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荆元这一瞬间,好似老了许多,脸上的沟壑更加重了几分,颤颤巍巍地弯下腰,将旁边倒下去的几株玉米杆也扶起来,与方才手里那一株用带来的棕线绑在一起。
众人也是如同他一般动作。
只是这玉米高粱一类的,根茎算是扎实粗壮,尚且可勉强扶起来,用棕线三株四株绑在一起,以此达到平衡的作用,不至于再俯于烂泥之中tຊ。
也许再撑个十天半月的,这玉米就能收了。
但是,那稻田里却是无法救治了,半熟的稻穗就这样泡在水田里,柔软的根茎根本就扶不起来。
刘有财那头,芈婆子顶着随时可能要生的大肚子去山脚下砍了许多擀面杖一般粗细的荆条回来,本是打算插在田里,然后用来固定稻穗,但是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如今刘有财骂累了,就瘫坐在田埂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频频叹气。
“你也没有法子吗?”大家不停歇不喘气地忙了一个早上,顾小碗家这一片的玉米地也扶得差不多了,她身上带了馒头,一边吃一边打算去河对面小滩坝的那高粱也扶起来。
那里的高粱不过一小片,用不了许多人,因此只有她一个人来。
途经此处,见刘有财垂头丧气地坐在这里抽旱烟,便问了一句。
刘有财正望着这一片梯田,从高到低,没有一块水田躲了过去,即便是靠着河边藏在柳树下的稻谷,一样没有逃过这场妖风。
因此并未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直至此刻顾小碗的声音响起,他浑身怔了一下,忙不迭将自己手里的旱烟给灭掉,回过头去,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小姑奶,打哪里去?”
眼下的他,早没了从前的戾气,又或许那芈婆子和顾四厢要好,两家常常来往,顾家对他们家又十分照顾,所以他也对顾小碗他们这些个长辈多了几分尊敬。
顾小碗却是一眼就瞥见了他满手的伤口,自不必多说,肯定是扶玉米杆起来的时候被那叶子划到的。
不禁皱起眉头来,“我四姐不是给你媳妇手套了么?你作甚不戴,何故伤了自己的手?”
那玉米叶子,有的仿若茅草一般锋利,一不留神就叫就你皮开肉绽的,更何况家里做苦力的多,顾小碗最终还是用细麻线织了线手套出来。
就是专门用来待着做这些粗活,以免伤手的。
刘有财闻言,看了一眼自己满掌心大小不一的伤痕,似才感觉到有些疼痛起来,苦笑着:“那东西精致,我这等粗人,怪舍不得的。”
“又不是值钱的玩意儿,麻都是自己做的,山上现成的,不过是要些工时罢了,你媳妇也学了,坏了就给你织新的,倒不必这般节省。”顾小碗说罢,也扫视了这一片田,“你如今怎么打算的?”
这稻谷也还没熟,不收吧,就这样泡在水里,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坏掉了。
收回去吧,全是秕谷,和那糠没个区别,只能拿来喂猪了。
这个问题叫刘有财面上又添了几分绝望:“还能怎样,辛苦伺候了一年,难道真让烂在这田里不是?田水放完后,再看看能否扶起来,实在不行,也管不得许多了,就大捆大捆扎一起,要发霉或是能继续活下去,看造化,反正到最后,都要收回去,咱吃不得,家里总归还有猪。”末了又添一句:“便宜那两头猪崽了。”
是了,还真能让烂在田里不是?
顾小碗家的田水本来在稻谷抽穗的时候就开始逐步放田水的,里面最多了两寸一层薄水了。
但是没想到昨日那一场大雨落下来,田里的水就满了。昨天抽了人来放田水,今朝是流干了七七八八,只不过既是田,正是因为那田底下本身就会有水不断渗透出来。
说来也奇怪,田里有水的时候,那田底下的水就不渗,没了水就自己渗出来,总是能保持着一二寸深
也是这样,那田里的水就好像是无止无尽。
若是此前,稻谷没被风吹断铺在田里,倒不打紧的,可是现在稻穗子都在水里泡着,实在叫人发愁。
她听到刘有财的话,也只能叹气附和:“接下来是只能看天意了。”
没想到这时候刘有财忽然表情严肃认真起来,“小姑奶,我同你讲一句,你万要记在心坎上。”一面扫视着这满地狼藉的庄稼,“今年的庄稼指望不上,村子里人怕是难以吃饱,到时候眼睛都要往山里头去的。可是你也瞧见了,别说是枝头上的果子,就是树枝昨儿也遭了秧,那山里头的野果子野菌子,怕也不如往年好了,到时候僧多粥少的,一人能分多少?何况去年又是到处山火,现在遭了这鬼天气,山里头能进嘴的就更少了,你们得了空,也别先顾着收拾新屋子,得往山里去才是。”
顾小碗其实昨晚搬这被褥去新房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那时候和阿拾商量,地里能救的赶紧抓紧救一下,家里就先不要管,反正现在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了。
到底还是要顾着敷嘴。
只是村子里的果子被那暴雨打得满地都是,山里自然也是所剩无几了的。更何况山里靠着这些野果子生活的动物不少,所以他两个当时就将目光锁定在了地里。
地里有野茯苓野山药等等,这些东西挖回来好生贮存,能吃好久呢!
更何况到了冬月里,那野山笋也冒尖尖了,虽说是细细的,但是滋味好,做笋干泡菜都是好选择,更是那做龙须笋的好材料呢!
反正他两个是计划好,就算是不动那半山坡山窑洞里藏着的粮食,就到处打野回来,家里也是能吃饱的。
只是可惜了,忽然闹了这一回小天灾,地里的粮食大减半,早前各家答应好的收成分成,如今也不能作数了。
毕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白饿死吧?
此刻叫顾小碗震惊的,是刘有财也考虑到了这一步,且还主动提醒自己,心下自然也受了他这情,“我省得,你也是要抓紧些,马上家里就要添一张嘴。你媳妇那里,日子也终究是要到了,这几日里,你若是要和村里人往山里去,就喊她到我家,我三姐四姐都在,若是真发动,她们俩照顾着,也省得你在外提心吊胆。”
刘有财得了这话,连忙起身朝她道谢,“那我两口子就厚着脸皮先赖你们些日子,只是小姑奶你千万放心,我刘有财虽是个浑人,但好歹我能分清楚,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是一辈子记着的。”
“不必讲这些了,我先去小滩坝收拾高粱,你也忙去。”顾小碗挥了挥手,从他身旁绕过去,告了辞。
等到小滩坝的时候,却见河水比早上他们出门时候又退了许多,孙家的枇杷子兄弟姊妹几个,都挽着袖子和裤腿,在前面那河边捞鱼。
那里有一个小分流,所以有一小股水流去前面那山缝里,他们几个搬了些石头木柴的,堵在那里抓鱼。
但水到底还是有些汹涌的,尤其时不时会忽然来急流,顾小碗便张口喊了一声:“枇杷子,你们几个小心些,别往里头去。”
几个兄弟姊妹手里都有撮箕鱼篓,一个个欲欲跃试,打算往那深处去。
只是现在河水深,轻而易举就能淹没他们的头顶。
枇杷子听罢,只抬头看了一眼,回着:“好!”
但是他几个兄弟姐妹明显是没有把顾小碗的话当一回事,还嫌弃她多管闲事,低声说道:“我娘说她家存了好多咸菜咸鱼,别以为她是好心,没准是怕我们把鱼都抓完了,到时候她没得鱼抓了。”
这是枇杷子的一个堂姐,声音并不小,叫枇杷子好生尴尬地看了顾小碗一眼,满目的歉意。
顾小碗自是听到了的,脸色一僵,心说自己何必多管闲事去?何况这孙家的,除了枇杷子一个,能有几个好角色?
也不知是不是怪顾四厢常在耳边叨念,顾小碗对于村子里的孙家吴家,以前只能说是无感,反正也没有什么交集。
然现在觉得他们这两家,实在是有些招人嫌。
尤其是想到昨天吴家老二媳妇明知道高家的人全都被埋了,也不想着去救人。
这等没心没肠之人,以后还是少来往,不然真出了什么事情,不但不能指望他们去救,还要祈祷他们不要落井下石。
于是也就不管了。
昨儿没星星月亮,今儿这天也灰沉沉的,大团大团的灰云重重叠叠在一起,好像是随时会砸下来一般。
又没得风,就好像昨儿那一场妖风,把接下来的风都一次性刮完了,所以即便是没有太阳,也给人一种闷沉沉的感觉,尤其是顾小碗头上就是一片老槐树林,昨日又吹断了不少树枝。
眼下都挂在上头,摇摇晃晃的,好叫她担心,会不会忽然砸下来?
所以提心吊胆的,心说这里尚且如此,真进了山,那山里是不是也到处是随时可能砸落下来的树枝?
她正想着,地里的高粱也扶起来了大半,正绑着手里的棕线,忽然听得河里传来tຊ惊慌失措的叫声:“二瓢二瓢!”
二瓢是枇杷子的堂哥,顾小碗记得小时候还挺可爱的,虎头虎脑,但是现在粗脖子大脑袋,一双眼睛还十分凸出,给人的感觉有些凶相。方才顾小碗正是看到他有些靠近深水区,才多嘴喊了一句。
孙家兄弟们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顾小碗心里恐真出了什么事情?只忙放下手里的棕线跑过去,到了那坎子上,果然见着一帮比自己小的孩童们都慌了神,一个个只挥着手,打算往那深水区去。
至于二瓢,果然是不见了身影。
枇杷子一下就看到了顾小碗站在土坎上的身影,似要张口像她求救的,但又似想到了什么,最终闭上了嘴巴,然后自己往深水区去。
顾小碗是不喜欢孙家的人,但是枇杷子算得上是他们家的一个另类,到底是不忍看着他淹了河里去,只得出声大喊道:“还愣着作甚?喊你们爹娘去!”
她也不过是比这些人大几岁罢了,只因到底是及了笄,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大人了。
可事实上,她也是小胳膊小腿的十五岁姑娘家,说起来,她这身高也不比那二瓢高多少?水性也不是十二分好,更何况这河水流动着,她进去了也未必能稳得住身形,再有底下不知昨日冲了多少淤泥来呢!
得了她的话,惊慌失措的小孩们方像是回了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朝着四下跑开,嘴里喊着爹哟娘呀!
顾小碗还得绕下去,等她这里匆匆忙忙跑到,那孙家老三已经先跑来了。
也是满腿的烂泥,可见是从田里跑来的,二话不说一头就往水里扎进去,只不过他在里头找啊寻啊,哪里还有什么二瓢的身影?
而孩子们这一喊,附近的村民们都围了过来,得知二瓢在水里捞鱼被淹没了,一个个只耳提命面地教育自家的娃娃,千万不要到河里去。
尤其是现在这河里到处是淤泥,水位又高,时不时还忽然有急流。
见着孙老二在河里焦急捞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便有人劝着:“刚才那河水一下变得汌急,只怕是被冲到了别处去,你只在这里,如何能找得到?”
孙家其他人也来了,那二瓢的娘哭得腰杆都直不起来,似乎已经料定了这个儿子的生死。
听了这话,只叫两个村中妇人掺扶着,要往前面去。
又有人问顾小碗在这里干活,可是瞧见了?顾小碗答着:“我过来时告诫了几分,他们不领情,我自就没有多管,只赶紧把高粱扶起来,好去别处扶玉米呢!”
听得她的话,旁人有些遗憾,本来还想从她口中得一些线索呢!毕竟她比孙家这帮孩子都要大,兴许表达得能清晰些。
可没想到哪二瓢娘听了这话,忽然绑直了身体,一脸凶相地瞪着顾小碗:“你这个小蹄子,必然是你诅咒我儿子,不然他又不是第一次来河里抓鱼,怎就没了?”
只不过这话才出口,方才扶着她的那两个村中妇人就忙松开手,有一个则蹙着眉头不悦道:“二瓢娘,你莫不是糊涂了?人家小碗好心提醒,你家娃儿不听,是你家娃儿不知好歹,怎还怨起人家来?”
另一个听罢,也附和道:“如此,你自己去寻,别到时候我等放下手里的活儿来帮你找孩子,回头没找着,你岂不是要怪我们没尽心?找起我们的不快来。”
这话语一说,原本打算先跟着找孩子的众人一听这话,心也是凉了半截,只想着就二瓢娘这等浑人,何必来沾一身骚。
有着功夫,不如去将自家地里的粮食救一救呢!
于是便有人开始托词,“我还有事情,就不同你们去了。”原本,那人是要跟着去下游找人的。
二瓢他爹本没觉得自家媳妇说得有什么错,直至见大家都起了退意,这才着急起来,如此只凭着他们夫妻和自家兄弟几个,人手哪里够?
但是有了一个开口,接下来的也是纷纷找借口告辞离去。
顾小碗自也不理会,心想难怪姐姐是不喜这孙家,只回了自家高粱地去,任由这二瓢爹娘怎么顺着河边喊儿子的名字,也不为所动。
后来顾小碗扎完了这里的高粱,便去了别处,自也是和家中人提起此事。
然这二瓢被河水冲走的消息,已经从这田野里传开了。
郭巧巧同她小声说道:“我听着说,没人帮忙,他们许了吴家二十斤粮食,现在吴家打发了两个人同他们一起寻呢!”
顾小碗一听,“他们家的粮食可不好拿,当初不平那油费了多大的力才得到。”
郭巧巧笑道:“吴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且看着,这村子里是要热闹起来……”
只是可惜,此热闹非彼热闹。
然等着顾小碗他们快天黑收工时,还未听到说二瓢被找到,反而是过河回家的人先惊恐地大叫起来。
一时间,众人都朝着河边围过去,竟是不知从何处冲来的尸体,除了人的还有些筐啊箩啊的,甚至是死猪死狗。
“这是哪里来的?”有人大惊。
阿拾的声音在顾小碗身边适时地响起:“前阵子,听说马家湾空着的村子,搬来了不少人。”
而他们这条河的上游,就是马家湾,只不过这河从马家湾到他们这红枫村,中间有一段是在山腹里穿过的,算得上是半截地下河,里头凹凸不平,到处都是横七八竖的钟乳石,危险万千。
也是这样,村子里纵然是有这么一条河,但因为四周被大山环绕,所以这条河的两头,都是地下河,村里人出进也就仍旧只能选择走那崎岖山路,而不能划船走水路。
马家湾并不属丫口镇,是隔壁马蹄镇管辖的村子,因那马蹄镇几年前被蓝毛鬼们打杀抢烧,成了个废墟,所以如今在那里住的人少,大部份人都聚集到了靠着河的马家湾。
有人听到阿拾的时候,满脸惊色,只忙道:“倘若是马家湾冲下来的,那马家湾那边昨日到底是多大的风多大的雨?”不然这尸体竟然能过满是钟乳石的地下河,冲到他们这村子里来?
这话一出,众人也都满脸苍白。
这时候只听得方爷忧心忡忡地说道:“那马家湾虽说是背靠大山,只不过也隔了四五里的样子,两头都是宽田坝,昨天那样大的风,咱们这四面环山的山窝窝里,房屋都几户垮塌了。更何况是他们那头,既没个遮风的山,又没得一个挡雨的石,更何况那里又平,当时雨那样大,水一下就涨起来了,将马家湾淹没了也指不定。”
那里最平最矮,山上的积水自然都往那里汇聚。
到底是年纪大了,并不害怕这尸体,方爷居然走过去,蹲在河边的乱石滩上,将那被泡得发胀的脸掰正,想要认一认到底是不是熟面孔。
只是面目都变了形,自是难以认出来,就晓得是个中年男子罢了。更何况他们离马家湾也远,实在没有亲戚在那边,最终也只能商议着,在村里那乱坟岗处,挖个坑给埋了。
然接下来几日,陆陆续续有人畜的尸体出现在河滩上,尤其是水位逐渐退下后,还有不少被褥锅碗瓢盆夹在淤泥里。
如此就更能证明,那马家湾果真是被淹了。
有胆子大的人家,只来和这边捞了这锅碗瓢盆去用,见着尸体便给拖到乱坟山去埋了。
孙家的二瓢也没找到,他娘狠狠哭了一顿后,很快就加入了在河边打捞被褥衣裳锅碗瓢盆的队伍中。
而这个时候,各家地里能抢救的粮食,也抢救得差不多了。
从昨儿开始,总算是出了太阳。
只是这太阳出来了,那村里的臭味反而更刺鼻了。
顾小碗家里,留了一部人继续搬家去新房子,余下的都打发着进了山。
原本还担心大家忙完了地里,都要齐刷刷进山里去,何曾想到,这马家湾大概遭了灾,如今河里时不时漂来些东西,大家的目光都盯在那里。
都是在外逃难,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没有个什么忌讳,所以到后来,听说吴家那胆子大的,看到尸体的时候,不但将尸体上的荷包拿出来,要是看到衣裳好,料子好,还要给剥下来洗干净,留着自家穿。
尤其是在孙家的捞到几两银子后,他们就更热衷于守着这河了。
早前是为了找二瓢的尸体,现在则是为了等别人的尸体。
顾小碗却是顾不上这些,只喊了老白来,带着胡杨牵着元宝,他们这些年轻的,也不管男女,裤腿袖口都扎得紧实,带上那麻线手头,背着背篓,就往山里去。
也不挑了tຊ,野果子有就往背篓里装。
或许果真是被那大风大雨影响到了,而且这山里的风雨似乎比他们藏在山窝窝里的红枫村要更严重,许多老树都被折断,原本他们去年采摘了不少木耳的山上,今年也没有什么收成。
果然是应了老话,肥一年后必定是要瘦一年的。
因此收获远不如去年,但因他们是最早一批来山上的,又算得上是熟门熟路,还有老白领路,也就没有空手而归。
但随着河里逐渐没了漂浮物,吴家孙家都加入了进山大军中,他们两家的人口不少,收益就逐渐便小了。
再何况去年山火严重,许多地方都烧秃了,现在除了一丛丛茂盛的野蕨之外,实在找不到任何吃的。
今日是顾小碗他们第五次上山,大家的背篓都没装满,不免是有些遗憾。
如若那是马家湾的尸体不冲下来,他们是打算去河里捞一波鱼的,可是这尸体来了,没得法子,好一段时间,都不能下河去抓鱼了。
毕竟那山腹的地下河里,不知还卡了多少尸体在那里呢!虽说河里,多少会淹死人,能有几分干净?
但是这看到知道,和没看到不知道是两码事情,心里到底是膈应的。
“唉,今年只怕也就这样了,等着过些天,把地里的粮食收了,咱进山挖山茯苓吧。”顾小碗本想动手开始挖山药,但这几日里天气逐渐变好,又恢复了正常秋高气爽该有的好天气,那地里勉强扶起来的庄稼,果实也逐渐饱满起来。
得赶着快些收了。
就是稻田里的谷子,秕谷怕是占了六七成,真正的稻米到时候就只有三四成不到了。各类庄稼都受了些损,收成大大减少,顾小碗心里预计了一下,恐怕还不如去年的三成多呢!
村里各家见他们顾家没再进山,开始收粮食,为了在打谷场占好位置,都纷纷赶紧收粮食。
不过顾小碗家的新院子里,都铺了石板,自不用专门去打谷场了,这里就是现成的。
就是少了个磨盘,何荆元已经挑好了石头,等苏玉春回来了,大力气够了,就自己凿。
风扇车何荆元也做了大半,等得了空,叫阿拾和何望祖帮忙,很快也能完工,反正在这稻谷脱粒后,就能马上用。
屋子后面的溪水旁边,也打了个小水车,到时候就在那里用小水车脱壳舂米,也不用去磨坊排队跟各家争抢了。
但因都顾着贮存粮食,所以家里还是乱七八糟的样子,跟顾小碗起先预想好的新家离得甚远。
他们一行人还未到家,才从后山下来,看着不平尼姑的小庵,她的骂声从里头传来,除此之外,还有她亲老娘牟大娘哭哭啼啼的声音。
但是不平并未理会:“你不要赖在我这里,我往后是要伺候菩萨的,你难道还能比得过菩萨去?何况钱是你那心肝宝贝拿走的,你喊吴家管他们要去,跑到我这里哭什么?”
她这怒声传来,顾小碗一行人的耳朵就竖起来了。
大抵又是因为他们这一串队伍不小,弄出了不少声音来,小庵里的两人都听到了,只扭头朝上面望过去。
而牟大娘见着顾小碗,仿佛见着了菩萨一般,眼泪也顾不得擦一下,忙急匆匆迎上去:“小碗,你帮我说一句公道话。”一面又指着满脸愤色的不平:“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如今那吴家来找我要钱,我不得管她要么?”
顾小碗却是不知道来前因后果,一脸茫然地朝不平看过去:“怎么就扯到吴家的身上了?”
不平冷笑一声:“她生的那个孽障不是把地里的粮食卖给了吴老二家么?现在遭了天灾,稻田里她也没去多管,现在几乎全是秕谷,怕是一成粮食都收不到,吴老二家自然是不服气,要她还钱。她倒是好笑,找到我一个六根清净的尼姑身上来。”
顾小碗愣住了,今年收成受这天灾影响,原本说好各家地里他们种下的粮食,除了给大家留敷嘴的,余下的他们要拿走。
可是遭了这天灾,各家也都纷纷上门来说,推到明年再还,所以同刘有财那边商议了一回,也是同意的。
毕竟现在就地里的,能不能叫各家活命都难说,自也就没有多余的粮食给顾家和刘有财家了。
却没想到吴家却还惦记着,竟然找牟大娘要钱。
牟大娘却只将顾小碗做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盯着,巴不得她说一句属自己的公道话。
然而顾小碗却两手一摊:“如今不平是个出家人,你虽说是她的亲老娘,然如今她要侍奉的是菩萨,而且拿了银钱的也不是她,你管她要,的确是没得道理。何况与吴家做买卖的是牟云,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只管喊他们找牟云去罢了。”
牟大娘得了这话,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之色了,随后双手捂着脸痛声哭起来:“我哪里去找那孽障?如今吴家要我还钱,我若是不给,怕是不能给我安宁的。”
“你怕个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一个孤寡老太太,有什么怕他们拿捏的?”周苗忽然开了口,插了一句。
然而牟大娘明显是没有那个本事和胆量去同吴老二家硬钢,抿了抿嘴,大抵觉得顾小碗他们也靠不住,这不平果真是冷硬心肠,只哭着走了。
不平那里吐槽了几句,顾小碗他们也告辞回家。
正进了家门,还未把背篓里的东西都放下,便见着顾四厢一脸急色匆匆地从屋子里出来,怀里抱着个包袱要出门去。
“这是怎了?”顾小碗见她神情又急,忙问着。
顾四厢虽说满脸的惊慌,但也是带着几分喜色,“芈婆子终于是发动了,你三姐已经过去帮忙了,你们来得正好,你姐夫还在地里,大满小满还未睡醒,牲畜还没顾得尚未,晚饭我们煮了,其余的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只匆匆出门去了。
算着日子,大家都认为那芈婆子早就给生产的,连阿拾摸了她的脉几回,都觉得早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然硬是多拖了大半月不止,真真是超过了这十个月。
所以众人一听,都是欢喜:“如此,刘有财倒是能安心了。”
只不过这话说完,又有几分心焦,毕竟那芈婆子年纪不小了,却是头一胎,可比不得当初顾四厢,可是连生了好几个的。
因此连顾小碗都焦急起来,只看朝正在放背篓的阿拾:“没什么事吧?咱俩要不过去看看?”她去其实不起什么作用,主要是阿拾作为大夫,应该能帮点忙。
但是这妇人家生孩子,阿拾今年也是十五岁的了,到底是要有些忌讳的,这可比不得光着脚下田,有些担心到时候刘有财不让进去。
郭巧巧几个见此,便道:“你们去看看吧,他家人口少,石家兄弟两个也厚道,看在这一层上面,也该过去多照顾几分的。”
是了,那石家兄弟在肥头县,没少为苏家的事情操心,所以郭巧巧也惦记着的。
如此,顾小碗和阿拾这里收拾着,将阿拾那药箱背着,就过去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山尖尖后面的霞光也彻底消失,一轮圆圆的月亮已经是爬了上来。
所以这夜色并不暗,反而一眼望去,这臭味已经散去了的村庄也田野,倒像是撒上一层银沙一般,两人的脚下,小路也清晰可见。
才到刘有财家墙垣外,就听得芈婆子不算大叫声,但很明显声音里满是痛苦和隐忍。
两人推门进去,往日里在那田间旱烟不离手的刘有财,此刻竟然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衣裳,也不抽烟,只满脸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见了顾小碗和阿拾,面色一喜,急忙迎上来,“阿拾师父,你快帮我看看,她怎样了?”
顾小碗要跟着进去,却叫刘有财给拉住,“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进得禅房?”
额,可是当初大满小满出生的时候,顾小碗也在跟前啊!
然那刘有财硬是将她给拦了下来,快要年近半百的人了,此刻如同孩童一般露出那惊慌的表情来,朝顾小碗乞求着:“小姑奶,我心里慌得很,你留在外头,同我讲几句话安安心吧。”
如此这般,顾小碗也只好顿住脚步,与他留在了外面。
只是刘有财也没说什么,仍旧如同此前一般,满脸焦急地在门前踱步子,晃得顾小碗有些头晕:“你莫要再走了,坐下歇会儿。”
刘有财回tຊ头看着安安静静的产房,“我实在慌得很,里头怎就没了声音。”早前还能听到芈婆子的声音,现在连芈婆子的叫声都没了。
顾小碗也慌,因为她竖着耳朵,只能勉强听到她三姐四姐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音,而且还听不清楚她们在叨咕什么。
忽然,顾小碗觉得这院子里一下亮了起来,奇奇怪怪的,虽说不如那白昼一般夸张,但的确比别处要亮堂很多。
刘有财也愣住了,两人只不约而同地朝着这光源看过去。
那一瞬,顾小碗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外星人的飞碟来了?然而退到这院子里,却只瞧见,这光源好像是刘有财家屋顶上发出来的,好像是一道光柱,从天上直径落下,贯穿入他们家的破茅屋里。
对应的,正好是这产房。
这有些像是那白日里丁达尔效应。
也是这个时候,两个人看到这光芒而目瞪口呆的时候,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啼声,终于打破了这一叫人觉得心慌的寂静。
与此同时,光也消失了。
顾小碗和刘有财两人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顾不上那婴儿健康有力的哭啼声,都完全震惊在这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光里。
“啪”的一下,房门打开,是顾四厢满脸笑容的头从里面伸出来,和刘有财说道:“想不得你倒是个有福气的,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抱着手里掂了一下,怕是得有八斤重,小子长得也比你有福气多了,那耳朵比眉毛都要高,真是一副奇人之相,以后八成要有大出息的。”
这话传进顾小碗和刘有财的耳朵里,两个人也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那刘有财顿时面露大喜之色,要挤进去看媳妇孩子,但是被顾四厢给拦住了,“你在外多等会儿,孩子媳妇都好着,更何况阿拾也在,你没有什么要操心的,倒不如给你媳妇温一碗吃的来,等会儿她那身上的东西出来了,叫她打起精神吃点再睡。”
如此,明日指不定就有奶了。
刘有财连连点头答应,一面急匆匆往厨房里去。
顾小碗正要往里探,被顾四厢将门砰的一下关上,声音从里头传来:“这里没了什么事情,你家里去,明日再来瞧孩子。”
顾小碗自是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立即追到了厨房里去,不说方才的异象,就是她姐说这孩子长得奇人之相,耳高于眉,根据自己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这指不定是刘家要出人物了。
不管真假,她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所以追进了灶房里,忙和刘有财说道:“方才那光芒何处而来,咱也不知晓,但绝对不是咱们眼花了,只不过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你不要到处声张,免招了祸事来。”一头看朝村子里,“也万幸这个时候,除了我家那头,各家应当都睡了,即便是发现有异样亮光,只怕他们爬起来时,光已经消失了,不知这源头所在。”
刘有财虽是实打实的庄稼人,但年轻时候在外面漂泊过,各种传闻异事,自然是没有少听的。
得了顾小碗这话,心头一颤,似也明白了过来。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此刻没有半点他老刘家极有可能要出大人物的欢喜,反而更多是恐慌和害怕,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这,这,我我知道了,还要劳烦小姑奶帮忙村里探听一二,这事儿万不可传出去半分。”
第112章
顾小碗见他浑身都在抖,连忙安抚:“你冷静些,我知晓你这做父亲心里怎样想的,只求儿子健康长大,不求旁的。你也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回家去,绕一绕路,若是真有人被这光惊动了,我自会察觉。”
刘有财连朝她千恩万谢。
而顾小碗这从刘家出去,果然悄咪咪地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见着各家各户都漆黑一片,可见果真是如同往昔一般早睡了。
毕竟除了她家手里的灯油充裕,睡得晚,其余的人家几乎都是暮色的时候就已经在吃饭,天黑就上床,不可能浪费一滴灯油的。
因此她也松了一口气。
然回了家,却只见何望祖抱着小满垫着脚尖还在朝外看。
“你瞧什么?”她问着。
何望祖一脸的惊喜,满眼都是浓烈的分享欲:“小姨,刚才我好像看到前头忽然亮起来,可眨眼又不见了,你说我这是不是开了天眼,瞧见神仙了?”
和顾小碗猜测的一样,家里必然有人看到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何望祖。但她马上就否定了,“开个鬼的天眼,我也瞧见了,那山头上传来的,忽的一下就没了。”
这话一下就将何望祖满腔的兴奋浇灭了,顿时没了兴趣,嘴里满是遗憾:“我还以为就我瞧见呢!”
顾小碗没再接这话题,“你爹还没回来么?”
何望祖正要答,何荆元的声音就从外响起了,只不过他显然听到了顾小碗跟何望祖的对话,但只字不提,就应了一声:“我回来了。”
小满嘴里喊着含糊不清的爹,挣扎着想去何荆元的怀里。
不过何荆元一身的泥污,是从稻田里回来,何望祖将她搂紧了,“爹有什么好的,哥带你去喂兔子。”
“兔兔!”于是小满挥着小胖手,又高兴起来。
他俩去了,何荆元也要去溪头洗手洗脸,但走之前,朝顾小碗问了一句:“刘家那头,生了?”
顾小碗点头,一面跟上他的脚步,压低声音小说问道:“姐夫,你看到了。”何荆元在回家的路上,更何况他是大人,不如那何望祖好忽悠。
何荆元点着头,自是明白顾小碗说的是什么。“瞧见了,除了我,还有谁?”
“眼下就你我,还有阿祖,以及刘有财,不过他那头,我告诫过了。”顾小碗说完,带着些疑惑,“姐夫,这等奇事,你可是有什么听闻没有?”
何荆元沉默了一下,一脸的严肃:“听了不少,却是头一次见着,你既晓得告诫刘有财,想来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往后可不要再提起了,不然咱这村子,怕是不得安生。”
顾小碗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凶险,连忙点头,“四姐夫你放心,我知道。”一面见他到溪边上去洗脸,便也折身回了院子,直奔了灶房去。
她家这房子,眼下就灶房最规整了,宽敞明亮,靠墙一头,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架子,上面的筛子里,都是从山里采来的野木耳野生香菇。
与去年比起来,不过是十分之一二罢了,但也是一小笔收入。
只是大风来时,村里那炕房都垮塌了,重新修实在不划算,索性家里修建这灶房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灶房不但宽大,且比别的房屋都要高出一丈多,隔了一层出来做炕房。
那置放筛子架的墙根出,又修了一条地筒,这灶火如今堵住了上头,就往那头出气。
如此一来,那地筒自然就会发热,上头晾晒的香菇等物,也能受热。
何穗穗她们回来先是喂猪兔子等,忙完了才开始煮饭。
顾四厢虽说是已经煮了饭,但也真的只是煮了饭,一点菜都还没弄。
所以她们四个忙完了,自是聚集在这宽敞的厨房里。
见了顾小碗过来,便问起芈婆子可是顺利生产,晓得生了八斤重的娃儿,都十分吃惊,只说着明日必然要去看一看。
又说这饭菜都煮好了,请了空相出来,大家先吃,给顾四厢姐妹和阿拾留了一份,便开始上桌子。
家里宽敞也宽裕,自没在像是从前那般,各自舀了饭,找一个称心如意的角落蹲下或是坐下就吃。
因此是摆桌子的。
抱着妹妹去看兔子的何荆元听到摆桌子的动静,马上就抱着小满过来。
至于大满,让郭巧巧背在背上呢!
这会儿先给解下来,先给她同小满盛饭。
何荆元在顾小碗的建议下,打了两把丑陋不堪的宝宝椅出来。
实用肯定是实用的,就是真的丑,也没有刷漆,但在全家看来,都是惊天动地的好杰作,往后就不用抱着孩子吃饭了。
也是如此,两个跳脱的小女孩本身又爱抢勺子,所以如今直接给放进这宝宝椅里,拿了木碗木勺子给她们俩,任由她俩自己折腾。
虽是会撒,但小孩子们,多多少少肯定是有些泼洒的,而且这也没有浪费的,家里多的是那会捡粮食的畜牲呢!
吃过了饭,何穗穗跟何麦香这两个做姐姐的,替两个小妹妹洗了脸擦了脚,何荆元抱着同空相聊了会儿闲话,就带去休息了。
何望祖跟着郭巧巧顾小碗这里收tຊ了残局,洗了碗筷,也去休息。
最后便留了郭巧巧和顾小碗等着。
大抵是到了戌时左右,顾三草姐妹与阿拾回来了,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起那芈婆子眼下的情况来。
顾三草那叫一个羡慕:“她真是有福气的,不过这也难怪,她那样仁厚,早年自己都顾不上,还要管主家的小主子们,给抚养成了人,人家主家必定是下头保佑着她呢!”
顾四厢深以为然,十分赞同,“可不,到底这人还是要讲良心的好,便是现在看不到好处,往后这积累下的福气,也会到儿孙的头上。”说起这个,她是少不得提起自己最厌恶的孙家奶奶。
自也说起那二瓢被淹死的事情。
说完一嘴,因时辰不早,也都各自洗漱歇下。
顾小碗则从他们的言语中,发现他们当时在那屋子里,可能是里头本就灯光明亮的缘故,他们三甚至是那芈婆子,都不曾发现那光柱。
于是也松了口气,不打算告知他们。
这件事情,也是自此就放到了肚皮里,不再提起。
隔日顾小碗几个去田里之前,约着去看了芈婆子和这孩子,果真是长得比别的小婴儿都要有模样,尤其是那双耳朵,实在是没有一个不夸的。
刘有财也是十二分的欢喜,脸上堆满了笑容,只是可惜地里还要指望他一个人,留不得在家里,便托了顾三草帮忙照顾着芈婆子月子。
顾三草身体不好,田里大家也不要她去,所以她平日里,就在家里看着大小满姐妹俩,做些轻松的手前活。
不过眼下她要帮忙照顾芈婆子的月子,顾四厢怕这俩皮猴子耽误了她,就跟何荆元给背着去地里。
明秀也是有心来帮忙,奈何她带着儿子,也是有两分薄地的,所以也是尽量早晚来瞧一回。
她这般来得勤劳,更不止是单单只来看一眼,眼里有活,手脚勤快。
反倒是叫刘有财这做前公公的不好意思。
顾四厢见她去得勤快了,也是宽心,这日从地里回来,只和顾小碗说道:“她如今走得勤快,也会照看孩子,你三姐过去,也轻松了不少。”村里人回来了不少,家里的田地没了那许多,如今收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田里还在渗水,甚至已经要开始着手犁地了。
年前尽量翻一回,一来是将那稻茬埋进地里,加速腐烂,明年能作得粪肥;二来把那藏在底下的虫卵草芽都翻出来,等着霜降来冻死了,明年地里少虫少草,庄稼也长得好。
以前田地里多,几乎承包了村里的地,自然是做得没有这般仔细,然如今不同,家中完全忙得过来,因此也是这样打算的。
正好又有元宝,它通人性,顾家待它也是极好,自然是愿意跟着下田去的。
只是它这骡子不喜水,所以前提还得放干田水,待这入冬后,田里不在渗水,便能劳作了。
顾小碗颔首应着:“她是个聪明人,只是可惜早年叫那刘金宝给误了,眼下孤儿寡母的,阿蛋这病也不知几时能好起来,她没个依靠,继续同刘家走动,也是唯一的出路。更何况芈婆子和刘有财虽是年纪大了,但还有石家兄弟呢!”那不是亲生,但有着养育之恩,甚是亲生。
顾四厢听她提起石家兄弟,也是纳闷起来:“早前说是要来帮忙秋收的,如今粮食都快要进仓了,也不见他们来,莫不是此前不过说漂亮话哄人罢了。”
顾小碗却觉得,那石家兄弟不是那般人,与她辩解着:“想来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更何况那王老太爷年纪也大,兴许是走不开呢。何况前阵子咱这山里都挂了大风,外头还不知什么光景。”又叮嘱着:“虽说芈婆子有了自己的孩儿,但那石家兄弟是她一手拿命养大的,你莫要在她跟前提起,叫她多想,恐到时候惹了她伤心难过。”
顾四厢嘴里答应着,将背上的小满解下来递给她,“你帮我将小满带回家去,镰刀我自己拿。先去她家那头瞧一眼。”
顾小碗应着,“你早些回。”
然顾小碗到了家中,却见何麦香喜开颜笑的从她背上解了小满下来,顾小碗还没问她遇着了什么高兴事情,就见屋檐下那还没来得及收整的旧家具上,摆放着好几个用好料子包着的包裹,一时震惊又好奇:“是玉春他们回来了?”只是玉春怎这般阔气起来了?
问罢,一头朝着屋子里探去,没见着苏玉春,倒是见一个和苏玉春有着七八分相似面容的青年,高高瘦瘦的,大约是因为格外瘦的缘故,他的鼻梁看起来高挺得很,身旁的长条凳上,坐着个略廋,但是生得眉眼如画的小姑娘。
青年叫她一瞧,慌忙起身来,腼腆地喊了一声,“小姨。”还朝长条凳上的小女孩示意,“快叫小姨奶。”
小姑娘也急忙起身,喊了一句,软糯糯地叫着:“小姨奶。”
其实就两人这外貌,就算是不开口,顾小碗也猜着了他们俩的身份,正是三姐家的老幺苏秋子和郭巧巧牵肠挂肚的女儿荣儿。
于是便笑应着,走了过去蹲下抱荣儿,“你娘可想你了,还没见着么?”然这孩子看着瘦,抱着却是有些力的,若不是顾小碗做惯了苦力活,真怕抱不起来。
可见苏秋子这个做小叔的,还真是没怠慢这侄女儿。
小姑娘羞涩地摇着头,大概是害羞,又有些紧张,“还没,香姨说娘去了远些的地里,爹已经去找了。”
顾小碗闻言,扭头笑着问何麦香,“玉春是去了刘家那头还是去找巧巧?”
“找表嫂去了,刘家那边,苗姐抱着大满过去了。”何麦香回着,一头抱着小满去茅房里把尿。
顾小碗这里见桌上的竹编小盘子里,也是放满了家里自制的果干和肉干,还有几颗糯米纸包着的麦芽糖,可见是何家姐妹俩拿出来给荣儿吃的。
她抱着荣儿坐下,方和腼腆的苏秋子聊起来,有些心疼地看着瘦瘦的他,“这些时日,你在外头带着荣儿,实在是辛苦了,你哥嫂是承了你的大恩。”
苏秋子害羞地垂下头,“都是自家的亲兄弟,什么恩不恩,何况荣儿也听话。”说着,便提起他们和苏玉春夫妻走散后,遇到一伙歹人,当时他吓得腿都软了,抱着荣儿藏在一处角落里,身上盖满了人家裹尸的脏席子,那蛆虫落到身上,荣儿也一声不吭。
“我当时还道荣儿是不害怕的,谁知道安全后,她是哭得昏天暗地的。”却也晓得,那时候便是怕,也不能吱声。所以苏秋子见着当时不过两岁的荣儿都这么争气地活着,原本和哥嫂走散后绝望沮丧的他,也是打起了精神来。
因此说到最后,他怜爱地看着荣儿,“若非是有荣儿,只怕当时那种种险境,我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
也是万幸熬了过去,如今也同家人团聚,只是可惜父亲没有福气,叫歹人害了性命去。
说到这里,不免是眼眶发红,满目都是对父亲的思念。
顾小碗连忙说着些许宽慰的话,外头便传来了顾三草的声音。
自不必多说,这母子俩几年后重逢,有多少眼泪要流,有多少话要叙!顾三草又是抱着荣儿亲了几口,说着些菩萨保佑的话。
正是欢喜时,郭巧巧喜极而涕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荣儿见了娘,也是十二分的欢喜,直朝她怀里奔过去。
且不说他们这一家子团圆,洒了多少眼泪,苏玉春轮流劝慰着,并不起什么作用。到底是等着顾四厢回来,坐在那里帮忙安慰,苏玉春才抽出空来,与顾小碗和阿拾指着那屋檐下放着的包裹说道:“这是石家兄弟送的,里头听说还专门给阿拾师父准备了些行医的家什伙。”
阿拾听得这话,心中自是欢喜,忙将属于自己的包裹接了过去,“他们可是一同来了?”
苏玉春颔首应着:“来了呢!原本我们也是遇不到一处的,他们早就准备好要来,想赶着秋收过来帮忙,又正好是芈婆子生产,好方便照料的。”说到这里,飞扬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哪料想,老天爷不叫凡人好过,才得了几天好日子过,又遭了这邪风。肥头县里头,都垮塌了不少房屋,河边不少百年的老树,挨过了那年的旱灾,却没躲过这邪风,竟是被连根拔起,砸了许多船和房屋,好些人白白就这样丧命了。”
他这一说,顾小碗和阿拾满脸惊色,可见真如同他们所预想的那般,他们这藏在山窝窝里的小村tຊ子,算是好的了。
当下也是忙问起,“可是晓得郭家湾是个什么情况?前些日子,这河里来了许多尸体和锅碗瓢盆和浮木碎片,一看便是房屋上来门窗,村子里好些人家,光是打捞这些浮木碎片做柴火,就能烧个一两月呢!”
苏玉春眼里闪过悲悯之色,叹了口气:“哪里还有什么郭家湾?上头马蹄镇如今虽人少,只是那堰塘里的水却不少,妖风邪雨来的时候,堰塘一下就满了,人只顾着逃命,那水就漫出来,直接往低处流。郭家湾那地势本就低洼,四周也空旷,我们猜想着,只怕没等着马蹄镇堰塘的大水冲到那里的时候,郭家湾就没得活命了的。”
反正他们这一次路过那里,半点不见生机,从前的老树旧屋,一点痕迹都没有,处处是厚厚的淤泥,只怕一年半载的,就是有人耕种的肥田沃土了。
而石家兄弟,也是被这一场天灾给耽误了行程,才与苏玉春他们在丫口镇遇到的。
不过也没想到,这芈婆子肚子里的小弟弟,倒是个会挑日子的,没着急出来。
两兄弟也是听说了芈婆子生了个弟弟,也就没在顾家这头等阿拾和顾小碗回来,匆匆忙赶去了刘家。
也是因他兄弟两个都在,顾四厢也跟着回来了,没在那头帮忙。
而这一次不但苏玉春回来了,苏家两代人也是齐相聚,又听得苏秋子带着荣儿在外头生活艰难,也亏得是他年轻有力气,所以带着荣儿到各处的码头石场做工,挣得一餐半餐的。
可虽说是活了下来,但却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顾三草和郭巧巧再度听这话的时候,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也是这般,今日家中饭菜也丰盛了不少,比往日里要多了几个菜,且还有两个是荤菜。
苏秋子先是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只不过肉味油浑实在是许久没沾,他又是个小青年,这如今到了筷子上,自然是没有忍得住的,大家又实在劝,便放开了大快朵颐。
而**儿有她娘郭巧巧照看着,自也是吃得欢快,加上终于可以和娘睡一处被窝,因此高高兴兴的,很快就同这些姨姨奶奶的熟悉起来,没了早前的羞涩。
只是今日大家高兴,舀了一斤高粱酒出来,所以男人们都喝得有些上头,还要继续。顾四厢不想扫他们的兴,但又怕多喝了耽误身体,就与顾小碗说道:“索性这会儿他们是喝得昏了的,你快去叫阿苗别再给舀这高粱酒,换了果酒上来。”
顾小碗她们不喝酒,早就吃好下了桌子,正忙着各自的事情,洗衣裳的洗衣裳,洗头的洗头。
就顾小碗这会儿坐在屋外廊下那盏在风里轻轻摇晃着的油灯下,用两根竹签打磨得细滑的竹针织麻线手套。
听到顾四厢的话,连忙将装着细麻线的布袋子套到手腕上,去了置放着坛坛罐罐的后屋去,将周苗拦住,换了果酒来。
在那头地窖里的坛坛罐罐,如今都搬过来了七七八八,因这头的地窖还未完全修好,所以这些个咸菜缸子或是酒坛子,都放在这相对阴凉些的后屋里。
这后屋是连着正房后墙重新修的,独立的小门,从正房并不能进去,门前不远处,就是顾小碗家那棵得两人环抱的老杏树。
不知是多少年了,春日里那杏花倒是开得好,吞霞吐雾,好看得像是仙女织出来的云锦一般,只不过果子压根就不等惊蛰来,就掉了个七七八八。
便是有那能挨到端午的,也酸得要命,根本入不得口。
好几次都想叫村里人劝着砍了,那木头还能做砧板用。此前在这头重修房子的时候,何荆元也提议给砍了,可是顾小碗后来想了想,且留着吧,杏子是酸,但杏仁是好的啊。
那杏仁年年有,蚊子再小也是肉,好歹是一笔收入,也就给留了下来。
两人从中出来,说说笑笑的,到了院子里,就有早等不及的何荆元打发来拿酒的何望祖。
周苗递了给他,还是不忘叮嘱:“你虽不喝,但到底劝着些。”
何望祖是不喝,但他喜欢听大人们喝酒后摆龙门阵,那叫一个精彩,眼下正忙着去听,自是回得敷衍。
顾小碗和周苗也懒得管他,各自忙去,眼见着顾小碗这一只手套都织了大半,屋子里的酒局还没散。
便同周苗跟等着收拾碗筷的何穗穗道:“歇了吧,不管他们,今儿这般喝,明日他们也是下不得田的,索性明日再收。”
如此,各自散了去。
不过顾小碗翌日起来,发现桌子上的残局已经收拾干净了,还未到灶房门口,就听到顾四厢的数落声,“你这个小兔崽子,不拦着就算了,还去给他们舀高粱酒,你是怕你爹活得太久了么?眼下倒好了,不得在家里养三两天。”
这话,似在训斥何望祖。
果然,顾小碗绕过门口的大水缸,进去就见着何望祖拉拢着脑袋嘟嚷,语气明显有些不服气:“我哪里晓得嘛,不然我咋能谋害自己亲爹不是?”
顾小碗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担忧起来,“四姐夫怎了?”
顾四厢正在小灶上熬药,听到顾小碗问,没好气道:“也不知他一个穷酸的,还生什么富贵病,亏得咱有阿拾,待吃了这药,兴许能叫他好些。”
顾小碗先是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这富贵病不就是后世的痛风么?然这病要说这穷人,也不是想有就有的,还得生活条件能跟上,常年多吃那大鱼大肉,酒水不离口等。
所以她才愣了,“怎会就得了这个病?”
“可不,说出去都要笑死个人。”顾四厢还是有些气的,但也不好去说昨日跟着何荆元喝酒的苏玉春兄弟还有空相,只能埋怨后来给他们舀高粱酒的何望祖。
顾小碗去盛米准备煮粥,见何望祖还鹌鹑一般这里站着,便朝他挥着手:“去把兔子圈里收拾了。”又问元宝放出来喝水了没?
何望祖听到她的话,连给了个感激的眼神,连忙飞奔出了灶房。
顾四厢见此,只无奈道:“你就宠着他吧。”
顾小碗笑了笑,不接她这话茬,反而问道:“我方才过来,见阿拾的门已经锁上了,他已是起了?”
“天不亮就起来,说是同石家兄弟俩约好,要去山上打猎。”顾四厢原本也不会起这么早,只奈何那何荆元下半夜疼得支支吾吾的,她被吵醒来,正好见着阿拾也起来收拾着要出门,便请他去瞧,方晓得是富贵病,便给抓了药。
姐妹俩正说着,何穗穗等人也接二连三起来,只听她们在院子里洗漱,不多会儿郭巧巧也领着荣儿在院子里洗脸梳头,一时好不热闹。
各自收拾完了,喂猪喂鸡的,进灶房帮忙的,家里处处都透着生机。
何望祖收拾了兔子圈回来,才晓得阿拾和石家兄弟去山里打猎了,后悔不迭,和顾四厢埋怨起来:“娘你知道怎么不叫我?”
“昨儿晚上叫你早些休息,你非得要赖着那里听他们吹牛,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拍了两回门你都没反应,怨得着谁?”顾四厢已经将药熬好了,除了这药汤之外,还有另外吞服的药,眼下正拿了小石臼自己捣。
没能跟着去打猎,何望祖一早都闷闷不乐的,直至下午些,昨儿喝酒的都起来了,大家去田里干活,这一忙活他方给忘记了。
傍晚十分,那霞光万丈,枝头鸟雀欢愉,听到胡杨的犬吠声,何望祖立即反应过来,是阿拾他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是阿拾他们回来了,且还是大丰收,除了各自腰上挂满的野鸡只外,那身材魁梧高大的石无竭,也就是勇生,他肩膀上还挑着一根新鲜的杉树木头,扁担一般,一头是一只八九十斤不止的豪猪,一头挂满了各类山珍。
村子里其余的人见了,羡慕的眼红的都有,更是有人暗戳戳地效仿他们进山去打猎。
也是了,从前阿拾也去,只不过悄咪咪的,动作也不大,更不会猎这么多。
村里人自然是没怎么瞧见。
然如今石家兄弟想着回来也待不了几日,但芈婆子这里要坐月子,自是要吃好喝好,便是如今他们手里有钱,但也是要去镇子上买,来回一趟,还不如进山划算。
因此多猎了些。
也就引人注目了。
他们先去了石家,将猎物分好,阿拾这里也回了家里来。
看到那新鲜的山珍,苏秋子也有些遗憾后悔,昨儿不该多喝酒,不然tຊ今日也能同阿拾他们一起进山见世面去。
一头帮忙将今儿打的山珍都收拾着,顾四厢见了只叫得了富贵病的何荆元少瞧一眼,今晚是没得他的份儿,他吃那白粥便是。
何荆元虽是得了富贵病,但也没有躺着,只在院子里的席子上坐着剥黄豆,本看着他们在溪边清理这些山珍的内脏,还提议着那野鸡要清炖,加上前儿捡回来的香菇,原汁原味最香。
说得自己也馋了,哪里晓得叫顾四厢一句话,顿时让他没了精气神。
但是大家对于他提议的清炖采纳了,顾小碗的声音从溪边传来,“清炖好,到时候大满小满和荣儿都能多喝汤,秋子你也多喝些,养人。”
大满小满还不会走路,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些含糊不清的字眼,也不知为何,竟然是十分喜欢荣儿,只恨不得粘着荣儿。
奈何荣儿自己也不过是四岁的小娃娃,抱也抱不动她们俩,何况这姐妹俩,自打出生到现在,没有饿过一顿,养得胖乎乎的,她们娘顾四厢的奶水又足,现在还能每日吃上两三顿呢!
好在刘家那边,有石家兄弟回来了,刘有财也不着急地里剩下的那点活了,今日留了家里,所以顾三草便没过去,在家里也能帮忙看着这俩小丫头。
如今只抱着跟在荣儿身后转。
但顾三草只抱得动一个,另外一个便哇哇叫,一脸的焦急,大家又听不到她到底在嘟嚷什么,只觉得可爱又好笑。
无奈顾四厢只抱起另外一个追过去,顿时又乐得小丫头咯咯地笑起来。
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刘家那头刘有财也是红光满面的,一来是石家兄弟回来后,没有一点公子少爷的做派,待他也如同从前一般尊敬,对襁褓里的儿子也十分喜欢。二来这一次兄弟俩来,虽是没送金送银,但是带回来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送在了心坎上,也都正是他们当下最是需要的。
如此可见,这兄弟俩准备这些物品,是用了心思的。
晓得石无忌和那王家的小姐订了婚,更是高兴,现在又上了学堂,石无竭也在瞧病,一时便想着万事都熬出了头,欢喜不已。
请了石无忌给自家儿子取了个大名,那石无忌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只道:“就叫一个熿吧。”
说着,写下来给刘有财瞧,然刘有财并不识字,只看到这字要写个半天,笔画多,就认定了是好字,连连夸赞。
嘴里嚷着刘熿牛黄,是好名字呢!那牛黄珍贵着呢!以后他儿也跟牛黄一样金贵着。
但乡下人家,这孩子来得又晚,他思来想去,大名虽有了,但是还得有个乳名。于是便想这大名石无忌这个做大哥的给取了,那这乳名就找二哥石无竭来。
石无竭脑子本就不大好,所想出来的乳名,自也不会同他哥哥那般高大上,沉思半响,心想这村里有叫狗儿的阿蛋的,于是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目光落到灶火下那根烧火棍,“那叫铁柱吧?”
刘有财十分满意,当即笑起来:“好好,就叫铁柱!”立马就进了屋子里去,告诉芈婆子。
然这时候石无忌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了,怎么就给这小弟弟取了一个熿字?那火乃红色,黄正好对应黄,五行中居中央,若一定要仔细解字,那这个字拆开来,火就是九,黄是五,叫那有心人发现了,岂不是要造谣一个九五之尊?
不过随后又想,小弟弟生在这偏僻乡间,村中人又都几乎只叫乳名,其实倒也不怕什么,更何况现在天下大乱,各方诸侯自己的稀饭都顾不上吹,谁会管这等闲事。
如此,倒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便释怀了。
接下来几日,兄弟俩也是去往田间地头,将刘有财那地里当下要做的活都清了个干净。
虽说在城里住了半年,然这些庄稼活,倒也不生手,得了空闲,还能同阿拾去山里转一转,打猎或是采药,自也是有那说不完的话。
转眼过了十来天,兄弟俩也是收拾着要回去了,阿拾送了他们出去,回来时,正巧遇着镇子上来人进村登名造册。
原来是去年老凤阳王就病重了,如今掌权的是他的次子林曜,他接管凤阳政务后,便是大兴改革,重新整顿人口田地也是其中一项。
故而这丫口镇上,如今也是有了新任命的镇长。
而打发来这红枫村登名造册的,正是这镇长家的远亲王正德,四十多的年纪,宽脸横鼻,不大像是个良善之辈,出口又是老子成脏,很快阿拾就在路上摸清了他原来是做什么营生的。
不想此前竟是绿林中人,如今叫他来干这等文质彬彬的细致活,心中多有不快。
所以到了村子里后,大刀阔斧地将所有人都召集到打谷场里,叫各家各户将姓名年纪都登上,又标注了各家的田地何处,又有几亩。
那小高也趁机将自己家原本的好些田地,划到了顾家的名下去,这是早前说好的,只奈何一直没空去镇子上做公证。
然如今这收成不好,顾小碗本想作罢,却没想到小高如此实在。
心里又想着他家条件艰难,回头想办法给他些粮食。
这王正德没个耐心,此番除了要登名造册,问各家几多田地之外,还要挑一个村中管事来。
如此以后村中有什么事情,不必他亲自山高水远来,只叫了这村长传话就是。
但他对村中人并不了解,又不知何等品德,所以在村子里的人统计完了后,他一眼就瞧见了那方家人口众多,且是几代同堂,夫妻双在,于是一锤定音,将那方叔方几田任命作了村长。
这件事情,早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就只晓得是要统计人口和田地,哪里晓得忽然还要任命村长?
所以他回丫口镇后,那吴家的先跳出来,只说这方家必然是先得了风声,背地里使了银钱贿赂这王正德,才当上了这个村长。
反正那心中忿忿不平。
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要比人比钱财,都比不得那方家,也只好先忍一忍,不过是言语上站些便宜罢了。
而因上次风雨受了些伤,在家养着的鲁石匠,在方几田做了村长后,隔了两日,便打发了鲁桂花,上门邀请各家各户。
鲁桂花还背着儿子鲁狗儿,然其实现在的鲁狗儿,已经在开始学走路了,可是鲁桂花没得那个耐心,觉得捆在背上老实些。
更何况她爹受了伤,最近地里的庄稼,都是温书生在忙,她跟着她娘有时候也要搭手,于是就更没心思照顾孩子了。
这一次她背着孩子来,顾小碗觉得这鲁狗儿好似又瘦了一圈。
以前她来时,总是眼馋顾家的吃食玩意儿,怜惜她年纪不算大,有时候也给一些。这一阵子没怎么看到,顾小碗便招呼她进院子里来,也抓了些吃的给她,“你爹怎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她假意推攘了一下,最终还是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随后朝屋子里探去,问道:“你四姐夫不在家里么?”
顾小碗还不知鲁桂花已经授命去了各家请客,只好奇她找那何荆元作甚:“怎了?”
“我爹请他今晚到我家吃酒,还有你家那个侄儿也一并去。”鲁桂花答了,也不等顾小碗问缘故,就告辞着:“我还要去别家带话,我娘也在家里等着我帮忙,我先去了。”
顾小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在家里的顾三草说道:“那鲁石匠作甚?我思来想去,今日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他媳妇的,怎就要忽然请客了?”
第113章
虽说顾家和鲁家从前是对照组,但说起来,顾三草的年纪和鲁石匠一般大小,从小又是一个村子里的,自然是清楚他秉性一二。
就说道:“他家素来信这信那的,从前他老娘在的时候,那着凉了也要请你干娘帮忙收魂的。如今他被砸伤了,多半那心里也是膈应,觉得是有什么邪祟在身上,所以想请各家阳气壮的男人去冲一冲罢了。”
这个解释一下就把顾小碗给说服了,自是没有再多想,更何况是她月事来了,肚子也不舒服,在院子里略坐了一下,就回屋子躺下休息。
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得有人敲门。
“谁呀?”她睡得懒懒的,并不是很想起身。
何麦香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来,“小姨是我,阿拾师父改了咱的甜酒酿,说叫你喝一些,兴许就不那么疼tຊ了。”
随后是她的推门声。
顾小碗方从床铺上爬起来,只见何麦香已经端着大碗到跟前来,甜酒酿里放了红糖,所以糖水也有些酱红色,一股含着浅淡药香的味道含夹甜酒酿的香味里。
顾小碗接了碗去,双手捧着喝了大半,暖洋洋的糖水下了肚子,顿觉身体都暖了几分,她也打起了精神来,发现外头已经黑漆漆的一片了,听着房前屋后的树叶响,“天转凉了?”
“是有些,下午就开始刮风了,太阳也没了,山上瞧去灰蒙蒙的,怕是这几日都没得太阳。”何麦香答着,一面问她可是要起来吃饭,或是给送来屋子里。
顾小碗摇着头,“我歇会儿就起来,你忙去,不必管我。”
说罢,喝了剩下的那半碗,把碗递了给她,拿床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便继续躺下。
只是此刻再没了睡意,又听着外头荣儿同大小满传来的笑声,方穿衣裳起床来。
正好要吃饭,才晓得除了何荆元跟苏玉春,连阿拾都被请了去。
“不但如此,村中各户人家,都收了邀约,连刘有财也收到了。”顾四厢接了话,“他本要拒绝,想留家里陪着芈婆子母子俩的,奈何那桂花就守着不走,没法子便去了。”
转头又说起那铁柱实在乖巧,“我昨儿逗他,将他抱在怀里吃我的奶,本想着他是要认生的,不想着孩子竟是不挑,吃了几口,嘴劲一点都不像是那出月子的奶娃娃。”
顾小碗听到这话,心想不是说女子在哺乳期间,奶水会自动根据孩子的大小而调节所需的营养么?现在大小满这么大了,姐姐的奶水肯定不合适小婴儿吃。
她这才想着,顾三草也笑起来:“是啊,若不是这辈份悬在这里,那铁柱喊你一声干娘都使得,毕竟还吃过你的奶呢!”
话题只围绕着这铁柱展开,倒一下忘记了那鲁石匠为何请客的缘故。
早前顾三草说可能是想请青壮年帮忙冲邪祟,但是现在他连老头都没落下,顾三草此前的说法,也就被推翻了。
大家的好奇中,此刻的鲁家却是好生热闹,向来吝啬不已的鲁石匠,今儿竟然拼了个大桌子出来,不但如此,桌上还有六个菜,两个干碟子,一份炸豆腐干一份花生米,花生米上头还撒了毛毛盐,炒了早前从石家兄弟手里换来的野味,还管顾小碗家买了一只兔子。
酒水虽是寒酸了些,比不上顾小碗家里的纯高粱酒和果酒花样多,但大家陆续回村后,这还是都一次聚在一处吃酒,自然都是高兴的。
现在方几田作为红枫村的村长,自是坐在上位,鲁石匠带着自己的女婿温书生陪坐在左右,余下的客人挨个坐着。
大家寒暄过后,推杯换盏,终于是那小高不放心家中的二哥等人,率先站起来问鲁石匠,“鲁叔,你今个儿也不是做生日,何故请我们来此,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只管说,若是能办的,我们也是尽力想法子。”
不过他这话,吴家和孙家可不赞成,他们只想白吃饭不干活。
所以小高的话音才落,吴老二立即就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这话什么个意思?鲁叔又不是那般小气吧啦的人,就非得有事儿才叫咱来吃酒的么?”
原本鲁石匠也是想趁着小高这话茬说开今天请他们来的缘故,谁知道这吴老二嘴巴快。
如今又叫吴老二点名,一时是笑得尴尬,“是,也不是非说要有什么事情,才请大家来做客的,大家都是从外奔回来,算是死里逃生,该聚在一处庆贺一回的。”然而就在此刻,终是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其实我老头子还真是有件事情想请大家来商量的。”
方几田听罢,拿脸转向他,“哦,老弟你有何事?”
鲁石匠怕那吴老二再捣乱,忙开口笑道:“其实,也不单单是我自己的事,而是咱全村人的事情。”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吴老二和孙家是不听他这些话,也不吃这一套,手里筷子不停歇地在盘子里来回,一面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就说罢,什么事情还这样玄乎乎的,关整个村子的事儿?”
鲁石匠的脸色一僵,但也只是一瞬,就又重新浮起笑容来,“是这个样子的,这一次镇子里来人统计,我才发现,咱们村子如今虽说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这孩童不少,农忙时候尚且还能叫去地里帮忙,然这已是农闲下来了,左不过就是锄地罢了,也不要他们。现在整日叫他们在村子里招猫逗狗,终究不是一回事。”
话到此处,只将目光落到自己那从上桌后就没有言语过一句的女婿温书生,“我便想啊,这样下去总是不好的,倒不如将他们归拢到一出来,正好我这女婿别的本事没有,但却是识文断字,到时候让他教些简单的学问,未尝不可。”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方几田的心坎上,他们一家子因为两对龙凤胎的缘故,这逃难比谁家都过得滋润,跟着那富贵老爷家的时候,也看他们家的公子小姐们读书写字,好不羡慕。
也是早早就盼望着有一日,自己的儿孙也能识文断字。
因此立马就赞同道:“你这个主意甚好。”只是他看到那对面今儿几乎不怎么碰酒碗的何荆元,倒是想起来,这要说教授学生,不得是这何荆元最是擅长么?
最起码早前他在镇子上做先生,没出过什么纰漏。而且鲁石匠这女婿看着沉默寡言的,也不知道肚子里有多少墨水。
只是今日的局是鲁石匠攒起来的,明上是鲁石匠为村中孩童着想,寻个出路,然这暗地里,不就是鲁石匠想给他女婿谋个生计么?偏偏早前没想到鲁石匠是打这个主意,眼下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自己也总不好提出质疑,说他女婿不行吧?
于是便没再说话,这会儿倒是巴不得那吴老二再开口呢!
但是吴老二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他觉得都是庄稼人,一辈子不出这村子几次,要识文断字做什么?又不做官?所以鲁石匠打的这主意,和他什么关系?反正休想叫他吴家的孩子去做什么学生?那不是耽误赚钱么?他还打算带着往山里去再找找山货呢!
更何况,他可不以为这鲁石匠想让他女婿白教,肯定都是要束脩的,到底不过是弄一出骗钱的手段罢了。
自是不理会,同自家兄弟与孙家那边又使了眼色,只管吃酒吃菜,反正不吃白不吃。
鲁石匠见着没人应声,心中着急不已,偏偏他这个榆木脑袋的女婿也不吱声,只急得不行。但退一步想,虽是没人继续接话,但好歹也没人拒绝,便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已经想好,现成的先生有了,现成的书堂也是有的。”
特意看了何荆元一眼,“你们原来住的那屋子,他们家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与其这样空闲着白白浪费,倒不如改一改,做了书堂,以后供给孩子们读书。”
此话一出,那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孙家吴家都抬起头来。
毕竟,他们两家正在打主意,搬到里头去呢!哪里晓得,这鲁石匠竟然起了这心思。
方几田也听到过孙家和吴家都想搬进去的风声,这两家都是村子里的混人,到时候争执起来,自己这个村长也不好办。
所以立马就附和了鲁石匠的话,“好,那就改成了学堂。”这样,看孙家吴家还能怎么样?难道他们要与全村人作对不是?
其他众人见方几田这个村长如此支持,可见已经是砧板上钉钉子的事情,自也是开口跟着附和起来。
一来二去的,竟是就这样商议好,那房子收拾出来做学堂,鲁石匠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想办法打些桌椅板凳出来。
他虽是石匠,但石头都能拿捏,更何况是木头呢?他这样一手承包了,众人也不好提及将他女婿换成何荆元的话。
如此,酒过三巡,碟碗空空,大部份人也是尽了兴的,各自告辞归家去。
苏玉春有些忿忿不平,觉得这先生当是自家四姨父去做才最妥当,一路只说那鲁石匠看起来老实,却不想这样会算计。
他们家自来晚睡,三人到家,灯火自然在,顾小碗她们都围着tຊ灯火做手上的轻巧活,那何望祖和苏秋子表兄弟两个,就借着从门里透出去的灯光劈柴火。
见着他们回来,又都不大高兴,自是十二分好奇。
只不过何望祖可不敢多问,但晓得屋子里的娘他们肯定会问的,所以当下就停了手里的活,忙朝着门边凑过去。
果然,已听苏玉春不高兴地说道:“那鲁石匠打的好算盘,要了咱从前住的那屋子来做学堂,他女婿做先生,只喊我们这村中孩童,不拘男女,都去读书,好叫他那女婿多赚几分束脩。”
说着,没好气地看了阿拾一眼,“连阿拾他都没放过,只喊了去上学。”冷笑了一声,“我虽同他女婿是要好些,可我也说一句公道话在这里,阿拾的才智和学问,未必是比不得他女婿。”
何荆元止住了他的话,“你也不必说,我瞧温书生的模样,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只是顾四厢却第一个响应起苏玉春的话来,“是呢!不说温书生学问怎样,这做先生,这村子里哪个能比得过你?”
何荆元心情很复杂,但也没有那样难过,毕竟是人家想到的先机。
不过他虽说如今已经习惯做这庄稼汉子,但其实那内里究竟是读书人的魂,可一想到温书生的艰难之处,还是叹道:“不争这个了,我虽腿脚不好,田地里也是能摸索一二,温书生却是看着不行,与其叫他去田里整日让鲁石匠责骂,不如咱也做个好人,叫他安安心心做这教书育人的事情,没准往后在鲁家的日子好过些呢!”
顾四厢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是作罢,就道了一句:“就你好心。”随后转头朝家里的人瞧去:“别人要去学堂,他们自去,你们别放着家里识文断字的真先生不要,还要倒贴钱却学。”
何望祖心说自己才不去呢!在那学堂不是要受诸多规矩?还不如在家里听他爹训斥呢!当下就表态,四岁多的荣儿也连忙跟着附和。
那同样睡得晚的大满小满不知大家说什么,只是看着荣儿开口,也跟着咿呀附和着。
众人见此,只觉得好笑可爱,一时气氛倒也没有此前那般沉闷了。
而有了方几田这个村长的极力赞成,村中其他人家虽是有些怀疑温书生的学问,但转头一想,这些孩童们整日在村里玩耍,若是去了河边,掉了河里去,那不得和二瓢一样,尸骨难存?
于是想着,左右不过些许粮食瓜果山货就能做束脩,也不是十分多,算是找人帮忙看孩子,是划算的。
更何况顺着方几田的竿子爬,总是没有吃亏的道理,往后兴许找他办个什么事情,也方便些。
所以鲁石匠见不少人家都表了态,心下就晓得这件事情十拿九稳,喊着女婿温书生,开始到处拆捡村子里旧房子的木板来打桌椅板凳。
只恨不得明日就能开堂教学,把束脩收上来。
然这既然是要教书,必然是少不得书,可是这村子里,谁家能有得起书?即便何荆元是先生,但听说当年惹了人,那书都进了当铺,换银子救他性命了。
于是和女婿商议着,去镇子上买两本书来。
但想着好不容易要去镇子里一趟,耽误这么两三天,也不能只为了买这两本书,实在不划算。
正巧看着那孙家吴家的老小,这些天地里一忙完后,就都一头扎了山里去,每日都能带回来许多山货,听说拿到外头去卖,是要换几个钱的。
他也顾不得自己才好的身体,喊着温书生,就要进山去。
只是去年的山火过后,今年秋收时候又大风大雨,他们庄稼地里没了好收成,山里又何尝不一样呢?
所以这连日这么多人进山去,收获是越来越小。
顾小碗因惦记着那小高重情义是讲究人,只趁着他们都进了山里去,让人得空去小高家送些粮食。
何穗穗便背了二十斤稻谷送过去,因见小高他二哥二嫂都重病在身上,他二嫂还好,能做点手上的活,他二哥是直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吃喝拉撒。
所以家里内外的重活,全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还有他大哥家的孩子高扁儿要照顾。
如今要喊送扁儿去学堂,他也忙着准备束脩,但家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东西来,所以也抽空与村中其他人进山去。
但是因收获不大,又见四处都光秃秃了,今日便没去,正好在家中修补房屋。
何穗穗见他如此辛苦勤劳,不免是多了几分恻隐之心,自己在房顶上垫茅草,手前短缺个什么,还要下楼梯自己取,来来回回不知耽误了多少功夫。
想着现在也农闲了,家中不过是那些个地要翻,也不是十分忙,就好心留下来在一旁帮他递些东西。
那高二嫂在屋子里看着,只觉得这老话说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了这何穗穗在下递物件,三弟这速度就快了许多。便想若是能给三弟说一门媳妇回来,以后家里多个人手,老三也能轻松几分。
而且家里进了个女人回来,这些个针线活,有人一起分担,自己也能多休息。
眼下看着何穗穗生得虽不是她那个表嫂一般仙女一样,但也是端庄,眼是眼,眉是眉,内外又都是一把好手,若是能总成了这一桩婚事,是再好不过的。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着,家里是什么光景,有他们这几个拖油瓶,好人家怎么愿意将姑娘嫁进门来?
即便是同样在村中做村妇,但也分个富庶的。于是眉头一皱,心里就起了个主意来,只撑着自己那虚弱的身体出来,展着笑脸,好不热情地给何穗穗递水,又夸她漂亮能干。
说不尽的好话,也是叫何穗穗听得不好意思,红了耳根子。
这时候她便夸赞起小高来,一面细细观察,发现何穗穗喜欢听什么,就专门说什么给她听,这一来二去的,竟让何穗穗产生了一种与她极其投缘的想法。
因此接下来,要与他家送东西,何穗穗都主动前来,只为与这心地善良又坚强的高家二嫂聊一聊。
这时候也明白,为何娘有姐姐妹妹在身边,仍旧同芈婆子要好,做起了那密友来。如今自己不也一样,有姐姐妹妹,但到底有些话,还是觉得同这朋友说最好。
她自顾觉得自己得了个好友,却没有留意到,每逢过来,总是会遇到小高,即便是他不在家中,高家二嫂都会想法子,让扁儿将他喊回来。
见的面多了,接触的也多了,又时常听高家二嫂夸赞小高,本身小高自己也是个十分不错的人,自是对他也多了几分观察,果真觉得是个极好的人。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还是继续往山里去,顾小碗眼见着心中直发愁,和碾药的阿拾说道:“如今这举动,好似雁过拔毛,所过之地寸草不生,山里的生灵要是被逼急了,没得糊口的,不会到咱村子里来吧?”
他们以前也去山里,但俗话说的好,拿五分留三分,就同那取蜂蜜一样,你好歹是要给留些过冬啊!不然一次去完,蜜蜂都给饿死了,明年还有啥?难道就打算只活这一年么?
所以以往,他们不管是打猎采山货,那都是采个一半罢了,绝对不会全部拿走。
可现在村子里的人,拿大山当仓库,连日去取,通往山里的路都踩得比去镇子上的要宽了。
顾小碗如何能不发愁?
“你也拦不住,更何况吴家孙家最积极,他们领着头,你若是去拦,只怕要说你见不得他们好?还要提起往昔咱们上山的事情呢!”反正是说不得的,阿拾也懒得管,还劝着顾小碗别操这份心,忙了一年到头的,这好不容易到了年底,安安心心休息一回不好么?
顾小碗直叹气,心知也管不得,除非方几田插手,但方家的人也跟着上山去。说是惦记着从前救济他们一家的那富户,眼下人家在凤阳落了脚,他们也想去拜访感恩。
而且听说那镇里来的王正德选了方几田做村长,正是因为听说他家又这一层关系。
但钱财能买的东西,人家不缺,便打定主意在山里寻些珍宝,送tຊ去做年礼。
这也没有什么错。
好在过了几日,下了霜,大家终于认清楚了事实,冬天真的来了,山里没得吃的了。
何况经过大家孜孜不倦的努力,各家也藏了不少山货,现在听着说方几田打发了大儿子方小十和次子方小木,挑选了不少山货,要去凤阳拜见他们家的恩公。
不但如此,那村子里好些人家都想赶个巧儿,一同出村子过河去。
他们虽说不去凤阳,但也要去丫口镇将山货卖了换钱,好过个好年。最近一直同村里人进山的鲁石匠,也是带着女婿温书生捡了不少,如今听说了,也是装了许多,要温书生跟大家一起拿去镇子上卖好价钱。
到时候买了书本等等,可赶紧回来将学堂开起来。
原本他也要去的,不怎么放心这温书生,但是近来看温书生听话了不少,也开始为这个家考虑,可见这是真的稳了心,能安心过日子了。
更何况女儿鲁桂花还要带着鲁狗儿一同去,他也不怕温书生跑了,而且现有的银钱也好,到时候卖了山货的钱,他都已经叮嘱过了女儿,千万不能落温书生的手,所以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日天不亮,村里内外还到处都飘着雾岚,温书生一家三口,就同村子里以方小木兄弟为首的,出了村子去。
顾小碗家也有人去,但是他们今年山货少,加之还添了人口,因此不打算卖这山货了,而是何望祖跟苏秋子带着些烟杆,竹编的筛子背篓等,还让元宝驮着些咸豆子萝卜去镇子上卖。
大家走得早,大概中午就能到青河边上的西村,等过了河去,继续赶路,晚上也能到丫口镇。
明日正是赶集的日子,变卖了带过去的东西,后日晚上就能回来。
这算得上是大家在灾后安定下来的第一场赶集了,各自都对出门在外的人充满了期待。
何荆元带着苏玉春去了田里修田埂筑土坎,阿拾则继续研习医术,打算年后也到镇子上去摆摊试试。
但不想浪费柴火,便和大家一起挤在堂屋里取暖。
这新房子可谓是做到了冬暖夏凉,便是不守在那炉子前面,也是不冷的。他拿着医术翻阅,顾小碗在一旁分辨药材的好坏。
荣儿带着大小满姐妹俩,跟顾三草她们在炉子旁边,时不时看旁边桌子上铺棉花逢着棉衣的娘和姨姨们。
而阿拾这医术,如今村子里谁有个小病小症,他也能诊治,便是那高家二嫂的肺痨,也亏得是他开的药方,既不要什么难寻的药材,只许在田埂山坡溪头边上就能采到,而且吃了还见效果。
不说根治,但最起码是比从前好了些。
何穗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问着阿拾:“高二嫂说她的药少了两味,这几日天逐渐冷了,我看小高又忙,没得空去田里替她寻,你这里若有,先拿些去用着,可行?”
阿拾给人开药方,教人如何炮制药材,自也没想着要收他们的银钱,只是大家有心的,治好了瓜果蔬菜的,有什么拿什么来道谢。
所以听到何穗穗的话,自也没有想着要拿这药材卖给高家,何况也欣赏小高的为人,头都没抬:“你去我屋子里,那药箱第……”
但是他说着,忽然顿住,想着何穗穗也不曾进过他的房间,倒是顾小碗常去帮忙整理药材,便抬起头笑道:“我便是告诉你,你怕也不认识是哪一味是你要的。”眼神一递,落到顾小碗身上,“喊你小姨去帮你找吧,要什么,只管拿去,这寒冬腊月里的,那药材没了叶子,他们也找不着。”
“那我便替他们谢谢你了。”何穗穗笑着,转头去拉顾小碗,“小姨,那劳烦你了。”
顾小碗只觉得何穗穗这话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没多想,却没有留意到,远处作为母亲的顾四厢忽然皱起了眉头来。
是了,她为何,要替那高家谢阿拾呢?只因她同高二嫂要好么?
总觉得是让顾四厢觉得哪里怪怪的?更何况现在这女儿有空了就往高家那头跑,虽说想着小高不容易,时常给他们添补些,但现在顾四厢越想越是绝对不,穗穗这如今,见着家里吃什么好,总要提一句若是高家也能吃上便好了。
这作为一个母亲,一个过来人,顾四厢一下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虽然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可能。但那脸色,还是越发难看起来。
只是这事情可能就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也许穗穗就只是单纯地与那高家二嫂聊得来,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所以若是为此就生气,叫人察觉了,反而对穗穗的名声不好,因此就压下了那心思。
但也起身,守在了门口,等顾小碗和何穗穗说说笑笑从里头出来,见着何穗穗要去,便将她唤住,“穗穗,我忽想吃你做的桂花团子了,不如你多做些,闲时咱围着炉子的时候,也能烤着来吃。”
何穗穗自是笑着应了,“好,我去那头一趟,很快就来。”
“娘现在就想吃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叫你小姨去就是了。”顾四厢说着,走上前去,将何穗穗怀里的药包拿过来塞给了顾小碗,然后拉着何穗穗就要往灶房去。
顾小碗知道姐姐爱吃糯食,但也没有这样贪嘴,但如今那迫不及待地的样子,绝非是她一时兴起,心中便是生了疑虑,很显然四姐不想让穗穗去高家,只忙抱着药包,不给何穗穗任何机会,就出门去了。
何穗穗挣扎着,本想说自己去,没想到小姨已是出门去,只好作罢。
而顾小碗抱着药包,心中越发是疑惑,只不过她前世只活了那么大,恋爱也没谈,自是没往那一方面想。
直至她到了高家这里,还未敲门,她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顿时就惊动了里头的高二嫂。
随后高二嫂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但并不是喊何穗穗,而是喊小高:“三弟,快去开门,你方才还心心念念,人这会儿就来了。”
小高不好意思的声音响起,“二嫂,你莫要胡说,穗穗是来找你玩的。”但虽是如此说,他还是朝着大门口走来了。
然他们家的门,并没有门闩,从外一推,就能进去的。
顾小碗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懂,就是没吃过猪肉,好歹是看过猪跑的。又拿不定主意者小高和穗穗到底如何,但生怕小高开门尴尬,便先出声,“穗穗没得空,是我过来了。”
她的声音响起,院子里一阵寂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僵在了里面的小高,随后推开门,只将药包递进去,“家里还有事,我便不多待,你们要的药,都在这里。”
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小高抱着药包,直至顾小碗走不见了身影,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神情肉眼可见地慌张,忙朝屋子里的高二嫂小跑过去,“二嫂……”
高二嫂也有些紧张,顾小碗很明显是听到了刚才自己那没遮掩的话,但见小高紧张地看着自己,也故作冷静,“你怕什么,男未婚女未嫁的,又不是偷人。”
小高也是刚巧过了弱冠,当要成婚做爹的年纪了,哪里有不想媳妇的,但是往昔他不敢想,身上担子重,有二哥夫妻要照顾,还有大哥家的扁儿要抚养,娶了媳妇回来,也是和自己吃苦的。
可这些时日,何穗穗总过来找二嫂,见得多了,两人说的话多,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与何穗穗之间那为妙的变化,好像多了些亲密,但又还隔着一层纱。
“可是,我如何配得上人家?只怕他爹娘是不愿意她嫁到咱家来吃苦的。”小高说这话时,声音低低的,很是没有自信。
高二嫂心里也莫名有些烦躁起来,她这一阵子费尽心思编着好话哄何穗穗,眼见是要水到渠成的事情,可为什么自己忽然就没了。
这个顾小碗虽年纪比何穗穗小,但高二嫂晓得她可精明着,这要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但听到小高的这些话,其实心中也底气不足,但还是有些不服气:“一样的庄稼人,谁比谁高贵了?难道她在家就不干活么?又不是做千金小姐养着的。叫我说,她小姨把那话听进去了也好,算是过了明面上,改明儿找个好日子,我就托tຊ着这土埋半截的身子,去村长家叫方婶做媒。”
小高有些不高兴二嫂那样说何穗穗,但又挑不出毛病来,后面又听说要替自己提亲,那心里头是高兴的,一时就没再说那拒绝的话了。
而顾小碗因高二嫂的话,心也沉沉的,到了家中也没做声,只朝灶房走去,却见四姐顾四厢还守着何穗穗。
何穗穗一心一意都在糕点上,压根没有留意到顾四厢身上的不同,还在嘴里叨念着:“多做些也好,等蒸出来,趁着软和,我与高家那边送去,小高他们家,除了他,都是要吃软和的。”
顾小碗踏进来,正好听到这话,也看到了顾四厢越发难看的脸色,便道:“小高虽是仁义,将田地都给了咱们,但是这些日子,七七八八,吃的用的,咱们没有少帮顾着他,折算成了银子,也是只有他赚的,何况还另外给了他银钱呢!再有现在家中添了人口,今年收成也不好,往后便不要过去了。”
何穗穗是真的单纯,压根就没听出顾小碗不愿意让她继续去高家的意思,反而笑起来小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今年收成不好,咱家也添了人,但咱们半山的窑子里,不是有粮食么,吃几年都……”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叫顾四厢一脸怒气地打断:“你小姨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怎越大还越不懂规矩顶起嘴来,何况那是能说的么?”
这下,何穗穗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娘自打生了大小满后,几乎是没有发过什么脾气,更不要说是对自己。
也是下傻了眼,捏着手里的糯米团不知如何是好,只茫然地看着顾小碗和顾四厢。
最后发现她娘脸色难看,神情也满是怒火,虽不知怒从何来,但还是下意识朝顾小碗走过去,不知所措起来:“小姨我……”
顾小碗深呼吸了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软些,安抚着她,“没事,先把剩下的团子蒸了。”一面朝顾四厢道:“姐,你来看着火吧。余下的事情,等这些桂花团子蒸完了,咱去我屋子里说。”她自己则去洗手,同何穗穗一起包糯团子。
顾四厢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何穗穗一眼,拉了小凳子朝灶火旁边走去。
只是尽管如此,何穗穗却是再也没了此前的轻松心情,她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但是自己又不止为何忽然要变天。
心里慌慌的,再也没有心思包糯团子了,竟是不如顾小碗快。
但好歹给全包好了,等蒸完了,见着她娘像是个没事人一般,端着进屋子里去,在进门那会儿,又换上笑眯眯的表情,招呼大家吃着。
只不过出了门,脸又冷下来。随即扫视了一眼灶房门口的何穗穗,“走。”
顾小碗也将厨房收拾差不多,听到四姐的话,朝何穗穗拉了一把,“去我屋子里。”
三人一同进了屋子里去,随着顾小碗一起坐在床沿上,然见着她娘顾四厢寒着脸站在边上,她只觉得如坐针毡,终究是受不得这种怪异又叫人心慌的气氛,只忍不住朝顾小碗小声问道:“小姨,我娘到底怎了?”
然这话出口,还没等顾小碗解释,就听得顾四厢压低声音冷冷训斥着:“这话该是我问你怎么了?那高家是有什么勾魂的玩意儿,叫你这样上心。”
她越说越是气氛,一手按住自己距离起伏着的胸口,“见他家可伶,愿意多帮几分,他们倒是好,会算计,想叫我连带闺女都赔进去。”
这般一说,何穗穗心里咯噔了一下,如何还能不懂她娘为何生气了。但也是有些不服气,垂头绞着袖子小声说道:“你们不是常夸小高好,他又不曾有婚配,我也……”
第114章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小碗截断了,急得脱口就说道:“你莫不是撞了邪去,他为人好你就要嫁给他?你要这么想,那天底下好人多了去,你如何嫁得过来?何况你也是这苦难里出来的,那饿着冻着的日子,你哪样没有体会过?还想过这般日子不是?”
顾小碗是从来不说什么重话的,当下噼里啪啦一堆的,也是将何穗穗给吓着了,一时张着嘴巴,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顾四厢却觉得妹妹这话说的极是了,连忙赞同道:“你小姨说的向来有道理,我们又是你的亲人,哪里还会害你?你要听话,以后这样的心思不要想了。而且那老话说的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家的状况摆在那里,不是他努力就能改变的,你真要嫁过去了,一辈子就是吃不完的苦头,何况以后你也要生儿育女,我就问你,到时候你到底有几只手能顾得过来?你虽是姊妹多,可他们往后也是要成家立业的,如何能一直帮扶你?还是你要叫你这些姊妹们帮你一辈子?一个人往火坑里跳,拖着全家一起?”
何穗穗垂着头,顾四厢和顾小碗这问题语炮连珠般砸下来,她实在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也顾不上去细想,只拿起自家做比喻来。
“可是咱家当时来投靠小姨时,不也是一无所有,爹还伤了腿,现在不也好好的么。”如此她想,可见只要努力,是有用的,哪里像是她娘说的那般,会一直穷着。
这话就顾四厢一口气险些堵在了喉咙里,“那情况能一样么?咱家好起来,那是有你小姨,你脑子能比得过你小姨么?你要是觉得你和你小姨一样会过日子,你别说是高家,就是比他差的人家,你想去,我都高高兴兴的给你准备陪嫁呢!”
果然,这一比,何穗穗也焉了下来,她家小姨虽看着和寻常人村姑没两眼,但那脑子,却是十个百个村姑也比不得的。
于是叹了口气,一时竟也不知如何争取了。
顾小碗也不觉得自己到底多有出息,说起来这个家里现在能这样有样子,也不是自己的本事。说是四姐他们来投靠自己,可若是没有他们,单凭着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满村当时空闲下来的田地,自己肯定一个人种不了的。
何况还有阿拾师徒的帮村了,不然哪里来的满仓粮食?
所以说到底,是大家相互成就罢了。所以只轻轻扶着何穗穗的肩膀:“听你娘的,人的一生里,什么情情爱爱也就是那么短短几年罢了,大部份还是这柴米油盐的日子,你不能为了这一时的小小感动和感情,就拿自己一辈子给搭了进去。”
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他二哥二嫂,那身体不好,下不得田地做不得重活,尤其是他二哥,一辈子都要在那床上吃喝拉撒,可是他俩只要往后不饿饭,都是长寿的命啊。你若真到他家,这往后伺候的活儿就落在你的身上了。还有这扁儿,她现在才多大?往后又要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你到时候有了儿女,多待儿女亲近几分,她又如何想?别人又如何看?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当然,咱说这些个话,也不是嫌弃他家穷,嫌弃他二哥二嫂和这侄女儿是拖油瓶,实在是人都是自私的,你是我的亲侄女,我不能眼看着这些极有可能发生的事都落在你身上。”
虽说将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是这种肉眼可以预见的未知,为什么不提前规避呢?
因此顾小碗这个时候,心里想的是,就算是何穗穗再怎么反抗,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要给拦下来的。
也没有说小高的不好,恰恰是他好,他好他就一辈子不可能放弃他二哥二嫂和他的侄女,那么以后嫁给他的人,也将要按照他这个道德标准来执行。
但凡有一分差错,就会遭人指责。
好人不是这样做的,好人的前提是不失去自我自尊,成为工具人。想要自我牺牲自我奉献,那是别人的事,但事关自家人,作为亲人长辈,只要不是缺心眼,私心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去成为付出的那个人。
毕竟这不是普通的付出,说是做牛做马也不为过。
何穗穗没有再言语,沉默了下来,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倒也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委屈不服气,显然tຊ这些话不是没有作用,她也开始在思考了。
顾四厢很着急,见妹妹话音止住,就要立马继续劝,但顾小碗冲她摇了摇头,随后轻言安抚道:“姐,你先出去吧,此事不宜声张,便是家里人也越少人知道越好。这里有我陪着穗穗呢!”
有她在,顾四厢没有不放心的,更何况顾小碗也说得对,这种事情事姑娘家的名声,的确是越少人知道越少,免得到时候人多口杂,传了出去。
于是便颔首应了,临出去之前,还不忘叮嘱何穗穗:“你姐姐怎么没的,你莫要忘记了,你虽也有姊妹们,但哪一个都是娘心肝上的肉,你不要想岔了,叫娘难过。”
何穗穗听得了这话,也是想起了自己的长姐来,一时那心肝儿颤颤的,心里也难过得很。当年姐姐因爹被陷害下狱之事退了亲,一时想不通,只觉得名声受损无颜再见人,便自缢而亡了。
见四姐出了门去,顾小碗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你先想想,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自己是没谈过恋爱,但是日子有多苦,总归是知道的,她若只想那些好的,自己必然是会与她提那些苦的。
人家说忆苦思甜,广义上大部份人还是觉得想想曾经的苦,就觉得现在的日子到底有多好了,作为对比,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顾小碗觉得这个词,不该单一地定义。她觉得,忆苦思甜,是时时刻刻提醒人,不要再重蹈覆辙,过那样的苦日子了。
所以怎么可能叫何穗穗去高家嘛。
何穗穗应着,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她姐姐的死,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悲伤,坐在床沿上,捧着茶水也不喝,就那样发呆。
这茶是山上的老茶树采来的,凤阳一带大约是因为气候的缘故,并没有种植茶园的地方,所以山野之地,也是偶尔就一两株茶树罢了。
又无人打理,全靠其自生自长,因此这藏在山里的老茶树,也是长得高高的,阿拾采了回来,顾四厢根据何荆元的口头指导胡乱炒的,没有什么出色的技艺,但到底比起那白水,多几分滋味。
顾小碗坐在一旁喝了些,也是无聊地拿起了针,继续织麻线手套,但这样干干坐着,也觉得无趣,尤其是看到何穗穗眼里泛着泪光,又怕她越想越左,越是便开口道:“索性坐着也无聊得很,我与你说故事吧。”
她的故事,总是比顾四厢说的要有意思,里面的妖怪神仙,都不是以前何穗穗他们在镇子上听到的那些。
所以当顾小碗提起要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她将眼帘抬了起来,朝顾小碗这里看过来,“小姨,我没有那么脆弱,更不会走了姐姐的老路。”所以她想告诉顾小碗,自己其实不需要哄,又不是小孩子。
但顾小碗要说的,并非是以往说的那些故事了。而是以一个牛郎织女为蓝本而改编的故事。
但是她刚一开口说那牛郎家的老牛为了报牛郎的恩情,让牛郎去偷织女的衣裳,牛郎果然照办,从而留住了织女。
这若是正常人的反应,肯定是惊讶于这老牛居然会开口说话,但是何穗穗却马上蹙起眉头来,“这牛郎此举,和那登徒子有何区别?老牛是牲畜,不懂得礼义廉耻,难道他还不知晓么?”
此话一出,换作顾小碗震惊了,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心想何穗穗既然能这么想,可见还是有救的,并不是自己所担心的那种恋爱脑。
于是便道:“是这样,可是织女因为没有了羽衣,回不到天宫,被迫留了下来,经过相处,发现这牛郎不但相貌英俊,而且老实勤快,然后便爱上了他,从此两人过上男耕女织的日子,生了一儿一女。”
顾小碗说到这里,就没有打算说后续了,而是停顿了下来,“穗穗,男耕女织在我们口中,只需要四个字就能概括了,或许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公子们没有体会过,只觉得是日作而出日夕而归,好不浪漫,满心向往。可是你该知道,这耕从开春到过年前,几乎是没有一日得闲的。又说这织……”她苦笑了一下,垂头看了自己手里的针织,“你看,忙里偷闲,也要织,同样是没有一刻是空闲下来的。”不然下地没得手套戴,活多损耗也快。
说起来,麻线都快用完了,过几日又要抽空绞线。
何穗穗也跟着她叹气,也想找点手前活儿来做着。
然这还没完,顾小碗的大招继续上,“你看,这是所谓的男耕女织。可是高家,除了这男耕女织,还有年幼的侄女儿要照顾,卧病在床的二哥要伺候,他二嫂现在虽是能做些轻巧的活计,能勉强服侍他男人,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呢?到时候不但她自己需要人服侍,还有他男人呢!人到底躺在那里有气儿,不能不去管。再有,这故事里的男耕女织,只建立在他们一家四口身上,但高家的男耕女织呢?所以得翻倍地努力,何况以后还会有儿女,多少张嘴要养活。”
也正是这样,顾小碗有一种觉得高家那头,不是努力就能好起来的。
当然,当初的顾家也是老弱病残一堆,但是顾家占了这天灾下的天时地利人和啊!
那时候山上的山货全是他们的,河里的鱼虾无人分食,田里的黄鳝泥鳅想吃就吃,满村子的果子想摘就摘。
现在能一样么?现在除了自家房前屋后和那一亩三分地,别的地方你能去碰么?
这么多话进了耳朵里,何穗穗也不是不明白,又想起刚来村子之时的艰难之处,尤其是天灾刚开始的那段时间。
再有,小姨说的对,自己如果嫁了人,哪里能不生孩子呢?她自己能吃苦受累,但是却不想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中,那干不完的活儿,只怕是自己连抱着孩子哄一哄的时间都没有。
仅此一项,她就立即否定了与小高来往的心思,只是有些惋惜,“我和高二嫂要好,如今若是不再去,怕她心里难过,你是知道的,她身体不好,旁人又嫌弃她是痨病,不愿意同她多来往,她是怪可怜的,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一个。”
顾小碗本身没生气的,但是忽然听到何穗穗这个时候还怜惜高二嫂,就没好气道:“你还惦记着她,你真是个傻的,你拿她做知己好姐妹,她却想哄你跳火坑去伺候他夫妻两个,实在是没有你这样的缺心眼儿了。”
“怎么会呢!她是真心同我好的。”何穗穗还辩解着。
顾小碗却是没忍住,冷笑起来:“若是对你好,你一个黄花姑娘家,她为何说那等没皮没脸的话来?今日又不知是我,张口就来,可见平日这般的话,她是没少在你跟前说的。”
说罢,只将自己今日在高家门口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何穗穗整个人一愣,倒不是因为这样的话,她第一次听到,她震惊,恰恰是因为这样暧昧的打趣话儿,高二嫂没少说。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不好意思难为情,然那听多了,她的心里也是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加上小高的确是勤快老实能干,她才想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和高二嫂还能做妯娌,好像在一起也不是不行的。
但是现在反应了过来,心中既是难以置信,又有些难过,“我是真心待她好的,只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想来,小姨说的对极了,便是怎样好的姐妹,那般没皮没脸的话,她的确不该说,更不该每次都当着自己和小高的面说呀。
然顾小碗见她此刻那脸上青红来回交替,眼神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便晓得,果真是叫自己猜对了。当下也是越想越气,“我瞧他家生计艰难,小高人也不错,方仁慈了些,不想这还险些养出了个白眼狼来。”
何穗穗没在说话了,但可见也是真的难过了。
顾小碗先是心疼她,不过随后觉得,吃一垫长一智,叫她长长记性也好,免得往后还那样叫人哄了去,觉得人人都是好心人。
因此也懒得安慰她,一面起身道tຊ:“你躺会儿,今儿饭不要你来煮,若是旁人问起,我便说你不舒服。”她也晓得,现在该是时间给何穗穗冷静了。
但出去时,没忘记叮嘱她,“此事就烂在心里,往后糊涂时,自己拿出来瞧一瞧,但那高二嫂,你也不必去找她求个真假,实在没意思。”
“嗯。”何穗穗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可见想起姐姐的死在前,后又反应过来自己交友不慎,险些被骗,心中到底是难过,情绪终究是没绷住。
而顾小碗出去,自是悄悄同顾四厢打了个招呼,好叫顾四厢那悬着的心松缓下来。
也就是这一天的时间,隔日那何穗穗就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如同往前一样,只是却不在去那高家了。
大家都忙,而且还要准备过年,家里牲畜又多,都忙着地里补菜苗,好待这年底到明年开春,家里的兔子和猪有的吃。
更何况猪还大了肚子,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忽然生崽了,还要给收拾猪窝呢!不然这冬日里的天,说凉就凉,别到时候好好的一窝猪崽,都给冻没了。
吃的就更不能少,冬日里那田间一片荒芜枯草,要吃新鲜的,只能是自家的菜了。
而且还有那么多兔子,偏兔子又十分能生,生得快就算了,每次还生得多,每一日好几背篓菜,都能吃个精光。
她没去高家,高二嫂心中也觉得悬,早前倒是和小高说了,要去方家请村长方几田的媳妇做媒人,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方几田他们去了镇子上又还没回来。
方几田不在家,还没回来,那方婶怕也没有心思应下此事!
说起来,这去镇子上,前日就是赶集天,按理昨儿晚上就该回来的,村子里但凡有人跟着去了丫口镇的,昨儿都撑着眼皮等家里人归来。
却是到了半夜也没有音讯,便想着莫不是因什么耽搁了,想是今日能回来。
顾小碗家这头,也是盼着何望祖跟苏秋子早些归来。
一早去村口塘边放羊的何麦香就专门看了一眼,只见吴家的几个小子还有孙家的枇杷子都带着弟弟妹妹守在那里呢!
便想着,这么些个人守在那里,自家倒不必专门拿人去蹲,只要大家回来了,就这么多个孩子,哪里能听不到?
回来就同顾小碗等人说起,那该去田里地里的自去,家里缝棉衣补袜子的修鞋子的,也自忙自己的。
打了那许多猎来,皮不少,尤其是兔皮,原本是打算要拿去镇子上卖的,但顾小碗仔细想了想,倒不如做皮靴子,皮袄子,剩下的兔皮都用豪猪身上的刺磨成的打针用麻线缝在一起,做成床褥子。
这大冬天的,铺在那床上,多暖和啊。
反正拿去卖钱,到底也是想买些取暖物件回来,如今现成的,何必去多走这一遭?
到了快晌午饭时,村口忽然传来了那些小孩们的欢呼声。
可不是嘛,这一趟大人们去镇子上贩卖山货,不就是指望着能换点银钱,置办年货,他们在外逃难,过了几年居无定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更不要说是好好过年了。
所以对于今年的新年,多少孩子满怀期待啊。
只等着各家长辈带着糖或是新衣裳回来。
顾小碗家这头,她们女眷几乎都在家里做针线活,听到这声音,何麦香忙牵着荣儿去了。
谁知道走到半路,就倒回来了。
众人见她回来得这么快,也是疑惑得很,“怎了?”
何麦香喘着气,身后不远处,还有荣儿奶呼呼的声音:“香姨姨,等等荣儿啊!”
然她不但没等荣儿,只满脸急促地说道:“温……温温书生,温书生他跑了!”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就是那放下手里的棕布,想要去抱女儿进院子的郭巧巧都傻了眼,“你说什么?”
“温书生他跑了,把钱全都卷走了,不但如此,还将鲁狗儿也抱走了,就那鲁桂花一个人回来,哭得大花脸。”何麦香想是得了口喘气,这会儿说话顺畅了许多。
温书生跑了,不但将这一次卖山货的钱拿走,还有鲁桂花身上带着,鲁石匠交代买年货买书的都拿走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将鲁狗儿也一并带走了。
这倒是奇怪,他若真心想跑,只管卷了钱自己跑了就是,竟然还将孩子也带走。
这一消息从村子里传开,原本寂静的小村庄立即就炸开了锅,那高二嫂琢磨找方几田媳妇上顾家说亲的事情,也被打岔了。
本还想说那何穗穗和自家小高情投意合的话,也许村里人知道了,何穗穗名声毁了,顾家就算是不愿意,也只得同意这门婚事。但是现在什么都比不得这温书生带着孩子卷钱跑路的事情炸裂。
自然是无疾而终。
鲁石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倒了下去,钱财对他来说,没了就没了,可问题是他这个人最在乎那传宗接代之事。
当初没少借着他那好几个儿子,在顾家面前耀武扬威,没了儿子后,他人也萎了,若不是还有这个外孙子,他是真觉得日子没盼头了。
可现在,他的盼头被他最看不起,时常打骂的女婿温书生带走了,他人能不到下去么?
阿拾被慌了神的桂花娘请过去,鲁桂花这会儿只知道哭,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只任由她娘里外脚不沾地地乱蹿。
好在有阿拾,鲁石匠一口气稳住了,只是醒来后,就嚎嚎大哭,先是骂温书生忘恩负义,随后又拿起床上的枕头打角落里站着的鲁桂花。
只不过女婿和外孙跑了是事实,如今就剩下鲁桂花这根苗儿了,到底是没忍心下去狠手,又有桂花娘拦着。
可他总是需要一个宣泄口的,然任由谁都没想到,他在床上躺了两日,阿拾见他们家如今风雨飘摇,桂花娘送来做诊费的两个南瓜他都没收。
哪里晓得这鲁石匠居然喝了药后,精神起来了,跑到顾家找苏玉春的麻烦。
无他,只因苏玉春同那温书生此前还算要好。
可这一次,他倒是冤枉了苏玉春,苏玉春自打去肥头县两趟,就没得多少功夫待在村里,和温书生这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了交集。
回来后又忙着自家老娘和女儿要照顾,如何得更多时间去找温书生?更何况那温书生也是被鲁石匠带着连日去山里。
又或许温书生早就计划好了,恐担心连累苏玉春,所以也是不来找苏玉春。
加上这一次去镇子上,顾家是苏秋子跟何望祖,苏秋子与温书生就更没得交集了,话都不曾说过。
因此鲁石匠来闹时,方几田这个村长也是公道的,只劝着:“与人家玉春有何关系,要说起来,那银钱还是你家桂花给的呢!桂花是你亲闺女,你舍不得训斥,你就跑来怪别人。”
其实方几田还想说,这要怪,最该怪的还是鲁石匠,不拿那温书生做人,温书生本就是个读书人,来他家听说也不像是鲁石匠自己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没有他救人家的事。
强行叫两个孩子圆房就算了,听说还下了药,这事儿也不知道是真假,而且事关闺房中事,也不是他这个做长辈的该问的。
可问题是,这鲁石匠既然叫人做了自家的女婿,却没真把人当女婿来看待,倒像是做一条狗一样,不是打就是骂。
反正去山里捡山货那几天,他是亲眼所见的,什么都要怪罪到人家头上去,他那时候想,难怪那温书生看着如此沉默寡言又阴郁。
这连天总是叫人指着鼻子骂,谁会笑得出来?
鲁石匠听罢,却是不理会,“我不管,顾家今儿必须给我个说法。”
“你要什么说法?你女婿难道不是你打骂跑的么?”顾三草却听不得有人怀疑自己的儿子,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出来,挡在自己儿子媳妇的面前。
苏玉春是真不知道温书生会走,更是走得这样决绝,连儿子都带走了,分明就是不想与这鲁家再有何牵连。
他扶住了母亲,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只听得何穗穗说:“早前你媳妇偶尔给你女儿一两个铜板,她都要拿给温书生去存tຊ着,人整日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自己不长心呢!没准那时候他都起了要走的心思,现在反而来管这无关紧要的人。”
她这话一说,大伙儿自是想起来了。
那鲁桂花是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的货色,又或许年纪不大,反正什么事儿都喜欢往外说,早前那芈婆子还没生产之事,大着肚子无聊,就喜欢逗她。
她又不经逗,叫人一问,什么都往外说。
桂花娘见此,越听越是觉得没脸继续在待下去,不然家里那点破事,怕是被窝里的,都要叫大家七言八语地给翻出来,只气得拉着鲁石匠往回走:“你别犯浑了,关人家什么事情?是你自己嘴贱手贱,好好叫两个小的过日子就是了,你非要说人家的不是,他又是个读书人,那面上不与你难堪,心里只怕早就起了要走的心。”
然后又有方几田这个村长跟着帮忙,好歹将泄了气的鲁石匠给拉回家去了。
只是鲁石匠到底没法把这事儿就此抹平,好好的外孙子没了就算了,这一年到头,忙下来大半的银钱都没了。
虽说家里暂时就他们一家三口,没缺吃少穿了,可是这个体面年是过不得了。
于是又嚎嚎大哭一回。
那何望祖路过他家屋后,听到了回来拿做玩笑乐子说,“可见老人诚不欺我,都说那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自己骂人又打人,人家要是继续留下来,才是脑子有病呢!现在我看他,都是活该遭报应呢!”
苏玉春兄弟与何荆元正合力将磨盘摆好,顾小碗端着泡好的糯米在一旁等着用,听到他这话,扭头朝他看过来,“你还知道这个道理,以后那嘴巴还不甜几分,这家里就你一个人嘴巴最不讨喜。”
何望祖嘿嘿一笑,“这怎么能一样呢?我是说实话,我又不无缘无故骂人。”一面接了顾小碗手中盛着糯米的筲箕,“小姨我来,你屋子里烤火去,女儿家要多几分娇弱,别在外头吹冷风了。”
顾小碗啐笑他油嘴滑舌,一面进了屋子,一帮女人都在做针线,正说着这温书生走了,学堂还要不要开的事情。
顾小碗想着那孙家吴家都蠢蠢欲动,都想要搬进那屋子里去,便道:“那房子的确是好,现在好几家都想要,村长给哪家都说不清楚,所以我猜想,这学堂怕是要照旧的,没准还找四姐夫。不过依照鲁石匠的秉性,里头的桌椅都是他做的,他是绝对不会白给,到时候没准要大家掏钱。”
“他做石匠的手艺没得说,可是木工活跟你四姐夫有什么区别?谁会拿钱买他那破乱玩意儿?”顾四厢一脸的不屑,但话说回来,就村子里这点子人,家里也没有什么,束脩自然是给不了多少,这不白瞎耽误人么?
她有点不愿意何荆元去做这先生呢!
不过她还没说,就听得鲁石匠撑着病体去了镇子上,好像是不死心,说是要报官,将这温书生给抓回来。
大家不免期盼着,他能带个什么消息回来。
转眼等了个五六天,天气也越来越亮,山里高些的地方,树枝上都结满了冰凌花,那桂花娘担心得一日日就守在村口。
没想到第七天,他回来了,但身后却跟着个独眼男人,看着那模样,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跟在他身后,背着包袱。
顾小碗那时候正巧和阿拾在村口旁边小坡上挖此前他们种下的山药蛋子。
如今一两年了,也是长了好大的山药,两人正巧瞧见了,不免是疑惑起来:“他这一趟出去,还寻着亲人了?”
顾小碗这样说,只因看着那男人跟在鲁石匠身后,恭恭敬敬又亲密的样子。
“兴许是吧。”阿拾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拿那磨得尖尖的木条撬底下的泥。
这里的虽是斜坡,但因土质缘故,不少小细石子,所以舍不得拿锄头来挖,就自制了这挖山药的神器来。
他的注意力都是在山药上头,自然是没去多看。
顾小碗多几分八卦心,便瞧了一回,却见着那鲁石匠和桂花娘见面后,桂花娘先前还挺高兴的样子,毕竟她此前都担心鲁石匠在外遇着什么事儿。
谁知道那鲁石匠不晓得同她说了什么,她看了鲁石匠身后的独眼男人一眼,就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下来,随后不知和鲁石匠说什么,生气了,自己甩手先回家去。
鲁石匠没追,反而是那独眼男人一脸讨好地朝她追去,看得顾小碗倒是好奇不已。
然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村口,她也不知到底那独眼男人是谁,和阿拾将这几根山药挖出来,才到家,就见人都围在猪圈那里,忙忙碌碌的。
原来是家里的母猪终于下崽了,偏这天又实在是冷,所以那小猪崽一出生,就忙抱着往屋子里去取暖。
那墙根底下用木板和石头隔了一处出来,里头垫满了刚铺上的新鲜稻草,小猪崽就放在里头。
但只是这样,还是觉得不够,又将小炉子放在旁边。
那些个小猪逐渐有了精神,周身散发出些红润来,总算是叫人安心了几分。
小猪虽说都顺利出生了,但是因给抱了屋子里来,又沾了人气,实在害怕回头抱回猪圈去吃奶,叫那母猪认生咬它们。
因此小猪的身上,又抹了羊水,如此一来,屋子里是臭烘烘的。
但实在没法子,等着那猪圈里重新收拾好,也置放了取暖的炉子,才敢将小猪都抱回去。
小猪的身上有羊水,那母猪自也没有咬它们,一个个挨着肚子喂奶。
这时候,大家悬着的心也才踏实下来,却不想此刻已是半夜三更了。
小孩老人先睡了去,他们这些年轻的这个时候才顾得上在灶房里吃饭。
本想明日起来再收拾那满是臭味的屋子,可何穗穗几个都是爱干净的,硬是点松油灯,去溪边打水来,洗洗刷刷的,不知折腾了多久,才去睡。
如此,这一日睡得晚了,翌日也是起得晚。
顾小碗倒是天亮的时候起来一回,但主要是看猪,见着小猪都健康,没什么异样,就放了心。
又见阿拾也起来,叮嘱他看着几分,便去睡回笼觉。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刚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何望祖的脸就放大在眼前,叫喳喳地喊着:“小姨,你终于醒了,鲁家又闹幺蛾子了。”
顾小碗才睡醒,已经把那个跟着鲁石匠回来的独眼男人忘记了,“怎么了?桂花挨打了?”
何望祖摇着头,“不是呢!她好着呢!又要做新娘子了,刚才鲁石匠挨着村子里各家请客吃酒,说新女婿上门了,要好好办一场,热热闹闹的。”
“新女婿,哪里来的?”顾小碗还一脸茫然,这会儿倒是想起了那三十样子的独眼男人,但是因这独眼男人年纪大,不夸张地说,做鲁桂花的爹都使得。
所以没往这上面想。
然后便听何望祖说:“他昨儿带回来的那个独眼龙,听说是无家无业的流浪汉,原籍北方,是他准备去县里告状的时候认识的,所以就给带了回来。也没去县里告状了,想着还不知几时能将温书生抓回来呢!有这功夫和闲钱,不如重新招一门女婿回来给生外孙子。”
顾小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问:“那,那鲁桂花愿意么?”
“她哪里不愿意?自打温书生带着孩子跑了后,她没少叫她爹训斥打骂,如今又找了新女婿来,有了新女婿,他爹肯定不会再打骂她,她高兴着呢!”何望祖回着。
这话是没啥毛病,像是鲁桂花的脑回路。但越是这样,顾小碗觉得越是可悲,一时间也是想起了自己的五姐,本想招上门女婿,反而把年纪拖大了,最好不好找婆家,将就着嫁了个鳏夫,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可还活着?
怔怔地想着,屋子里传来何麦香的喊声,“阿祖,你去刘家喊娘回来,小满大满的奶隐又犯了,叫我说,该给她们戒了才对,都多大了还吃奶,实在不知羞。”
原来她们家的母猪产崽后,想着两家的猪差不多配种的,所以便担心刘家那头就他两口子,又还有奶娃娃要带着,怕忙不过来,顾四厢和顾三草见自家这头稳了,人也多,便过去瞧。
既是tຊ去帮忙,顾四厢自是没带大满小满,这会儿俩姐妹俩想吃奶了,在屋子里嗷嗷地喊着娘奶奶。
顾小碗挥了挥手,“你去找你娘吧,我洗把脸去。”也好消化一下鲁家这破事。
第115章
等顾小碗洗完脸,梳了头出来,顾四厢已经来了,显然也是听到了这鲁石匠家的喜事,这会儿正对着怀里还听不懂的大满念叨:“你俩丫头,肯定上辈子没作孽,不然肯定会投到鲁石匠那样的人家里吃罪。”
顾小碗推门进去,见小满还没吃上,就抱着她娘膝盖眼巴巴地望着。
她走过去将小满抱起,“小满不急。”一面从袖袋里拿了颗糯米纸包着的麦芽糖给她。
孩子见了糖,没有不高兴的。
“你怎又给她糖了,小心坏了牙。”不过顾四厢嘴上虽是责斥,却是没有阻止。
倒是那在吃奶的大满听到小姨给了小满糖,还不忘仰头伸手过来要。
顾小碗也塞了她一颗去,“拿着。”才与顾四厢笑道:“就咱家这点糖,哪里能吃坏牙去?何况每日她们也开始刷牙了,倒不怕。再说这糖,本就是给孩子们吃的,咱有为何不给她吃?你又不是没有瞧见别家的孩子瞧见旁人吃糖时候的馋样子。”
这话一下叫顾四厢想起了鲁桂花来,早前的时候,她家里的活儿不算重,她总背着鲁狗儿过来,瞧见顾家这头吃什么都馋嘴,尤其是吃糖的时候。
虽她不开口要,但那模样实在是……
想到这里,顾四厢也瞬间想通了,“也是,你说的对,咱有的,也不拘着舍不得给她们,免得往后到别家去也是那般馋嘴的模样,叫人家笑话是小,就怕这些个小丫头片子的,让人轻而易举骗走了,那我这大半辈子是白瞎忙活了。”
话到此处,不免也是担心起何穗穗来,“穗穗果然是断了心思的?”
“我瞧了,这些天也不见她提那高家,更没有过去,更何况她又不是那脑子不好的。而且我私底下问了,她虽说是和那高二嫂无话不谈,但是好歹她能分个轻重,咱家的事情没往外头说,你也不必太担心。再有,也不过是她见人人夸赞小高为人好,方上了几分心罢了,并没有什么感情在。”不过顾小碗是有些担心,何穗穗周苗年纪都不小,在这乡里人家,算是老姑娘了。
当然,自己觉得还是青春年华,然她们的思想未必和自己所想的一样,而且少年怀春人之常情,不然的话何穗穗也不会因为高二嫂险些栽进去。
因此也是同顾四厢说道:“四姐,这话原不是我来操心的,但她们都大了,得空到底是该问一问她们都是个什么想法,若是有心嫁人的,当要放在心上,你去寻好人家,总比她们糊里糊涂叫人骗了的好;若是没有那个心思,就留在家里,反正也不缺她们吃穿。”
顾四厢将吃饱喝足的大满放下去,大满立即就将糖塞嘴里去,而小满也忙爬上她娘的腿上。
顾四厢见她短手短脚的费劲,一把捞起来横抱在自己怀里,“我早前是起了心的,但这不是事儿太多顾不上嘛。而且这村里人家,虽说是知根知底,但我也没瞧中一个合适的。不过你说的对,她们到底怎样想,我去问一问,咱家反正现在不缺吃,若是眼下不想嫁人,也不可糊里糊涂将她们嫁出去。”但至于顾小碗说不想嫁人就任由她们在家里的话,顾四厢并未当真,只以为是不过晚嫁罢了。
说到此处,目光朝外望去,不禁叹了口气,“这鲁石匠也是魔怔了。”那鲁桂花也是缺心眼儿。
“是呢!那独眼男人姓甚名谁,人品如何,咱也先不提,只单看那年纪,都做的桂花的爹了,也不知是怎样想的。对了,方几田那头没说什么?”他到底是一村之长,若是不愿意这独眼男人入赘到村里,鲁石匠也不能不应啊?
顾四厢摇着头:“你说的这年纪大算个什么?如今在大家瞧来,这鲁桂花嫁过人生过孩子,要找的又是愿意入赘的女婿,能有个男的上门来就谢天谢地了,谁还敢挑三拣四的。”
这话于当下这个社会环境,的确是没有错,也是听到这话,顾小碗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总是以前世那个社会思想为标准,却忘记了,自己现在生活的是什么时代。
顿觉头顶暗无天日,神情也黯淡了下来。一面回想起自己从前看过的那几本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角都是凭着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王朝制度,提高女性地位,做肥皂提炼白糖制作玻璃甚至是大炮,看起来一切都那样轻而易举,又很容易获得那些王公贵族们的追捧爱戴。
她们若是到自己这个乱世时代,大约又是不一样的篇章,没准要做个开国女皇帝。
可顾小碗在这个世界几年了,她深知那些小说永远只能是小说,只图一乐,做不得真的,若是自己真按照那小说里的女主们一般,只怕早就被当做妖魔鬼怪上身,活生生烧死了。
而且这真正的生活本就艰难,更不要说是这样一个环境了。想到此,越发忍不住叹起气来。
顾四厢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一下黯然消沉起来,很是担心,“你别是昨儿熬夜,着了风寒吧?快喊阿拾与你把把脉。”
顾小碗摇着头,“没事,只不过是想到鲁桂花,有些替她惋惜罢了。”她只拿鲁桂花来做借口,但其实又不是借口,鲁桂花虽说没有对她爹安排的这桩婚事有何不满,但事实上她现在的婚姻,就是这个时代女子们的写照。
在家从父再嫁从夫。又或许,鲁桂花从来没有质疑过这样有什么不对,根本就没产生出这件事情对不对的想法。
顾小碗想着,自己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社会了,她能做的仅仅是尽量在侄女们的婚事上,多做周旋而已。不想嫁的,她想办法护她们,嫁了的,让她们在婆家不要被打压。
外头传来了何望祖叫喳喳的声音,也不知是在檐下堆放杂物的筐里翻找什么,找不着有些逐渐暴躁起来,扯着嗓子喊:“娘,那个用来刮红薯皮的竹片呢?”
“你拿竹片作甚?”顾四厢问他,一面回着:“就在筐里,想是好一阵子没用,掉底下了,你仔细找一找。”
“当然是挂山药,小姨和阿拾挖了这许多山药来,正好蒸山药糕吃,穗穗姐答应了,只要我收拾出来,马上就给做。”人生嘛,吃喝两字罢了,而且何望祖每天这么努力的目标,不就是奔着一口吃的去吗?
胡杨想是就跟在他身旁,他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一阵阵犬吠。
屋子里的大满听了,嚷着要找狗狗玩。
顾小碗便抱着大满出房门来,只是天已经冷了,捡了那兔皮帽子给她戴上,小丫头不乐意,扯了两下,最后叫顾小碗一瞪,才作罢,瘪着小嘴老实下来。
屋外,阵阵寒风刮来,果然见着胡杨蹲坐在何望祖身边,何望祖已经找到了竹片,身旁的撮箕里,是一堆山药。
“屋子里去刮,挂完了再拿小溪里淘洗一下,再进灶房洗一遍就够了。”顾小碗本想帮忙,但大满见地上因下了小雨而湿漉漉的,不愿意下地。
何望祖应了声,抬着撮箕就往堂屋里去,荣儿见了连忙要来帮忙,只是这山药哪里敢叫她碰?细皮嫩肉的,仔细涨了疹子。
因此荣儿只能蹲在一旁看,那大满瞧见了,自是要和荣儿挨在一起,从顾小碗怀里挣脱下来。
顾小碗便去同郭巧巧搓麻。
何望祖到底是大了,做活儿虽说不如女孩儿家精细,但速度倒是快,风风火火的,一下就将一撮箕的山药刮了皮,带着胡杨就去溪边清洗。
没多会儿就听着灶房里头传来切剁的声音。
顾小碗猜想着,他已经清理差不多,这会儿在切小段了,好方便一会儿拿去磨盘上碾山药浆。
便收起手里的麻,起身同郭巧巧道:“我去跟他帮忙,大满你帮忙瞧着些。”
不过才要出门,就遇着顾四厢进来,却是没有小满,一问才知道小丫头吃着奶竟是睡了过去。
顾四厢正是打算来抱大满去睡的,一面朝灶房那边的何望祖喊:“小声些,别把你妹妹tຊ吵醒了。”
只是大满并不愿意睡,只缠着荣儿要玩耍,顾四厢最终是没哄着去,跟着郭巧巧在屋子里搓了会儿麻,问起顾三草今日的汤药来。
天气转冷,顾三草一身的病痛也是缠身,年纪不算大,却是难以根治,阿拾只能给她开些药缓解一二罢了。
只是缺了几味药,苏玉春带着弟弟苏秋子一早上就同阿拾去山里寻了。
正说着,她打算搓完了这些麻线,就去陪三姐聊会儿天,却听得外面有人敲响了大门。
原是不平尼姑来了,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打了招呼后,便问:“我听闻你家生了猪崽子,样儿可好,待过了年,同我留一头,我拿油来换。”
那么多猪,自然是不可能自家全都养起来,村里有人要最好,没有就带到镇子上去卖。
所以顾四厢听到她要,自然是欢喜的,便满口答应,“好呢。”
不平尼姑身上背着背篓,显然是从此处路过,并不打算进来,见顾四厢答应后正要走,想了又想,“罢了,你给我留两头吧,那老太婆也闲着,给她一头喂,省得她总来烦我。”
说罢,这才走。
顾四厢见她走了,也没再回屋子,只到屋头边上的棚子去,那里是家里自己的磨坊。
顾小碗与何望祖在磨山药浆。
他们俩是将那对话都听到了的,见了顾四厢,何望祖只朝外探去:“她倒是好心,果然是做了尼姑心地善良,竟然还想着给她娘买猪喂。”
顾四厢却觉得这没有什么,只敲了一下何望祖的脑门:“你懂什么,俗话说的好,天底下无不是的爹娘,她娘再怎么着,一千天一万天都是她娘,能不管么?”
但是这话进了何望祖的耳朵,等于耳边风一样,没搭理他娘,反而望向顾小碗:“小姨,你觉得对?”
顾小碗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来,“你都知道答案,何必问?”
得了这话,何望祖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我就知道,小姨和我想的一样。”说着一脸惋惜道:“可惜你年纪太小,不然我改认你做娘得了,咱俩才是母子心灵相通。”
顾四厢听着他俩的话,自然是不明白,“你俩打什么哑谜呢?”又见好像不要自己帮忙也成的,转身就要回屋子里去,路过何穗穗的屋子时还喊了声:“穗穗,出来和面了,你小姨他们的山药浆打得差不多了。”
何穗穗姐妹与周苗在屋子里缝补她们贴身的小衣裳,自然是不方便拿到堂屋里来,听着她娘的话,应了声。
然她还没出门,大门又响起来了。
顾四厢以为是不平尼姑,大步走去开门,“可还有什么事?”
然这房门一开,却是一脸局促的桂花娘。
也不知是不是近来女婿带着外孙跑了的事情对她打击也是有些大的,如今桂花她娘那鬓边的白发好大一片,左右已经连生到了头顶中央,一眼望去,竟然是满头霜白的意思了。
整个人也看着没精打采的,凹陷下去的眼里也没多大的光芒,简直是十二分的可怜。
见了顾四厢,艰难地扯了个笑容出来,“那什么,阿祖他娘,这么冷的天,还叫你出来开门。”
“怎了?”顾四厢嘴上虽是问着,然心中却是已经有了数,她家如今又招新女婿上门,要办酒席,座椅板凳肯定不少的,毕竟此前鲁石匠才打了那许多呢!所以她猜想,不会是来借粮食的吧?
那可不行,家里虽是有粮食,但若是开了这个口,今天这家来借,明天自然有别家,若是不借,反而要得罪人。
因此故意看不出桂花她娘的窘迫,也不请她进门来。
这把桂花她娘急得不行,目光往院子里四处探,瞧见那铺子石板的坝子,不禁是露出许多羡慕来,一面也顾着勇气开口:“阿祖他娘,是这样的,你也晓得我家的难处,家门不幸,白养了个白眼狼不说,还把钱都卷走了。可是如今这新女婿上门来,也不能委屈了人家,所以你看你家能不能……”
只是顾四厢不给她这个机会,不等她说完就将她的话直接给打断,“我家里也难,今年收成也不单是你家不好,全村人家都是这样,何况我家也添了人口,如今是日日喝稀饭,要不是地里菜叶子多,圈里还有几只兔子,还不知今年要怎么过年呢!”
话到此处,已经是说得很清楚了,没得多余的粮食借她。
可是没想到,桂花她娘竟然就顺着顾四厢的话:“是呢,你家菜地里那菜长得好,水灵灵的,好似那传说中的翡翠白菜一样,一颗怕是就得几斤重,我也不要多的,叫我家桂花去割两篓子就行,还有兔子,你抓几只与我。你说这到底是要开席的,乡里乡亲,也不好叫人不见荤腥。”
这厚颜无耻,顿时让顾四厢傻了眼,慌忙道:“你与我说这么许多,又有什么用?你不是不晓得,这家里我是四不管,不当家,你只管问能做主的去。”
桂花她娘一愣,还真没想到顾四厢会说这话,“那,那你家谁做主?小碗?还是你男人?”
“他们都不在家,你等他们有空再来吧。”顾四厢决定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了,当下就要关门。
谁料想桂花她娘急忙将半个身子挤进来,“那你先给我装两斤豆子,这点小事情你总能做主吧?”
“一点也装不了,放粮食的地儿上锁了,我没钥匙。”顾四厢也不怕这桂花她娘到处去传话,自己在家里半点主都做不得的话,现在满脑子只想着一颗米都不借,就是秕谷也不给她。
然后硬是使了大力,把人给推了出去,将房门给关上。
外头桂花她娘叫顾四厢这一波操作给气得直跺脚,不甘心地拍着门板骂了好几句,哪里还有方才来时候的窘迫不好意思?
顾四厢气得和她对骂起来。
顾小碗见此,本想出去劝,但是四姐都说自己不在家了,便朝何望祖使眼神。
好在这个时候郭巧巧出来了,何穗穗几个也闻声出来劝她,将人拉进了屋子里去。
顾四厢越想越是气,“亏得开门的时候我见她那副模样,还觉得她可怜,谁晓得这马上就装不下去了,要真将粮食借了她,只怕不但不还,回头反成了咱们欠她的也说不定。”
顾小碗这会儿洗了手来,也是劝着她几句,何穗穗几个则去蒸山药糕。
然桂花她娘在顾家这里没借着,自是去别家,刘有财家那边也没放过。
路上的时候遇着何荆元,还将何荆元劈头盖脸骂了一回,好叫那何荆元莫名其妙一脸懵,回来正要问是个什么缘故,怎就骂道自己的头上去了。却叫儿子塞了一块温热的山药糕,待吃完了才得空问:“那桂花她娘怎回事?我从田坝里回来,过了河才到村头就骂我。”
顾四厢只将她来借粮食的话说了一回,何荆元想都没想,“幸好没借,她这样的性子,回头若是催她还粮食,只怕得跪下叫她大爷呢!”
“可不嘛。”顾四厢说话间,已是装了两份山药糕出来,大的一份自己带着,一会儿趁热给芈婆子家里送去,小的一份则给了顾小碗,喊她送去不平尼姑的庵里,供一供菩萨。
姐妹俩是一同出门的,随后分了两路。
顾小碗到了庵里,不平正在捶麻,见她来只放下手里的棒槌,“怎了?”
“阿祖他们姐弟几个,做了些山药糕,拿来孝敬菩萨。”不过这供品,其实在菩萨跟前打了净坛后,在神龛前面放个一两日,都是这不平尼姑吃的。
不过这历来是如此,也就是那等金碧辉煌的大庙宇里,才极少动这些供品。
不平听罢,脸上满是喜色,当下就洗了手,接了山药糕,打开一瞧还带着热气,“你们倒是有心了。”当下只拿着去那火盆上绕了几圈,往火盆里扔了几枝侧柏,待那烟熏过这些糕点后,算的打了净坛,方拿了盘子来,整整齐齐给摆放好,放到神龛前面去。
忙完这才转头和顾小碗问道:“我方才去河边取早前泡的火麻,听着桂花她娘骂你四姐夫,怎回事?如何惹了她?”
顾小碗闻言,露出个苦笑来:“哪个闲着去惹她,何况是我四姐夫那种人呢?是她来我家中借粮食,还要抓兔子,我四姐不愿意,她就气急败坏了呗。”
“原是如此。”不平尼姑tຊ恍然,一面看着自己地上的麻,“我早前也去了你家,和你四姐说了,换两头猪,但我的油大概就够一头,我听说你家最是缺麻,你看我这捻多少麻线才够换一头猪?”
顾小碗暼了一眼她地上那堆乱麻,“那你得捻七八年的麻。”一面试探地问道:“你换一头给你娘,她能喂?”
“哪里不能?整日神神叨叨的,总跑我这里来,实在烦,给她一头猪养着,到时候就顾不上我这里了。不过……”她话到此处,眼里闪过一丝怨恨,“她便是亲娘,我也不白给她喂,到时候少不得要分我一半。你也别觉得我无情,实在是你不是我,不知我当时求她多少次,她都不愿意帮我,白白毁了我这一辈子。也罢了,不提这些个旧事。”
她说完,只将眼帘垂下,随后换上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你留下与我吃饭吧。”
顾小碗摇着头,“不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她知道不平尼姑是真心留自己的,可是顾小碗同样知晓她这里没多少粮食,只堪堪够她一个人罢了。
别了后,只往家里去,快到家里时,却见着有个小孩儿身影在那里晃悠,小小的一只,和荣儿身高不分上下。
她起先还以为是荣儿,快步跑去,走近了才发现是高家的扁儿。
扁儿也叫她惊动了,转过身来,露出一脸惊慌,一双眼睛里更是胆怯,下意识就想要躲。
只不过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终究是止住了脚步,壮着胆子朝顾小碗问道:“我来找穗穗姨,我二伯娘叫我来问,她,她怎么不去我家里玩耍了。”
顾小碗看到她在这里的时候,就有种不祥预感的,听到她这话,心里更是气愤,但到底这遍儿是个小孩子,又能懂得什么?何况她又不是高二嫂,不过个传话筒罢了。最终只按下心头的怒意,“她没得空,往后也不会去了,你且回家去吧。天也怪冷的,别在外头瞎晃了,往后要是你二叔他们需要什么药,你来拿就是。”
然扁儿却是没有走,反而跟上了顾小碗要推门进去的脚步。
“你还有事?”顾小碗又问。
扁儿咬着唇,脸上露出些恐惧,“我,我二伯娘说,穗穗姨要是不去,她就不吃饭。”
“那叫她饿着吧。”顾小碗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哪里晓得扁儿又说:“也不许我吃。”
“她不许你吃,你就去找你小叔,他难道还能叫你饿着不是?”顾小碗其实心疼了一下,想回家去拿点山药糕给她吃,但回头一想,若是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可千万别助长这种歪风。
因此故作恶狠狠的模样。
那扁儿大概也没想着,往日总叫穗穗姨往她家送东西的顾小碗竟然变得这样凶神恶煞起来,当下被吓着了,只脱口哭起来:“我不要你做什么恩人,你才不是好人!呜呜!”然后哭着转头跑回家去了。
屋外这么大的动静,屋子里的人早就惊动了。
早前顾小碗在家里声明了,不欠高家什么,倒也不必再去扶贫,自家也不是什么家财万贯,所以何穗穗不再去那头送东西了,大家也没有多想。
自是不知道那何穗穗与小高之间险些成了的事情。因此听到扁儿的话,都只当高家忘恩负义,直道:“果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往后莫要再做这等好心人。”
但何荆元劝着:“小孩子的话,不必当真,童言无忌罢了。”
何望祖跟他爹刚好相反,“爹此言差矣,我看那扁儿都如此说,只怕是在家中听了不少,不然她这样小,怎么会说出那番话,到底咱家是肉包子打狗。”说罢,只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拉着顾小碗哄:“小姨,咱不听那些个混账话,家里吃糕去,我给你留了上头有野山枣的,放在炉子便,还软软的呢。”
第116章
然而比起被言语攻击的顾小碗,其实最难过的还是那何穗穗罢了,便是对那小高没有多爱,但最起码好感是有的,尤其是那高二嫂,她真心实意将对方引为知己,哪料想原来在对方眼里,自己竟是个蠢货。
顾小碗跟着何望祖进屋的时候,余光瞥了她一眼,见着她那眼里隐含的怒意,心下实在是不放心,所以吃了糕点,便找了借口从屋里出来,果然不见何穗穗在院子里,只有何麦香抬着撮箕,正要往兔圈去。
因此也就直径往何穗穗的屋子里去。
那何穗穗想是知道顾小碗要来一般,顾小碗才敲了两声,她听起来倒也算是平静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是小姨么?”
“嗯。”顾小碗应着,见门没关,便直接推门进来,只见何穗穗这会儿蹬了鞋子,靠在床头上,身上搭了个被角,眼角略有些泛红。
显然是刚才气不过,自己到屋子里来哭。
顾小碗别上门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你哭个什么,叫我说你当高兴才是。”
她不知顾小碗为何如此说,吸了吸鼻子,“我这样蠢,哪里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怎么不该高兴?你如今也看到了他家什么光景,你早早抽身离开么?不然如今在那火坑里头,才该哭呢!”顾小碗劝慰着,一时想起那高二嫂,心中也是十二分的不喜。想了想,又说道:“那小高的确是不错,讲仁义,可是这女子嫁人,也不单只是嫁给一个人罢了,而是对方的整个家庭,所以往后你也不单只看对方是什么样子的,到底还要看对方的家里,长辈可是宽厚,兄弟姊妹间又是否恭友,若是都没有,万不要嫁过去,不然往后过的都是那鸡飞狗跳的日子。”
何穗穗认真的听着,只是看着顾小碗这张比自己还要年少的面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开口问:“小姨,说起来你虽是我的长辈,然仔细论起来,你还少我吃了几年的盐巴呢!你怎么懂得会这样多?”
这问题把顾小碗愣了一下,旋即一脸正色道:“我是比你小,那又如何,我比你爱动脑子。你呀,以后可长心。你也不必担心他家那头如何,我一会儿会去同那小高说,莫要叫他嫂子侄女来骚扰,他家不要脸,咱姑娘家的名声还要呢!”
只叫何穗穗往后也照常过日子,不必为此事烦忧。
说了这话,见她情绪也舒展开了,晓得没什么大问题,自是出门去。
她是打着去看刘铁柱的名头去,然半路却是转去了那高家。
也是运气好,正巧遇着小高挑水。
大概是心虚,小高一看到她,就料到了多半是来找自己的,一时忙垂下头来,不敢看顾小碗。
然顾小碗与他快要擦肩而过之际,却是停了下来,“这里遇着你,也省得我专门去你家一趟了。我敬你是个君子,上扶着你病弱兄嫂,下养着孑孓侄女,地给了我家,也不占一份便宜,方愿意帮你们几分。只是小高,丁是丁卯是卯的,万望你能分得清楚,往后也规劝你二嫂一分,莫要总来缠着我家穗穗,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不该利用她的善良之心。”
顾小碗说罢,直去了那刘有财家。
小高站在原地,浑身僵硬,然那肩膀上扁担两头的水桶却不停地晃着,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咬了咬牙,捏紧了水桶上的绳子,往家里去了。
顾小碗是什么为人,他自是有数,人家一句话也没说错,村里那么多人家,只专门帮扶他家,正是因为瞧他家艰难,可是他都险些干了什么?
穗穗那样好,的确不该拉着她到自家这火坑里来。他加快了脚步,只往家里去,刚进门就听到二嫂子在屋子里的抱怨声和埋怨扁儿的声音。
自不必多问,他就晓得发生了什么,也难怪顾小碗会那么气愤地说出那一番话。
他‘砰’地一下将房门推开。
想是力道有些大,将屋子里的两人都吓着了。
高二嫂看到两只水桶里全是水,也没往缸里倒去,有些不解,“你怎了?”
小高垂下头,没有去看高二嫂,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二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求你,以后别起那心思了,我配不上。”
高二嫂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起来:“不争气的东西?什么配不上?我看你就是个蠢的,我这一阵子舔着脸那般讨好何穗穗,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还不是为了你,你如tຊ今这副样子,反而像是怪我多管闲事了。”
“我没有,只是二嫂,咱家这样,不该去拖累旁人。反正我话到这里,以后我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也不用操心家里,左右有我一口吃的,少不得你们三。你要是再胡来,往后我便不管你了。”他最后甩了一句狠话,转过身去,一手提着脚边的水桶,方往水缸旁边去。
高二嫂忽觉得有些委屈起来,眼圈一红,朝外啐了一口,瞪了扁儿一眼,“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小货,这点事儿都办不得。”就往里屋去。
里屋的床上,她男人躺在那里,因房间常年密封不透气,屋子里他那些秽物即便是收拾得勤快,仍旧是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听到她啜泣,他男人挣扎着想伸手劝她,“你别哭了,小弟说的对,咱家就这样了。何况小弟也说了,不会不管我们的。”
“你懂什么,那能一样么?我真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嫁到你们家里来了?”高二嫂看着黑漆漆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是埋怨又嫌弃,越想越气,那哭声也越来越大。
是了,小高有一口吃的,就不会短他们一口,可明明只要他同那何穗穗好起来了,以后吃的和现在吃的能一样么?就顾家那样,当时人人去村外逃难,唯独他家留了下来,还将村里空闲的地都种着,富得流油呢!
何况家里牲畜都那么多,只要他们肯,日日是有肉吃的吧?若是小高点个头,只要扁儿常去顾家那头找何穗穗,一来二去的,就算是何穗穗和小高之间没什么,可大家怕是不会那么想。
那时候,两家结亲不是砧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么?偏就有小高这样的犟种。
但小高素来性子好,话也不算多,所以他刚才那句威胁的话,到底对这高二嫂是有些震慑作用的。
于是即便心中万般不甘心,也只好作罢了,就在心里头怨天尤人。
顾小碗可不知道小高回家了怎么闹的,去往了刘有财家,刘有财今儿在家里,怀里抱着白胖胖的儿子,满脸的褶子笑,见了顾小碗热情地招呼,“小姑奶,快进屋坐。”
一头喊了他媳妇芈婆子,“快来,小姑奶来了。”
芈婆子从屋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顾小碗喊了一声,随后又朝刘有财道:“你简直是胡闹,外面那么冷,你抱着他在外头晃什么,进屋子里来。”
刘有财不依,反驳着:“你不懂,这样才皮实些,天天在那屋子里烤火,像是个什么男子汉?”
当然,他的话没用,因为芈婆子一个跨步出来,把铁柱抢了进去,然后一起与顾小碗进屋子。
将顾四厢送来的山药糕往里推了些,将自己那两个养子送来的干果子都朝顾小碗递过去,“山药糕是你四姐拿来的,叫你吃了,怕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去。吃这些,都是无竭他兄弟两个上次送来的,太多了,铁柱他爹也不爱这些,我一个人哪里吃得过来,说是装了给你四姐拿回去,她有百般推辞,还取笑起我来,说是那儿子孝敬来的月子饭,她不敢动。”
顾小碗笑着,剥了几个吃,也没再动,而是起身擦了擦手,去抱铁柱。
铁柱胖乎乎的,也不是那种虚胖,而是实打实的肉,抱在怀里好像是一个铁秤砣一般,虽说小孩儿家眉眼不是长得特别出众,看不出什么来,但是那一对大耳朵,实在是惹人喜欢,顾小碗每次来,都要摸一摸。
她一摸,铁柱那两只黑澄澄的眼珠子就往那边动,好玩得很。
芈婆子满脸慈爱地在一旁看着,忽想起那鲁家借粮食一说,朝着鲁石匠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便问:“可是去了你家二回?给了么?”
顾小碗摇着头:“没呢!头一次去,是桂花她娘,叫我姐打发了,她不服气说了些狠话,想是就算是再去我家,也不是她了。不过我同我四姐夫打了招呼,这村里人家若是都松了口,也给个一斤二斤的。”
“你倒是好,听说桂花她娘还把你四姐夫骂了一回呢!我听你四姐说起,倒是这无妄之灾。”芈婆子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朝外面看了一眼,“铁柱他爹也是,从前不见他这样仁慈,如今有了铁柱,反而做起了活菩萨来,竟然给那桂花她娘装了五斤米呢!我拦都拦不住,他只说是给铁柱积德攒福。”
事关儿子,叫芈婆子当时也没法拦住了。
只是想起,仍旧是有些生气,白白给了五斤好粮食,嘴上说是借,然而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还得起呢?
第117章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自是提起自己那两个养子来,又说起那王家,“果真是祖上交心的好人家,当年石家虽是遭逢大难,但是那钱庄铺子里,到底是有些家私的,如今有那王老太爷帮忙,他们将原本的产业都拿了回来,偶有几个刁仆,本是一口咬定和石家无关,万幸那王老太爷找了佐证的人来。不然的话,兄弟两个读书也好,治病也罢,都在王家,实属是不妥当的,如今有些银钱傍身,我也安心一些。”
只是说到这里,看了看顾小碗怀里呼呼大睡的铁柱,“就是这两个混小子,到底不是当家的,我听说和那王家小姐是有婚约,只盼着早些娶过门来,不然你瞧,这花钱如流水的,给孩子做被包,也用这般的好料子,照他们这般使,就是有千银万金也是不够使的。”
她这一说,顾小碗想起自己家中那些打包裹的好料子,不禁笑起来:“我就说呢!王家我是去过的,十二分的简谱,虽是在城里,但是住所与咱们乡里人家也差不多,这次他们俩来,那包裹却是这般华丽,感情是自己当了家,两个兄弟又是实诚的,只想着凡事给我们好,怕是多半叫掌柜的忽悠了。”
芈婆子连忙附和着:“可不就是嘛,白白花了好些个钱,叫我几个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们走的时候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这般手散。”于是乎,又重新感慨了一回,“到底家里是要有个女人才是。”
因此便问起顾小碗,“你四姐方才来我这里,说是要给穗穗和周苗相看人家,村子里的她又不中意,说是改明儿这年前最后一场集,上镇子去找媒人打听人家,你可是晓得?”
“我倒是不知她说要去镇子找媒人的事情,不过她们俩年纪大了,是该问一问的,若是有合适的,观察打听人家的品性如何,少不得是一年半载的,也差不多了。”不过顾小碗心中还是觉得姐姐冲动了些,怎不先去问一问穗穗同阿苗是怎样想的?
芈婆子连点头,“若是这样,我倒要收拾一回,和她一同去,可不要叫人媒婆一张嘴说个天花乱坠地哄了。”她是深知这媒婆的嘴里有几分话可信,因此担心顾四厢叫人一哄,听信了那些个胡话,傻里傻气点了头,那不是误了两个姑娘的终身么?
两人说罢,眼见着外头那暮色逐渐来了,顾小碗也起身归家去。
过了两日,听得鲁石匠家七拼八凑的,将宴席的材料的食材都凑齐了,去了不平尼姑那里问了圣杯,摔了两次,挑得冬月二十八的好日子,便将亲事定下了。
说起来,那不平尼姑供奉的是她那什么菩萨,虽说是她自己杜撰来的,但到底是佛门之地,然这里头的法器,却是五花八门,一如这圣杯,又是道教的物件。
但是这种小地方,却也没有那样讲究,非得论个佛是佛,道是道,反正能用的资源都给用上。
就比如她庵里那菩萨,金身是万万镀不起的,所以她赶着夏末的尾巴,收集了不少栀子花做了黄色颜料,往那菩萨身上涂抹了一层。
虽不是金菩萨,但黄色和黄金到底是有这一二分相似的,四舍五入,也算是她给菩萨镀了金身。
鲁石匠挑日子的时候,去了她庵里上供,所以成婚这日,她也要来吃席。
只是吃席,自也没有那空着手来的,便是这乡下人家无金银作礼,然家里也要拼凑些什么来,比如田里的白菜檐下的南瓜,或是大方些的人家,还能拿一斤半斤肉去。
何望祖想空着手去吃席,叫他来说,那鲁石匠家在自己家拿去的粮食,是指望不上换的,就算是随份子了。
但tຊ顾四厢还是将他拉住,装了两个十来斤重的大南瓜给他:“到底是喜事,空着手不好。”一面又忍不住说他:“家里晚上吃腊鱼火锅,不比他家那寒酸席面要好?你非得去凑这热闹。”
何望祖嘿嘿一笑:“娘你也说了,凑热闹嘛,家里天天都在吃,外头还没吃过。”一面指了指那俩南瓜:“我今儿就权当是下馆子去,过一把瘾。”说罢,自是高高兴带着身后的胡杨去了。
他们家只去了一个何望祖,然那别家便不是如此了,尤其是听说不知道鲁石匠从哪里弄来了肉,所以其他人家,除了方几田那个村长,要几分体面,余下的人家几乎都是倾巢而出了。
顾小碗他们在家里吃腊鱼火锅的时候,就听着鲁家那头好热闹,只不过这热闹声音,倒不像是成婚的欢喜,反而隐隐约约听到不少哭声。
顾四厢只放下碗,开门侧着耳朵朝外听,果然确定是哭声了,十分不解,回来忍不住好奇道:“好端端的喜事,怎还听着哭声了。”因不单是孩童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众人不解,然除了顾四厢还有这颗八卦心,如今众人倒是老神在在的,同那空相何荆元一般,只专心吃饭。
等着他们这里吃得差不多,火架上的砂锅里,汤汁都要煮干了,筲箕里也没有了可下汤涮的新鲜嫩菜叶子,外头传来何望祖风风火火的声音,随后撞开门进来,一脸的汗也不擦,满脸的兴奋。
不过他并未言说鲁家那头的哭声缘由,而是一双眼睛在砂锅里瞟,见着只剩下些汤汁,筲箕里也没了什么菜,方着急起来:“你们咋一点不给我留?”说着身形一闪,房门也不关,只听着他的脚步去往厨房那头,随后乒乒乓乓的。
顾四厢皱起眉头,“他作甚?要去厨房也不一并给我们将碗筷收了去。”一面起身,与何穗穗几个一起要收拾残局。
谁知道这时候何望祖又忽然杀回来,手里捧着个吃面条的大碗,只不过里面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
他泥鳅一般钻进来,反脚踹了一下门,将门关上,就往阿拾与空相中间的空位去,随后拿起汤勺,将那剩下的汤汁往他手中碗里的米饭泼。
众人见此光景,也是停下了收拾残局的动作,齐齐看着他,好似看个猴子一般。
“你不是吃了吗?”苏秋子不解地问出声。
何望祖往嘴里大口扒着汤饭,听到这话将饭囫囵吞下,眼睛里迸放出兴奋的光芒:“别说了,我一口都没吃上,光顾着看他们吵架去了。”
得了这话,顾四厢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吧,真吵架了,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听错,分明就是有人在哭。”一面连忙问道:“谁和谁吵起来了?我怎听到还有人大人在哭?”
何望祖此刻只恨不得多生出几张嘴来,一张吃饭,其他的用来给他们说今日鲁石匠家宴席上的热闹。
原来此番村子里,除了顾小碗家这里就去了个代表之外,也就方几田家那头去了两个人。
余下的人家个个到场就算了,像是吴家孙家等,托儿带崽,那是一个不落下。这也就算了,他们还各自拿了碗盆,打算打包打回去明日吃。
“起先的时候还好,大家也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谁知道那第一道菜上来,眨眼睛就没了,手脚满的一口都没吃上,就比如我才多看了旁边的胡杨一眼,回头桌子上空空如也,连盘子都不知道谁拿走了。”何望祖原本还想着带胡杨去吃骨头,毕竟席面嘛,人又不吃骨头,村里就只有它这一只独苗苗狗,那骨头就全都是它的,想想多幸福嘛。
而且一人一狗,再怎么着,那两个大南瓜是能吃回本的。
谁知道毛都没沾着一根。
自打第一个菜,像是他这样没摸着的人多,第二个菜一上来,就有那脸皮厚的连带着盘子拿起,往自己的碗里倒。
这还了得,自然就争相吵起来了。
于是不等那菜到桌子上,就挤到灶房门口等着。
其中最突出的,自然是吴家和孙家,他们这般做,旁人家吃不上一口,少不得就起了口舌,心下一横,也如同他们一般挤到灶房门口。
后来灶房门口满足不了他们,就冲进灶房去,将能吃的都给自往自己的碗里倒,管他熟了或是还没熟的。
顿时那厨房是乱成了一片,这会儿也就不单只是客人们吵了,鲁石匠家也同大家吵起来。
于是吵闹间,又有小孩争相抢夺,抓着同一块肉不放,家中长辈一帮忙,就成了大人之间的打斗。
于是小孩哭,大人哭骂声不觉。
何望祖当时与村中其他人都傻了眼,看着那灶房里吴家孙家以及鲁家,简直是瞠目结舌。
鲁石匠家终究人单力薄,占不到上风,推攘之间,又是谁闪了腰摔了腿的,方几田在那头口水都说干了,也没解决好这件事情。
“你们且等着吧,要不得一会儿,就有人来喊阿拾。”何望祖一边说,一边又拿起筷子在锅里翻找,只恨不得找到一块腊鱼。
大家也被他所言震撼到了,村中以往不是没有办过宴席,那红白喜事是少不得的,但这样的情况却是第一次。
“疯了,我看着吴家和孙家真是饿疯了穷疯了,什么歪风邪气的!那鲁石匠怕是脸都要气歪了。”空相满脸不悦地开口,大抵是因为听到这些人又要阿拾去治,于是朝阿拾看过去,“你这一日里,都在田里忙,别去同这一帮疯子闹,歇着去,若是果真有人来找,便说你睡下了。”
只是空相这话音才落,外头就传来了方几田家老三方小米的声音,“阿拾大夫?阿拾大夫?”伴随着他的喊声,还有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他两个哥哥方小十方小木去了城里探望早前帮他家的富贵人家,还未归来,所以他父亲在那头主持着烂摊子,只能是他来跑腿。
阿拾到底是心善,无奈起身,“可见是躲不过,何况也怕真伤得严重,若是出了人命官司,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罢,只朝外应了一声,随后去拿药箱。
空相见此,心中有气,“这还不如做和尚安逸,大半夜的拿你做骡子,依照我看,不要学着劳什子的医术,或者也该收他们一两半两的,看他们以后还总是这样使唤你。”气不过,看了一旁的顾小碗,“小碗,你同阿拾一起去,看着些,别叫他老实巴交的,叫这一帮人做奴才使。”
顾小碗不大想去,更何况是那样一个烂摊子,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到现场什么样子。何况阿拾又不是傻的,自己跟着去也是多余,但对上空相的眼神,也只好应了。
如此这般,她与阿拾出了门去,一面问门口等着的方小米:“先去哪家?”
“都在鲁石匠家的院坝里躺着呢!这么冷的天,也不嫌弃冷,我爹琢磨着,可能是真伤得严重,爬不起来了。”方小米回着话,见着顾小碗跟在后头,以为她是要给阿拾打下手,就没多言。
毕竟那些个大夫,身边不得是长跟着个药童什么的。
而顾小碗和阿拾得了这话,只觉得鲁石匠家这次是惹上了癞子了,要是那孙家吴家的借此讹他们钱财,可有的磨了。
三人急步前行,还未到鲁石匠家门口,就听得呜呜咽咽的哭声不止,然他家四周却是漆黑一片,不见半点星火。
“怎么回事?”阿拾皱眉,四下黑压压的,这就算是他是什么神医,也看不了病症啊。
顾小碗想都没想,就脱口道:“大抵是没了灯油,柴火这冬天里又是紧缺物,哪个舍得拿出来烧?”
果然,等他们走近了,正听到方几田的骂声,他正喊人从他家去背了些柴火过来,打算在鲁石匠家门口烧起来,好有些亮光。
听着顾小碗他们声音,急忙走过来,喊着阿拾道:“你快去瞧,这些个天杀的,一日是不叫人安心,我这个村长才做了几日,他们便与我闹出这样的事来。”
而随着火塘烧起来,顾小碗也看到了院子里吴家的几个孩子抱成一团,身上都还有些清晰没干的汤渍,风一吹人就更冷了,这会儿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想回家,奈何家中长辈还在地上横七八竖地躺着,哼哼唧唧,他们也不敢做主回家去烤火换衣裳。
而孙家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一个枇杷子垂着眉站在那里,其余的也是躺下的,嘴里也是爹哟妈哟的喊着,好似去了半条命一般。
第118章
吴老二媳妇向来最为泼辣,但是顾小碗一眼扫视过去,就她最惨,一头tຊ发髻早就被扯散了,绑头发的蓝花布这会儿也被人撕扯成了两块,一片在她头低下压着,一片在旁边不远处的水洼里。
那水洼里,借着这跳动的微黄火光,能瞧见里头还飘荡着些烂菜叶子,不远处去就是吴老大的媳妇。
只是顾小碗见他们虽是从外看狼狈不已,但好像也没有什么伤势,就这样躺在湿冷的地面,到底是什么叫他们坚持下去的?
鲁石匠家那边,连带着这独眼龙新女婿一家四口,已经将那被打翻得横七八竖的桌椅给收拾整齐,码到了屋檐下的空地。
鲁石匠拄着拐杖,身上的衣裳也到处是泥污,显然方才也是跟着动了手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但他是没有吴家孙家这些年轻人拼命,因此早就爬起来了,这会儿只拉着方几田:“老方,你今晚上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叫他们赔我家这些打坏的桌椅碗碟,还有那泼洒出去的粮食,我明儿就带着女婿去镇子上伸冤!”
他声音洪亮得很,半点没有被伤着的样子。但他的女婿独眼龙马上就接过了话,附和着:“不错,还打了我媳妇和我老丈人,不赔十两银子,这事儿没完!”
十两银子,只怕大家觉得这全村最富裕的方家,怕是也拿不出来了。
顾家虽说宽裕,但是在大家看来,也就是有些粮食傍身罢了,真正有钱的还是做村长的方家啊。
因此这十两银子一说出口,那原本死鱼一般躺在地上的吴老三忽然蹦起,厉声喝道:“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他们这些个人,挨着冷躺在地上,也不过是想要几个铜板罢了。
这独眼龙倒是敢狮子大开口。
见此景,阿拾和顾小碗相视了一眼,都不用专门一个个去仔细把脉,就晓得他们没一个是需要诊治的了。
真需要,也是各人回去熬些姜汤喝罢了,毕竟在这湿漉漉的地上躺了这么久,免得回去着凉呢!
方几田看着精神抖擞声音洪亮的吴老三,也反应过来,“你没事啊?没事赶紧领了你媳妇孩子回家去!”方才,就数他叫得最惨了,方几田还吓得以为他半条命都要没了,感情都是装的。
阿拾也趁机道:“各位,这大冷天的,摸不准一会儿就要落雪下来,本就没事,犯不上为了几句口嘴就伤了身体,到时候天寒地冻的,真着了病灶,别说是我,大罗神仙来了,也旧不得,到时候别说是这几个钱了,就是你们家的地和屋子,都不知道是谁家的呢!”
冷他们肯定是不怕的,怕的话就不会在地上躺这么久了。但是一听真病死了,往后房子田地都是旁人的,不禁犹豫了一下,有人先爬起来。
方几田一看大家都是装的,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吴家孙家这些操作,他们早就轻车熟路了,当年逃难在外,多少次他们是靠装死躲过去的?
但方几田因为家中老父母俱在,又有一对双生的龙凤胎儿女,还有一对同样是龙凤胎的孙子孙女,所以得了富贵人家的青睐,一直有人家照携,自是不知道这外头混在流民里逃难的其他人到底过得多艰苦了。
所以也是这样,刚才见大家都倒在了地上,还真担心是要出人命,急急忙忙地叫三小子去请阿拾来诊治。
这会儿可谓是气炸了,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在场的众人,“你们,你们实在是……”
然还没说完,就叫那孙家老大打断了,还直呼他的大名:“我说方几田,你到底能不能管?不能管你就回家去,能管你就让鲁石匠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这高高兴兴来吃酒席,还随了份子,他不让吃就罢了,还骂我饿死鬼投胎?妈的,你看着谁家饿死鬼上门来吃席还带份子的?”
不提份子还好,一提份子鲁石匠的情绪就更激动了,莫说他整个人发抖,顾小碗甚至觉得他手里握着的拐杖都在发抖。“孙大,你还要不要你这脸皮?老子我活了一个甲子,还没见过谁家随份子送大粪的。”
“大粪怎了?大粪浇在地里,那粮食不长得更好么?这和送粮食有啥区别?”孙大并不觉得自己送的这大粪有什么不对的,还在嘀咕着:“老子家的菜地没得泼,都要送你,你还敢嫌弃,既是这样,一会老子挑回去!”
然而,他不但要将自己送的挑回去,还要将鲁石匠家茅房里的全挑了。
当下将桂花她娘急得跪地哭天喊地,“使不得啊,孙大你不讲良心……”
哭哭嚷嚷的,吵得叫人头昏。尤其是别家见孙大如此,想着鲁石匠家三瓜两枣也是拿不出的,倒不如薅些能薅的。
所以地上躺着的也都起来了,搬鲁石匠家的桌椅,或是直接进他家灶房找能搬走的,场面一下混乱不已。
小孩们见大人动作,也是麻利地动起手来,一时间场面乱七八糟的,鲁石匠一家四口堵拦都无用。
方几田更是被他们这土匪一般的行为惊呆了,连连跺脚大喝,试图止住他们这些举动,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还叫人嫌弃他挡了路,一把将他推开。
要不是他家的小三子方小米在后头扶着,没准他就摔了沟里去。
顾小碗和阿拾知道这孙吴两家不好惹的,但是也没想到他们不讲理起来,会到这个程度,此刻只暗自庆幸没跟他们家有什么大的过节,当初二瓢被淹死,没继续找自己的麻烦,真是顾家头上烧高香了。
如今和阿拾见着他们的疯狂举动,更是不敢再去阻止,免得热火上身来。
方几田稳住了身子,见着哭天喊地的鲁石匠一家和土匪一般的孙吴两家,也是没了法子,“我不管了,也管不着,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罢,自痛心疾首地捂着心口,叫三小子扶着回去。
走时不忘喊顾小碗和阿拾,“你们也回去,倒是我等多管闲事了,看他们这般能闹腾,哪里有半点病痛的样子?”
顾小碗和阿本就巴不得赶紧走,如今得了这话,自然是忙不迭告辞。
不想还未到家中,竟然遇到穿戴整齐的何荆元跟着苏玉春兄弟两个。
几人半路碰面,不免是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问出心中的疑惑来:“你们怎么来/回了?”
顾小碗急忙抢先道:“都是装的,一个个好手好脚,倒是你们,这是打算去帮忙?”
苏玉春解释着:“我娘和四姨不放心,怕阿拾就带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喊了我们一起来搭手。”说罢,只朝着顾小碗身后黑茫茫的夜色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倒是鲁家那边照样热闹。
顾小碗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摆摆手,“回家吧,他们的闲事咱们少管。”一面将过去后发生的事情都道了出来。
几人一听,不免是瞠目结舌。
苏秋子更是难以置信道:“他们把在流民里学的那一套带回来了,鲁石匠家这下怕没好日子过了。”
顾小碗也是有些替鲁石匠家担心的,但这时候却听阿拾忽然道:“我看也未必,那鲁石匠的女婿,我瞧着脚步稳健,像是个练家子的人。”便不是个中好手,但比起寻常庄稼汉子来,也算是个佼佼者。
众人一听这话,却又十分疑惑:“他既有这样的本事,那今日怎眼睁睁看着吴家孙家在他们家里作威作福?”
阿拾也不解:“我也不知道,不过往后避着些,莫要同他们几家再来往,不然扯不清的。”
一行人回了家中,顾四厢姐妹两个还等着,见他们都回来了,便晓得没事,也没多问,便各自去休息了。
直至隔日顾四厢姐妹俩才晓得吴家孙家险些将鲁石匠家搬空了。
但是鲁石匠家却不知为何,好似真咽下了这口气一般,日子照样过着。
顾小碗私底下还怀疑起阿拾来,“你不说那鲁石匠的女婿是个厉害的,这次都被欺负成了这样,也没见他如何?”莫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不过大家也没顾得上,顾小碗让阿拾和何望祖从山里移回来的藤椒树,已经长大了不少,但只是两棵,也不过是够家里吃罢了。
何荆元本就还打算着将这藤椒种起来,天下安定后做个作料大户的。
所以这几日里,也开始嫁接藤椒苗。
不但如此,他们家也打算多在tຊ沿着山脚的地里中些果树。
以前不觉得家里这几棵果树少,然当全村的果子都属于他们的时候,果干果酒随便做随便酿。
可现在各家回来了,村子里的果树也重新分配了,他们所能摘取的也就大大缩水,如此一来果酒果脯果干都完全不够。
而人丰裕过了,再叫他们过这贫瘠日子,自然是不妥的,因此方计划着自家种果树。
虽说也是要等几年才能见果子,但是如果不种,一辈子也吃不着。
他们家赶着这冬日地里土壤湿润,忙着培育种植各种小苗。
家里的忙完了,何荆元扛着锄头,又往被山火烧过的山上去补树苗。
顾小碗几个则去大竹林里挖了些冬笋回来,见着他们此举,村子里也去了一部分。
大约又过了几日,方几田家的方小十方小木从城里回来了,当年难中帮扶他们家的那户富贵人家,原本是做花木生意的,如今在凤阳城里安定了下来,听说整个城里,上到王府下到那些个小富之家的花木,都是他家一手承包了的,可见这家业是足够的大。
不但如此,方小十兄弟俩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方几田更是将村中人家都集到了打谷场里,只道:“那宋老爷的生意,只源源不断的,然这外面的州府,没有几处像是凤阳一带有王爷安定,因此那花木也从外头来不得。所以宋老爷如今在城外租种了上百亩花田,专门给城里人家供养这些花卉草木。原本呢!咱们这红枫村离凤阳城远,这等好事是落不到我们的头上来的,但宋老爷心善,怜惜咱们在这山里守着几亩地也没有出头日,故而给了咱一个机会,明年就专门管我们这里拿菊花。”
有人提出质疑:“这菊花咱山里多的是,不曾晓得,城里的老爷们还喜欢瞧?”
于是有人说,叫他们来山里瞧不就得了。
然这时候,那早前将地里粮食卖给了吴老二家的牟云,竟是不知何时回来的?显然这一趟出去,他在外头也算是见了些世面。
听到这话,不由得露出些嘲讽来:“没见识的,人家老爷们要看的,不是山里这些,何况山里那能叫菊花么?牛都不吃呢!”
他这一说话,顾小碗也才发现,忍不住和旁边的阿拾悄悄嘀咕起来:“他几时回来的?”
阿拾也不知道,不过瞧牟云如今穿得倒是体面得很,只是却又回了这村里来,可见在外头还是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村里许多人也才发现了牟云,那吴老二见了他更是激动,当场就要管他要钱。
牟云却不知是同吴老二说了什么,吴老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
顾小碗虽是心中好奇,他俩交头接耳说什么,那牟云又是如何说服土匪一样的吴老二,但这会儿方几田的声音响起,她也就没顾得上多管了。
只听方几田说道:“这一次,宋老爷给小十兄弟俩拿了一包种子回来,咱们得抓紧在开春时候就叫这些菊花成大苗。”
然话又被打断了:“糊弄谁呢?菊花我竟是不曾听说过有种子?不都是顶芽扦插。”
“没见识,你没听过,难不成就没有么?”牟云又道了一句。
那方几田也连忙道:“种子是有的,但极少,因此最后还是得顶芽扦插,所以我方才说,这种子下去了,得开春的时候就出大苗,如此咱们才能培育更多的花苗出来,等到夏末打了花骨朵,城里就会有人专门来收。”等着运送到那凤阳城的时候,正好赶上花开。
第119章
但有人提出异议,这么冷的天,估摸还要落雪,如何能发芽?还要开春的时候就是大苗,这怎么可能?
于是方小木又说,“若是在城里,他们是有专门的花棚,里头还有炉火,只不过咱们这乡里人家,是做不得这些派头的,不过我想着,这花种子各家分下去,也没得多少,到时候只在屋子里把苗养出来就好了,倒也不专门费柴火。反正我话先说在前头,谁家种出来的菊花好又多,来年定然是能赚个盆满钵满的。你们种一年的粮食,不见得能换二三两银子呢!何况这菊花也好打理,不比那别的花儿娇贵,到时候只要扦插活了,也就是浇浇水掐一掐芽罢了,然后等着夏末就有人来收,银钱就到手,这也不是比种庄稼要轻松许多?得了空闲还能去城里做一做短工呢!”
这样一说,原先想着种了菊花那地里不出粮食了明年吃啥的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只满心满眼都是菊花换钱。
他们没有一丝的质疑这菊花是否能换银子,只因那方家的确是有宋老爷家帮扶,才在整个难中完整而归,不但如此手中还有富足银钱。
所以自是没有人去质疑这宋家果真会收了这些菊花。
很快,各家都分到了菊花的种子,专门用小纸包包起来的,听说是品种颜色也不一样,但种子是一样多的,若是用了心,到时候扦插出的苗多,就多一株的钱。
顾小碗家也得了一包,也不知是个什么品种,但是回去的路上顾小碗与何荆元合计了一番,若是真像方小十他们说的那样,那只怕自家的旱地全都要种满菊花了,如此粮食只能靠水田里出产。
那样一来,瓜菜岂不是就要花钱去买?就仅靠着这房前屋后的菜葱,那是断然不够吃的。
更何况家里牲畜还多呢!
所以顾小碗一口就否定了:“不行,这也没有一纸合约,保证到时候菊花他们全收,价格也没有细说,咱不能就这样盲目种了。再有那粮食一年还一个价格呢!谁知道今年的菊花贵贱如何?”
何荆元却是想着那宋家能一手盘着整个凤阳的花木,连带着王府也是他们家在负责,可见是有手眼通天的人物,要么就是和凤阳王是有些交情来往的,不然这等泼天的富贵,怎么会落到他们一户外来人家的头上?
所以不敢去招惹,深怕到时候惹了祸事来。当年他因为一首诗害得家破人亡的苦楚如今是历历在目,最是知道这些权贵的可怕之处了。
因此哪怕知道顾小碗这些疑虑都对,但也只能无奈道:“小碗,人身份摆在那里,咱怕是质疑的话都说不得,不然恐惹祸上身来,人家叫种就种吧,大不了咱们自己在山下开荒吧。”
反正村里人口少,沿着山脚的那些地早就荒废了下来,如今再度去开荒,村里是允许的,只要你能挖多少,就算多少在你名下。
上次那镇子上的王全德来说过,这刚开荒的新地,头一年是不要缴税的。
他们现在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顾小碗有些不甘心,她才不想去种什么花,外头吃饭吃不起的多了去,也就是这些富贵人家们闲情雅致,还要赏什么花。
她看朝阿拾,“你觉得呢?”
“走一步看一步。”阿拾叹了口气,“整个村子里,没人去质疑,咱要开了口,只怕反而真惹祸来身上,现在家里粮食宽裕,不知多少人都盯着呢!”他比何荆元更知道,权力的恐怖。
他都这样说了,顾小碗只能作罢。
捧了这包花种子回家,也如同春日里给谷种催芽一般,将这菊花种子养起来。
可是看着这花种子,顾小碗越想越是不对劲,和阿拾说道:“我想着,还是不对劲呀,这宋家就算是想要提携方家,将这菊花的生意给他们,那他们就算是在凤阳城外租不到地,但也好过咱们这山遥路远的山窝窝里,到时候运送过山又跨水的,不是一笔小费用,这笔钱谁来出啊?”
阿拾想都没想,就回着,“自然是咱们自个儿出,那做生意的你以为如何发家致富的?”
顾小碗一听,一时有些恼怒起来,“你竟是早知道,那还劝咱种?”
阿拾苦笑:“那又有什么法子?全村人都种了,就咱家特殊?何况那种出来什么样子,能不能活到扦插开花都是另说的,你倒也不必着急。”
顾小碗顿时肩膀垮了下去,“我如今是越发怀念整个村子里就咱们一家的时候了。”
“人多便是这样的,不然你以为,为何总是有人想要避世隐居,为的就是tຊ避开这人群纷争。”不过阿拾想,总是会有法子的,眼下先观望一二,反正也还没真正要往地里去。
就是这些花,他怀疑只怕是买粮食的钱都赚不到呢!
但是现在全村人,几乎都对方家信任不已,全心全意热情地养着那菊花种子,一个个眼巴巴地盼着发芽。
他们一家若是跳出来说这菊花换不得钱,就算是有人相信了,但是谁能保证以后不会责怪顾家断他们的财路?
而退一步说,顾家若是不种的话,到时候他们没赚钱,又要怪顾家明知道不赚钱也不阻拦他们。
反正左右不是人,最终也只能无奈随波逐流,平添些活。
顾小碗越想越觉得累,最后作罢,“算了,咱静观其变。”为了以后少些麻烦,还是不管。毕竟薛定谔的猫,谁能说得准?
这时候她也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成年人世界的许多无奈。
就如同现在,很多道理她和阿拾都明白,但也没有办法改变。
这菊花,眼下到底是要种的。
也不知这几天牟云在村里说了什么,不少人看着那菊花,都仿佛像是看着金疙瘩一般,宝贝不已。
而不平尼姑,自打她哥回来后,就专程来了顾家一趟,说那小猪崽,只要一头了。
她娘有人管了,自是不会来烦她。
她也养菊花,说争取赚了钱来给菩萨镀金身。
腊月十二这日,天下起了大雪来,四处白茫茫一片,原本已经连续几日领着苏家兄弟与何望祖阿拾去开垦荒地的何荆元,也只能暂停歇了脚。
那菊花种子,各家的也逐渐发芽冒头,顾小碗家里也一样。
听说谁家淘米水天天浇,如今苗长得更好,大家也是争相效仿着。
偏就是下雪的第二日后,忽然听得村子里吵闹起来,竟然是吴孙两家的菊花苗,好像叫人一瓢热水全烫死了。
这还了得?他们几乎就将凶手锁定在了鲁石匠家的头上,毕竟除了鲁石匠家和他们两家有仇之外,再无别人了。
何况鲁石匠家前阵子受了气,当时却悄咪咪的不吱声,谁知道是不是就在等着机会报复?
反正这事儿闹得挺大,又到了方几田的跟前去。
因为方家得了宋家这种菊花的大生意,也惊动了镇子里,那王正德还专门来了一趟,也拿走了不少菊花种子。
对于方家更是有几分讨好的意思,方几田也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对他也是颇为大方的。
有王正德的帮衬,所以现在方几田在村里说话,颇有几分权威者的意思了,像是个正儿八经的村长了。
但是无奈吴家孙家只能嘴上嚷着是鲁石匠家所为,却又没有人证物证,毕竟这花种子他们宝贝得很,都放在自家的屋子里,就在床头边上。
方几田又将手里余下的那点种子补了他们,于是这件事情就作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的种子就晚了大家的破芽。
也是这般,两家同鲁家,也是暗地里打起了这官司来。
顾小碗却无心管他们两家如何斗的,那花苗又是如何死的?反正她看着那些个已经有指甲盖大小的菊花苗,自个儿烧了一锅热水,也泼了下去。
破土的嫩芽瞬间就萎靡下去,不消多会儿,颜色也变了。
她只喊了何望祖,“你去同方几田说,咱家的花苗也不知为何,全死了,问他还有种子没有?他要说是没有,你就求他帮忙想办法。”
何望祖一直都知道家里不乐意种着没用的,庄稼人的那地里,当是种粮食才是正道,花花草草的,终究不是正途。
于是十分不解,“小姨你糊涂了,死了不正好?你还要我求他要花种子?”
“你听我的便是。”顾小碗自有自己的主意,“反正做做样子罢了,阿拾已经打听清楚了,他手里是没有一点多余的花种子了。”
何望祖这才恍然大悟,“哦,小姨我明白了,那荒是不是不用去开垦了?”明明忙了一年到头,就想趁着这年底好好休息的,偏要闹什么种菊花,害得他们这些爷们儿都去挖地。
那地荒废了好几年,满是杂草覆盖就算了,泥土又硬,还满是根须,锄头都挖得见了火星子,也没开出多少来,累死个人。
“当然要开,撒些荞。”何荆元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和苏玉春商量过了,那半山砖窑里的粮食是救命用的,尽量不动,现在满村的人都一心一意种菊花,明年村里的粮食就紧缺,到时候他们真卖了钱来,肯定也是要管顾家买粮食的。
所以能多种一点,自然是要多种一些。
第120章
还要开荒,何望祖也高兴不起来,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地跑到方家去诉说家中菊花苗被烫死的时候,“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反正和吴家孙家一个样儿,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我小姨让我来问问,村长您这里能不能匀些种子给我拿回去。”
其实大家都觉得孙家吴家的花苗是被鲁石匠家烫死的,但苦于没有证据。而方几田现在听到顾家的菊花苗也是这般状况,不禁拧起眉头来,一时也是将这事儿归到了鲁家的头上去。
听说那鲁石匠的女人在办酒席之前,去顾家借粮食没借着,还和顾四厢吵了一回,后又骂何荆元。
导致最后他家开了酒席,顾家这头除了何望祖,便无人再去,可见是真有仇了。
所以也顺理成章觉得是那鲁家背后做的。而且何望祖也是一副苦哈哈的样子,便无半点疑心是顾家自己捣的鬼,就是种子的问题让他有些为难,“阿祖啊,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实在是你知道的,种子总共就那么多,宋老爷家那头拿来也是有数的,我也是按照各家各户分发下去,本就还留着些许应急,可现在也没了,我也没法子。”
一面也是真心实意替他们家着想的样子:“你看这样成不,这种子是实在没了的,不如等各家的菊花苗出来了,你们家里拿粮食换如何?”
这话让何望祖当即有些愣住,心想到底是多傻才想着拿填肚子的粮食去换一对草?但见方几田好像也没坏心,是一副真为自家着想的样子,便不好再说了什么了。只是朝他道了谢:“可大家能愿意么?那都是真金白银啊。”
“也是,那不成的话,我也没办法,要不就下点血本,多给人家点粮食,翻个几倍,我就不信没有人动心。”方几田又建议道。
“我回去同家里人说罢。”何望祖始终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只是回了家里将方几田这话一说,向来不参与这些事情的空相不禁都皱起眉头来,放下了手里的木雕,转过头来问:“他果真叫你这样说?让家里拿几倍的粮食去换那菊花苗?”
何望祖见空相质疑自己的话,急得都要指天发誓了,“这难不成还有假的,不过我看他倒像是诚心替咱着想的样子。”
“这种菊花本就是生意,与生意扯上了关系,自是离不得利益两个字,他建议咱家拿粮食去换菊花苗,就算真有几分真心,怕也是带着些私心的。”顾小碗不想将人往坏处想,但是方几田这话,不是拿人做蠢货来看么?还几倍的粮食?莫说是换菊花苗了,就是盛开的菊花都不保证能卖得了好价钱,真要去换,顾家到底是多蠢?
何荆元却是打算息事宁人,“算了,也不必去揣测他是真心还是私心,总之现在咱没了种子,也没了白送的菊花苗,到时候咱家就一口咬定没粮食换苗,到时候地里大大方方就种粮食。”末了又添一句:“他到底如今是村长,往后咱的税赋还要指望他往上报去,若是叫他不高兴了,到时候三亩地给他写四亩田,咱又能有什么法子?”
自古以来,那官官相护的,如今方几田送了那王全德不少菊花种子,那王全德和他也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最是好说话。
所以何荆元想着,先这罢了,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他。
顾小碗却是不愿意这样,但又怕何荆元担心,便没再说什么。
只是没人的时候,就剩下她和阿拾在屋子里碾药,才说道:“总是这样低声下气过日子,我觉得终究是不妥当,咱们也要找些门路来,不然今日怕这明儿怕那的。”一tຊ面又叮嘱着阿拾:“只是这话,咱先不要同四姐夫说,当年他让人陷害下狱,是被这些权贵吓怕了的。”
阿拾应着声,问顾小碗:“那你有什么法子没?不说那县里城里,就是这镇子上,能说上话的,咱们也不认识一个半个的。”
“是啊,我也没个什么门路,所以这才发愁呢!”她这里搜肠刮肚的,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当初远在城里的那个胡买办,他虽不管那内务之事,但是府上的生意都是他在张罗,可见本事是有的。
但现在就要过年了,再去进城也来不及了,索性同阿拾说道:“你如今也有几分医术在手里,倒不如出去做一回游方郎中,到时候我同你一并去,到了城里,咱们也借机拜访这胡买办一回,你看如何?”
阿拾几乎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倒也可行,只是那胡买办,不知在咱们这县里头,是否能有人说话。”
“若是不成,也不要紧,但总归是要去试一试。”顾小碗不死心。
阿拾心想自己也该出去试试这医术,转一转也好,当即也就答应了:“那等过了年,初几就能出去。”只是他有些疑虑,毕竟现在顾小碗也是及笄了的姑娘,自己又不是和尚了,再同自己出远门去,怕是有些不妥当,有损顾小碗的名声。
也就提议道:“要不将阿祖也喊上?”但是这话说出口后,又觉得不行,家里本就需要劳动力,若是再把阿祖喊去,少一个人了。
而且那元宝又是最听他的话。
因此只好作罢,“算了,到时候再议。”一面认真地打量着顾小碗:“可是小碗,你眼下是个大姑娘,比不得以前,你当真要同我一并去?”
顾小碗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直至对上他那认真的目光,忽明白他在担忧什么了,一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你想什么呢?我到时候同你们男孩儿一般,绑了头发穿扎了裤腿,做你的药童呢!”
不是,阿拾觉得顾小碗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既是要做这游方郎中,那大部份时候是歇息在外,到时候孤男寡女的。
可那话他又不大好意思说出口来,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于是最终叹了口气,这话还是没说出口,只道:“你要同我出去,也绝非是小事情,到时候要与你姐姐们说了,他们愿意才行的。”
顾小碗还未应他的话,外头就传来胡杨急促的叫声,随后是何望祖的惊呼声,“哎哟喂,老白你怎么一身的伤?”随后就咋咋呼呼地朝着阿拾他们这里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出事了出事了,老白受伤了。”
他这一喊,家里在的人都齐齐出门来,果然见着平日里做老大一般的老白,现在好不狼狈,一身的毛凌乱就算了,那身上竟然还见了血。
顾小碗和阿拾也连忙出来,只将看起来有些虚弱的老白抱了进屋去止血抱扎,等着一番忙活,那老白有了些精神头子,拿了些鱼肉来喂它。
它吃了几口,倒头就睡。
胡杨担心他,只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山里不会来了猛兽吧?不然怎能将老白伤成这样?它多精明的。”顾四厢有些担心地问着阿拾。
阿拾摇头,“我看老白身上的伤,不是什么猛兽所谓,而且还有石头砸的。”他自己也纳闷奇怪,这村里的人都知道老白,只把它做北方来的神仙一般看待,是不敢乱来的。
可如果不是村子里的小孩儿,那又会是谁?
一家人是没头绪,但总归是担心有猛兽,都是十二分的小心。
然第二天早上,就听得村子里传来叫骂声,也不知是谁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将吴老二家屋头一大块白菜都全拔了。
等顾小碗他们听说的时候,第一个反应都是,莫不是那鲁石匠家暗地里报复吴家?
但是一早看热闹来的何望祖解释着:“那雪上,全是细碎的脚印,又像是小孩子的较硬,但又有像是什么爪子的,反正乱七八糟的,也不像是一个两个。”
他话音才落,忽见屋檐下的阿拾抬起手,竟是将那手里的木盆朝自己砸来。
何望祖当即就傻了眼,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双目圆瞪,只觉得阿拾是撞了邪。
谁曾想那盆却从自己的脑袋上飞过去,随后身后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是盆落在地上的响动。
“你疯了阿拾!”他浑身颤抖,实在是被吓着了,刚才那盆要是砸在自己的脑门上,自己这头不得开花啊。
但是令何望祖奇怪的是,虽然和自己面对面的大家都是一脸的惊恐,但却没有半分责怪阿拾的意思。
就在他不解之时,听得阿拾急得直跺脚:“还傻站着干嘛,都进屋去啊。”
与此同时,一阵嗷嗷嗷呜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开,何望祖觉得自己被谁狠狠拽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屋子里了,房门紧闭,顾小碗等人正在关窗户。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这,这外面怎了?都是什么东西在叫?”
“不知道哪里来的猴群,怕是上千呢!”何穗穗解释着。
顾四厢这一脸后怕地朝他走过来,上下打量,“方才若不是阿拾手快,将盆给扔了出去,那大石头估计要将你的脑浆子都砸出来。”也不曾想,那猴子力气怎么大,而且竟然还能抱着那么大一块石头爬到树梢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