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碗如果说单纯为了干净,肯定要多费口舌,于是便直接道:“咱阿拾虽是学了医术,但又不是能起死回生?终究咱们自己也要讲究卫生不是,四姐夫你不想想,这多少人是因为不干净遭了病灶?那早年就单一个痢疾,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呢!”
这般一说,何荆元倒也没有说二话了,反而道:“正好,夯土做墙,但这得了空闲,也喊阿祖去河边多捡些鹅卵石来添在里头,结实些。叫他也顺顺道挑选些好石头,若是不平的,拿了錾子去。”
他这里说定了,便只有一个苏玉春了,不过他去了肥头县还未归来,顾小碗更不知道他这一次去,可是寻到了亲人们,更不晓得他们是否打算在这红枫村长久住下去。
所以下午去田间的时候,就与郭巧巧问起来。
郭巧巧听罢,半点没有犹豫,“不满小姨您,我与玉春哥其实已经是商议好了的。”她叹了口气,“我这一张脸,到外头去那都是要吃苦受罪的,思来想去,反而是这山里头安全些,少招些祸事。”
顾小碗有时候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一样在太阳底下晒着做农活,偏他们一个个那脸颊都晒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又粗糙又红,偏这郭巧巧的仍旧是白白水嫩,很不理解。
要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大家吃的喝的还是一样的呢!
所以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老天爷果然是给个别的人优待,就比如郭巧巧。
当下听了她这话,看着她在这玉米地里仍旧显得倾城角色的小脸,连带着这一片玉米地,似都高贵了许多。顾小碗也点着头:“也好。”只不过到底是有些惋惜了,她这般的美貌,又不是她的错,却要躲躲藏藏同那见不得光的一眼。
但郭巧巧有些担心,“我们若是都留下来,家里的田产怕是不够的,那时候可是要另外开荒?tຊ”
顾小碗摇着头,“你倒是多想了,咱也不说别家了,就是咱们家这一大家子出去,也不知能回来几个,各家各户何尝又不一样?所以他们归来后,那闲置着的田地多的是,只不过那些个肥沃的,咱留不住罢了。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什么地养什么种子,那也是有说法的,咱的红薯如今种在人人都嫌弃的沙地里,不就涨势比田坝里的肥土要好要甜吗?”
因此这些田地的肥沃对于顾小碗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候对症下药便是。
郭巧巧得了她这话,放心了许多。又开始盼望起自家男人早些回来,能不能带好消息,她是不敢多想的,如今人能安全回来,就十分放心了。
自打苏玉春走后这些天里,前几天还好,可是后来她就日日做梦,梦里一会儿见着女儿倒在水洼里,一会儿又看到自家男人靠在树底下浑身是血。
她与顾四厢那头说了,顾四厢只劝慰着说梦都是反的,又说她大抵是过于担心忧虑,生出了心疾来。
到底是如何,郭巧巧不知晓,当下反正希望苏玉春能早些回来,可谓是拨着手指过日子。
而这当下商议好了要自己盖新房子,那旧宅地自然是要去收拾的。
到底几年没人住了,更何况是祖奶奶那边呢!各类枯枝腐叶残垣断壁自不必说,商议好的第二日,便暂时歇下了地里的活儿,大家开始清理宅地基出来。
也是万幸有元宝,那些个废土残渣的,叫它给驮到那低洼处,反而将原本坑洼的地面填得平整了许多。
就连带着去河边的路,也叫元宝驮了许多渣土去填上,这样一来,又从河边驮着些鹅卵石回来。
其实乡下人家夯土做宅地基,是没有许多讲究的,但如今有了顾小碗,她又素来最害怕那天灾人祸的,所以即便是做土屋,也十分认真。
跟阿拾那里合计了一下,先是将宅地基给挖了出来,然后直接在宅地里夯土,一边又填补上些鹅卵碎石等等。
如此一来,那第一层土墙一半卡在挖好的宅地里,一半路在地面,中间又有石头加固,为此大家还试了一试,根本不可能推到,便是撞也撞不开。
所以打好了这一圈宅地,便用同样的法子往上夯土。
泥都是现成的黄泥,和了水搅拌过后,粘糯得很,韧性又好,所以工程进度十分快。
不过是三五天,那左边的一排厢房墙胚就全出来了,就只差将房梁给架上,盖茅草封顶,安装上门窗就算是完事。
简单是简单,可人手明显也是不够用,地里也不能一直丢着不管,而且天气又正好,所以都恨不得马上就将墙体都全部打出来,这样太阳一晒,厚重的泥土墙也能被彻底晒干。
还有要往山上割茅草,一样要等晒干,不然新鲜的茅草重量大,背回来劳累人不说,往上盖的时候既是耗费人力,又怕顺伤到房梁上的细荆条。
还有那房梁柱子,这些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自然是要去山里挑选那好的。
这是一件费心事情,家里人手又腾不开,所以暂时还没谱。
何荆元十分为此事着急,觉得这一家子什么都全靠顾小碗来安排,必然是不行的,于是主动找上刘有财帮忙一起去山里相看房梁。
他去时,顾四厢将他喊住,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刘有财眼里都是他家的地,你如今是要去请他帮忙,少不得是要耽误他一两天的功夫,他便是答应了你,只怕到了那山上,也是心急如焚时刻挂记他的庄稼。”
“这是什么?”何荆元捏了捏包袱,只觉得里头软绵绵的,很是疑惑。
顾四厢笑道:“他眼里除了地,还有他家里头的媳妇孩子,这里头都是些贴身的软料子,做奶娃娃的衣裳最是合适,你拿了与他家去,他心里没有不高兴的,那时候你要往哪一座山上去,他都随你的愿意。”
只不过就他们俩去山上,到底是不妥的,还是要喊阿拾一并去,有他在,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个什么狼啊豺的,也不怕。
正好阿拾也能上山挖些药回来。
何荆元这里提着顾四厢给的包袱去,果然高高兴兴就说动了刘有财。
只是两口旱烟后,刘有财只觉得就他们俩老头家阿拾一个小子,是办不妥的。便提议道:“那牟家总共也没有多少地,牟云天天坐在家里头,不如把他喊上,大小伙子力气是有的。”
何荆元何尝没有想到过?村里暂时总共就这么些个人,他不但是考虑过请牟云帮忙,还想过鲁石匠和他家那弱不禁风的女婿温书生呢!
一面摇着头:“不瞒老兄你,我早前和泥夯土的时候,就想过找他来抡锤子的,只是他说要收拾着往城里去寻个落脚处,我也不好在多言了。”
刘有财得了这话,黝黑的脸上皱纹挤成了一团麻花样子,“他果然要做和尚去?”又啧啧地看朝那不平尼姑住的小庵,“他们家这是祖上犯了什么?一个二个的都要出家。”
“天晓得呢!兴许是不平那日的话,也是叫他无颜继续待着村子里了。”何荆元想着,这事儿若发生在自己的生,早就没脸活了,自己的爹做畜生一般的行径,自己做哥哥的,还护不住亲妹子。
刘有财想着如今村子里人逐步回来,到时候少不得是那流言蜚语的,只怕果真是受不住,“也是了,叫他去吧,走了那地空下来,没准还是我来种。”
两人这头商议好,只等明日喊上阿拾就去山里相房梁。
顾小碗则招呼着侄女侄媳们,在村口附近这一带割茅草,随后就铺在村口那土坎边上晒着。
也是这一日,苏玉春回来了。
连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村头北边的方家。要说这方家实在是运气好,老小总共十二口,竟然全都活着回来了。
他们家的地顾小碗家和刘有财手里都是有的,因有那鲁石匠家做了先例,所以他们方家的地自己现在接手,收成也只拿足够家里敷嘴的,余下的留给种地的顾小碗家和刘有财家。
方爷方奶那里去了地里头,见着那瓜是瓜,豆是豆,一个个肥大可爱,便晓得这地顾小碗他们是用心伺候了的,一点没有荒下来。
自也就没了半点芥蒂,只不过他们家在北边上,当时那山火来的时候,到底是有些影响到,如今也是要补屋修墙的。
所以暂时先居在别人家的空房子里,方爷方奶年纪大了,便在家里收拾,儿子媳妇便带着孙子们一起加入了顾小碗家的两支队伍里。
方爷方奶如今快古稀之年了,只有方叔这么一个独子,后来方叔娶亲成婚,有了方小十,本来以为也是要一脉单传的。
没曾想方小十十一岁那年,方婶有了孕,又生了方小木。隔了三年,又有喜,这一次孕肚大得出奇,便生了放小米和方小来这一对龙凤胎。
而方小十娶妻后,也是先生了个儿子方小日,后媳妇也是怀了龙凤胎,生了方小目和方小晶。
这兄妹俩,简直如同方小米跟方小来一般。
也是托了这两代龙凤胎兄妹的福气,他们一家逃难路上叫一户子嗣艰难的富贵人家瞧中了,留在了队伍里做仆从。
所以这几年不但家中老小皆活了下来,还拿了不少工钱呢!
原本他们是听说肥头县样样好,打算在那里安定下来的,结果遇着了苏玉春,那方爷认出了他是顾家的外孙子,便问起村中之事,活人几何等。
苏玉春一想,如今流落在外的各人已经归来,那红枫村也是瞒不住,自是一一答了。
方爷方奶一听,晓得了村子里还有人住,地也没有荒废,自然是歇了在城里安定下来的心思,又觉得他们年纪大了,没得几年好活了,总是要落叶归根。
那方叔是个孝子,又想到手里虽是些银钱,但是家中人口众多,在这城里就算弄得了房屋来,可没有什么手艺,靠什么过活?
于是同三个儿子商议后,便携手同苏玉春一起回了红枫村来。
他们手里本身是有钱财的,从苏玉春口中得知房屋的境况,所以各类短缺的日用品,也是从外头备好回来。
因此现在这方爷方奶在家中,其实也没有什么活儿,什么被褥他们都是从外头带来的,不必像是当初刘有财他们一般,到处在村子里翻找别家走时候没带走的破烂。
还有喂一喂从外头买回来的那头小猪,以及一窝小鸡仔。
村子里添了人又添了这些猪羊鸡,在加上tຊ那胡杨隔三差五的犬吠声,似有些恢复到了几年前的那般热闹意思。
第102章
他们方家的人口众多,虽说方叔方叔是年过了半百,但是那晚一辈的方小木兄弟姊妹几个,最大的三十,最小的十六,个个都是有力气的年纪,而方小木家最小的女儿方小晶也是十岁,许多轻巧活儿她也是能干。
因此他们家的进度,竟然丝毫不落顾小碗家这头。
不过说起来,顾小碗家这边到底是姑娘太多,大力气也就那苏玉春一个罢了。何荆元倒是自己琢磨了些木匠活儿来,但到底是腿脚不好,那何望祖跟着阿拾年纪又还小,剩下的便是顾小碗她们这一帮女流了。
勤快肯定是勤快的,但姑娘家的力气终究是比不得男子。
因此有时候,还是承蒙那方家的兄弟几个来搭手,比如从山里将梁木扛回来,便是要依仗他们的。
顾家这边也不会叫他们白帮忙,各类季节的咸菜泡菜以及菜干肉干,没少往他们家里送去。
正巧方家这里,也是天天吃着地里的新鲜瓜果,这如今不是饿饭的时候了,这天天吃难免觉得乏味,如今添了顾家送来的这些,反而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吃的有了花样,对于这一日三餐有了期待,干活也是越发的卖力了。
那鲁石匠见此,心想这才收了麦子,眼下虽说地里的豆子在成熟,该收家里来,但空闲日子还是有那么几天的。
于是思来想去,只叫了自己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温书生一起,也准备夯土修建房子。
可不巧了,他这起意不赶好时节呀,那顾小碗家和方家的墙胚,都是在五红六月就打出来的,早就在这烈日之下晒干,结实不已。
而现在已经七月了,那太阳是好的,但比起五六月份的,到底是少了几分柔和,所以这般暴晒之下,紧接着又是雨季的倾盆大雨。
所以可想而知,他家这房胚一场雨后是什么样子。
顾小碗和周苗从地里归来,背着些花壳成熟了的花芸豆,因如今地也不如从前宽广,她俩索性是在地里那高高的玉米杆下坐着,将依附着玉米杆的成熟豆子给摘下来。
如此这般,倒是剩下了许多力气,不必连带着那根茎都给背回家,没成熟的又能继续留着。
两人过了河,便在杨柳树下歇息。
昨日才下了一场大雨,这河水也涨了许多,沿着河那些地势低洼的稻田,如今也全是水,到处都是哗啦啦的声音。
她俩气虚喘喘的,周苗有些担心因着了昨日这大雨,看着有些发胀的豆子,又抬头看着这乌云团团的天空,虽是有太阳,但到底是阴晴不定,便道:“回去怕要叫阿祖辛苦几分,将那炕房烧起来,不然这些豆子,不过两日就要发芽。”那时实在是可惜了。
虽说发了芽,可以作豆芽吃,可这都是颗颗粒粒饱满的好豆子,哪里舍得用来发豆芽吃?
顾小碗颔首应着,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只朝河对岸那挽着裤腿赤着双脚的鲁石匠翁婿两个看过去。
鲁石匠不知道在说什么,又好像是在骂他女婿,淌水声太大,顾小碗听不清楚,只见着他脸色十分不好,还时不时地冲身后的温书生指着鼻子。
那温书生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大抵也不是做庄稼汉的料子,算得上是平坦宽阔的田埂,他踩滑了好几次,有一次还摔进了稻田里,半个身子都湿了。
越发叫那鲁石匠嫌恶。
周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压低声音说道:“早起出门的时候,阿祖已经将羊放到后山坡下了,听他说瞧见了鲁石匠家的新房子,墙壁垮了两堵呢!他想来是为这个事情起了火气,那他家女婿做出气筒呢!”
说到这里,她是十分不解:“他也不是个年轻人,这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怎么会想不到这个时候夯土不好呢?”
“总是抱着些侥幸之心的,何况前两日天气好,万里无云,他便也是没料到会忽然山雨瓢泼而来。”其实他喊着女婿去挑土的时候,顾小碗就看着了,只劝着过了这七八月再说,到了九月里,天高气爽的,那墙根既不遭太阳暴晒,又不怕十月的初霜,最是合适的。
偏他是不信邪,非得说那九月的时候他也要忙着收地里的庄稼,也是要打算去山里采些山货,没得那闲工夫。
这不,天公不作美,这几日的劳作都被忙活了一场,他不生气才怪。
顾小碗将目光收回,背起背篓,“走吧,不瞧他了,他这如今越发是小气多疑,免得回头他看着咱俩了,又觉得我在笑话他。”
鲁石匠从前就喜欢同顾家比,毕竟自己儿子多,但是如今儿子都死完了,旁人也没说什么,他却是总觉得谁都在嘲讽他家没了儿子。
那鲁桂花还奶着鲁狗儿,听说他就再催生了,要叫鲁桂花和这温书生,最起码也要生五六个孙子出来。
可是顾小碗听芈婆子那里八卦来的,那温书生当初与这鲁桂花圆房,是叫鲁石匠下的药。如今也鲁桂花虽也是一张床上睡觉,但也是各睡各的。
这些话,都是年轻不懂事,整日抱着鲁狗儿在村子里闲逛的鲁桂花自己说的。
她到底是年纪小,没得个什么心眼,芈婆子那里只稍微一问,她就无不相告。
顾小碗当时听得芈婆子说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发毛,心忧了好半天,当晚在屋子里,就同一帮侄女悄悄说起这事儿来。
最后只道这鲁桂花怕是不单年纪小,脑子也不大灵光,这等闺房之事,竟然是随意与外人说了去。
两人这厢背着花芸豆回了家中,那草棚之下,何荆元正在刨木条打窗框,见她俩回来,“你们快吃一口饭,这雨只怕还要继续下,山坡上的茅草晒得差不多了,趁着底下还没渗水干爽着,跟着帮忙背回来。”
倘若不赶着这天气,何荆元是不会催促,也不要叫人去背的,毕竟家里有元宝呢!
顾小碗和周苗这里应了声,只忙去灶上吃饭,发现家里除了何荆元带着大小满在做木工活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在。
“空相师父也去了么?”顾小碗有些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山路湿滑,生怕他有个好歹。
何荆元正专心致志地凿槽眼,眼睛不敢移开半分,毕竟他也是个半吊子,生怕一凿子打歪了,那这就白费功夫了。“劝了,不听,非得拿了绳子去,说多少也要背着两捆回来,以后那房子他才住得安心。”
顾小碗无奈地叹了口气,“只盼着阿拾那里看着些。”和周苗匆匆吃了饭,便也是拿了绳子,往村口方向的小坡去。
路上遇着了同样是背着干茅草,身后还跟着元宝的何望祖。不管是骡子还是人,都被那厚而茂盛的茅草遮挡得看不见面目,只瞧见两个大小不一草团子在地上移动着。
“少背些,多跑两趟。”顾小碗生怕伤着了他的身体。
然何望祖如今可得意着,嘿嘿一笑:“我又不是你们女娃儿那么娇娇弱弱的。”
说罢,竟是忽然直起了那弯腰驼背的身体,大摇大摆地和她俩擦肩而过。
顾小碗刚想叫他别逞能,就听得‘唉哟’一声吃痛,回头一瞧,只见连人带着茅草,都在路上。
“叫你不听劝。”顾小碗没好气走过去扶他,发现竟然自己一人之力竟然扶不起,只将那已经走了的周苗又喊回来。
好不容易将人扶起,却发现何望祖脸色惨白,似又站不稳的样子,顾小碗吓得忙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只尽数将那茅草放下来,却是仍旧不见任何缓解之相,一时是慌了神,“你别是闪了腰。”
何望祖扶着自己的腰,还有些不服气,“娘常说,我们小孩儿哪里来的腰?”
顾小碗也不同他争辩了,只和周苗说道:“你先扶他回家去,再去请芈婆子来看一看,她对这跌打损伤是有些巧劲儿在手里的。这些茅草我收拾。”
然这何望祖留下的茅草,顾小碗背了三次,才全都送到自家新房子那头去。
如此可想而知,何望祖不扭伤才怪。
期间顾四厢等人也陆续回来,得知后只骂了何望祖不知轻重几句,又说他一个人在别处背,问了他tຊ可是背得完,他信誓旦旦说没得多少,自己一个人一次就能背完。
哪里晓得会是这么多,如今扭伤了腰,不知要躺在床上几日了,白白耽误了进度。
所以何望祖这次受了伤,不但没有得到全家的嘘寒问暖,反而被他爹娘连续炮轰了好几回。
叫他好不委屈。
但是这般逞强,到底是要不得的,因此便是晓得他委屈,也没去宽慰。
直至这茅草背完了,隔日果真又下起了大雨,地里也是去不得,那摘回来的花芸豆因何望祖伤了,也不大可能去烧炕房,大家想着也不算很多,现在外头皆是大雨,出不得门做活,索性都拿了小板凳来围坐在簸箕旁,将豆子粒给剥出来,架在家里的灶火上烤干便是了。
第103章
这一下,鲁石匠家那上次被大雨泡发倒了几堵的墙壁,如今也彻底成了一堆烂泥堆在那里。
所以接下来几日里,见天都能听到鲁石匠的骂声,他自也不会骂自己的亲闺女和那鲁狗儿,只盯着那文弱弱的温书生骂。
每日顾小碗他们都能看到这温书生拉拢着个脑袋,像是个鹌鹑一般。
逢着这会儿,顾四厢就要感慨,回家跟已经能下床做些轻松活计的何望祖说道:“你瞧鲁石匠家这女婿,实在是造孽,好歹也是识文断字的,若不是这天灾人祸的,他落了难,如何做起这上门女婿来?那鲁石匠也不做人,自己不听劝,如今哪里不好就都怪罪到自己的女婿头上来。”
一旁的周苗听着,嘴里不由自主地附和着:“他这个做岳父的,反而像是那恶婆婆磋磨媳妇一般。”
这样一说,还真有些那么点意思了。顾四厢又检讨,“果真是这般,女儿嫁出去怕遇着恶婆婆,儿子入赘又害怕凶岳丈,左右都为难,索性你们以后要娶媳妇要找女婿,都别搬出去,免得你们到外头受欺负去。我到时候做婆婆也罢,做丈母娘也好,都断然不会像是别家那般,一定是一同相待,不会叫哪个受半分委屈。”
何望祖坐在椅子上剥毛豆,一面含糊不清地学着他娘的话,一面摇头晃脑的。
刚好叫顾四厢瞧见,拍了他的脑门一巴掌,“坐也没得个坐相,枉费你爹从前还是教书先生呢!”又见他在那里晃晃悠悠的,总共也没剥多少豆子,越发觉得碍眼,便使唤着他:“你得闲了,元宝也不愿意干活去,索性你带着他去磨坊,把那堆毛竹给碾碎了,回头得了空闲,淘出些纸张来。早前便说要给你外祖母烧纸的,这一转眼中元节已经是眼前了,还没个门路。”
周苗接过了话:“是了,前儿小姨还讲,得了外祖母这许多东西,到底不好拿那炮仗叶在糊弄,无论如何也要烧几张纸钱下去给她老人家使。”只不过现在也没得出村子的打算,是从外面弄不来纸钱了。
好在顾小碗早就放弃用那些柔软的草做草纸,此前就专门去大竹林那边割了些不好的小毛竹回来,用铡刀铡成小节,然后放到磨盘上去碾碎,又泡发锤锤打打的,反正工序也是费劲得很。
最终实验了无数次,终于是做出了些薄厚不已的纸张。
字是写不得,但是擦屁股到底是有用的。
那时候何荆元只直呼奢侈至极,他在那镇子上住的时候,也不敢这么用纸,只敢用竹片烧过的厕筹。
不过最后到底是没逃过真香定律,又叫顾小碗说这纸又不花钱,和那厕筹一样是竹子做的,只不过这浪费些工序罢了。
于是他才作罢的。
但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用毛竹造纸来擦屁股,那何望祖此刻听到了,一时立起了耳朵,满脸震惊,“娘,你这如何使得?那不是拿来擦屁股的么?如今你又拿去糊弄外祖母做钱使,那阴曹地府要是不认,指不定还将外祖母做那**贩子打一顿呢!”
这话说出口,他那后脑勺上紧接着就狠狠地挨了好几巴掌,疼得他这次嗷嗷叫,“我说实话罢了。”
“老娘看你是满嘴臭粪,再胡说八道,回头喊你小姨来收拾你。”顾四厢给他这话气得不轻。那纸钱到下面去能不能用还两说呢!就他们这一个丫口镇周边的村子,每个村子用的纸钱都不一样呢!
有的是圆的,中间还有个四方孔,仿佛那铜钱一般,只不过一张有巴掌大罢了。但是隔壁村子用的又是银票那样四四方方的,而再北边那头的村子一些,人家用的又是要拿錾子印花的,反正各式各样,也不知哪一处的是真纸钱。
所以烧的本来就是个念想罢了,如今何望祖上纲上线的,不挨揍才怪。
何望祖委屈巴巴的,见他娘进屋去抱午觉醒来的大满小满,这才不服气地看朝周苗,试图找共鸣:“难道我说错了么?”
“你俩都没错,不过阿祖你这张嘴,能闭还是少张为妙,免得又白白挨打。”周苗忍着笑说道。
何望祖便是万般不服气,但最终还是揉着后脑勺牵着元宝去了磨坊那头去。
下过那场雨后,接下来这几日天气都甚好,大雨洗过的天空明镜一般,云是云,山是山,白的白,绿的绿,又有村子里的各样果香飘荡着,倒已是有了几分秋丰的意思。
只不过如今村子里人多了,前日雨后又回来了两户人家,这满树的果子大部份都有了主人家,也不要顾小碗他们来担心果子熟了掉地上可惜。
因此自是将那原来做果脯的时间都节约了下来,地里活也不必太赶,得了空闲顾小碗还和阿拾去山里挖些草药回来。
运气好的时候,野鸡是断然少不了的,或是去河边下个网,还不耽误自家那新房子的进度。
日子倒也怡然自得的,转眼过了中元节,顾四厢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顾小碗,忽然反应过来,“这一转眼的,老六你也是及笄了。”
十五岁罢了,顾小碗觉得自己还是个发育未成熟的小丫头片子,不以为然。自然是不会想着过什么及笄礼,更有这些个侄女年纪都不小,所以便也不担心顾四厢要替她找婆家的事情。
反而与她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上次玉春回了肥头县,已是得了三姐他们的下落,又托了往那头走的商人传消息,想来就是从北到南,也是该到了,正好这眼下地里不是太忙,房子那边也差不多要收尾了,我的意思是,叫阿祖陪着玉春回肥头县一趟去。”
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快,何望祖那腰已经好了,如今一口气爬十米高的老树杆都不带喘气的。
顾四厢一听,自然是赞同的,“也好,反正现在就那么点地了,咱是忙得过来的,大满小满又大了。”只是仍旧是有些忧心,“上次只说是三姐他们有了消息,并不曾说秋子和荣儿在何处。”
世界那么大,找人本就是大海捞针一般,便说是现在了,就是自己那个时代,有的一辈子也没找着呢!
因此顾小碗也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回头还是得抽空出去打探打探,还有前几天,听村子里回来的人说,去年还见着了五姐夫妻两个。”
“是呢!只是没有提孩子的事情,那会儿蓝毛鬼打来,你五姐怀着身孕,也不知这孩子如何了。”这是顾四厢最不敢提及的一件事情了,几年前这一场天灾人祸,上头的姐姐下头的妹妹们,哪个都遭了秧,几乎是家破人亡的地步。
唯独她抱着了小妹的这条大粗腿,家里不但人员没有因为这战乱和天灾减少,反而添了两个丫头呢!
对比起顾五幺,她简直就是生在福窝窝里一般。
早年顾家还没顾小碗的时候,是打算留了顾五幺找个上门女婿的,只是一来二去的,总是没有那合心意的,反而将顾五幺的年纪拖了,没法子,最终找了个鳏夫一起凑合过日子。
孝期满了,顾小碗准备收拾包袱去投靠姐姐们的时候,也是考虑过去找顾五幺的,只不过想起她那时候才有身孕,自己去了也是添乱,便转头去了近一些的丫口镇,找顾四厢。
只不过也没想到顾四厢家那时候正逢大难,也是一无所有。
然这一切说起来,似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一般。她原本去投靠顾四厢,反而将顾四厢一家子带着往红枫tຊ村来,竟是避开了外头的乱世,过了这几年的宁静日子。
不说在这村里过的什么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但最起码是能吃饱穿暖,比过那外头去逃难的那些强。
瞅瞅村子里这些回来的人家,如今已有了**户,可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唯独是那方家罢了。
余下的人家,哪家不是折了好几口人在外头,或是回来的,也是带着一身的病灶。
正想,阿拾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碗,我记得你早前还有一斤多的甘草。”
顾小碗抬头看去,只见阿拾背着一个没上漆的小木箱,那是何荆元帮他打造的,手艺到底不过关,别说上头雕花绣朵,能弄两个小抽屉推拉,已经算是不错的。
她回着:“有的呢!现在要么?”又见阿拾从外头来,满头的大汗,偏那头发也不算太长,只能在额头前扎了个抹额,这会儿一热,有些发丝都黏在了额头上。
便又说:“你先歇会儿吧,这大中午的,本就是休息的时候,他们若是不太急,等晚些阴凉了再去瞧。”一面从绳子上扯了面巾递给他去。
原来阿拾从地里回来午饭后,便趁着这午休的时间去村里沾染了病灶的人家。
阿拾接了胡乱往脸上一擦:“孙家婶子那里着急用,你去给我拿来,我回我那边去拿别的,我怕她等不得。”
一边擦着脸,就往他们隔壁去。
顾四厢见他走了,只抱着咿咿呀呀的小满随着顾小碗的脚步往屋子里去,“那姓孙的就不是个好货,早年没少欺负我们姊妹几个,如今她遭了大病,果真是报应,你还拿药给她作甚?叫她疼死了才好。”
第104章
那孙家婶子生得魁梧丰腴,早年更是仗着自己娘家是有几个钱的,没少欺负这顾四厢姊妹几个。
当然,顾小碗出生得晚,顾四厢说的这些她没什么印象,毕竟她出生的时候,这孙家婶子已经是一把年纪了,早没了年轻时候的春风得意。这一次回来,更是弯腰驼背,鸠形鹄面的,看着好生恐惧,像极了这山里人家鬼怪故事里传说的老变婆。
也不知是如何染上的病灶,有些微驼的后背上,涨了许多脓肿疱疹,那日何望祖牵着元宝去河边喝水的时候,把小满也背着了,正好碰到,将小满吓得嗷嗷大哭。
这会儿顾小碗将甘草翻出来,却发现有些发霉回潮了,一时不由得着急起来,仔细在里头翻找了两下,竟然是找不到多少好的。“这可如何是好?我本是有心拿去给她用,如今找来却几乎是坏掉了,她该不会觉得我这里是故意的吧?”
顾四厢心里却是欢喜,一手拍着怀中大满的后背,面上则替顾小碗辩解道:“这怪得上哪个?那都是她的命罢了。再说前些日子一个劲儿下雨,你要顾着外头的地,又要看着咱家新房子,如何想得起来将这床底下的甘草翻出来晾晒?依照我的话来讲,终究是她年轻时候为人不和善,如今真是遭了报应来。”
她还欲待说,外头阿拾催促的声音已经传来。
顾小碗无奈地拿着药出去,递给他瞧:“不是我有心,实在是家中事宜太多,顾不上这些零碎草药,如今这般模样,怕也是用不得了,你看可还有什么药能代替不?”
阿拾看了看,果真是不能用了。只不过顾小碗这话没糊弄人,是真的忙。因此只叹了口气,竟是将方才顾四厢那话说了一遍:“罢了,不是你我不救,实在是巧妇难为那无米之炊。我去与她家说,看看是否能另外找来药材代替,若是不能,当是她的命数罢了。”
说罢,便拿着那霉坏了的甘草去了。
顾四厢追出来,“这阿拾糊涂,那甘草拿去作甚?难道还怕他们不信么?留家里还能放灶膛里烧两把火呢!”
顾小碗也是瞧出来了四姐不喜欢那孙家的,方细问起来。顾四厢一时想起小时候遭那孙家婶子欺负,越想越气,唾沫横飞地数落起那孙家婶子的万般不是。
比如那抢占他们家的田埂都是小事情,还药过他们顾家的鸡,甚至有一年期了口角,在顾家的麦子刚抽穗的时候,偷偷去割了。
当然,他们孙家没承认。
现在反正顾四厢说起来,仍旧是一肚子的火气,“我看她就是遭了报应,年轻时候嚣张跋扈,如今老年遭罪。何况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她这样的人品,能养出什么好笋来?我敢打赌,她那些个儿女媳妇的,没有一个愿意抽空去与她找药。而且要我说,若不是阿拾免费帮忙诊治,他们只怕还不愿意出钱给她瞧病呢!”
说起这免费诊治一事,顾小碗又听得顾四厢说起这孙家婶子年轻时候的各种无赖,心中竟是有些担心起来。“你要这般说,我倒是有几分担心阿拾,若是治好了也就罢了,若是真没得治,回头别是赖上了阿拾,这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处,惊得顾四厢一头的冷汗,只忙将小满塞给她,“你仔细帮我听着屋子里大满的声音,我去瞧一瞧,阿拾老实得很,可不要叫他们家诓了。”
话音落下,等顾小碗抱着怀里的小满反应过来,顾四厢已经夺门去了。
她此举叫顾小碗心下越发担忧起来,想去瞧,偏那屋子里午睡的大满这时候却是醒来了。
顾小碗只忙去给抱着,想将一个背起来,又嫌弃这天气太炎热,索性将两个娃儿放到那垫着软席子的筐里,捡了扁担来挑着,一人手里塞了李子给她们俩啃着,就往孙家去。
说起来,孙家就在她家老屋基的旁边,也正是这邻里相近,从前才会有那欺凌的事情。
不过顾小碗对他们反而不熟,毕竟她出生的时候,孙家的房子已经空下来了,搬了别处去过活,一年到头除了那清明扫墓,是极少回来的。地也是给了村子里别家种着,平日里就拿些粮食去抵了。
顾小碗挑着大小满过来的时候,何荆元正在安装窗户,只见她挑着筐来,因上面盖着荷叶,也不知里头是什么,只好奇地问:“你作甚呢?”
原来顾小碗怕晒着大满小满,便在路边的荷塘摘了两片大大的荷叶盖在箩筐上头,免得叫他们被这烈日灼晒着。
这会儿将筐往门前的阴凉处一放,只将那两张有些晒焉了的大荷叶拿开,顿时大小满两姐妹那咯咯的笑声就先传来,随后何荆元便看到了她俩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圆脸。
见着两个小女儿,何荆元自然是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要来抱她们玩耍一会儿。一头问着顾小碗,“你四姐又怎么了?好似鬼撵她一般,方才从这里闪过去,直接奔去了那孙家的老屋,我喊也喊不应。害得我还以为是这太阳太大,晃花了我的眼睛呢!”
“说孙家婶子病得着急,她不放心就去瞧了。”这离孙家太近,顾小碗也不好与何荆元说起顾四厢对孙家的那些旧恨。不过看着他将大满小满抱着在阴凉处玩耍,便道:“我也瞧一瞧去,四姐夫你歇息会儿,也正好陪着大满小满她们玩会儿。”
何荆元应了,只叫她快些去。
大概是顾小碗才走了没多会儿,从后坡上割了猪草回来的何麦香跟何穗穗姐妹俩就从这里过,想着回去也不过是喂喂兔子,煮下午的猪食,这中午也是没旁的事情,便顺道将大满小满又抱回去了。
回了家中,正好那苏玉春带着郭巧巧还有周苗这表妹从河里回来。
一篓子的虾米,活蹦乱跳的,又有新鲜的鱼,当下将那精神头子十足的放进水缸里养着,余下的便直接杀了开膛破肚抹匀了盐,挂在竹竿上做咸鱼。
周苗还在猴子洞那里割了不少芦苇回来,踩着楼梯晒到墙头上,想着依照现在这太阳,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想来就晒干了,到时候能打出两三床新席子,搬过去正好能用。
又说起那稻草还要等一些日子,做床垫又不如那棕好,所以晒完了这芦苇,就要去拿镰刀爬棕树剥棕。
但是叫郭巧巧拦住了,“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去做这等危险的活计?叫你玉春哥去。”
苏玉春那里也是满半点耽搁,只将刀磨tຊ了一下,便去剥棕做床垫子。
他们这里各自忙活着,大抵是半个时辰不到,眼见着这正午的太阳终于偏斜了些,不是那么炙热,准备收拾着去地里。
却忽听得老屋基那边传来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
众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手里的活,齐齐朝那声音所传来之处望过去,没多会儿那哭声就越多了,呜呜咽咽地重叠在一起,没听出多大的悲伤,反而叫人觉得乱七八糟的。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顾四厢就骂骂咧咧回来了,身后跟着顾小碗:“我就说罢,这家人没有一个好心肝,亏得咱姐俩反应快,把人都请过去了。不然这会儿,不晓得要如何讹阿拾呢!”
郭巧巧忙迎上去问:“我听着是孙家那头来的声音,可是他们家老奶奶不好了?”
顾四厢点着头,“她倒是会挑,还晓得落叶归根,死在这家里头。”本还欲说,但大满小满见了她,虽说五个月后,都吃些五谷杂粮,但见着自家亲娘,还是想吃一口奶。
这会儿都齐齐扑来,叫她也没精力去说那孙家如何,一只胳膊夹着一个娃,就往屋子里去解衣裳喂奶。
于是只留顾小碗在外头,叫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原来那孙家婶子,也就是郭巧巧嘴里的孙家老奶奶,她到底是走了。其实就算是阿拾从顾小碗这里得了甘草去,也是没有几层希望的。
然而这甘草已经发霉坏掉了,所以阿拾过去后,问着她家儿孙们,哪个去给她找余下的药来?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药,只要去山里冒险罢了。
可一个个见着这中午烈日灼灼,都不愿意动弹,你推我辞的,那孙家婶子见此,心凉了大半截,一时气急攻心,竟是就这么简简单单没了。
不过因有顾小碗担心他们孙家讹人,姐妹俩过去的时候,把刘有财和鲁石匠都喊上去瞧了。
也是叫他两个做了个证人,这孙家婶子的死,与阿拾是没有关系的。
孙家那头见此,也不好再找阿拾的麻烦,反而高高兴兴收拾,说这他们家老人是喜丧,走得干干净净,一点痛苦都没遭。
然而顾小碗只在那屋子里站了片刻,却已经是被她后背上那些脓疮臭得鼻子都快失去了嗅觉。
她那床铺上,也没有像样的床单褥子,就直接睡在从顾小碗家这里要去的稻草。
说起来,这些个稻草,原本是留下来给家里的猪垫圈的。
第105章
她正想着,外头便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娃娃音,竟是孙家的二孙子枇杷子。
他仰着头,脸上那枇杷一般大小的胎记就在左眼下面,圆圆的黄黄的,像极了了五六月里熟透了的枇杷。
“小碗姑姑,我爹叫我来,再像你们家讨两捆好稻草,你要是有用,等求收了我家田里收来,就还你们。”
顾小碗脑子里都转了两圈,仍旧是没有想出来他们要稻草作甚?还有那梳整齐的。
心中甚是疑惑:“可是要拿去搓绳子?那倒不必,如今你奶奶才走,如何得空做这些个玩意,我拿了绳子给你便是,要多少?”
谁知道那枇杷子摇着头:“不要,我爹他们拆了村里人家不要的门板,已经请何姑爷,准备打一副薄棺出来,这些稻草,要拿来铺在里头用的,好叫我奶在下头暖和些。”
那周苗听得这话,也是心直口快的:“那也不要拿这稻草的道理,拿她的旧衣裳便使得了。”
枇杷子一脸认真,“我娘说了,我奶的旧衣裳都是好料子,回头拿去河边洗一洗,给我们做新衣裳用的。”
顾小碗听罢,朝周苗看了一眼,“去拿给她吧。”
周苗得了这话,想着他们家也艰难,舍不得那破布烂衫也是正常的,于是没再多说什么。只问着枇杷子,“要几捆?”
“棺材里要给填满,不能空下来,只怕要七八捆。”枇杷子答道,侧头想了想,又说:“你先给我拿十捆来,倘若用不完,我再还回来。”
原本正要干活的顾小碗听到这话,一时顿住了脚步,考虑的不是枇杷子一个人是否能拿得完,而是这棺材里全部填了稻草,那不放石灰了?于是问她:“不要石灰粉?”
枇杷子有问有答,“我大伯说了,地里都是活儿,可没得那闲工夫,这两日赶紧埋了,要忙地里,早些收了庄稼回来,看着粮仓里有粮食心里才踏实,到时候结伴去山里打些山货也好,或是运气好,去城里做一两个月的短工,可不能把时间耽误在这上头。”
这话到底是有些没得良心了。站在顾四厢这角度,那孙家老太太不做人,死有余辜,没得好下场,顾四厢心里头高兴。可这孙家的子孙后代们,是她的骨血,眼下又不是那外头兵荒马乱的,没得条件好生下葬自家亲人。
他们是有这个条件的啊,别的不说,烧些石灰总是有空的吧?
但到底是与自家无关,也不好多言插嘴,便没在说什么。
很快,周苗就将那整整齐齐捆扎好的稻草拿来,有些担心她一个人拿不了,哪晓得倒是个聪明的,只将那稻草五捆绑在一起,往那棍子上左右一插,直接挑着,道了谢摇摇晃晃就往家里去。
周苗见他走远了,这才道:“照着这样说,只怕也不办了,等着四姨父那里帮忙打好了棺材,也就直接下葬了。”
然没想到,晚些何荆元回来,说是孙家最终还是许了不平尼姑三斤半的菜籽油,叫不平尼姑给他们老娘念半早上的经,念完了明天下午就下葬去。
阿拾如今做了大夫,头发都留起来了,空相虽还是个和尚的模样,但推脱了年纪大,叫他久坐在棺材前头,他也坐不得了。
然其实他后来偷偷和何望祖说,实在是那孙家老太太身上本就生疮,恶臭难闻,现在又是大热天,腐朽得更快,薄薄的棺材里没有填石灰,臭味一下就从稻草里渗透出来了,他可不愿意为了那三斤半的菜籽油遭这个罪。
孙家那头也不知如何想的,大抵是因没烧石灰粉填棺材,到底害怕人笑话,于是思来想去,几个兄弟家里凑出三斤半的菜籽油来,喊了半吊子的不平去念经,算是帮忙挽回些颜面,往后叫别人问起,也能说是请了尼姑来念经的,自称孝子也就理所应当了。
这葬礼很匆忙,又十分敷衍,叫顾小碗来讲,甚至都不如当初刘金宝兄弟俩的像样子。
第二天不平那里叽里咕噜地在棺材前面敲着木鱼,念了一个早上,她一起身说好了,那刘家几个兄弟招呼着村子里的青年们,抬着就往他们老爹的坟边上去。
坑是昨日人一断气就开始挖的,现在只需要将何荆元那不过关的手艺作出来的棺材放进去,盖上土,堆出坟头包包,就完事儿了。
至于墓碑,他们觉得做个石头的体面,竟是许了鲁石匠八十个铜板,打个个三寸厚的石碑,但他们还没得空去找石头出来,因此这墓碑自然是还没立。
不过反正现在手里没钱,还指望收了庄稼,拿了自己那份后,能节衣缩食些出来,背出换了钱,再给鲁石匠。
所以银钱没到手,鲁石匠也不着急,只又开始专注起自己的墙胚。
一得空闲,就吆喝着自己那文弱弱的女婿温书生一起去夯土,短短一段时间,那温书生越发削瘦黝黑,两眼无神。
这会儿苏玉春已经领了何望祖去肥头县探消息,顺道帮芈婆子那里给石家兄弟俩带了不少土货。
顾四厢便将这侄儿媳妇郭巧巧带在身边,两人这会儿在收拾新院子,何荆元打了两张新桌子出来,她们用河边割来煮熟了的锉草打磨着新家具,正巧见着鲁石匠骂骂咧咧领着他女婿在门口路过。
每逢这个时候,鲁石匠看着顾家这宽敞崭新亮堂的大院子,哪怕都是土胚房茅草顶,但他瞧了仍旧是满脸的艳羡,尤其是看到何荆元做出来的家具,哪怕简简单单就四条腿,他还是忍不住数落起自己的女婿来。
这会儿看到这桌子,又开始了,“你个没用的,每日白白管你两顿饱饭,看人家何女婿是读书人,你也一样是读书人,怎就不如人家。”说到这里,还狠狠地踹了那枯瘦如柴的温书生的腿一脚,低声又骂了一句:“你这好腿,还不tຊ如人家的瘸腿。”
声音虽是小,但在院子里的顾四厢也听到了,见那翁婿俩走远了,方和郭巧巧叹道:“这鲁石匠原本性子不错的,如今没了几个儿子,竟是变得这般暴躁了,他那女婿早前带回来的时候,还有些人样子,现在都叫他骂成了个什么?”
郭巧巧附和着,本就心善,对那温书生不免是生出几分同情心来,“就是啊,那读书人本就心高气傲的,何况小姨也常说术业有专攻,他是个读书的,如何做得了这些个活计?而且也不见得个个都像是四姨父这般出息的。”
这话可是说到了顾四厢的心坎上,顿时嘴角就扬起来了,“那可不,其实当初媒婆上门来说亲的时候,你外祖母他们是不答应的,只嫌弃你四姨父是个没爹娘的孤家寡人,虽是有些亲戚也不常走动,等于没有一样,是给我们帮衬不了什么的,所以即便他是识文断字,早前也不欢喜这桩婚事的。”
何穗穗跟顾小碗在屋子里扎棕垫子,细竹片一头削得尖尖的,末尾处打了个针眼出来,将细麻绳穿在里头,好似一根针一般,用力穿进那垒在一起的五六层棕垫,给固定在一处。
两人就坐在窗户前,一个人来穿针,一个拿着木锤子往下捶,方能将针对穿,比那纳鞋底要多费十二分的力气。
忽听得顾四厢说起她与何荆元的婚事,那何穗穗立马就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盯着窗外,见顾四厢停了下来,忙催问:“那后来如何又答应了?”
顾四厢那叫一个得意,“正巧过了年,你外祖父去镇子上写春联,叫个混子给糊弄了,写了一副鬼画符出来,春变成了舂,福都写成了副,好叫你外祖父被人笑话了好几天,你爹不知从哪里晓得了,便自己拿钱去裁了红纸,不但重新给写了春联,连家里的米缸都没落下,你外祖父一高兴,心想一个家里头,总要有个识文断字的,不然往后还得叫人骗,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何穗穗听得一脸的震惊,“竟不知,原来爹娘你们也不是单单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是爹自己努力了一回。”
“你爹一辈子,可就聪明了这么一次,不然哪里来的你们。”顾四厢回忆起年轻往事,那满是细纹的眼角,到底携上了几分甜蜜的意思来。
只是想到这里,自己不过十六七岁就嫁了人,眼见着自己这二女儿何穗穗,已经马上是十八的大姑娘了,心里不免是着急了起来。
可是放眼望去,这村子里左不过就这么些个人家,本来年纪相逢的男娃儿就少,想挑个合心意的女婿更是难得了。
不禁惆怅起来,叹起气来。
众人不解,前一刻她还眉梢带着甜,这会儿竟然是愁云惨淡的,自是好奇得很。
何穗穗更是担心起来,心想莫不是娘想起了大姐,所以心里难受。不过她想着现在的好日子,也是万分惋惜大姐,心想那时候自己也是蠢笨,大姐被退了婚,这样的大事情,自己该好好看着她才是。
可偏那时候爹又在大狱里,生死不知,全家的重心都放在爹的身上,实在也是顾及不到大姐那头。
她正沉思想着,就听她娘说道:“你们几个年纪不小了,是该许人家,即便是这一年半载不成婚,但总是要提前相看才行,不然往后越发没得挑了。”
顾四厢说罢,也不管何穗穗什么表情,只看朝窗户里头的顾小碗:“小碗,你今年也是十五了,也是拖不得,改明儿要是有人去镇子上,咱也跟着去瞧一瞧。”
顾小碗嘴角直抽,不是在说何穗穗她们么?怎么就扯到自己的身上来了?“四姐,我才多大?你有这闲工夫,倒是先与穗穗还有阿苗她俩相看。”
何穗穗马上接过话,“我才不要成婚,娘你起先可说了的,这事不逼我们,只要每日活得顺心,别什么都强。”
这话倒是不假,但顾四厢这会儿可不认的,“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吃都吃不饱,哪里有功夫去想着嫁娶之事,如今咱粮仓满当当,如何不考虑这些?”
“谁要嫁人?”芈婆子的声音忽然从外头传进来,随后就见着隆着大肚子的她挎着竹篮从还没安装大门的门框里进来,目光往何穗穗身上扫,“是要给穗穗说人家么?”
何穗穗忙去搬了椅子来给她坐下,到底是姑娘家,脸皮有些泛红,“莫听我娘胡说,我们这里闲谈别人呢!”又见芈婆子篮子里的针线,还有缝了一半的小衣裳,只觉得可爱,拿起来瞧,“这是什么衣裳,怎么后头还给缝了个小尾巴出来?”
“今年是虎年,我想着给缝个小老虎的衣裳,正好有零碎的多余布料,就缝了个小尾巴在后头。”芈婆子一边笑着,一边叫何穗穗捏那鼓鼓胀胀的尾巴,“里头我还填了些去年存的芦苇花。”
何穗穗捏着,自然是觉得软软绵绵的,笑得两颊生出酒窝来,“你倒是个有心思的。”一头叫她坐好,自己绕回了屋子里去,继续和顾小碗搭手。
芈婆子来了,顾四厢自然也就有了话搭子,两个年纪相逢的在一处,说的都是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八卦日常。
可把顾小碗三个听得津津有味的。
话题从不平尼姑去催孙家此前答应给的三斤半菜籽油,当时孙家几个兄弟只凑出了两斤来,还剩下一斤半没给。
如今孙家的几个媳妇都相互推着,大媳妇叫去二媳妇家里,二媳妇又说家里油罐子见了底,喊她去老三家里。
自是把不平气得破口大骂,那会儿什么菩萨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后又说起了鲁石匠家的温女婿,再到新搬回来的毛家身上。
当然,最后还是说这温书生最多,因为只负责带孩子的鲁桂花抱着鲁狗儿又来了。
她虽生了娃儿,但到底是孩子心性,也没有做娘的样子,将鲁狗儿往顾小碗她们还在缝的棕垫子上一放,就蹲在顾小碗家屋檐下玩起了石子儿,一边玩一边插着顾四厢和芈婆子的话。
听芈婆子问,“你爹整日这样骂你男人,只怕不好,到底是个大男人,人家也是什么活儿都肯做的,便是做得不好,也不该整日拿一张嘴放在他身上。”
鲁桂花听到,一脸的为难,“我哥嫂侄儿侄女们没了后,我爹脾气就不大好,我连娘都不敢惹他,我哪里敢说?不然回头又要打我。”
顾四厢和芈婆子一听,苦笑起来,“果真是个孩子,你都嫁了人,做了人家媳妇,你爹怎么可能还打你?”
鲁桂花却是一脸害怕地摇着头,“那我也不敢。”垂下眼眸,继续倒腾她的石子,还喊着何穗穗:“穗穗姐,来我们俩一起玩呀。”
五个石子,十几种玩法,就比如那第一种,手里捏着一颗,地上单独放一颗,另外三颗放在一起,只需拿着手里这颗在抛弃来的同时,将地上的捡起,且这抛起来的这颗不落地,就算是过了关。
这是村子里小孩子们最爱的玩法。
何穗穗摇着头,“我没得空,倒是你将鲁狗儿抱去别处睡,你这样放在棕垫上,我们都不敢用大力,深怕给他弄醒了,到时候你又哄不好。”
鲁桂花嘴里应着,“好,那等我再玩一会儿捡大米。”这个就是四颗抛起来,然后去抓地上那一颗,再接住这抛起来的四颗。
但是鲁桂花明显挑选的石子大小不一,玩了几回她都没法全部接住,总是迟了一步。
因此她就继续不断地尝试,自是没有去抱孩子。
芈婆子这般一看,直直叹气,给了顾四厢一个这孩子脑子不好的眼神吧?一面只问着鲁桂花,“如今你男人可同你睡一个被窝?”
鲁桂花认真地接抛起来的石子,两只眼睛珠子完全是在那飞起来的小石头上面,“没,我娘说怕再弄出孩子来,我一个人没法带,她要管地里,腾不出手来帮我,所以不叫我们俩睡在一处。不过我男人好,我娘前儿去镇子上卖野木耳,后来给我两个铜板,他还帮我存起来呢!”
只不过是两个铜板,大家都是没放在心上。
却不知有一句话叫作积少成多。
这般闲话着,眼见着西山斜落tຊ,那芈婆子也要回去给刘有财煮完饭,一直没将孩子从棕垫上抱起来的鲁桂花也玩累了,两手上全是灰尘,也顾不上洗,抱着自家那也同样全是泥垢的儿子鲁狗儿,就回家去了。
顾四厢眼见着,不住地摇着头,和郭巧巧说道:“果真是年纪太小了,这好精灵的一个孩子在她手里带着,我瞧越发木讷起来,在这样,以后可如何是好?”八成要养成一个傻子了。
何穗穗立马见缝插针,“所以娘,你也不必早操心我们的婚事,往后再议。”
“你今年几岁,人家几岁?何况这又不是马上谈了就要成婚的。”顾四厢自是没有那样好糊弄的,一头催促着她,“你在这手脚慢慢吞吞的,鬼话又多,倒不如早些回去煮饭。”
自己则去给顾小碗搭手。
何穗穗喜欢煮饭,自然巴不得回家去,当即欢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嘞,我都想好了,今晚煮一个红烧鱼,炸一盘虾米,再清炒一个小白菜苗,玉米粒儿土豆丝,五个菜够了吧?再煮一锅鱼汤,可惜没推豆腐,不然再下两块豆腐,那得多香。”
顾四厢自是满意这菜谱的,荤素都有了。而且听到她说豆腐,便道,“这有什么难的,叫阿祖……”她本想说,今晚把豆子泡上,明日叫阿祖起早一些,带着元宝去磨坊,一下就将豆浆给推出来了。
但话到嘴边,才想起何望祖跟着苏玉春去了肥头县。
只好作罢,“平日里觉得他在家里碍眼,干什么都不成器,如今不在,倒是觉得他其实也是有颇多用处的。”
何穗穗收拾着,便先回去了。
顾四厢与郭巧巧又同顾小碗一起,三人合力缝了两床棕垫子出来,手都拉红了。
顾小碗看了看自己那发红火辣辣的手掌,心说要不是一直这庄稼没断过,只怕都要将手掌磨出水泡来了。
一面想着若是条件允许,其实该做几双带着干活的手套,但现在一年两套新衣裳都满足不了,想干活的时候戴手套,到底是有些奢侈了。
只能是先将这些个想法收起来,眼见着今儿也就这样了,便与顾四厢两招呼着回去。
顾四厢却扫着泥土墙,虽说不会随意掉下泥土,但总觉得凹凸不平半点不光滑,便道:“要不,咱砍些竹子来,在墙上铺一层吧。”
“好。”顾小碗一听,立马就答应了,她本还苦思冥想,找个什么贴在墙上呢?现在也没报纸什么的,还是自己做纸?
却忘记了,完全可以铺一层竹片,不过生竹片也容易生虫子,到时候得碳化处理一下。
虽然工程量要加许多,但这能管好几年,也不怕家里到处爬满虫子,当下就与顾四厢商量起来。
三人一面往家里去,逐又商议起新房屋后院,以及那溪水对岸都要赶紧开垦出来。
他们大约过年前搬新房,但是葱葱蒜蒜白菜什么的,都得先种下,到时候搬过来,正好能吃上。
不然到时候那大冬天里,路上湿滑寒风又刺骨,为了吃一根葱,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实在是折腾人得很。
鲁家那头,鲁桂花和鲁狗儿的哭声一并传过来,隐约还听到鲁石匠的骂声,只是不知骂的是他女婿温书生,还是鲁桂花。
迎面见着挑水的不平尼姑,脸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见了顾小碗几个,立即停下来,指着孙家那头气愤地骂道:“那几个不怕天收去的丑货,许了菩萨的东西都敢给昧了就算,还敢同我动手。你们仔细等着吧,没准赶明儿几个就挨着她老婆婆的后尘去,到时候再想请我念经,不是三斤五斤的事情了。”
第106章
一时又回悟过来,“我就说空相老主持怎么就不点头答应,这原本是积德做好事情,偏让了我来,是不是早便晓得他们家原就是这样的无赖。”
顾小碗见着在气头上的她误会了空相,忙解释着:“他老人家如何有那个意思?实在是身体受不得,早前不是同你说过,有一次我们险些都要将他埋了。何况也是想到你庵才建起来,这事该叫你接手了去,以后这村子里的诸内事情,便能靠你了。何曾想着孙家是不厚道的。”
她这话音才落,那顾四厢就一副我早便知晓的表情:“老说常说那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婆子自己就是个老癞子,她几个媳妇能好到哪里去?”又替这不平出着主意:“她们说没有,你也别信,早几日前,孙家那几个男人还去山里采了茶果呢!叫给他们老娘采药推三阻四的,说是怕山里遇着狼,采茶果榨油吃的时候,怎就不怕了。”
所以她的意思是,既是要不来这菜籽油了,不如就专门等着他们的茶油,反正那茶果还晾晒着。
然不平一听,便想起了他们家晒在打谷场上的茶果,当即便道:“我不如去将那茶果收回去。”
“那何必,你自己收了茶果回去,还要自己榨油,你这小身板样子,实在不划算,倒不如等他们榨好了,吃现成的。”顾四厢劝着她。
不平颔首应着,又和这同仇敌忾的顾四厢骂了一回孙家,这才挑起水摇摇晃晃回去了。
顾小碗和郭巧巧在一旁等着,见顾四厢骂得差不多了,顾小碗才道:“四姐,你莫不是气了他们将那茶果收了回去,然那是山里的东西,本就是没有主人,哪个先到就是哪个的。”
“道理我知道,谁瞧见就是谁的呗,我气的是这帮东西,那茶果还没熟呢,就给摘了回去。你且等着,别瞧那好几百斤,但肯定榨不出多少油来,这不是白浪费嘛?到时候没得吃了,又要舔着脸在村子里哭穷,你心又软,我就怕到时候亏的还是咱家的油。”顾四厢有她的顾虑,有时候她分明觉得这个妹妹做事是有成算的,有时候又觉得她太过于老实好欺了些。
顾小碗听到这话,才晓得自己倒是误会了四姐,只赔着笑道:“是我心思狭隘了。不过姐姐你考虑得对,这也没还没熟就摘了回来,的确是损失不小。只不过咱若是去劝,怕也要说我们心思不轨,分明就是想自己摘,才哄了他们。”
“既是左右都为难,倒也不要再管,咱家也不是没得油吃,到时候叫他们折腾,没了咱狠住心肠,不要大方就好。”在一旁静静听着是郭巧巧开了口。
顾四厢附和着:“是了。”一面不忘告诫着顾小碗:“老六,咱家虽说现在粮食丰裕,可你这手也莫要太散了,别叫人挤出两滴马尿来,你就心软了。”
顾小碗忙答应着。
到了家中,何穗穗在灶房里做晚饭,人口众多,她又喜欢这盘盘碟碟的,因此即便是周苗在跟着帮忙,也还未做好。
郭巧巧便洗了手去帮忙。
而何麦香这头,猪还没来得及喂,何望祖不在,虽是不用牵元宝去河边喝水,但总是要去将羊收回来的。
更不要说是那一堆每个月都有崽崽出生的兔子了。所以空相守在猪圈旁边搭着的土灶台前面,手里拿着那足有一米长的猪食勺柄,一面翻搅着正冒着热气的猪食,一面还时不时地往里头添柴火。
还要腾出手去喂一喂兔子。只是一大把草扔进去,瞬间就帮这帮土匪一样的兔子给吃了个精光,叫他满脸嫌弃。
顾小碗过来接手,他立马道:“这帮脏东西,吃得多拉得也多,整日这一片都臭气熏天的,叫我还是在多杀些,不然是养不起了。”
“过几日吧。”顾小碗答应着,转了一圈,不见那阿拾,“他还没回来么?”
又见墙根底下堆了小山一般的老南瓜,反应过来为何麦香这会儿才去赶羊,只怕是将这些南瓜背回来了,便笑道:“何必这样费力,只要还没下霜,放在地里也不怕坏,何况田鼠也不喜欢吃,你费这力气作甚?等着元宝回来了,一下就驮回来,可不省事。”
何麦香去赶羊还没回来,自然是无法回答,是在院子里打小板凳的何荆元替她回的,“她刚背回来的时候,我见累得哼哧哼哧的,也说了她。她只说原本割些瓜叶回来喂猪的,然见着孙家的人在土坎上摘瓜。”
顾四厢一听,又是孙家,立即又来了兴致,连大满小满都没顾得上好好抱一tຊ抱,马上道:“孙家那二媳妇的手脚最不干净,从前她娘家那头,还有几个叔伯是做拐子的。”
一面同大家说着,“到底防着些,咱辛苦了一年,不能叫他们白白拿了去。”
何麦香主动请缨,“我每日要喂这许多兔子,还要打猪草,都在田里四处转着的,到时候叫我来看就是了,保证一粒豆子都不会叫他们拿了去。”
这会儿众人只感慨,村子里的人虽逐渐归来,越发热闹,但好像也不如从前那般安逸了。
到底是大家这素质参差不齐,以后只怕丢个什么,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正说着,阿拾回来了,也刚好吃晚饭。
何穗穗早前安排的饭菜一一摆上了院子里的大长木桌上,因这桌子的缘故,顾小碗又提起在屋子里的墙壁上钉一层竹片。
阿拾听罢,“只是火烧一下,哪里够,倒不如趁着现在天气还好,赶紧给备好,晒一晒,桐油咱去年前年也熬了不少出来,从头到尾给刷一遍,反正留着也没多大的用处,送往镇子上卖,人家怕也嫌弃不如桐油店里的正宗,得不了几个钱的。”
他不提,顾小碗早就忘记了放在地窖的那些个桐油。
当下忙点头,“是了,我竟是把这桐油给忘记了。既如此……”说到这里,看朝何荆元:“劳烦四姐夫帮我打些木板回来,回头我也刷一层桐油,铺我屋子里头去。”
顾四厢本是想说,这土墙屋子陪大户人家才有的木板,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然阿拾已经率先接了口,“正是,你们姑娘家讲究些,屋子里本就是要铺上地板的,不然整一个泥土地,到时候针线掉下去,找也不好找。只是那石板到底是湿气重,冬日里还寒凉,是铺木板好些。但这样铺在泥土地上,也管不得多久的时间,回头还是要抽空在上面铺一层细石子。”
说起细石子,那何穗穗忙自告奋勇道:“这有什么难?眼下到了这秋天,河水逐渐退了下去,满河滩上都是细致均匀的河砂,到时候叫元宝驮几回,就将屋子里都铺好了。”
而顾四厢见他们都是商量好了的,也道:“那我们屋子里,也不用什么石板了。”
“那石板铺在院子里便是,到时候平平整整的,咱晒个豆子麦穗什么的,也不必专门跑到打谷场去。”何荆元应着。
主要现在人多手杂,家家都晾晒在那打谷场里头,到时候不小心收到别家的不好,别家的收了自己家去的,心里也不平,反正家里是腾不出一个闲人,专门守在打谷场的。
当晚这晚饭时候大家商议后,又提起各自屋子里除了床铺要些个什么桌子椅子的,何荆元两口高粱酒下了肚子,一个个拉着他们问,都需要什么家具。
不答他就不作罢,一直逮着人问,不提个要求就是看不起他。
顾四厢见此,扯了一回他的耳朵,见着没反应,便道:“得得得,叫他嘚瑟,你们只管开口,到时候他若是做不出来,只管朝他闹。”
于是顾小碗要几个架子,那阿拾要药柜,何穗穗姐妹俩也要衣箱妆台什么的,周苗要了个椅子,郭巧巧要了个长条凳,空相那里也要了一把晒太阳的摇椅。
喝多了的何荆元只拍着胸脯保证,说是明日就马上给他们动工。
然而第二天起来,他是全都抛之脑后去,只喊了阿拾一起去砍竹子,削竹片赶太阳呢!
顾小碗他们扛不动竹子,会开竹片的就在家里开竹片,不会的便在一旁削竹钉。
这许多竹片要贴在墙上,既是没有强力的胶水,也没有那钉子,自然是只能用竹钉。
不过这简单,反正只需要将另外一头削得尖尖的便是。
顾四厢一边削竹钉,一边还能哄一哄两个满地爬的女儿。
两个女儿大抵是因为家中实在是忙,大了些就一直带往地里去,席子一铺,随便她们俩在上面滚上面爬,所以一个个都十分麻利。
眼下拿了个小筲箕装了些水果放在里面,就仍有她两个拿着吃,又有碎布做的丑娃娃,倒也是乖巧不闹人,自己玩儿。
早些大家都围着竹子转,下午些去地里又去摘了些花芸豆来,因不是很多,太阳也还好,顾四厢就直接晒在院子里。
想着这样自己炸开壳儿,到时候拿了棍子随意敲打一下,就能将壳儿剔出去。
谁晓得席子上的大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顺着爬了过去,捡了那豆子就往嘴里扔。
硬邦邦的生豆子,她那几瓣小乳牙,如何能咬得碎,便给囫囵吞下去。
便出了事情,一时大满是满脸痛苦表情,两只小手不停地往自己的喉咙那里摸索,将原本在一旁同她嬉戏玩耍的小满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说起来,也是这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两个孩子都还不会说话,那大满被豆子卡住了喉咙,出不得声,大人们又各自在忙,她忽然安静一下,大家是不会留意到的。
因此全靠这小满感应到姐姐的痛苦,急得哇啦大哭,一下将何麦香给吸引过来,回头一看到大满痛苦的表情和那两只小肉手的动作,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忙放下手里的猪草刀,急忙飞奔过去,一头大喊:“娘,不好了,大满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屋子里的顾四厢闻声夺步而来,看着大满的模样,一下就给急得哭了起来,抱着孩子又是拍背又是大叫救命的。
顾小碗这会儿正站在灶台上面拿上头挂着的肉干,闻讯也是直接跳下来,顾不得一手的油烟,只她姐慌张的怀里将大满夺过来,用左手前臂托着了大满的胸部,让她面部朝下,头放得比那胸腹部低,然后在顾四厢与何麦香慌张害怕的目光中,用右手用力拍打着大满的背部。
这好像同顾四厢一样,还是拍大满的后背,但是顾四厢方才拍了几下,并没有什么样子,所以她急得喊:“老六,不得行不得行,快将她的两条腿提起倒立着拍。”这是一个无知的母亲最本能,想到最快速将女儿喉咙里的异物给弄出来的办法了。
但顾小碗并没有听她的,因为前世顾小碗本就是个病恹恹的身体,卡着是隔三差五的事情,通常都是用这海姆立克急救法,小的时候她爸妈就是这样借助冲击力,将梗塞在她气道里的异物给排出口腔吐出来。
在大了些,就直接用力冲击她的腹部胸部,用不着这样托着。
因此见她没有反应,急得顾四厢要上手夺孩子,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听大满也发出了像是小满那样锵锵有力的哭喊声,与此同时一颗豆子从她嘴里吐出来。
然到底是被吓着了,不管是大满本身还是顾四厢跟何麦香,都给仍旧是满脸苍白,如今见大满喉咙里的异物排出,只抱着她痛哭起来。
片刻确定已经没事了,顾四厢这才忍不住上手拍打起她的屁股来,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傻孩子,那是你能吃的么?险些就被咔死了,你要没了,娘如何活啊?”
她这个做娘的哭,大满小满也跟着哭,何麦香则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那同样泛红的眼圈,“娘,没事了没事,大满这不是好了么,您也别在打,仔细吓着她。”
然而大满还是被吓着,当天晚上就惊梦了好几回,顾小碗夜里都叫她的哭声给吵醒过来。
顾四厢屋子里的灯也半宿都亮着,依稀能看到那小小的窗户里,抱着孩子哄的身影。
而双胞胎,一个哭,另外一个绝对不可能安静。
由此可想,第二天这顾四厢夫妻俩是什么光景了。
翌日她地里也没去了,失而复得一般将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在顾小碗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可怜这两崽,昨儿哭了一宿,我和你四姐夫没睡好,她们一样也没休息好。偏怎么哄都哄不好,起先我想着多半是昨儿喉咙咔了这豆子,吓着了大满,后来快天亮的时候,我和你四姐夫才想起,我那不曾见过面的婆婆,就是过年的时候叫一个汤圆给卡住了喉咙没气的,我寻思着莫不是她老人家来瞧孩子了,或是埋怨我们夫妻俩,生了这俩小的,也没告知她一声,所以生气了,特意来找孩子的晦气。”
顾小碗本能上是不信的,tຊ但是看顾四厢那黑黑的眼圈,显然自己即便是说了,只怕也没什么用,反而还叫她不安心。
因此就顺着她的话问,“那四姐你是怎么打算的?”总不可能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那坟头上去祭拜吧?
四姐夫原本也不是丫口镇的人,老家一样是别处的山里呢!
顾四厢心中其实早就有了打算的,“我想好了,回头弄两沓纸钱来,烧给了她去,求她放过两个娃儿,做祖母的疼孩子,不该这样疼的,若是不依,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顾小碗知道她口中的不客气,不过是洒水饭扔刀子什么的,究竟是不是有用,不得而知,但最起码可以叫顾四厢安心。
便应着她,“也好。”一面见两个孩子也是因昨儿没睡好,眼睑也是有些发青,心疼得很,蹲下身来将小满抱起,“索性看着她俩,你也腾不出手做旁的,不如带她们进屋子去补一补觉,小孩儿最是娇贵,咱要仔细些。”
顾四厢却不愿意去睡,只将大满背起,正好何荆元也是要回来吃午饭的,将小满给他也捆在了背上,自己吃完饭继续削竹钉子,何荆元也继续开竹片。
用她的话来说,那头搬过去,是自己家,指不定要在里头寿寝正终,既是住不得城里老爷太太们的大楼大屋,那这里头也要上心。
但马上要秋收了,纵然今年没有那么多地,可粮食一样接这一样要收回来,这自是要趁着现在有闲工夫,多将心思用在新房子上面。
不然过年的时候,难不成要急急忙忙搬进去,然后再继续修修补补么?
所以现在是见缝插针地顾着新房子那边。
顾小碗劝不着她,也只好作罢,得了空也是两头跑着。
这太阳也是争气,连续出了四五天,收回来的第一部分粮食也好,他们家的竹片也罢,都给晒得七七八八了。
自然,那孙家晒在打谷场的茶果也可以榨油了。
所以时刻盯着的不平尼姑知道后,便去守着。
如此,哪里有不起纷争的?本来那孙家就想给昧了的,顾小碗听着芈婆子说吵起来的时候,那不平已经抢了两斤茶油回去。
那孙家的媳妇们到底是害怕横冲直撞的不平尼姑将全部的油都洒了,到时候一口吃不上,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舀了两斤茶油去。
而放进了小庵里,到底几个媳妇不孝顺,又让不平尼姑骂,实在是害怕婆婆找上门来,就这般作罢了。
然茶油没了,心里终究是不甘心的,也是在村子里破口大骂。
将那好一阵子没看到的老白都给吸引来了,坐在顾小碗家的墙头上,看得津津有味的。
这时候的老白,毛已经完全长出来了,甚至比以前还要漂亮,仿佛遭了一回火烧,更像是凤凰涅槃一般。
起先村子里后来的人家见着,第一反应是要抓了去剥皮卖钱的,然很快从刘有财夫妻口中得知这老白的玄妙神秘,也听人说北方要管这狐狸做神仙,就不敢打主意了。
老白也就越发在村子里大摇大摆地来往。
不过它一般回来,就是在顾小碗家住,同它那狼狗养子胡杨躺在狗窝里。
然何望祖不在家,胡杨做什么都像是没兴致一样,顾小碗猜测,多半是从小没怎么离开过何望祖,如今何望祖同苏玉春去了肥头县,它不适应罢了。
好在老白来了,方打起了些精神来,还能去赶羊。
芈婆子和顾四厢要好,村里又闹了新闻来,自然是要和顾四厢唠的,随后见何穗穗她们将地窖里的桐油拿出来,竟然是要往那些个竹片上刷,不免是好奇不已:“你们这是作甚?实在是没有见过这样糟蹋桐油的。”
顾四厢只解释着,防虫防潮,将这竹片刷过后,到时候齐齐贴新房子那边的土墙上,免得到时候泥土墙弄脏了家里。
芈婆子听得瞠目结舌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说过马屎外面光的,却没听说过外糙内精的,你们这下这样大的本钱,何故一开始不建个木头房子呢。”
何尝不想了,说到底还是过年时候意外起了山火,木头虽说另外一边的山里还有,可要越发往山里去,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又没多余的银钱雇人帮忙,而且还要忙着搬新家,哪里能等得起往山里砍树回来建屋子?
那不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么?
但芈婆子仍旧觉得实在可惜了这桐油,惋惜了几回,这才道:“今儿不平尼姑同孙家几个媳妇吵架,我倒是见了她娘去瞧,却发现几日不曾见她那混账哥哥了,莫不是真去了城里做和尚?”
顾四厢哪里顾得上去看村里少了谁?这孩子前几日才被豆子咔住,险些没了命,她又神颠颠的觉得是自己那婆婆找来了,忙着烧纸许愿的。
自然是关注不到。
如今听得芈婆子一说,好奇心一下就来了,“不见了?他便是要走,好歹也将地里的粮食收了再走吧?不然留他那老娘,一个人能做得了?”反正不平如今那样子,自己在小庵里有的吃喝,又恨极了她老娘,是绝对不可能去帮忙的。
第107章
然这时候,她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来,是明秀的声音,“哪里还需要操心她地里的庄稼没得收?明年还不知道她要靠什么糊口呢!”
明秀手里提着篮子,身后跟着她的傻儿子,那篮子里全是包着笋壳纳好的鞋底子,紧了大门来,就直接朝顾四厢跟前来,“您前儿说这到了秋收,你们要忙着地里,要要忙着房子的事情,这鞋底子一双也没有功夫纳,我家娘俩个,总共就那么点地,没有什么要忙的,这得了空闲,便纳了几双,什么码的都有,您且拿去凑合着。”
顾四厢自然是推辞,“这如何使得?”一面却是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厚厚的千层底,“你还在里头加了笋壳?”那就更好了,还防水呢!但也没忘记刚才明秀来时说的那话,带着几分好奇问:“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芈婆子也同样不解地看着明秀,同样也十分喜欢地她纳的鞋底子,捏在手里只觉得柔软又不硬,到时候上脚了必然舒服,少不得夸赞明秀几句:“我早前就觉得你纳鞋底子的手艺,别是比不得,虽说一样是破布烂渣黏了一层又一层缝在一起,但你作出来的,总是比旁人的要好,叫我说这也是一门好手艺。等着这世道好起来,闲暇时候你得了空,就拿几双到镇子上去卖,你是个寡妇人家,又有这孩子在,做得本又好,人家必然是要先买你的,到时候不怕挣不来这买油买盐的钱。”
说了这一堆夸赞明秀的话,也忙切入主题,瞥了牟家那个方向,“你莫不是听了什么风声?”
明秀点着头,果然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一面叫儿子一边去玩儿,一面又朝顾四厢和芈婆子靠近了些,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个牟云,我起先看着像是个人样子的,谁晓得他这如今自己跑了不说,竟然是将自己家田地里没收的粮食,都偷偷卖了吴老三家呢!”
这话一出口,芈婆子和顾四厢都傻眼了,一旁的何麦香几个姑娘,则是见她们几个聚在一起神神叨叨的,脸上的表情又是变化莫测,越发好奇了。
只恨不得长了一双顺风耳。
而顾四厢和芈婆子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那性格向来十分仗义的芈婆子立马就骂出口来,“唉哟,这是生了个什么叉烧玩意儿,他们的地本就不多,他给卖了去,叫他老娘这来年了吃什么?”
“吃什么?只怕是打着不平那里的主意呗。”明秀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生气起来,“都道这天下最毒不过是妇人心,可是依照我瞧,这男人狠心起来,连自个儿的老娘都不认了。”
这话一下说到了顾四厢和芈婆子的心坎上,三人合力骂了一回,但仍旧不解气,尤其是想到哪牟大娘往后地里的粮食都没了,“不平尼姑那里是饿不死,但也堪堪够她一个人活罢了,哪里还能多管一张嘴?只怕到时候还不是要我们这村里的人三家两户给凑些吃的。”
然顾四厢这话音才落,芈婆子第一个不答应:“凭何?她自己有手有脚的tຊ,何况又不是没有地给她,是她自己没将儿子养好,如今断了她的活路,凭何我要等来养她?我家有财哥整日在那地里,忙得腰杆都直不起来。反正不管如何,我是不会同意的。”
说完这牟大娘的不是,又数落起了那吴家老三,“这姓吴的人家,果真是没有一个好心肝了么?牟云那个混账卖,他们就买?难道不晓得这是牟大娘的命么?反正我话放在这里了,我儿马上要出生,我两个年纪也不小,苦不得多少年了,如今趁着还有些力气,得加把劲给我儿攒些家底出来,是断然不会起这好心给出粮食的,谁买了她家地里的粮食,叫她去管谁?何况她是一家之长,那吴家老三是从牟云手里买的,她完全可以不认账。”
但顾四厢觉得,就算是牟大娘不想认账又如何?难道能吵得过争得过吴家么?于是只叹了口气:“都是她的命罢,何况她也不过比你我大几岁罢了,也是年轻得很,没了地,她肯勤快,村里这么多人家,难不成能真看着她没了?”
看着篮子里明秀纳的鞋底子:“她孤身一人,人明秀还要养娃,尚且还能过得这般,难道她还不行呢?要是到时候她真吃了上顿没得下顿,必然是她自己没得出息不肯勤快。”十分喜欢地摩挲着这些个鞋底,同明秀笑道:“咱也不能白拿你的,我家老六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咱应是要拿礼尚往来的。”
但是钱顾四厢手里是没有的,不过吃的家里多,便将篮子里的鞋底都收好,喊了何穗穗,“穗穗,你去地窖里给明秀这里拿些咸菜咸鱼。”回头继续同明秀说:“你不要嫌弃,我们家里能拿的也是这些。”
明秀做这些鞋底,即便那些破衣烂衫不要本钱,去河里能捞些,但那笋壳不好制,要工时要手艺。她拿来送给顾家,就是想同她家攀近些,以后他们也能多照顾自己母子几分。
但是没想到,顾四厢还给了这许多东西,当下是高兴不已,不过嘴上还是推辞着。
只不过她人又不坏,何穗穗她们几个姑娘也是喜欢她的,如今得了话,也是给她装了大半篮,几番推辞,说了些闲话,也是先回家去了。
芈婆子却是多留了一会儿,直至见着太阳要落山,去牵了自家羊回去,也是准备给煮晚饭了。
顾四厢十分喜欢这些鞋底,只按照大家的脚都分好了,只等着抽了空出来,把各自的鞋面做了。
一面仍旧是爱不释手地夸赞到:“明秀这手艺好,即便她身世不艰难,就是拿到镇子上去,人家也会先买她的。只是可惜,这丫口镇如今也不晓得开了集市没有,不然就像是芈婆子说的那般,隔三差五去赶一回集,娘俩是饿不着的。”
提起此事,便又开始盼着何望祖和苏玉春早些回来,最好把三姐夫妻和他们走丢了的老二跟荣儿都找到才好。
只不过哪里有事事皆顺心?
不日后,何望祖先回来了。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头银发的顾三草,身形瘦弱得可怕,好似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一般,走路都颤颤巍巍的。
顾四厢看到的时候,直至愣了两下,硬是没有反应过来,半点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着有那古稀之态的老妪,是比自己大些的三姐。
直至没见着自家男人苏玉春回来的郭巧巧开口:“娘,您怎么……”就白了发,还老成了这副样子?但很明显,她看到了婆婆的状态,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而是急忙朝扶着老太太的何望祖问:“你玉春哥呢?”
还有公公人呢?
然何望祖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顾四厢的身影就从他眼前闪过,随后将那枯瘦如柴的顾三草抱着怀里痛声大哭起来:“三姐,你这是遭了什么罪?”
两个姐妹,没差几岁,然而此刻站在一处,却仿佛那母女一般了。
如此,顾四厢这个做妹妹的,如何不难过?
她的哭声,一下将忙碌的众人都给惊过来。
顾小碗彼时在新房子那边,还并不知道,等她晓得消息急忙赶回来的时候,顾四厢已经挽着顾三草进了屋子里,陪着她吃饭。
只是姐妹俩都眼睛通红,如今见了顾小碗,那顾三草又是抱着顾小碗一阵痛哭,等哭过吧,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才说,他们夫妻自打和两个儿子走散后,就一直跟着原来的邻里往北上走。
终究是离了家,又不是十分宽裕,何况这外头世道也不好,隔三差五不是流民就是匪贼,纵是有什么身价,也是慢慢给磨没了。
两人到最后已经是乞讨度日。
然而这天底下,不管到了哪里,都不缺那乞讨的,他们两个自然是过上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好在听得消息,说家乡安定了,又逐步往回走。
本以为是这马上就要柳暗花明了,谁曾想,又遇着一波匪徒,她男人苏麻子也叫人一把刀捅死了。
那些匪徒见她是个老妇,卖不得什么银钱,就将她丢在了尸体旁边,她徒手挖坑把自家男人埋了,翌日头发也就成了这般模样。
大抵是方才已经哭够了,现在的顾三草平静了许多,只不过说到这里,看着已是听得满面泪流的媳妇郭巧巧,“倘若不是还惦记着你们的生死,我是打定主意要随了玉春他爹去的。只是又怕你们在等我,我若真死在了那里,又无人知晓,你们是孝顺的,岂不是要耽误你们一辈子,到处寻找我们这两把老骨头?”
好在话到了这里,终于是到了重点,她拉着郭巧巧道:“你也不必担心玉春,他得了消息,秋子带着荣儿好着呢!他正是去接他们了。”
又说自己让何望祖带着,因怕有狼,所以在丫口镇耽搁了两日,后来遇到红枫村的一处人家,才一同结伴回来的。
第108章
然皆是可怜人,这回来的一户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十几口的大家庭,如今只剩下四个回来,有一个残了的,还有一个病着的。
而因顾小碗在三姐四姐跟前,他们家又种了这户人家的田地,所以便喊了何荆元去。
没想到何荆元很快就回来,将顾小碗喊出来,狠狠吸了两口旱烟,才给灭了,坐在桂花树下满脸的同情:“小高家里回来的,只有他们四个,余下的全死了。只不过听说他这二嫂是痨病,可见一辈子不能断药,还不能沾那些下力气的活;二哥又残了腿脚。”说到此处,看了看自己那走路一颠一簸的脚,“与人家相比,我这算是好的,他那个地怕是都下不得,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过日子,如此就剩下他大哥家一个五岁的娃儿,家里便只有小高这个能出进的。”
顾小碗也万分可怜他们,但不说别出,就说这红枫村出去躲难的人家,除了那方家之外,谁家不是弄了个家破人亡的?
只叹了口气:“那他如今怎么说的?”
何荆元抬起头,“他家原来人口多,田地也宽广,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劳动力了,如何招呼得过来,更何况还要照顾家里那病的残的小的,所以这许多田地他是不打算要了,说是想收了这一季的粮食,到时候田地他分出一半来,从此后就是顾家的,他就只管另外一半。”
又怕顾小碗没懂,解释着:“他就是打算卖了这田地,拿今年地里的粮食做酬劳,你看如何?”
顾小碗心头一怔,这一年的粮食就算是再怎么好?可是能收多少?那地却是永久的,他如今怕是在外头饿怕了,才会仍旧觉得这粮食金贵,因此那地里的收成做酬劳,直接将另外一半田地卖给顾家。
按理这种好事情,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顾小碗终究是不忍心,“这样是我们占了他的便宜,一个村子的,他家条件又这般,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想到手里还有些银钱,便又道:“叫他找村里人来做见证,咱们正儿八经写了条子来,各自画了押,拿到镇子上去做了公证,咱在另外给他几两银子。四姐夫,你看这样可是妥当?”
何荆元没有不愿意的,何况他才从高家那里回来,看着凄惨,“你是活菩萨下凡来,还要给他们银子,往后他们要敬你。”
“我也不要他敬,只是不做这落井下石的事情。”更何况,她看到tຊ三姐这般光景,心里难受得很。说来也奇怪,是没有什么感情交集的,可又或许是身体里这相通的血脉作祟,她看着三姐那古稀老妪的样子,实在是心痛。
所以只想着这多行几分好事情,希望遵循古话来讲,好人有好报,便是没有报到她的身上,也叫她在外的家人们顺顺畅畅的。
说罢,何荆元捡起草帽,胳肢窝里夹着烟斗,便去高家那边了。
何荆元原本是先生,写这过契文也不是什么个难事,顾小碗交给他办后,自然是没有多过问。
只是这几日也没有人去镇子上,所以一直两家画了押后,也没得空去公证。
因此便都一心一意收田地里的庄稼。
谁曾想,这日忽然就狂风骤起,云翻云涌的,好似又回到了那盛夏时候一般,乌黑的云层就像是压在了村子上头一般,空气燥闷得厉害,蚊虫低飞,燕子来回盘旋。
见着此光景,众人只觉得心中不妙,这都是入了秋的,怎还有这样的汹涌天气来?
那一时是狂风卷来,飞沙走石不在话下,村子里许多没有人住的房子,此刻都摇摇欲坠的,耳边全是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是谁家的房顶被吹掀了,又或是放在外头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筛子背篓叫风吹走了。
顾小碗他们在黑云来时,就都急匆匆回了家里来,虽不知这是干打雷不下雨,还是真有倾盆大雨来,反正是一点不敢马虎的,院子里那该收的都给收了进来。
几乎是一家人才进了那闷热的屋子里,就听得隔壁阿拾师徒俩住的那院子里空闲的房间传来‘砰’的一声,在顾小碗家这边的阿拾从屋檐下伸了个头去瞧,只见竟是屋顶上的瓦片被吹起,砸落了下来。
他心中一阵唏嘘,害怕不已,“大家快进屋子,这不知是何处卷来的妖风。”
房门关上了,然门窗仍旧是被风拍打得砰砰直响,众人正是惊恐于这风时,一扇窗户就被吹开了,一股风卷进来,掀倒了不少小物件。
顾小碗跟何望祖离得近,只忙去关,目光却是瞟见了墙外的树被吹得变了形,吓得顾小碗一个哆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跟何望祖合力把窗户给关上了。
而其他人,也因这窗户被吹开,忙去检查旁的,这会儿过来,见顾小碗脸色苍白,只担忧地问道:“怎了?”
顾小碗满脸的担心,“这般大的风,便是没有雨,只怕地里的庄稼都要遭殃了。”成品的玉米地也好,或是稻田也罢,只怕现在全都平铺在地了。
“庄稼倒是小,方才瓦片都被吹起来了,也不知村里其他人家怎么样?他们的房屋不如咱们这里牢固,从前那么久的人家又没得人气,本就早腐朽了,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大风?”阿拾更担心,尤其是高家,才回来,那小高顾着地里的粮食,房子还将就住着。
本就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现在风这样大,实在是……
顾小碗一听这话,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想开口说出去看看,可是这风一点不夸张,眼下吹得外面的树木都发出了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只怕人出去了,直接要被吹走。
因此大家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大约吹了两盏茶的功夫,风小了些,但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却是接憧而来,窗外的天空也越来越亮。
只不过这般瓢泼下来的倾盆大雨,仍旧让人心慌慌的,大家都做什么都不得安心,满怀期待着这雨快些停了。
顾三草和顾四厢是求神又拜佛,把她俩这数得上叫得着的菩萨都喊了个遍儿。
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用,这大雨半个时辰后,就忽然停了,都没有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度一下。
只不过雨大,如今不说别出,一开门他们院子里就水汪汪的,早前那风吹落下的树枝树叶,如今将那出水口给堵住了,院子里倒像是一方鱼塘,浑浊的水能淹没顾小碗的膝盖。
“这家里尚是如此,还不知的田里怎样了?”何荆元急促地挽起裤腿,就要去掏那出水口。
何望祖阿拾忙去跟着帮忙,顾小碗等人也没有闲着,毕竟兔子猪羊鸡如今都泡在水里,也就是元宝个头高,少受些罪罢了。
当即是忙将一处空房子收拾出来,急忙开窗开门,然后烧了柴火,将兔子猪羊鸡都捉了进去。
那鸡和兔子倒是好使,可猪和羊,实在叫他们费劲得很,赶了好一会,磕磕碰碰的,才从卷里头出来,急得那胡杨也是在一旁汪汪地叫着。
一时间,一家老小,不管是人还是畜,都弄得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
然最叫大家担心的是田里的稻谷,早前那大风,只怕已经将快要成熟的稻谷吹倒,平铺如席一般在田里了,如今又是这么大的雨,不用想,那稻谷现在必然就泡在水里。
倘若不快些割了回来晾干,不过几日,不是发霉就是发芽,那这一年真真是白干了。
大家这会儿虽是怨老天爷,但也没有那闲工夫,只一起合力,将家里院子快要渗到门槛进屋的积水给清理出去,便打算赶紧去田里抢收。
谁曾想,这才开始动手,一般积水未曾清理完,就听得外面传来哭喊声:“救命啊!老天爷啊,你是不要我们活了。”
顾四厢听到这声音,忙站在门槛上往外瞧,但事实上这墙垣高,根本就看不见是谁,她也只能判断这声音是从牟家那里传来的,便想莫不是牟大娘。
然还没等她出声,又听得小高二嫂凄厉的哭喊声。
顾小碗心头一惊,担忧不已:“高家的房子怕是倒了,咱抽几个人去瞧。”
牟家的房子结实,但在池塘边,如今那么大的雨,积水只怕全都涌了过去,房子大抵是被淹了。
但顾小碗知道那牟大娘水里的功夫好,那池塘又不是河里,倒也不用太担心她。
反而是高家那边。
何荆元夫妻也连点头,只叫了阿拾带着他们几个年轻的姑娘过去,自己这里忙好,随后带何望祖过去。
又叮嘱路上小心些,到处是积水,万不要踩空了,掉了沟里去。
这般交代,顾小碗一行人便匆忙出门去。
只是这一路走过村子里的空房空屋,不免是心凉了半截,尤其是在路边看到吴老二家的媳妇掐着腰骂老天爷,才晓得她家屋子也塌了一半,好在那边没人。
见了他们,吴老二他媳妇便指着高家那头说道:“你们可要快些,他家的房子最先垮的,还全垮了,一家子都在里头呢!”
第109章
四姐虽是不喜她,只不过顾小碗听得她家房子也是垮了的,到底是担心,“你家里没人受伤吧?”
没想到吴老二他媳妇一脸得意地笑起来:“我们家自有老祖宗保佑着,我看以后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我们男人不孝顺的?要真不孝顺,这一次刮了这妖风来,怎没伤我们家一根毫毛?”
大家因为顾小碗问她,便都停下脚步,哪里晓得她竟然是这样一副得意的嘴脸,便都抬脚离开。
顾小碗自也是没听完,只是这个时候才真正意义上的接受了有的人,可能天生就没有一点善意吧。
既是家中无人伤亡,她也晓得高家的房子全垮了,却也不去帮忙。当然,顾小碗也没有说要道德绑架她,只是这般天灾之下,人命当前,但凡一个正常人的本能,都是先救人吧?
她加快了脚步赶过去的时候,只见高家这破败的房屋早就不成型了,只剩下三根柱子加一根横梁,在那摇摇欲坠。
不见半个人影,到处一片狼藉,有那吹断的树枝落叶,亦有从上面山上流过来的浑浊积水。
“小高?”顾小碗喊出声,其他人也赶紧四处搜寻。
而这时一声啼哭声从废墟里传出来,很低很虚弱。
是那小高大哥家五岁的扁儿。
“是扁儿,在这里。”周苗蹲下身,甚至可以说整个身体都要俯在那浑浊的积水里了,以免用眼睛朝着那堆满了杂物的废墟下探过去,果然是看见了一只小手在那里摆动着。
声音越发激动了。
众人闻讯过来,却是不敢随意刨开上面的废墟救人,只怕一个不小心,反而引发了旁边的横梁不稳砸下来。
那五岁的扁儿,只怕真要一命呜tຊ呼了。
不过有冷静的阿拾和稳重的顾小碗在,大家当即听着两人的安排,从四周开始清理杂物。
也是这期间,又发现了高家二嫂的声音。
恰是这时候,方家那边,正值壮年的方小十把弟弟妹妹都带来了,连自家那两个年纪大些的方小目和方小日也一起带来。
他们的加入,很快便将这高家的废墟清理出了一角,最先被救出来的是这身患痨病的高家二嫂,只是此刻人也虚弱得很,在那积水里泡了许久,本就单薄,现在整个人脸色苍白,全身发抖。
顾小碗早就喊了何穗穗将他们家隔壁邻里那还结实的房子收拾出来,还烧了火塘,所以忙将人给扶着过去。
这边又急忙救了那扁儿出来。
最后找到的是小高和他二哥,两兄弟挨在一起,都在昏迷中,看那光景是小高当时想背他二哥出去,哪里晓得头上腐朽的横梁砸了下来,所以兄弟俩边以这样的姿势压在底下。
又因他二哥在他身上,所以他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可如今都已经将他二哥给挪开,却是仍旧不见他醒来,不免让人担心。
阿拾那里同他扎了两针后,人才缓缓醒来,却是先留下两行眼泪,随后用干哑的声音问着家中其他人的情况。
得知都还好着,也就是他二哥那腿是彻底废了之后,他才哽咽道:“活着便好。”
如今顾家和方家两家合力,把他们都挪到了这边来,又从各自从家中取了些碗碟粮食过来,好叫他们继续在这里活下去。
这期间,也知晓了各家的情况。
那鲁石匠家里也是垮了一处棚子,里头还有两捆豆荚,他非得要顶着大风去给抱回屋子里来。
可想而知,人连带着那豆荚一起被压在了棚子下。
万幸没砸到要害,但也是够他吃一壶,少不得是要修养个三五天的。
但是听方家老二方小木说,“没伤着,精神抖擞的呢!我方才去家中拿晶晶小时候的衣裳给扁儿换时,从他家后头抄近路,听到他骂温书生,那声音好生洪亮,可见是没得什么事情的。”
“他又骂人家作甚?这天灾人祸的难道还怪了人不是?更何况大风挂起的那会儿,那温书生不是才从地里背着一篓子豆荚往回跑么?哪里得空去管那两捆放在棚子底下的豆荚?”方小十很不喜欢如今这鲁石匠的所作所为,尤其他敬佩读书人,和那温书生交谈过几次,两人也算得上相熟。
这时候他们一家子已同顾小碗一行人从高家离开了,除了都受着惊吓,小高他二哥的腿更严重后,也就是他二嫂和扁儿身上有些皮外伤,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开始顾小碗最担心的反而是那昏迷不醒的小高,不过阿拾彻底检查过后,确定他不过是当时被砸得太厉害,晕过去罢了。
并没有什么大碍,才放心的。
而各家的家中,虽说是没有出人命,但也是一团乱摊子,何况眼下已经是暮色了,自是要各自回家。
这一场狂风过后,似将这天上的污垢都吹了个干净,那天空透亮得有些叫人觉得不真实,暮色的夕阳坠入西山,一朵原本雪白的浮云,如今被照得通红。
然这般美景,却是没有一个人欣赏得了,如今放眼望去,不说是各处,就是这村子里,也是处处狼藉,比此前还像是个废墟。
眼下听得方家兄弟俩的话,顾小碗不禁也是叹了口气。
那方小木就扭过头来,“你们可是知道,那温书生到他们家,压根就不是鲁石匠自己说的那般,什么救了人家,就留下作女婿的,分明是人家和家人走散了,叫他截住,看人一表人才,就下了药跟他家的鲁桂花圆房。你说他这等做派,哪里有从前的半分敦厚善良,往后要让我叫他一声叔,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鲁桂花也曾叫芈婆子套过话,她和温书生圆房,的确是因为药的缘故,后来有了孩子,温书生方留下来的。
但顾小碗他们一直都以为,温书生的确是鲁石匠救回来的。
哪里晓得是他看人家孤身一人,又是个文弱书生,竟是用了这歹毒手段。
一时也是瞠目结舌,好不惊讶。
同方家一行人分路后,顾小碗他们又遇着了不平尼姑,只见她拉长着一张脸,见了顾小碗就诉苦道:“我真是个命苦的,早年我受罪的时候,不见她拉我一把,就只知道护着她的好大儿,如今倒好,那个挨千刀的卖了家里的粮食,卷了钱跑了,留她在那塘边的屋子里,今儿要不是我念在菩萨的面上,我是一点不想去捞她。”
此刻的不平浑身湿漉漉的,裤腿挽得高高的,但并不见肌肤,因那腿上都敷着一层池塘里的黑烂泥。
顾小碗见此,有些心焦,“你下池塘去了?”不应啊,那水流并不汹涌,不至于将牟大娘卷到池塘里去,何况牟大娘水性好着呢。
不提还好,一提不平就更生气了,“我从未想过,她是那般糊涂的人,那门板被吹落了,她生怕砸了自己,想搬开这是好的,只是却搬过去,正好将那别处流过来的水堵住了,流水一冲,那门板就被死死卡住,这下可好,背出来的什么脏水臭水,都全冲进屋子里了。”
是了,各家的住人的茅房里,何尝不是水漫金山,尤其是顾小碗家牲畜多,各样混杂着,那气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所以能想得到不平为何将裤腿高高挽起,到底是害怕给弄脏了。
“那如今怎样?”顾小碗问着她,一面让阿拾他们先回去。
“能怎样?她自己收拾呗,我那里也遭了秧,不过屋后头那两颗大杉树倒是出了大力,挡住了不少杂物,不然只怕我的小庵也要被砸了。”她说罢,问了一回高家那头如何,听罢了只阿弥陀佛了一声,“可怜这小高,竟然是这样的好人,偏老天爷不怜这好人,如今可叫我后悔,早前还戏弄于他。”
一面同顾小碗告辞,“你也先回去忙吧,你们在外忙了一个下午,只怕家里还没收拾出来呢!”
是不好收拾,本身家里兔子多,那兔子的屎尿又是最臭的,如今跟污水将整个院子内外都冲刷了一遍,那味道可想而知。
顾小碗还没到家门口,就已经闻着了,下意识地扯了路边的两片老桑叶揉搓起来,软和了些塞鼻孔里才进去。
只见污水的确是清理过了,但是臭味还在,而院坝里横七八竖堆着十来只断了气的兔子和两只小花鸡。
她家这些小鸡仔是野公鸡来生的,所以羽毛与普通的家养鸡并不一样,个头也小些。
一个个浑身湿漉漉的,又有身上带伤口的,可见是当时大风来时受了伤的。
顾四厢见了她,走过来可惜道:“都在那臭水里泡了,不然够咱吃一阵子了。”
何荆元有些可惜,“要不,洗一洗吧,那早前外头饿饭的时候,听说他们蛆都要吃呢!”
顾小碗连忙打住,“可别,咱家还没到那地步。”更何况他们身上全是粪水,顾小碗还怕得了痢疾呢!于是忙招呼了人来,三下五除二放筐里,叫他们挑出去找地方埋了。
第110章
顾四厢见她挽着的袖子裤腿下,露出纤细的手腕脚踝,只觉得她怎就忽然变得这般瘦弱了,心疼得要命:“你快去屋子里找换的衣裳,我跟准备热水来,洗一洗,免得着了寒气。”
“四妹,你去照看孩子,今儿大风大雨的,也是吓着了她们,又忙着收拾善后,还没顾得上安慰,你去瞧着,这头我来便是。”顾三草将她手里的水桶接了过去,虽是头发霜白,脚步蹒跚,但到底是做惯了苦力活的,所以并不是很吃力。
她两个姐妹各自安排着,顾小碗这里和何穗穗几个侄女儿也进了屋子里去翻找可换洗的衣裳,然却发现不单是外面臭,屋子里更臭,下午些时候虽是出了些太阳,但那大风大雨来得汹涌,当时茅房猪圈里的粪水都全部涌了出来。
当时候不觉得有多臭,这会儿却是觉得屋子里实在刺鼻难闻。
“完了,这好木头建的屋子也不见得多好,这墙根底下全都被粪水泡发了,这臭味不知要几时才tຊ能散完?”何穗穗的衣箱因放得低些,她便蹲下身来,她的衣箱虽是放在点起来的木条上,但却也叫她看到了那颜色比别处更要深些的墙根。
臭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几人一听,连忙四下检查,前面还好,她们那靠床的墙根脚下才叫一个汹涌呢!自不必多说,肯定是那臭水漫出来时,直接先从后面自成沟渠,因此这后头也就被淹得更多。
一时间,几人是一筹莫展,全都朝顾小碗看过去。
顾小碗也发愁,“两头厢房不如正房地势高,只怕都遭殃了七八层。”如今也就是那正房没有被淹罢了,但是正房只有那么宽,也住不得这许多人。
周苗仰头从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夜空看去,“这星星月亮也不见半个,外头黑沉沉的,明日指不定是没得太阳了。”若是没有太阳,那就更潮了,若是有太阳还好,兴许不过几日就晾干了。
顾小碗听到她的话,也不禁叹起气来:“是啊,这般满是污秽之气的房屋,极其叫人容易染病。”一头看朝这窗户,“若是窗户如同咱们家新房子那样,倒也好办,整日开着门窗,好叫这屋子里的空气来回流通,兴许还能早些叫这些个臭味散去。”
可问题是,门即便能开,但是这窗户实在小得可怕,还不如家里那口锅大呢!就指望这窗户和门来回流动空气,没有风的话,还不知要几时呢!更何况墙根底下的木头全都泡臭了,没有太阳猴年马月能干?
她几人在这里担忧着,外头却已经传来了何望祖干呕的声音。
也是了,屋子里虽不说是完全密封,但不如外头天高地阔的,的确那味道一聚集起来,臭得难以言喻,他控制不住吐也是正常的。
见此,何麦香将头朝外探去:“他那边比咱们这头更低,别是臭水灌进屋子里去了吧?”大家早前顾着救人的救人,赶鸡鸭兔子的赶鸡鸭兔子,清理院子里积水的清理积水,谁也没去管屋子里。
果然,还真是叫何麦香给说着了。
而何望祖吐,正是因为他一个不防,推门进去没留意到地面的臭积水,一脚打滑,自己直接铺在地上,吃了一大口,如此能不吐么?
因此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鼻涕眼泪都给他吐了出来,好不凄惨可怜。
众人也顾不上笑他,只觉得他好生可怜,给喂清水漱口的,给拍着后背的。
还有给他将屋子里还没被臭水打湿的东西搬出来的。
可惜何望祖几乎是一个人住,所以他没少将自己喜欢的那些木头石头宝贝们藏在床底下,如今全都遭了粪水的殃,他更是难过要命。
一番闹腾,众人也洗澡换了衣裳,也吃了饭。
但是那味道四处弥漫。
其实也不单是他们家,应该是村子里住了人家的地方,如今都是臭味弥漫着,毕竟这茅房各家各户都是这传统样子,积水一满,蔓延出来是长有的事情。
但因此处山川居多,又非平原,各地高低不一,即便是往年夏日来了暴雨,也很快就往低处流去,倒也不像是今日一般,竟然是叫村子里各家的院子都起了积水。
所以这也是头一遭。所以村子里修建茅房之时,从未考虑到这一层。
到处都弥漫着这臭味,连别处刮来的夜风都是带着臭味的,香喷喷的饭到了嘴里,也怪怪的。
一家子围坐在这饭桌前,都没有什么胃口。
最后是顾小碗开口提议:“要不,咱也不等年底,现在就搬过去吧。那头虽到处是桐油味,但是咱们自己熬的熟桐油。”说到这里,也看朝阿拾看去:“阿拾你也说了,是没有毒的,便是我不喜欢闻的,可是比起这边和别处的臭味,那味道到底是容易叫人接受些。”
这话一脱口,何望祖连忙放下碗,第一个起身,“我东西都被泡脏了,没得多少,就床单褥子,我今晚直接搬过去。”正房里,左右厢房里,如今都住着人,难不成他在这堂屋里打地铺吗?
他是不愿意的,还不如去新房子,那里因小姨早前叫人觉得多此一举修建的各种水渠,并没有遭这一次的积水淹没。
即便是旁边就有山上积水流下来的溪流,也没有进了新院子。
早前觉得是无用功,在院子里挖那么多深的沟渠就算了,还要学着鲁石匠将石头打磨成光滑的石板盖在上头。
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他都忍不住夸赞顾小碗一句:“亏得小姨您是当家人,这次全靠您这未雨绸缪的好本事,咱那头躲过一劫了。”虽说那边的茅房里并没有多少污秽物,也就是平日在那里干活用茅房罢了。
但那屋侧溪水里的水流直接冲刷干净了,顺着沟渠流到顾小碗说的大坑里,以后要挑粪,也不用去茅房,直接将那坑上的盖子打开就是了。
方便得很。
所以即便现在那边的茅房有积水,也是普通的泥水,而且已顺着沟渠流出去了,对院子屋子都没有什么影响。
他话音一落,阿拾也道:“我同你一起搬。”说罢,同他师父空相说道:“师父您也搬过去,那头不说墙根被泡发了不说,屋子本也摇摇欲坠,再住我是不放心的。”
听得他都这样说了,何荆元便也看朝顾小碗:“既然这样,要不你们今晚都先搬过去那头,我和你四姐三姐玉春媳妇先住在这头,明日天亮了,再来搬别的物件。”
正房的左右耳房,一头住的是顾四厢夫妻,一边是苏玉春夫妻。
但苏玉春不在家,所以顾三草来了后,就和她媳妇郭巧巧在一个屋子里。
现在搬家实在是有些迟了,外头黑乌乌的不说,许多大物件也不好抬过去,的确是要留人在这头看家的。
所以听到何荆元的话,自也是赞成,“如此也好,我们先将褥子床单带过去,今晚在那头对付一晚上,明儿就都搬过去。”这里臭烘烘的,她也怕整日住这样的地方,遭了病灶。
尤其是三姐的身体十分不好,这才看着有些精神呢!
如此,何穗穗等人最是高兴,三下五除二吃了饭,便忙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各自背着背包和一些自认为贵重的小物品,便往新房子那边去了。
顾三草留在家里看着大满小满,何荆元夫妻俩送了他们过去,等着他们在那边休息了,才过来。
那边的屋里,刷了同样的竹片已经钉在墙上了,地面的石板或是木板也铺了七七八八的。
床算不得精致,是何荆元自己打的,雕花刻朵的手艺他没有,但也稳固,上面又铺了顾小碗她们老早钉好的棕垫子,如今铺了被褥就可以直接上床休息。
但是新家嘛,还有这没彻底散去的桐油味,可是比起那头的臭气,大家竟是觉得这桐油也变得有了几分香气。
自也得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顾家便花了一个早上,将东西都搬过来。
其实家里的东西并不算多,又有元宝帮忙驮,所以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剩下的就是地窖里的那些坛坛罐罐了。
但是地窖口比那正房都高,臭水并未灌进去,倒也不担心,所以并不着急搬这里的粮食。
搬过去新家的家什伙,除了那常用的,其他的也没收拾,都齐齐去了田地里。
果然如同顾小碗他们猜测的那般,家里尚且都如此下不去脚,左右那不结实牢固的树枝断了多少,更何况是这地里的庄稼呢?
快要收的玉米高粱稻谷,如今都平铺在地里,泡在那坑坑洼洼的积水里。
只叫忙碌了一年的何荆元抱着那湿漉漉还未彻底成熟的玉米棒子直抹眼泪,“老天不慈啊,才给了两年的好日子,便又不给活路了。”
顾小碗看着着劳碌了一年,即将收进粮仓的粮食,何尝又不心痛呢?难怪一个早上都是刘有财等人在田坝里传来的骂娘声。
老天爷有时候,是真的不给大家活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