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马蹄镇的周敬梓,是你什么人?”
床铺上的男人听到这个名字,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反而是眼底一脸茫然,“此人小生并不识得,不过也是巧了去,却是同我一个字辈的,你说的这人,只怕与我们家里也是有些渊源的吧。”
如果是,那再好不过了,如生在这不知名的山里,若是能遇到同族人,再好不过。
他想着,这乡间多是民风淳朴,想来也不像是自家那些个不尊长幼的混账晚辈们一般。
一时想起家中祸事,心头又难过,面路悲痛之色,想着当年那样的天灾都熬了过去,天下又乱了,周家的子弟们也不在背负那罪臣之后的冤屈,哪里曾想,好日子没有迎来,也没叫外头的人占了周家,却是自个儿家里的人先生了坏良心,将这个好好的家都弄散了。
而顾小碗听得他这话,略有些失望,本来瞧他年纪,没准是自家的侄儿呢!虽说自己对大姐夫妻俩重男轻女颇为厌恶,但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头的人,毕竟烂竹还能出好笋呢!周苗的三观不就很好。
只是他竟然是大姐夫的名字都不曾听过。
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毕竟他也说了,他自己也是这个敬字辈。
于是也不想错过,又因那房中昏暗,压根没看清楚此刻对方眼里的悲伤难过,便继续问道:“你从前在那样的世道,都能慷慨出手救不平,显然也是大门大户的。但我说的这人,只怕真是与你有些渊源的,他祖上也同你家一样,朝廷做官的,开罪了权贵被流放到凤阳来,只不过他是个庶出的子弟,很早就不在本家里了,搬了出来自力更生的,又大你许多年纪,所以我想着,多半你也不曾见过他。”
她都这样说了,这周公子哪里还不懂?毕竟大户人家的子弟,怎么可能真是不懂人情世故?所以立即就说道:“也许你说的正是,我们家虽是被流放而来,但到底是有些深交好友,因此到了这边,也没有过得多艰难,更何况我那母亲是个会当家的主意人,早便藏好了家私,所以到了这边,倒也过得去。”
他说到此处,想是有些累了,体力不支,歇了一会儿才又道:“只不过到底蒙了难,比不得从前富贾宽裕,所以到凤阳以后,我父亲就将旁支庶出的,都纷纷遣了出去,各家给了些安家银钱,叫他们自己过日子去。你说的这个,想来便也是我周家的旁支了。”
于是又问顾小碗:“他是你何人?”
不平听着他们俩的话,现下也想起来了,顾小碗大姐家就在那马蹄镇,家里不就是姓周么?便笑道:“说来巧了,这竟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那周公子不解,一面看朝顾小碗,“当真如此?”
顾小碗开口解惑着:“我与你说的这人,是我的大姐夫,说起来要是人还在,今年该是将近花甲之年了。”
周公子得了这话,误以为人已经死了,竟是反而安慰起顾小碗来:“你也节哀顺变。”一面见顾小碗也不过花样好年华,一个年近花甲之人却是她的姐夫,便是误以为她的姐姐嫁了个糟老头去。
偏偏好像还是自己家里的庶兄,于是不敢再多言了。
顾小碗也没仔细去辩解,不过到底有些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巧合事情,只问了好几件,确认了他果然是周家人,因此从屋子里出来,便同不平说道:“他既是姓周,不管是堂的亲的,都是阿苗的小叔了,有了这层关系,我也放心了许多,回去我问一问阿苗的意思。”
不平得了这话,心里大喜,“如此再好不过了,既是亲戚,也不必将他藏着掖着的,正好这些天秋高气爽的,没道理喊他像是个耗子一样天天躲在屋子里,更何况我又担心村里人知道了,闲话起来。”毕竟她如今是个尼姑,留一个男人在屋子里,即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到底是不像话的。
顾小碗同她别了,也直径去地里,和周苗说起此事来,只是说着说着,才想起,“我也是糊涂了,竟是忘记问他到底叫个什么名字?”
周苗却是从她的叙述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我晓得是哪个了,他在那高门大户里,不知有我们这一房穷亲戚,我爹却是时常都在想着本家那边的老爷发慈悲施恩德,所以那屋子里都有什么人,他心里门tຊ清。你说的这人,我也知道,听他提过好几次,只说是会投胎转世的。”
一面看朝顾小碗,“说起来,他倒是和小姨您有些相似,都是老来子,不过他这前半生的命好,出生的时候,周家已经在这边安扎下来了,老爷子老太太膝下的儿子女儿,好些都比他年纪要大,所以他一生下来,就是周家的金疙瘩,偏又真像是我爹说的那样,极其会投胎,竟是从当家主母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又说起这人应该叫周敬纯,家里人都唤他做纯哥儿,是和自己一帮侄儿侄女一起长大的,只是性情颇为奇怪,不爱与同龄的侄儿们玩耍,反而整日与那侄女们一起在闺房秀楼里。
“老爷老太太晚年得了他,他兄长们又是出息的,所以并不指望他将来要有多大的出息,自然是多纵容着些,因此正是这样,他心就特别软,更是最见不得女娃儿家掉眼泪受欺负。”周苗说罢,叹却是叹了口气,“且不说他从前就不是个吃得苦的,现在更是伤了腿,虽说是有些亲戚渊源在身上,但我想来也不曾受过他半分的恩惠,如今小姨救了他,又有我这一层身份能让他有个在这村子里安身的身份,已是天大的恩德了,可要叫我将他做叔叔来孝敬,却是不行的。”
她孝敬顾小碗,那是应该的,她在那船上艰难度日的时候,是顾小碗掏出身上仅有的那点银钱,将她赎出来,又给了她吃饱穿暖的机会,更是教了她许多道理。
可是那个周敬纯,自己从前也只是从爹艳羡的口里听过他名字几次罢了。
顾小碗听罢,当下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并没有因为这层亲戚关系,要求她去照顾那周敬纯,“我回头知道怎么同不平说了。”
不过此前,她还是先去了方家,与方几田说了一回,只道是前些天捡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如今醒来了,一打听竟是她大姐夫家那边的亲戚。
算是同方几田这里过了明路,然后才去和不平说了周苗的意思。
不平听罢,有些失望的,不过转而想起这周敬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也应该继续照顾他。
只是总住在自己这里,到底不好,便道:“他长久在我这里,到底不好,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地儿安置,不如先将庵给他,我到秋秀嫂子家里挤一挤。”又想着他腿都这样子了,而且听他的意思,是叫家里的侄儿们打晕,抢了他的私章后,将他从马车里扔下来,滚山沟里去。
想是皇天老爷在天上保佑,他活了下来,只是平生没吃过苦头,出门又都是有丫鬟小斯跟着,哪里分得了什么东南西北,更不要说是这林子里了。
所以乱钻乱跑,在这山里已是浪了半个月左右,然后才遇着野兽的。
也是他命好了,被咬伤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红枫村附近,还偏让曾经自己救过的不平遇到。
他家产被夺了去,现在又残了腿,就这世道没钱没势的,想要将这家产拿回来,只怕比登天还难?更何况现在那肥头县做主的县父母,又是个不端正的昏庸之辈,只会见钱眼开。
因此这周敬纯,如今只能留在这村子里。
“也好,等他好一些了,叫他自己在村后无人之地寻块地搭个窝棚住下,方几田那头也同意了,只是地儿却是不能够再匀给他,叫他自己挨着后面的山坡开荒便是。虽是苦了些,但这里最起码没人要害他,只要他不懒,也是饿不死。”说罢,顾小碗也进去看了一回那周敬纯,同他说了可以留下的话,只是好起来自己开荒盖屋,村里人是指望不得的。
周敬纯想是已经认命,又或许是从阎王殿前面走了一回,竟是满心感激,只是不见周苗来,心里还是有些叨念着的。
便问顾小碗:“我这个侄女儿,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话问得,顾小碗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了。“她忙得很,正是秋收,地里活儿多。”
“姑娘家也要下田去吗?”周敬纯问,清澈的眼里满是大惊。
不平在一边听罢,心说这恩公果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只耐心地同他解释着:“自是要的,乡下人家,讲究不得那许多,若样样都只靠男人,那家里没男人的,岂不是要坐着等死?”
又晓得顾小碗忙,只喊她先回家去,既是村里已经知道他这一号人,自己现在也没多担惊受怕了。
顾小碗见此,也没多停留,便往家里去。
眼下都忙着秋收,地里离村子远些的,中午也不回来了,索性在地里找个阴凉的地方睡个午觉便是。
所以这会儿村里人少,又都是些下不了力气的妇孺。
顾小碗走到大水井旁,忽听得田坝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随后惊慌失措的苦喊声从田坝的地里传出来,“狼!有狼!”
第142章
狼来了,顾小碗与村里其他人到田坝里的时候,只见村西最边上李驼子的玉米地里,玉米杆子乱七八糟横错铺在地上,整个场面一看就是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几个庄稼汉子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赤着的胳膊上,满是抓痕血迹,他们不远处还有两具杂毛狼的尸体。
不过最是叫人触目惊心的,到底还是这满地的血,不知是人的还是狼的。
赶来的人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举起锄头钉耙往那两具尸体身上砸去。
也不知是谁虚弱地喊了一声:“别打了,死透了的,快,快喊阿拾大夫来。”
得了他的声音,众人转身,朝着他们受伤的几人围过去,这才发现几人都受了伤,轻重不一,其余的几个还有些精神,唯独是那方小十死板板地躺在地里,一动不动的。
他的胸口处,衣襟满是血红。
顾小碗心头一跳,只觉得不好,“我去找!”
只是这田坝里都闹了狼,更何况是离山近一些的地里呢?她找到自家地里的时候,只见现场也是一片凌乱,还带着些青绿的玉米杆上,也洒了鲜血。
空气里算是血腥味和土腥味重合后的刺鼻味道。
“你们没事吧?”她看着一旁坐着或是靠着树杆休息的大家,目光来回在他们身上扫,既是怕他们受了重伤,又害怕少了哪个?
阿拾就坐在地上,脸上还有血迹,见她满脸的焦急,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田坝里怎样了?那边有几只狼?你怎么一个人就跑来了?”越说越是担心。
顾小碗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道:“不知道有几只,他们打死了两只,但方小十胸口上全是血,人也昏迷着。”
她这样一说,阿拾哪里还不明白,忙拖着自己疲倦的身体站起来,一面同何荆元几人说道:“把尸体扛上,先回家。”
他是万万不敢将大家就这样继续留在地里了,天晓得那些畜牲会不会忽然杀个回马枪。
原来他们也是中午在地里休息,各自找了阴凉的地方,就等着下午何望祖牵着牛马来驮玉米的时候,顺道给他们带午饭。
谁知道这睡着睡着,习武的阿拾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风里带着的腥骚味道,一下就意识到不对劲,忙翻身起来,将众人喊醒。
也是这功夫,他们就叫一群杂毛狼团团围住了。
何荆元腿脚不好,几人都将他围在中间,手头的锄头镰刀都成了武器。
按理就他们这队伍,哪里是这七八匹狼的对手?但因为有阿拾在,所以即便是被抓伤,还是杀了三匹,余下的也敢给赶走了。
此刻一行人随着顾小碗的脚步,一面说:“我们和狼对上的时候,就听得田坝里来的声音,显然下山的不只这一群。”
只是说完后,又十二分的紧张起来,尤其是何荆元,“小碗,你姐他们在家没事吧?”
顾小碗这才想起与他们说:“我听到田坝里的声音时,已经在大水井边上了,就赶紧跑回家去,喊他们关好了大门,不许出来,就算真有那胆大妄为的畜牲跑村里去,咱家还有胡杨,何况元宝也在。”
就是元宝年纪逐渐大了,虽还能发出虎啸的声音,可已经不似去年那帮相似了。
听得这话,何荆元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有你在,我当是放心的。”
而苏秋子明淮等人也是如此,心说这个家里果然是离tຊ不得小姨,那般情况下,她还想得到先顾着家里。
一行人往下朝田坝来,只见那几个受伤的已经自己起来了,其他人倒也是快的,从村里已经拆了门板来,如今将方小十放在上头,正往村里抬。
有人眼尖看到阿拾,忙道:“快停下,阿拾大夫来了。”
如今阿拾的医术,村里没有不信的,尤其是他将鲁石匠家那个看着养不活的早产儿给救活了。
所以现在对他的医术,是越发的信任。
方几田也在,大儿子生死不明地躺在门板上,可谓叫他心急如焚,如今见了阿拾忙不迭地拉起他就求:“阿拾,你快些给我家老大看看,他不是就是昏过去了?”
只是作为大夫的阿拾,即便是还没摸脉,但只看着那一脸毫无血色,肤色犹如覆盖着一层死灰的方小十,就晓得只怕是八成没救了。
但当下还是安抚着方几田:“你先别急,我看看。”
众人也赶紧将方小十放在地上,阿拾蹲在旁边,一手摸着他的脉搏,只是冰凉凉的,已经毫无感应了。
不过他也没放弃,又去拨开眼皮,只是瞳孔却已经散了。阿拾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检查他胸口的伤。
方几田急得在他身后说道:“他浑身上下,就这里有一处伤,伤口也不大,应该是没事的吧?”然他赶来时,摸着儿子都没多少余温了,眼下这话,其实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但总是事与愿违,他方家的好气运,好像在跟着宋家的那几年都用完了一样。
阿拾看着他如今满是沟壑的苍老面庞,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口,但这方小十的确已经死了。
“伤口不大,只是伤及了心脉,我便是当时在场,也无力回天。”他说完这话,只将自己的褂子脱下来,盖在方小十的脸上。
方几田本还想嚷着,怎么可能?甚至想要骂阿拾是不是个庸医?那没足月的婴孩儿他都能救活,自己家这么大一个人,他怎么就救不了呢?可下一瞬看到阿拾的激动,他满嘴的怒火却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嚎起来。
众人也没料想到,方小十竟然已经死了,抬着他的那两人此刻脸色都一片白。
这时候,忽然这围着的门板的人群被拨开,只见秋秀带着一双儿女赶来。
他们两口子虽说分开了,但到底还是有几年的夫妻之情在,何况他终究是两个孩子的亲爹。
或许从前怨恨过他,可是所有的怨恨不满在看到方小十冰凉的尸体时,都跟着他的生命一般烟消云散了。
秋秀站在边边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半,眼泪夺眶而出,几个儿女也围在他尸体旁边哭起来。
这个时候劝人节哀,到底是有些站着说话腰不疼的样子,所以也没睡赶上前去。
最后是阿拾开口:“先接他回家,收拾体面些吧。”
得了这话,方几田秋秀等人才松开手,几个年轻人便抬起那门板,往村里去。
这回去的路上,也才晓得,方小十原本是没事的,毕竟这狼并没有朝他家地里去,他是听得这边有声音才赶紧过来。
又刚巧见着李驼子的孙子叫狼扑来,处于本能的反应,又或许那一刻方小十想起了自己的儿女,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挡了过去。
然后那狼就直接撞在了他身上,大抵也是那个时候,利爪划破了他的胸口,刺穿了他的心脏。
得知他是救人而死的,秋秀和几个儿女哭得更是伤心难过了。
但这不是最难的,因为在下午些的时候,山上去打山货的队伍回来了,只是一个个狼狈不堪,且回来的,也比原来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一。
得知家里人没回来的,嚷着要喊进山去救人,只是现在哪个敢去犯险,尤其是此前村口也来了狼,不过叫东门铁匠家举着烧红的烙铁赶走了。
因此光嚷也没人敢行动。
他们本是要喊阿拾带队伍去山里救人的,可是此刻阿拾也抽不开身,连带着顾家这里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来找伤药的。
阿拾一个人忙不过来,顾小碗也跟着帮忙打下手。
好在这些人,伤势或轻或重的,都没有伤及要害,断的养个十天半月,场的三五月,反正都是能好的。
可即便如此,这接下来两日,阿拾都忙得没法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大家的伤势稳定了,那方几田就和村里几个青壮年找来,商议着要创建一直猎狼队。
而阿拾会武功,肯定是缺不得他。
他怕阿拾不同意,只说起村里如今的难处来。“昨儿还听到附近山里有狼嚎,可见这些畜牲根本就没走远,如此下去,谁还敢去地里收粮食?眼见着这好天气去一天就少一天,要等着霜雪来了,那今年大家吃个什么?”
方几田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很激动,显然大儿子方小十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又因为怕附近有狼,村里人受伤的又不少,他家今年办的丧事也多,所以这方小十抬回来那日,秋秀给他洗换干净,次日找何荆元直接拿木板钉了薄棺,就直接埋了。
也因为是怕狼,所以没埋太远,就在秋秀他们屋子后面的斜坡上。
跟随来的众人也紧盯着阿拾。
阿拾也没有拒绝,甚至家里的苏玉春兄弟,另还有明淮何望祖,都积极参加这猎狼队。
有了他们的参与,原本村里还在观望的人家,也纷纷同意自家的男人们参加。
只觉得阿拾有武功,又会医术,就算是遇着了狼,也是有生命保障的。
第143章
阿拾有本事在身上,所以即便是他年纪小,也不是他组建的队伍,但还是叫村里的众人推举他做了二把手。
至于那方几田,则自封了亭长。
这支队伍吸纳了村子里青壮年男子们,竟是有六十多人有余。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大抵是因为这狼害人的事儿,一个个都热血满腔,一身的赤诚之心,今日去梁子上巡逻,保护那里有土地的人家收粮食,后日又去坡脚,依次循环,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大家旱地里的庄稼也都收得差不多了。
其中队伍又猎狼总共二十五匹,这对于一个以农耕为主的村民组建的队伍,能有这样的战绩,已是十分辉煌。
当然,这其中是离不开阿拾的功劳,以及东门铁匠家无偿打的武器。
而且从一开始隔三差五还能看到一群,到后来的三两只,再到最后连狼粪都闻不到的时候,大家便晓得,这些狼终究是被村子里这强大的武力给喝退,到了别处去,又或许重新回归了深山老林。
大家都是高兴的,虽然因为这狼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中秋也没能好好过,但现在基本可以保证平安,村里的狗子们也都不在终日惶恐。
所以村民们也开始割谷子。
这个时候猎狼队也不似此前那般,每日都要巡逻了,大家各自投身各家的田地里。
也是了,又不单只是要割谷子,还要将旱地里的玉米杆砍回来,有牲口的冬日里能做草料喂给牲口,没有的拿来做柴火也极好。
何况这砍了玉米杆高粱杆,又要铲地里的杂草少土灰,还要敢在冬雪来之前犁地。
如此一来,落了霜雪,那泥土里被翻出来的草根虫卵都将丧命于这严冬,于明年的庄稼极好。
再有田里头,像是东门铁匠他们这些新搬迁来的,几乎都在自家的稻田里放养了鱼虾,村子里人见此,也是有许多效仿的,比如顾小碗家。
平日里也不用喂,就主打一个自生自长,现在割了谷子谷茬,也该把田里的鱼虾收回来了。
从前村里许多人家在河里打捞的鱼虾,几乎都是做成咸鱼干,或是熏鱼等等,但是现在多了专门制作陶罐的王大头家,各家各户多少也是能拿出些坛坛罐罐来。
所以做坛子鱼的人多了,顾小碗家这里来往换取香料的自然也多,口味也繁多,直接往坛子里放鱼干鱼块的,或是涂抹着厚厚的香料盐巴密封的也不少。
反正五花八门的,不过最终谁家做出来的口味最好,却是不知晓的。
但是家里的香料,确切地说是药材,却日渐减少,让顾三草很着急,偏偏自家的鱼干还没装坛子,所以今tຊ日又有几个人来,都只拿了两斤高粱就抓了不少去,她急得拦也拦不住。
现在香料都是摆放在院子里晾晒的,这些人来了,拿来的粮食一扔,也不管值不值这个价格,抓起自己要的香料就走。
今儿是第五波了,顾三草和他们讲道理,对方却只道了一句:“我们都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便是空手来拿,阿拾也不会有二话的。”
所以傍晚些阿拾赶着驮谷子的元宝回来,就拉住他说:“这样下去要不得,什么兄弟情也不是这样糟蹋的,正儿八经的兄弟,可不会叫你吃亏的。”一面指着阿拾看几乎已经要空了的筛子,“我们两个老太婆在家,拦也拦不住,说也说不过,一提便是个个都和你有那出生入死的关系。”
阿拾见着自己早上出门前,虽说不是满满一筛子,但却还有很多的肉桂丁香白芷等,如今都只剩下些凌星散在筛子里,一时那脸色也是沉了下来。
只是这些已经送了出去,要怕也是要不回来,指不定都和鱼虾下了坛子,于是便问着顾三草:“可都晓得是谁来拿走的?”
顾三草只一一答了。
听罢,阿拾淡淡说了一句:“我晓得了。”
就没了下文,好让顾三草着急,心说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不是?
不曾想,再晚一些,顾家这边都要熄灯睡觉了,村里一户人家来找阿拾,说男人头疼心慌,还伴随着呕吐。
阿拾见此是白天来强行换香料的人家,当下也不说什么,提着油灯就跟着去看了,只是看完后,给开了张药方子出来。随后与他们说道:“这上面的药材,大部份我家里都是现成的,唯独缺了丁香和良姜,这两样你们自己想法子吧。”
他家女人急了,“怎么就没了呢?”一面看着自家男人要死不活的样子,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却只听阿拾悠悠说道:“本来还有许多,但今日你们趁着我不在家,跑去将晒在院子里的药材都给瓜分完了。你们只当是香料,少拿就觉得是自己吃了大亏,却不想,再我看来,这些东西,先是救命的药材,后才是香料。”
说完,也不回头就出门去,一面也留了话:“喊个娃和我过去,有的药材我给抓了,叫他拿回来,余下的两样你们自己想法子。”
这下可把那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却也没有法子,只喊着自家女人又去别家找,没准谁家手脚慢,还没将这两样香料用完呢!
反正这一个晚上因为这两味药材,可谓是弄得人仰马翻的,许多人家都没睡好觉,好不热闹。
翌日顾家这边却是安静了,顾小碗得知后,有些疑惑,偷偷问阿拾:“果真是少不得这丁香和良姜?若实在没有,他死了可怎么办?不怕赖到你的头上来?”
阿拾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并非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吃坏了肚子罢了,又不是痢疾,死不得,那药吃不吃都成,反正养个两天就会好的。”说非那两样不可,不过是治一治他们罢了,看他们是要命还是要贪图这便宜?
反正昨晚这些人家都没睡好,他心里就顺畅了,而且又从他家赚了二十五斤新谷子,算起来他家拿走的香料,是贵价钱呢!
接下来又是一阵农忙,那周敬纯已经从不平的庵里搬了出来,到底是一个祖宗,那周苗心地善良,不能是半点不管他,便请了自己的表兄表弟们过去帮忙,给他在尼姑庵后面搭了个窝棚出来,又在顾家这边拿了些器皿被褥过去给他,一个落脚点算在建成了。
虽说他从前是锦衣玉食惯了,连喝口水都有人伺候,可此番遭逢此难,眼下自己一个人拖着瘸腿住那窝棚里自力更生,虽是艰难些,但也没有半点的怨天尤人。
只不过那烂德行没改,拄着拐杖在村里游荡时候,看着年轻的姑娘们背着箩筐或是扛着柴火,就一副心疼她们的模样,还骂各家的男人们不会体恤女孩儿们。
于是乎,遭了一顿打。
周苗听闻的时候,少不得拿了药去看他,回来忍不住和顾小碗吐槽:“我究竟是个什么命?怎么就摊上他这么一个堂叔叔?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还有心思去心疼别家?何况你看他说的那话,和调戏别家姑娘又有个什么两样,叫我说还不如打死他算了,往后一了百了。”
顾小碗见她那险些快要气哭了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他爹娘养了他许多年,都没能改掉,哪里是三两日就能改的?叫我说,他也非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倒也不必去管他,大家哪里会真对他下死手?不如叫他多吃两回苦头,疼到了心坎上,往后就自己改了。”
周苗闻言,只期待着:“希望如此罢了。”一面又想起自己回来时,遇到方几田,他叫自己晚些喊阿拾过去学堂里,大家要把狼皮分了。
便与顾小碗说起来。
顾小碗听罢,面露出些不悦来,“还不知道有几张呢!前二就听说方小来在打谷场上缝狼皮褥子呢!你想想一床褥子,没有个五六张,能铺得开么?”而他们猎狼队成立期间,所猎的狼左不过是二十五匹罢了。
队伍里又有那么多人,方几田自己已经拿了这五六张去,往多了算,也是二十张。
周苗并不知道此事,现在听闻顾小碗这样一说,也是有些气愤起来:“那这也太过分了。早前田坝里他们打死的狼,因方小十丢了性命,又是为救人,所以大家把那狼皮都给了秋秀,我几次去看我那堂叔的时候,也看到了秋秀将狼皮裁剪了,给三个儿女做过冬的袄子帽子,可没有多余的给方小来缝褥子。”
越说越气,“太欺负人了,队伍虽是他组建的,可是力阿拾这里出的,那二十多头狼,只怕里头有十九头是阿拾一个人打死的,他怎么有这脸?那些个没良心的,还借着这猎狼队,趁着咱们不在家的时候,跑来将香料都给一扫而空。”
“可不是嘛,泥人也是有几分脾气的。”就是顾小碗觉得阿拾到底有点善良了,早知道这猎狼队现在是这副光景,当初也不要阿拾去参加,管他们是死是活呢!
便又道:“这几日,田里的活也少了,左右咱几个留在家里拍谷子,等他们来换酒的时候,就说没了,再也不要给他们一分便宜占。”本想着乡里乡亲的,大家又出不去村子,邻里多照顾这些,是应该的。
可一个个得寸进尺理所应当,实在是没得必要了。
第144章
翌日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有要落秋雨的样子,顾四厢看着院子里扛着棕榈叶子搭棚子的儿子侄儿们,“那边,那边还要多垫一些,不然指定漏雨。”
何望祖架着梯子在上头看,听着他娘的话,看了一回,“都五六层了,漏什么雨?何况这都要入冬了,又不是七八月的,你还怕那狂风暴雨啊?再继续往上盖,到时候下面的桩子承不住重量,待腊月里落了雪,指不定就垮了呢!”
顾四厢坚持自己是对的,“真垮了,那也是你们偷工减料,我都说那里再添几根柱子,你爹又非得说够了,搞得个一个半路出家的木匠很是在行一样。”
何荆元听着母子俩争辩就争辩,怎么还扯到自己身上来了,没好气起来,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想到如今顾四厢的战斗力,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承担了所有。
倒是顾小碗最后看不下去,只给站在房檐下面指点江山的顾四厢塞了一个针线篓子,“四姐你既是没事,将这些衣裳缝补一回。何况你也不该这样说四姐夫的不是,虽是入门晚,但咱家里这内外,要是没有四姐夫,这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哪里来?再有,现在村里就他一个正经的木匠了。”
顾四厢嘿嘿一笑,面对顾小碗的话,她并不气恼,反而笑起来:“你是不知道你四姐夫,他就是个老牛,得我在背后一直鞭策他才能有上进心。”
这说话间,何穗穗端着空相的药路过,有些不满,“娘,要鼓励人也不是用你这样先打压人的法子,那是爹性子好,若是性子不好的男人,哪个能愿意天天听自家人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
顾小碗十分赞成这话,连忙附和道:“tຊ咱穗穗说的很是,多夸人总是好的。”
顾四厢却是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屑,“那他尾巴还不得翘天上去了?”又说顾小碗和何穗穗都是没成婚的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个道理。
闲话间,院子里新建的棚子也好了,吃过了午饭,何荆元这些个男人,披着蓑衣便赶着牛去地里,阿拾也应约去了方几田家分狼皮。
顾小碗也带着侄女们坐在棚子下拍谷穗上的谷粒。
大抵是他们才走没多会儿,就有人来借牛,只不过到底是晚了,何荆元几人已经牵着去了地里。
那人竟然有些不高兴,“我今儿好不容易得闲,还想着赶你们家牛用一用呢!你们也真是的,牛是你们自己的,哪天用不好,非得要今天也犁地?”然后一脸不悦地走了。
全程他是一点没给顾小碗几人说话的机会。
等着人走了,何麦香才气得跳起来,“这倒是有理了,听他那口气,他来借咱家的牛,还算是看得起咱家?”
顾小碗心中也是有些恼火的,尤其是这人上次来借牛去用了一天,却是一顿粮食没喂就算了,连水都是回来后,何望祖牵去溪边喝的。
也亏得这牛是有四个胃的,还能将昨日贮存在其他胃里的翻出来噘嚼。
不单是白白饿了一天不说,还马不停歇地给他们家犁了一天的地,越想顾小碗就越是生气,索性朝着棚子下的女人们都说道:“往后不管谁要借牲口,你们都不要开口允诺。”
说到这里的时候,尤其朝几个姐姐强调:“你们年纪大了,脸皮子薄,又觉得是乡里乡亲不好拒绝,既然是这样,这个恶人我来做,往后他们说什么,你们就叫找我便是,左右都晓得,这个家里是我在管着。”
顾宝云和顾三草都应着,毕竟这话就是顾小碗专门对她俩说的。
至于顾四厢,她的便宜也不好占。
这正说着,外头又传来敲门声,荣儿跑去开了,只见朱长福提着酒壶进来,随后一串没脱粒的玉米粒扔到顾小碗她们干燥的棚子下,“去给我打两斤酒来,要高粱的。”
且不说他拿玉米来换高粱酒,就是他那一串玉米,脱粒下来,怕也不过是两三斤罢了。
就这么一点,他还想要两斤酒。而且口气那样的理所应当,让顾小碗很困惑,这一阵子她忙,没顾得上管家里,是不是让大家产生了顾家好欺负的错觉?
但是让顾小碗震惊的是,她二姐竟然已经条件反射要起身去打酒了,很显然这段时间,这帮人就是叫她两个老太太给惯出来的。
所以她将眼睛往顾宝云身上一瞪,顾宝云才像是想起什么,默默地坐回小板凳上,继续拍谷粒。
继而她才朝那站在棚子下躲雨的朱长福看去,“两斤高粱酒,好啊,十斤高粱来换。”
“凭什么?”朱长福语调一下就提高了,他当然不答应,甚至马上就叫起来,“你家酿了那么多酒,自己能喝得了多少?再说一个村子里的,你有脸管我要这么多高粱?我要有这高粱我能来你家里低声下气做小伏低?”
“喝得完喝不完,倒也不要叫你来操心,反正往后就这个价,爱喝不喝。”顾小碗头都懒得抬了。
至于朱长福口中的做小伏低,或是低声下气,顾小碗是没有看到。
可朱长福大抵是因为近来顾小碗没发脾气,只当顾小碗也和她二姐三姐一样,也是见着一屋子老小都是女人,根本没有将她们当一回事,自己就要去,“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酒坛子放在哪里。”
说罢,竟然就自己要去。
他这和抢有什么区别?何穗穗周苗等人的反应,都是起身拦着他。
只有顾小碗直接握着手里打谷子的棍子,往他肩膀上就敲下去。
棍子一落,几个要去拦他的侄女都忙躲开了,那朱长福结结实实挨了打,竟然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反正当场是疼得他手里的酒坛子都落地上打碎了。
直至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睚眦欲裂地瞪着顾小碗:“小贱人,你敢打……”
不过这个人字还没说出口,顾小碗一棍子就打下去,这次瞄准他的下巴打的,力道也掌握得刚好,对方的下巴当场就脱臼了,难听恶毒的话也是说不出来了,只有止不住的口水从嘴角斜流。
顾宝云等人都傻了眼,这会儿见着朱长福颤抖着身子歪着嘴站那,生怕他下一刻死了。
慌得不行。
好在这时候顾小碗终于放下了棍子,“嘴巴不会说话就不会要说了。”然后一脚踹朝朱长福,直接叫那疼得浑身发颤没站稳的朱长福就这样倒在酒坛子的碎瓷片上。
顾小碗也不管他呜呜泱泱叫,只同惊呆了的顾四厢说,“四姐,你去他家,看看他家招娣在不在,就说他爹提着一串玉米来换两斤高粱酒,咱不愿意,他自己打算去自个儿舀酒,走得一着急,在咱院里摔了。”
反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家院子里都是铺了光滑石板的,摔了多正常。
顾四厢猛地就反应过来了,马上起身,连蓑衣都顾不上披,“我知道了,等出了这个门,逢人我就问见着朱招娣和朱金贵没,他们家老爹摔在院子里了,脸都摔坏了。”
她去了,周苗等人反应过来,也是趁机踹了他两回,不过下脚并不算重。
顾小碗见她们踹完了,这才道:“拖他屋檐下去等着他儿女来,别叫他儿女觉得咱们不地道,也不扶他们家老爹一把,任由他躺在地上淋雨。”
顾宝云和顾三草见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瞠目结舌的,又有些害怕,毕竟终究是顾小碗打的,侄女们还去踹了,于是忧心忡忡地问顾小碗:“他那嘴巴要是好了,说是你打的,可怎么办?”
顾小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一个酒蒙子,何况平日也没少得罪人,别人不见得信他的话呢?何况信了又如何?以后谁敢再这样占咱家的便宜,也是这样的下场。”
一面看着自己这两个老姐姐,大抵是上了年纪都容易心软,就这一段时间,白日里她俩留在家里,不知是叫人占了多少便宜呢!
只是看着两人那忐忑不安的焦虑模样,又不忍心说重话,毕竟她们已经在娘家没人的轻蔑中活了这么多年,哪里晓得要反抗?更是早就没了底气自信,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所以最后也只同两人说道:“你们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咱家现在人丁不少,谁也欺负不得的。”
一面又朝几个侄女看过去,“我也不是要教你们变成那些个歹人,只是如今我是看出来了,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有时候讲道理是一点用也没有的,直接动手就是了。只不过咱们都是姑娘家,这力气上到底是比不得男人,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心也要狠些。”
荣儿简直是个小捣蛋,马上就附和着:“我知道,要是心不狠,自己就要吃苦受罪了。”不过话倒是对的。
周苗也赞成,“小姨说的对,这世道乱,咱们村子看似平和,可这安逸日子能过到哪天谁知道呢?咱们自己当是要立起来,免得往后受人欺负。”何况家中便是有男子,可他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家里的。
而且平时大家也要出去劳作,更不可能全聚在一起,到时候如果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不动手难道同人讲道理么?
第145章
一时又想起那朱长福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顾小碗便转头问起顾宝云来,“二姐,他如何知道咱家酒放在哪里?”
这几年里,经历了不少风波,她家的地窖口更是做了多少遮挡,为的就是怕以防万一,让人进去将粮食都搬走。
这酒虽是没有放在地窖,但也是后面的库房隔壁,按理说是主人家的重地了,别人没得允许,怎好往后头去?
不问还好,一问顾宝云就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张着嘴却没开口。
反而是一旁的的顾三草一面偷偷打量顾小碗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我有时候不在家里,村里人来打酒时,咱二姐她身子不好,又不好弯腰,眼神也不行,只领了他们去,叫他们自己舀。”
她越说声音越是低,因为顾小碗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我就说,他今儿一副大爷的模样,想tຊ来都是叫你们给惯出来的。”顾小碗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姐姐们年纪大了,骂不得骂不得。
顾宝云也有些害怕起来,小声道:“我只是想着,这都是乡里乡亲的,想来他们也不会糊弄我一个妇道人家。”
她这话是叫顾小碗一口气有些喘不过来,“你你,你是忘记了早几年前人心多险恶了,当下是瞧着好,那是没短缺吃穿的,真要遇着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咱家只怕早就叫人给搬空了。”
这倒好,自己和阿拾他们是想尽了法子藏粮食,这姐姐却是生怕人不知道,还亲自引来。
周苗几人也是有些气愤,奈何她们是小辈的,又不必顾小碗,最终只能将怒火发泄到哪朱长福的身上去。
朱长福叫顾小碗踹倒下的时候,自己又叫他打碎的酒壶划伤,现在脸上手上本就血迹斑斑,又因为下巴疼得厉害,早昏死了过去。
如今被顾家几个侄女儿一踹,又给他疼醒过来。
只是打他也不得解气,顾小碗只觉得还要再想办法,重新规划贮存粮食的地方。
她仰头看了看着阴霾的天气,实在不确定将来会是什么日子。只能凭借着自己前世对于那些历史上的更新代替摸索一二。
大部份的乱世开始,都是因为天灾的频繁发生,而如今外面那么多诸侯王爷,可见这天下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定下呢!又何时才会有个天下共主横空降世?
再有各处征兵,民不聊生,只怕往后多的是天灾人祸,这样的安稳日子,指不定哪天就要结束了。
所以未雨绸缪是必须的。
顾三草和顾宝云都叫她此刻一身的怒火吓得不轻,又自知是做错了事情,不敢吱声,只低眉顺眼地在棚子下面继续拍着谷粒。
大抵过了盏茶的功夫,外头就传来了声音,是顾四厢领着朱招娣来了。
从朱招娣的名字来瞧,就晓得她在家中是个什么地位了,何况朱长福又是个滥酒的,喝醉了后更是容易发酒疯。
小时候挨多了打,现在大了自然是心中记恨的,又因她这爹和弟弟,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就更是厌恶了。
眼下进来,也不问朱长福一句如何摔的,显然已经是信了顾四厢的话,进来瞧着她爹那满脸满手的血,歪了的下巴,也没有半点的心疼,只先开口骂:“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债,这辈子才投到你家里来做牛做马,早前让你不要再喝,你是不愿意听,如今我看这样正好,只是可惜怎么就只摔烂了你的下巴?应该将你的腿摔断了才好呢!”
然后才过去要扶他,“能不能自己走?不能就自己挪到门外去,等你那宝贝儿子得空了,喊他来背你回去。”
朱长福听着女儿劈头盖脸一番骂,也是有怒难言,就只能瞪着那一双通红的眼睛,然后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只是大概到底天冷了,他又在地上坐了那么久,腿有些麻,加之那朱招娣扶得也不是十分认真,下一瞬他腿一酸,竟然是直接从屋檐上的台阶摔了下来。
朱招娣也怕叫他连累带倒,忙是松了手去,一时间这朱长福就狠狠地摔了下来。
其实也不高,就是两个台阶的高度罢了,只是大抵人倒霉起来,是喝水都塞牙缝的,所以那一瞬间,众人是清晰地听到了喀嚓的一声。
这是骨头断裂时候发出的清脆声音。
所以几乎是同时,大家就看到了朱长福疼得扭曲变形了的面孔,然后这次是真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了。
朱招娣虽然刚才骂她爹怎么不断了腿,但是现在真断了,她也是吓愣了,毕竟断了腿,往后还要自己来服侍?难道还能指望得到自己那弟弟么?而且她爹再怎么滥酒,终有那不喝的时候,到底还能去地里干点活。
所以这朱长福的腿一断,对她来说,绝非是什么好事情。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似又有些害怕顾小碗他们家觉得自己忤逆不孝,毕竟是自己刚才没扶闻,所以心底竟是有些慌张的,忙看朝顾小碗,“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哪里晓得他骨头这么脆?”又忙到处找阿拾的身影:“阿拾大夫在么?”
“去村长家分狼皮了呢!”顾小碗回着。
朱招娣闻言,求道:“还请你们帮忙喊一喊,我这就回家去背粮食来做诊金。”没准这腿还能好起来,往后是能下地的呢!
就算是不能下地,也不要总像是高家二哥那般长年累月瘫在床上吧?
得了这话,顾小碗只朝周苗吩咐着:“你去跑一趟吧,也是去了这么久,几张狼皮还没分完,怕也是扯皮了。”
周苗当下去了,朱招娣几乎是和她一起出门去的。
待她走远了,顾小碗这才看朝地上满脸痛苦的朱长福,“这便宜,好占么?拿你腿来换的。”
那可不,以往他来顾小碗家,趁着只有顾三草和顾宝云在,是占尽了便宜,几把玉米粒就能换几斤高粱酒。
也亏得是他那酒壶顶多就装两斤多,不然他只怕能将一坛子酒都搬回家去。
只是现在,这粮食又有别的方式还回顾家来。
不说朱长福嘴巴说不了话,就现在那腿上的疼,也叫他口齿不清,只有无数的口水不要钱一般,顺着歪了的嘴角流下来,将大片的衣襟都给打湿了。
顾小碗这时候才想起那朱招娣,急匆匆跑回家去,也不先将他爹拖到干燥的地方。
虽有意让他继续在这潮湿地面躺着,但到底样子要做的,算着时间,怕朱招娣回来瞧见他爹还在地上,到底叫了穗穗顾四厢几个,一起给拖到干燥的棚子下面来。
至于期间有没有护着他那腿,怕不怕他疼,都是几人不在乎的。
尤其是顾四厢从女儿的口中听得顾宝云顾三草这些日子,都是叫他们自己去舀酒,就更气愤了。
她性子现在也不是从前那软绵的,便是对方是姐姐,她也是出口责斥着:“你们真是糊涂了不是?两人加起来也是白来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单纯?瞧着是个后生就都当是好人?以为个个都跟阿拾一样,一心一意为咱家想不是?”
顾宝云是断然不敢说话了,只有顾三草和她感情更好些,嘀咕着:“他那脸上也没写着自己是坏人,我们也是想着,都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怕不好。”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顾四厢就更生气了,“真是没得救了,就你们这样怕那样怕,我看到最后,谁也不怕你们,枉然咱家这么多小子了。就算真是惹毛了动起手来,也不是咱们吃亏,何况咱也是在理的。”一面指着朱长福带来的那一串玉米,“就这么一点,剥下来不够牛吃两口,你们还给他们酒,这不是明告诉别人,咱家好欺负么?难怪我说,上次我想去舀酒泡点臭豆腐,你非要抢着去,感情是怕我发现酒缸子要见底了不是?”
顾四厢这番噼里啪啦地说,顾三草也只能垂着头,一句多余的也不敢讲。
左右也是自己错在身上了。
很快,阿拾就来了,显然周苗已经将勤快与他告知了,因此来了后,看了一眼那伤势,也没忙着给诊治,更没帮朱长福将脱臼的下巴给装回去,只道:“我先去看看有没有药。”
其实这种常见的伤药家里是多的,他不过是晓得了朱长福占家里便宜,有意叫他多受着几分苦罢了。
所以是去瞧了他师父。
空相躺在床上,也不知外头闹什么?他这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好的时候昏昏沉沉的,耳朵旁全是那嗡嗡的声音,哪里晓得谁来了,又说什么?
如今见了阿拾,先是问起:“外头怎了,听着吵闹得很。”又问他,“今儿去分了几张狼皮?”
外头的事情,阿拾却没同他提,毕竟空相也在家里,生怕叫他晓得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人占便宜,回头自责。
因此就没说,只回着去方几田家分狼皮的事情:“果真叫小碗猜中了,他自己拿了五张,只有二十张了,队伍里几十个人,个个都想要,哪里能分得清?”
“那你的呢?你下了那么多力,又是免费给他们治伤,多少头狼又是你一个人打tຊ来的。”空相急得挣扎着要起身,生怕阿拾吃亏。
第146章
阿拾想起方几田家那边现在乱哄哄的场面,个个都为了那剩下的狼皮争得个面红耳赤,也是有人提议,阿拾拿十张,余下的众人平分,要整张皮的,就给别的人兑换成相应的粮食。
而且方几田虽说承头组件了这支猎狼队,可这本就他这个村长该承担的责任,他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付出多少劳动,平时去巡逻驱赶狼的时候,他不是扶着腰杆说是腰酸无力,就是按着太阳穴说头晕眼花。
不知道偷了多少懒呢!哪里有脸拿五张狼皮?所以现在大部份人也不怕得罪他,只喊着他既然将那五张狼皮贪了,就拿出粮食来平分给大家。
反正现在还在扯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个结果了。
眼下见空相着急,一面替他问诊,一面宽慰道:“先不着急,等他们扯完了,我的总是少不了,他们也不敢少。”
空相不知道阿拾有什么主意,但是听他这样说,又见他已经从那个小和尚变成了器宇轩昂的大人,因此最后叹了口气:“也罢了,你长大了,我也老了,往后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只是好孩子,你也莫要太仁慈,这个世道太善良了,终究是没得好结果的。”
一面又将目光朝窗外望去,“我听着他们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好似还有外人,可是闹了什么?”
“没事,不过是个来打酒的人,在咱们院子里摔了,不打紧。”阿拾轻描淡写地说着,重新去与他配置药,扶他躺下后,才道:“您老安心休息,我拿药去找穗穗帮忙煎,一会儿吃了饭,您喝半碗便是。”
他这般忙活好,出去时那朱长福已是疼得又晕了过去,阿拾这才撕开他的裤腿检查伤势。
“怎么样?”顾小碗就在一旁继续拍着谷子,见他眉头蹙起,便有些担心地问。
阿拾有些拿不定主意,“骨头碎了,只是以传统的伤药在外抱扎,他这样的年纪,指望生长回去,怕是有些难了。而且就算是生长回去了,也是错位了的,何况又有些碎片,到时候半步路走不得,一样是躺在床上。”
顾小碗一听,顿时也是明白了过来,“如此说来,还要给他将肉拨开,将碎骨拼接?”眼下也没有那些个x光,阿拾只是用手摸,发现那断骨处不平整,且还伴随些许碎骨块,但到底多大却是不清楚的。
所以只能是以这种最除暴简单的方法,用她家专门蒸馏出来的酒精消毒剥开皮肉,尽量将骨头复原。
但是这样一来,也会有感染的风险,而且用的药也不是那普通的伤药了,他家里未必愿意出这个银钱。
最重要的是,他这年纪大了,平日也不是那种爱保养身体的人,这骨龄比他原本的年纪都要大十岁,所以即便是用老这样的方法,也完美避开了感染,好起来了,他也就是安逸过几年,等过个二三年的,阴雨天那伤处能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阿拾点了头,“嗯,等他家里人来拿主意吧。”于是也就暂时没动手。
大抵是过了盏茶的功夫,朱招娣将她弟弟朱金贵一并给喊来了。
显然也是已经与他说过了此刻朱长福的状况,姐弟两个进来,眼看着朱长福还原封不动的躺在棚子下,并未有抱扎的迹象,那朱金贵不免是急了,“不是,阿拾大夫,今儿在方几田家那头,我虽没表态说那十张狼皮非你莫属,但也没有说方几田该得五张啊。你不能因为这事儿,就不给我爹治了。”
不过他话音刚落,朱招娣就一巴掌拍过去,现在她打了,家里是她当家,不是小时候那样,总叫她弟欺负,而是一家人最主要还是要靠她生活,吃她的嘴软,底气自然不足。
叫她当众拍了一巴掌,朱金贵也不敢动怒,只有些不甘心道:“他不给咱爹治啊!这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咱爹疼死么?”
朱招娣还算是讲道理的,没理会他,只问着阿拾:“阿拾大夫,可是有个什么难处?”
见她也还算是讲道理,阿拾方将两种诊治方法和可能产生的后果都告知与她姐弟。
两人听完,顿时是傻了眼,那朱金贵黑着脸,“这样说来,治不治的,他最终都要瘫着了?”
“也不是,剥开血肉重新接骨的话,这几年还能走动,不过也要留心保养,不然的话,我也不好说。”阿拾解释着,一面等姐弟俩商量。
姐弟俩相视一眼,那朱招娣还没开口,朱金贵就做了主道:“那就随便抱扎吧,反正伤药我俩也认得,自己去挖,这样也不麻烦阿拾大夫不是。”他说完,生怕朱招娣要给朱长福治,连忙劝着:“姐,不是我狠心不给咱爹治腿,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平日里就是滥酒,有时候喝醉了哪里倒哪里躺,而且就咱家这条件,也不见得能日日给他煲汤喝药,如此何必多此一举,咱就认命呗。”
他说得一脸无奈,好似真是环境所致,不是他们姐弟两个不愿意救朱长福。
然而坦白地说,朱招娣虽说有些惋惜他爹瘫了,以后做不得活,但如果他日日躺在那床上,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也许躺过一两年就没了呢!
这样自己也解脱了,也算是他的报应。
因此在沉思片刻后,也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也罢了,听你的吧。”随即看着昏迷种的她爹,那嘴角还全是口水,便问起阿拾:“阿拾大夫,腿虽是没有办法,但我爹这下巴,可还是有治?”
要是一直这样,说不了话是小,问题是好像吃喝也不方便。
“能的,这倒不是什么难事。”阿拾说着,上去就给他将脱臼的下巴装回去,只是装了,又好像没装,吃饭喝水是不漏了,但是说话往后必然是口齿不清的。
也是这样,他自然是说不出来是顾小碗打的。
只是姐弟俩都不知,朝阿拾是再三道谢,朱招娣问了都要什么伤药后,朱金贵蹲下来背着他爹,便回家去了。
至于那朱长福醒来后咿咿呀呀骂个什么,大家都听不清楚,也是落了个清净。
这是这对于顾家来说,到底是出了大事,顾小碗也趁机检查了一下仓库以及旁边的小屋子,只见除了这酒,就连自己好一阵子没看的醋缸,竟然有一缸都被舀去了半缸。
说不生气是假的,毕竟醋都还要不得。
只是这个时候,苏玉春兄弟两个回来了,那明淮也晓得了她娘和三姨最近在家里,弄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所以自有她们各自的亲儿子去说。
不说还好,一说那顾宝云就坦白,“前几天,驴蛋儿他奶说,家里好久没有见着荤腥了,驴蛋儿他爹身体又不好,山里不敢去,河又下不得,我一听着心软,就叫他们下地窖里去,拿了五斤熏肉过去。”
明淮得了这话,好大个儿郎,但是是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哀嚎起来,“我的个亲娘啊!你真是我的好亲娘,你总说咱日子苦,叫我说真是活该,可你自己乐意过苦日子,何必要搭上我们这一帮子人呢?我们这一帮人,没有一个是外人呀!”
他这一哀嚎,在院子里不敢走远的顾小碗反而愣住了。她知道明淮少年,有时候说话没个轻重,若是说得重了,怕她二姐接受不住。
哪里晓得,没听着她二姐哭,反而先是明淮哭嚎起来。
她急忙推门进去,却见明淮蹲坐在地上,无助地红着眼眶,一边愤怒地控诉着顾宝云:“我爹在的时候,咱家到底是多好,我是记不清楚了,可是我却也晓得我爹被抓去之前,也是留了不少家私的,就你要做这贤惠人,别人稍微留两滴狗尿,你就真信了人家艰难,恨不得将整个家都给人送去。”
又说顾宝云,心软败光了家业不说,连带着他学堂都没能继续上,奶也没钱抓药看病。
顾小碗瞠目结舌地看着地上的明淮,“你说的,都是真的?”
明淮显然已经全然投入了自己愤怒的情绪中,根本就没有留意到顾小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现在听到这话,所有的委屈更像是找到了一个起诉口,拉起顾小碗的裤腿就tຊ说:“小姨,那时候我生了歹心,险些将你们卖到那腌臜地儿去,的确是为了给我娘凑药钱,可本来是有药钱的,偏那隔壁的婆娘冲她一抹眼泪,说家里的娃儿想肉吃,她竟然就直接把钱给了人去。你说她好大方,自己的抓药的钱都舍得给别人,却不想想,那钱是我这个做亲儿子的,不知道在码头上背了多少货才得来的。”
他的情绪很明显已经是崩溃了,一边说一边拔开自己的衣裳,“您以为我这一身的伤疤都是怎么来的?我虽口口声声喊要加入那些个帮啊会的,但我从来不与人斗殴打架。”要不是为了两个铜板,跟人抢活儿干,能叫人打么?还有这肩膀上,全是扛沙袋扛出来的劳伤。
所以这一身的伤,都是因着那二两银钱来的。
若这些个钱,真花自己个儿身上,他是没二话说的,可偏叫他娘大方,送了旁人去!
第147章
大抵是以前母子俩相依为命,她身体也不好,有什么苦累,明淮都不说。
所以眼下顾宝云看着儿子这副模样,不免是有些心疼,又有些害怕,只忙跌跌撞撞上去扶住他,“狗娃子,你误会娘了,娘都是为了你好啊,想你上头的哥哥姐姐,没有一个养活的,算命的说要多做好事情,娘也是没法子。”
只是她这个解释,明淮却是不能接受的,反而退开身,叫她扑了个空,险些摔在地上。
有那一瞬,明淮还是不忍的,可想起母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以后极有可能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忽觉得没了什么意思,惨然一笑:“那倘若要以这样的方式活着,倒不如叫我去死了好,干净些。也省得你这样祸害大家伙。”
说起这事儿,他越发是恼怒,“从前在家里,那是咱家的,你要怎么折腾,我也认了去,可是现在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咱们是寄人篱下啊?小姨心善,可你也不能不晓得分寸,反而理所应当。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大方送出去的这些东西,就算你儿子我没日没夜在地里劳作,怕也是一年能种出来的,再何况你我还要在这里吃喝住。”
顾宝云被吓着了,尤其是听着明淮说不如死了好,更是慌张,偏这时候闻讯来的顾四厢冲进来,就猛地将她从明淮身边推过去,“你真是要死了!怎就糊涂到这个地步来?这许多年来我就纳闷,二姐夫家中殷实,便是他不在家里了,你和你婆母两个便是不愿意做些简单的些针线活计,也能活得好好的,偏偏你总是叫苦,隔三差五喊人送话来,说是过不下去了,我只当是你们族里看着二姐夫不在了,欺负你孤儿寡母,感情原来是你自己作死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姐,听着她过得苦,也是没少想办法补贴,但自己是家中孩子多,到底不是很顾得上,可是也曾为她艰难度日而彻夜难眠。
现在晓得了原委,顾四厢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尤其是晓得她还叫外人自己下地窖去拿肉,气得更是不打一处来,又见着明淮那一身触目惊心的疤痕,心疼不已,“好好的一个孩子,怎就托生到了你肚子里去,不叫你疼一分就算了,眼下你自己做了错事,还说是为了他好。”
一面扶着明淮起来,“好孩子,你在她跟前长大,没养歪可见你这个本性是好的,你这一身的伤,也算是还了她的生恩,往后你别再同她来往,她要作死,叫她死去,大不了到时候咱给她一卷席子埋了便是。”
然后喊了门外看热闹的何望祖,“带你明淮哥去休息。”
何望祖也没想到,明淮身上的伤竟然是这样得来的,早前还只当他是个没了爹管束的该溜子,身上有这伤也不算什么。
哪里晓得竟然有这一番原委,一时想起娘和小姨对自己,实在是温柔又爱护,当下这内心也是感慨万千,只是可惜当下这个环境,也不合适他对两人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恩之心,拉了明淮,便去休息。
而这里闹得这样大,那苏玉春兄弟两个也和顾三草一同来。
早前顾宝云没来的时候,顾三草在家里,虽说大部份时候有她儿媳妇郭巧巧跟着,但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也没闹过这样的事情。
兄弟两个自然是要问她如何要这般做,得了细节,晓得都是顾宝云做的主,少不得是要说一说这老娘糊涂了。
正说着,听到这边的声音,便忙赶过来了,就见着四姨在骂二姨。
本还要劝着四姨一些,只是下一刻得知二姨让人自己下地窖去拿肉,顿时也是傻了眼,心中更是升起了无名火来。
地窖里的粮食是不少,可一分一粒,都是大家辛苦在外劳作得来的,年岁不见得时时好,明年是不是好年头,老天爷都不敢打包票,那里头的粮食到时候都是大家的救命粮。
她怎就做主让人下去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那地窖口修的时候多用心啊,就是怕出现个什么意外,粮食叫人搬了去。
这倒好了,你拿她做一家人,她拿全村做一家人,还怕人不知道怎么找进口不知道怎么下去,指引人进去。
但是苏玉春是个晚辈,也不好去责问二姨,只朝他娘看过去。
顾三草也被吓着了,连连摆手,“我不知道这事儿啊。”她真不知道,她虽也在家里,但身体比顾宝云好,有时候也会去塘边赶鸭子什么的。
也不是时时刻刻在家里头。
兄弟两个见他们娘不知情,方松了一口气,不然真成了全家的罪人。
而叫顾四厢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顾宝云见着屋子里竟是不知道围了许多人,哪个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善,方有些心虚起来,“大不了,往后我不白给人便是了。”
说了这话,却见大家又没反应,便似有些赌气,“你们要不满意,那大不了我自己搬出去,这样总行了吧?”她说着,只气得将拐杖在地上敲了几下。
仿佛真是大家对不住她一样。
却没想到,这时候一直没吱声的顾小碗竟然干脆地应允了,“好。”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最是震惊的,还是莫过于顾宝云本人。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很显然不相信这个小妹妹会如此狠心。所以开口问,眼底是有些慌张的。“你真要赶我走?”
“不是你自己要走的么?答应了你反而不乐意?更何况这个家里小,养不起你这一尊大佛。”顾四厢瞪了她一眼,很是怕顾小碗心软,一把推着顾小碗往外去,“你去睡觉,她的东西我来给她收拾。”
顾小碗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心软什么的?她也想骂顾宝云几句的,但是骂也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更不敢保证她以后是否会旧病再犯,反正这一家子多少条性命,不能拿来冒险。
所以在顾四厢骂人的时候,她只想两件事情,一件是让顾宝云如何离开这个家,一件是地窖的粮食得另外找地方贮藏。
但是现在半坡的砖窑里,是不能去的,不然肯定会引人耳目。
还有这地窖当初为了以防叫人发现,修的时候废了天大的力气,连进地窖都弄出了几丈的甬道来。
可是现在全无用了。
所以听到顾宝云要走,她比谁都高兴,甚至怕她反悔,立马就答应了。
眼下见四姐把自己推出来,顾小碗也就顺势从中出来,但也不可能真叫顾宝云一个人在外流浪,便道:“送她过去不平的尼姑庵里,咱每月给她口粮。”
顾四厢有些不乐意,但是考虑到了明淮那边,也就作罢了,“晓得了,只是他们终究是母子两个,这事儿当要去和明淮说,没准他是愿意带她娘出去过日子呢!”
顾小碗应了声,直接去找明淮。
这会儿明淮的情绪明显也稳定了不少,但何望祖守在边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瞪眼。
见着顾小碗进来,犹如见了救星一般。
顾小碗也不避着他,开门见山就跟明淮说:“你娘闹着要搬走,我同意了,你四姨已经在给她收拾行李,我的意思叫她去不平的尼姑庵里住着,我们这头给粮食。不过……”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看朝明淮:“你如果觉得不妥,怕她受罪,要亲自照顾,那你们分出去,我也不是无情人tຊ,到时候给你两亩地,你自己过活。”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没由来叹了口气,“按理说,我千辛万苦将你们寻回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只是阿淮,我们活到现在,实在太艰难了,我不能因为你娘,就拿一家人的性命来冒险,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想活下来,想吃一口饱饭。”
她的话,让明淮心头愧疚不已,他当然知道大家都活得艰难,世道又是多险恶,就算是自己这个亲侄儿,曾经也险些将自己的小姨卖到那种地方去。
所以他起身,双膝一曲,朝顾小碗跪下去,双手撑在地面,俯身哽咽道:“小姨,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可是我想留下来,便是大家伙觉得我不孝,我也认了,我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如您所言,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想活下来,想吃口饱饭。”
可是她娘能改么?不能的!如果跟了他娘搬出去单住,那么明淮可以十分确信,在他娘百年之前,自己都休想过一天和顺日子。
庄稼下了地,也许还没出粮食,她娘就已经送出去了,不然的话,当初爹留下那偌大的家业,怎么就没了呢!
何望祖到底是心善的,眼见着这一幕,眼巴巴地看着顾小碗:“小姨……”
顾小碗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何况也没真想赶明淮走,只叫明淮起身,“夜深了,你休息吧,既然你能想得通,不拖泥带水做决定,那以后就安心留下。”
至于她,这一宿怕是睡不得了。
她去找阿拾,阿拾在空相的屋子里,这会儿空相也晓得了顾宝云叫人下地窖去的事情,自责不已。
只怪自己身体不争气,日日在家里,竟然都没发现一点的蛛丝马迹。
可他躺在床上,又如何发现?那耳目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清楚。
“您别多想,这事儿与您没有一点的关系。而且眼下,我最是担心的是家里这地窖的粮食,怕是存不住了。”一面说着,看朝阿拾:“你去年说,山上的断崖里,有一个洞穴。”
阿拾一下就明白了顾小碗的意思,“里头干燥,而且除了外头的树枝上有一个鹰巢,就没别的动物了,粮食放在里头,自是存得住的,要放进去,也不难,咱先顺着绳子下一个人去那里接着,另外的人在上头放绳子就是,可问题是这些粮食要运到山里去,还要避开村里的人,怕是有些难。”
顾小碗叹气,“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发愁的,眼下村里人多是热闹了,但这是非也多,本来眼馋着咱家的人就不少,我就怕他们晓得了地窖里的粮食,哪一日忽然闹个天灾人祸吃不饱饭,他们红了眼睛,直接就明着来抢,我们一家子老小,哪里又能抵抗得住?”
纵然是能抵抗,她也不想日日夜夜都这样提心吊胆的。简单来讲,没有足够的存粮,她就没有安全感。
空相在一旁听着,并不觉得顾小碗多想或是焦虑了,反而十分赞成道:“是要想得长远一些,不然真出个什么事情,就亡羊补牢了。”于是给顾小碗出着主意:“不能用牛马驮着去山里,不行的话,就叫他们几个年轻的进山打柴时候,背着背篓去吧,每次装小半背篓粮食在里头,蚂蚁搬家一样,总是有一日能搬完的。”
是个笨办法,但也稳妥。
不过顾小碗和阿拾相视了一眼,觉得虽稳妥,但也太慢了,几乎是同时,两人就异口同声道:“还能半夜里偷偷送去山脚下。”
“也行,正好狼才被赶走,这一段时间,山里反而安全,是不该错过这好时机。”空相也觉得这样可行,累是累了些,但闲着的,那叫死人。
当下得了主意,阿拾也不睡了,“等你二姐送去了不平那边,咱就开始送,早一步将粮食放到稳妥处,也能安心不是。”
是了,事情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情睡觉?不过顾小碗也反思,自己只想着将亲人们找回来,又或许是前面从未出过这样的问题,大家都全心全意,只想让这个家过得更好,所以她并不曾往这方面想。
说起来,也是有她的过错。
可话又说回来,每日都在忙,哪里有时间去关注这些个细节问题?如今只想着,算是得了个教训,以后的亲人们回来,到底是要多考察一二。
再来一个二姐这样的,家可经不起折腾。
第148章
顾宝云是顾四厢送去不平那头的,好在这村子里时常有夫妻母女吵架的,然又出不去村子,自然只能是去不平那里带上几天了。
因此哪怕顾宝云被强行送去尼姑庵的时候,一路上她嘴里还不满地说顾四厢顾小碗没良心,还骂自己的儿子白眼狼不孝顺,亏得自己为了他做下的这许多功德,如今他不孝顺,全都付之东流等等。
沿路走去,她声音大,将人家已经歇下的吵醒,听了也不意外,只当是姐妹拌嘴,她没去处,像是以往大家那般,去尼姑庵歇着。
自是没有在意的。
不过顾四厢听着她满嘴都在说什么功德,竟是一下机灵起来,“你真有心给你儿子积功德,那你今儿是去对地方了,往后你就和不平安心在庵里住着,吃穿我们不短缺你的,你什么也不用做,每日在菩萨跟前念经就是,这功德不比你散尽家财要来得快么?”
顾宝云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一愣,旋即也像是开窍了一样,“也是,我在菩萨跟前天天露脸,菩萨必然会好好记着我的。”但对于散尽家财一事,她是不可能承认的,还辩解着:“只是你那话什么意思?我那都是叫布施,送出去的东西,都会以其他方式回来,有大福报。”
“你这大福报我们就不要了,你要真想你儿子好,你就以后老老实实在这庵里念经。”顾四厢忽然觉得,好像她这个人说不清的,也不想浪费口舌了。
眼见着又到了庵门口,便将不平喊起来。
不平揉着惺忪睡眼起来,提了个油灯,见是她姐妹俩,有些诧异,“这是?”
顾四厢将顾宝云推进去,“往后她在你这头住,一切吃穿我们家仍旧负责,她就在你庵里念念经,另外我每个月多给你些许粮食,你看如何?”
“这是好事情,往后我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你们不后悔才好呢!”不平当然是乐意的,她虽然也种了些地,但到底大部份时候也要在庵里,所以吃穿来源,其实全靠村里大家的香火。
但香火也不是时时好,有时候她也会为了生计发愁的,如今顾宝云住进来,自己这生计不就有了保障么,不晓得往后要少操多少心呢!
于是高高兴兴地拉着顾宝云去自己屋子里,和自己一同睡。
顾四厢见说好,又因为已经夜深,就没多做停留,只托付了不平几句,劝着她多跟顾宝云说说菩萨的好处,方回了家去。
这当头,原本让他们喊去睡觉的明淮,也和其他人一样,这会儿都从地窖里搬粮食出来。
大家分工明确,顾小碗她们这些女娃儿从地窖里将粮食搬出来,余下的人男人们,也不管老的少的,多多少少背着一些,踩着这夜色,悄无声息往山脚下去。
然后在那头阿拾将粮食都挂上树杆,等着白日里他们进山打柴的时候,又在送到那崖中的山洞里贮存。
家里这地窖里的粮食,可是他们这几年辛苦劳作才存下来的,现在也不打算留太多,只留下一年的份量便是。
但只是一个晚上,他们也不可能全搬完,最多不过是十分之一罢了。
而且又要保证白日里精神,所以干了半夜,还是歇下了。
他们夜里虽说悄无声息往外运送粮食,没将人惊动,但是村里的狗没叫,这不得不说,是胡杨的功劳了。
忙了半宿,大家也都回来睡觉,等到天一亮,匆匆吃过早饭,家里头的男人们,就都进山打柴去。
他们去打柴,别人也不意外,毕竟寒冬要来了,顾小碗家人口多,又不像是其他人家一般,只烧一个火塘,他们家有时候各人的屋子里都有炭盆。
所以耗费的柴火多,可不得就是这个时候便要开始准备打柴了么。
为此,别人家都在开始犁地种麦子,他们还在打柴。
然而打柴是真的打柴,tຊ但也只是一个幌子,这半个月里,大家几乎都只睡半夜,余下的半夜就背粮食进山去。
而且因为个个心里都揪心着藏粮食的事情,对于顾宝云那里,反而没有消耗多余的感情了。
再有顾宝云去了那庵里,叫不平天花乱坠说着菩萨的好处,还说她念经念得好,来生说不定能投个好人家,免得进那畜生道。
她信以为真,听得津津有味,竟是变得十分虔诚。
顾三草去瞧了一回,也顺道给送些粮食过去,她竟然还拉着顾三草劝:“三妹,跟我一起念经吧,咱俩这一辈子苦啊,现在赶紧好好念经,下辈子就投生到好人家去,没准还能得个男儿身。”
她的这些话,叫顾三草觉得有些害怕,回来只跟顾小碗说:“她莫不是魔怔了?说的都是什么胡话,要真是念念经,来世能投到哪里能自己做主,那庵里庙里的,不得被挤拦了么?个个都做和尚尼姑去,还辛辛苦苦种什么地?”
顾小碗听后,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觉得做出有悖常理的人,一般这心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不正常的,所以顾宝云能这样容易叫不平给哄住。
只是见顾三草担忧,便宽慰着她:“这样岂不是更好,早前咱们还担心她到了庵里不安份,要到处宣扬咱家多少粮食呢!现在多好,她只跟菩萨说话,咱也安心了不少。”
而且亏得她对不平那套说辞坚信不疑,也让顾家这头安安静静地将粮食偷偷运送去山里了。不然是朕的害怕她跑回来闹呢!
现在地窖里所剩下的,不过是后面小仓库里搬下去的罢了。
等着穗穗出嫁时候办了酒宴,想来也就只剩下一年多点的粮食,和各家各户没个什么区别。
不过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便是驴蛋儿家那头,驴蛋儿自己下过地窖的,必然知道里面有多少,不过又有一个好消息,毕竟驴蛋儿虽然年纪小,但喜好吹牛说大话,他就算是对外说顾家的地窖里有多少好东西,可能大家也是半信半疑吧。
只是这段时间,家里借着打柴的功夫,日夜往山上的断崖山洞里运送粮食,大家都没能休息好,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也能安心休息几日了。
穗穗也是顿了些鸡汤鱼汤给大家补一补身体。
合计着等养几天的精神,便得下地赶紧把麦子给种了。
毕竟村里别家的麦子,大都已经发芽了呢!
圣元和东门莺莺一并过来,他这一阵子都在夯土建新房子,所以顾家这边上山打柴,他也没空来帮忙,只觉得过意不去。
今日听得他们都在家里,便提了些鲜活的鱼虾上门来,何穗穗拿了去,觉得清蒸最好,洗了干净刚上蒸笼,那头何荆元也高兴,一来是未来女婿上门来了,二来是粮食已经存好,算是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
所以喊着何望祖去舀二斤酒来,还要叫再炸些虾米花生豆腐干,最好那野鹿肉干也蒸一些。
他正安排着,就听得村子里传来敲锣的声音,其实也不算是锣,而是敲打的铜盆。
然后方小来的声音从墙外不远处传来,“有外人要来村里了,大家没上户籍的,都赶紧想办法躲起来!”
他的声音很急促,一遍又接着一遍,自是引得各家各户,田里的或是家里的,都赶紧跑出去问。
一问才得知,不知为何,说是那凤阳城里来了个贵人,带着大队人马呢!要来这村里住个两三天。
眼下王正德将人留在了镇子上,喊了个信得过的子侄来传话,让大家快藏起来,免得叫人发现了,回头他们欺上瞒下,轻则砍头,重则全都要流放。
“这,这究竟是真是假?”何望祖听到这话,傻了眼,习惯性地朝着顾小碗看过去,毕竟她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顾小碗也吓了一跳,什么贵人怎要跑到他们村子里来小住?难不成他们这村子里当年逃出去的人,发达了,要回来?
其实顾小碗还真猜对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是马环。
这会儿也是慌了神,毕竟她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管他真假,反正这样的事情,是玩笑不得的,咱们快些回家,你们收拾些被褥干粮,去山里找个地儿待几日。”
如此,东门莺莺和她师兄圣元也不敢多待,这鱼虾也没吃上,毕竟他们家,除了她跟她娘上了户籍之外,她爹和两个师兄,都是无户的。
因此自然也是焦急万分的,匆匆别了后,忙回家去收拾。
很快村子里的男人们,都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便是老的残的,而大家相熟的结伴,一起去山里找地方躲藏。
顾家这边,阿拾之前是和尚,后来又是大夫,征兵也不会到他们的头上去,而空相已是卧病在床多日,尤其是这几天里,茶饭已经不想半口了。
何荆元则是瘸子,自然也不可能被拉去战场上,因此当时他是上了户籍的,所以现在明淮何望祖,以及苏家兄弟,都要去往山里。
苏玉春最是不放心,因为郭巧巧已是要近临盆期了,因此走的时候十二个不放心,拉着他娘再三交代,又托付顾小碗等人。
方依依不舍去了。
他们是下午就走的,顾小碗她们在灶房里做了不少包子饼子给他们,连带着些个鸡汤鱼汤的,全灌进了竹筒里给他们带去山里。
所以他们这些人,身上除了被包外,还挂满了不少装满吃食的包袱,最醒目的莫过于这些竹筒了。
路上遇到别的队伍瞧见了,对他们好一阵耻笑,还道这山里什么没有?用得着带这么多吃的么?
然而天公不作美,当天傍晚就下起了冻雨,何望祖他们带来的这些用竹筒装着的汤,挂在火塘上一烤,喝进肚子里时浑身都暖洋洋的,疲倦也瞬扫而空,有的了是力气在山里搭建帐篷。
而那些笑话他们的其他人,这会儿还在打着摆子喝山里凉飕飕的溪水。
很显然他们没把这一次出来躲难当一回事,想着左不过两三天罢了,就能回去,所以就带了些干壳饼子。
谁曾想,温度忽然急速下降。
也是这一晚上,起夜的郭巧巧摔了一跤,见了红,疼了半宿,快天亮的时候,羊水也破了。
一家老小全都揪着心,不过万幸有阿拾在,顾三草这个做婆婆的也有接生的经验,所以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郭巧巧终于顺利产下了一个小婴孩,是个哥儿。
鲁石匠家那边得了消息,他家女婿赶紧将羊送了回来。
说起来,鲁石匠年迈且身体欠佳,他这女婿又是独眼龙,也是个残疾,所以如今这整个村子,就是他家全须全尾,没有一个出去躲难的。
他将羊交给顾小碗后,却是没有走,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小碗看了出来,只喊了何麦香将羊牵去后头的羊棚里,一面低声问他,“乌桕,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果然,只听独眼龙压低声音说道:“我去打谷场磨面粉,听到驴蛋儿和几个玩伴说,他爹根本就没有走远,还叫了几个要好的,准备趁着这几日你家里的侄儿们都不在,要将你家地窖里的东西分了去。”
他说到这里,似又觉得自己多话了,毕竟那驴蛋儿嘴巴里自来也没有几句真的,于是便又道:“兴许也是我多想了,也许就是几句玩笑话。不过上心几分,总是没得错的。”
顾小碗得了这话,心头一惊,她就说怎么这些日子里,驴蛋儿家那边都安安静静的,感情人害根本就没想将这地窖的事儿宣传出去,因为是打算据为己有,独占资源。
一面朝独眼龙道了谢,“你说的对,不管怎样,那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我会仔细的,谢谢啊。”
乌桕点了点头,一面告辞,一面说道:“兴许是我多想了。”
不,不是他多想,因为再小半个月之前,自家那地窖里的食物,足够全村的人吃半年呢!
第149章
顾小碗心中念及他的善心,又想着他虽是将家里的母羊借去了这许久,但总是隔山差五送柴火或是些鱼肉来。
现在他又好心提醒,很明显是向着顾家这头的,人心都是相互的,顾小碗自然也担心他家的两个孩儿,“唉,等等,你把羊送回来了,两个孩子可是能吃饱?tຊ”
独眼龙笑回着:“不妨事,我小时候家里穷,一口奶没吃过,就靠着喝糊糊长大的,不也好好的。”说罢,只喊顾小碗回去。
顾小碗见他身影消失在尽头,这才收回目光,只是也没先去郭巧巧的产房,而是喊了何荆元,一同去往空相屋子里。
阿拾师徒都在这里,空相昨晚情况也有些不好,偏阿拾又要顾着郭巧巧母子,所以这会儿郭巧巧母子那边稳定了,他自然是第一时间过来。
这会儿见顾小碗把何荆元喊了进来,阿拾一下就意识到发生了事情,忙朝顾小碗看去:“怎了?刚才我听到乌桕的声音。”
顾小碗也不多言,直接将乌桕的话告知于几人。
气得那空相都挣扎着要起身来,不过叫阿拾给按住了,“师父,您别着急,他们翻不了天的。”一面与顾小碗和何荆元说道:“他们既然要来,就叫他们下地窖看个清楚,咱家地窖里到底有什么。”
顾小碗颔首,“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不让他们下地窖,他们心心念念觉得地窖里是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粮食,倒不如让他们下去亲自看一眼,到时候驴蛋儿的话,就是大话。”
至于这个结果,可能会叫驴蛋儿结结实实挨一顿打,以后也不会太有人相信他的话,但是顾小碗现在顾不上同情驴蛋儿了。
毕竟驴蛋儿拿了顾家的好处,不但不感恩就算了,却还要起贼心,说起来,又是他活该的。
何况他本来也是满口谎话连篇的。
何荆元听到他两人的话,虽说是这样让村里人死心,相信顾家果然没有存粮,和村里各家都是一样的。
但又觉得这样冒险,“这样虽好,可我也怕他们起了贼心,便是那点粮食也不放过。”
顾小碗得了这话,却笑起来,“姐夫你急糊涂了不是,咱们家的地窖下去不容易,上来也艰难,你觉得他们能有那本事扛走粮食么?何况那么大的动静,难道就不会惊动人不是?”
何荆元果真是急得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瞧我,果真是急糊涂了。如此就照着你两个说的办,我先去与你四姐她们说一声,也免得到时候被吓着了。”
顾小碗应了声,只再三叮嘱大家,一定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更要装着不知那驴蛋儿他爹几个要来家里偷粮食。
于是这里和阿拾又完善了一下计划,方去休息。
只是休息前,去瞧了一会儿郭巧巧和她家的哥儿,大名还没取,顾三草这个做祖母的,给他取了个乳名,也是秉承着贱名好养活的老传统,而且孩子也壮实,上头有荣儿这个姐姐,因此便叫二壮。
这会儿二壮在襁褓里已经睡了过去,顾三草说喂了些温水下去没多久,就排了些胎粪出来,还不少,可见这身体好着呢!等一会儿醒来,没准他娘这里有了奶,就能吃上了。
顾小碗听罢,生怕郭巧巧担心没奶水,反而忧思成疾,“没有也不妨事,乌桕一早就将羊牵回来了,不行的话我去挤一些煮一煮,给他备着。”
然而顾三草和郭巧巧婆媳俩听得乌桕将羊还回来,却是担心桂花儿那一对龙凤胎吃不饱。
郭巧巧更是忙开口:“你叫他先牵回去,我这里必然有奶,何况穗穗也给我炖了下奶的汤,这会儿已是有些发胀的感觉,没准很快就有了。”
顾小碗听着她有奶,自然是好的,但也没忙着将羊给乌桕送去,只道:“那也先不着急,等你这里有了奶,咱再说。”一面喊了顾三草休息去,白日里有侄女儿们帮忙照顾。
顾三草终究是年长了,身体又不是十分好,熬了这一宿,也是极限,当下便也是去休息。
顾小碗在这里坐了会儿,同她说了地窖的事情,也去补觉,门口见着麦香在搅醋花,便与她说道:“我去歇会儿,你仔细听着巧嫂子这里,她有声音你就赶紧进去。”
何麦香自是应了,忙将家里的牲口喂了,便直接去郭巧巧的屋子里。
什么未婚姑娘家不钻产房的话,顾家这边是不遵循这一套的,毕竟当初顾四厢生产的时候,大家没少进去照顾大小满呢!
等顾小碗一觉睡起来,竟是已经中午了,家里的牛马骡子都因何望祖他们不在,所以一直关着,眼下顾小碗得了空,方给牵到村口的塘边去。
下午又是忙活了许多手前的活,得知郭巧巧那里有了奶水,且也足够孩子吃,方将那羊给鲁家送了去。
乌桕此时和岳丈鲁石匠去了地里,只有鲁桂花和她娘在家看孩子,想是两个孩子忽然没了奶吃,不愿意吃那糊糊,哭闹不止。
所以顾小碗将羊送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好叫桂花儿母子俩感激,硬是要留顾小碗吃饭。
只是顾小碗哪里有这空,没准今儿晚上驴蛋儿他爹就带人来光顾家里的地窖了,自是推辞了。
那桂花娘觉得过意不去,硬是要给她塞了两斤白面,“我知道你家里不缺,但这总归是我们的心意,你也莫要嫌弃,拿了回家去,烙饼子给孩子们吃着玩。”
顾小碗见此,方收了。
等回来家,没忙多会儿天就黑了,吃过晚饭,空相那头吃了药又有了些精神头,阿拾也放了心,便都安心去睡。
只不过也不知是什么个时辰,反正这已是冬日里了,夜色里是不见星辰的,乌压压黑漆漆的一片,顾小碗只清楚地听到声响。
像是有人翻墙后直接跳下来的声音,应是很疼,因为顾家的墙够高,那人的呼吸也急促起了许多。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想是拖着疼痛的腿去悄悄开门。
一切都很顺利,听着声音,约摸有三四个人的样子,他们顺利进了地窖后,胡杨这只歇在屋后的看家狗才懒洋洋地起身,站在地窖口汪汪地疯狂叫起来。
然后家里人都被这激烈的犬吠声吵醒,一出房间来,就看着胡杨站在地窖口,而地窖门是被打开的。
进顾家的地窖,这门不开着是不行的,毕竟通往地窖里,还有几丈的甬道呢!所以进去的人,也怕空气不够,所以地窖门只能开着。
如今阿拾见了,立即就高呼:“有贼!”一面与何荆元合力将地窖门关上,插了门闩,然后朝着顾小碗道:“去喊人。”
其实,这都是早计划好的,可为了不叫驴蛋儿他爹等人知道,顾家就早就知道他们回来,所以还装模作样演了一回。
很快顾小碗就叫了一帮人来,虽说此刻村子里都是些妇孺。
但听着有贼,大家还是扛着扫帚锄头来了。
而被关在里头的几人,此刻其实应该为了躲避那城里来的贵人,在山里才对。
现在进了地窖,发现他们家地窖里没多少粮食如干就算了,更可气的是,居然被顾家的狗发现了,现在顾家将门锁了不说,还喊了不少人来。
所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而顾家这边见来人不少,也打开了地窖口,其实更主要是害怕他们在里面憋气,丢了性命。
平添晦气。
阿拾也是算着时间,打开地窖门的时候,里头的空气应该差不多耗尽,门一开,几人也不管外头是什么光景了,只想立即冲出来,然后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他几个如同耗子一般窜出来后,就坐在地窖四周的地面吸气,围观举着扫帚要打他们的众人,却是将他们认了出来。
不免是大吃一惊!
方几田也问询赶来,气急败坏地抢过一把镐头就往他们背上拍:“你们要死了不是?自己要死,就死到外头去,要是被城里的贵人知道了你们的存在,是要连带着全村都一起死么?”
其他三人知道躲,只是驴蛋儿他爹却是挣扎不得,因为叫他喊来的几个同伴这会儿正拿拳头往他身上砸,一边砸一边骂,“你个龟孙子,就晓得你父子两个的鬼话信不得,不是说这地窖里的粮食多得快堆不下了么?怎么就那么点?我看着还不够他们一家子吃呢!”
现在方几田的铲子落下,他们直接将驴蛋儿爹给推出来挡了。
至于众人听到他几个人的骂声,先是一惊,随后又有些意外,顾家居然也没有多富裕,本来大部份还想着,他们一直在村里种地,想来是存了不少粮食tຊ的。
不过现在一想,村里人回来的时候,几乎都朝她家借过粮食呢!那么多张嘴,就算是有多大的粮仓,也会见底。
所以竟然还偷偷跑回来打算偷他们家粮食的驴蛋儿他爹等人,就更可恶了。
可就在还没说出个章程来的时候,东门莺莺点着火把急匆匆赶来,一边跑一边喊:“来了来了,那贵人的队伍来了,已经到豁口了。”随后看到地上被大家围住的驴蛋儿他爹几个,一时更是慌张起来:“你们怎么在这里?是要将村里人都害死么?”
方几田也慌了神,他没想到这位贵人竟然连夜赶路,又看到现在这几人,怕是喊去山里已经是来不及了,只道:“快快,将他们都捆了,扔回地窖里去,别叫人发现。”
顾小碗自然不愿意,这几日进了自家地窖,门一关,他们熬不过半个时辰的。
没法,方几田觉得他们关在别处自己又不放心,便招呼着,赶紧带往自己家去。
全都关在自家的地窖里。
等他带着一帮妇孺和身患残疾或是年迈的男子们将这几个人关好,那贵人的队伍,也到村口了。
方几田急忙去接。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少说是有五六十人之多,且大都是穿着黑色甲衣的带刀护卫,好不威风。
另外有各样的高头大马数匹,不过那位贵人却没骑马,这崎岖山路也过不了马车,因此那贵人是叫两个身材强壮的男子抬着来的。
这会儿歪歪斜斜地靠在软轿上,看不清楚容貌,只晓得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夫人,外头还盖着柔软的皮毛褥子。
“这是做什么?”为首来了个男人,星眉剑目的,眼里却晃着些腾腾杀光,防备地扫视着方几田身后的众人。
还没进村的时候,就发现这村里好几处火光,他自然是生疑的,生怕有人谋害马夫人。
方几田背脊骨弯得不像话,紧张又害怕地回着,“回回回回禀大人的话,是得知贵人要来村里,所以大家都一直在等,这不,夜深了不放心,所以点着火把等各位贵人呢!”
这番解释,倒也算是过得去的。
只不过为首的男人生性多疑,不可能就此作罢,好在这个时候那软轿上的女人忽然从褥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为首的男人见此,忙走过去,恭敬地抱拳:“夫人,这穷乡毗邻,恐脏了您的鞋袜,待属下先去寻一处合适落脚处,再请您过去休息。”
那女人却慵懒地回了一句:“不必了,你去问问顾家现在住哪里,我去顾家就好。”
听到去顾家,方几田那紧绑着的心不由得松缓了下来,又暗自庆幸,好在顾小碗拒绝,不愿意将那几个混账东西关在她家地窖,不然极有可能要出事。
所以不等为首的男子上来询问,忙讨好地回道:“贵人真是会挑地儿,这顾家是我们全村上下,最富裕的人家,小的这就引你们过去。”
于是乎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便往顾家方向而去。
村中看热闹的也是紧随其后,这会儿是半点没了瞌睡。
而顾小碗家这头,顾三草生怕院子里闹了这么一会儿,惊动到自己的孙子,又怕吓着媳妇,害她回奶,这会儿还陪着呢!
忽听得外头热闹声越来越近,不禁疑惑起来,只走到窗前一瞧,却见墙外灯火通明,竟然是朝着自家移来。
还不等她要问,顾小碗几人已经被迫去开门了。
第150章
顾小碗等人都是在惊恐忧虑中开的门,微黄跳动的火光之下,只见齐刷刷的全是大马和穿着甲衣的带刀侍卫,顿时给众人都有些吓着,阿拾忙挤到跟前来,下意识都想将他们护在身后。
还不等顾小碗几人问出心中的疑问,那黑压压的人群后面像是传来了声音,“别吓着他们,你们就在外找个地儿扎营。”随后叫了丫鬟婆子随她进院子,又叮嘱不许吓着顾家的人。
她声音是带着几分温柔的,顾小碗听在耳朵里,又觉得有那么几分熟悉。
正是诧异之际,那黑压压的人和马都让开,只见几个身材强壮的大汉抬着一顶软轿进门来,轿子上坐着一个金尊玉贵般的贵夫人,后面还有四五个丫鬟婆子,抱着手炉或是氅子等。
小小的手炉灵巧不已,像是金子做的,外面竟还镶嵌了些许的宝石,顾小碗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去想着金子做手炉到底会烧变形,只好奇那些个宝石会不会炸开?
还有那氅子,像是孔雀的羽毛做的一样,金线镶着水纹边,就是这样的夜色里,也是五彩斑斓,好不绚烂。
一时也是叫她给看得花了眼,便觉得那婆子丫鬟们,穿着也好生华贵,竟然与当初自己在城里见过的柳家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们都有些不相上下了。
而且这来村子里的排场,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甲衣的侍卫护送,要不是什么滔天的权贵,哪个会信?
所以她此刻十分好奇,那软轿上的夫人,到底是何人?
很快,那轿夫就在院子里停了下来,将软轿轻放,两个丫鬟忙上前掺扶,拉开她身上盖着的华贵皮裘,便走下来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夫人,一头的珠宝簪子,竟然在这些火光的照耀下,晃得顾小碗几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她还是认了出来,这位贵夫人是哪个,只是又不是很确定,张着口始终没将那名字叫出来。
最后竟然是马环撇开了身边的丫鬟,提着裙摆大步走到她跟前来,一把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小姨,不过是两三年的光阴罢了,你怎就不认得我了?”
她这一声小姨喊出来,顾家这头也好,那围观来看热闹的众人也罢了,都呆住了。
尤其是方几田等人,竟然不曾想顾小碗家还有这样权势滔天的亲戚,当下只庆幸,没包庇驴蛋儿他爹几个。
不然这会儿岂不是开罪了顾家。
然而出乎意料,他们竟然听到顾小碗唤着:“马环!你竟然是马环?”
顾小碗也激动的,毕竟都以为马环早不在人世了,当时她那样狼狈而逃,能有几分生机在身上?故而放弃寻找。
谁料想,她不但还活着,竟然这般了不得,只是一个回乡探亲,便有这样大的排场。
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全须全尾,只是丰腴了许多,也白了不少,当初被烧糊的头发也长回来了,自然是为她欢喜的,高兴不已,“快,随我进屋烤火去。”说着,只拉着马环要去堂屋里烤火。一面又问吃了饭没?
却听得马环说道:“不必麻烦了,何况夜又已深,今晚我便与小姨睡一处。”说到这里,转头打量了顾家众人,最后目光落到何穗穗等人的身上,“明儿个,我在与姐妹们说话。”
顾小碗听罢,自也觉得这样好,连道:“也是,你连夜赶路,到底舟车劳顿,先休息先休息。”
很快,马环随着顾小碗进了她的房间,留下的婆子丫鬟,以及那个护卫首领,也安排着众人在外搭棚子休息。
而村中原来的村民们得知这位贵夫人竟然是马环,一个个都惊呆了。
只恨不得立即来瞧个热闹攀个亲戚的,奈何那些个护卫守在顾家外头,他们也靠近不得。
直至隔日,马环觉得他们都堵在顾小碗家外头不好,便让撤到村口去搭棚子,那村里的众人才凑过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只说当下她和顾小碗进了屋子,叫一个丫鬟进来伺候洗漱了,又重新在顾小碗的床上铺了自己带来的好褥子,躺了下去,丫鬟出去了,她这才同顾小碗说起她离开红枫村后发生的事情。
顾小碗起先与她躺在这重新铺过的柔软床铺上,竟然是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
但这也不妨碍和马环说话。
用马环的话说,一切凡事有命,她当初叫那大火烧了头发,正是如此,像极了个小子,那路上遇着一帮人贩子拐卖年轻姑娘,自己也躲过了一劫去。
只是在小城镇上,大家能吃饱饭的都不多,哪里有多余的施舍给她这样的乞儿?
加上又与顾小碗他们一同去过凤阳,因此她就打定主意,照着之前的原路,跑到了那渡口边上,偷偷爬上了去往凤阳的船。
“一切原本都很顺利,只是路上的tຊ时候,还是叫船家给发现了,你是晓得的,那些个奸商们,哪里有叫人占便宜的道理?”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所以我即便是在路上躲过了人贩子,但在船上,还是叫他们给卖了。”
而且又没藏住女儿身,自然是去了那种地方。
顾小碗听到此处,顿时揪心不已,万般心疼地看着她,“都怨我,那时候也不该与你赌气的,我若去找你,兴许就……”
马环并未让她说完这话,只笑道:“所以我说,都是命呗,我若是不被卖进那等腌臜地方,如何能有现在的我呢?”
又说她到了那里头后,因为头发被烧了,容貌又不佳,皮肤黝黑,常年劳作的手更满是茧子,自然是接不得客的。
所以在里头继续做些打杂的活儿,也是能温饱,反正叫她说起来,是好过在外乞讨呢!
说罢,不禁感慨起来:“要不都说城里好呢!个个挤破了脑袋也想往那城里钻,自是有道理的了。我才在城里待了半年,哪怕在那里头都是做粗活,只是头发长起来了,人也没那么黑了,竟然是入了旁人的眼。”
原来她竟然叫一个贵夫人给买了回去,一来她是处子之身,二来人家贪图她的屁股大,指望她生个儿子。
最重要的是,人家晓得她是乡里长大的,觉得这样的女人皮实,比这城里那些个小家碧玉都要粗糙,总而言之就是好生养,而且无亲无戚,少麻烦。
然后她跟着莫夫人进了门,直接就做了个姨娘,那莫大人虽说年已过不惑,但权贵人家的男人们,是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比不得的。
用马环的话来说,“当初瞧他,我只当他和我哥一般年纪,身板又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大了我二十来岁。”不过那时候她也不挑剔,虽说是给人做小,但那莫夫人莫大人对自己都好,那莫夫人又没有孩子,对她其实更像是女儿多一些。
而且生的孩子,是要过继到莫夫人名下,以后就是嫡出,不会被自己影响到。
还每日吃香喝辣,有人伺候,比起从前的日子是天上地下。
顾小碗早前也听人说过,马环给人做了小,但刚才初见她这排场,想着好像不符实,哪家的小妾能有这样的排面?
不想如今听来,竟真是如此,难免是有些诧异的。但见她觉得过得好,自也没有多言。
马环此刻则轻轻拍着自己略显得丰腴凸出的小腹,也是十分满意:“我那姐姐……”她生怕顾小碗不知道说的是哪个,便解释着:“就是莫夫人,她待我真的好。不过三个月,我就得了喜讯,后来果真生了个儿子,她便和老爷提议,要抬我做平妻,我那时候可是欢喜,又觉得自己一个乡里去的逃难女人,又在那种地方待过,哪里有这一份福气?”
只是没想到,万事具美,偏到此处竟是出了转折,那老凤阳王忽然去了,新王登基,她家那莫大人受连累,下了大狱。
说到这里的时候,让顾小碗又揪心起来,她却忽然在被窝里一把抓住顾小碗的手:“你只怕如何也没想到,我不但活了下来,我哥竟然也是个有福气的。”
原来莫大人受连累后,生怕被砍头,一家子没了他,如何生活?那时候马环只想着莫夫人对她好,自己又有了儿子,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于是听得人说,新王身边有一个最宠信的总管,虽是个阉人,但却和自己一个姓氏,她那时候也就豁了出去,然后跑上那马总管的府里去求,试图攀亲。
反正她贱命一条,什么都不怕,只要莫大人夫妻和她的荃哥儿能活下来就好。
却不想,竟然是她嫡亲的哥哥马虎。
如此一来,她方有了此刻的显贵。
后来马虎得知她给人做小,自是不满,要将那莫夫人杀了,她百般求,只说莫家夫妻救她于水火,有那再造之恩,主动和马环提起愿意与莫夫人一起做了平妻,所以如今外面的人都唤她做马夫人。
马虎见她坚持,方才答应了,又从中周旋,不但将莫大人放了出来,还给升官。
然此刻顾小碗却哪里顾得上听她说后来的事情,在听到她说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马总管就是马虎的时候,就傻了眼。
这样说来,那个私下倒卖官职的,便是马虎了,而且行事暴戾残忍,杀人如草芥。
顾小碗张着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既是毫无立场说这些规劝的话,而且这是马虎所为,与马环又有什么关系?
马环虽是现在背靠他这颗大树好乘凉,得了现在的好日子,可马环与马虎终究不同,始终保持着那份初心,从她对莫家夫妻的态度和尊敬上就能看出来的。
因此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问着马环:“你此番来,打算待多久?”
马环心里念着儿子,“也就三五天,原本早就要来的,只是我哥哥说这一路也不安全,不放心,加上荃哥儿还小,我也舍不得,方一直拖到了如今,待明去给我爷修了坟,再同姐妹们玩上一两日就回去了,荃哥儿虽有我姐姐照顾着,只是终究我才是亲娘,离了太久,我怕孩子哭闹。”
是了,顾小碗险些忘记了,她如今已经是有了孩子的,自然是与从前再也不同的。
又在马环的问话下,说了些近年来的事情,夜又已经深了,两人方睡过去。
却不想还没天亮,就听得墙外那些个吵闹声,自是那些侍卫们弄出来的,马匹又多,歇一夜顿时闹得墙外面臭气熏天的。
马环便让丫鬟去传话,喊他们搬到村口去。
不想这些个护卫一走,村里人就围了过来。
一个个说从小看马环就是个出众的,果然没错,现在出息了,在城里做了贵妇人,自己果真是那火眼金睛,没看错人。
马环听了,并不理会那阿谀奉承的人,转头只与顾小碗说:“我还记得那老虔婆,小时候还说我长得丑,我爷不该那样宠我,都是赔钱货。”
只是见了村子里的许多妇人,也发现了村子里,似乎没有什么男人,便是有也是老的残的,自是问起顾小碗来,“你家阿祖他们呢?”
顾小碗叹气,并不敢同她说实话,只道:“哪里还有什么男人?征兵令来的时候,跑的跑逃的逃,就剩下这么一帮老妇孺了。”
马环闻言,也叹了口气,“是啊,如今凤阳也要同别的地方开战了,这是没法子的是。”不过却想起一个人来,“那我怎不见刘有财家?”
当初刘有财家回村子,还是马环建议的呢!
顾四厢正巧端了冬梨上来,小小的黄皮梨,汤圆一般大小,这个季节差不多才熟。
听到马环问这话,“哪里还有什么刘有财?只怕已是二世为人了,去年那猴子进村的时候,他就遭了难。好在芈婆子给他生了个儿子,不算是绝后,只不过如今跟着那个养子别处去了,这以后只怕也难以上他坟头上去烧两炷香。”
马环听着这话,只觉得不对,怎么就叫芈婆子给他生了个儿子不算绝后,于是脱口问道:“那刘金宝和刘银宝呢?”
顾四厢恍然想起来,一拍大腿,“我倒是忘记了,你不在村里,自然是不知道的,那刘家兄弟也死了,不过他们都不是刘有财的种,你说冤不冤的,这两兄弟居然是当初他们娘和外家的表哥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