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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是你吗,陆离?”付邀今循着动静快步往里走,同时还不忘警惕地看一眼身后,确保不会两个人一起栽在这里,双双名誉扫地。

    屋子里所有房间的门都紧闭着,付邀今之前曾经来过尚沐家中,清楚大致构造,他目不斜视地错过储物间和书房,径直走向了南面的主卧,再用完好的那只手转动门把,果不其然又上了锁。

    付邀今稍稍后退半步,随即干净利落地一脚将木门踹开。

    巨大的撞击声吓得房间里的人影悚然一惊,信息素又浓了一倍,沾染着潮湿的热意,仿佛粘腻的胶水附着在皮肤上。

    付邀今皱眉在门外等了一会,等到外界清爽的空气涌入驱散了不适感,这才放轻脚步走进去。

    昏暗的卧室内窗帘紧闭,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衣物,但细看只是外套和东倒西歪的鞋子,并不涉及更私密的内衣。

    付邀今抬起头,在床头看到了拿被子匆忙盖住下半身的尚沐。

    ……竟然不是陆离被扒光了衣服,跟只烫了毛的白斩鸡一样,成大字形被拷在床上?他很失望。

    尚沐的喘息声很重,面色潮红,此刻的姿势很奇怪,微躬着腰站立,双手向前伸。付邀今又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尚沐的两只手竟然被铐在了床头的一条装饰架上,而锁着他的手腕的东西并不是他猜想的手铐,而是一条弯曲扭成无限循环符号的金属管。

    付邀今往房间另一处角落看,发现了一把缺了一条腿的可怜金属椅。

    见到他进门的瞬间,尚沐就像是彻底绝望一般停止了挣扎。他的手腕处因为不停尝试挣脱被勒得缺血紫红,鬓角浸汗,下唇也被自己咬得满是齿痕。因为羞恼、恐惧等种种情绪,以及受到发情的影响,尚沐脸颊泛着病态的坨红色,但同时,他的眼底又泛着浓厚的厌恶和不甘心。

    明明他就只差一步了……

    为什么!

    “陆离在哪?”付邀今开门见山地问。

    尚沐没有回答他,发情期的Omega情绪更容易激动,意识到他生米煮成熟饭的计划被破坏后,眼眶瞬间涌出了泪,他忍不住带着哭腔质问:“我到底比你差在哪?陆离竟然为你守身如玉成这样!宁愿自残也不肯碰我!”

    没有的事,陆离绝对不是为了谁守身如玉,就是纯粹的不想碰你。

    尚沐还沉浸在自己的脑回路里:“我可是Omega,你只是一个Beta而已!而且我还是,我还是——”

    我还是重生者!我重来了一世,知晓未来,为什么还是事事不遂我意?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你太贪心了。”付邀今冷淡地说。

    有人怀揣着天真与期待,按照最美好的方式为你安排了道路,你明明可以做个美梦安心结束这一生,却非要留下,野心勃勃,但又没有足以支撑欲望的能力,最后就只能这样以极为不堪的方式惨淡收场。

    重来一遍的人生就一定会朝好的方向发生改变吗?

    可能还不如之前。

    ……或许每个人终究还是会重蹈覆辙。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有什么错……”尚沐低声喃喃着,“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难道就只能Alpha可以一个接一个地出轨,Omega就只能从一而终?贪心有什么错?人都是贪心的!欲望永无止境才是顺应人性,我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我只是想往上爬,我有什么错!”

    他的嗓音越来越大,脖子都因为激动变得赤红,崩起筋络。

    “所以如今的你和那些Alpha又有什么区别?”付邀今问。

    上辈子糟糕的婚姻还是在尚沐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憎恶给他带来的不幸的丈夫,可一旦当他有抉择的机会,他就会义无反顾走向和丈夫相同的道路,成为和他丈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尚沐泪水淌了满脸,胸膛大肆起伏,但和他相对的付邀今从始至终语气都是淡然的,情绪几乎没有波动:“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就承担这个选择可能会带来的后果。或许你曾经是受害者,在无尽的痛苦中诅咒伤害你的人,那么现在不过是那些诅咒一视同仁地应验在你身上,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别跟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尚沐的眼球上遍布红血丝,死也不肯承认他的错误,“你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付邀今?你也心怀叵测贪得无厌,傍上陆离还不是为了他的钱,你又比我高尚到哪里去!”

    “那我也迟早遭到报应。”付邀今非常无所谓地说,“连不得好死的觉悟都没有就敢劈腿出轨,你想得可真美。”

    尚沐一噎,眼睛睁到极限,跟只青蛙一样瞪着这个连自己都一并骂进去的狠人。

    见他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来,付邀今收回视线,转身在卧室里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陆离的身影。

    人去哪儿了?

    他的目光又再次投向被困在床头动弹不得的尚沐,凄惨得连裤子都套不回去。不用怀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肯定是陆离,所以这家伙还有理智和力气控制住尚沐再逃跑,估摸着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或许他一开始不小心中了点什么迷药,但很快清醒过来,还爆发出Alpha强大的硬实力反杀尚沐,反正就那死不瞑目的扭曲椅子腿,如果不使用本体的能力,付邀今把手骨拧断了也掰不下来。

    对陆离安危的担心消失,秉承着世界管理局倡导的人道主义关怀精神,付邀今低头摸出手机,为重生者递去最后一丝温暖:“我帮你喊个消防。”

    没想到尚沐竟然急忙出声阻止他,“不要!”

    Omega努力用手肘和腰部力量将被子往身上挡得更严实些,低声道:“消防来了会把事情闹大,我不想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公众视线下……”

    你都做出下药这么恶劣的事情了,还打算要脸呢?该不会以为陆离日后会放过你吧?

    付邀今微微挑眉,但没有多说什么:“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待着?”

    “我,我马上自己就能挣出来……”尚沐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情绪低落地催促道:“你走吧。”

    本来付邀今就不是很想帮他,既然想晾在这里吃点苦头那就继续晾着。

    抱着这样有些薄凉的念头,付邀今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再次拨通陆离电话。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奇怪的动静从隔着一道衣柜墙的方向传来,穿透手机里无人接听的长忙音进入他的耳中,像是人体四肢撞到了瓷砖,发出嘭的闷响。

    付邀今猛地停住脚步,按断电话朝隐藏在柜墙后方的黑暗里看去。

    坐在床边的尚沐也注意到了这个声音,紧张地转过头,又心虚地瞅了付邀今一眼,讷讷不语。

    看到他是这个反应,付邀今陡然意识到什么。

    ……好家伙,还没死心呢?

    “陆离在浴室?”他狐疑地眯起眼睛。

    尚沐心思被戳穿,双手握拳,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脸部两侧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

    付邀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抬脚就往柜墙后方走,身后再一次传来金属激烈的碰撞声,尚沐哭着激动地大声喝止他,不准他过去,说侵犯公民的隐私权,要报警抓他。

    歇斯底里的叫嚣都快把付邀今逗笑了,他充耳不闻地继续往里走,果然越靠近浴室门陆离的信息素气味就越浓。

    因为他只是一名Beta,能够闻到信息素,却不能像Alpha和Omega从气味中判断出隐藏的信息,所以付邀今一直以为房间里的檀香味是陆离走后还没来得及消失,根本没料到是陆离根本就没走。

    差点功亏一篑。

    浴室的门从内反锁着,里面没开灯,一片黑暗,从门缝中隐隐传出痛苦的喘息声,还有水流拍打的声音。其实这些动静离近了听还挺明显,只是之前付邀今注意力都落在了狼狈的尚沐身上,忽视了角落里这些小小的异常。

    “陆离,你还好吗?”无情的房门破坏者付邀今这回倒是矜持起来,轻轻地敲了两下磨砂玻璃门,然后便规规矩矩地等在外面。

    他不想招惹处于发情状态下的Alpha,这时候的Alpha攻击性极强,神志不清,意志力稍微差点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曾经有一个Alpha突然被引发易感期,四周又无人,失去理智跑进猪圈连糙了三头猪,猪嚎了一夜,惨绝人寰。

    当然,有选择的情况下,Alpha优先袭击的对象一定是Omega,他们会在信息素和本能的操控下化身只知晓欲望的野兽,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一件事,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

    浴室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付邀今等了一会,返回家中,去次卧的床头柜里翻出一管陆离常备的Alpha强效抑制剂,然后再次来到尚沐家浴室门前。

    全程他都无视还在发癫的尚沐,自然得就像是出入自家后院。

    “陆离,我是付邀今。听得到我说话吗?”付邀今尽量用最缓和沉稳的语气,给予陆离足够的安全感和可信度,“我拿来了抑制剂,你能自己开门吗?”

    门内有隐约的滴水声,混杂在凌乱的喘息声内,付邀今怕错过陆离的回答,仔细侧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除了能够分辨来源的声音之外,其实门里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动静,规律,有节奏……

    过了一会,付邀今倏然反应过来这个奇怪声响到底是什么,他骤然后撤,后背砸到墙壁,又十分尴尬地摸了摸贴在磨砂门上的那侧耳垂。

    为了保护陆离隐私,他果断转过身,拆开抑制剂包装盒,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叠在里面的说明书。

    又过去将近一刻钟,浴室内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像是有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付邀今放下已经研究透彻的Alpha抑制剂,回过头,就见磨砂玻璃门的颜色逐渐变深,显然是另一面有人靠近。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门被撞了一下。

    “……付邀今?”

    他听见了陆离沙哑的嗓音,仿佛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人,极度缺水,被烈日烘得嘴唇干裂起皮。

    “是我。”付邀今冷静地回应他。

    门锁动了动,陆离手一直在抖不听使唤,努力拨弄好几下才把反锁的浴室门打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陆离微张嘴唇喘息着,眼皮无力地半耷,眼尾猩红,黑发还在往下不停地滴水,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沾在皮肤上,白衬衫湿透之后透出肤色,某些稍深颜色的部位就更是突出得明显。

    陆离又冷又气,说话间还在打颤。

    “消不下去,我淋冷水弄了两次了,根本就没有不应期……”他咬牙切齿地攥住付邀今的衣服,右手虎口和手背印着好几个见血的咬痕,“给我打抑制剂,快……”

    闻言,付邀今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陆离松松垮垮搭在腰间的裤子上,他没有系拉链,黑色内酷边缘露在外面,底下的棉布料吸饱了水紧绷绷地黏在身上,继续往下看就是一个极为明显的包裹弧度,也是陆离这番话里所指的主语。

    “已经处于发情中的Alpha,抑制剂只能暂时缓解部分症状。”付邀今说,“其余的你还是要靠意志扛过去。”

    “我知道,别废话了。”陆离伸手握住付邀今的手腕,掌心炙热的温度烫得付邀今也跟着颤了一下,他感觉陆离都快烧起来了。

    细长的抑制剂管在付邀今左手指间转了半圈,又递到唇边用牙齿咬开透明针帽,随即约莫半个指甲长短比头发还要细的针尖干脆利落地没入了陆离后颈。

    抑制剂的刺激性很大,注射通常会带来一定的痛感,陆离忍不住眉头紧皱地闷哼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处于发情状态下的缘故,他的这声低吟带着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色气。

    欲求不满从他的每一个音调、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举止中散发出来。陆离半眯着眼睛,拇指落在付邀今的腕部内侧,轻轻摩挲,脉搏清晰稳定地在指腹下跳动,带着陆离的心跳节奏也随之同频。

    他手下抚摸的动作更用力了一些,口中吐出灼热的气息:“你的掌心……怎么了?”

    “没事,沾了点灰。”付邀今拔出针管,右手改为虚握拳以手背朝上,挡住陆离的视线。

    “当我是傻子吗?”陆离勾了勾唇角勉强笑了一下,笑容中充满了疲惫感。

    抑制剂直接作用于腺体,起效很快,大概过了十几秒之后他终于不再像方才那样硬得都在痛,感觉随时都会爆炸。但就如付邀今所言,药物只是暂时减缓了部分不适,陆离还是很难受,不过好歹不会被Omega的信息素影响神智,能够安全地离开这里。

    他挨上付邀今的肩膀,身上的冷水很快便洇湿了对方的衣服,陆离有些无赖地笑着说:“我腿上没力气,你背我回去。”

    本以为看起来就很洁癖的付邀今一定会拒绝他,但出乎意料,总是态度冷淡的Beta这次竟然没有推开他,还让陆离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然后用完好的左手揽住他的腰胯,支撑着他往前走。

    ——顺带还帮他拽住了一直在往下滑的裤腰。

    “完了,我这么落魄狼狈的模样都被你看见,”陆离仍旧是弯着眉眼,这种情况下还有功夫开玩笑,“看来只能杀了你以绝后患了。”

    “白眼狼。”付邀今说完又迅速改口,“白眼鸡。”

    “你才是……鸡……乌骨鸡……”陆离似乎是难受极了,冷得发抖,又还在不停地出汗,搭在付邀今肩头的手死死攥紧了他的衣服,甚至把付邀今的领口都扯开了些许,平直的锁骨和下方一点凹陷的阴影都露在外面。

    临出门之前,陆离微侧过头,冷冷地斜睨尚沐一眼。

    仅仅是这一道冰冷的视线,就让尚沐意识到他彻底完了,迎接他的将会是一场恐怖的报复,再无任何侥幸,他将一切都搞砸了。

    ……

    回到付邀今家的次卧,陆离迅速把身上湿冷的衣服脱掉,哆哆嗦嗦地窝进被子里。付邀今给他送来浴巾擦头发,却发现陆离的脸颊比之前更红,像蒸透又剥了皮的番茄,状态很差。

    他伸手探向陆离的额头,烧得可怕。

    付邀今还在思索着这种发情期的高热应该怎么办,掌心下陆离却有些神志不清地蹭了上来,双眸迷离地半眯起,拿他滚烫的脸颊去接触付邀今带着凉意的手背。

    “……”

    付邀今果断反手掐住陆离的脸,往外扯,“别对我的手发情。”

    陆离理智稍稍恢复了一些,委屈道:“我一个被下药的Alpha,我也不想的……”

    “活该,能尚沐逼成这样。”

    “他有道具,这属于降维打击。”陆离掀开被子,让冷空气给自己降温。身上的水干了之后,燥热感便无孔不入地蔓延开来,“他敲门说有话要和我讲,一直不停地敲,我当时急着给你打骚扰电话,不是,急着关心你什么时候下班,就随手开了门,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付邀今不想看一个大男Alpha在他面前遛鸟,拿浴巾盖上陆离的腰,但有些东西是薄薄一条浴巾根本挡不住的,又格外具有存在感,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他不禁困惑地看向陆离,想知道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羞耻心,当着日后可能要共事几千年的同事的面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行为。但很快付邀今就意识到陆离还在受着发情期的影响,他看上去好像很正常,口齿清晰,也有思考能力,但其实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要不要趁人之危给他录个小视频?付邀今用绝对真实的心路历程证明什么叫天下乌鸦一般黑。

    陆离还在继续解释他都遭遇了些什么:“等我神智恢复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尚沐家床上了,还被打了强效催情针……”他难耐地喘了口气,“前段时间部长给我赐福,让我在所有小世界的身体都不会受到管理局系统道具影响 ,所以我有点托大了。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不受影响并不是免疫,而是类似于自发性消除影响,需要时间,差点真的阴沟里翻船……”

    付邀今起身去冰箱冷冻层里取了两个买蛋糕赠送的冰袋,用柔软的厚毛巾裹住,返回卧室搁在陆离额头上。后者瞬间舒服地长抒一口气,拿冰袋冰温度一直降不下来的脸颊。

    “说起系统道具,”付邀今想起什么,“你要实在难受,可以用工分兑换万能疗愈剂。”

    “我哪有工分?”陆离把其中一个冰袋塞到浴巾下面,立刻被冰得一哆嗦,“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编外工。”

    “编外工管理局就不发工分了?”付邀今一副听到黑煤窑无良工厂的表情。

    陆离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又问:“你是正式职工,看样子也做了不少小世界任务,有不少工分吧?”他放轻嗓音,低哑地央求道,“借我买个疗愈剂好不好?”

    “……”付邀今心虚地转过头,“我也没有,都花完了。”

    “一分都不剩?”陆离诧异,“你都拿去做什么了?”

    “还债。”付邀今语焉不详地说,“总之我也是账户余额为零的穷光蛋,甚至还没172号富有。”

    不等陆离再问些什么,他站起身,实在受不了一个光裸的男人在他面前扭来扭去,“你先忍忍,睡一觉,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有什么需要跟我讲。”

    说着,付邀今将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拿到陆离枕头边,又把角落里的垃圾桶拿过来,暗示得十分明显。

    见他要走,陆离立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付邀今不是很理解:“我是Beta,没有信息素,待在这里对你的困境没有任何帮助,还会妨碍你解决生理问题。”

    “待在这。”陆离很直白地说,“你待在这会让我舒服一些。”

    为什么?付邀今还是不明白。如果他是陆离,这时候只会希望所有人都消失,然后他趁机一个人迅速坐船离开太阳系,永远不要回来。

    但既然陆离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至于非要和一个病人对着干,稍作思考便点点头应下来,去外面找出药箱,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清理他焦黑混杂着凝结血块的右手掌心。

    他先用消了毒的镊子将死皮捻出去,又用棉球沾上碘伏给皮开肉绽的创口消毒,涂上止血药,最后在掌心缠上纱布。

    付邀今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还想着要不要帮陆离右手虎口的伤口也清理一下,但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扯住,低下头,就看见陆离蜷缩成一团,一只手将他的衣摆从裤子里强硬地拽出,然后急不可耐地凑上来嗅闻上面的气息。

    而他的另一只手,伸到了浴巾底下,正在……

    付邀今愣住了。

    他震惊地从床上弹起,但没能成功远离,因为陆离抓着他衣摆的手非常用力,付邀今刚一站起来立刻失去平衡地往下栽倒,反而直接压在了陆离身上。

    两人身体接触的瞬间,就听陆离忽然在他耳边闷哼了一声,又似痛苦又似愉悦,身体僵直,随后又软软地放松下来,喘息声倒是更加粗重,胸膛大肆起伏。

    付邀今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看向他,但陆离就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一样,懒洋洋餍足地躺着,甚至完全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衣服里,深深地呼气、吸气。

    什么垃圾抑制剂?过期了吗?怎么效果这么差?

    等明天陆离彻底清醒后该不会真将他灭口吧?

    付邀今扯了好几下也没办法把衣服从陆离的鸡爪里救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脱掉上衣,被迫效仿汉哀帝断袖。

    陆离现在的脑子明显不正常,看到付邀今的动作还误会了什么,很是期待地半撑起身伸出手去搂他的后颈,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下一秒就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了房间。

    “……”

    付邀今甚至都不敢待在客厅,迅速从阳台抓件上衣进到书房关上门,头疼地坐在电脑前平复了一会心情,这才召出世界管理员屏幕,呼唤管理员03号:

    “萧伞,借我点工分买万能疗愈剂。”

    “……你能别再叫我小三了可以吗?”03号愤怒,“我都跟你说了一万次我递交给管理局的改名申请通过了。”

    “哦,你改成什么了?”付邀今心不在焉地问。

    “我也跟你说了一万次我的新名字是什么,”03号怒不可遏,“自己想,想不出来不借工分!”

    付邀今茫然地坐了一会,发现动之以情肯定没戏,就决定晓之以理:“是灭世部的06号遇到了一点麻烦。你不是一直很苦恼说没有灭世部的人脉吗?遇到那种意外脱离原著的剧本小世界没办法直接销毁。”

    “别来这套,”03号双手环在胸前,“什么灭世部06号,我听都没听过。”

    “所以你到底借不借。”付邀今也冷下了脸,欠钱的人比给钱的还大爷。

    “我要请探亲假,有个剧本世界出现角色意外重生的任务你帮我做了,背景是东方蛮夷。”

    “不可能。”

    “那工分免谈。”

    “……”

    “……”

    付邀今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我要加价。”

    “给你一千工分。”

    “成交。”

    ……

    出卖了灵魂已经变脏的付邀今拖着沉重的步伐,拿着疗愈剂返回陆离所在的次卧。

    本以为估计门内又是一个伤风败俗的画面,可一开门却竟然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只剩下凌乱的床单被褥和掉在地上的枕头。

    三级片顿时变成悬疑片。

    付邀今诧异:“陆离?”

    他先是看了眼床底,又进卫生间绕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陆离再次失去理智,循着本能的呼唤又跑对门去了,尚沐失而复得,狂喜乱舞。

    不过家里的檀香气息仍旧浓郁,玄关干干净净,付邀今也没有听见开关门声,人应该没有走……那他去哪了?

    付邀今把各个房间来来回回检查一遍,厨房和外卫都没放过,一直等到站在他本人的卧室门前,他倏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找对地方了。

    果不其然,推开门,浓烈的信息素扑面而来。他看到房间里跟被土匪洗劫过一样,所有的柜门和抽屉都被打开,他叠放整齐的衣物和床单被套等全被抱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床上,几乎垒成了一座衣山。

    筑巢期。

    这个词汇一下子就从付邀今脑海中蹦了出来。

    刚来到这个ABO六种性别特殊世界的时候,他就了解过基础信息,知道Alpha在易感期和发情期中都会有一种名为“筑巢期”的特殊状态,在缺乏陪伴和安全感的时候就会格外严重。当筑巢状态出现后,即使伴侣出现它也不会消失,会陪伴Alpha整个发情期间。

    付邀今之所以单独留意到这个词汇,是因为‘巢’这个字眼给他一种温馨的感觉,象征着家庭、安全和眷恋,虽说筑巢期其实是一个负面状态,但付邀今却对它充满了好感。

    当然,当筑巢期真正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好感尽失,只剩下头痛。

    付邀今倒不是不能理解陆离的筑巢期对象是他,毕竟两人是这个小世界里唯二的管理员,是关系最亲近的人,在没有真正恋人的情况下,向他移情十分正常。但关键他是Btea,没有信息素,即使陆离囤积再多他的衣服,将它们堆积在自己身边,筑成严密厚实的巢穴,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

    “陆离。”付邀今再次呼唤他的名字,走上前拨开床上那些层层叠叠凌乱的衣服,翻到后面他都有些脸红,怎么连穿过的内裤都塞进了这里面……

    等扒开厚重的衣服和被子,付邀今骤然察觉这底下竟然是空的,陆离没有睡在床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倏地从他背后传来,付邀今下意识侧身闪躲,但对方的速度更快,直接从后方将他扑倒在床上。

    能轻易把金属椅腿拧弯的恐怖怪力将付邀今死死摁住,右手掌心按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暴躁地拉扯他的领口,露出光洁脆弱的后颈。

    付邀今脸朝下埋在衣服里,几乎窒息,他不敢放任发情期的Alpha随便折腾,双目直接转为璀璨耀眼的金色,瞳孔一分为二,要一口气挣脱陆离的压制。

    但他不曾看到,当他开始使力的时候,陆离就像是权威遭到挑衅的帝王,眼中满是狠戾的神色,一头犹还半湿的短发骤然变长,转眼间便长度过腰,如同黑色的瀑布一般从肩头垂落。

    付邀今几乎用上全力,但没有挣动。

    他不可置信地握紧拳头,“陆离!”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声嘲他不自量力的轻笑,随即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沾上他的后颈,付邀今顿时颤了一下,亮金的重瞳霎时收拢变回黑色,胳膊和腰间不受控制地泛起鸡皮疙瘩。

    陆离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间,然后是舌头,非常用力大开大合地舔过,如同野兽在享用猎物之前的餐前礼仪,此刻的他也和充满狩猎欲望的野兽无异,难掩激动地一遍又一遍将自己的气味留在付邀今最脆弱的地方。

    “你不会要标记我吧?”付邀今左手还握着出卖灵魂换来的疗愈剂,“我是Beta,没有腺体。”

    虽然这时候尝试和陆离讲道理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但他除了嘴巴还能动一动之外,其他都在陆离的掌控之下,也就只能像这样徒劳地讲讲道理。召唤本体的时候就没反抗过,现在被小世界的力量压制回寻常Beta,就更不可能挣脱了。

    鬼知道这个活了九千年的老妖怪力气怎么这么大!

    就不该好心兑换什么疗愈剂,他应该再兑换十个尚沐同款木偶操控术,让陆离去大街上裸奔。

    不出所料,陆离对付邀今的话充耳不闻,等舔到满意的程度之后立刻张嘴咬了下去,力气大到齿间即刻溢出了血。

    付邀今吃痛地低吟一声,眉心紧蹙,Alpha的信息素以不容忽视的压迫力注入后颈,又因为无处可去,在他的身体里四处乱蹿,疼得付邀今禁不住攥紧手边的任何东西,死死咬住牙关。

    因为标记始终无法完成,陆离得不到满足,这场单方面的施压持续了很久,付邀今到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无力地趴在床上,垂着眉眼,睫毛遮住了眼瞳,看不清情绪,呼吸绵长而粗重。

    终于,陆离呆愣着放开了付邀今,他迟钝的大脑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不可能标记眼前这个男人,但又无法理解原因,疑惑地双臂撑在付邀今身体两侧,皱眉观察着他。

    付邀今深吸一口气,攒足力气直接反身一膝顶了过去,陆离被他正正踢中小腹,捂着肚子摔到了地上。

    下一秒,疗愈剂扎在了他的手臂,付邀今也懒得再管什么注射太快会不会痛之类的,一气呵成推到底,随后疲惫地将用完自动销毁的系统道具扔在地上,拖着愈发沉重的脚步走进浴室。

    镜子里,他的后颈齿痕皮开肉绽,中间的皮肤有紫色的淤血,周围都肿了起来,还有少许血珠涌出。

    ……边咬、边舔,还边吮,好你个陆离,原来是活了九千年的色鬼是吧?

    付邀今用毛巾浸水擦了擦被血迹弄脏的皮肤和衣服,听到门外有动静,像是陆离从地上站了起来,于是沉着脸出去讨要说法。他不能白吃这么大个亏,至少也要从陆离那里讨来帮他解决三个小世界的福利。要是陆离识相,主动加码要五个小世界,那也不是不行……

    推开门,他就看到陆离动作迟缓地爬上床,把自己塞进乱七八糟的衣服里,仍旧是一脸潮红,没有一点被疗愈了的样子。

    “……”

    世界管理局出品的万能疗愈剂也过期了??

    ……等下,陆离说他的这具身体不受系统道具影响,所以是负面影响无效,提供正面效果的道具也无效?

    还能这样??

    “……”白搭了03号一个人情,还得继续应付恐怖的发情期Alpha,付邀今觉得后颈疼得更厉害了。

    他不敢轻易靠近陆离,生怕这个字面意义上牙尖嘴利的家伙再吭哧给他来上一口,只能隔着一定的距离试探着呼唤道:“陆离?”

    床上的人对他的声音没什么反应,只慢吞吞地在众多衣服中不停嗅闻寻找着气味最重的那一件。

    付邀今总觉得今天他叫了无数次陆离的名字,每次叫完都有新感觉,都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

    他上前一把夺过陆离手里的内裤,脸色黑到了极点,而躺在床上的人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受又无辜地望着他。很快,陆离意识到他渴求的真正对象就站在眼前,他拨开压在身上的衣服,一下子搂住了付邀今的大腿。

    看,这就是进入小世界之前不做好背景调查的报应。只要认真研究过ABO三种性别,聪明的管理员都会像付邀今一样选择Beta作为载体身份,免受信息素和易感期影响,就不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的丑态。

    不过陆离的身份是随机的,遭这么大罪却不能完全怪罪于他,首要责任人还是不择手段的尚沐。

    但是付邀今又突然想到,就算能让陆离自行选择身份,这个脑回路清奇的锦鸡估摸着也不会乖乖选择Beta,指不定还会故意当个Omega增加任务难度。

    或许是标记耗费了太多的体力,环抱住付邀今大腿之后陆离没有再继续折腾,而是保持着这个动作安静了下来,眼皮逐渐沉重,呼吸也放缓了,慢慢进入了梦乡。

    付邀今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有空留意到陆离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长头发,部分散在床上,部分垂落到地面。他在床边只站了不到三分钟陆离就彻底睡着了,身体蜷缩,两只手还虚虚地圈着他。付邀今又等了一会才缓缓挪开对方搂着他的手,把枕头垫到陆离脑袋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发情期的Alpha太可怕了,怪不得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警惕远离发情期Alpha的提醒。

    后颈的伤口还不好清理,付邀今尝试了一下累得半死还涂不到位置,干脆放弃,锁上家门去了小区外的药店,请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帮忙处理。

    一般开在居民区以及旅店附近的药店,值班的配药师时常会遇到类似于半夜Alpha或者Omega跑来买抑制剂、避孕药,或者受伤的易感期中Omega哭唧唧跑进来求助,Alpha误被触发易感期满头大汗闯进来的情况。

    但像今天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Beta面无表情走进来,后颈被咬得皮开肉绽的情况,着实罕见。

    这年头做Beta也不安全啊……

    “您的Alpha,”配药师小心地处理着伤口,下意识想说欲求真旺盛,但这话显然很冒犯,她斟酌着措辞,“……很强悍。”

    说完她又意识到不太好,万一这名Beta是被强迫的呢?毕竟咬伤他的Alpha并没有陪他过来。

    “嗯。”付邀今简单地发出一个音节,懒得过多解释。

    配药师松了口气,连忙闭嘴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为付邀今包扎伤口。

    结束后,她又好心为客人推荐了几款药,其中还有针对Alpha的,“如果明后天他还有类似的标记行为,可以给他吃这个。”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付邀今猛地抬起了头,但因为脖子上缠着纱布,所以动作幅度不大,“明后天还会有?”

    “Alpha的发情期一般持续两到三天,今天他不是第一天吗?”

    “不是总共只有一天?”

    “那是在得到满足的情况下。”配药师谨慎地说道,目光中满是遗憾和可惜,“……而且必须是和Omega。”

    “……”

    付邀今想把陆离从家里丢出去。

    第22章

    好学生付邀今察觉到自己的功课也没有做全,非常羞愧,认认真真同配药师姐姐咨询了许多问题,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带着一大袋子的药回了家,差点靠他一人完成药店一整天的KPI。

    家里还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状态,并没有出现付邀今出门一小时,家里变了天的噩梦。

    他推开主卧房门,这回陆离终于没有再玩消失,而是安静躺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熟睡,房间里萦绕着独属于他的信息素味,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呼吸平缓小幅度地一起一伏。

    付邀今心脏落到实处,松了一口气,关上门,这才想到他晚饭还没吃。

    走进厨房,看到白天的备菜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灶台上,拿出来解冻的牛羊肉都软趴趴地瘫在盒子里,他不由得叹息一声,任劳任怨地收拾好,给自己简单下碗面,洗洗弄弄再找校领导请了两天假,然后便躺上了床。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这么早睡,但今天付邀今实在被折腾得够呛,刚钻进被子里睡意立刻就冒了上来。

    陆离霸占了他的卧室,付邀今自然只能睡陆离的床。

    Alpha就像独行的野兽,领地意识极强,仅仅是在他家待了一周时间,这个房间就充满了陆离的檀香味,特别是被子枕头这些贴身的私人物品,信息素几乎渗透了每一寸丝绸和鹅绒,付邀今睡在里面就像是被陆离紧紧从背后拥住,睡在他怀里一样。

    付邀今怀揣着这样的错觉,意识渐行渐远,沉入了梦乡……

    ……不对。

    不对劲。忽然他察觉到异样,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朝背后看去,这哪里是什么错觉,陆离真的就睡在他背后,什么也没穿,双手环抱他的腰蜷着身体,黑亮的长发洒满床铺,付邀今的的确确就睡在他怀里。

    付邀今早就预感到事情还没完,心态十分平和地打开卧室灯,手机时间指向凌晨1点。睡前干净清爽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甚至连陆离他那些动辄上万的西装也拧在了里面。

    至于陆离本尊,他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黏人地往付邀今腰侧挤了挤,将脸埋在手臂底下挡住刺眼的光线,对他撒娇:“干什么?……睡得好好的。”

    “……”

    所以筑巢期的Alpha到底处于怎样一种正常又诡异的思维状态下?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陆离分明能有逻辑地正常对话,但所作所为又没一点正常的。付邀今都被他弄得好奇了,有机会也想尝试一下处于筑巢期的感觉。

    睡前他在床头柜上备下了药和清水,就防着这一出,果不其然陆离半夜主动送上门。付邀今耐心把他扶起来坐正,就近抓过一件衣服给他穿上,松松垮垮的长袖套过脑袋,再一一伸出双臂。陆离木偶似的任他摆弄,只一双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付邀今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又将他大把的长发从领口里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付邀今都有些累了,主要还是陆离的头发太长了,黑亮柔顺,又多又密。

    他将药片和水送到陆离的嘴边,而后者没骨头似的把脑袋搭在付邀今肩头,被伺候还不满意,喂药极不配合,跟付邀今要给他下毒一样。

    “什么东西,我不吃……”

    “毒药,”付邀今没好气地说,“吃完你就会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陆离顿时轻笑一声,抬起眼睫,眸底似乎沁着一点刚睡醒的水雾,在暖光灯的照耀下波光潋滟。他倏然伸出双臂搂住付邀今,探过身子用牙齿去衔搁在他掌心的两粒白色药片,柔软的嘴唇擦过付邀今的掌心,留下一点暧昧的温度,接着又顺着他的手喝下杯里的清水,喉结一动咽下药片。

    随即他就像耗尽了全部电力一样,再次慵懒地倒回付邀今肩头,眷恋地蹭了蹭:“能死在你身上,我死而无憾。”

    付邀今想把水淋他头上。

    筑巢期的Alpha都这么烧吗?

    “陆离,说真的,我很期待后天你恢复理智的时候天塌了的表情。”付邀今已经明确知道Alpha不会丢失筑巢期的记忆,甚至反而会记得格外牢固。

    陆离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视线又渐渐下移,落在他缠着纱布的颈侧。陆离抬起左手,食指指腹沿着最外侧的线条描摹,恰恰摩挲过付邀今凸起的喉结:“怎么受伤了,脖子这么脆弱的地方你也不保护好?”

    真好意思问。付邀今隐忍地按下他的手:“你是不是要和我一起睡?”

    陆离十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在本能的驱使下讲出内心最真实的感受:“靠近你好舒服。”

    “那就再扎一针抑制剂。”付邀今说,他可不想待会睡着再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醒。

    陆离看着他手里泛着冷光的针尖,皱起眉:“不要。”

    “那可由不得你。”说着付邀今就打算来硬的,但很快他就再次被陆离制住双腕高举过头顶,就这么姿势耻辱地被压在了床上。

    “你本体到底是什么?”挣扎失败,付邀今语气不善地问,他真的很少在体能层面被这么毫不留情地碾压。

    首先排除普通人类,大部分的特种人也很难做到与他抗衡,不同物种的类人生物有可能,但得分类别,东方精怪或是西方妖魔倒是有可能,那也得是大妖……

    “不告诉你。”陆离警惕地取下付邀今手里的抑制剂,丢得远远的。

    付邀今目送抑制剂远去,就像看到生路被巨石毫不留情地堵住:“……那你多少岁,这总能跟我说了吧?”

    提起年龄问题陆离似乎还有点生气,撤去支撑力量将身体完全压在付邀今身上:“我才九百九十六,都没满一千岁,我很年轻的。”

    好一个年轻,都快活成王八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年轻?

    “从我身上下去。”付邀今冷冷地命令这位年轻小伙子。

    闻言,陆离倏然勾起一个颇为无赖的笑容,就是死赖着不走,还故意动了动腰,“别装了付老师,你也有想法了吧?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互利互惠的事情,何必这么一本正经……”

    “别动。”付邀今禁不住皱起眉,目光看向被子里。

    听他这么说,陆离笑意越发的深,偏要更用力地去磨蹭,直到听见对方呼吸乱了节拍,眼角泛上情动的绯色。他俯下身,幽幽檀香的浓淡随之变化,刻意贴到付邀今耳边暧昧地轻声问:“付老师,到底要不要我动?”

    “……”

    付邀今就像是被九条尾巴的狐狸引诱了一般,抵挡不住狐媚妖术,目光中逐渐浸染复杂的意味。

    他暗示性地微微曲起右腿,“那你松开我的手,我也想摸摸你。”

    听到他的妥协和反客为主,陆离眼底顿时充满攻击性,他仅用左手继续控制住付邀今的手腕,松开右手,指腹在付邀今的眉心轻点,向下虚虚地抚过,停留在付邀今的嘴唇上,玩乐逗弄似的来回拨弄,又用指尖强行分开唇瓣,去触碰他的牙齿。

    付邀今垂眸看了一眼他在自己唇间肆虐的手指,倏然伸出一截红润的舌配合地舔过他的指腹。

    陆离瞬间兴奋得呼吸一滞,将整只手都覆上去。付邀今垂落的眼睫毛微微发颤,乖顺地舔吻他的手指,等到嘴唇触碰到虎口交错的伤口时,他就像是格外爱怜疼惜一般的啄吻轻咬。

    一声低咒在他耳边响起,陆离俯下身低头咬住付邀今的耳垂,另一只手也迫不及待地松开,伸到被子底下去,还想要扯下付邀今的酷字玩点更刺激的。

    下一秒,陆离的后颈一痛,藏在袖口的备用抑制剂扎进他的腺体,眨眼间药水便推送完毕。

    “……”

    陆离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愣怔地和付邀今对视,对方眼底哪还有半分迷离,神色清明。

    “……”

    抑制剂起效,陆离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付邀今一把将他推开,皱着眉坐起身,犹豫要不要去隔壁睡觉,并且锁门。但说实话,就凭陆离的破坏力和执行力,区区一道木门根本拦不住他。

    思考间,付邀今回过头,就看到陆离正仰躺在床上,腺体扎了市面上最新发售的针对性强效抑制剂,可怜的Alpha眼瞳都无光了,神情呆滞,怀疑生命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

    “……”付邀今有点担心无良药店乱开药把人给一针扎傻了。

    他想了想,还是重新躺回去,给痴呆陆离盖好被子,关灯,临睡前明知无用还是不忘叮嘱一句:“老实睡觉……明天给你煮火锅。”

    ……

    本以为天亮之前陆离肯定还会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但付邀今这一觉竟然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光大亮,等他睁眼的时候都已经是翌日的中午十一点。

    煮火锅的承诺这么管用?

    付邀今往身侧看了一眼,陆离没有躺在床上,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光是这一个认知就让他的睡意瞬间消失,脑袋忍不住痛了起来,早知道昨晚合眼之前就该把陆离拿铁链拷在床头。

    “陆离……?”付邀今沉着脸出门找人。没有在客厅和厨房看到人影之后,他立刻转头去了自己卧室,除了这三处付邀今想象不到发情期第二天的陆离还能去哪里。

    推开门,付邀今发现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真正意义上的‘空空荡荡’——那些杂乱堆积的衣服裤子都消失了,被子床单和枕头也一齐失踪,衣柜里面除了光秃秃的衣架之外什么都不剩,就连搁在最上方需要踮脚才能拿到的备用被芯都不见了,偌大的卧室就只给付邀今剩了一张床垫和床架。

    以及贴在床垫上的一张字条。

    从字迹上讲,明显可以看出陆离写下这张纸条时,心情非常的复杂,落下的第一个笔触墨迹很重,还扭了几下,然后才拖出两个罪灭深重的黑字:抱歉。

    付邀今捏着这张轻飘飘的字条,禁不住挑了下眉梢。

    看来这家伙是理智回笼了。

    并且清晰回忆起自己昨天干的好事,觉得羞愧难当,这个家再也待不下去,但筑巢本能又让他放不下这些沾染了付邀今气味的东西,于是干脆帮付邀今搬空了半个家。

    平心而论,陆离这么快恢复正常付邀今有点失望。

    听说筑巢期的Alpha会特别敏感和粘人,平时越是强大冷静、压制内心情感的的人,这种特殊时期就越容易因为情绪起伏大和安全感缺失而哭泣。

    其他的筑巢期特征付邀今都身体力行地感受过了,就最后这点哭唧唧他还没在陆离身上看到。

    本以为发情期的第二天能够看到一个爱哭的九百岁年轻小伙,长长见识,没想到小伙背起他大半家当临阵脱逃了?

    付邀今遗憾地叹息,打开冰箱准备随便搞点中饭吃两口,然后就发现他一直没舍得吃的柠檬味蛋糕和洗切好的火锅涮菜连带底料也一并不见了。

    “……”该死的小偷!

    ……

    之后的两天陆离销声匿迹,一点消息也没有,像是从这个小世界里消失了。付邀今也没有主动去找他,免得刺激到对方脆弱的心脏。

    然而越是这么憋着,付邀今的期待值就拔得越高,就等着陆离不得不在他面前出现的那一天,可以好好欣赏对方的窘态,不然真对不起他脖颈上至今还没拆的绷带。

    不过陆离这些天也没闲着,筑巢期还没过,尚沐名下的工作室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回收了。

    有钱人的心机无法想象,就算法人写着尚沐的名字,一切都是自愿赠与,陆离想拿回来都如同吹口气那般简单。

    第23章

    收回工作室的下一步就是封禁平台账号,后者的操作甚至还要简单,毕竟是FGH集团旗下的社交平台,身为董事长的陆离封掉一个账号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手下负责相关工作部门就会立刻搜罗到尚沐运营账号时的不合规操作,稍加上纲上线就能合法合规地将其封禁。

    也就是这个时候,尚沐躲在昏暗的房间里握着手机,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寄托了精神与灵魂的伊甸园,其实不过是一串虚无的代码,是不在乎的人随手就能消除的数字,他曾存在过的痕迹轻而易举便被抹杀。

    冰冷的蓝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他几近疯狂的眼神,他几乎彻夜未眠,不停地在他的粉丝群里卖惨,用一些话术虐粉,鼓励他们去社交平台底下刷屏,再在各个平台上开小号,发有关尚沐的消息,制造尚沐遭受不公平待遇的舆论压力。

    青黑的眼袋挂在眼下,看着为他扯起大旗在网络上呐喊‘沐沐只有我们了’‘就算全世界背叛了你我们也会守护在你身边’的年幼过激粉,他再次燃起一丝侥幸,想着这世界上也不会任凭上位者只手遮天,或许他可以掀起一股舆论热潮,他是万中无一的重生者,受到神明眷顾的天选之子,一定会化险为夷。

    再一刷新,过激言论和搬出签名照、奶茶、口红等等为他发生的转发抽奖都被管理员以维护网络和谐为由删除了,辱骂抹黑他人p遗照等账号更是直接永封。

    随即尚沐制造虚假人设、劈腿多个Alpha的石锤就一股脑放了上来,像是早有预谋一般,铺天盖地,将之前小规模为尚沐账号封禁鸣不平的言论一举压得再也没了踪迹。

    在那之后,尚沐的数个粉丝群接连解散,最大的几个粉头集体宣布脱粉,并要求他还钱。

    私信里面堆满了恶意辱骂的消息,他在网络上接受了比上辈子更多的赞美和虚荣,也承受了百倍的恶意和暴力,尚沐几乎神经衰弱,不敢再去打开手机,可当他出门的时候,也会感觉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好像永远有恶意的目光盯着他瞧。

    尚沐崩溃地逃回租住的小房子,躲在角落里啜泣。

    1号男友前上司A工作间隙刷到相关信息,皱了皱眉,质疑当年他的眼光似乎不太行。但尚沐离职许久,他之前都已经忘掉了这个人,此刻也只是当一个平平无奇的新闻来看,十分钟后就觉得无聊,关上手机继续投入工作。

    2号男友大学生熬了半宿论文,睡得正香,忽然被舍友晃醒,紧接着手机屏幕就怼到他眼前,他刚想发火,下一秒却被里面的内容吸引,随后畅快地笑了两声,又被舍友揉着头发嘲笑他当年失恋还躲被窝里哭来着。

    3号健身教练男友在家里大口大口吸着泡面,脚下踩着几张没中奖的刮刮乐,茶几上摆了好几张彩票,他的眼睛一边盯着电视里播放的足球比赛,一边快速在手机博彩软件上下注。

    忽然,廉价的手机叮嘱弹出一个消息提醒,他叼着叉子随意瞥了眼,倏然瞪大眼睛,点开仔仔细细地浏览内容。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掌握的把柄不再有价值,尚沐自身难保更是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他气得在房间里怒吼踱步,又突然想到什么,急忙私信曝光尚沐的那些公众号,询问他们愿不愿意高价收走自己手上的视频。

    4号网红当初和尚沐互蹭流量有多欢乐,这时候避嫌就避得有多远。不过网红A这段时间过得也很不顺利,之前在D大口不择言得罪了陆离,他的资源越来越差,工作室都有放弃他转投其他新生代主播的趋势。

    这时候他干脆豁出去,给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再添一把火,巧妙曝光他和尚沐的部分聊天记录,再用春秋笔法捏造一个无辜纯良的人设,与尚沐割席的同时还不忘狠蹭一波热度抬高自己。

    但很快,他当初的各种黑历史都被人扒尚沐的同时顺带扒了出来,踩着墙倒众人推的尚沐上位的计划失败,还惹了一身骚,自顾不暇。

    5号富二代前段时间又犯病在家里闹情绪,说没人爱他只知道给他烂钱,这回他爸妈终于受不了了,怒把他扔进三线城市的子公司历练,让他知道什么叫既没爱又没钱的苦痛人生。

    现如今富二代是每天起早贪黑地上班还要被趋炎附势的小领导骂,结节都长了好几个,成天忙着写材料做PPT,根本没空刷八卦新闻,尚沐塌房的消息还是同事在餐桌上告诉他的。富二代得知之后反复确认了三遍,随即喜不自禁地和付邀今分享这个大好消息,还习惯性的像以前当大少爷那样狂发大额红包,说他还是太心软了,念着旧情没舍得往死里弄尚沐,而陆离不愧是冷血无情的大人物,做事手段就是狠,不留一丝情面。

    付邀今心想那你倒是看看尚沐都对陆离做了些什么,幸亏这个小世界是现代化法治社会,陆离只能以这般曲折的手段报复回去,这要是放在他的本体世界,尚沐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当场就被弄死了。

    富二代的红包发着发着突然收到了银行卡欠费的信息。

    “……”

    他又默默地把那些没来得及被领走的转账撤回了。

    至于6号初恋赵延……在初冬的一个雨夜,他忽然听到敲门声,疑惑地走过去,发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尚沐。Omega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淋湿了,瑟瑟发抖地抱着双臂,鼻头冻得通红,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他,小声问可以进去吗?他的包丢了,手机和钥匙都在里面,回不了家。

    赵延犹豫再三,还是侧开身子让了路。两年多的情谊不是说忘记就能立刻忘记的,尚沐也正是吃准了他心软和念旧的性格,知道这个人是他最后的机会。多么可笑,他最先放弃的Alpha却是他落魄之后唯一想到的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

    他如愿进了赵延的家门,却在客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位灵魂伴侣Omega正端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望着他。

    “延哥,今晚你除了我还约了人?”Omega摸向搁在旁边的拐杖,“那我先不打扰了。”

    “没事,你坐。”赵延取了把伞,又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递给尚沐,“打车走吧,剩下的钱找个开锁师傅,伞不用还了。”

    尚沐眼眶一红,执拗地唤道:“阿延,你这是在赶我走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赵延垂在腿侧的手握了握,撇过脸:“该说的都说过了,我没有什么还要和你讲的。”

    “延哥,”Omega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靠过来,“他身上都淋湿了,再怎么样也先给他拿块毛巾吧,别冻感冒了。”

    赵延皱紧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情愿,他欲言又止地看了Omega一眼,反身去外卫给尚沐找新的毛巾。

    这么久过去,尚沐还站在玄关上,赵延甚至没有给他拿拖鞋。让他进门,是念旧情给他留了丝颜面,却不让他再往里走,是希望他识趣以后都不要再来。

    尚沐低下头,发现他过往来到赵延家每每穿的那双拖鞋,此刻竟然穿在了Omega的脚上。他嘲讽地扯扯嘴角,眼底是妒火和恶意:“这双拖鞋,当初还是我和赵延一起买的。”

    Omega一愣,垂眸看向脚下这双毛绒绒的灰兔子拖鞋,下一秒,他又目光平静地抬起双眼,情绪没有因为尚沐的挑衅产生任何起伏。

    赵延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包洗脸巾,“没有新毛巾了,用这个擦擦吧。”

    “延哥,”Omega忽然开口,“这双拖鞋有点打滑,我能换一双吗?刚刚起身差点摔了……”

    赵延立刻抬头关切地问:“摔了?磕到哪了,腿疼不疼?”

    “没有没有,只是差一点滑倒,没有真摔。”

    “抱歉,地毯拿去清洗了,我又刚拖过地……这样,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双厚鞋套,那个摩擦力会大一些。”

    在赵延弯腰在鞋柜翻找的时候,身侧传来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尚沐知道再留下来也只会是自取其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赵延肩膀陡然一卸,松了口气。他抬起头,就看见Omega笑着倚在墙上,双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赵延莫名有些脸红:“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啊。”Omega摇摇头,“电影还没看完,继续吗?”

    ……

    最后是7号金主哥陆离……他‘失踪’了。

    付邀今耐心等了他七八天,可一直没能等到对方的音讯。等到第十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主动出击,下课后去了趟FGH集团总部园区。

    主要是他怕时间再久一点陆离就缓过那阵尴尬期了,到时候再见面就不好玩了。

    前台的工作人员并不是当初付邀今来演刁蛮小情人时的那一批,但这几位明显听闻过付邀今的传说,也认识付邀今这张脸,他刚一出现在大厅其中一位立即就殷切地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询问是否要找董事长,然后请他随自己来。

    “不要通知陆离。”付邀今说,“今天是我和他相识一个月纪念日,我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前台的职业素养强到可怕,闻言竟然还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真诚地向付邀今贺喜。

    专梯直达顶楼,值班的董助也是一脸惊讶,前台立刻为付邀今转达了他的瞎话。董助的表现更是夸张,双手掩唇,一副收到惊喜的人其实是她的做作表情,“付先生,有您在,董事长真是太幸福了。”

    付邀今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那确实幸福。

    干练的助理小姐立刻领他去了董事长办公室,敲敲门,听到请进之后知情识趣地将舞台留给付邀今,默默退后离开。

    铺满柔软地毯的百平房间内,陆离没个正形地坐在老板椅上看报表,长至小腿的黑发竟然没有剪掉,而是扎了一个高马尾,碎刘海落在前额和鬓角,他垂着眸,一直没有听到助理汇报的声音才疑惑地抬起眼。

    下一秒,他就跟看到了鬼一样睁圆了双眼,猛地从椅子上坐正。

    “好久不见。”付邀今反手关上了门,神色淡然,一如过往见面的每一次。

    一瞬间的慌乱过后,陆离迅速镇定下来,目光重新落回报表上,一目十行地阅读完最后一页,拾笔签下名字:“你怎么来了?”

    ……还是来晚了,让他缓过劲了。

    付邀今踩着厚实的地毯,不动声色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摘下纯色羊毛围巾搁在一旁,又缓缓地解开大衣的扣子,“我不能来?”

    “……”陆离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在尝试分析付邀今此刻的心理。等到付邀今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别在胸前的一枚金色麦穗胸针上。

    很漂亮的黄钻,陆离心想,是用我给他的卡买的吗?

    他下意识地寻求答案,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当视线抬起对上付邀今的黑眼睛时,陆离又忍不住避开了对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一天夜晚,当他肆意妄为地用手指玩弄付邀今的唇齿,吐露出无数淫词艳语亵渎他,手掌遮住对方的大半张脸,试图拉着他和自己一同沉沦。

    情欲将理智冲洗殆尽,他忘记了他那时都产生了多少放肆的念头,但是他清晰记得这一双漆黑的眼,从指缝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专注又深邃。

    此后的数天内,陆离就连梦中都是这一双眼睛。

    他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握紧又放松,倏然微微勾起唇角,是个狡黠地笑:“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来意么?”

    陆离佯装无趣地叹口气,将钢笔放回笔筒,“不就是最近这个世界副本有些不稳定,你意识到尚沐有离世的念头了吗?恭喜,任务即将完成。”

    他猜得没有错,这确实是付邀今的来意之一,“你知道现在尚沐去哪里了吗?”

    “……前天凌晨,他购买了一张回老家的车票。”陆离后仰靠在椅背上,“首都待不下去,回家投奔父母了。”

    重A轻BO的父母又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或许刚到家的第一天亲情还算充裕,但第二天父母就开始算计起来,评估尚沐的价值,张罗相亲,兴致勃勃地要将他嫁给老家有钱的Alpha,换取高额彩礼补贴他的Alpha兄弟姐妹。

    一如他厌恶而绝望的前一生。

    付邀今点了点头,“时机快成熟了,他不会再想过一遍和上辈子同样的生活,就差一个契机……随时准备去收集他的灵魂。”

    “了解。”陆离手上不得闲,又拿起了一支触控笔来回地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房间内悄然安静了下来,付邀今一副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的样子,陆离也没再找新的话题,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无声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倏然,付邀今站起身,取过搁在一旁的围巾:“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新的动向再联系。”

    听到他要离开,陆离此刻倒是鲜活起来,像是终于长腿了一般从办公桌后走过来:“……那个,你的衣服被子那些我都让管家洗干净了,明天给你送回去。”

    “不用麻烦了,”付邀今系好围巾,“这个世界也存在不了多久,那些春秋的衣服我也用不着了。”

    “你怎么来的?”陆离又问,“我派司机送你回去。”

    “我自己开的车。”付邀今理了理衣领,回过头,忽然问,“你的头发,怎么和其他人解释的?”

    陆离愣了下,目光移到他肩头垂落的长发,摇摇头:“没解释,估计都默认我突发奇想去做接发了。”

    付邀今微微笑了下,缓步走到门前,但就在他伸手去握把手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出声打断他:“付邀今,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

    “当时神志不清,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请你相信,那些行为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而是受到了筑巢期的影响,”陆离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虽然我没有直接表明过,但其实我一直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们世界管理局的员工大多时间游走于各个小世界,即使是一些共事百年的同事之间可能都没见过面,这次阴差阳错结识了你,是我这些年来最庆幸的事情……所以,希望那件事不要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可以吗?”

    付邀今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直到陆离又谨慎地问了一句:“你还是……很在意吗?”

    “不会,”付邀今倏然缓和了神色,“我了解Alpha的易感期,确实会做出很多情非得已的事情,我不会因此对你有意见,陆离,我也同样很高兴能认识你,我的朋友不多,希望我们在未来的几百,几千年里都能和睦相处。那天晚上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了。”

    “好。”

    付邀今再朝陆离颔首,推开门走了出去。

    陆离一直注视着付邀今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细窄的门缝之中。当董事长办公室房门闭合的那一刻,陆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他很是好心情地反身坐回老板椅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拘谨和正经。

    他坐在旋椅上轻飘飘地转了半圈,眼底满是兴奋和算计,又禁不住回味起他说‘以后还是朋友’的时候,付邀今那明显的怔愣,他顿时笑得更加开怀,像是一只布置好了陷阱的狐狸,窃笑着躲在草丛后面,等待那只毛羽靓丽的长尾鸟踏足。

    地下车库内,付邀今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他面无表情地系好安全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按下启动键。

    他没有立刻踩下油门,而是坐在车里安静等待着发动机的暖气充盈四周。

    倏然,付邀今轻嗤了一声,似乎是个不屑的声音,但后视镜内又能清楚看到他的眼底浮现出轻缓的笑意,带着一丝兴味。

    一分钟后,车辆启动,驶出车库缓缓顺着园区宽敞的道路汇入车流之中。

    作者有话说:

    06:放心同志们,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01:……

    第24章

    看着眼前油腻装逼的Alpha,看着饭桌上高谈阔论的父亲,看着化了浓妆和姊妹谈笑的母亲,一瞬间尚沐仿佛回到了过去,重生好似只是他临死前的一场幻梦,他又回到了那个破旧逼仄的房间里,吃了廉价的外卖,听着丈夫失意颓败的吼叫,宛若墙角寄生的鼠蚁,在虚拟网络上寻求存在感,幻想着人生从头来过……可终究什么也没有改变。

    不,还是变了,这次相亲的Alpha并不是他上辈子的丈夫。

    尚沐毫无神采的眼睛眨了一下,那个人呢?

    这辈子没有和他结婚,那个人过得怎么样?该不会娶了一个贤内助,被管得服服帖帖的,生意越做越大,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吧?

    尚沐这段时日被磋磨得古井无波的内心终于产生了一丝好奇。相亲结束之后,他独自一人随着记忆中的那条路线,熟门熟路地来到他曾经居住了近十年的地方。

    别墅外栽种着熟悉的花草,隔着庭院,透过窗户,他看到了内里熟悉的装修,也有陌生的陈设,那是来自新主人的喜好。其实他最开始和丈夫还是有过相处融洽的日子的,虽然短暂,但也曾欢笑过,有过相伴终生的承诺。

    他安静地站在院墙外发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Omega正惊讶地看着他。

    尚沐觉得他似乎有些脸熟,但又叫不上来名字,对方却是熟稔地靠上来,言语间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两三句寒暄之后,尚沐得知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也在记忆中翻出当年他们的过去,曾经他们的关系很好,好到被同学误以为是双胞胎,但造化弄人,当年关系亲若兄弟的两人,毕业后却逐渐断了联系,如今隔了一世再回忆起来,更是模糊不清。

    同时,这名Omega也是这辈子眼前这幢别墅的另一个主人。

    Omega带他进门,让保姆给他端上茶果点心,不经意间显摆他一柜子的名牌包和衣服。

    尚沐安安静静地看着,恍若间想起了自己,当年的他也是这样,丈夫连日不回家,花天酒地,父母不理解他的寂寞,他就泄愤似的逛街买包吃大餐,感觉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还嚣张地在网络上和其他Omega们炫耀,被称赞作人间清醒,但其中的心酸冷暖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如果真的能做一个只看钱的人就好了。

    他眼界开阔了太多,知道真正位高权重的有钱人是什么样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花钱如流水,知道他们的冷漠与无情。他也看到了真挚的情感和温馨,见识了相隔两辈子历经坎坷仍旧会被彼此吸引的感情。

    晚上,同学留他吃饭,说老公工作繁忙,时常不顾家。但尚沐清楚那个Alpha这个时候在哪里喝酒,点了哪个他最喜欢的小O,甚至回忆起这个时间点那个Alpha的公司已经入不敷出,囤积大量卖不出去的货物,资金链条断裂,但妻子还在一无所知地靠奢侈品维系生活的体面,丈夫还在外面花天酒地。

    吃完饭,又和同学聊了一会,尚沐去了那家Alpha最爱逛的夜总会,不出所料在门口看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前任丈夫。

    依旧是讨厌的一身酒气,色眯眯地占工作人员的便宜,没有注意到秘书嫌恶的眼神,也没有发现下属已经在悄悄联系竞争对手的公司,随时准备跳槽。

    Alpha喝醉了酒,冷风一吹,踉踉跄跄地跑到桥边对着湖水呕吐,本该搀扶照顾他的秘书还在和其他老板应酬,经验浅的实习生在旁边给老板的妻子打电话,却得到了让他死在外面怒气冲冲的回复。

    尚沐缓缓走到Alpha身边站着,看他吐得一身狼狈,醉眼朦胧抬眼看人。

    他太熟悉这个人了,这个伴他度过半生的Alpha,这个和他一样即使重来仍旧把生活过得一团糟的男人。

    “你是……谁?”

    尚沐听到Alpha这么问。

    忽然,他笑了一声,冰冷的江风拂过,带着一丝水腥气,他在缥缈的微风中体会到了释然,过往的一切爱恨,那些激烈鲜明的情感仿佛都这么风轻云淡地散去了。

    紧接着心中涌现的便是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厌倦。

    他闭上了眼睛,发丝在风中起伏,身体随之缓慢分解成无数的碎片,如日出后的泡沫一般消失在远方。周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像是停止播放的旧胶卷,意识伴着风一点一点地飘远,温暖而平静。

    一抹浅淡的荧光从他消失的身体里渐渐升起,如透明莹润的水母,在空中一上一下地漂浮着,直到落在了一只莹玉般修长宽大的手掌中。

    付邀今垂着眸,掌心间筑起一座小小的冰蓝色牢笼,困住了这抹小小的灵魂,浅色光并没有挣扎,像是疲惫的船只泊在了港湾,安安静静地坠落沉寂。

    他收拢掌心,回过头,看向他的侧后方,先前这个位置上分明站着一个黑影,付邀今的眼角余光甚至看到了对方飘扬的衣摆。男人就那么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一名缄默而强大的守护者。而但此时此刻,付邀今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整个世界副本都在快速解体消融,复刻的伪灵们也于沉默之中无声迎接灭亡,而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男人立在原地,如同神明一般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一个世界的消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付邀今重新转过身,向前迈步,身旁的一切如按下了加速键,转眼间便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他始终无言地在时空长廊中向前行进,不会为任何声音和画面停下脚步。直到他倏然抬脚跨过一扇巨大的拱门,四周的场景骤然间定格,变成最为熟悉的地方。付邀今终于停下了脚步,双眸由深黑转为璀璨的金黄色,一头黑发也在眨眼之间褪去颜色,转变为了银白短发。

    在他身后,高耸沉重的时空拱门轰然关闭,如同演出谢幕一般缓缓消失于无形。

    03号管理员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

    付邀今回以点头示意,转身拾阶而下。这时,一只半透明的枝桠悄无声息地从高空中投下,姿态轻缓而温柔地在他面前舒展开叶片,可以清晰看到叶片上细长错落的经脉。付邀今也向它张开右手,正方形的透蓝色牢笼如冰块融化一般消失,光团缓缓漂浮到半透明叶片上,被世界之树的亿忆根枝桠之一轻柔地包裹,纳入温暖的怀抱之中。

    而融化在付邀今手里囚禁灵魂的牢笼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钻石,作为小世界的战利品被他握进掌心。

    “祝贺你啊,任务顺利完成。”看到付邀今踏过数百台阶,洗去一身浮华,终于走出任务执行间,03号管理员萧伞站在门口非常不走心地祝福道,“得了多少工分?”

    付邀今泰然自若地点开管理员屏幕,搜索查询,然后就看到了一行让他表情管理失败的数字:“……二百五?”

    他很不理解地点开工分计算界面,猩红的投诉二字打在备注栏里,再点开就看到一整页的:我好惨啊,惨,惨惨惨,惨惨惨惨惨惨惨惨惨……

    与此同时,监督部发来私信,表示:维护部的01号管理员付邀今,根据某匿名灵魂提交一封举报信内容里,充斥着对你言辞十分激烈的投诉,我们需要对你的工作情况和态度进行严肃评估,暂扣六百工分,等审核结束之后再酌情发放,并会将审核结果纳入年底绩效的系数计算中。

    付邀今气得差点没把管理员光脑捏碎了,“要不是不想死,”他咬牙切齿,“谁给你们干活……”

    “节哀。”萧伞这回倒是祝福得真心实意,“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次剧本世界任务归来,工分一分没得不说,还倒扣一百六。”

    “记得,你骂了整整半个月,去食堂顿顿点鹿肉,吃得半夜直淌鼻血。”

    既然木已成舟,付邀今也就不再多想工分和投诉的问题,他心里还压着另一个稍有在意的事,“萧伞,你知道怎么去灭世部吗?”

    世界管理局不像陆离的FGH集团园区那样,公司所有员工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集中办公,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它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整体,而是同时存在于多个维度里,各个部门也都分散在各个不同的宇宙缝隙之中,由世界之树的枝桠串联维系,职工再由特定的通道往返各处。

    甚至即使是同一个部门,可能也会分裂出无数个不同的办公点,开个门跨越大半个时空,职员之间联系松散,几乎没什么大交情。

    像付邀今和萧伞这种已经是个例中的个例,两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做任务的时间线莫名合拍,总能在管理局里碰见,久而久之混成了朋友。

    当然,也是塑料情谊的朋友,就比如萧伞和付邀今讲了无数次他改了新的名字,付邀今张口还是一声字正腔圆的‘小三’。

    萧伞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来我新改的名字是什么。”

    概因早就收到了萧伞承诺的一千工分,付邀今此刻讲话非常硬气:“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03号管理员无奈地叹息一声,“那我最后跟你说一次,我的新名字是,萧念,以后都请叫我萧念。”

    “萧念。”付邀今重复了一遍,“萧念,你知道怎么去灭世部吗?”

    “去灭世部做什么?”萧念困惑地问,“那边聚集了一群脾气古怪的老妖怪,一个比一个不好相处。”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是不是去找你之前提过的那个,06号?……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付邀今沉默几秒,不知道为什么岔开了话题:“也不是要去找他,只是在世界副本里面机缘巧合遇到,对灭世部的编外工这种平时都遇不到的特殊工种有些好奇,他的本体是什么我都不清楚。”

    “居然还是个编外?”萧念讶然,“那他得是力量非常强大,且格外长寿的近神类生物了,人类估计做不到,要得是玄武、麒麟,九尾狐这种神话生物……九尾狐也不大行,一条尾巴五百年,满打满算也就四千五百年的寿命,管理局不会分配它去灭世部。”

    “也就·四千五百年?”

    “毁灭世界是会折损执行者寿命的,越完整、存在时间越长的世界损耗的就越多,十年到百年不等。”萧念说,“四千五百年够他灭世几次?”

    “可以用工分换寿命,不行还可以赊账,这方面管理局还是很宽容的。”付邀今说,但转念他又想到陆离曾说过编外工没有工分。

    “编外不是管理局的正式职工,行动不受那些条条规规的限制,但与此同时也没有工分福利,”萧念说,“基本上愿意去灭世部的,都是一群不太想活的暴力分子,无朋无友、亲情断绝,他们认为长寿是一种可怕的诅咒,想要用临死前的贡献向世界之树换取优渥顺遂的来生,或者是他们想要交换的其他条件。”

    “……”

    见付邀今敛眸思索,一直没说话,萧念察觉到自己失言,付邀今明显是对那个06号印象是正面的,他却在这里‘诋毁’对方,萧念又连忙补充一句:“但也不是全部,灭世部里也有那种吃得空的家伙,喜欢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不同的小世界里面游戏人间,就当是位面旅游,顺便再做点好人好事,帮管理局解决些小问题什么的。”

    听着这百分百属于安慰范畴的额外补充,付邀今拍拍萧念的肩膀,“谢谢,感动到了。”

    “……不是,我好心安慰你,你在这阴阳我?是不是阴阳我?”

    听着萧念的骂声,付邀今心里那点杞人忧天的阴霾散去,放松地笑了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监督部核实结果下达,某匿名灵魂的投诉成立,他被记过一次。如果再有下次,他就将被抹除记忆投放小世界进行工作水平和业务能力考核。

    “荒谬。”这是付邀今收到判决书时的第一反应,他怒而申请行政复议,两天后复议驳回,维持原判。但监督部又表示综合考虑之下,付邀今并没有利用管理员权势肆意欺压小世界灵魂,所作所为虽然不符合人道主义规范,但念其初衷是好的,还算事出有因,也圆满完成任务,所以将扣押的六百工分退回,并再补发八百工分。

    付邀今:“……”

    看着账户里烫手的工分,贫困打工人付邀今痛而屈服于金钱的力量。

    第25章

    这次执勤结束,付邀今原本是打算回他的诞生本源世界先躺上三个月,好好休息,但无奈之前他没抵挡住03号管理员萧念的诱惑,收了对方的脏钱,所以仅在管理局职工宿舍歇息三天就得开始准备下一个bug副本的任务。

    萧念负责的大多都是剧本世界,这类非自然的世界起源一般会是一本小说或漫画,有明确的剧情线,稳定性较差。

    他这次出一千工分买命钱请付邀今加班的也是一个剧本世界的衍生bug,较弱的稳定性使得管理员莅临世界无法像上一次那样,按照个人喜好随意虚构新的形象,他们就只能指定一个大致的范围,然后随机替代其中一个已经存在的人物身份。

    但有些时候这种强行的顶替会产生一些逻辑上无法闭环的地方,届时世界就会像不断自清洁的海水一样,主动为管理员修正这些不和谐的错误以维护自身稳定性。

    在付邀今回到管理局的当天,萧念就把小世界剧情硬壳书交给了他,不过惯来勤勉的付邀今这次却难得犯懒,偷了三日闲,而后才慢吞吞地翻阅起了书本。

    这本小说的剧情讲的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官家二小姐,家道中落无奈进皇宫之中当了侍女,历经无数磨难坎坷,最终成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故事。

    而那位因执念过重催生出bug世界副本,死后重生的角色……付邀今读完整本小说后都没看到这个人。

    他不信邪地逐字逐句又阅读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在犄角旮旯里看到了一个关键词:赤桓族。

    前后与它相关的内容也只有一段:一名将军在朝堂上告知赤桓族年迈的老鹰王病入膏肓,他有两个儿子,都是有力的王位争夺者,他认为朝廷可以私下分别接触两位小鹰王,帮助势弱的一方,让他们内斗得更加激烈,以此来削弱赤桓族的实力,减轻边防将士的负担。

    皇帝同意了将军的提议,然后感慨了一声也不知道我六皇叔家那病弱的堂妹去年和亲远嫁赤桓,在荒凉的西南蛮戎小国过得怎么样?想不想家?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皇帝就去后宫处理两位贵妃争宠起冲突的事宜,一地鸡毛,赤桓二字再也没在剧情里出现过。

    “……”付邀今大概明白为什么萧念宁愿出一千工分也要把这个副本推出来了,探亲假什么的都是借口,纯粹是任务太坑。

    不过好在管理员系统里面还有搜集到的重生异常信息报告,让付邀今不至于真的两眼一抹黑进入小世界副本。

    这位神秘的重生者就是皇帝和将军两段简短的对话里提及到的赤桓族老鹰王的大儿子。他是王位争夺中失败的那一方,不但自身惨死,母亲和妹妹都成了权利的陪葬品,在他眼前被虐杀。

    在临死前,大王子不顾尊严跪地祈求老二留他无辜的小妹一命,可二王子奉行斩草除根的理念,还是在大王子的面前亲手处决了他的母妃和小妹。大王子悲痛于自己的无能,不能保护至亲之人,怨念太强重生回了两年前,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再让悲剧重新上演。

    虽然信息较少,但目前看起来任务也不难……付邀今思索着,只要让大王子在鹰主之位的争夺中获胜,成为新一任的鹰王,他的母亲和妹妹就不会惨死,还能手刃仇敌,就达成他的心愿。

    到时候强权在握,族人生活富饶,母亲妹妹幸福平安,大王子眺望牛羊群、草原和蓝天,产生我此生已无憾矣的想法,付邀今就能锁住他的灵魂带他离世。

    如果可以自行选择身份,付邀今大概率会顶替大王子帐下的某位谋士,帮助他出谋划策;亦或中原朝廷的哪个边防将士,刚猛一点,直接上去就把政敌二王子给宰了。

    ……后面这个方法有待考量,毕竟对手死得太快了,大王子的重生还没有什么实感就缺了目标,可能会催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他因为缺少成就感决定把重生心愿改成踏平中原,一统天下。

    付邀今休息了一晚上,隔日便收拾好本就不多的个人物品,准备进入任务执行间。

    临出发前,他忽然转身对03号萧念说:“如果,过几天有人来找我,你就让他两年后再来。”

    “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找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再回来执行任务?”萧念很直白地问,“又不急这一天两天。”

    “……因为他的职员简历里除了姓名、部门和编号之外全是保密信息,并且拒绝添加好友。”

    萧念恍然:“啊,所以你们想要取得联系只能等他来找你。”

    萧念二次恍然:“哦,所以整整三天过去了,他都没来找你,甚至不愿意添加你的管理员内部系统好友。”

    萧念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哈,付邀今,你也有今天。”

    “……”

    付邀今转身就面无表情地进了任务执行间,头也不回。

    等到他的身影被时空之门吞噬,一直表现得没心没肺的萧念也怅然长叹一口气,感慨他们这些人真是聚少离多,随后便低下头,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倏然,他在道路前方看到了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发尾一直垂到小腿,有着一双非常特别的赤色眼瞳,走走停停,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见到萧念迎面过来,他立刻快步上前,“问一下,01号付邀今在这儿吗?”

    “呃?”萧念懵了下,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灭世部06号?”

    听到他脱口而出自己的编号,陆离一下子就笑起来,“是我,付邀今跟你提起我了?”

    “对……”

    “他人呢?”

    “付邀今他……”萧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两人的阴差阳错,踟蹰一会才反手指向任务执行间,硬着头皮说,“……他刚走。”

    “……”陆离缓缓敛起笑,“什么意思?”

    “他去小世界执勤了,让你……两年后再来。”

    陆离脸色阴沉得可怕:“两年后?”——

    九月底晌午的太阳仍旧毒辣,轿夫们大汗淋漓地坐在阴凉地里休息,旁边栖着稀稀拉拉拖成一长排的送亲队伍,只有护卫们还算警醒地环顾四周,保护着地上的一箱箱细软嫁妆。

    付邀今在轿子里醒过来的时候,恰是一名婢女素手从外掀开轿帘,小步端着一杯温水递上前,嗓音细小,“少爷,喝点水吧。听赤桓那边的使臣说,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他们部族最外围的牧区了。”

    少爷?

    他这是替了书中哪一人的身份?

    思索间,付邀今抬手去接婢女递来的瓷杯,倏然察觉他的手比寻常白了许多,像是被修图软件磨了皮一般,十根手指又细又嫩,失去了原有的力量感。

    视线沿着两手再往上移,付邀今就看到他的身上竟然穿着一件颜色异常鲜艳且绣工精美繁复的华服,再低头仔细一瞧,这明显就是一件火红色的嫁衣,甚至镶嵌金银珍珠的凤冠和红盖头就摆在轿中一隅。

    “……”他到底变成谁了?

    还不等他喝上水,婢女忽地小声啜泣起来:“少爷,您说您这是……何苦呢?虽说赤桓的老鹰王已病得下不来床,可,可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死罪啊,是要被砍头的,郡主她也一定会被抓回来……赤桓民风彪悍,以鹰为图腾,听说他们会将处以死刑的人送到老鹰谷,让鹰一口一口啄走他身上的肉,直到变成一具血淋淋的骨架……”

    莫名其妙上来就被科普一项封建酷刑的付邀今:“……”

    他定了定心神,不动声色地问:“有镜子吗?”

    婢女连忙止住哭泣,笑着说:“有的有的,少爷您的容貌无恙,等到了今夜的喜宴上,一定也是艳冠群芳,羡慕死那群五大三粗的蛮子。”

    说着,她从贴身布包里摸出一把巴掌大的小铜镜和一罐口脂,恭敬地递给付邀今,后者顶着强烈的不详预感接过镜子,在里面看到了一张既是他又不是他的脸。

    或者说大体长相7分还是他本人,剩下的3分主要体现在脸型轮廓的变化,原来成年男性特征显著棱角分明的脸型重塑成了柔美靓丽的模样,眼睛形状也圆润了些许,更加的漂亮,雌雄莫辨。

    “……”

    忽然,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响起,紧接着是高亢的哨音,转瞬之间就逼近了送亲队伍。

    有几个轿夫慌慌张张地大喊土匪来了,吓得四处乱跑,护卫们纷纷警惕地拔出佩刀,围住付邀今所在的这方软轿,而赤桓族的使臣连忙拍马来到队伍最前面,高声呼喊别怕,是我的族人。

    骚动间,一小群穿着夷服戎装,挎着弯刀背着弓箭的骑兵快速靠了过来,各个黑不溜秋五大三粗,队伍也没什么阵型,林林散散地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其中一个隔着老远就大声地问:“是中原来和亲的公主吗?”

    赤桓族使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吸足气回以一个同样调子的马哨,洪亮悠长,带着宏大草原独有的开阔与无拘无束,这是家乡与族人才会有的声音,胜过千言万语,瞬间就点燃了这群骑兵的热情。

    他们大笑着骑马围过来,绕着送亲的队伍肆无忌惮地转圈,喜气洋洋地呐喊、吹哨,像戏弄一般将包围圈缩小至最中心最华贵的那顶红轿子,看着那些相较他们的肤色而言全显白嫩干净的侍卫们紧张地握着刀,如临大敌,纷纷哈哈大笑。

    “中原的公主就坐在里面吗?”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掀开帘子,让我们看看长什么样。”

    “放肆!”护卫统领终于忍不住阻止他们不尊敬的行为,“郡主尊容岂是你等看得!”

    付邀今坐在轿中从头至尾都没什么表情,但他的婢女确实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气得发抖,眼眶泛红道:“太没规矩了,少爷,这群未开化的野蛮人,少爷……”

    轿外传出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大笑。

    “你们这些中原来的小兔子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太多,我们草原的雄鹰从来不讲究那些,看看我们未来的小王妃算得上什么,我们还要请她喝酒嘞!”

    护卫统领神情严肃地命令道:“退后。”

    这群赤桓族迎亲的先锋队大概率就是来看看热闹,顺便给他们这群人一个下马威。小说剧情中,这段时间的中原朝廷积贫积弱,送公主和亲也纯属无奈之举,用皇室亲眷换取生存空间。

    轿外的骚动声更大了,一些赤桓族人叫嚷着是不是轿子坐的不是公主,要直接闯进轿中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婢女脸瞬间白了,虽然外面这些人只是在为他们的无礼和莽撞找借口,但无意中竟然直接揭穿了真相,她吓得脸色煞白,不住地瑟瑟发抖。

    “别怕。”付邀今倏然出声,平静地安慰她。

    婢女惴惴不安地抬头望他,却发现付邀今竟然真的坐到轿窗那边,伸手就要掀开帘子。

    “不可啊少爷,”她连忙拾起红盖头阻止道,“新婚夜前新娘子是不能被外人看到容貌的。”

    “中原的死规矩罢了,”付邀今看了她一眼,“他们这点倒是说的对,那些繁缛的条条框框,到了这里便不必再遵守了。”

    说着,他抬手撩开轿帘,未施粉黛,只轻描淡写地横去一眼,就让正对着窗口叫嚷得最欢的那名骑兵统领失了言语。

    作者有话说:

    女装攻,01在这个小世界会变矮,178左右吧

    至于06,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26章

    “中原公主又白又瘦,像没吃饭的细犬。”

    “中原人敷衍我们,送来一只病恹恹的羊羔子。”

    “把她还给中原皇帝,换个壮实点的来!”

    ……

    付邀今掀开帘子之后,围在外面的赤桓人先是集体沉默了一阵,随即便你一言我一语当着一众中原人的面大声议论起来。听到这些粗鄙的草原莽汉如此诋毁他们的郡主,侍卫们气得手里紧握的刀噌噌作响,几乎要冲上去和他们拼命。

    除了这帮骑在马上的傻缺之外,赤桓族也有文化程度高有教养的人,譬如在中原送亲队伍里的赤桓族使臣。此刻他一个脑袋两个大,赶紧站出来为中原公主说话,讲六王爷家的郡主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倾国倾城,在中原就讲究肤白貌美,郡主称得上是绝色美人。

    但追求民风彪悍讲究健康美的赤桓族人哪管得了这些,打着马转圈,吓得轿外伺候的小婢女们眼角噙泪,都缩成一块。

    付邀今心头本就有气,此刻压抑的怒火更是成功通过血管爆发到头顶,他的脸色彻底沉下去,却没有发飙动怒,只是倏然扬声问那骑兵统领:“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酒呢?”

    哄笑声猛地噤了,胡子拉碴的赤桓小统领露出惊讶的神情,转过马头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女人,细瘦的身躯仿佛草原的狂风一吹就能散架,嗓音倒是清亮,像春日三月一望无际的湖泊。

    “呵。”他不屑地笑笑,从腰间解下装酒的皮囊,在付邀今面前晃了晃,“公主,我们赤桓族的男人喝的都是烈酒,你们喝不了,还是等到晚上的喜宴上和我们鹰王喝交杯酒吧。”

    说罢,赤桓人又是配合地哈哈大笑,着实气人。

    “我可是听说,你们喝的都是马奶酒。”付邀今也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喝酒就喝酒,还要配点奶味?怎么不干脆躺到妈妈的怀里喝?”

    他的话音落下,中原侍卫们连忙鼓足了劲地大笑叫好,管他郡主都说了些什么,先把这群蛮子嚣张的气焰打压回去。

    骑兵统领脸色果然不好看起来,一双眼阴沉沉地扫视这些细皮嫩肉的家伙。赤桓族也叫鹰族,崇敬天空之主苍鹰,就连部族里的人眼型都像鹰隼般锋利,他忽然冷嗤一声,将酒囊直直抛给付邀今,“中原人嘴皮子就是利索,男人女人都能言善辩。”

    付邀今抬手接过皮囊,捏住宽大的袖摆拨开木塞,高粱酒气味瞬间扑鼻而来,他抬眸向婢女示意丝帕,在对方担忧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用绣绢擦干净壶嘴,随后便大大方方地仰头,隔空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起酒来。

    不出所料,受制于古代落后的酿酒技法和设备,发酵酒的度数不高,付邀今一口气喝下半囊,脸不红气不喘,还有点嫌弃里面杂质太多。随后他又优雅端庄地拿帕子擦擦嘴,将皮囊给人抛了回去,还故意高升命令侍卫道:“还他两升中原的酒,让他也长长见识,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酒。”

    中原郡主的刁蛮飒爽终于镇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赤桓族有他们自己的文明和习俗传统,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地界,中原的谦逊和礼仪只会被他们排挤嘲笑,足够强势才能得到尊重。

    小统领心底不再那么轻视这些中原来的人,面子上却不愿意落人一等,策马靠得更近,“公主,我等是鹰王派来保护接亲队伍的,可你们前进太过缓慢,按这速度,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主帐,若耽误了吉时,平白惹鹰王不悦……不如,公主移驾与我等一同骑马前往可好?嫁妆物品等自有其余族人来接,保管一样都丢不了。”

    好家伙,又是让公主喝酒,又是劝公主骑马,下一步是不是要找公主干架了?

    不过这个提议正中付邀今下怀,脚下这种破轿子他坐过,颠得人都能散架,而且帘子一拉还不透风,草原的烈日晒半天下来,他能馊在里面。

    “行啊。”他不顾婢女侍卫们的劝阻一口应了下来,把最外的嫁衣罩衫脱下,又在轿里找到棉垫绑在腿内容易因骑马摩擦破皮的地方,然后撩起裙摆就弯腰下了轿。

    等站起感受到视野角度的不适应,付邀今才发现他的身高竟然也被这个该死的世界调矮了。但即便如此,他也远高于寻常古代的女性,甚至部分男人也没他高,再加上嫁衣的鲜红艳丽,和一众婢女侍卫站在一起就显得格外出挑,鹤立鸡群。

    赤桓族骑兵小统领本意是要付邀今坐在他们之中最擅骑术的那人身后,却没想到这公主说了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偏要独自一人骑马。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再给中原公主牵来一匹烈马,老实选了一匹最为温顺的枣红色母马,亲手将缰绳和马鞭递到了付邀今手里。

    就见这位瘦瘦弱弱的公主温柔地摸了摸马面,像是打好关系那般在叶片似的马耳朵旁耳语两句,随即抬脚跨上脚蹬,拒绝旁人帮扶,十分轻盈地用了个巧劲,大红色衣袂翻舞,下一秒人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这次都不用自家人壮声势,就有赤桓人主动喝了声彩。

    付邀今松了松缰绳,通人性的马匹就开始缓慢向前踱步,再一挥鞭,它立刻撒开蹄子在无尽的草原上加速狂奔起来。

    “诶,公主等一下!”不止是送亲的人,就连赤桓人也惊了,这中原公主怎么比他们还莽撞?路都不知道往哪走人都快跑没影了,他们顾不得接上其他人,好几个连忙追上去,剩下的也是一头雾水兵荒马乱。

    付邀今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肆意策马狂奔,感受草籽与泥土自然的气息。

    草甸冷冽的风吹乱他乌黑的长发,吹起他的红嫁衣,吹远了他的思绪……

    ——吹得他刚一下马就头晕脑胀发了热。

    虽然付邀今本人身强体壮,私下是烟酒都来,但这具小世界的身体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骄矜小贵族。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剧情是改成了哪位王府不受重视的少爷胆大包天替嫁郡主,但无论哪位都是金枝玉叶,付邀今今天又是喝酒又是骑马吹冷风,草原昼夜温差大,再加上这具身体之前在轿子里颠簸了月余,心力交瘁。一跃下马他就踉跄了几步,晕晕沉沉的,都有些恍惚。

    进了赤桓的王族大营便不准再骑马,一律只能步行,绵延的大大小小帐篷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部落,一眼望不到头,其中最大的毡帐就属于老鹰王。

    或许是对中原和亲一事的轻视,又或许是赤桓族的习俗本就从简,大营内并未对中原和亲队伍的到来以及晚上的婚礼有过多准备,除了在帐篷上系了些彩带之外,就是杀羊宰牛设宴摆席,远远比不上中原十里红妆的声势浩荡。

    无数赤桓族人从帐篷里走出,赤脚,穿着袒露上身的异族服饰,搂着妻儿,好奇地看着眼前数名肤色长相、穿着打扮都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中原人。

    凤冠沉重,嫁衣繁琐,喜鞋也不合脚,鞋底硬,鞋面也硬,还挤脚,磨得付邀今脚后跟生疼,不知道起没起水泡,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再加上有些发烧,付邀今感觉他是来历劫的,回去就能得道升天。

    但他并不后悔方才的一系列行径,人与人相识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付邀今不是真来当什么和亲公主的,他日后要为大王子夺权,要参与政权交替,那就必须在最开始就建立强悍勇敢的形象,以后才方便服众,不然谁会听他一个外族‘女人’的话?

    就是太高估这具身体的素质了,下次要收敛些,最关键的是一定要每天加强锻炼。

    等到好不容易进入鹰王主账,迎面而来的碳火暖意又蒸得他频频晕眩,朝主位上的老鹰王行完礼节,在仆人指引下落了次座,付邀今立刻瘫倒在软垫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传说中病得下不来床的老鹰王确实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盖着虎皮毯枕着厚实的软垫,没有动用榻几上的任何食物,也没有看毡帐内热闹的歌舞,只缓缓挪过脑袋,浑浊的眼望向身旁貌美年轻的小老婆,病恹恹地说:“过来,让本王看看你……”

    落在后方的接亲队伍也回来了,将一箱又一箱的嫁妆搬进帐篷中。表面说是嫁妆,实际上就是供给赤桓族的贡品,希望他们这个冬季老老实实待在牧场上,别动不动就去骚扰他们住在边疆的百姓。

    而贡品里面最美丽、最娇贵的那一个,就是中原为和亲而来的公主。

    有人粗鲁地打开箱子翻找查看,毫无礼数地笑话着摆在最上方的礼单内容,说中原的皇帝老子抠抠索索,就给这么点东西打发他们。

    至于老鹰王,比起珠宝瓷器,他更想要查看身旁这件华贵的战利品。

    付邀今安静地转头和他对视一眼。在来之前,他已经从接亲的那几名大头兵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老鹰王身体这么差,主要还是连年征战身体落下了疾病,他年轻时候是令中原和周边各族最为头疼的雄鹰,战功赫赫,赤桓族能变得如今这般强盛,人丁兴旺、领土广阔,都多亏了他。

    但就是如此强大的男人,如今也落得这般行就将木的境地。

    “……鹰主。”付邀今起身朝主座走了两步,扶着裙摆缓缓侧跪下,近距离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鹰王脸上沟壑遍布,眼周的皱纹几乎挤住了两只眼睛,他努力看向来人,入目即是一张精致白皙的脸,美丽中又带着英气,眉毛细挺,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一双黑若星夜的眼,目光清冷,安静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玉雕,的确如传闻中那般貌美无双,让人见到就止不住地怜惜。

    他满意地笑了笑:“……确实漂亮。”

    说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要摸付邀今的脸。但他的手抬不了太高,必须要由付邀今主动握住他的手,俯低身体,将自己的脸颊放进他的掌心。

    “……”

    付邀今缓缓垂眸看了眼这只苍老的手,复又掀起眼睫,一言不发地看向面前这名半只脚踏进坟墓还有着强烈征服欲的老人,分明已垂垂老矣,遇到新进门的年轻妻子第一件事却还是立威,要妻子为他折腰示弱,依附于他。

    就在付邀今思考要不要干脆把这只丑陋的老鹰爪剁了扔出去喂细犬的时候,一阵喧哗声突然由远至近,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毡帐内,身后还跟着他们的侍从。

    “塔格。”站位靠前的那个男人声若洪钟,随意地朝坐在主位的老鹰王行了个礼,连个正眼都没往上瞧,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旁边落了座。有侍女为他倒酒,男人从腰间拔出刀把嵌着宝石的匕首,切割案几上烤好的肥羊,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

    至于另一个男人,他也称呼老鹰王为塔格,行礼的姿势却更为庄重恭敬,等老鹰王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之后才站直身体,接着还转过身,正面朝向付邀今,礼貌地点头,“小塔姆。”

    付邀今早在这两人闹出动静来的时候就快速退回了原位,此刻更是强撑着头疼快速观察着其余人对他们二人的态度,由此来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他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两位大概率就是老鹰王的两个儿子,王位的继承人。

    这也代表着重生者就在他们之中。

    凭心而论,付邀今更希望大王子是走在后面的那一位,也就是性格更温和,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那个,但不断抽动的眼角却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待温和男人入了座之后,他轻抿一口酒,抬头环顾一圈,倏然开口问:“鹰王,大哥,老三呢?今天场合特殊,不把老三和他的阿姆也一并叫来吗?”

    刚分清楚大小王,为此感到胃痛的付邀今又产生一丝困惑,鹰王不是只有两个儿子么?从哪里又冒出一个老三。

    “叫那玩意做什么?”大王子不屑地嗤笑一声,“不被鹰神承认的野种。”

    “大哥……”二王子略带谴责地看了大王子一眼,“老三的阿姆也是中原人,或许会给小塔姆带来一些来自家乡的亲切感。”

    “还是你想得周到……”老鹰王赞许地点点头,声音嘶哑地吩咐在一旁伺候的下人,“让阿夏以后就去公主身边服侍。”

    付邀今尝试理解了一下两人的对话,确实有个三王子,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名叫阿夏,她身份卑微,大概率是个被俘虏的奴隶,不然不会将堂堂王子的生母派来伺候他。

    至于‘不被鹰神承认’,这是赤桓族独有的一个传统,每一名具有鹰王血统的子孙在十岁之后都会被带去鹰谷,那里终年盘旋着成千上万只雄鹰,如果有一只老鹰停留在这个孩子的肩头,并与他离开,就代表着他得到了鹰神的认可,有堪当大任的能耐;

    但如果从始至终都没有老鹰愿意落下,就代表着鹰神不认可他,他就不配做未来的鹰王。

    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有属于他们的鹰,只有老三被带去鹰之谷的时候,所有苍鹰都骤然远离他所在的区域,甚至只要是他站立的地方,鹰都不愿在那片天空飞翔。

    付邀今正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暴躁的声响,是大王子愤怒地将喝空的酒壶拍在案几上,趁着上头的酒劲大骂道:“塔格,你又偏心他,从小到大你都偏心他,就因为他老装作一副老好人的样子,随便说两句屁话就想得周到,等他哪天把刀插进你心脏都不知道!”

    老鹰王想不到大儿子居然敢这么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他,气得整张脸快速充血,嘴里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骂出一句完整的话,随后直接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毡帐内顿时一片混乱,两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妇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急匆匆往鹰王身边赶,其中一人埋怨又担忧地揍了大王子一拳,又被大王子拽住手腕,低声劝道:“阿姆,走,别管他。”

    大王子的母妃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儿子一眼,稍作犹豫还是选择了去老鹰王身边伺候。

    至于付邀今,作为老鹰王的小老婆,他按道理今晚也得待在老鹰王的寝帐里,虔诚地为鹰王祈福。

    但他就在鹰王咳血的时候,非常恰好好处地‘晕’了过去。受惊的下人上前一扶,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立刻又是一个惊上加惊。

    ……

    迷迷糊糊之中,付邀今感觉他被搀扶到了一个空帐篷里,床铺很硬很冷,睡起来一点也不舒服。耳边有人慌乱的交谈声,说什么水土不服,发烧,还担心有没有中原来的传染病,很快又有一个沉着冷静的妇人声音打断了他们,让他们出去。

    周遭很快安静下来,那个妇人小心地靠近他,帮他脱去繁重的喜服外袍和褂衫,层层叠叠一共剥了五层付邀今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接着脚下一松,最该死的喜鞋刑具终于被脱下,妇人又为他取下缠绕的白袜,脚趾和脚后跟都磨出了大颗的水泡,光是看着就十分可怖。

    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贴上付邀今的额头,滚烫的温度更是让妇人心疼得直叹气。

    她转身掀开帐篷帷幔,小声朝守在外面的侍卫说:“阿努,麻烦帮我去喊老三过来,让他来的时候打点冷水,再带壶热水,干净的毛巾,酒、火折子还有我的九针。”

    九针,针灸器具,三王子的母亲居然是一名会医术的中原奴隶?

    付邀今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身上一会冷一会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脚步声忽然匆匆靠近,帐帘被揭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也一并带来草原夜晚湿冷的凉意。

    装满了冷水的陶盆搁在架上,热水壶放在一边,耳边传来毛巾浸没冷水,快速拧干的声音,随之一同在毡帐内响起的,还有一个男人低沉舒缓的嗓音:“娘,怎么回事,她是谁?”

    付邀今莫名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哎……”妇人长叹一口气,将浸了凉水的毛巾擦拭付邀今额头,又叠好敷在上面,“这是你父王新纳的妃子。”

    “她就是中原和亲来的平瑶郡主?”男人似乎是走近了一些,站在母亲身后看着躺在床上的漂亮‘女人’,“怎么病成这样?水土不服么?”

    妇人悄悄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派去接亲的那只队伍,领头的是二王子母妃娘家的人。二塔姆善妒,不喜欢这个来和亲的公主,怕她受宠万一再生下个四王子……统领就故意在接亲途中刁难公主,公主又要强,非要和接亲队伍一起骑了一个时辰的马过来,心力交瘁,就发烧了……”

    “……原来是这样。”

    “老三,你上这儿站着,等毛巾不凉了你就帮她重新过水,娘去准备针灸。”

    一阵交换位置衣服摩擦的声音过后,周遭再次安静下来,付邀今倦意上涌,这回真有些支撑不住,昏昏欲睡。

    额头的毛巾被取下,很快又放上新的。男人的力气比妇人大上许多,拧干的毛巾清凉爽利,付邀今本打算放松心神就这么睡过去,却忽然感觉裙摆被掀开些许,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握住了他的脚掌。

    不同于妇人粗糙厚实的手,她儿子的手虽然指节处也有茧子,但更加修长干燥,稳稳当当地托住他的脚心,稍稍抬起使他屈起膝盖,又将裙摆再往上掀起一些,露出小腿,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脚背往上,虚虚划过脚踝,温热的掌心从下方盖住了小腿胫侧,接着便用五指大力揉捏起来。

    酸痛的肌肉被这么使劲一按摩,瞬间就把付邀今给激清醒了。

    与此同时,托着他脚掌的手也在按揉他脚心的穴位,又疼又痒,付邀今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皱眉支起脑袋,倏地对上了一张艳丽明媚的脸。

    毋庸置疑,这是一张独属于成年男性的长相,高鼻深瞳,但又是标准的浓颜系,不用任何妆容就自带眼线,勾勒出一双深邃动人的蓝眼睛,肤色深,是巧克力色,唇色也深,还有着一头长长的卷发。

    但是这些都不是令付邀今惊讶的原因,他看到这张脸便呆愣了一瞬,因为这位所谓的赤桓族三王子,长相竟然与06号管理员陆离有七成相像。

    “陆离?”付邀今诧异地脱口而出。

    “……”听到声音,三王子也抬起头来,透亮的蓝眼珠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眼前人。

    只见他露出困惑的眼神,“陆离,是谁?……你在中原的情郎吗?”

    第27章

    不等付邀今回答,三王子的母亲阿夏忽然快步跑过来,一把扯过三王子的胳膊将他推开,又将付邀今掀起的裙摆盖回去,把他雪白的脚趾遮得严严实实。

    “王妃。”阿夏十分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白布,倏然直勾勾地跪了下去,还用力拽着儿子的手腕,示意他也赶紧跪下祈求公主的宽恕。

    三王子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混血的长相得天独厚,棕褐色睫毛密得像羽扇,底下宝石似的眼珠更是漂亮。他通过母亲的反应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事情,也顺从地在地上跪了下来。

    “小王妃,老三他从小在赤桓族长大,不懂中原的规矩……”

    她谨小慎微地伏在地上,解释得磕磕绊绊,却始终没有得到平遥郡主的回应,直到三王子用手肘捅了捅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小塔姆又晕过去了。”

    阿夏惊魂未定地抬头,就见床上的人再次无声无息地阖上了眼睛,烛光摇曳,在她恬静的面容打下暖色阴影,乌黑长发散落枕上,她的呼吸轻柔无声,胸口规律地一起一伏。

    她缓缓地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转身去打两下儿子,压低声音怒骂道:“中原女子的脚不能给除她夫君以外的男人看到,否则就视为不贞不忠不洁,你怎么,怎么……”她的声音更轻了,“上来就去摸你小塔姆的脚?”

    “娘不是说她骑了一个时辰的马么?”三王子有些委屈,“明天起来两腿肯定又酸又涨,我想帮她揉一揉缓解疲劳,就像往常帮娘亲按摩一样。”

    阿夏感觉自己这儿子就是个傻缺,她从地上站起来,又操心地帮三王子拍拍膝盖上的土,整理他身上的白狼皮袄,无奈嘱咐道:“……图那,平遥虽然是你的母妃,你的长辈,但她实际岁数比你还小些,以后不要和她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见到她要尊重些,记住了吗?”

    “哦……”三王子图那听话地点了点头。

    阿夏还是不放心,在火上燎了针之后干脆叫图那去帐外待着,省得有心人说闲话。

    她手脚麻利地帮付邀今挑了脚上的水泡,涂上药粉,又在她小腿、手臂和颈侧等部位施针帮助缓解不适。阿夏有些犹豫是否要解开郡主的里衣衣襟,在对方胸口膻中穴继续施针,但就在她大着胆子伸出手的时候,冰凉的指尖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背。

    阿夏一惊,立刻又是连声道歉,但平遥郡主只有这么一个阻挡的动作,甚至没用上半分力气,只是轻轻地抬手搭了一下,眼睛都没有睁开。

    随后她的手再次垂落下去。付邀今这次是真的再也支撑不住倦意,睡着了。

    ……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翌日的傍晚,其中有间接醒过几次,但都是仅仅浮出水面半秒便又继续沉入梦乡。

    烧已经彻底退了,但付邀今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套嫁衣,一夜间反复出汗又闷干,现在身上充满黏腻感,十分不适。

    他苏醒之后盯着毡帐的圆顶盯了将近十分钟,也没有人进入帐中询问他的情况,付邀今缓缓坐起来,看到地上铺满了厚实的绒毯,一整套赤桓族风格的新衣整齐地摆在衣架上,案几上备了水壶和陶杯,应该都是阿夏为他准备的,非常用心。

    但付邀今现在最需要的是洗个热水澡,他站起身,赤足踩在柔软的真皮毛毯上,随手披了件外袍拢住全身,披散着长发单手撩开帐帘。

    橘红色晚霞给草原上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朦胧的色彩,远处是马蹄、羊群和人类交谈的声音,非常热闹。

    付邀今和守在他帐篷外的一名侍卫对上了眼神,对方右手扶着腰间的弯刀上,看着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精力满满地挺起胸膛:“小王妃,有何吩咐?”

    “我从家乡带来的那些婢女呢?”

    侍卫茫然地摇了摇头。

    付邀今早已习惯身边出现这些清澈的灵魂,又问:“阿夏呢?”

    “夏姆玛今早太阳初升就被二王妃叫去,为鹰主祈福了。”

    说着,侍卫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姆玛让我中午到灶房给你留饭,但膳官说过了饭点就没饭了,就算是王妃来要,也没有……”

    过了饭点就吃不上饭?付邀今心中暗笑,又给他玩下马威这套。上次是鹰王,这次是二王妃,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付邀今不敢想象如果是一名真正的中原郡主孤身来到这蛮荒地界,举目无亲,又接连被这般踩在头上欺辱,该是如何的步履维艰?性格柔弱敏感些的必然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不会长寿。

    这个世界副本的难度比上一个要大很多,他随机到的身份不好,掌握的背景信息也少,而且对重生者的第一印象极差无比,现在更是连洗个澡都困难重重。

    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绒袍,“……那就帮我把图那喊来。”

    “图那哥……”侍卫思索一番,终于点了点头,“那您等下我。”

    “麻烦了。”

    道过谢,付邀今反身回到毡帐内,环顾了一圈,确认帐内所有的帷帘都规整地放下,没有人能看到内里的情况,随即抬起右手,掌心中倏然凭空出现一本硬壳书。

    他快速将书页翻到剧情中唯一和赤桓族有关的那章,将军和皇帝的对话几乎原封不动,只变化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细节:

    [……年迈的老鹰王……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有力的王位争夺者,而老三是混血,不受鹰王重视,基本被当作半个奴仆看待,排除在权力更迭的漩涡之外……]

    付邀今勾起唇角。他不会记错,原文内容里老鹰王只有两个儿子,现在却忽然变成了三个,要么这个变化是他进入世界副本产生的蝴蝶效应,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么,这个新出现的三王子就是陆离。

    他右手攥拢,硬壳书立刻像气泡一样炸裂消失,紧接着五指又重新舒展开,管理员屏幕出现,付邀今联系03号管理员萧念,想让他查一查06号陆离目前的状态。

    可在这之前他先看到了萧念目前的状态,显示巨大的三个字:休假中,还屏蔽了所有人的消息。但这个人临走前非常尽职尽责地给付邀今留了言——你的06号来找你了,我如实转达你让他两年后再来,他顿时黑着一张脸转身就钻了时空门。你不知道那场面多吓人,世界之树拦他,他居然砍世界树!……灭世部的家伙都这么莽撞吗?

    如果说方才的种种推测只是让付邀今怀疑三王子图那八成是陆离,萧念的这则留言瞬间令付邀今百分之百笃定图那就是陆离——黑皮蓝眼浓颜限定版。

    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昨晚二人见面,图那明显是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还问陆离是不是他在中原的情郎。

    到底是故意装傻?还是陆离强行进入这个小世界发生错乱,导致丢失了记忆?

    付邀今一边思索着,一边点开世界源代码自动检索工具,设定关键词,让系统自动搜集赤桓族和重生者大王子的相关信息,这样做的效率会比人工慢上许多,搜集来的内容还会杂乱无章没有重点,但好歹不需要付邀今一个人没日没夜地敲代码。

    而且就凭他现在处处受欺负的身份,就算知道点什么也没办法实施,就更不急于这么一时,干脆让系统自己慢慢敲键盘,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等到付邀今挥散管理员屏幕,毡帐外恰好传来脚步声。他此刻的心情愉悦松快了不少,好整以暇地坐回床上,理理裙摆,就见昨晚刚见过面的三王子图那在外面脱去靴子,掀开帐帘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一个用宽叶片裹住的小包。

    “小塔姆,阿努说你刚醒,一直没吃饭。”图那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离床不远的案几上,“这是烤兔肉,还热着,你吃点吧。”

    他就像是谨遵昨夜娘亲指示那般,把兔肉放下之后就站得远远的,要和小王妃保持距离。

    赤桓族的传统服装不像中原那般繁复齐整,他们喜欢用皮革做衣服,遮住重点部位,其他能展现力量与美丽的腰腹或者大腿都会露在外面,再配以各种金银饰品。

    今日图那扎起了头发,戴着一圈金饰抹额,毛皮和布料严严实实地裹住了腰部以下,但胸膛和小腹几乎都裸露在外面,仅仅由几条镶嵌了珠宝玉石的项链装饰上半身。

    付邀今安静地观察着他,倏然开口问:“小塔姆,是什么意思?”

    游牧部落的女性声音大多嘹亮高亢,男性雄浑粗犷,极具穿透力,图那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细腻温雅的嗓音,如潺潺溪流,仿佛能用手轻轻捧起。他也忍不住跟着放轻声音,怕唐突了这位矜贵的公主:“塔姆就是……母妃的意思……”

    “你靠近些,”付邀今微笑着朝他摆了下手,“我听不清。”

    图那有些犹豫,但在郡主温和的注视下,他还是慢慢走上前,到她脚边顺从地屈膝半跪,“塔姆是母妃的意思,塔格是父王。”

    付邀今垂下眸,恰好能看见图那健硕鼓胀的胸膛,两点也是漂亮的棕褐色,甚至中间还有条浅浅的沟。想来三王子也不过二十岁左右,身材倒是好,肩宽腿长,又高又结识,胳膊上都是肌肉。

    “我饿倒是不饿……”付邀今看到图那浓密的卷发中系着一条小小的麻花辫,觉得有趣,“就是脚疼,小腿肚还酸得很。”

    “脚还疼么?”图那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就见平遥郡主微微锁眉,伸手将裙摆往上掀开些许,温言细语,“图那,你帮我看看呢?”

    图那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眼角倏然出现的那抹白上,但他马上强行收回视线,深深埋下头,呼吸也有几分紧张:“小塔姆,阿姆说,说,中原女人的脚不能给夫君以外的男人看。”

    装得还挺像模像样……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付邀今轻笑一声:“你怎么也这么死板?这里又不是中原,难道我还要特地去找老鹰王帮我看脚上的伤?”

    “我去找医官……”

    说着图那就要起身,却忽然被一只脚踩住了膝盖,他禁不住呼吸一滞停下动作,抬头就见平遥冷了脸,略带几分不虞地俯视着他,眼神中有他看不懂的意味。

    “帮我换药,再按下小腿。”

    “……”图那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讷讷应了声是,伸手握住了这节藕似的脚踝,侧头细细查看上面的伤口。

    巧克力色和雪白的肤色对比带来的冲击力非常大,脚踝这么被人一手握住的感觉对于付邀今来说其实并不好,弱点受制于人,有种图那稍微一用力就能把他捏骨折的错觉。必须要加强锻炼了,付邀今暗暗想到,至少下次再有什么阿猫阿狗来挑衅他,给他立规矩不给饭吃的时候,他能一拳把对方牙齿打飞出去。

    而此时此刻图那的注意力全部落在眼前莹玉般圆润齐整的脚趾上,他从没看过谁就连脚都这么好看,干干净净,除了脚跟还有水泡未愈合的红痕,其余皆完美无瑕,青色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他用掌心托住了对方的脚掌,发现冷得像冰玉,几乎没有温度。

    这个天气大家白天还穿短装,要是去狩猎的话更是热得恨不得全脱掉,晚上也就是多加一件外衣,这位从中原来的美丽白瓷却已经套上了绒袍,身上还都是冷的。

    他抬眸,深邃的蓝色眼珠询问什么似的看向平遥郡主。

    付邀今不知道他在征求什么意见,神情平静地回望他,就见图那伸手捏了捏他的五个脚趾,随即将他的脚掌贴到自己的小腹上,再拿双手盖住脚背,微微躬身为他捂暖。

    “小塔姆,你的脚好冷,像冰块一样,”图那认真地说,“我先给你捂一捂再为你换药吧。”

    结实温暖的腹肌直接与敏感的脚心接触,付邀今下意识蜷了下脚趾,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故意轻踩了两下,看着图那莫名其妙地皱起眉,然后又抬起另一只冰冷冷的脚,暗示性地伸到他面前。

    英俊的三王子实诚地哦一声,也一并将这只脚纳入怀里,认认真真用身体为付邀今捂暖。

    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付邀今身体机能彻底苏醒,感到有些饥饿,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摆在案几上的兔肉上,“陆离,帮我把烤兔子拿来。”

    抱着他双脚的男人动作微顿,抬头困惑地看向付邀今:“小塔姆,这是你第二次叫我陆离,他是谁……是和我长得很像吗?”

    可恶,没诈出来。

    “没有谁。”付邀今避过这个话题,“待会你帮我弄点热水来,我想沐浴。”

    图那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他起身把烤兔肉拿来递给付邀今,看她解开树叶轻轻捻起撕好的肉条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反身找到阿夏备的药粉和干净白布,浸水打湿,走回去帮付邀今擦了擦整条小腿,给破口处重新上药,接着便如约为他捏起小腿。

    好孝顺的好大儿。

    付邀今忍不住笑了笑,很快就将整包兔肉都吃得干干净净。

    “味道不错。”他夸赞道,“你烤的?”

    得到赞扬,图那剑眉舒展开,很是高兴地点点头:“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烤,要是塔姆有兴趣,我还能骑马带你去猎兔子。”

    付邀今笑眯眯地也跟着点头,“好啊。”

    得到了美人承诺的年轻人简直喜形于色,挑水都有劲,和守在门口的阿努侍卫一起,很快就帮付邀今打好了洗澡水,毛巾和皂子也一并准备好,到最后却有些为难地转头看向付邀今,“我听说中原人洗澡都要放花瓣和牛奶的,我……”

    “那是胡扯的。”付邀今摆摆手,拒绝图那在他的宝贵洗澡水里瞎折腾。

    “哦。”图那憨憨地应一声,又不放心地抬头叮嘱道,“小塔姆,你要留心脚上的伤口,千万别碰到水了。还有,洗的时候扶着点,别摔了。”

    “要这么放不下心,你干脆帮我洗好了。”付邀今轻飘飘地斜他一眼,却见图那霎时闹了个大红脸,绯赤色迅速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耳朵也没放过,就连胸前都因此充血立起来。

    ……整个人黑红黑红的。

    付邀今想象不到成天骚话不离口的陆离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纯情,他怔了下,瞬间感到有意思极了。

    原来调戏老实人这么好玩?

    “我,我去门口守着……水冷了叫我。”图那连忙大步跑出毡帐,紧紧拉拢了帷帘,隐约还听到侍卫阿努疑惑的询问声。

    付邀今噙着一抹笑脱掉身上的全部衣物,随手往地上一丢。期间他往下一看,细胳膊细腿的,东西倒是还挺大。

    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脖颈上居然挂着一块玉佩,成色还不错,拾起一看,上面简简单单刻着一个‘邀’字。

    国姓符,那他这具身体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话就叫:符邀。

    付邀今再次点开管理员屏幕,把符邀也设做自动检索的关键词,然后将工作抛到一边,舒舒服服地躺进热水里,喟叹一声,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一般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来了——

    就在付邀今快洗完的时候,毡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他拧着碍事的长发,回头仔细分辨,听出是大王子的叫嚷声,带着浓浓的醉意。

    “让开,杂种。你也配拦着本王?”

    “少鹰主。”图那着急地喊道,“小塔姆在沐浴,请您等一下。”

    “哟,洗澡呢?”大王子欣喜地喊道,“那本王更要进去观赏下了。”

    付邀今:“……”

    他摊上的重生者怎么都是这种货色?

    “少鹰主!”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急匆匆地出现,“少鹰主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当不了真,你们都给我把嘴好好闭上。”

    “别烦我,”大王子听上去是甩开了人搀扶的手,醉醺醺道,“之前我就老听老师你的,什么仁政,什么忍耐,与人为善徐徐图之,结果呢?还不是被老二那家伙骑到脖子上拉屎,我现在就知道了,仁义道德都是马粪,还是要强势,要争权!老东西已经躺床上再也爬不起来了,趁着我现在比老二更有权势更得人心,要当机立断,不然等他那些阴险筹谋浮到明面上,就来不及了!”

    “是,是,”被称作老师的男人都快急死了,“少鹰主,我们回去说,跟我走。”

    “我不走,我要嘿嘿嘿,找小塔姆嘿嘿……”

    作者有话说:

    01号掀开毡帐,指着06号鼻子:灭世,立刻灭世,听到没?

    06:OK

    ——本世界完

    第28章

    也不知道大王子究竟醉成什么样,才敢在他父王新纳的妃子毡帐前这般肆无忌惮地耍酒疯,毫不遮掩他对年轻漂亮小塔姆的垂涎。

    当然,他肯定还是没能闯进付邀今的帐篷,不说阿努和图那都在场,拼死阻拦着,大王子的老师也不会同意他做出这般败坏伦理落人口舌的事。

    一群人差点在中原公主家门口打起来,闹得一团乱麻,最终还是帝师发了狠,拎起图那备在帐篷外的一桶冷水劈头盖脸泼大王子头上,这才把淋成细犬一脸懵的大王子强行拖走了。

    ……

    隔日大王子酒醒之后,似乎是昨夜的事情让他大大丢了面子,思索一番竟然派人给图那判了个罪名,把昨夜他的荒唐行径定性成‘孝心满满的少鹰主去给新塔姆问安,却被图那这个包藏祸心的野种恶意污蔑造谣’,随即不等图那申辩,大王子的亲兵就架起他,当场行了十下鞭刑。

    巧合的是,就在鞭刑结束后不到一个时辰,一直被找理由绊在老鹰王帐内的阿夏就被二王子放了出来。她不顾一天一夜未合眼,急急忙忙跑回帐内查看儿子受伤情况,等到下午又红着眼睛来到平遥郡主身边,继续伺候她的起居。

    阿夏入帐的时候,付邀今正穿着短装在地毯上做俯卧撑,见她进来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用湿帕擦了擦脸,“夏姆玛,你去外面等我一会。”

    姆玛大致就是姑、姨的意思,付邀今刚和侍卫阿努学的。

    阿夏诶了一声,退到毡帐外,没一会就看到付邀今穿了一身赤桓族女性的服装掀开帷帘走了出来。

    黑发上佩戴着银色枝桠形状的头冠,眉心缀红色吊坠,领口也入乡随俗地带着复杂细腻的多链条金饰,雪白的兔毛披肩,底下是抹胸,露出锁骨和腰侧,下装是皮革长裙摆配靴子,裙上还配着金色碎铃串的细链。

    说实话,看着自己垫了好几块布依旧平整没什么起伏的胸口,付邀今很是犹豫过要不要喊人给他换一套,但又一想谁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于是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只戴了条白纱方巾挡住下半张脸,对阿夏说:“夏姆玛,昨天我受了图那不少照顾,也是因为我他才遭受不白之冤,我想去探望一下他。待会你也不用跟我回了,好好在家里休息。”

    阿夏犹豫了一下,但对儿子的担忧还是占了上峰,谢过付邀今之后走在前面,领郡主认去自家的路。

    相较于付邀今暂住的毡帐,阿夏和图那两人居住的帐篷要小上不少。锅碗盆桶之类的家具都堆在外面,拿简陋的棚布一盖,地上还有几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一只黑色皮毛的细犬伏在帐篷旁看家,见到付邀今和阿夏一齐过来警觉地站起身,但没有叫,只是等人靠近之后好奇地嗅闻付邀今身上的气味。

    阿夏匆忙赶走猎犬,见付邀今并不怕狗才弯腰走进帐篷中,里间趴在床上养伤的年轻男人顿时疑惑地抬起脑袋:“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王妃她……”

    话音未落,伴随着清脆细微的铃铛碰撞声,付邀今也迈步踏进了帐篷中,摘下纱巾轻声唤道:“图那。”

    “小塔姆你怎么来了!”图那猛地撑起上身就要站起来,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痛得他一头冷汗。

    “别乱动了。”付邀今皱着眉靠近,看到了图那赤裸后背上鲜血淋淋交错的鞭痕,每一道都用了狠劲,皮开肉绽,伤口附近的皮肉都肿起来,青青紫紫,心疼得阿夏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不停地打转。

    她擦了擦泪,还不忘找来凳子让付邀今先坐。

    图那也像不知道痛一样,明明肩膀上都是疼出来的细汗,还有功夫对付邀今笑。

    付邀今面色阴沉地注视着他后背上这些突兀可怖的痕迹,原本如流淌的巧克力般完美流畅的肌肉上出现这么大片不和谐的伤口,真是碍眼极了。

    “我带来的陪嫁里有皇家专供的伤药,”他从裙上的小兜里摸出一个不足掌心大的瓷瓶,这还是他昨晚翻包意外找到的小惊喜,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夏姆妈,你给图那涂上吧。”

    阿夏推脱了两句,但见付邀今坚持,连忙又是千恩万谢地接过。

    趁阿夏去帐外烧水的时候,付邀今倏地伸出右手,轻柔暧昧抚过图那搁在手边的胳膊,温凉指腹随着肌肉线条缓慢起伏,在图那骤然睁大的眼瞳里,付邀今弯腰凑近,低声问:“疼吗?”

    就在图那打算逞强说一点也不疼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被抵在了他的唇前,他急忙张开嘴,付邀今冷玉似的指尖就将一颗东西塞进了他的口中。

    图那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平遥郡主指尖无意间压到嘴唇的触感上,无意识一抿,口腔里立刻弥漫开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是糖,还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甜中带着轻微的酸,好吃得紧。

    “甜吗?”付邀今笑得眉眼弯弯,“我从家乡带来的杨梅糖。”

    图那不知道什么是杨梅,只呆愣愣地含着糖点头。

    “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说罢,付邀今坐回原位,就见图那再次烧红了脸,把脑袋埋到胳膊里,支支吾吾地说:“谢谢小塔姆。”

    阿夏烧了热水回来,给图那擦身伤药之前为付邀今泡了一杯味道非常独特的咸奶茶,喝得他直皱眉头。他默默放下了茶杯,非常自然地开口询问起阿夏来到赤桓族之前的经历。

    其实故事也很简单,她出身贫寒,父母将她卖给了人贩子,几经辗转落到了赤桓部族里,本想找个同是生活在这里的中原男人嫁了,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却没想到一次老鹰王得胜归来,喝醉酒强占了她的身子,还一下子就怀了孕。

    但阿夏的日子并没有因此好起来,赤桓族排外,混血的地位很低,图那还是个男孩,即便老鹰王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为阿夏脱离了奴籍,但阿夏还是被当作仆役被使唤,干着粗活累活,还失去了嫁人的可能。

    而且两个王子的母妃也都盯得紧,几次想害死他们娘俩。

    直到图那十岁的时候,被老鹰王带去鹰谷,鹰神拒绝回应这个孩子,图那也因此彻底失去了夺权的资格,两位王妃才放下心来。

    阿夏当然没有讲得这么明白,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随口讲了几句,大多是付邀今根据细节推测还原的。

    特别是阿夏讲到图那九岁那年曾误服毒药,呼吸都停了几秒,又奇迹般转生的时候,付邀今猜测这或许是因为陆离到来产生的变化。

    原故事线中三王子很可能九岁就真的死去了,中原将军和皇帝的对话里才只出现了两名王子,而陆离的到来改变剧情,让三王子活了下来。

    忽然,帐篷外看门的细犬大叫了两声,阿夏惊讶地起身去看,发现来到帐外的人竟然是二王子鄂多和他的随从。

    “少鹰主。”阿夏连忙行头行礼。

    鄂多态度温和:“不必多礼,我来看看老三……”

    说着他抬起头,十分惊讶地看到付邀今竟然坐在帐篷里,“小塔姆?”

    付邀今起身微微颔首:“殿下。”

    二王子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点肉奶慰问品,让付邀今确定阿夏会在图那被用刑之后立刻被放出来,是鄂多故意为之的手段。他的母亲善妒,总是在背后暗戳戳地做些磋磨人的事,二王子就利用这一点跟在后面收买人心,表面装作和他母亲划清界限不是一条心,实则对他母亲做了什么一清二楚,只将其中对他地位有利或不利的事情单独拿出来做文章。

    付邀今站在一边,看着鄂多坐到床边,关切地看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替大王子给图那道歉,说委屈你了,大王子向来为人霸道野蛮,希望图那不要记恨他。

    关心完了图那,鄂多又单独走到付邀今身前,问小塔姆这两天吃穿用度如何,说老鹰王被大王子气得这一病,两天都没睁眼,宴席吃到一半没了后续,她这位中原和亲来的公主只能暂时安排在客帐,封号、住所、伺候的下人等等到底如何安排都没下文。

    “按道理塔格昏迷不醒,这些都该代理事务的大哥安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给个说法……”二王子装作苦恼地说。

    事实上,当昨日夜里大王子醉酒大闹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鄂多就什么都明白了。大王子当然不急着安排平遥郡主相关的事宜,他更想一直把她的事拖到老鹰王蹬腿归西那天,然后直接父死子继,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平遥,何必让她多沾老鹰王的晦气。

    为什么一直遵从他老师教诲,为人隐忍老实、讲究以仁义道德笼络人心的大王子,突然行事风格大改,变得这般张狂随心?

    二王子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也是付邀今在考虑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样的底气能让一个还没拿到王位的王子到他爸新娶的小妈家门口大喊要看她洗澡?你的老父亲还没死呢。

    实在是这名重生者太猖狂了,狂得让付邀今都怀疑对方可能不是单纯的蠢。

    难道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

    ……

    就在二王子和付邀今面对面站在帐篷门口交谈的时候,图那多次忍不住支着脑袋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望,努力通过付邀今开合的口型分辨两人都聊了些什么。但盯着盯着他莫名又有些脸红,闷闷地垂下脑袋,过了会又皱着眉再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愤愤想着两人到底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怎么还在聊?

    阿夏帮他擦着身上的汗,几次看儿子目光投向二王子所在的地方,脖子伸得老长,连背上的伤都忘了。她奇怪地跟着看了几眼,倏然震惊地反应过来,图那看的那里是二哥鄂多,他的视线分明直勾勾地落在了平遥郡主身上。

    等到鄂多和平遥一前一后地告别离开,阿夏立刻关上帐帘,坐在图那身边神情严肃地说:“图那,平遥是你父王的女人,知道吗?”

    图那心脏乱了一拍,口腔中还残留着浅淡的杨梅糖的甜味,心尖却泛起苦涩尖酸的异样,但他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还疑惑地反问:“我知道啊?”

    “你给我牢牢记住。”阿夏有些害怕,再三地重复,“她是你父王的女人,千万要记清楚了。”

    “……嗯。”图那垂下眼睫,舌尖舔了舔牙齿,“我都记得。”

    ……

    在图那养伤的日子里,付邀今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绕着大营跑步。

    跑完了再在空地上拿着不知道从哪个孩子那里骗来的木剑练习基础剑术,半蹲马步,劈砍,挑刺……

    和他混熟了的侍卫阿努过来换班,还会喝彩说小王妃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样的,可以跟他们一起去狩猎了。

    闻言付邀今挽了个剑花,并步收势,然后淡淡地朝阿努勾了勾手:“陪我过几招。”

    阿努哪里敢和这个好像一捏就碎了的小王妃打,一溜烟跑远了。

    付邀今觉得没劲,回毡帐里做俯卧撑,身体素质太差,一开始做上五个胳膊都打颤,这几天稍微好一些,但也没质的变化,还是做一会就累得直喘。

    世界源代码的解密进度也令人捉急,自动解码确实没什么重点,哼哧哼哧过了这么多天,率先解锁的竟然是符邀的人物设定。他和妹妹是双生子,都并非郡王郡主,而是六王爷府中的婢女和侍卫情投意合生下的孩子。后父亲在一场刺杀变故中身亡,母亲没多久大病一场也去了,六王爷念在侍卫是为保护自己而死,就留下了他们兄妹。

    这次与赤桓族和亲需要出一个宗室之女,六王爷便临时给符邀的妹妹封了个平遥郡主,就算他的女儿送去和亲了。

    符邀不想妹妹去荒蛮之地受苦,便在求得自由身之后和妹妹交换身份,由妹妹出王府和心爱之人私奔,而他则成为平遥郡主踏上了皇家和亲远嫁的抬轿。

    ……

    几天后,被气倒卧床的老鹰王终究命不该绝,在一天半夜里幽幽转醒。

    隔日一早他便召见了大王子,本以为会是雷霆震怒,二王妃甚至做梦老鹰王一怒之下将大王子贬做庶人,却没想到两个时辰过去,大王子眉飞色舞地从老鹰王帐里走了出来,一连几日过去,这事都没了后文。

    大王子当众出言不逊,辱骂鹰王诋毁兄弟之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气得二王妃一脸几日都在迁怒下人,二王子鄂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事着实奇怪,也让付邀今坚信大王子手里一定有底牌。

    或许是在未来,他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重生之后,与对手悬殊的信息差让他自诩立于不败之地。

    ……

    图那到底年轻健康,那十道鞭子要是打付邀今身上,打到一半他就能当场暴毙,但图那没过几天就能下地了,很快就跟没事人似的,顶着一后背纵横的伤疤该骑马骑马,该挑水挑水。

    就是再也没去过平遥郡主的帐里。

    阿夏平日里独自伺候付邀今起居,有时候重活累得满头大汗,也没再喊图那过来帮过忙。

    不过付邀今早起绕着大营跑圈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图那远远地站在小草坡上望着他,目光灼热得根本无法忽视,但等到付邀今回望过去的时候,又急匆匆地低头走开。

    付邀今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底暗暗发笑,想着有机会再去撩拨一下这款限定版陆离。

    可还没等他找到恰当的时机,那边苏醒的老鹰王不知道是精神头好些了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在某日午后忽然派人来召见他。

    付邀今第一反应是这老不死的,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想这些呢?

    下一秒他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沉吟几秒,心态坦然地跟随亲卫去觐见老鹰王。

    在离开之前,付邀今看到帐外值守的侍卫阿努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探头探脑地不停朝他这边张望。等他一走,阿努立刻和旁边一同执勤的人耳语两句,悄悄跑远了。

    ……

    老鹰王的毡帐里热得像三伏天,各种碳火不要钱似的堆在里面,饶是体弱如付邀今一进门都闷了半身汗。

    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半躺在床上,几名婢女忙前忙后的伺候着,他看起来比之前的脸色还要差,病殃殃的,见换了赤桓族服饰的平遥郡主走进来,目光就一直黏在她身上,随着她的靠近转动头颅。

    鹰王眼底倒不是淫邪和欲望,他最开始的确被这名中原女子姣好的面容惊艳了一瞬,佩戴赤桓族风格的额饰、耳环和项链之后,她更加受到身为赤桓人的他的喜欢,但接下来,鹰王都是以一种观察、打量的视线,冷静客观地评估着她。

    付邀今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察觉上次见面老鹰王看他还是当作新过门的妻子,担心年迈的自己无法掌控貌美年轻的娇妻,而这一次鹰王就已然将他视为筹码,在考虑如何最大程度利用他的价值换取个人利益。

    侍女端来座椅和茶水,老鹰王咳嗽一声,宛若一名慈祥的长辈一般,和蔼地劝道:“别紧张……本王就是想让你过来,陪着聊聊天……”

    付邀今熟门熟路地扬起一个明媚温婉的笑容,在婢女的服侍下脱去狐狸毛披肩,捧着杯子问:“鹰主想听些什么呢?”

    鹰王一开始让他讲点中原的风土人情,王府往事,幸好付邀今前几天刚解码自身角色卡,好歹是滴水不漏地圆上了平遥郡主生平,聊着聊着话题就来到了赤桓族,鹰王问,你这些天接触下来,对我两个儿子有什么看法?

    付邀今搪塞说我这几天都规规矩矩待在毡帐里,和他们都没接触,不过偶尔听到族人夸赞大王子仁义勇敢,二王子温和纯善……

    老鹰王你真他妈的生了俩好儿子啊!

    “是么……”老鹰王又咳嗽两声,婢女连忙奉上痰盂拍背让他咳痰,等擦干净胡子,他抬起眼,皱纹沟壑之中勉强能看到那双棕褐色眼珠,“本王听说,你和本王三儿子图那倒是走得近……他受了鞭刑,你还专门去探望他。”

    ……人快不行了,消息倒是灵通。

    恐怕大王子在他帐前醉酒胡闹之事,老鹰王心里也门清。

    但问题是,付邀今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安静地和鹰王对视。

    鹰王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做什么……

    略作思考,付邀今决定暂且先含糊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之前妾水土不服卧病在床,受了三王子和他母亲不少帮助,而且三王子受鞭刑其中也有妾的原因……”

    他正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忽然有戎装侍卫进帐禀报:“鹰主,三王子求见。”

    付邀今:“……”

    鹰王不明意味地笑了声:“从没见他主动来找过本王,今天倒是稀奇了。”

    付邀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01:还我妈生高智商陆离!!

    第29章

    没过一会,得到鹰王首肯的图那便风风火火大步进了毡帐。

    他似乎是一路从家里跑过来,还在喘着粗气,赤裸的胸膛和小腹上都是汗珠,卷发乱蓬蓬的,一双宝蓝色的眼亮得出奇。

    混血儿的长相确实得天独厚,站在一群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纯血赤桓人里,图那英俊得像是西方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异国王子。他先是深深看了眼端庄坐在椅子上的平遥郡主,接着向老鹰王单膝跪地行礼,“塔格。”

    “起来吧,”老鹰王揣着明白装糊涂,松弛的皱纹下是洞悉人心的算计与谋划,“这么急着来找我,有什么事?”

    付邀今心中一边绝望无语,一边又幸灾乐祸地想知道图那会给他的冲动找什么理由。

    “塔格,”图那站直身体,动作间后背流畅起伏的蝴蝶骨和两臂舒展肌肉线条宛若一头壮年的公猎豹般,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感和爆发力,他的目光锐利,神情严肃认真,脸部轮廓线条冷峻得像刀锋,“三日后部族将举办的冬猎祭典,儿臣也想参加,儿臣将猎到最凶猛的虎,最迅捷的鹿,最庞大的熊,最狡猾的豺狼,为塔格祈福。”

    他的话音落下,毡帐内一时没了其他声音,老鹰王不曾开口,其他人也顺从地埋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将近五秒的沉寂过后,老鹰王忽然沙哑地喊了声好。

    “图那……”鹰王重重咳嗽了几声,“过来。”

    这一回图那的眼神没有飘忽不定,径直大步走到床边,看鹰王的手搁在被褥上的手动了动,会意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图那,这么多年,委屈你和你阿姆了……”

    “不委屈。”图那摇了摇头。

    “你和你阿姆的身份特殊,整个部族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若是给你们优待,怕是暗中射来的利箭早就会要了你们性命。”

    “儿臣都明白。”

    “图那,别怨塔格。”

    “不怨,”图那驯服地垂着头颅,笃定道,“儿臣从未怨过塔格。”

    “……你也终于长大了,能保护你阿姆了。这次冬猎,好好表现。”老鹰王的嗓音中一直带着浓浓的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咳不出来,“塔格相信你,即使没有猎鹰,也是兄弟三人中最优秀的,你一定要经得住鹰神的考验。”

    图那瞬间兴奋地亮了双眸,“谢塔格信任。”

    说着,老鹰王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付邀今身上,他勾起一个慈爱的笑容,“图那,你的小塔姆,和你年纪相仿,一个人从中原千里迢迢远嫁而来,背井离乡,身边也没个说话解闷的人。你日后,多陪陪她,带她到草原上转一转,别成天独自闷在帐篷里,再憋出点病来……”

    听到这句话,图那惊讶地半启开嘴唇,转过脑袋看向付邀今,目光激动而灼热,恨不得把眼珠子挂他脸上。

    而后者的坐姿依旧笔直雅正,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小口,唇角勾起个浅淡疏离的笑,目光越过图那落在老鹰王身上,“妾倒是更希望鹰主早些好起来,带妾去草原上骑马狩猎。”

    老鹰王笑了两声,靠在软枕上黯然感叹:“本王怕是再也骑不动马,拉不开弓了……”

    ……

    半个时辰后,付邀今和图那一同离开了鹰王毡帐。

    每句话都得先在脑子里过两遍再掂量着说实在累人,但即便走出了老远,付邀今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事。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老鹰王不敢开罪大儿子,又不愿像往常那样提携二儿子去和老大分庭抗礼,甚至不得已想起了一直被他忽视遗忘的三王子,忍痛割爱,不顾伦理道德亲自把平遥郡主这个美丽的礼物送到三儿子手上。

    这样一来,垂涎平遥美色的大王子就会将注意力落到三王子身上,老鹰主再加以扶持,就能继续制衡多方势力,稳定王权和局势。

    三王子知道这些埋于和平表象下的波云诡谲吗?察觉到隐藏在父慈子孝背后的肮脏了吗?

    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看起来莽撞、冒失,像是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可实则一举重新进入老鹰王的视野,兵行险着下了一步好棋。是危急关头被利用也罢,是拎出来当靶子也好,好歹摸到了权力的那扇门,总比继续默默无闻地在底层当奴隶要强上很多。

    所以,他究竟是一心担忧有好感的小塔姆,不惜强闯鹰王寝帐;还是处心积虑多年,终于被他抓住翻身的最佳机会,暗度陈仓?

    付邀今思索着转过头,就见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图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喜形于色,也不知道这样盯着他看了多久。

    “……你,”付邀今感受到了久违而熟悉的头疼。

    不等他说完,图那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大型金毛:“小塔姆你终于肯看我了。”

    糟糕,想多了,把他平滑的脑子想太复杂了。

    付邀今:“……什么?”

    “方才在塔格寝帐里……”图那颇有几分小心翼翼,低眉顺眼地观察他脸色,“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给我半分眼神……”

    说到这里,他竟还有一丝委屈,“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再不肯理我了。”

    我是疯了吗,当着老鹰主的面和你眉来眼去?是嫌我们脑袋太多不够砍的?

    “没有,我没生气。”付邀今轻声道,“怎么会以为我在生你的气?”

    “因为我这几天……”图那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到最后只动了动嘴,根本没出声。明明他个头更高,肩膀更宽,站在比他小一个型号的付邀今面前却唯唯诺诺的,还不停地偷偷瞥他,一副少男情怀总是诗的模样。

    付邀今心底一阵无语,又有些想笑。

    耷拉着耳朵尾巴的图那正委屈着,忽然看到平遥嘴角扬起的弧度,他瞬间又高兴起来,神采奕奕。

    付邀今也不讨厌这样的陆离,但有些问题就不能等他自己去领会,需要他摆到台面上讲得明明白白,“图那,你既然要参加冬猎祭典……”

    “放心小塔姆,”图那雄赳赳气昂昂地说,“我一定多猎几只漂亮的雪貂、赤狐,给你做围脖裘袄。”

    “……”

    图那信誓旦旦地说完,抬头一看天色还早,眉飞色舞地看向付邀今:“小塔姆,你上次不是说我烤的兔子好吃吗?我带你去捕兔子吧!”

    “你听我说,”付邀今尝试和他交流一下祭典上藏巧于拙与锋芒毕露之间的学问,以及如何在两名兄长之间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结果一抬头,图那根本就没听他讲话,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嘻嘻地四处张望,“小塔姆你站这儿别动,等我去牵匹马来!”

    “……”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陆离怎么失个忆把自己失成了这副鬼样子?往常遇到胆敢算计他的人,陆离早就八百个阴谋诡计冒出来,甚至许久之前就不动声色地埋好了陷阱,雷霆手腕压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哪还会在这里:嘿嘿,吃兔兔。

    老实人好玩是好玩,但遇上了正事就有点不顶用,感觉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脑子在转一样。

    付邀今烦躁地叹口气,也不知道在这个小世界陆离会一直维持失忆的状态,还是会在某个契机下恢复记忆?

    图那注意到付邀今情绪低沉,完全不似他这般兴致勃勃,慢慢的,他嘴角的笑容也收了,眸色黯淡下去:“……小塔姆,你在想什么?”

    听到他的话,付邀今倏然回过神,眼珠一转,对上图那的蓝眸:“没什么,在想吃几只兔子。”

    可这回图那竟然没有被他转移话题,沉默几秒,忽然问:“……你是不是在想陆离?”

    猛地听到这个名字从图那嘴里吐出来,付邀今感觉有些微妙,就像次元壁垒被打通,西装革履的Alpha陆离和眼前这名男人形象重叠在一起。

    他也没否认,只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图那情绪瞬间更加的低落,步伐也变缓了,慢吞吞地移开视线,“随便猜的。”

    提起这个,付邀今忽然想到一件事:“图那,当初在帐里,你为什么张口就猜他是我的情郎?分明他也可能是兄长,熟人,或是别的什么,何况我已嫁与你塔格,你这般出言无忌,我若计较,可要治你不敬之罪。”

    图那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因为……你对着我喊他名字的时候,”他抿了抿唇,“总觉着语气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有吗?”付邀今真心实意地反问道。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没察觉到底有哪里特别。他又不是真的和陆离情投意合被迫分开,见到相似的人情难自已唤出对方名字。他就是非常单纯的,突然看到长相格外相似的人,脱口而出陆离两个字,仅此而已。

    ……付邀今狐疑地看向图那,再一次对这家伙的失忆产生严重怀疑。

    到底是不是装的?然后在这里胡说八道给他下心理暗示,搞得他好像多在乎陆离,陆离在他心里有多特别一样。

    ——该死的心机黑皮。

    图那并不知道他已经在付邀今心中被冠以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标签,他郁闷了一会,但又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态。

    不管那名叫陆离的男人究竟是谁,又和平遥郡主有过什么爱恨纠葛,现在平遥人已在赤桓,是他的小塔姆,这就足够了。

    特别是等图那把付邀今扶上马,他再长腿一胯,稳稳当当坐在付邀今身后,他简直什么烦恼都不记得了,只觉得精神焕发,豪气满怀,他在此时此刻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男人。

    图那伸出右手握住缰绳,付邀今几乎全身倚在他怀里,鼻尖甚至可以嗅到小塔姆发丝淡淡的皂香味。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将环抱的姿势彻底落到实处,但就在这时,付邀今忽然皱眉推搡了他一下,回头抱怨:“你胸口的金饰和兽牙好扎人。”

    全身沉浸在粉红色泡泡里的图那霎时惊得全身一震,连带座下白马都骚动地嘶鸣一声,“……抱歉,抱歉!”

    付邀今困惑地抬头望他,不明白对方怎么反应这么大,想了想又说:“我们换个位置。”

    “啊?”

    “你坐前面。”付邀今说着就要下马。

    图那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见身姿敏捷的平遥郡主轻轻松松转身一跃,人几乎都没有落地就再次上了马,眨眼间就将位置换到了他的身后。

    “……”看着平遥郡主如此轻易就完成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图那错愕地瞪圆眼睛,感觉好像一直以来都小觑了这个文文弱弱的女子。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个人高马大的草原壮汉缩在前面,让一名中原女子抱着他纵马,终究面子上还是不妥,图那尝试夺回主动权:“小塔姆,还是我来……”

    倏然,一只手从后方环住了他的腰,温热掌心没有任何障碍地直接贴着他的小腹,而细腻如玉的指尖就搭在腰侧。

    图那低头的瞬间腹部一紧,喉结动了动,全身肌肉都不自禁跟着绷紧。他僵硬地转过脑袋,看到平遥姣好的侧颜落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神色淡然,目光平视前方。

    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的黑眼珠也转了过来,还微微歪了下脑袋,似乎在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图那晕晕乎乎的,已经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赤裸的后背贴上平遥的衣物,柔软的动物皮毛摩擦结痂的疤痕,还能隐约触碰到那截窄腰的温度,带来酥酥麻麻难以言说的痒意。

    付邀今抬脚轻轻碰了下马腹,灵性的马驹立刻在草地上悠哉悠哉往前迈步。

    “坐好了吗?我要加速了。”

    “啊?”图那陡然回神。

    马鞭破空声在耳边响起,载着两个人的白马噌地就蹿了出去。

    ……

    猎兔子比想象中的要无趣很多,没有挽弓射雁的潇洒利落,也没有肉搏猛虎的威武霸气,只有找到一堆兔子洞设下陷阱,再鬼鬼祟祟走开的猥琐,以及漫长又无聊的等待。

    付邀今悠闲地躺在草地上,放空大脑,看图那个傻缺二愣子赤着脚在湖边打水漂,和煦的阳光晒得他全身暖洋洋,嗅闻着青草与泥土清新的气息,他有些昏昏欲睡。

    “我应该带猎犬来的。”图那懊恼地说,“它会帮我赶兔子,这样就会抓得快些。”

    他精挑细选一块超适合打水漂的扁平石头,兴奋地小跑到付邀今身边,“小塔姆,你也来……”

    他倏然放轻了声音,瞳孔微微收缩,平遥郡主已经神色平静地阖上了眼睛,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和睫毛,带着肩头的薄绒轻轻摆动。

    图那就像是被海市蜃楼迷惑了心智一般,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在付邀今身边坐下,俯下身,目光从他的眉,描摹过鼻梁,浓密的睫毛,划至轻微半启的嘴唇上。

    四下无人,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偌大的蓝空之下,似乎就只剩下了他和平遥两个人。

    她睡得很沉,不会发现的。

    图那紧张得掌心冒汗,耳际嗡鸣,眼前的一切都暗了,就只剩下平遥的嘴唇格外清晰,毫无防备,柔软、红润,如春季最鲜美的果实,诱惑他去狠狠咬上一口。

    他的手背上绷起筋脉,猛地心一横,不管不顾就要低下头。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倏然抵在他饱满结实的胸前,掌心压住了颗粒。图那就像被按下停止键一样,眼睁睁看着付邀今掀起眼睫,露出底下漆黑清明的双眸。

    作者有话说:

    坐在马上看01辗转横挪的06(震惊瞪眼):这是什么?

    01:这是拆尼斯空夫

    第30章

    “小塔姆,我,我……”图那难得壮着胆子做件坏事却被逮个正着,吓得呼吸都凝固了,脸颊涨红,吞吞吐吐眼神躲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吵,吵醒你了?”

    付邀今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目光从他写满了心虚的脸移到他的胸膛。匀称坚实的胸肌上沾着透明的水珠,也不知道是腥咸的汗水还是在湖边玩水时沾上的湖水。

    方才付邀今做出制止动作时不小心触碰到的地方已经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掩在摇晃的兽牙项链后方,存在感却很强,付邀今看了好几眼才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重新对上图那的眼眸。

    “嗯……”他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又慵懒地合上眼,侧过脑袋打算睡个回笼觉。

    感觉小塔姆并未意识到两人过近的距离有什么不对,图那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付邀今躺在草坪上淡淡地开口:“你的心跳声音太大,吵醒我了。”

    图那刚安稳落下的心脏再次悬了起来,差点冲破嗓子口,整个人僵在原地,像只陶偶。

    好一会过去,他呼吸放缓,努力平稳躁动的思绪,故作冷静地问:“小塔姆,你不来打水漂吗?很好玩的,我可以教你。”

    在图那美好的想象中,他站在平遥身后,虚搂着她的腰,轻握她的手,耐心教她如何使巧劲,平遥或许会笨拙怎么也学不会,也可能很聪明几下就掌握了技巧。两人欢笑着打闹,不经意平遥就跌进了他的怀里,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半盏茶后,他就看到平遥郡主拎着裙摆一个迅猛冲刺,打出了完美的山路十八弯连绵不断超级绝赞水漂。

    “……”

    付邀今拍了拍手,拾裙往回走,路过图那身边看他还在发呆,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回去看有没有捉到兔子。”

    ——答案是没有。

    狡兔三窟,图那设下五个陷阱,按概率学来算少说可以抓到一只半,结果所有的陷阱里都是空空如也,让付邀今很是怀疑图那到三日后的冬猎祭典上只会是丢人现眼。

    图那也是一副丢了大脸的憋屈样,努力给自己找借口:“今日太过炎热,兔子们都不肯出来……”

    “哦。”付邀今没有揭穿。

    “真的,而且兔子肉太少了,都不够塞牙缝,”图那越说越振振有词,“下次我给你逮小羊羔子吃,那肉才嫩呢。”

    不用了,光你投喂的这几张大饼就足够塞饱我了。

    ……

    今日一早侍卫阿努看小王妃被鹰王亲卫请走,急急忙忙就去给图那通风报信,果不其然就差把爱慕小塔姆挂在鼻子上的图那乱了阵脚,沉思一会就冲出帐篷没了踪迹。

    阿努生怕他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惴惴不安大半天,却许久不见图那回来,回去执勤又发现小王妃也一直未归。他托人去问,就听看守鹰王寝帐那边的人说图那和小王妃几个时辰前一齐骑马出了大营,至今未归。

    这下阿努彻底懵了,好不容易撑到换班赶紧一头雾水地去主营大门那边等人。一直等到太阳西斜,他才远远看到图那牵着匹白马慢悠悠走回来,而小王妃就坐在马上,两人有说有笑的,还在啃果子吃。

    图那也看到了他,很是高兴地朝他挥手,等靠得近了还扔他一枚野果。

    付邀今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和他们一起并肩往回走。

    阿努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珠子不停地在图那和付邀今中间来回转动,好不容易熬到付邀今回了帐,他连忙凑到图那耳边:“夏姆玛也听闻你擅闯鹰王寝帐之事,快急坏了,我好说歹说才让她待帐里等你。”

    “安心,回去我同她解释。”

    “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图那也同阿努耳语了两句,阿努瞬间喜上眉梢:“属实?鹰主当真允诺你参加冬狩?……能顺带捎上我不?”

    ……

    老鹰王一醒,付邀今的王妃待遇终于落到实处。确定封号,月例,换了更大更华贵的毡帐,仆从配齐,除此之外还给她单设了间小灶,方便善烹调的婢女做些更合口味的中原菜式。

    不过平遥郡主带来的那些随从都没有分配给她,而是打散编入了赤桓族的队伍,方便同化。至于婢女,也大多嫁给族里未婚配的勇士,包括曾经那名关系同符邀最亲近,知晓他真实性别的侍女,前些日子还送了喜糖来,哭哭啼啼地担心符邀身份暴露可怎么办。

    付邀今让她把心放进肚子里,真要被发现他是个男的,他就揭竿而起改朝换代,掀翻统治自己称王,反正这愚蠢的老鹰族三个王子都不怎么顶用,蠢的蠢坏的坏,不如由他来做首领,然后他就命令全部族人都改信仰为大公鸡,侍奉鸡神。

    婢女:“……”

    婢女认为自家小主子终于疯了。

    ……

    隔日一早,付邀今照常出门跑圈,一掀开帐帘,却看到明媚的晨曦下,一个上半身赤裸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刷洗一匹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马驹。

    长过腰际的浓密卷发高高扎起,每挥动一次刷子,男人的背部和腰侧肌肉都会跟着用力,缠着腰胯的长裤布带系得松垮,弯腰或下蹲时甚至可以看到隐约的腰窝阴影。

    “图那?”付邀今停下脚步。

    “诶,”图那欣喜地转过头来,金属额饰和耳环随之叮当摇晃,“小塔姆你醒了?……你怎么穿这么少?”

    付邀今穿着身最简单的无袖衫和长裤,除了喊侍女缝制的皮毛抹额和护腕之外什么装饰品也没有。他的皮肤似乎比初来赤桓时要深上一点,但还是远比其他人都要白,只是显得更健康,更有血色。

    “我去跑步。”付邀今说,“你怎么在这?”

    “我在帮你喂马啊。”图那笑起来,“这匹马漂亮吧?塔格让我挑匹马给你,我选了好久。你看喜不喜欢?”

    付邀今缓步靠近,伸手摸了摸白马的鬃毛。

    图那站在他背后,注意到有婢女跟出毡帐,朝她们比了个手势,很快,付邀今肩头就披上了一条绒袍。

    “晨间露重,”图那叮嘱道,“别着凉。”

    “跑步穿什么披风?”付邀今将外袍摘了,结果下一秒图那就又给他盖回去,“那也待会再脱,先暂时披着。”

    “……”付邀今将注意力放回马驹身上,“有名字了吗?”

    “没有,你的坐骑当然由你来取名。”

    付邀今右手抚过白马光滑油亮的毛发,倏然一笑,“那就叫阿离。”

    图那脸上笑容瞬僵,当即改口:“其实它有名字了,叫照夜,你唤别的它很可能不会应。”

    “是这样么?”付邀今故意捏了下马耳朵,惹得白马甩了好几下脑袋,“照夜?”

    白马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好吧。”付邀今佯装遗憾地叹口气,“那就继续叫它照夜。”

    ……

    当天傍晚,其余参加冬猎祭典的兄弟氏族陆陆续续抵达主营附近,他们动作麻利地安营驻扎,带着牛羊和珍奇宝物前去拜见鹰王。

    主帐内再次设下宴席,款待这些远道而来的王族。

    不知道是不是怕再被气吐血,老鹰王只在筵宴开场时短暂地露了个面,证明他还没死,没待一会便抱恙回帐休息,由各小部族里最为年长的一名首领代为操持后续。

    等到大王子和二王子都入座,老首领看着摊在案几上的羊皮卷,倏然问:“图那呢?他怎么还没到,快派个人去催催。”

    二王子鄂多闻言有些疑惑,但也只是微微皱眉,甚至还主动派自己手下的人去请三王子来;

    大王子贝托这段时日仗着重生嚣张跋扈惯了,当着一众叔伯的面装都不装,直接嗤笑一声:“老阿格,您怎么还没喝就醉了?图那一个野种,这种场合他也配来?”

    老首领一看就是坚定的鹰王派系,甘愿为老鹰王当唱白脸的人:“图那也是你塔格的儿子,是你的亲弟弟,为什么不该到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道:“更何况,他已经鹰主允许参加后日的冬狩,今日筵宴他自理应到场,获知冬狩的各项事宜安排。”

    底下坐着的各位小首领里,没一个是真正的笨人,光是听这两三句话就能立刻领会老鹰王的用意。

    等到图那到场,这些过往数年从未拿正眼看过他的叔叔伯伯们不说热情欢迎,好歹也没一个给他冷脸。

    不同于早晨刷马时建议粗暴的打扮,筵宴上的图那穿得很精神,卷发半扎,眉眼间都是属于青年男性独有的朝气和锋芒。这次他终于好好地穿了件能完全遮住身体的长袍。长袍宽大,但异族风格的皮带恰好将腰身曲线勒了出来,上面还配着把嵌满了宝石的短匕,长身玉立,行走生风。有几个跟随父亲出来看热闹的公主都看红了脸,不知道鹰主家竟然还有长相如此标致的三王子。

    付邀今坐在妻室位置上,正无聊着,倏然见图那入座之后偷偷朝他眨眼睛,忍不住莞尔一笑。

    没成想这点小动作竟然落到了大王子贝托的眼底,他就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气得狠狠把酒杯往案几上一砸。

    付邀今留意到贝托制造出来的动静,缓缓敛了笑,低下头,用垂落的长发遮住思索的神情。

    自动解锁的世界源代码昨晚又挤牙膏似的吐出了一段不重要的剧情线索。付邀今急着想知道大王子手里的底牌是什么,智障系统却给他解码了一段大王子上辈子的糟心情史,还是和真正的平遥郡主有关。

    上辈子美貌娇弱的平遥一嫁来,大王子就对她暗中觊觎,不同于族人普遍的审美,贝托对平遥这种病弱忧郁的类型毫无抵抗力,内心蠢蠢欲动,几次想要逼迫他这位无依无靠的母妃,但碍于老师苦苦规劝,他需要在外维持宽仁贤德的形象,只得一直忍耐,想着只要等老鹰主一死他继位,平遥还不迟早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但先不提最终他夺位失败的结局,老鹰王甫一归西,平遥便向中原朝廷上书,请求归乡,却没想到皇帝敕令一切从赤桓习俗,即‘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婚姻制度,令她复婚新任鹰主,平遥自知此生归乡无望,竟在老鹰主天葬那日服毒自尽。

    付邀今指腹轻轻摸索着碗壁,再次抬起双眸,这一回,他在大王子贝托眼底看到了对她毫不遮掩的垂涎。

    重活一次的机遇令他膨胀到了极点,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或许最开始他的心愿只有让母亲和小妹安康幸福,但现在,他想要的太多,贪婪得像只不知饥饱的饕餮。

    更关键的是,他也太蠢笨了,竟然把上辈子争权夺位的失败归咎于恩师传授的帝王仁义之道太过保守迂腐,所以这辈子就要由着他真正的本性肆意妄为。

    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才会得出这般结论?

    相较将大王子推上王位,达成他的心愿以此消除执念,付邀今更推崇他已经执行过一次的绝望值方案,让大王子重蹈覆辙,发现重活一次掌握先机仍旧无法改变必败的人生,从而绝望离去。

    不过扶持二王子上位也有一个问题,付邀今至今仍不清楚大王子眼高于顶的底气从何而来。若是日后想与二王子合作,就需要尽快解锁相关剧情,谋求应对之法。

    当然,其实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Plan C……

    ……

    出乎意料,除了从头到尾摆着张臭脸之外,整场筵宴结束,大王子都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动静。他完全无视了两名弟弟的存在,对三王子礼节性的敬酒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和宠妃调笑,二王子在旁边搭了两句话他更是直接出言讽刺回去,气得二王子也没了好脸色,筵宴一散场他就阴沉着面容拂袖离去。

    付邀今随着其余王族妻妾一同起身,抬眸先看了眼被醉醺醺的老首领抓着手腕不放的图那,再一侧眸,就对上了大王子贝托势在必得的淫邪目光。

    “……”付邀今很是糟心地敛了眸,眼睛脏了。

    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这么自信?

    付邀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一夜过去,直到隔天日上三竿都是风平浪静。

    老鹰王把三王子图那推出来这件事竟然没有引起一丝波澜,大王子既没去老鹰王帐里愤然打闹,也没有找理由再给图那一顿鞭刑,他那边简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悄无声息。

    然而越是安静就越是诡异,付邀今想要提醒图那千万小心,但整日下来图那都不在家,说是昨夜被老首领留在帐里细细叮嘱,就没把他放回来过。

    付邀今这边受老鹰王特许冬狩随行,要准备行囊,竟然一直没找到见面的机会,等再次看到图那的时候,都已经是冬狩大典的当天。

    赤桓族不愧以鹰为图腾,以鹰神为信仰,每名参与狩猎的勇士脸上、身上都画了鹰神图腾的彩绘,头顶佩戴羽毛,胸前悬挂兽牙链。整齐排列的狩猎队伍上空,满是盘旋的鹰隼,皆是由族人驯养的猎鹰。

    大王子贝托和二王子鄂多骑着马,候在整条队伍的最前端。贝托向来以勇猛善战示人,光裸上臂肌肉虬结,身上抹了油,也画满花花绿绿的图腾彩绘;鄂多相较而言喜静,穿着整齐的绒袄猎装,背长弓配弯刀。

    但二人无一例外肩头立着鹰神赐予他们的雄鹰,这是他们高贵的王族血脉象征,两头鹰都是器宇轩昂眼神锋利,被喂养得膘肥体壮。

    草原上温差大,朝阳初升时还有些冷,付邀今披着厚厚的绒裘,戴上了兜帽,灰兔毛围脖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眼在外面。他抚了抚身下因为人群太拥挤有些躁动不安的白马照夜,抬起头,寻找图那的身影。

    忽然一阵马蹄声靠近,付邀今心有所感地转过头,就见同样盛装打扮过的图那骑在马上,牵着猎犬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小塔姆。”

    付邀今目光落在他眉心和眼角的赤色火云纹上,额饰是太阳冠,颈部戴着镶有红宝石的金项圈,胸膛、腰腹和后背绘有金白红三色的鹰神图腾,手腕到肘部系着皮革防护断指手套。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在胸口两侧穿了环,中间佩戴一条细长璀璨的金链,随着马蹄起落轻微摇晃,反射着明亮的金属色泽。

    这是只有部族里最年轻、最骁勇、最俊美的战士,在重大场合才会佩戴的装饰品。

    可付邀今并不知道赤桓族的这一习俗,他视线震惊地落在那两处,又错愕地抬头对上图那的蓝瞳,然后再次控制不住地向下。

    作者有话说:

    01:我……(疯狂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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