤他们的石家兄弟也不用自责愧疚,心里犯了人名,我这个半吊子的大夫也不用心虚是自己医术不精,没将他们治好,一切都是你胡乱用药。”

    不知怎的,顾小碗竟觉得阿拾这平平淡淡的口气里,似带着些盛怒,不过她此刻也没仔细去想,很大方地承认了,“你知道的,我手上沾过人名,一条是两条也是,再多几条也无所谓了。”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做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只是不愿意拿亲人们的姓名来冒险罢了。那兄弟俩倘若能改好,那是他们的造化,可若是没有呢?这不是致全村人于危险中么?

    命不好,遭逢了这般乱世,活到现在已经是十分艰难了,实在不该纵容那样的歹毒之人活下,给当下的日子难上加难。

    “胡闹。”阿拾见她真这般打算,终于是忍不住,这一次怒气明明白白地就展露了出来,“这件事情,你不要逞强,我去同刘有财做商议,你别忘记了,那刘金宝还有妻儿,你如今想的是为民除害,可他的妻儿未必会这般认为。”

    这是顾小碗没有考虑到的,她只是想着,那刘金宝如此欺凌明秀母子,难不成明秀会不恨他么?所以听到这话,猛然反应过来,心想自己倒是糊涂,把这人性忘记了。

    此时悲,明秀兴许会庆幸刘金宝死了,但往后呢?时间最是容易冲淡痛苦的,反而那些幸福的时刻很容易就能保存起来。

    以后她若是反复翻出来嚼,没准真坏怪自己,毁了她好一个幸福的家。此刻也是糊涂了,“那,那这要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把明秀也杀了吧?

    “知道怕了?你以为人死了灯就灭?”阿拾难得白了她一眼,一面见着时辰也不早,便催促起来:“你且回去睡,我自有法子的。你怕他们翻天,不见得真要他们死。”一辈子躺在那床上,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刘有财明知道这俩儿子是他那表哥的种,却还养了这么多年,可见也是根本舍不得他们死。

    可现在顾小碗没得个答案,哪里能安心去休息,只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有打算?”

    只听阿拾说道:“你不必管,我反正有法子。”

    然他有什么法子也不同顾小碗明说,叫顾小碗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第二天去地里,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一个早上也不曾见阿拾的身影,想问又没得问处。

    直至到了这下午,何望祖一脸神秘兮兮地跑来同她说道:“小姨,那刘金宝真是要死的鬼,阿拾小师傅这般好的医术都拦不住他们要去见阎王。”

    顾小碗一怔,紧张好奇地问道:“怎了?”

    何望祖一脸的兴奋,“说来你怕是不敢相信,一早不知怎的,那刘有财道出刘金宝他们的亲爹,死前留了一笔银钱,说要留给他儿子,哪个出息就给哪个,没想到这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兄弟俩,一时间竟然就生龙活虎地,跑去要争相继承那笔银子,却不想银子花落谁家还没确定,刘银宝就失手拿榔头将他哥脑袋砸破了,我来的这会儿,阿拾小师傅正在救治,说是怕救不回来了。”

    “他们那无赖爹,还能留下银子,这他们也信?”顾小碗心说,这兄弟俩的智商是不是昨天打架伤着了?怎都不会思考了,这都能信?

    可没想到何望祖强调着:“真留下了。”

    “那钱呢?”顾小碗问,仍旧不相信。

    “只有刘金宝知道呢!说她娘断气前留了话,可没想到刘银宝急了,觉得他娘偏心,死前没告诉自己,一时怒火攻心,没拿捏住力气,把刘金宝打成了这幅样子。”所以以后这笔钱,除了刘金宝之外,谁也不知道了。

    刘银宝打死了自己的哥哥,刘有财不管如何,也饶不得他,又狠狠打了他一顿。那原本将他做小叔子伺候着的明秀也不可能再照顾他了,毕竟如今这小叔子成了杀夫仇人。

    “得了,这刘金宝死了,刘银宝没了人照顾,怕也是离死不远。”就算是活着,那明秀怕也不会叫他好过的,自己倒也不用再担心他兄弟俩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只是仍旧是有些好奇,阿拾是如何弄得这办法的?

    所以当晚就忍不住偷偷问起阿拾来,“你如何办到的?”

    阿拾却只说那医书里记了个药方子,药效是有些迷幻效果的,他只学了个三两分,就tຊ叫那刘金宝中了药,真真觉得他娘走前,告诉了他,他那亲爹给他们留钱的事情。

    顾小碗震惊于那医书的强大之处,又惊讶于阿拾的恐怖学习能力,心里忍不住想,莫不是自己穿越的其实是个大男主文,阿拾就是这前期落魄,后期名扬天下的大男主?

    不过她心中更好奇,“你给刘有财也下药了?”

    “没有。”阿拾回得斩钉截铁,随后道了一句:“芈婆子有身孕了,已是两个月有余,他如今有自己的血脉了,怎可还心甘情愿给别人养儿子?”

    顾小碗杏眸圆睁,半响才反应过来,道了一句:“看不出来,这刘有财老当益壮。”不过,这刘有财不容刘金宝兄弟两个了,那石家兄弟如何说?等他亲血脉出生了,还能对芈婆子这两个儿子好么?

    哪里晓得阿拾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不知道,那芈婆子和刘有财,原本就是老相识,当年两人在城里做工,一个在外院门角上做小厮,一个在内院做那扫洒丫头,本是郎情妾意,奈何刘有财他老娘非要刘有财回来取刘金宝他娘做媳妇,芈婆子她娘家又要天价的彩礼,一桩两桩的事情撞到一处,两人自是没能在一处。”

    刘有财终究是娶了刘金宝的生母做了媳妇,不明不白有了两个儿子。那芈婆子却是被她没心肠的老娘二两银子许给了一个鳏夫,她不愿意,求了主人家,主人家的太太心善,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她。从此她就留在主人家,直至十年前,他们主人家遭了难,死的死逃得逃,这芈婆子慌乱中,将主人家的两个小公子带着躲到了山里。

    性命是躲过了,只不过那小公子却是伤了脑袋,所以如今即便是生得人高马大的,那心智却是不见怎么长,到底是有些傻傻笨笨的。

    顾小碗听得瞠目结舌,竟没有想到,这芈婆子和刘有财,还有这样的缘分。

    更没想到,芈婆子作为一个下人,竟然是这么有情有义,因主人家的二两银钱之恩,这么多年便将两个小公子养这么大。

    不过也万幸,这石家兄弟俩是没像是那刘金宝兄弟一般是黑心肝,没辜负她这么些年的苦。

    第85章

    到底那一句‘好人有好报’的老话,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

    也忍不住感慨着:“如此说来,他们两个也算是人到中年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恍然大悟,那石家兄弟一直喊芈婆子都叫做母亲,这般称呼,在乡下到底是不常见,都是喊一声娘,称做母亲的,倒是那些个高门大户里多一些。

    想是听了阿拾说这芈婆子和刘有财的过往,一来是信了这缘份的奇妙之处,二来对他两个都有了大大的改观,自也是多关心了他们几分。所以仍旧是有些不放心,“那石家兄弟可是晓得芈婆子这个事情了?”

    阿拾像是知道她担心什么,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露出大半:“你以为芈婆子和刘有财这些故事,我从哪里听来的?”

    “石家兄弟告诉你的?”顾小碗半信半疑,知道阿拾与那石勇生玩得来,但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是这样要好,那石勇生还将这等过往之事都一一告知于他。

    然事实就是如此的,只见阿拾点着头,“自然,那石勇生到底从前是读过书的,知礼晓意。不过我愿意同他来往,到底还是因他才这般年纪,便有一份魄力,贵时不骄,贱时不燥,这样的好秉性,多少人读了一辈子的书,也不见得是有的。更何况你也见着了,什么脏活累活的,我是从未见过他嫌苦嫌累半分。”

    如此,自然是想要结交做朋友的。

    虽然他阿拾说的都是些事实,这石勇生的确是不错,但顾小碗见着阿拾以这样老成的口气来讲,忍不住笑起他来:“你这语气,好似你已是老态龙钟,瞧中了看得上眼的后辈,一个劲儿地夸。”

    阿拾笑了笑,倒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顺着她说道:“想是与你这老辈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当自己是个长辈来看。对了,我去请师父过去刘家一趟,到底是自己养大的,那刘有财还是要给刘金宝超度一二在送走。”

    顾小碗听罢,只叫他快些去。

    晚上本想同顾四厢提起这芈婆子怀孕之事,没想到一头揉着面团子的顾四厢反而先喊她:“你此前叫我将孕里的衣裳收出来,改一改,一件能改两件,只是如今怕是不能了。”

    她的旁边,是一簸箕焯过水的鼠曲草,何麦香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直接徒手捏着那些鼠曲草,只将绿色的汁液挤出来,装在膝盖上的小瓦盆里。听到她娘不改孕中的衣裳,不禁先抬起头来:“为何?”说好了的,那衣裳改了,自己能得一件换洗呢!

    顾小碗也有些诧异,不过从阿拾口中知道了芈婆子的事情,如今就猜了个七八分,直接问道:“四姐你也晓得了?”

    这下换做顾四厢诧异了,不过旋即又笑起来:“阿拾给诊的脉,他就和你最要好,肯定是先同你说了。”一面又道那芈婆子到底年纪大了,又是头一胎,诊出脉来自然是欢喜,但是终究没生过孩子,只能急急忙忙来找顾四厢。

    毕竟这顾四厢几个女儿不说,最小的两个女儿还是人到中年才有的呢!

    所以顾四厢听罢,想起自己那些还没来得及改的衣裳,只觉得先不要改,倒不如给这芈婆子留着。

    也是如此,才同顾小碗说起。

    而问了问题后,一直没有得到恢复的何麦香听到这般劲爆消息,哪里还顾得上那旧衣裳,只听得投入,尤其是听她娘和顾小碗说起刘有财跟芈婆子年轻时候的缘分,更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

    那瓦盆里的鼠曲草汁液都撒到了她的裤子时,感觉到湿漉漉的,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怪叫了一声,“唉哟,我的裤子脏了。”

    顾四厢瞧见了,只没好气地拿了那瓦盆来,将鼠曲草挤出来绿色汁液都导入自己的面盆中,又加了不少面粉,雪白的面粉瞬间变得翠绿如翡翠一般,她嘴里训斥着何麦香:“往日叫你做点什么,你那两只耳朵仿佛摆设一样,只怕不上供不请香,你是听不见的,如今这不该听的,你倒是听得认真。”

    说罢,只见何麦香也是愁眉苦脸的,忍不住笑道:“你自去洗一洗,就睡觉,不必来了,一会儿喊了你姐和阿苗过来便是。”

    何麦香早就想去休息的,奈何她娘要将她喊来跟着蒸青团。但是现在听得正精彩,她娘反而要赶她去洗裤子休息,自是有些不舍。

    果然就像是她娘说的那样,选择性地听,所以现在自然是无视掉了顾四厢的话,紧追着顾小碗问:“那现在呢?”

    顾小碗见她那湿漉漉的裤子贴在腿上,只推攘着她,“你睡去,哪里还有什么现在?都说完了。”自己则挽起袖子,上了灶台前去烧火,“趁着火还得空,能烧热水,一会儿上了蒸笼,可是不能给你烧热水了。”

    何麦香这才去拿盆打水。

    她一走,顾四厢就叹气,“怎么越大反而越不听话了,小时候软软一团,我叫往西哪里敢往东去?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刘有财和芈婆子,真是人不可貌相。”说到此处,只压低声朝顾小碗凑过去,“你不晓得,我头一次见芈婆子的时候,我觉得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把年纪了还捏着嗓子说话,就是那勾引人的狐狸精。”

    她都没好意思说,此前自己还担心过,害怕芈婆子勾引何荆元。

    顾小碗也不喜欢芈婆子说话,不过现在知道了,人也不是非得在喉咙里夹拖鞋说话的,人是当初逃难的时候,听说她那主人家后来还被烧,她自己的喉咙也受了伤,此后说话便是如此了。

    所以也是没办法的,而且人为了救主人家的两个小公子,在这般艰难的世道里,躲过仇家就算了,还将两个小公子养大,也没坏了心思。这样一想,到觉得芈婆子这声音,也不是那么叫人难以接受了。

    等给何麦香烧了些热水,顾小碗这里也上了蒸笼,因早前从村里收来的,都坏得差不多了。tຊ

    所以现在用的这一副是新的,总共有五层,是何荆元在顾四厢的鞭策下做出来的。

    但何荆元终究不是那专业的木匠和蔑工,所以可想而知,那这蒸笼到底是有多丑了,且还大小不一,叠在上头,那下头的可能还要漏气。

    但是也没法了,人半路出家,从读书人硬生生成了个匠人,也是难得。

    其实就算是家里的人多,也包不了这么多亲团,但是顾小碗他们计划着要出去,那路上少不得是要带干粮的。

    往西吃饼子的时候最多,如今正好赶上这入春,地里的鼠曲草和那蒿草都最是鲜嫩的时候,焉有错过的道理?

    所以早前便喊了何望祖带着元宝去磨坊里拉磨,碾了这些个面粉出来。

    现在除了一团准备包馅儿的青蒿面团之外,还有顾四厢现在正在揉的鼠曲草面团,以及还未开始揉的南瓜面团和紫色的红薯面团。

    那南瓜和红薯都是切条蒸了的,顾小碗已经捣碎了,倒时候加入这些糯米面粉就能揉。

    至于馅儿,何穗穗跟苏玉春的媳妇郭巧巧早就已经炒好了。

    有那腊肉香椿的,也有酥麻糖加花生馅的。反正荤的素的的好几样,大家喜欢的口味都有。

    所以打算包这么多,只有她们姐妹俩肯定是不够的。

    因此那何穗穗与周苗果然来帮忙了,不但如此,郭巧巧也来了,至于何望祖跟苏玉春,现在还与何荆元在刘家那头帮忙刘金宝丧事。

    家里的人都来包青团了,那大满小满,自是要何麦香去照看。

    她换了裤子洗干净后,去看了一眼都睡了,便也出来听八卦,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一面又立着耳朵仔细听她娘的屋子里,倘若听得一声哭啼,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去。

    人虽多,但是面团也不少,一个个要包好蒸熟,也是要时间的。

    她们这里忙完的时候,何麦香已经跟大满小满呼呼大睡了,月亮也上了中天,顾小碗听得外头传来动静,便示意何麦香打着灯笼去开门。

    果然是何望祖父子俩与苏玉春回来了,几人情绪看起来都很兴奋的样子,还没等何穗穗问,老白跟胡杨就先从何家父子的脚边先挤进来,直接从着灶房去。

    自然不必多说,肯定是为了讨青团吃。

    顾小碗扔了两个给它们,只探出头朝院子里看,果然见几人神采飞扬的,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一面喊着他们来吃青团,一边问着:“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个个都这样喜开颜笑的?”

    人刘有财请他们去埋人,他们这欢喜个什么劲儿?

    “小姨,咱真遇着好事了。”何耀祖手都没擦洗一下,半个红薯团子就塞了嘴巴里去,说得含糊不清的。

    第86章

    顾小碗身旁郭巧巧搬了个晾晒架过来,一个个筛子放在上面,两人正将蒸笼刚出锅的团子放在垫满了梨树叶的筛子里。

    这样做,一来防止团子粘黏住筛子,不好清洗,二来这梨树叶也自有一股青叶草木的香气。

    “什么好事?”她忙得顾暇不及,自然是没有将何望祖的话当做一回事。

    郭巧巧也抬起头来,见何望祖两个嘴巴晒得鼓鼓胀胀的,生怕他噎着自己,“你可慢点,这有许多,可没有人同你抢。”

    何望祖却是满不在乎,一双眼睛往筛子里到处找,“哪个颜色的是包肉的?”问罢,才说道:“挖了个箱子出来,别瞧小小的一个,但可重了,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想办法打开,说里头大抵是金银,不然的话不可能这么重的。”

    说完这话,他捡了好几个,也顾不得烫,就往怀里塞,要跑回去继续看热闹。

    顾小碗和郭巧巧面面相觑,自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倒是已经包完了,刚去屋子里看了一回女儿们的顾四厢挽着袖子过来,还想帮忙。因看到何望祖又跑出门去,十分疑惑:“他作甚去?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往外头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说是埋刘金宝的时候,挖着一个小箱子,里头极有可能是金银。”顾小碗回着。

    顾四厢自是当笑话来听,“咱这穷乡僻壤的,谁会埋宝藏在咱这破地儿,阿拾那些个医书,那是人家逃亡,往山里藏,情有可原。可他们埋刘金宝,不就是在大牛塘边上的斜坡么?那里能有什么宝贝?”

    只不过她这话说完,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一时只谨慎得朝外望去,仿佛是害怕谁听到一般,声音也小了许多,“不过你们别说,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言,说马爷他爹原来是山头上的大王,做的都是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压根就不是在外做生意。后来朝廷追得紧,方回了村子里来,所以这些年,马爷家都是咱们村子里的富户。”

    这种陈年旧事,还隔了这么多年,能有几分真假?顾小碗和郭巧巧都不信,当即只道:“可别瞎说,若真做那般勾当,早就遭了报应的。”

    不提报应两字还好,一听,顾四厢连忙道:“这还不算报应呀?不是我乱说,你瞧马爷祖孙几个,和咱们在村子里待得好好的,偏偏马虎要被那妖女迷惑,糊里糊涂跑山里送了命,现在马环也走了。”

    要说马虎,顾四厢觉得还没什么立场说他,可是马环自打马爷走后,就在自家这里与女儿们同吃同住,连读书认字都是一起的,旧衣裳新衣裳大家都一样,没有谁特殊。

    就这么养,不是顾四厢要吹牛偏爱自家的女儿,只是怎么也觉得自家两个姑娘是越养越好,马环却是另外一种人生。

    所以她觉得玄妙得很,没准就是那马家祖上作孽,如今报应在了子孙后辈的身上来。

    可还真别说,顾小碗听到他这话,不禁是若有所思,要是她姐说的是真的,那现在马家兄妹俩,算不是算是遭报应?

    不过立即就将这些心思给歇住了,正要开口劝着她姐别乱说,外头又传来了何望祖咋咋呼呼的声音,那叫一个欢喜:“好多钱呀!”

    顾四厢连忙迎出去,“果真是钱,有多少?”一面想就要跟着去瞧,似又想到了什么,声音从强院外面传进来:“老六呀,帮我看着一眼大满小满那里,麦香那丫头都睡着了,实在不靠谱。”

    郭巧巧听罢,只朝顾小碗道:“小姨,你去瞧着吧,这里有我,一会儿阿苗和穗穗来了,能忙得过来。”

    顾小碗颔首应了,一面去洗手解开身上围裙,放了袖子。

    大抵顾四厢与何望祖去瞧热闹,去了两三柱香的时间,才回来,还一脸的不悦,嘴里嘟嚷着,好似还在骂人。

    这时候灶房那头,她们几个已经在收尾了,顾小碗还在顾四厢的屋子里照看两个小侄女。

    听得她姐来了,便喊:“四姐,快些过来喂奶,小满醒了一会儿。”尿布还是干的,必然是饿了。

    顾四厢的脚步加快,逐渐朝房间靠近,推门进的时候喊着何望祖快睡,一面侧身进了屋子,门后的脸盆架子上洗了把手,就开始解衣裳过去,“怎饿这么快?”

    顾小碗将小满递给她,“姐夫他们呢?”怎还不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没怎么熬夜的自己,都开始呵欠连天了。

    “刘银宝也快不行了。”顾四厢回着,所以自家男人,还有空相师徒俩,这会儿也在那头。

    顾小碗有些纳闷,“怎就忽然不行了?”

    “唉。”顾四厢叹了口气,一脸遗憾道:“你不知道,那箱子拿回去,打开一看,上面果然是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币,刘金宝本来就躺在那堂屋的铺上,一看到就激动,一激动,一口脓血就卡嗓子眼了,那头刘有财给他抠了半响,吐不出来,也没法子。”

    后来阿拾那里也是熬了苦药来灌,也没见效果,这会儿刘银宝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满屋子都是他的呼声,听着渗人。

    顾小碗听得瞠目结舌,“那果真是命了。”便是大家不取,他那命老天也是打算收走的。不过见既然都是金币了,但是她四姐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是疑惑:“那有tຊ钱了,怎还愁眉苦脸的?”

    不提钱还好,一提顾四厢就更难过了,“金币就上面那一层,阿拾和他师父见多识广,一下就认出来了,是外邦人的钱,至于那底下,就是打碎了翡翠镯子,珊瑚什么的,但是就那般放在地下,也没个什么东西包着,都碎成渣渣了,想磨一副耳坠子都异想天开,就这样就算是什么好料子,人家当铺也不收。”

    至于底下,全是铜板,串铜板的线早就腐烂了,一个个铜板就这般挤在那狭小的巷子里,全是锈迹不说,偏还是当年私铸的盛通铜板,就算是现在乱世了,不怕朝廷追究,可当世的人也不认啊。

    所以,白瞎高兴一场,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最值钱的就上面那些金币,还不敢直接拿出去,得自己烧大火来融成碎金子。

    可是顾小碗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又或许一开始顾小碗没有像是他们那样有所期待,如今觉得那金子能用,已经是天大的一笔财富了,欢喜都来不及呢。

    有什么失望的?

    不过她也意识到了:“私铸的铜钱?”

    说到这个,顾四厢就一脸得意,“真叫我猜中了,那地儿原本就是他们马家的,马爷成婚后,跟王家的调换了后山坡那片地。所以那箱子果真是马爷他爹打劫来的,从前可有不少外邦商队从凤阳路过呢!而且他爹在那会儿,这私铸的铜钱闹得沸沸扬扬的,后面发现有这铜板的,都要被抓去砍头。”

    顾四厢琢磨着,兴许就是马爷他爹害怕被发现,这才给埋了。

    她是这样认定了的,所以说完后,也感慨道:“虽说一代人不管二代的事儿,但我觉得这因果报应什么的,咱也不能不信。”她现在已经认定了,马家兄妹本来好端端和他们在村里避难,最后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肯定就是祖上不积德,如今遭了报应。

    说到这里,也想到了自家姊妹六个,却没有一个兄弟,又忍不住小声说:“咱顾家祖上,怕也没干什么好事,不然咱爹娘拼死也才生了咱们几个女娃,硬是没有一个带把的。”

    顾小碗不在乎那祖上不祖上的,但是听到顾四厢越说越是没边,只没好气道:“你是真什么都往外说,回头仔细爹娘梦里来收拾你。”

    这一说,是把顾四厢吓着了,忙将怀里的小满抱紧了几分,“我就随口一说。”再说他们没生儿子这是铁打的事实,还怕自己说不是?

    顾小碗是困了的,不打算与她继续扯了,只起身道:“既然四姐夫今晚不回来,那我也不喊麦香了,就叫她在这头睡,你也早些休息,我去睡了。”

    出了门,只见周苗几个也才收拾完,准备要去睡觉,见着顾小碗都围了过来,“听说挖了许多钱?”

    “有钱不假,但也没多少,里头的铜板也用不得,倒是这些钱,把刘银宝的半条命要了。所以他们今晚是不回来,咱锁了门睡觉。”顾小碗说罢,一头见老白坐在墙上,只招手道:“还在外头浪什么?快些来睡了。”还是打算替胡杨看家?

    老白却是扭过头,将那已经开始逐渐长出白毛的尾巴对着她,甩了几下,跳下墙,不见了声音。

    顾小碗见此,也懒得管,检查了一下兔子圈的门,往里头丢了些吃菜叶子,也洗手睡觉去。

    到那快天亮的时候,忽听得一阵吵闹声,迷迷糊糊爬起身来,却见郭巧巧已经起身了,“方才来了话,那刘银宝也没了。”

    第87章

    顾小碗一下清醒了许多,“果真是命也。”想来这般,今日也是去不得地里了,索性昨儿已经将那些个团子都蒸好了,不如今日再开始做些饼子馒头的,也该启程出去置办货物了。

    只不过她仔细想了想,这挖出来的钱虽说少,但上面还有一层金币,虽没有十二分证明来路,但大概率可能同她四姐说的那般,真是那马家祖上打劫来的,来路不正,终究沾了血。

    因此便问郭巧巧:“你可要去刘家帮忙?”

    “是要去的。”她男人在那头,如今芈婆子有了身孕,诸多不方便,自己也是做了娘的,能帮衬个一二。“小姨有什么事情么?”

    “他们挖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咱也没看到,只不过我翻来覆去的想,若真是来路不明,咱还是别动了。”虽说金子是诱人,但是现在也没有很缺钱,粮食银子手里都有,那些便不要去动的好。

    没想到郭巧巧和她想到一同去了,不过郭巧巧不敢用那钱,不是因上头沾了血,而是觉得刘银宝是为了这钱咯血而死的,所以生怕他那魂沾在上面不干净,大家用了要倒霉。

    得了顾小碗的话,只松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那钱实在不赶紧,不用也罢了。”早前想劝,但是自己人微言轻,但是小姨说话有分量,大家愿意信。

    梳了头洗了脸,捡了几个团子吃着就过那边去了。

    顾四厢想去瞧热闹的,但思来想去,觉得这刘银宝和刘金宝的死法不一样,分明就是横死,自己身下又有两个吃奶的孩子,终究是将这好奇心给断了,和顾小碗几个小姑娘留在家里。

    她也不让何穗穗姐妹跟周苗去,只说那横死的刘银宝本就是阴气重,姑娘们体质比不得男人阳气多,莫要到跟前去凑。

    这般一说,把几个姑娘都吓得不轻,生怕晚上那刘银宝的鬼魂会找来。

    刘银宝也埋了,就埋在他哥的隔壁,但是大家依旧回来得晚,倒不是今儿又挖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是那明秀在刘银宝下葬后,就主动和刘有财提出想带儿子搬出去。

    虽说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但到底与刘有财就是远亲的关系了,在住在一处实在是不妥的。

    反正村子里也多是闲置的房屋,她想搬出去,那刘有财抽了半袋烟叶子,终于是点了头。

    他这个人,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那带着狠戾的眼神,都不像是个好人,然如今那明秀要搬出去,他却反而带着芈婆子和那石家兄弟搬了出去,将房子留给了明秀母子,又将如今自己手里的地,捡着那些肥沃好种的分给了明秀。

    明秀也没想到,心中自然是感动,再三磕了头,只说阿蛋以后好或是不好,都一辈子只认他这个祖父。

    这些,其实刘有财是不在乎了的,他如今有了自己的亲骨血。

    只是顾小碗次日听到,也颇为震惊,后来只听阿拾说,刘有财是个孝子,只怕也是看在他那糊涂母亲的份上了。

    毕竟这刘金宝刘银宝,都是自那表弟的骨血,如今两个都横死了,只剩下阿蛋这个,又是脑子不灵光的,他自然是不忍。

    如此这般,刘家的事情解决好,顾小碗他们这里也样样都准备妥当,也收整着队伍出去。

    这一次,有了石家兄弟俩跟着,他们这头就只去了顾小碗和阿拾,将元宝牵上,便出了村子。

    这路途倒是顺利,找到他们藏在西村的船只,在石家兄弟震惊的目光中,才晓得这伙人当初竟然是凭着几个木桶划过来的。

    也是万幸那是枯水期,这河面水小,若是春夏秋三个季,早就要了他们的命了。

    如今多了石豪生这个大力气,不管是藏船还是划船,都省了不少的力气。在东村废墟了过了夜,第二天也很顺利到了丫口镇。

    外面虽是在打仗,但这种山坳里的小地方,所受牵连甚少,所以搬迁而来的各地老百姓们,如今也算是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总算是有了些镇子的模样,又刚好遇着赶集的日子,街上便有了几分战乱前的热闹样子。

    只不过下面许多村子,比如那清河水两旁的东村西村这些的村子都空了,所以人还是有些少。

    然这乡底下人家,也没有什么好物可卖,好些的是家里老母鸡才下的鸡蛋,那差些的,去年秋收后攒出来的种子,都要给卖了。

    他们停留了半日,买了些各类手头没有的种子,听得人说那肥头县如今是周边最热闹繁华的县城,恢复得很好,最重要的是,那头还住了几个大乡绅,其中一个曾经还是在凤阳做过大官的,如今告老还乡,修了大房大屋,使得那肥头县就更热闹了。

    不过最吸引顾小碗的,还是肥头县本tຊ来就有个猪市,那小半条街上听说长年累月都臭气熏天的,因为四面八方的小猪崽小牛羊咩都牵着往那里去交易。

    现在听到肥头县这般热闹,和阿拾几个一商议,“如此,倒不如去肥头县,比咱们去凤阳要近许多不说,还有告老还乡的大官,指不定这山参还能出手了。”

    最重要的是,能买小猪崽。

    虽说凤阳也能买,但是这路途太遥远了,不确定小猪崽似乎能坚持这么久。而且还要忙着回去赶春耕,已经叫刘家兄弟事情多拖了好些天呢!

    阿拾如今留了些头发,毕竟已经打算学医了,以后也是不做和尚求生了的,只是头发还很短,梳不起鬓来,便在头上戴了个破烂斗笠,但他开始拔个头了,身形挺拔,便是一身破衣烂衫在身上,却仍旧穿出几丝清贵之气来。

    如今点着头,从远处瞧,倒也有几分少年侠客的样子。“也好,那肥头县既然热闹,咱们也不买什么金银贵重之物,硬是能置办齐全的。”

    这般一说,当日便转头往那肥头县的方向去。

    要说这肥头县,原还是顾小碗三姐顾三草的夫家所在地呢!眼下肥头县恢复了,也不晓得三姐夫他们回来了么?

    还有那带着荣儿与大家走散的苏秋子,会不会在外听到老家安定下来,便带着侄女儿归来。

    所以顾小碗是带着几分期待的。

    从丫口镇到肥头县,大抵是走了两天的路程,后面又是半日的水路,方直接到了肥头县的县城里。

    那县城紧靠着河,这一点与凤阳多有些相似,码头边上没多远,就有一条灯红柳绿的街道,这是专门给那些路过跑船的商人们歇脚的地方。

    那头吹过来的风,仍旧刺鼻得紧。

    石勇生闻着了,一下就猜到此处是什么地方,眉头一时皱起来,“别从那头走。”他就怕弟弟老实,容易被那街上挥着手绢的女人哄去。

    阿拾也正有这打算,再怎么说,他们和队伍里,还有顾小碗这个小姑娘呢!于是几人饶了路,从另外一条街上走。

    因赶时间,大家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阿拾拿着老山参去找卖家,顾小碗和石家兄弟直接往猪市去。

    只不过这一路上都是吃干粮,又忙着赶路,今儿都没顾得上打水,各自的水壶也是空了的。所以当路过那面摊时,见着石豪生一直盯着那老板手里的面条瞧,顾小碗便索性道:“咱吃碗阳春面再去吧。”也正好管老板打听些消息。

    当下便管老板要了四碗阳春面,也顺势打听起这县里的消息。

    城里的热闹他们是看到了,只怕是十二个丫口镇也凑不到这许多人,而且街道上来往行人也多,那穿着绫罗绸缎的更不少,可见富贾之人是不少的。

    果然,这一问老板就一脸自豪得意:“你们可不晓得,我们城里这位父母,原来和凤阳王爷那是拜了把子的异性亲兄弟,他老父亲更是了不得,曾经还在朝里做过大官,最是一个有福气的。如今他年纪大了,只想要落叶归根来,凤阳王爷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放了他兄弟,允他挟着来老父亲归故里来。”

    一说起这事儿,隔壁桌子上的人就来了兴致,连忙凑过来接过话道:“那是,听说凤阳王爷和咱们王父母,从小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他们父子离开凤阳那日,凤阳王爷亲自来送,直至送到城外呢!这般的尊荣,可不是哪个都能享得的。”

    又说全靠着王老太爷父子两个,肥头县是哪个码头的绿林都不敢来骚扰的,各处的生意人们知道这里有王老太爷父子这定海神针,如今水路旱路,都要挑着这里走。

    一来二去的,一个死城也活了起来。

    可不就是托他们王家的福气么?所以现在王老太爷要修庙,这肥头县的老百姓都十二分的积极,那有钱的直接捐钱,寻常百姓手头不宽裕的,便是送木材或是直接去免费做工。

    只将他敬成了县里的活菩萨。

    顾小碗听得津津有味,虽不知这王家父子曾经做什么官,但如今看来,也算是庇佑一方百姓,倒也是不错的。

    不想一回头,却见着石家兄弟俩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尤其是不会怎么掩饰自己情绪的石豪生,更是龇牙欲裂,仿佛遇到了那杀父仇人一般,两手更是紧捏着拳头。

    叫顾小碗害怕,他会忽然一拳头将这桌子砸碎了去。

    第88章

    她连忙喊了一句:“阿豪,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石豪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石勇生却冷静了下来,忙抓过自己弟弟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做安抚,在他耳边低声道:“阿豪,别气,没事,大哥在的。”

    石豪生却是斜眼看着那面摊老板,嘴里全喘着粗气,大部份的眼白露出来,模样叫人觉得十分害怕。

    阿拾见此,连忙起身:“既然都吃得差不多,咱们走吧。”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石豪生的异样,好似与这王家父子是有些关系的,生怕在听这帮人说下去,石豪生会控制不住情绪。

    顾小碗连忙拿起包袱,石勇生则继续抓着弟弟的手,好似生怕自己一松手,弟弟就会变得如同脱缰的马匹。

    几人也因此弄得紧张不已,也没去猪市了,一直沿着街头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巷子口,见那里凸出几块长板石,便一起坐下休息。

    阿拾率先问着,“那王家父子,你们认得?”他觉得,虽不该问人家隐私,但如今大家一起在这城里行走,石豪生到底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性子,毕竟他脑袋受了伤,所以现在知晓多一些,也好规避一二。

    而这一问,石豪生的情绪就更为激动了,石勇生慌忙将他一把抱住,继续安慰,“没事的阿豪,哥在别怕!”

    想来到底是相依为命的亲兄弟,他的话到底是有些用的,石豪生靠在他肩膀上,从最开始的情绪激动逐渐呼吸平缓,竟是睡了过去。

    见着弟弟睡着了,那石勇生才看朝顾小碗和阿拾:“方才你们听到那王老太爷,是不是也觉得他是个菩萨一般的好人,庇佑着这一方百姓?”

    顾小碗的确是这样想的,阿拾也很坦然地颔首道:“对比起旁的县城,甚至是凤阳,只怕都不如当下这肥头县叫人觉得安心。”

    这话引得石勇生一阵冷笑,“他是做起了好人来,怕也是那心底有鬼作祟。”一面只含恨说道:“当年若非是他,我石家何至于葬在那一场大火中。”又十分痛心地看着肩膀上靠着的弟弟:“阿豪最是聪慧,家里请的先生们,无一个不夸赞他,父亲母亲都指望着将来他有个大造化,可从振石家先祖的声明。”

    又说这位王老太爷,叫做王敬梓,和他祖父原在上京的时候,同拜在一个老师门下,又都是凤阳人,自是相互提携,一起入仕为官。

    说起来,那时候王石两家人,好得仿佛一家人一般,他们的父亲跟现在这肥头县的王父母,自也如同亲兄弟一样好。

    可偏是这般好,却因最终政见上的不和,成了陌路人。

    本以为这是两家的终点,谁晓得那王家竟然为了攀附权贵,竟将他们石家害了。

    到现在石勇生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帮黑衣人杀光了全府的人后,站在血流成河的花园里,说他们要是恨,也别恨他们,他们就是一把刀而已,真正的挥刀人,还是那王敬梓。

    石勇生那时候也才几岁的模样,他弟弟年岁更幼,是当时作为丫鬟的芈婆子将他们俩死死地按在花园的水塘里,才躲过了一劫。

    可后来逃难的时候,弟弟还是伤了脑袋,从此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回忆起这些痛苦,他只觉得当日那火山血海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爹娘亲人惨叫的声音连绵不绝耳,热烫的鲜血到处飞溅,声音也哑了几分,“我本不信,毕竟我从前也是叫他一声王爷爷,他待我们兄弟也极好。可是我石家出事后,他的确是一路扶摇直上了,这叫我也不得不多想。”

    只奈何为了逃生,又赶上了这天灾地祸的,活下来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是想办法报仇了。

    还有弟弟要时常看病抓药,他跟芈婆子辛苦赚回来的钱,也是堪堪够糊口。

    他说完这些,四下一片安静,远处街上的热闹tຊ也好像变得遥远了许多。良久后,顾小碗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跑去一把火,也烧了这王家吧?

    不问还好,一问石勇生就满脸无奈,“我又能如何?这里的百姓能安居乐业,的确是因他的缘故,我是想报仇,却也不敢为了这一己之私,回了一方安隅。”

    他这话一出,自是引得顾小碗和阿拾的佩服,只是却也没有办法夸赞他,反而更为他心里难受。

    最后倒是石勇生自己开口,“罢了,不提这些,我们这些年在外见了多少生离死别,如今在我们眼里,没有是比活下去更重要了。更何况我想着,他终究也会死的,若是世间真有因果一说,他就算是没有横死,哪一日寿元尽了,下了阴司,自有判官审他的好歹,下油锅上刀山,也不迟的。”

    他心思倒是豁达想得通,也说得对,现在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休息一番,等那石豪生醒来,也各自分路去。

    顾小碗牵着元宝,石勇生兄弟跟在她后头,与那石豪生买了两串糖葫芦,便将人哄得好好的。

    然他们这去猪市,竟然是路过了那王家所盖的庙址,如今还乱石木材横堆,不少老百姓在此处帮忙,好不热闹。

    有人见了他们往这里走,以为也是来帮忙的,只朝顾小碗高兴道:“来得正巧,我们这里正是缺力气,你们又有骡子,太好了,快些帮忙将这些木头运到那边去。”

    还同他们指着远处一个白发苍苍,挽着袖子提着斧头跟着干活的老头:“老太爷也在呢!”

    这话一出口,石勇生立即眯着眼睛眺望过去,果真见着那苍老面容有几分眼熟之意,只是对方比他记忆里的王敬梓,苍老了不少,背脊骨也伛偻了再也撑不直了。

    此刻正同所有的百姓一般,挥汗如雨地干着这些粗活。

    “他,时常来这里?”石勇生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

    石豪生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糖葫芦上,明显没看到,听到他哥问,才疑惑地跟着开口:“哥,你说谁呀?”

    不过现在石勇生却是顾不上回他,神情急促地看着那人,此刻只急需一个回答。

    那人却不解他为何如此着急,只回道:“自是每日都来的,从早做到晚,是一点不马虎,咱们县有王老太爷,当真是千百年难得的福气啊。”一面不忘催促顾小碗拉元宝过去驮石头。

    顾小碗忙回道:“大哥,我们是路过的,途经贵县而已,还有旁的事情,只怕帮不得这个忙了。”

    对方一听,眼里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强留,“也罢了,那你们走好,在我们这肥头县,只管放心来往。”

    顾小碗告了谢,示意石勇生走。

    只是离开这里,石勇生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我如今倒是懵了,他到底个怎样的人?早前咱们在丫口镇,听人说他每日住着大屋大院,多少个美貌年轻的丫鬟在伺候着,可眼下却又看到他与这普通老百姓无异,吃的是粗饭干的是粗活。”

    这让石勇生开始疑惑,当年害他们石家的背后主谋,究竟是不是他王敬梓?

    可若不是,这些年为什么还时常有追兵在找他们的下落呢?

    顾小碗到底不是石勇生,也不了解所有事情的全貌,但是现在亲眼看到这王敬梓,的确像是个普通的老人家,而且身份贵重,的确是没有必要同这些底层老百姓们一样干活,更何况他已经是一把年纪了。

    所以没有办法与这石勇生解惑,“你也不必纠结了,你此前不也说了,他有什么因果,将来阴司会自己审。”

    话是如此,可石勇生只觉得,他不去查个清楚缘由,这心中总觉得好似什么堵住了一样。

    只频频叹着气。

    顾小碗见他如此心不在焉,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也是大胆提议:“你如此纠结作甚?实在觉得心里堵得慌,只上前拿了他来问,若是果真和你家脱不得干系,你就挟了他做人质,咱们也不怕走不脱,反正到了山里,是咱们的天下。”

    其实她这就是胡说八道,这样说也是想着石勇生向来是个理智人,应当是不会将她这话做一回事的。

    谁知道现在的石豪生满腹满脑子都是自家的血海深仇,听了顾小碗这话,竟然是放在心上了。

    当下只将高大的弟弟往顾小碗身前一推,“你说的对,我当要做个明白鬼才是。你帮我带弟弟走,我若出事,你们头也不回就直接离开。”然后也不等顾小碗反应,竟然朝着原路跑回去。

    顾小碗当时就傻眼了,急得要喊他不是,追也不是,只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怎么就这样嘴欠呢?偏这个时候又和阿拾分了道。

    “我哥作甚去?”石豪生反应过来,满脸的疑惑,一面想要启步追去。

    顾小碗见此,急得忙拉住他,“他有事儿,你跟着我走。”猪市也是去不得了,想去追石勇生拦住他,可奈何人腿长眨眼睛都没了影子,现在自己追去,必然是被对方当做同伙了。

    倒不如先去找阿拾,再想对策。

    第89章

    阿拾这里很顺利,大概是肥头县有这王家父子带的好风气,那药铺医馆里的大夫药童们,也不似早前他们在别处遇到的那般,一见着他们破衣烂衫就不给好脸色,当做要饭的给打出去。

    所以阿拾手里的老山参卖了不说,那些顺带着晒干了的半夏、夏枯草石斛等,还都给脱了手。

    人家也没有因为见着他是个小少年,就昧着良心诓他的银钱,一分一厘都交给他手上。

    还见着他一个人不大放心,他要离开药铺的时候,里头的管事人追了出去叮嘱,“这位小后生,虽说县里如今治安是好,但那鱼塘里头总有几个坏掉的螺蛳,你自己仔细些,别丢了东西。”

    阿拾见此,心中一暖,只露出笑容来朝他道谢,打躬离开。

    因这没有耽搁多久,他便打算直接去猪市找顾小碗他们了,不想才走到分别时候的路口,就见着顾小碗一手拽着石豪生,一手捏着元宝的缰绳,神情焦急步伐匆匆。

    当即就叫他担心起来,连忙朝顾小碗挥手喊:“这里!”

    顾小碗正是焦急得好似那无头苍蝇一般,县城里这许多出医馆药铺,她也不晓得阿拾去了何家,不想这时候,阿拾竟然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一瞬间反而叫她觉得不真实,竟是愣住了。

    反而是石豪生甩开了她的手,朝阿拾奔了过去,“阿拾小师父!”

    顾小碗这才反应过来,没瞧花眼,果然是阿拾,顿时那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快步迎过去,又见他身上包袱不见,心中也是大惊:“这么快就出手了?”

    阿拾颔首笑着:“可见这城中人对于王家父子俩,倒也没有夸大,药铺的人很和善,价格也很公道,我也着急去找你们,自也就没有到处蹿。”说话间,也是发现少了人,不免四处张望搜寻:“阿勇呢?”

    不提还好,这一题顾小碗满脸的自责,只将他们在前头修庙的地址上遇到那王老太爷的事情告知于他,又说自己那些张口胡来的话,惹了祸事。

    阿拾听了,心中也的确担心,毕竟石勇生说过,这些年他们一直藏藏躱躱的,甚至兄弟俩都还改了名,叫芈婆子做母亲,正是因为总是有人在打听他们的消息。

    只是现在见这城中面貌甚过了那凤阳,百姓们又口口称颂这王家父子的各样功德贤政,便恍然道:“我如今想来,阿勇说一直有人追他们打听他们的消息,那时候他们才受这家破人亡之苦,正是如同那惊弓之鸟。”

    顾小碗半知半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阿拾点着头:“只怕打听他们消息的,正是这王家人,只不过人家未必要追杀他们,而是找他们。而且你仔细想来,你若是去害人,你会特意留下性命么?”这样多此一举,怎么配做杀手?只怕还活不过三两天呢!

    叫他这么一点,顾小碗也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起来,“你说的正是。不过现在也不是解析这些事情的时候,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她返回来找阿拾的时候,是穿的小巷子,并没有敢往那修庙的tຊ河边岬角去。

    如今只喊上阿拾,叫这听着他们的话,一脸懵懵然然的石豪生,便赶了过去。

    又说这庙,专门修在挨着河边的这一处岬角上,此地的地势比河边别处都要高出个二十来米,但是上头奇山怪石,乱木丛生,也住不得百姓又修不得街道。

    一直是这肥头县孩童们玩耍的宝地,不过去年劈了一道雷落在此处,山石皆碎,竟然收拾出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来,正好有个和尚途经此地,听着王老太爷说,他从前也是朝廷做官的人物。

    只因最后对朝廷失望,便削发出家作了和尚,懂的佛法最是精深。

    正好这肥头县除了一个油头肥耳的和尚守着一座小庙之外,也没有像样的庙,正好这天雷落下,各人都觉得是天时地利,合该在这里修建一座像样的庙来供奉菩萨,往后好庇佑这这一方水土。

    如此这般,大家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至于这王家父子,则出钱又出力。

    此刻那石勇生就在此处,不过他当时杀气腾腾而来,却叫一个石匠给喊住了,以为他是来帮忙的,只叫他过来搭手帮忙扶一把。

    他想着也不耽搁多久,便过去帮忙,不想竟是被绊住了,如今只能拿一双探究不解的眼睛,盯着远处那果然是凡事亲力亲为的王敬梓,越发弄不懂了。

    一时也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然就在发愣之际,一个女孩儿娇俏又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在他身后忽然响起:“无忌哥哥?”

    这个名字,在他们石家被灭门之后,就再也没人这般叫了。

    起先芈婆子喊他大少爷,再后来为了避人耳目,便给他们兄弟俩另外改了名字。

    所以听到这一声‘无忌哥哥’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一震,不受控制地寻着那声音去,正好对上一双满是惊喜的鹅蛋脸。

    这张脸生得好看的鹅蛋脸,一下就与他记忆深处的一张小圆脸重合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叫出对方的闺名:“妙娘?”

    王妙娘手里挎着篮子,里头是给她祖父送的茶饭,听到石勇生直接唤自己的闺名,不但不恼,反而欢喜得红了眼眶,泪珠子马上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了。

    只不过她也顾不得去擦拭,反而激动地走上前一把扯住石勇生的袖子,“无忌哥哥,你这些年去了哪里,祖父和我爹一直到处打听你们的消息?”当年他们赶到的时候,大火虽在烧,但到底将火海里的尸体都抢救出来了大半,并未见着他们兄弟俩的尸身,便料定是逃走了。

    也正是如此,王家父子这许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地到处打听。

    就求寻个音讯。

    这话将石勇生给惊住了,一时竟然也忘记去哄王妙娘莫要哭,只呆呆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一直找寻我们?”

    王妙娘这里哭了,她是王家的宝贝小姐,又同他祖父和父亲一样,没有一点小姐架子在身上,还总是亲自来给她祖父送饭,在这场的木匠石匠们,对她都很熟悉,也很尊敬。

    如今见她哭了,如何不惊动那王敬梓。

    所以就这当头,王敬梓也赶了过来,只是却没有像是大家预想的那样,将这王妙娘和石勇生分开,反而在看到石勇生后,竟也是老泪纵横,嚎嚎大哭起来,“天可怜见,石家血脉还存啊。”随后也如同他孙女一般拉起石勇生,像是疯了的模样,一会儿拍自己的胸口一会儿又拍石勇生的肩膀,又哭又笑的,拉着往那还算得上是废墟,而不成型的大殿方向跪下去磕头。

    只倒是菩萨娘娘怜悯,保佑石家还有后人,又恰巧在这庙里遇着。

    石勇生已经完全被这爷孙俩弄懵了,但是脑子倒是逐渐清醒理智了过来,也是恍然大悟起来,心想莫不是这些年一直在打听他们三人消息的,不是什么杀人,也许此事同王家也没有关系。

    而不过是王家一直在找寻他们罢了。

    他在这种错愕之中,被王家爷孙俩带着离开了此处,他们满脸都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如何也再叫他没有办法将其联想到与自己家灭门之仇有关了。

    只机械性地任由他们带着回了王家。

    以至于顾小碗一行人急匆匆而来,却见这岬角上,打磨石头的在打磨石头,刨木头的在刨木头,全场平平静静的,没有什么暴风雨后的残象。

    但既不见了王敬梓,也不见石勇生。

    两人面面相觑,顾小碗先开口:“莫不是他想通了,没来,返回去找我们,刚好从哪巷子里错开了?”

    阿拾闻言,心想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既然来了此处,也不见王敬梓,自当是要上前去打听的。

    当下安抚了顾小碗和石豪生两句,便朝一个木匠师傅走过去,“劳驾大爷,小子早久仰王老太爷贤德名声,听得他老人家便此处,特意来拜,不知究竟是在场的哪一位,还麻烦帮忙指引一二。”

    终究是读过书的孩子,人说那腹中有书气自华,正是这样了。所以纵然他衣衫破旧,但眉目清隽,眼神清澈坚毅,身形又挺拔。

    那正在劳作的木匠抬起头来瞧了,不疑有他,果真信了。“小后生你来得不巧,老太爷刚寻得一个故人之子,欢喜十分,引了家里去呢!你今日怕是见不着了。”

    带了家里去?这话对于顾小碗他们来说,简直是两层意思。如果这是故人相见,两眼泪汪汪,此处不是那说话之地,携手家去。

    这是好的。

    而不好的,则是石勇生的身份暴露,被王家抓回去了。

    但究竟是哪一个,也不好在细探,所以阿拾和顾小碗交替了一回眼神,又看看此时因长时间不见他哥,开始变得躁动不安的石豪生,“走。”

    去王家。

    第90章

    话说这王家,果然是没有像他们在丫口镇听到的闲说那般大房大屋,一家子老小,连带着那不愿意离去的旧仆们,都挤在县衙后堂那一方小院子里。

    所以原本这不算宽敞的院落,显得越发拥挤,那原本该是种着些赏玩花卉的院子里,如今也种满了些葱葱菜菜的,墙脚下面还搭了个鸡棚狗窝,上头的树枝上,还隐约挂着些旧年的南瓜藤。

    这一翻望去,哪里像是什么官宦人家,反而像是一处农家院落。

    石勇生不免也是瞠目结舌,他的记忆之中,王敬梓虽是节俭之人,但也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只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问,他们父子分明曾经也是位居高官,哪怕现在风水不在,但总是曾经辉煌过的,怎么过得这般落魄的模样?

    简直是连拉带拽的,进了那厅堂里去,叫人推着肩膀往椅子上座,才坐稳又有人递了温热刚好的粗茶来,没等他喝了一口解渴,王敬梓又在他面前抹着眼泪哭起来,一双干枯满是老茧的手,握着一块陈旧洗得发白的帕子,不停地擦拭着眼角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老泪。

    一边哭一边说,“那年你还小,我与你祖父他们因王爷的事情,意见相左,的确是闹了几天,只不过我们是同乡旧谊,一起携手从这凤阳走出去,经历过外面的风风雨雨,怎么可能会因为那点小事就离心呢?”

    只不过,这一次争执,却叫有心之人给做了手脚。

    但是另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选择灭口,竟然还转嫁到了他们王家的头上来。

    他哭了一回,又道:“然政见不和的多了去,到底不该因这事引来灭门之灾,我得了消息后,是万般不解,又不敢露出风声,以免也如同你们家里遭横祸一般,只小心翼翼的应承着外头,隔了两年,我才打听到,原来那一伙人并非是政上的事情不和,才对你们王家动手,一切缘由还得说起你们家那一尊白玉观音像。”

    听他说起白玉观音像,石勇生的脑子里也回想起了小时候祖母那佛堂里供奉着的一尊菩萨,上好的白玉雕刻的,便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孩童,也知晓价值不菲。

    但官宦人家,如何没有些底蕴?哪家还没两样值钱的东西了?他们家有白玉观音像,别家有那黄金聚宝盆。

    怎么就偏挑了他家的白玉观音像,还纵tຊ火杀了满门?所以石勇生是不信的,脸上也满是怀疑,对于王敬梓是没有半点的隐藏。

    然还没等王敬梓解释,忽然厅堂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那白玉观音像竟是出自你们石家。”他的口气里,也满是错愕。

    原是顾小碗一行人寻来,本还对这王敬梓将石勇生带来之事心生不好的想法,然到了他们这专门在衙门后面开的侧门,只见进入的都是些老仆们。

    打听之下才晓得,王家早就遣散了仆人们,只留下了从前的老仆们,都是些年迈体弱之辈,如今那守门的婆子,也是牙都掉了许多,说话含糊不清。

    但好歹叫顾小碗几个听清楚了,对方又听说他们是来找老太爷的,竟就大大方方放进去。

    感情,这往昔里,这般像是他们来找老太爷的寻常百姓过多,所以没个疑心。

    也是如此,他们便进来了,见着院子里的景象,更是大吃一惊,对于王敬梓那点怀疑,也彻底烟消云散。

    若真是一包藏祸心的歹人,家里不该是这般模样的,便是作假,也难得作出来。

    只是没想到随着那引路的老妇到了厅堂门口,竟是听得这一番谈话,这白玉观音像,可以说是阿拾人生的转折点,如果没有这白玉观音像,自也没有他们兄妹生离死别之事了。

    当即浑身一颤,不由自主脱口便问出话来。

    听得他的声音,厅里厅外的人,都一起将目光聚集到了他们身上来。

    不过那王敬梓发现了个头高高,但是那眼神明显看起来,不是很精明灵动的石豪生,忽然一怔,“这是?”他不敢相认,耐着这石豪生的面容,又与他祖父十分相似。

    石勇生只得答了话,一面朝见着了他而快步扑过来的弟弟走过去:“这是我弟弟无竭,那时候伤着了头,便是这般了。”

    王敬梓一听,又是两行老泪不要钱地往外流,只抱着手足无措,完全被他这举动吓着了的石豪生哭起来。

    石豪生本想推开他,但见哥哥摇着头,只能皱着眉头忍耐。

    待那王敬梓哭过一场,石勇生和王妙娘又在一旁劝着,方把人拉开,大家一起进了厅里坐下,石勇生又介绍了顾小碗和阿拾的身份,只说是如今自己落脚的丫口镇朋友。

    倒也是长了心眼的,没说他们居住在那如今被人定义为大山荒村的红枫村。

    王敬梓听得石勇生对顾小碗两个小孩也是十分尊敬的口吻,便也不敢怠慢,又叫人重新奉茶来。

    方也言归正传,问起阿拾,“小兄弟也知晓白玉观音像的事情?”

    他这一问,石勇生也将目光朝阿拾投递过来。

    阿拾点了头,一脸如实地说道:“我听闻过,大抵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朝廷虽是风雨飘摇,但也不似当下一般散乱一盘沙,听说宫中有个叫陛下十分信任的大太监,不知是从何处得来消息,只说是那白玉观音像是菩萨真身,得了便可保万年平安。”

    才说到此处,石勇生气得倏然起身,“他是做天子的,想要直接开口便是,难不成这做臣子的还不奉上去给他么?”

    阿拾摇着头,“你就这不懂,你自家奉上去,那自然是你家得了封赏。”旁人能得个什么好处?

    这话简直是一语道破了天机,石勇生只像是被雷击过一般,浑身一颤,朝身后的椅子瘫软倒去,万般恨意,“可是晓得,这白玉观音像,到底去了何人手中?”谁拿了,那谁便是谋害他王家的幕后真凶了。

    王敬梓接过了话,“你也不必打听了,便是当下坐在皇城里的那位九千岁。”一面指着阿拾,“这位小兄弟方才口中说的那位大太监,正是他的师父,当时还是个不起眼小太监的他,正是听得了他师父这话,记在了心头上,后也不知如何访到你们家的。”

    根据王敬梓的猜想,这九千岁应该起先是叫人去王家买了,只不过价格没谈拢,更何况当时的王家也不短缺金银,自然是没有同意。

    那九千岁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不然如今怎么可能取代他师父,做了那皇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呢?当时只觉得已经上了敬酒,他王家不吃,便直接上了罚酒。

    只是王敬梓也冤屈,白白背了这黑锅,好些年里都叫许多同僚认定,他后来升官发财,是因背刺了自己的兄弟同僚。

    而听得家中仇人居然是那皇城里的九千岁,一瞬间石勇生只觉得此生是报酬无望了,两眼空空,满脸绝望,只含恨喊了一句:“老天爷实在不公!”

    王敬梓听得这话,心中也是十分难过,一面安抚着转了话题,只说这些年到处寻他们兄弟俩的下落,最终没法,得了凤阳王的招揽,便想着回了这故乡来,没准他们兄弟俩听着消息,会寻来。

    眼下看来,王敬梓倒也算是心求所成,只奈何得知真正凶手是何人?这些年背后追他们的是王敬梓派来找他们的人,又压根不是什么凶手,悔恨的同时又痛恨那太监。

    大家的目光都主意在他家的家仇上,自也没有人去细究阿拾如何知晓白玉观音像的事情。

    只是从王家出来后,顾小碗还是察觉出了阿拾的不对劲,趁着那石家兄弟暂留在了王家,便问道:“你怎么了?那白玉观音像的事情,可是还有别的缘由?”

    阿拾听得她问话,愣了一愣,随即扯开一个苦笑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顾小碗点了点头,见他也没有要告诉自己的意思,也不欲多问,只提起石家兄弟来:“阿豪要治病,他们又本来是那世家子弟,如今有了王家这里落脚,想留下其实也能理解,更何况芈婆子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血,以后也算是有了个依靠,倒也不必他们来操心。”

    阿拾表示也理解的,“嗯,也难为阿勇得知了这些真相,却还要送我们回去,倒是麻烦了他们一遭。”

    顾小碗叹了口气,两人便去采买,至于那猪崽一事,王敬梓已经包了下来,叫他们不必去那猪市,等明日石家兄弟送他们回去的时候,一并给带上。

    只是等着转了大半天,顾小碗猛地一拍膝盖,懊恼道:“白白浪费了机会,在他们家的时候,我竟然忘记打听一回我三姐他们的消息。”

    这王敬梓的儿子如今是肥头县的父母官,自家下面的百姓是否回来,他那里应当有个底才对。

    阿拾满脑子都是那白玉观音像的事情,自也是没想起,如今见顾小碗自责,便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看着王老太爷是个和善人,他儿子百姓也总是在夸,咱们不如直接去县衙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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