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图那具体都同他说了什么,付邀今都有点记不起来,他被那条该死的金链搞得非常不在状态,等到回过神来,图那已经拍马跑去了队伍最前方,而他掌心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镂花鎏刻小袖炉和一副貂绒手套。
正式出发之前还有饯行仪式,奉上牛羊肉给高空盘旋的鹰,年龄最长且德高望重的老首领端着碗在每个部族派出的勇士代表头顶洒下清水,还有四五个打扮得像巫师的男男女女在旁边跳大神祈福。
见周围人都虔诚地低头祈祷着,付邀今也不好表现得特立独行,双手兜在袖子里靠捧炉取暖,垂下脑袋打起了瞌睡。
等狩猎队终于礼毕出发,他都睡完了一觉,迷迷糊糊的又想继续睡。
同行的女眷大多乘坐挡风的马车,一边喝茶吃瓜果一边聊天,只有少数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女将同男人一样骑着骏马,身后也背着长弓利箭,豪情地打赌她们捕到的猎物绝不会比男人们少。
付邀今也被归属于巾帼一列,骑在马上被冷风吹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二王妃马车经过,对方掀开帘给了他一个白眼之后,他忽然察觉自己陷入了典型的思维误区。
他平遥可是矜贵娇弱的中原‘公主’啊!为什么要搁这苦哈哈地骑马?
想明白的瞬间,付邀今立刻让随行的婢女去打听打听哪家车厢里还有空位,捎他一个,没想到过一会目光清澈的婢女回来,竟然把他引到鹰王唯一的公主即大王子亲妹的马车里。
小公主莫名其妙对他还颇有好感,可能只是单纯的喜欢美女,吩咐下人给他奉上茶水点心,还非常努力地尝试和付邀今搭话。
付邀今不忍冷脸缄默让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伤心,咽下一块非常废牙的肉干,同她现编了个中原凄美爱情故事,成功把小公主感动得眼泪汪汪,哭得悲痛欲绝。
见她哭得太惨,付邀今实在不落忍,又新编了一个结局更加悲惨的万径人踪灭式爱情故事,终于将小公主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扑在侍女怀里直哽咽。
欺负完小姑娘,无情渣男噙着笑抿了口热茶,忽然听见车厢外传来图那的声音。他疑惑地抬手掀开车帘,一缕垂落肩头的乌黑长发顺着微风飘出窗外,玛瑙眉心坠和流苏簪花步摇轻微摇晃,在阳光照耀下,他的睫毛趋近于浅褐色,一眼没见到心目中的那个人,有些疑惑地将脑袋探得更靠外些,左右寻找。
忽然,一枝花别在了他的鬓角边,付邀今回过头,就见图那骑着马从马车后方出现,笑得格外灿烂,“小塔姆。”
165岁的簪花小伙付邀今沉默了一瞬,目光不受主人意志地下移,却发现图那已经摘掉了胸前的细链,连金环都取了。除此之外,其他复杂繁重的佩饰也摘了大半,只留下狩猎必备的扣带等,轻装简行。
“……”
付邀今有些失望地冷下脸,摘下鬓边的花别到图那耳边。
表面20岁,实则996岁的簪花大伙图那依旧是笑嘻嘻的,突然从身后抓出来一只还在蹬腿的兔子,喜气洋洋道:“小塔姆,看我捉到了什么。”
这支冬狩的队伍里早就有人忍不住开始比试捕猎技巧,沿途射雁猎兔的比比皆是,图那也终于履行了他和平遥的约定,为他心爱的小塔姆逮只兔子吃。
“哇,是小白兔。”车窗口忽然又冒出来一颗小小的脑袋,她抬头看到是图那,连忙怯生生地喊了声三哥,想退回去,但眼珠又不舍地盯着那只兔子不放。
付邀今抬眸和图那对视一眼,无奈地向他摊开了手。
图那紧张地后退,“我,我答应烤给你吃的。”
“那你倒是把烤好的送来,”付邀今也很气,“或者抓只丑点的,非要抓这么只雪白的,哪个小姑娘能拒绝?”
图那委屈巴巴,不肯松手。
付邀今悄声安慰他:“等半夜你再偷走烤了。”
“……”
半盏茶过后,小公主如愿抱着白兔抚摸它柔软的绒毛。
在她的心目中,付邀今的形象已经从美女晋升为仙女,等在狩猎区外围扎营的时候,她竟然还闹着母妃想要和小塔姆的帐篷相邻,方便再去找平遥听故事。
大王妃略带歉意地朝付邀今笑了下,温言细语让小公主不要去打扰平遥郡主,但她也没有态度坚决地拒绝女儿的请求,甚至在综合考虑下隐约流露出点头的意愿。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王子贝托大步走了过来,听到妹妹的请求,皱起眉,直接说她胡闹,“不是说好了住我那边?毡帐都扎好了。”
“可是小塔姆……”
大王子很不耐烦地指挥着手下让他们赶紧把王妃和公主的行囊搬走,但他却没急着离开,反而走到付邀今身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付邀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靠近,丝毫没有被这人壮硕的体格和逼迫感极强的眼神吓到,寸步不让。
等到两人面对面站立,付邀今竟然还比贝托高上两公分。
贝托也有点嫌平遥郡主太过高挑,但一看到她的脸,这些小瑕疵就显得无伤大雅。他站定之后泰然自若地舒展两肩,似乎是想要展示他雄浑的肌肉,嘴角还挑起了一个自认很是潇洒俊逸的邪吝笑容。
付邀今疑惑了好几秒才陡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在勾引他,那一瞬间,他有种眼睛里进了沙子般的刺痛感,扭过脸转身就要走。
但贝托可不想放过这个无依无靠的美丽女人,直接伸手去拽她的手腕,甚至有趁着四下无人直接把她抱进帐中的冲动。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碰到付邀今,他的手腕就被一只铁箍似的手焊在原位,图那寒着脸挡在付邀今身前,手背用力到崩起筋脉,眼神阴冷,“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付邀今看着他冷峻的侧脸,默默将准备反击的手收回袖里,继续捂他已经没什么温度的鎏刻小火炉。
贝托被掐得脸都红了,抽回手怒骂道:“杂种!你竟敢对我动手?”
图那伸手将付邀今挡在自己身后,目光掠过贝托投向他的身后,倏然大声唤道:“二哥!”
付邀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鄂多缓步朝他们这里走过来,身边还围绕着一堆王族子弟,他微笑着和贝托、图那和平遥一一打了招呼,明明私下不知道都闹成什么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面子上居然还维系着兄友弟恭的表象,其乐融融。
当着众人的面,贝托无法再对图那发作,只好吃下这个闷亏。他留下一个阴狠的眼神,什么话也没说便快步离开了。
鄂多长袖善舞,和图那以及平遥郡主短暂寒暄之后便又继续和其他王族子弟增进感情去了。
很快付邀今的身前就只剩下了图那一个人,但他也无法久留,急着去狩猎队那边组织参加今夜的第一批围猎。
“他们都说两天先猎点獾子、刺猬、野羊什么的热热身,那些没什么意思,我打算明天直接组织人手进山打野猪,”图那兴奋地舔舔唇角。白马照夜嗅到熟悉的气味,在一旁用脑袋拱他手,还龇着牙嚼图那的衣摆。
“可惜不是夏季,不然我找狼窝洞给你掏只狼崽子回来,让你养在身边,等长大了保护你,省得再有不长眼的家伙打你主意。”
谈及擅长的领域,图那的话都变多了,“想要打野猪必须进深山,明天我一大早就得启程,或许来不及和你道别,估摸着最早也要到后日傍晚才能回来,到时候用野猪牙给你磨吊坠。”
兔肉还没吃上,这又给他画上野猪牙的大饼了。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疲惫不堪,你倒是精神得很……商讨完了早点休息。”付邀今无奈地看着这只容光焕发的黑皮大狗子……虽然他被图那说得也是热血沸腾,非常想一并参与进去,就算是跟在后面猎点傻狍子也好。
“知道了。”图那大幅度地上下点头,一副我最乖乖超级听话的样子。
“捕猎途中注意安全,和你一起的人都可信吗?”付邀今不得不阴谋论起来。因为他总感觉大王子临走的那道眼神背后有点说法,要是派个内鬼在图那身边潜伏着,等到了深山老林里突然使点阴招,图那这蠢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都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图那笃定道。
“……万事都要留心。”付邀今委婉地说,不便直接妄加揣测他的发小。
“你才是要注意安全。”图那又反过来嘱咐付邀今,“不行我把阿墨留给你吧,它机敏得很,帮你守夜。”
阿墨是图那豢养的那只细犬名字,听到这句话付邀今非常无语:“你把猎犬留给我,然后上山用你的鼻子闻野猪在哪是吧?然后你跑前面围截野猪?你去咬野猪屁股?”
图那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不用担心,要是你不来我能直接把大王子胳膊卸了再装回去,保管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付邀今叹口气:“赶紧走吧,看着你就来气。”
“……那我真走了。”图那心中极为不舍得望着他,一步三回头。
刚走出去不到十米,忽然又想到什么快步跑回来,从裤子里摸出一包蜜饯果脯塞到付邀今手上,然后才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
夜里。
星点烛光照亮床头一隅,四周静谧无声,付邀今披着绒袍侧躺在床上对着烛火看话本。
婢女也都退下了,付邀今不喜欢留人值夜,直言晚上不必伺候,让她们早早回下人帐中睡下。
他翻过一页,伸手从叶片上摸来一块野果干,小口小口地咬着,再喝上一口温茶。倒不是他吃相多斯文娇贵,也不是他多珍惜图那对他的情谊,实在是这果脯酸得他牙倒,又知道这玩意难得不忍心浪费,才不得不这么一点点这么抿着吃。
杯中的茶很快又冷透了,付邀今将盖在身上的披风拢住身子,偷懒不穿袜子赤着脚下床,从保温的草垫里取出暖水壶,给自己添上热水,又快步往回跑。
毡帐外一开始还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远处极具穿透力的狼嚎和不知名鸟类干哑的啼鸣,逐渐的,耳际就只剩下了付邀今一个人浅淡近无的呼吸声。
他打了个哈欠,话本才看到一半就莫名的困倦,明明时间还早,只是前半夜。付邀今又取过一枚酸得要死的果干,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该不会图那在蜜饯里给他下安眠药了吧?
《勇猛継子夜襲美貌の母》
付邀今轻笑了一声,他的帐篷扎得远,和图那的帐篷恰好一南一北,对方想要大半夜横穿整个冬狩营区避人耳目地潜过来也不容易。
也不知道是谁规划的扎营区域,把他和图那分这么远……好像就是蠢货大王子贝托,非要给自己单独划一块,图那鄂多分一起,就差把兄弟不和写脸上……
困意上涌,付邀今脑子也有点转不动了,话本更是一点读不进去。他强撑着看向不远处浅浅摇晃的烛火,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阖上。
又一杯茶水从泛着热气到逐渐冷却,毡帐里的烛光终于熄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寝被摩擦声音过后,帐里再没了动静。
没有火光的深夜,营地里伸手不见五指。赶了一天的路,大多数人都早早地歇下,准备迎接明日一早的围猎。
空旷的原野上,呼啸的风带走了许多可疑的声音,在厚重被褥中沉睡的人一无所觉,几句梦呓过后,他们在暖意中再次深陷梦乡。
忽然,一阵骚乱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什么慌乱的喊叫声。
等叫声靠近了,更大了些,才逐渐变得清晰——
“走水啦!”“快来救人啊!”
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片草原,浓烟滚滚直冲云天。无数族人从梦中惊醒,穿着亵衣亵裤随便披裹着什么就跑出帐篷,再被烟雾呛得弯腰直咳嗽。
图那在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掀开帐篷帷幕,无需抬眼便能看到远处连绵的火势,警惕地皱起眉头。
隔壁的毡帐前方站在二王子鄂多,他的随从正同他耳语,剧烈摇晃的火光在他脸上打下界限分明的阴影。
图那看向鄂多的时候,鄂多也恰好将目光转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眼幽森诡谲,暗藏深意,光影明灭之间,他的唇角似乎在笑。
少倾,他快步走向图那,等离得近了,阴影导致的错觉消失,鄂多眼神中是明晃晃的担忧焦虑,嗓音也充满忧愁:“老三,那个方向,好像是小塔姆……”
话音未落,图那瞳孔霎时收缩,脸上满是错愕。
犬吠声更响亮了,像是鼓点,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心口。
他猛地冲了出去,朝火势最强的地方拔足狂奔。在他身后,猎犬阿墨吠叫着挣扎了几下,倏然回头一口咬断颈绳,也大叫着跟着主人跑远了。
鄂多注视着细犬的背影眨眼间便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微微眯起双眼。
他同站在身后的属下低声笑了一声,“这条狗,倒是忠心。”
……
越靠近火情,周围的人就越乱,哭声喊声混成一团。巡逻队已经组织起了取水救火的队伍,但是最开始起火的那几顶帐篷火势实在太大,他们根本连靠近都难,只能先挖隔火带,将火情尽量地缩小在一定区域内。
一路上,图那几乎感知不到疲惫地奔跑着,不敢有片刻停歇。他不停告诉自己不会这么巧合,平遥一定、一定……一定还活着。
她一定被救出来了,也可能恰好起夜避开了大火,她现在一定很害怕……
但一直等到他找遍了四周,甚至看到平遥身边那个婢女正在抹泪哭泣,都没有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听说最初的起火点就是小王妃的寝帐。”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声音,像是同图那隔了一层膜,隔了一层雾。
“小王妃喜欢秉烛夜读,又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可能是睡得太死,不小心打翻了烛火……”
“哎,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小塔姆不会死。
图那无意识地往前靠近,被侍卫拼死拦在滔天的火焰之外。他的双眼都被火光照红,看着平遥所在的那顶毡帐已经被巨焰彻底吞噬,神色一片茫然。他就这么呆愣地站着,任凭细犬咬住他的裤脚,死命向后拖拽,倏然褪去血色的嘴唇翕动,喃喃出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名字:
“……付邀今?”
作者有话说:
01:诶,你爹在这呢
06:……
第32章
通身漆黑的细犬不断大声吠叫着,吵闹刺耳,终于唤回了主人的注意力,图那低下头,看阿墨压着飞机耳,焦躁地绕着他转圈。
他回过头,看到几名侍卫正在尝试安抚一匹受惊的骏马,马驹昂首嘶鸣,全身雪白的毛发熠熠生辉,几乎能照亮这个漆黑的夜晚。
“照夜。”图那快步走过去,不顾侍卫劝阻强行接过他手中的缰绳。
出乎意料,在他靠近之后照夜竟然逐渐安静下来,只是仍旧焦躁地刨动着前蹄。
细犬没有继续狂吠,它安静下来,伏低身体嗅闻着地面上的气息,照夜不断左右甩动的马尾打在它的脑袋上,细犬甩甩耳朵,又仰头在空气中动了动鼻尖,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快速跑去。
图那当即翻身上了马,攥紧缰绳一踹马腹,照夜竟也似通晓主人意愿一样,追在猎犬阿墨后面一路疾驰。
滔天烈火被他们抛诸脑后,阿墨越跑越偏,慌乱嘈杂的人声也渐渐消失,图那勒马回首之时,发现已经跟着猎犬跑到了明天他准备集结队伍上山的小道上。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马蹄铁踩踏枯草碎石的踱步声,和狗鼻子不断嗅闻的声音。
图那有些后悔出来得太冲动,也没拿个火把什么的照明,此刻除了已经完全被远处熊熊烈火盖住光亮的圆月,根本没有任何看清周围情况的手段。
忽然,一道极为轻微的摩擦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那处窜起一抹星星点点的火光。有一道黑影缓缓从比人高的草丛深处站了起来,用火折子点亮了手中的小油盏,在细犬兴奋的连续吠叫中轻声问:“图那?”
图那脊背挺直地坐在照夜身上,调转马头,缓缓敛去眼底的关切之情,随后身姿利落地一跃而下。
草地并不平整,他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中,对上了付邀今沾满了泥灰的脸。
图那来得匆忙,仅着亵衣亵裤,上衣的系带还是松垮的,大片棕褐色胸膛裸露在寒风中;付邀今看上去跑得也很临时,长发粗糙地用一根树枝挽在头上,里面还掺杂着一点草籽树叶,赤裸着脚,但至少身上还披着件厚厚的斗篷,没在这冰冷的夜里冻出个好歹来。
就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直到付邀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将原本挂在嘴边的称谓咽下,换成了另一个名字:“……陆离。”
那双深邃多情的蓝眼睛里多了一丝促狭,一个图那从未有过的笑容逐渐出现在他的脸上:“付教授可真敏锐,我还一句话没说,怎么就看出来了?”
“……”光是听到这熟悉而做作的腔调付邀今头就开始疼了。
陆离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连鞋都来不及穿?”
“穿鞋的话,动静太大。”付邀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有人给我下安眠香,然后进我寝帐放火,发现我不在床上之后还试图将我找出来强行灭口。”
陆离没再继续嬉皮笑脸,严肃了神色压低声问:“谁的人?”
付邀今掩在斗篷中的手缓缓摸出了一枚令牌,上面刻有赤桓文的贝托二字。
“他?”陆离微微挑眉,“不可能,他没道理杀你,谁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别的意思,犯不着动手。”
“但令牌是真的。”付邀今说,“我杀了一个,另一个逃走了。”
陆离沉吟数秒,倏然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这老大怕是要替他亲爱的弟弟背黑锅了。”
“你觉得是鄂多干的?”
“你死了,就他最受益。”陆离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大敞的上衣,“鄂多知道他目前的势力不足以与贝托抗衡,就想跟我合作对付他。但又怕我左右摇摆,再以同样的方式搭上贝托这条线对付他,暗中壮实自己,所以干脆弄死你嫁祸给贝托,让我和贝托彻底不死不休。”
付邀今垂眸看了眼手上的令牌,收回袖里:“他倒是胆子大,也不怕东窗事发,你和贝托联合起来弄死他。”
“怕就怕贝托的手也不干净,”陆离语气凉薄,“一开始我就觉得各氏族的驻营区域规划得有点问题,扎帐篷的时候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晃,关键是我还闻到了火油味……怕是一开始要走水的地方根本不是你的毡帐。”
付邀今思索道:“……该不会贝托是想要烧死你,结果鄂多借刀杀人,把火引去了我那边?”
“谁知道呢?”陆离不置可否地笑笑,“反正天亮之后,该有的‘真相’和‘证据’就全摆在台面上了。”
简略分析完目前场上的局面,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沉默之中。
陆离恢复了记忆,付邀今却感觉和他之间的距离更疏远了。
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了一个对比,如果站在这里的男人是图那……
——那他大概会秒踩鄂多设下的陷阱,然后撸起袖子就向大哥拼命。
一个二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想什么呢?”陆离忽然出了声。
他的目光落在付邀今冻紫的手指上,抬手接过对方手中的油盏。
付邀今立刻将冻得快没知觉的右手收回斗篷里,“没什么……”总不能说在腹诽你。
“你在想图那,”陆离意味深长地说,“是不是?”
“……”付邀今抬起眼,停顿几秒才勾起唇角,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陆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眯起眼睛:“对着图那喊陆离,对着陆离想图那……小塔姆玩得花啊,双重替身。”
“……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失忆了?”付邀今问出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陆离也没故意吊着他,如实回答:“是真的。强行进入剧本小世界,世界核心会为了自身的稳定性,将我完全塑化成跻身的那个人,我会拥有他的全部记忆。这时如果贸然强加我原本的记忆,很可能会造成精神错乱,分不清现实,所以我寄存了本体的记忆,同时设置了一个关键锚点。当触发锚点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件事,然后选择在合适的时机恢复记忆。”
付邀今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份特殊记忆,但是不选择恢复记忆?”
“废话,你要是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你敢贸然接触吗?”陆离说,“万一是巫师的邪术怎么办?”
“……原来也不傻。”
付邀今这句话没有主语,但陆离莫名其妙就听懂了,他不满地挑了下眉梢:“如果将我放置在赤桓族这个大环境下,真的作为三王子长大,我就会成为图那,他的人设是小世界根据我的数据量身定制,你觉得他真的是个傻子吗?”
冗长的沉默之中,付邀今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可说不准。
关键陆离还没办法辩,他拥有身为图那时的全部记忆,根据过往的种种表现来看,确实像个货真价实的傻子。
“行了,人都快冻硬了还有功夫在这里挤兑我。”陆离吹了个哨,唤回在旁吃草的照夜,“回去吧,今晚估计不会再出事了,早些休息。”
“你打算把我安置到什么地方?”
“还能是哪?我帐里啊。”陆离理所当然地说,“不然你想睡哪?”
“我可是你的母妃,你是被你父王推出来当靶子的异族混血,好多双眼睛盯着我们,明天一早我从你寝帐里走出去,算怎么回事?”
“算我们母子感情好。”
“……”
聊起身份问题,陆离可就不困了,他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故意逼近付邀今:“小妈,前段日子和继子不清不楚的感觉怎么样?图那是傻子,我可不是,你那眼神——”
“我什么眼神?”付邀今坦然地站在原地回视过去,“我还想问,你不惜强行突破世界之树的阻拦,也要违规进入小世界,是来做什么的?监督我是否正确遵守世界管理局的人道主义精神?”
两个人半斤八两。
陆离敛起笑,自知‘理亏’地抿了下唇:“我这不是……一时冲动么?难得交到个朋友,就是有事耽搁了三天没立刻去找你,结果就给我留言两年之后再见?这谁能接受?”
“怎么,怕我来不及回来,赶不上你的一千岁大寿?”
陆离:“……”
陆离怒道:“两年后我也才九百九十八岁。”
一秒后他又补充道,“不对,事实上我才八百九十六岁,中间那一百年是因为我……算了,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懂。”
付邀今确实听不明白,怎么有人越活越年轻的,锦鸡妖还有这种功能?上次见面九百九十六岁,眨眼过去就八百九十六岁了,是不是再见面陆离就只剩九十六岁?
他抬手抓住照夜的马鞍,试了两下,这回是真有点踩不上去。
付邀今也懒得在陆离面前逞强,非常直接地转身看向他:“抱我上去,腿受伤了,使不上力。”
闻言陆离瞬间蹙眉,“怎么不早说,还一直站着?”
“小伤而已,主要还是腿冻僵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陆离利落地打横抱起,送上了马背。随即陆离也长腿一跨坐到了他的身后,胸膛紧紧贴着付邀今的后背。
一只坚实的胳膊收在他的腰间,似乎是担心付邀今掉下去,固定得很死。付邀今忍不住反手握住陆离扣在他小腹前的手背,“也不用搂得这么紧,我不至于——”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陆离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的斗篷,把自己也给一并盖进去,然后重新在他领前打结,而付邀今严重怀疑陆离抱得这么紧是怕他拒绝分享斗篷从而采取的强制措施。
“……”
拢在暖和斗篷下的陆离小幅度舒展了一下四肢,握住付邀今更加冰冷的手一起搓揉,还把脸埋在他肩头左右蹭了蹭,“我也快冻死了,这鬼天气,昼夜温差怎么这么大。”
“……”
付邀今很疑惑他为什么之前会觉得和陆离之间有距离感?
哪有什么距离感,他都觉得过于拥挤了,他要窒息了。
既然陆离做事这么我行我素,付邀今也彻底不同他客气,放松身体向后靠,把陆离柔韧温暖的胸膛当做了免费靠垫,回去路上舒服得差点睡着。
陆离也没有真的混不吝到把平遥郡主堂而皇之带进自己的寝帐,他悄悄抹黑带着付邀今钻进了侍卫阿努的帐里,还恰好阿努和同帐的人都爬起来去救火了,帐篷空着,两个坏人二话不说霸占了可怜小侍卫们的床,还不要脸地用人家辛苦烧好的热水和木盆。
付邀今都把脏兮兮沾满泥的脚放进水盆里了,才后知后觉地问:“这该不会是阿努的脸盆吧?”
“……没事,大不了回去我赔他三个盆。”陆离慷他人之慨非常熟练。
等到放在更亮堂的光源下,撩起裤腿,陆离这才看到付邀今的小腿上都是交错纵横树枝草叶割出来的细小伤口,他的脚底也被尖锐的石子划伤,其中有一道伤口还挺深。
因为怕骤冷骤热生冻疮,一开始盆里倒的是凉水,等过了一遍再换成温水,最后才是热水。
陆离在帐篷里转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个饼,拿热水泡泡就往嘴里塞,两三口就吃掉大半,等到最后一点了才想起帐篷里还有个付邀今,假惺惺地问他吃不吃,得到否认答案之后立刻就塞进自己嘴里。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搬个小马扎坐付邀今对面,等他泡完脚身上终于有了点暖意,从怀里摸出之前还是付邀今给他的伤药,将付邀今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垂下眸,安安静静地给他伤口上涂药。
帐篷内安安静静,就连烛苗也乖顺地立着,不闪不摇。付邀今低下头,注视着陆离的一举一动,看他温热的手指动作既稳又轻柔,将药膏均匀涂抹在他的伤处,带来一丝凉意。
付邀今心尖莫名有些发痒,倏然心念一动,开口道:“陆离,我有个想法……”
“我拒绝。”陆离头也不抬地说,放下付邀今的一条腿,勾勾手指,示意他把另一条腿伸过来。
付邀今从善如流地把脚搁上去等人伺候,“我还什么都没说。”
“就你这张破嘴里还能吐出什么?”陆离戏谑地抬眸瞥他一眼,“无非就是工作,既然是工作,那就没什么好听的,我拒绝工作。”
……该死,被他完全看透了。
作者有话说:
996岁的年轻小伙06喊出了拒绝996的口号!
第33章
“你不工作,来这里做什么?”付邀今尝试用歪理压迫陆离,“来这里就是要工作。”
坚决拒绝加班的陆离义正辞严:“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我新交的朋友欢聚一堂,而不是义务加班。”
“你不加班,你的朋友就不能和你欢聚一堂。”
陆离爽快地把付邀今的脚往床上一丢:“那就不要这个朋友了。”
“……”
他正得意于自己的妙语连珠,准备起身,衣领却倏然被人一把攥住。
付邀今单手撑在驼绒毛毡简单铺就的床上,倾身逼近,一头乌黑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倾泻而下,有几缕墨丝滑进了陆离敞开的领口,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锁骨和胸膛。
“陆离……”付邀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以一种诱哄的语气问:“你就直说吧,有什么条件?”
“……”陆离没说话,喉结滚动,深邃的蓝色眼瞳中逐渐浮现出强烈的攻击性。他仰视着付邀今,目光如有实质地描摹过他开合的嘴唇,这张脸比付邀今真正的面容要更柔和一些,但眉眼间那股锐利高傲的劲儿从未改变。
“我已经排除了帮助贝托达成心愿的方案,如果你能帮我,我就不必去和想要我命的鄂多虚与委蛇,”付邀今平静地陈述着他的思路,“陆离,我想让你当鹰王,让贝托意识到即使重来一世,掌握未来、操控先机也依旧无法称王。没有二王子,还会有三王子,他注定与王位无缘,从而消除执念。”
陆离啧啧两声:“你好残忍哦小妈。”
“……”付邀今不想被陆离破坏气氛,顿了顿继续道:“上次你的条件是让我假扮你的男友,我们合作得很愉快。那么这一次,我又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愿意帮我?”
垂钓者抛下诱饵,稍微后退了些,让湖面看起来清澈而安全,静待鱼儿上钩。付邀今在毛毡毯上坐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一些,要和陆离真心换真心。
但陆离不是什么呆头鹅,他是一条狡猾的游鱼,长着细密的利齿。他仰着头,还给付邀今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怎么才会帮你,这是你要思考的问题,付邀今,是你来想如何才能说服我,而不是把问题抛过来,由我来开条件。”陆离心思敏捷,在意识到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上的瞬间就明目张胆地待价而沽。他笑容乖张,说出口的话更是戏谑又气人,“……毕竟我人微言轻,怎么知道在付老师的心目中究竟价值几何?”
“……”
付邀今闭了闭眼,恨得牙痒,又有些想笑,有种‘事态果然会这样发展’的预感。
阴险狡诈的陆离哪那么容易对付,又不是傻狗子图那……图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到晚裸着个上身在那里色诱他,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诚然对付邀今来说,陆离的帮助并不是完成任务的必需品,他有很多其他方式达成目的,顶多麻烦一点,多费时间,再遭一些罪。
亦或这种时候直接扭头就走,将陆离晾着置之不理,打压他的嚣张气焰。这家伙觉得无趣了,也就不会像只开了屏孔雀的一样在这里几哇乱叫,惹人心烦。
——可是同样的,收下陆离的挑衅,与虎谋皮,对付邀今而言也是一种乐趣。
陆离的胡搅蛮缠,他也不是纯粹只觉得厌烦,反而……乐在其中?
“陆离,”付邀今忽然开口,“你设下的锚点是什么?记忆恢复的锚点。”
“……怎么突然问这个?”陆离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你不是想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价值吗?我也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价值。毕竟你口口声声说来这里是为了找我这个朋友,朋友向你求助,你又百般推脱。”
陆离有些不耐烦地移开视线,也可能是由心虚伪装的不耐烦,“这是两码事,你不要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见他不正面回答,付邀今就已然对答案有了猜测。但他就是要坏心眼地逼迫陆离亲口说出来,“你要是不讲,那我就去查世界源代码。”
说着他就五指在空中一划,亮出管理员屏幕。陆离连忙扑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熄灭了悬浮屏,脸上满是被抓住了把柄的不爽。
他沉默了几秒,而后才淡淡地说:“我把你设为了锚点,当你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就会瞬间明白我就是陆离。”
虽然在这之前付邀今就猜出了大致答案,却没想到真正的答案比想象中的还要直接。他噎了下,本来想要试探的话咽回去,变成愤怒指控:“那你还装?‘陆离是谁,你的情郎吗?’装傻子装得像模像样?”
“我这不是触发锚点的瞬间有点恍惚,又想掩饰异样随口一说,”陆离没什么诚意地解释道,恶人反而先委屈起来,“后面那两次就是想逗逗你……再说我一开始都没认出你,你长得大变样……”
“你的长相不也变化很大?”付邀今扯扯他的卷发,又用目光暗指他的深色巧克力榛果皮。
陆离低头看了眼自己,倏然一笑:“你更喜欢哪一种?是Alpha的我,还是混血的我?”
付邀今的答案早已注定:“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陆离挑起一边眉梢,明显是不信,“真的?”
“真的。”
“行。”陆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一副‘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治你’的表情。
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期间一直攥着付邀今的手腕。陆离垂眸看了一眼,默默地松开,却在下一秒被付邀今反握住,没用力,只是轻轻地扣着。
“你不是想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价值……?”付邀今低头用双手将陆离这只手掌的五指一一展平,指腹从掌纹划到每一个指节,又在陆离想要合拢右手回握住他的时候强硬地阻止。
在对方略带困惑的目光中,付邀今倏然抬起了眼睫。
昏暗摇晃的烛火下,一双璀璨的金色瞳徐徐摆脱阴影的束缚,如同跃出地平线的晨曦,摄魂夺魄。
他就这么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一点一点捧起他的右手,微微伏下身子,将脸颊凑到了他温热的掌心之中,垂下眼睫,安静地磨蹭了两下。
这是喜宴当日,老鹰王想要付邀今为他做出的姿势,以归顺者的姿态,折腰臣服。
但就从陆离瞳孔收缩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来说,究竟最后会是谁臣服于谁,还远没有定论。
付邀今如愿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再次抬眸,就看到了陆离眼底浓稠到快要滴出来的侵略性,他看到了付邀今上扬的唇角,知道这个动作背后是不怀好意的引诱,但他却像着了魔一样地朝这双唇俯首,又猛的回神停下动作,挺直脊背扭过了头。
付邀今眼底的笑意更深。
男人,果然都一个尿性。
虽然他也是男人……他确实也是一个尿性。如果陆离愿意躺在床上敞开上衣,让他随意玩弄那对巧克力奶,他可能也是差不多这种受到刺激的反应。
想到这里,他看向闭着眼睛正在平复心情的陆离——
如果手玩过了还能再用脚玩……
付邀今皱紧眉头,将这些无关杂念摒除脑海。
两个各怀鬼胎的带恶人面对面地沉默不语,许久后,陆离大致是平静下来了,冷冷地瞪付邀今一眼。
“勾引我是吧?”他的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够下作,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啊付老师。”
“叫小塔姆。”付邀今笑着说,“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都换世界副本了还念着上次的事情?易感期闹得不过瘾?”
“当然不过瘾,”缓过劲的陆离脸皮厚了不止一倍,再没了当初连夜搬家写下‘抱歉’纸条的羞涩。
“你想要我任劳任怨地加班,这么简单地蹭一蹭可远远不够……而且重点是我对你现在的样子不是很感冒,还是你本体更合我口味一点,你再怎么费尽心思地勾引我,也差那么点意思。”他游刃有余地挑了起来,“要是这个俯首称臣的动作由付老师来做,我肯定就着了道,等到回过神来都已经和你睡过了,吃人手短没法赖账,也就不得不帮你的忙了。”
“做什么梦,我没打算为了工作献身。”付邀今直起身,眼瞳中非人感极强的金色也随之消失,变回了黑瞳。
“你本体是什么?”这回轮到陆离好奇了,“金色眼睛?”
“乌鸦。”付邀今张口就来,“喜欢收集各种亮晶晶的小石头。”
“金乌?”
“就是乌鸦,非常小心眼,惹急了我会在你头上拉屎的那种。”
“……”
……
大火烧了一夜,在隔日太阳升起之后还时不时炸出点火星。
冬狩的行程暂且搁置,后勤事务官统计了损失,因为发现得还算及时,起火点又处于下风口,只烧毁了以小王妃寝帐为中心周围的六座毡帐,损失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羊皮卷,二王子鄂多面不改色地抬眸看了眼坐在他对面,正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小口抿的平遥郡主,以及端坐在她身边的三王子图那,垂下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老首领坐在主座,听完属下关于昨夜大致情形的陈述,微微一笑,“无人员伤亡就好,小王妃真是福泽深厚,竟然恰好出帐躲过了火势。”
大王子贝托坐在一旁,着急问道:“小塔姆,昨夜究竟是什么情况?”
闻言,鄂多也抬眸看向失踪了半夜又忽然出现的平遥公主。
付邀今放下茶杯,满怀歉意地说:“是妾起夜不慎打翻了烛台,又未曾察觉便出了寝帐,等到意识到之时,不想已酿成大祸。”
第34章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图那连忙先一步为平遥郡主讲话:“无碍,只是损失些身外之物,不打紧的。”
如若确实只是失手打翻烛台,以平遥的身份,也难以治罪。
“确无人员伤亡?”二王子鄂多再问了一次,得到了巡检使肯定的答复,“仅有一名婢女于救火中不慎摔伤,其余无一人伤亡。”
鄂多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看上去神色于寻常无异,但付邀今却准确抓到了他眉心那点微不可查的纳闷。
——纳闷昨夜他手下一名死士彻夜未归,回来禀报的那人说是和王妃一同葬身火海,但王妃还全须全尾地活着,连头发丝也未燎着半根,他的死士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王子贝托也挺着急,等集议一散,他立刻单独找到巡检使,低声问他:“可有在火场里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巡检使不明就里地摇摇头:“少鹰主,一切正常……不知您的意思是?”
贝托面色焦躁:“……总之,再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禀报。”
他也很纳闷,纳闷他分明还没来得及派人纵火,营地怎么就莫名其妙走了水,到底如平遥所言的那般是个意外,还是人为?
更纳闷的是,昨夜他有两枚私令失窃,至今也未曾找到。
两名少鹰主当然不会知道,那名死士的尸首已经被付邀今和陆离埋在了上山狩猎的那条小道上;
至于大王子私令,一枚被付邀今拿走藏了起来,一枚还在鄂多的手中,也不知道会被拿来做什么文章。
上辈子,大王子贝托听从他老师的劝解,克己复礼,用仁义道德和实政一点一点证明自己的实力,却没想鄂多暗中使了各种阴险手段笼络人心,甚至趁贝托领兵在外,老鹰王病重之时,矫诏把持朝政。
重生之后,他认为鹰王苟延残喘的时间太久,他的行事也太过谨慎,这才给了鄂多壮大实力的机会,所以这辈子他提前就将野心摆在了台面上,想趁鄂多还未站稳根基之前将他彻底击溃。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认为二王子会按部就班地照上辈子那样行动,却没想到他的改变掀起蝴蝶的翅膀,让二王子也改变了他的行为模式。
即使目前鄂多的根基不够稳固,不如大王子继承王位来得名正言顺,但他也有一定数目的支持者,对上贝托不是全然没有一争之力。既然贝托突然犯病将敌视摆在了台面上,他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被摁着打,所以立刻就开始了反击。
按照常理,付邀今应该谁也不帮,静静坐在高处看着两位王子斗得死去活来,然后根据局势走向为重生者选择一个合适的结局。但他此刻心中已经有了偏向,他要推三王子图那登上王位,而这位混血的奴隶王子才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根基,刚从奴役身份脱离,懵懵懂懂地踏进了权利的漩涡,付邀今需要大王子和二王子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还需要老鹰王继续半死不活地待在王位上,给予图那发展自身势力的时间。
所以他将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伪装成了意外,将已经搭在弦上的利箭不容置疑地抽了回去。
现在情况未明,两名王子都隐约感觉事情超出掌控,只好暂且各退一步,等探明情况之后再做打算。
……
等到了下午,耽搁了大半日的冬狩又再次按照原计划继续举行。
付邀今被安排进新的毡帐,远远看着陆离笑眯眯地振臂一挥,带着他的众小弟们一头栽进了深山老林里。等到再见面已经是隔日的夜里,一群大小伙子满载而归,那气势跟平定中原了一眼,隔得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的喧哗声,惹得每个帐篷里的人都披着外套点了烛出来看,发现还真让陆离猎回了他之前就吹嘘过的野猪。
隔着人群,陆离朝付邀今得意地歪了下脑袋,还给他展示手中的野猪牙。
付邀今觉得幼稚,比口型道:我上我也行。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幼稚。
大王子贝托一整日下来都没什么收获,傍晚挽弓射雁三箭还都射歪了,但又不甘心落了下成被图那抢去全部风头,冷嗤道:“不过是一个得不到鹰神祝福的杂种,空有一身蛮力,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大哥……”鄂多似乎是想劝他,却见贝托直接拂袖而去,半点也不给他面子。
鄂多好脾气地回头朝图那笑了笑,又问:“老三,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离微笑道:“当然好,二哥。”
……
付邀今在帐中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蜡烛都快燃尽了才看到陆离一个鬼鬼祟祟的侧身,钻进了他的毡帐中。
这家伙也不客气,跟来到自己家一样,上来就一口气喝完了付邀今摆在毛毡毯旁的茶水,又饿死鬼一样把旁边的点心全塞嘴里,再直接对着水壶嘴往嗓子眼里灌水。
“你是三天没吃饭吗?”付邀今无语地在床上坐正。
“差不多吧。”陆离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嘴,“在山里基本没怎么吃东西,那肉干又硬又老,得用刀刮沫子下来吃,馕也干得要死,泡水都泡不软,吃一块嗓子剌到明年。”
付邀今哑然失笑,“辛苦你了。”
“本来打算回来之后好好洗个澡吃顿饭睡到明天下午,结果一上来就被鄂多拉过去玩心眼,”陆离坐到付邀今的毛毡床上,两腿盘起,“折磨完我的身体,又折磨我的灵魂。”
“你们都聊什么了?”
陆离似乎是真的累了,也懒得再和付邀今继续动脑子,往床上一倒,闭上眼全身上下只剩下嘴皮子在动:“翻译过来就是,我的母亲是中原人,我又没有得到鹰神的认可,我注定无法登上王位,但若是我站到他的阵营中,他可以允诺我无上的财富和权力……他还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勾起个坏笑,“还说看出了我喜欢中原和亲来的公主,承诺待他成为鹰王之后,就将平遥郡主许配给我,让我来收继你为妾室。”
“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感恩戴德地答应了,愿为二哥效犬马之劳。”
付邀今点点头,觉得这个答案非常符合图那二缺的形象,陆离演傻子果然有一手。
“我的事可都办好了,那你呢?付邀今。”陆离仍旧侧躺在床上,睁开眼,用手撑起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笑,“你的条件,到底想好没有?”
付邀今冷若冰霜地说:“没想好,先欠着。”
“没劲。”陆离咕蛹着翻了个身,也没有要下床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夜宿于此。付邀今从后方推了他一下:“回去睡,现在我的婢女每晚一定会来看我一眼,生怕我再不小心失手打翻烛台,若是发现你在这就不好了。”
陆离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他:“付邀今,你前天还勾引我来着,死活扒着我的手要我摸你,现在床都不让躺了,翻脸不认人!”
付邀今脸颊上不自禁浮现一抹绯红,他并不是一个能在情爱中游刃有余的人,当时会做出那么大胆的引诱行为也是气氛烘托到了那里,他不愿在陆离面前表现得太过被动。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一切水到渠成,但现在定点被陆离拿出来品鉴,还添油加醋故意抹黑他的行为,付邀今的心脏就有点受不了,气急败坏道:“真想跟你调换身份,你来当这和亲公主,我来做三王子争权夺位。”
“好呀好呀。”陆离喜上眉梢,巴不得现在就和付邀今互换皮囊来穿。他转过身,伸手搭在付邀今腰间,掐起嗓音尖声细气道:“官人~奴伺候您歇息吧……”
“……”
“有话好好说,你拿刀做什么!”
……
冬狩营地起火的事情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老鹰王的耳中,等到狩猎祭典结束班师回营,付邀今一口气还没歇着就被召进鹰王的帐里,于是又将前些天编的瞎话又完完本本给鹰王复述了一遍。
付邀今曾想过要不要将真实情况告知鹰王,表现出他和老鹰王一条心,以此来获得鹰王的信任。或许日后鹰王会交付他一些权柄,想要利用他女子的身份来完成一些明面上男人无法完成的事,这样付邀今行事会自由很多,也就更容易帮助三王子图那成事。
站在老鹰王的立场上,也是希望他在位期间三名儿子能相处融洽或是互相制衡,要斗也等他死了再斗。至于谁能赢……三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感觉鹰王若是身体健康些估摸着也想全杀了,再生小的,没有任何偏向性,所以他们的利益没有冲突,确实可以合作。
但平遥郡主的身份太敏感,年轻漂亮,又是中原人,勾得老鹰王的两个儿子都魂不守舍,若是再加上一个有野心有脑子,想要染指权力与地位,老鹰王估计都睡不着觉,第一个容不得的就是他。
毕竟王位传给哪个儿子至少都是他的儿子,但万一被一个中原来的女人掌握了实权,百年后赤桓族指不定就降了中原。
“说起来,妾陪嫁里有一本医书,是从皇宫中的一名老太医手里得来的,”付邀今倏然转移话题,他放下茶杯,“里面记载了许多固本培元、益寿延年的针灸之法,妾看不懂,或许可以让曾为医女的夏姆玛试一试,为鹰主保养身体。”
从毡帐里仍旧闷热的温度来看,这么多天过去,老鹰王的身体仍未有所好转,沉疴难愈,可以推断出赤桓族医对他的病症根本束手无策。
老鹰王似乎有些嫌弃地摇摇头,“你们中原的针灸之术,无甚大用。”
“试一试,又不碍事。”付邀今诱骗道,温声细语,“最希望鹰主好起来的人,非三王子莫属了。”
老鹰王瞥他一眼:“你倒是属意他。”
付邀今面不改色:“妾只是想活命罢了。”
“……”
……
当天晚上,陆离再一次熟门熟路溜进付邀今毡帐的时候,就见他坐在案几前,正对着烛台手握毛笔埋头写着些什么。
陆离好奇地凑过去,就见付邀今正在绞尽脑汁现编一本医书,各种穴位图都是临时赶制的。
听完付邀今的打算,陆离抽了抽嘴角:“你这是想让我妈直接把老鹰王扎偏瘫是吧?”
“我也是懂一点医术的,”付邀今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医学内容。”
陆离皱紧眉头,看不太明白,唯一得出的答案就是:“……字还挺好看的。”
付邀今低头继续赶稿:“没什么正经事就别来闹我,我得连夜写完给你妈妈送过去。”
“什么叫没有正经事?我可是来讨债的……”
“还没想好,不知道给你开什么条件才能让你帮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陆离待久了,付邀今的脸皮也练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反正你现在也上了我这条贼船,和二王子密谈便等于掺了浑水,可没那么简单全身而退。不行你报警把我抓起来?”
陆离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赖皮鸟,倒也没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勾着唇角,一副‘准备找机会干一票大的’的表情,非常危险。
付邀今看得瘆得慌,真是怕了他了:“祖宗,要不你今晚在我这儿睡?床铺好了,被窝也是暖的。”
对于付邀今突然开窍,自荐枕席的行为,陆离既惊喜又满意,他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旋即飞快脱掉衣服钻进了毛毯里,拍拍身旁空位,“快来,我给你看一样大宝贝。”
付邀今背对着他埋头编书,充耳不闻。
陆离乖巧翻阅枕边的话本,耐心地等了小半夜,等得哈气连天意识模糊,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把话本砸付邀今背上:“臭乌鸦,你该不会是一晚上都不打算睡觉吧?”
见陆离总算回过味来,付邀今忍着笑翻过一页纸,笔尖点墨,“我早就说过我要连夜写完医书,留你睡觉是不想侍女辛苦暖好的床浪费,你自己想哪儿去了?”
“……”
身后倏然一冷,付邀今回过头,就见床上已经没了陆离的身影,毡毯上只留下一个睡过凹陷的痕迹,而人已经负气离开了帐篷。
付邀今无奈地把落在地上的话本捡起摆好,坐回案几前继续胡写一气,但很快他的思绪就飘散出去,担心走神写错,只好暂且停笔起身休息一会。
抿了口茶水,付邀今忽然忍不住轻笑一声。
该死的心机锦鸡,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开,搞得他都有些负罪感了……
……
过了几天,付邀今寻了个机会找到三王子的母亲阿夏,小声与她细致商议他的想法,并且将笔墨刚干的医书交给了她。
在图那听闻平遥郡主被老鹰王传唤,强闯寝帐的那一天,阿夏就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也有往上爬一爬的野心,见平遥郡主竟然是支持三王子一派的,又是感激又是担忧。
“这是宫里御医传下来的医书?”阿夏小心翼翼地捧着珍贵的纸张,低头翻阅。
医书付邀今特意做旧,还踩了几脚,但还是散发着新墨的味道,不过阿夏或许是有些紧张,没有注意到异常,只确认了周围无人,压低声音问:“王妃,我若是按照上面的法子为鹰主诊治,该不会把他给治好了吧?”
赤桓族排外,重用混血的三王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鹰王真康复了,图那觊觎母妃一事,一定会被秋后算账。
陆离没忍住笑了一声,特别是他知道这本书完全是付邀今瞎编的,结果得到阿夏一记恼羞成怒的瞪视。
“不会,”付邀今说,“这里面的内容治标不治本,只是能帮鹰王多拖一会,其余也是于事无补。”
阿夏松了口气,“那我试一试。”
“别担心夏姆妈,”付邀今轻拍她的手背,“以后你每次为鹰王保养身体,我都同你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听着平遥郡主耐心的宽慰,阿夏紧张的情绪逐渐平静,她现在是真心喜欢这个俊俏又有主意的闺女,再看自家儿子,虽说坐得老远,除了一声笑之外再没开过口,但目光却从始至终一直黏在平遥身上……要是这俩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好了,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哪会有如今悬殊的身份差异,为了活命机关算尽。
……
又过了大约七八天的时间,阿夏自认准备完毕,头一回带着她的九针包进了鹰王的寝帐。
原本她还非常紧张局促,在她的印象里,老鹰王还是那个健壮而强大的男人,但撩帐一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再想到她和图那半生疾苦全是因为这个煞笔男人……
回头和眉目温和清秀的平遥郡主对视一眼,阿夏操起针噶的就扎了下去。
事后付邀今是这样与陆离描述的:“我都担心夏姆妈直接把老鹰王扎死。”
让你来面圣,不是让你来刺圣。
第35章
听到付邀今的实况转播,陆离也是笑个不停,感慨自己的便宜母亲还颇有几分血性。
“对了,我的二哥交代了一件事情,虽然是吩咐给我的,但感觉就是想让我转述给你,”陆离说,“老鹰王手里有一枚族徽,我听着大致类似于传国玺的功效,只有得到族徽信物的王子才能得到鹰神的庇佑,是正统继位者。他要你探明族徽被老鹰王藏于何处。”
“偷来给他?”付邀今皱眉。
“这倒没有,他只是想知道族徽在哪。”
“想知道族徽在哪,不就是随时打算去取?”付邀今沉思着说,“没安着什么好心。”
陆离想到了什么:“……听说今日针灸结束,老鹰王整个人红光满面,饭也难得多用了许多?你可别真把他治好了。”
“放一百个心,”付邀今冷漠地放下茶杯,“活不了。”
陆离微微一笑,“行,那工作交接到位……”他吃完碟子里最后一口点心,拍拍手,“那我先走了。”
就在他走到帘幕前之时,身后传来一个沉稳平静的疑问声:“今晚要留宿么?”
陆离没有掩饰脸上的诧异,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揍感:“你,要我留下?睡觉?”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没有哦,我绝对没有。”陆离一边往回走,一边摊开双手自证清白,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付邀今没揭穿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披在肩头的裘袍,在陆离‘你一定有问题’的眼神中掀开绒毯,缓缓躺了进去。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做?”陆离警惕地问,“闯祸了?这个世界崩溃了?”
“……”床上的男人平躺着闭上眼睛。
“难不成是仙人跳?”
“闭嘴。”付邀今无奈地睁开眼睛,“要么脱衣服躺下,要么穿衣服出去。”
陆离大概就等着付邀今被他逗到暴躁发脾气,听到付邀今凶巴巴的声音,他全身都舒坦了,笑眯眯地弯腰凑过来,“小妈,脱了衣服给不给摸啊?”
“不给。”
“就肩挨着肩,纯睡觉?”陆离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还在瞎撩拨,“那多没意思。”
“没意思就回去睡。”付邀今开始后悔自己脑子一热的冲动行径。
“付邀今,我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陆离单膝跪在毛毡床上,危险地捏住他下巴,逼迫付邀今抬头直视自己,“突然喊我留宿,到底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了。”
“……”付邀今沉默了几秒,如实回答,“上次玩文字游戏晾了你一晚上,你负气离去,感觉有点亏欠你。”
“所以就喊我来和你在床上楚河汉界地平躺睡觉,摸都不给摸?”陆离惊了,“你怎么脸这么大呢?”
“不然呢?”付邀今胸口无端浮现些许火气,缓缓眯起眼睛,嘴角却与真实情绪全然相反地勾起一抹笑,只是稍显疏离,“陆离,哪有朋友之间把摸放在嘴边的,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一边说什么拿我当朋友,一边又频频越界,举止轻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陆离敛了表情,沉默地垂下眼。
草原上的冬季寒冷难捱,古代的保暖方法落后又单一,往往睡前准备多少汤婆子,盖多少层毛毯,睡到后半夜付邀今都会被冻醒,这具身体天生素质差,体寒,四肢冰冷。今日劝服自己开口让陆离留下,还有一大原因是陆离的身体火气旺,听说每天晚上他要是多盖两床毯子都能热醒,付邀今还想着陆离和他睡同一个被窝里给他暖暖身子——毕竟是朋友,抵足而眠又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几句不在预计之内的话语说出口,竟然将场面搞得如此尴尬。
毡帐内安静了许久,付邀今还是禁不住心软了,想随口说点什么给陆离一个台阶下,缓和彼此的关系,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先出了声:
“抱歉,是我的问题。”
付邀今心尖一悸,眼睫如受惊的蜻蜓翅翼一般微微颤栗,抬眸看向陆离。
天气已彻底入了冬,饶是总爱打着赤膊的三王子也套上了貂裘厚衣,一头长卷发绑成半披肩,他单手撑着额头,眉眼间隐有落寞和难堪,“是我没有处理好感情,我……”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我在这个小世界有一段时间处于失忆状态,在那段期间,我作为图那确实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恢复全部记忆之后还是有点混乱,错把‘他’对你的喜爱当成了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做出这么多冒犯的行为,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了。我确实是将你看做朋友的,也非常珍惜这段友谊,不然也不会特意追过来,希望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我以后,一定会区分好小世界得我对你的爱意以及我本体对你的情谊,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付邀今沉默地听完陆离的反省,一直没有说话。
“如果我日后再有未分清情感,行为越界的时候,”陆离垂着眼睛,“你也可以提醒我……”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付邀今是真的有些费解了。
同一个以退为进的招数用两次,就不怕玩脱吗?
他狐疑地对上陆离的眼睛,透亮的蓝眼珠里满满都是无辜和愧疚。
总不能是真的?
可万一确实是真心话……
付邀今感到棘手至极,不明白他怎么就被这么个麻烦的家伙缠上了。
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想到当初陆离装图那的时候那骗过所有人的傻子样,就知道他嘴里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不管是正逻辑还是反逻辑,越去思索他言语背后的深意就越容易掉进他布下的陷阱里。
付邀今将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倒回最初,非常直接地问:“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你还想让我留下?”陆离意外地问。
“嗯,太冷了。这些天我后半夜都会冻醒,指甲都是紫色的,感觉再这样下去手脚都要生冻疮。”付邀今一点也不想十根手指和脚趾都青紫得像萝卜,还奇痒无比。
陆离大致明白了他就是个人肉暖水袋的作用,为了‘弥补他给付邀今带来的伤害’,他非常规矩地脱下外袍,穿着亵衣亵裤躺进厚重的毛毯里,如传教士一般正面平躺,双手交握至于小腹前,向鹰神展示自己坚决不越雷池一步的决心。
如果有什么不礼貌的行为,全都是图那的错,和他陆离无关。
信誓旦旦,天地可鉴。
——如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付邀今没有躺在陆离怀里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把陆离的手从他裤子里拿出来,起身,眼角不经意看到陆离胸前两边不一样大。
“……”
是我玩的吗?什么时候?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付邀今想了想,以人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想玩的是图那,又不是陆离,有什么关系?
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借口之后,他直接伸手狠狠拧了没被玩弄过的那一边,听着陆离倒吸一口凉气的嘶声,披衣下床,徒留陆离可怜巴巴地抱着一对痛痛的巧克力奶满脸无辜。
……
有了阿夏七日一次的针灸疗养,老鹰王的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两个月后的一天甚至不经外力辅助自己下了床,颤颤巍巍地站着,吓得伺候的婢女们乱成一团。
他对阿夏的喜爱也因此一日甚过一日,时常当着众人的面反省自身年轻时眼界太浅,拘泥于身份与民族仇恨,错过了这么一个好女人。
当然,从中原带来医书的平遥郡主也少不了赏赐,三王子图那也受到重用,得到部分实权,帮着处理政务。
陆离日渐繁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减少了与付邀今见面的次数,也与母亲阿夏分帐居住,与之相比,他最常出入的反而是二王子鄂多的毡帐。
老鹰王的康复对鄂多来说并不是一个坏消息,他原本就是想徐徐图之,靠经营笼络其他各个氏族来壮大自身实力。因为他自知老鹰王虽然明面上偏向自己,实则内心一直更属意大儿子贝托,觉得他勇敢守序,善于纳谏,还拥有不俗的军事才能,只是近来大王子忽然原形毕露,行事激进疯癫,这才惹得老鹰王厌弃。
若是鹰王能活得再久些,将权力重心更多得朝他这一派系倾斜,日后再与大王子抗争,他也能有更多拿得出手的力量分庭抗礼。
唯一迟迟没有得到进展的反倒是付邀今负责寻找的族徽,老鹰王自身体日渐衰败之后就将它藏得严密,身边人就连最得信赖的亲卫都不知道他藏到了哪里。
付邀今每次借针灸一事进入寝帐都在暗中观察,思忖老鹰王可能将族徽藏到了何处,但一直无果。
“不行随便拿个什么伪装一下,中原不还出了个萝卜雕的玉玺么?”陆离不甚在意地问。
鄂多暗道杂种就是杂种,面上却还是和煦地笑道:“此言差矣,我们的族徽刻有鹰神图腾,受鹰神庇佑,蕴藏神力,有呼风唤雨之能,只有拥有族徽的王族血脉才能继承大统,否则都视为来路不正。”
陆离不是很信这种封建迷信,但想起鹰谷王族血脉鹰神赐福一事,也没有反驳:“那怎么办?总不能跑到塔格寝帐里一阵乱翻吧?”
鄂多皱眉思索一会,含糊略过了这个问题,“……我再想办法。”
……
陆离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和鄂多这个蜂窝煤虚与委蛇,和他相反的是付邀今,最近这段时间清闲又放松,除了晨间雷打不动地跑圈练剑增强体质外没什么事情可做,关键体质还没增强,隆冬半夜还是会被冻醒。直到陆离一次偶遇他国匠人,花重金让他们给付邀今搭了一个帐内篝火保暖系统,付邀今终于能热得在毡帐里直摇扇子。
虽然和大王子关系很差,但付邀今却和他的亲妹小公主相处得却十分融洽,又因付邀今帐里暖和,小公主时常带着阿姆做的点心来找他玩,再听点能把人嗓子哭哑的绝种爱情故事。
这些点心付邀今一般只留下一小半,剩余的都让婢女转交给陆离,陆离也不客气,吃得一干二净,碟子也不洗,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有一次还塞了封信在里面。
付邀今谨慎地将这沾了油渍的信件飞速藏进袖里,思考中途有没有人会看见,又等到侍女们都退下之后才小心地展开,发现上面写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有点干巴了。
之后小公主再来送点心付邀今再没给陆离分过一口。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再持续几个月,至少坚持到来年入夏。
万万没想到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刚开春,以为自己身强体壮和这个季节一起焕发第二春的老鹰王不听劝阻,非要出门遛弯,结果一时不察摔了个大跟头,把自己又摔回床上去了,而且情况比之前还要更加严重。
第36章
事发突然,鹰王倒地不起的时候,三名王子之中只有二王子鄂多一人身处王营,其余两位皆在百里之外。
今年的冬季本就格外的漫长,又接连闹了两场雪灾,游牧民族土地贫瘠,资源稀缺,常年缺衣少食,冬季更是粮食短缺,族内爆发饥荒,没东西吃他们就只能仗着武力强能征善战,骑着马拿着刀去抢去劫。
概因入冬前赤桓族收了中原不少的‘嫁妆’,今年冬他们的铁骑没有再踏过长城,而是由大王子贝托领兵去了更西边的地方,和另一支频繁入侵骚扰他们牧区的戎族干了起来。
当然,赤桓也没放过中原这头大肥羊,商议决定派三王子图那领了兵马去交涉,让爱囤货的好邻居再支援点粮食给他们这个爱囤枪的睦邻友邦。
老鹰王逞强摔倒,磕到后脑勺当场昏迷,付邀今得知此事的瞬间就意识到大事不妙。距图那率兵赴中原边塞城池征粮才过去二十天,从两国边境到赤桓王营单程少说要十五日,而且他手下的兵马数量少,主要是给他讨粮壮个声势,不是真去打架的。
可大王子的军队返回却只要五日,若是日夜兼程,时长更是再减半,且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精兵强将。
至于二王子鄂多,人虽然就在王营,手中却没有军队,只有一支护卫队,再加上直属于老鹰王的亲兵卫,若是大军压境能勉强打点配合苟延残喘。
整个冬季贝托都处于一种一点就炸的暴躁状态下,因为觉察到事态走向并不如他期望中的那般发展,一切都和上辈子相去甚远,失控感令他脾气愈发的差,就连一直尊敬有加的老师再提起建议也被他再三呵斥,终是失望地不再多言。
如果老鹰王三日内醒不过来,付邀今直觉贝托一定会反,先前这人就早想动作,被内部、外部各方力量压回去几次,目前再听闻老鹰王大限将至,鄂多又是唯一陪在身旁的儿子,他肯定忍不下去。班师回营途中若是察觉有异样,就直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进王营。
鄂多也是这样猜测的,但他想的比付邀今还要深一层,他并不想让老鹰王再活下去了,概因这段时间图那势力膨胀的速度太快,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威胁。
之前他费尽心机送钱送人暗中笼络其余氏族,希望他们拥戴自己成为下一任鹰王,但只是短短数月过去,这些原本倾向于他的氏族里有近一半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他们开始观望三王子这支新起的实力。鄂多不明白,图那一个血统不纯又未得到鹰神承认的杂种,这些氏族是疯了吗,竟然认为他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但有时候鄂多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图那的母亲也是赤桓人,是血脉纯正的赤桓王子,那他和老大贝托对上图那全无一争之力。
这老三善骑射、善猎,有顶尖的政治才能,善于笼络人心,听闻军事层面也有一定的见解,又有一副绝好的皮囊,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二十年太会演,鄂多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威胁,但现在随着老鹰王的扶持,图那逐渐锋芒毕露,即使他承诺归属于自己一派系,但鄂多认为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若是再给图那时间继续发展下去,血统论一定会被他彻底打破。
所以老鹰王该死了。比起知根知底的老对手大王子贝托,鄂多更不想对付日后羽翼丰满起来的三王子图那。
……
鹰王昏迷,按规矩所有妃嫔包括未出嫁的女儿在内都需要进入鹰王寝帐,跪侍一旁,为其日夜诵经祈福。上次付邀今因病逃过一劫,这回身体健康,甚至几个月来小臂大腿都锻炼出了薄薄的肌肉,在劫难逃。
但阿夏身为三王子的生母,近来因为医治鹰王有功,月前就被封了妃位,也该前来帐内一同祈福,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付邀今连续一天一夜都被困在毡帐内,一开始还算正常,但等帐外看守的侍卫换了一个班之后,便以礼数为由严格她们要求不得随意进出,连向外传个话也不允许。付邀今知道这是出自二王子鄂多的手笔,也诧异于鄂多的势力竟然渗透到了老鹰王的枕边,表面上控制大王妃,实则连他也一同防了进去。
等到了第二日,他便故意激怒同样在帐内待得厌烦的鄂多生母二王妃,让她传命出去,令阿夏进帐内一并跪侍,得知侍卫请不来人还差点大闹起来。
过了许久,直到二王子鄂多才亲自来到帐外与母妃解释,二王妃这才恍然大悟,重新回到帐中瞪视付邀今,一脸的差点被你这狐媚子骗了去,还故意拿身份压付邀今,使唤他做事。
付邀今充耳未闻。
他知道鄂多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必大王子贝托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不日王营内必将大乱,等这场仗打完,成王败寇,谁还听你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沦为阶下囚的女人刁难。
二王妃自来捏惯了软柿子,还没碰过平遥公主这么硬的石头。大王妃比较佛系不爱争抢,从不触她眉头,阿夏身份卑微,被她磋磨几次之后成天绕着她走,只有平遥郡主从来到赤桓那天起就成日碍她的眼,就是从没找到机会折折她的性子。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再三指使平遥倒水对方就当没听见,二王妃直接起身走过来,伸手就要扇平遥一耳光。
付邀今安安静静地半垂着脑袋想事情,但就和头顶长了眼睛一样,二王妃手刚伸出来,他就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冷若冰霜的眼瞳抬起,五指用力一握,痛得二王妃失声大叫。
“来人,来人!”二王妃捂着快要折断的手腕大喊道,“给吾把这个大不敬的中原女人拉出去,掌嘴二十!”
有侍卫听到声音撩开帘幕走进来,又为难地退出去请示二王子,显然是早受过叮嘱鹰王寝帐内出了任何事情先禀报他。
没过一会鄂多疲惫地出现,没有顺着母亲的意愿责罚付邀今,反而冷着脸要求二王妃老实待着不要使性子惹是生非,随后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气得二王妃脸色铁青,寻了个角落跪着生闷气去了。
从始至终懦弱的大王妃都一言不发,连头也没有抬,反倒是小公主一直睁着滴溜圆的眼珠子不停地看来看去,见到付邀今轻描淡写两句话就在跋扈的二王妃面前取得胜利,越发觉得平遥姐姐厉害极了,比她只会忍气吞声顺从塔格的母妃聪明且有城府,于是便悄悄地挪到付邀今身边跪下,想要同她亲近。
付邀今倒也没有纯在寝帐里跪着发呆,他想到了那枚族徽的事情,现在正是寻找的好机会,遂不停地找机会在毡帐里晃悠,一会腿酸了翻翻那个,一会腰疼了转转那边,小公主也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乱逛,可直到最后也没发现类似于族徽的藏匿处。
“小塔姆,你在找什么呀?”小公主好奇地问。
“鹰神族徽。”付邀今也懒得瞒着她,反正都要造反了,他不信等陆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从边境赶回来不跟着打。
“哦,我知道那个,”小公主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形状。
在这一瞬间,付邀今倏然灵光一现,想到往往小说剧情里,重要的线索都来自于一个边缘角色不经意的言语,‘她’出现的频率不高,一两句话带过,且作用不明,那大概率就是作者安插的伏笔,用于某些关键时刻来提醒主角,就像此时此刻小公主的存在。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重大祭典上,塔格会拿出来祈求鹰神护佑。”小公主如实说道。
“……”
付邀今不死心:“那你知道鹰王把它放哪了吗?”
小公主摇摇头:“不知道。”
付邀今:“……”
他果然不是小说男主,没那么好的运气光环。
翻找半天无功而返,付邀今只得又坐回去,继续守着老鹰王等他睁眼。
等到第四日,鄂多已然将准备逼宫造反摆在了明面上,鹰王寝帐被他派兵团团围住,就诊的医官进来之后也不再允许离开,摆明了就是软禁。
另一边,贝托的军队也暂且驻扎在了王营不远处,虎视眈眈,就等探明老鹰王究竟是否还活着,随时准备进攻。
至于三王子图那,这家伙失踪了,不说留在王营中他麾下的势力联系不上他,就连付邀今动用管理员账号也找不到这人,原因无他——
两人没加上好友,高傲的灭世部06号管理员至今还是拒绝添加好友的状态。
有一瞬间付邀今有动用本体力量,把在场人都杀光,然后自己称帝,再将贝托关牢里折磨他直到自尽的欲望。他承认他有这种想法很久了,要不是上头有监督部看着,他可能早就这么做了。
等到了第五日凌晨,外界总算传来一些动静,是兵刃相撞、厮杀怒吼与马蹄踩踏的声响,就连地面都在为之震颤。
两名王子僵持了五天,终于打了起来。
在这五天时间内,一同赶来王营的还有二王妃一脉的氏族,孤注一掷将宝压在二王子身上的部分氏族,以及纯粹的鹰王派系氏族。事实上,前面这帮人其实也是来造反的,只有后面这一小波人真心想来清君侧,但算算老鹰王估摸着也没救了,准备等两位王子打起来之后浑水摸鱼、见风使舵。
他们这群人与王营留下的兵马形成里应外合之势,想要包夹大王子的军队。贝托一看情况不妙,也顾不得王营内到底什么情况,连夜挥兵发起进攻。鹰王死了最好,他名正言顺杀进王营诛杀叛军,鹰王要没死,就让他赶紧死了,然后再诛叛。
鹰王寝帐内乱成一团,侍女们和医官都吓得瑟瑟发抖。二王妃也有些焦虑,仪容也顾不上打理,披头散发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大王妃搂紧女儿安抚她,不断虔诚地祈求鹰神的保佑。
至于小王妃……他在找东西吃。
两军交战之后可能人手不足,都没人送饭了。付邀今寻遍寝帐,最后十分大不敬地将祭祀给鹰神的瓜果肉干都薅走,不计前嫌大方地和众人分享,但除了他以外无一人有胃口。大王妃还难得拧眉同他起了争执,说怎么能吃鹰神的贡品,会遭到神明谴罚的。
付邀今在这里关了五天,得不到陆离的任何消息,但也知道等他出去就是和所有人翻脸的时候,懒得再装什么温顺恭谨的中原公主,冷笑一声:“鹰神?祂还不敢责罚我。倒是你们,什么都不吃的话,待会逃命都没力气。”
大王妃是鹰神最为虔诚的信徒,闻言愤怒地瞪视付邀今:“鹰神,不会对乱军坐视不理,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付邀今啃了口苹果,回到位置上盘腿坐下,一条腿还大大咧咧地伸直,怎么舒服怎么来。他背着大王妃塞给小公主一条他不爱吃的奶块,饿得肚子叫的小公主立刻接过,背着母妃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这场仗整整打了一天还未停歇,从凌晨一直打到了入夜,等到婢女点起烛火,忽地有身着戎装满脸肃杀的将士掀帐走进来,外界的泥灰和血腥味随着冷风灌进帐内,他们掌心一直扶在腰间的弯刀上,不由分说地命令在场妃嫔公主们随他们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二王妃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人,忙不迭起身跟着走,接着便是瑟瑟发抖的婢女和医官们。大王妃犹豫了许久,还是一声不吭地护着小公主跟随离开,小公主急切地询问我们走了塔格怎么办?又被大王妃按住了肩膀,隐晦地朝她摇了摇头。
付邀今落在了最后,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为首那名将领的动作。
对方似乎根本没把这些柔弱的女人们当一回事,还不等其余人离开毡帐,他猛地拔出袖口匕首,气势汹汹大步走向鹰王安卧的毡床。
然而就在他掀开毛毯,高举匕首直对老鹰王胸口的刹那,一枚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苹果核直击刀身,力气奇大,打偏了他的刀尖走向,让这必杀的一刀擦着老鹰王的肩膀而过,插进了毡床里。
将领惊讶地回头,就见一名白皙高挑中原长相的女人一脚踹飞正打算靠近她的士兵,同时微弯腰反手抽出对方腰间的佩刀,手指灵活地转过刀柄,挽了个利落的花,接着稳稳握住,在刀刃锵然之中直指他的正脸。
“退后。”付邀今喝令道。
周围人纷纷愕然地看着这个总是文文弱弱的中原公主,她每日晨起跑步练剑之事营内皆有耳闻,可无一人料到她的身手竟然如此之强。
将领虽然惊讶,但无论出现任何意外,他始终会以接到的命令为先,一击不得便抽起匕首再刺,却没想到付邀今的速度奇怪,眨眼间竟然已经欺身到达他面前,横刀压住匕首下落的力度,迫使他这刀再次刺歪,紧接着弯刀又上挑,逼得将领不得松开手,退后半步。
其余士兵可不会等付邀今单挑完再一个一个地上,离得近的两人齐齐抽刀不由分说地朝他砍去,付邀今反身躲开一人劈下来的刀,又用手中的弯刀抵住另一人,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婢女们尖叫着逃出毡帐,大王妃也连忙带着小公主趁乱逃跑,有士兵怒吼着追了出去,也算是给付邀今减轻了对敌压力。
他的这具身体太弱,可以直接挑飞敌人刀刃的杀招堪堪保护自己不被砍中就已经是极限,还是以一对三,关键这么拼命目的还是保护老鹰王不被暗杀。付邀今身体素质不行,心理动力也不够,很快就落於下风。
很快,寝帐内的人跑了个干净,只剩下昏迷的老鹰王,付邀今,和三名鄂多派来转移妃嫔人质外加暗杀鹰王的将士。
付邀今喘息着用指腹抹掉沾在眼角不知道是谁的血,可惜擦不干净,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如同艳丽的妖纹,为他的面容增添鬼魅的妖冶感。
他不想再浪费体力,也不想受伤,就在这三人形成包围圈,准备合力击杀他的时刻,一双鎏金色的眼瞳从黑暗中睁开,瞳孔自中间开裂一分为二,每一只眼眶中都一左一右出现两只瞳孔,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金色鸟法相从付邀今背后显现,它的翅翼几乎盖住了整座毡帐,重瞳俯瞰着底下渺小的人类,它愤怒地啼鸣,拍打翅膀,似乎要降下神罚,眨眼间又消失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06(又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第37章
付邀今坐在床边,单脚踩着地上堆叠的尸体,撕下内侧裙摆,割成布条,牢牢绑在焦黑流血的右手掌心,再用牙齿扯紧。
这个剧本小世界带一点神话色彩,对他的本体力量压制要比上个世界弱一些,但也只是略微弱上一点而已。他刚动用力量杀了三个人,血肉模糊的掌心和强烈的痛感就冒出来,存在感极强地提醒他反噬带来的代价。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脚步声匆匆闯进帐中,付邀今正要左手抽刀,却见进来的男人是个熟面孔,正是当初他远嫁于此的半道上,带着手下人来阻拦挑衅和亲队伍,出言刁难他的那名骑兵小统领。
相较数月前,小统领的面容更沧桑坚毅了些,一对眸子倒是炯炯有神。他见到付邀今的瞬间先是一惊,大致是没想到中原公主会大马金刀地敞开腿在床边坐着,一脸阴沉,脚边还躺着三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过见多识广的小统领很快调节好心态,抱拳躬身道:“王妃莫怕,属下乃三王子亲卫,护驾来迟,还请恕罪。”
这家伙不是鄂多的人?陆离什么时候策反的?
付邀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快速甄辨着来者身份真伪,却见这小统领朝他靠近两步之后面上又是一惊,这次直接郑重地单膝下跪:“鹰主。”
“……”付邀今回过头,就见一直昏迷不醒的老鹰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很是虚弱,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但松弛的皱纹下,那双褐色的眼却是亮得出奇,眨也不眨地盯着付邀今的一举一动。
……看来是醒来有一会,什么都看到了。
“伟大的鹰神啊……”他气若游丝,颤颤巍巍地祈祷着,“您是来接我了吗?请宽恕我的有眼无珠……”
确实是有眼无珠,付邀今真想把他脸上的褶都熨开,让他好好看看方才的法天象地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
“图那回来了吗?”付邀今快速问小统领。
小统领立刻回答:“回了,日夜兼程,已在两个时辰前抵达秭图山一带。”
付邀今正垂眸在心中默算着公里数,就听统领又补充了一句:“少鹰主称他身边只带着两千先锋急行军,另有八千军马要明日才能抵达。”
“他哪来的一万大军?”付邀今诧异地抬起头,“出门的时候不就点兵三千吗?”
“属下也不知少鹰主是从何处借的兵……”小统领汗颜道,“或许只是虚报,想吓吓其余两位王子。”
不可能是虚报,按陆离的性格,他只会瞒报而不会虚报,指不定他手下的人马比一万还要多。
“王妃,马匹已备好,还请您尽快更衣,”统领从身后摸出一套男性戎装,“趁乱离营,前去和少鹰主汇合。”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因为三王子递来的密信里只说保护好小王妃,并没有提及老鹰王的事情……难道就将鹰主这么抛在这里?
“倘若可以,一并带走。”付邀今背着身一边脱衣服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想让鹰王死,那他作为三王子一派就更要让老鹰王活下去。
碍事的裙子一丢,套上骑兵裤和干练的劲装,再将长发高束,雌雄莫辨的面容里偏向男性那方面的特征便显露出来,星目薄唇,再加上数月以来的风吹日晒,付邀今比之前黑了足足三个度,就更显得英姿勃发,戎装狼皮加身,脸颊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液,就像个野性十足的异族小将军。
换完衣服,他一把掀开鹰王的毛毯,要将鹰王往统领背后扛,倏然又想起什么,凑到鹰王耳边问:“族徽在何处?”
一只粗糙的手掌缓缓抬起,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他的衣袖,付邀今垂眸,就见老鹰王剧烈地大口喘息,每一次都带着沙哑如锯子割木般的声响,他执拗地死盯着付邀今不放,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付邀今心领神会,他与老鹰王对视,瞳孔中褪去全部情绪,无悲无喜,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是鹰神的使者,神从未拒绝图那,相反,祂对图那格外垂怜。”
老鹰王听明白了他话后的含义:每一位有资格继承鹰王之位的王族血脉都有鹰神赐予的守护神,图那十岁那年前往鹰之谷,却没有得到他的那只鹰,这并非因为受到了鹰神的厌弃,反而是因为神明格外青睐他,将属于他的鹰化作人形,在图那二十岁这一年,鹰使历尽千辛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助他登上王位。
听完付邀今的话,老鹰王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他的王朝已经谢幕,他该退位了。
鹰神的目光已经不会再在他的身上停留,纵使他曾有多少雄心壮志,心中再是不甘,雏鹰羽翼已丰,而他垂垂老矣,再也承担不起王冕的重量。
那双总是锋利敏锐的鹰眸终于在这一刻浑浊起来,老鹰王伏在统领背上剧烈地咳嗽,一直堵住他嗓子的那口痰随着大量鲜血呕了出来,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堵塞的呼吸终于顺畅起来,但是一直支撑他活下去的那口气却肉眼可见地散去了。
鹰神是每一名赤桓族人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付邀今是无信仰者,只是想装神弄鬼让老鹰王认为图那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鹰主,好把族徽交出来,却不知道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抽掉了老鹰王挺了一辈子的脊梁骨。
特别是平遥郡主身上的异常还能佐证这一番话,无论是过于平坦的胸,还是偏低沉的嗓音……因为神使本就是没有性别的,所以她虽为女性才会展现出这么多男性的特征。
“在……”那只年迈苍老的手松开了付邀今的衣袖,颤抖着指向床面。
付邀今立刻掀开垫在床上的毛毡,听从老鹰王断断续续的指挥,终于成功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暗格,眼睛都无法直接看见,只能伸长了胳膊,从缝隙处探手下去一点一点地找。好不容易终于解开了华容道似的密码,付邀今欣喜地往暗格内部一摸——
“空的?”
付邀今仔仔细细地将暗格里里外外摸了一遍,错愕转过身:“里面是空的。”
小统领已经在鹰王寝帐里耽搁了太长时间,焦急地说:“不行咱们先走吧,王妃,族徽以后再说。”
“可是——”付邀今转头看向老鹰王,却发现对方已经伏在小统领背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戎马倥偬,率领赤桓铁骑开疆拓土,名号响彻整片大地,老了虽有遗憾,但也不算蹉跎此生,在史书上留下了属于他的那页篇章。
付邀今:“……”
付邀今愤怒地扑过去一把攥住老鹰王衣领:“别死得这么了无遗憾!起来,你的族徽被偷了你都不知道?”
小统领都快哭了,“王妃,快走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在他的再三劝阻下,付邀今终于忍住没有鞭尸,警惕地遮住脸摸黑溜出帐外,跟在小统领身后,装作是二王子鄂多麾下的人,在另一名内应的接应下寻到了数匹黑色战马,只待再次交战之时趁乱冲出包围圈。
“寅时五刻,少鹰主会从王营东南方向薄弱处发起奇袭,”小统领说,“届时我们就从那道突破口冲出去。”
“靠谱吗?”
小统领带着一众陆离安插的内应严肃发誓:“我等定以命相搏,护王妃安全出营。”
“没说你们,”付邀今揉了揉眉心下方,“我是在想陆,图那靠不靠谱。”
“……”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特别是一行人艰难藏在草丛里,一直蹲守到寅时六刻,东南角都动静全无的时候。
付邀今有种就知道会如此的预感,陆离办事,在一定会出纰漏这方面从未出过纰漏。
“还等吗?”一人小声问,“再等下去天都亮了。”
“对啊,不行咱们护着王妃杀出去吧。”
统领也急得不行,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安抚道:“咱们就十个人,怎么杀出去?少鹰主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们再耐心等等。”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小王妃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整座王营,二王子鄂多自知这名人质至关重要,决不能让她与图那汇合,于是以谋害鹰王之名通缉平遥郡主,派兵扫荡式搜查她的下落。
他们一行人的藏身之处被发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外出探查情况的人返回告知了小统领这一情况,眼见着远处天际真的快亮了,他一咬牙一跺脚,命众人上马,护送王妃出营。
于是茫茫草原,几个人就跟活靶子似的嗷嗷往外冲,死不死的全看天命。付邀今从没觉得他做过今天这么蠢的事情,唯一支撑他继续把任务做下去的动力,就是待会活着出去把没有时间观念的陆离暴揍一顿。
从藏匿处来之后,他们很快便被鄂多的手下发现,当即追出来一支骑兵队,搭弓射箭,剑雨落下,当即射中跑在靠前位置开路的一名亲卫的坐骑。
在棕马嘶鸣跪地摔倒的瞬间,付邀今翻身从马背上翻下,只剩一条腿还卡在马镫上,整个人的身体几乎和草地齐平,他纵马从侧后方飞速经过亲卫身边,手指勾过马背上的弓箭,又重新敏捷而轻盈地跃回马背。
以付邀今这具身体的力气,他根本连这把弓都拉不开,没有多做考虑,璀璨金芒从瞳孔深处浮现,他动作利落地张弓搭箭,反身一射,一名追兵应声落马。
鲜血从掌心的绷带下渗出,沿着手腕淌进袖口,浸湿了小臂处的衣物,箭囊中总共只有四支箭,付邀今一连杀了四个人,总算将追的最紧的那批人逼慢了脚步。
没人料到小王妃还有这般深藏不露的本事,内应小队士气大增,等到了即将冲关的当口,纷纷拔出腰间佩刀,不要命般的继续向前冲刺。
但出乎意料,围在王营东南方向的士兵并不是消息中的寥寥乌合之众,鄂多怕是早就料到营中有内鬼,传出了假消息,等候在付邀今他们前方必经之路上的,是一整支来自二王妃母族的数百人队伍。
热血冷却,这支加上平遥郡主在内总共只剩下七个人的突围小队显得尤为可笑。
对方怕也是这么觉着的,一名头戴孔雀翎暖帽的将领驱马上前两步,举着火把,得意地朝付邀今行了个敷衍的礼:“小王妃,请回吧。”
不曾想被围困挑衅,平遥郡主脸上竟没有一丝颓丧,反而挺直坐在黑马上勾起个无惧又张扬的笑,长发飘扬,意气风发。
将领陡然意识到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滔天的喊杀声,数倍于他的兵马举着数不清的火把,打着图那的王旗,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背后,隔开战场形成包围圈,将他的数百士卒团团围住。
他自知棋差一着大事不妙,红着眼打算殊死一搏,抽刀怒吼着直冲付邀今所在的方位疾驰而来。
其余亲卫立刻将平遥郡主护在后方,严阵以待。
付邀今的右手疼得厉害,只得勉强用左手持刀,还要警惕后方有人偷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破空的箭矢带着尖锐的哨音飞速逼近,就像是地狱使者降临的宣告,当哨音消失,必定会收割走一条性命。
明明天际还未破晓,付邀今却能清晰看到箭尾色泽瑰艳的红羽,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鸟类羽毛,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划破天际,在付邀今眼瞳中留下一道绚丽的残影,久久无法消散。
一轮金日冲破昏暗的地平线,掀开云层,洒下金晖。
他抬眸远眺,看到了白马照夜在远方不安地踏动前蹄,多日未见的男人坐在它背上,一手持弓,一手紧握缰绳,神色倨傲冷峻,目光如炬,遥遥同他对上了视线。
……
在进毡帐之前,付邀今准备好了一万句质问陆离的话,最想问的就是他知不知道寅时五刻到底是几点。
但等进了毡帐,看见陆离虚弱地靠在虎皮椅上,嘴唇毫无血色,付邀今便立刻忘记了之前想好的一切,着急地快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跪坐在一旁的随行医官小心脱掉陆离最外层的裘袍,解开上衣,露出裹满绷带的胸膛和小腹,此刻腹部的伤口已经再次渗出了血,令人见之心惊肉跳。
“我们急着回来抄了近道,没成想在迁山底下遭到了贝托的埋伏。”侍卫阿努也受了伤,胳膊绑着夹板吊在脖子上,情绪低落,“少鹰主被人砍伤小腹,还中了一箭,幸好吉人自有天相,都没伤到脏器。”
“那他还敢拉弓射箭?”付邀今惊了。
陆离忍着疼痛抬起眼,似乎想为自己狡辩点什么,倏然又皱起眉:“你的手……”
付邀今低头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右手,右侧袖口被血液浸湿又干涸,硬邦邦的很不舒服,他随意背到身后,“不碍事,等你处理完了再让他给我重新包扎一下就行。”
“……”陆离没说话,只轻飘飘地朝阿努递去一道眼神。也不知这段时间他究竟是怎么训的人,在付邀今印象中还是个傻小伙的阿努竟然秒会意,一本正经地立着军姿应是,然后出帐又为付邀今寻了名医官。
本应令人感动的‘母子重逢’画面,就变成了两人相对无言静坐的尴尬场景。
阿努老老实实在陆离身侧守着,他可能觉得自己是守护神,但落在付邀今眼底实在像是断臂维纳斯雕像。阿努面无表情,眼珠子转得飞快,看到医官小心翼翼地揭开付邀今黏在掌心的血色布条,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周边一圈焦糊发黑的皮肤,他整个人倏然一震,怒不可遏道:“小王妃,他们对你用烙刑?”
“……”付邀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伤口来由,干脆让鄂多背了这口黑锅。
看着小王妃‘我见犹怜’地垂下眼睛,乌丝凌乱,因‘不忍他们担心’所以‘微蹙眉’‘轻咬下唇’,将‘委屈’打碎了往肚子里咽。阿努怒上心头,气呼呼地离帐不知道找谁骂人去了。
医官也是心疼得直叹:“小王妃,待会清创或许有些疼,还请忍耐。”
“疼就握住我的手,可千万别忍坏了。”陆离倏然开口道。
分明他自己也因重新包扎伤口疼得一头冷汗,眼皮无力地半耷拉着,为了忍痛刻意放慢呼吸,胸膛随之缓慢地上下起伏,即便狼狈至此,他却还偏要再抽出点气力扯出个虚弱的笑,坏心眼地打趣旁人。
付邀今看着他汗涔涔的脸,颈项绷着明显的筋脉,胸肌上也泛着细密的汗珠,之前冬狩祭典上穿环打下的洞已经长了回去,但还是在那两处留下了细小的色差痕迹。
忽然,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视线,付邀今回过神,察觉到温热的指腹落在他的眉心,沿着眉峰向外轻抚,似乎想要抻平他眉头蹙起的弧度,“别皱眉了,小乌鸦,”陆离半是笑,半是叹,“怪惹人心疼的……”
……你越界了。
付邀今沉默地望向陆离的眼,明明是反唇相讥的好时候,让陆离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顺着力道舒展了眉眼,又举起自己完好的左手,攥住这只手,用力地反握回去。
感受到独属于付邀今的气息,陆离疲惫地闭上眼,收起笑意,再开口时竟带着些委屈,“有点疼,阿邀。”
作者有话说:
01:活该啊臭鸡仔
06:……
第38章
在比较过‘我给你吹吹伤口就不疼了’与‘活该谁让你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这两种风格迥异但殊途同归的正确关心模式之后,付邀今果断选择第三种:“图那,老鹰王死了。”
陆离:“……”
他正准备挤两滴鳄鱼泪出来,好好同付邀今撒个娇,绝不浪费又被刀砍又被箭击遭的这么大罪,结果就见这位将事业心焊死在DNA里的01号管理员神情严肃:“而且族徽不在老鹰王手里,之前就被人窃走了。”
陆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你手下到底有多少人马?多的那些都是怎么来的?”
陆离把付邀今万恶的鸡爪子举到嘴边吭哧一口咬了下去,泄愤。
付邀今:“……”
右手还没包扎完,左手就又雪上加霜,付邀今低头看着虎口上清晰的牙印,“图那,你——”
“你有没有点良心?”陆离愤怒指控,“我为你摊上这么个烂摊子,累死累活地到处跑,大半个月没见,你也不关心我几句,一上来就只知道聊公事?”
他这话一出,明显可以感觉到两名医官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包扎的速度,手指翻飞,并且从表情来看他们恨不得先把自己耳膜捅穿再继续工作。
付邀今难得有些理亏,毕竟活确实都是陆离干的,这点毋庸置疑,而且他至今不曾支付酬劳,几个月以来陆离都在给他打白工。
念及此处,付邀今态度更加硬不起来:“我这不是想找点话题,转移你的注意力……”
“有你这么找话题的吗?”陆离得理不饶人。
“……那你想聊点什么?”付邀今耐心安抚。
仆从端着温水进来,跪在陆离身侧,用柔软的丝帕浸没清水,刚缴干温帕,却听陆离冲着小王妃吩咐道:“你来帮我擦汗。”
医官们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仆从捧着温帕左右为难地看看付邀今又看看陆离,小心翼翼道:“小王妃右手沾不得水,还是由奴婢……”
恰好付邀今这边掌心已经包好,他缓慢活动了一下右手五指,态度温和地笑道:“没事,我来。”
说着他便站起身,走到陆离身旁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为他将散乱的卷发理到肩后,再将额前遮挡视线的几缕碎发也别至耳后。陆离靠在虎皮椅上,慵懒地微微扬起下巴,半阖着眼,享受他辛劳数月应得的服务。
付邀今先将微凉的手指在温水里泡了一会,提升温度,随后才从侍女手中接过重新浸过的湿帕,轻柔地按压在陆离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缓缓向下擦拭,抚过双颊,沿着下颌线抚过喉结和锁骨,又递还给侍女,让她洗一下巾帕。
分明他才是服侍旁人的那一位,一举一动之间却流露出极为自然的优雅与矜贵。
很快,两名医官都结束了诊治,收拾好东西忙不迭退了出去;阿努也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帐,连带着婢女也一并捎走……至于谁来拧帕子什么的,图那自己又不是没有手。转瞬间毡帐里就只剩下了付邀今和陆离两个人。
腰间的系带倏然被扯了扯,付邀今低下头,就看见陆离正懒洋洋地用手指玩弄他的腰带,先绕着指节缠几圈,再慢慢展平,忽的又坏心眼地用力一扯,却发现付邀今打得是死结,衣服裤子纹丝不动。
“感觉还不错……”陆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抬起双眸,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待在家里,我外出工作,虽然一整天下来非常辛苦,但只要想到晚上回家能看见你,就会很高兴。”
付邀今尝试将腰带从陆离手中抢回的动作一顿,错愕地抬眸,对上他含笑的双眼。这双微弯的眼眸如同一对润泽的蓝宝石,在此刻熠熠生辉。
他喉结滚动,想要回应些什么,却听陆离继续道:“你最好什么都不会,性格孤僻、懒惰,不善交际,除了脸和身材之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
付邀今:“……”
刚涌上心头的那点悸动瞬间烟消云散,他冷漠地说:“那我岂不是只能以色侍人?等到花期一过,立刻被你厌倦抛弃。”
“对啊,”陆离竟然理所当然地点了头,“你就只能依赖于我,所以每时每刻都很担忧焦虑,不停地锻炼和保养,讨好我,生怕我抛下你。”
“别做梦了,我永远不会将自己陷入那般境地。”付邀今一把扯回腰带,十分嫌弃地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就更讨人喜欢了。”陆离笑意更深,“……那我就只做前半边的梦,行不行?”
“你倒是说说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我待在家里,你出去工作’的场面?”付邀今感觉自己真是闲得慌,竟然在这里和陆离长篇大论这些有的没的,“你待在家里坐吃等死,我去外面拼命工作,不觉得这样逻辑才更合理吗?”
“谁知道呢?”陆离无所谓地说,“指不定下个小世界,我们随机到的身份就是如我所说的那般,你主内,我主外,咱们一起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怎么还有下个小世界?不愧是编外工,就是自由,想去哪个小世界就去哪个。
付邀今闭上眼睛,掌心是不疼了,但头疼欲裂,恨不得徒手把陆离的嘴撕了。
硬的招式肯定不行那就来软的,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堵住这只锦鸡的喙。
柔软温热的丝帕再度贴上陆离汗湿的胸膛,这回付邀今刻意放慢了速度,一点一点细致擦拭着,指腹透过轻薄的丝绸拨过某处触感不同的部位,似乎准备径直往下,但又再度返回,像是故意为之,但观察他的神情又平和淡然,目光专注沉静,看不出一点私心和恶意。
陆离确实安静了下来,咬着牙关一言不发,目光灼热地盯着付邀今的一举一动,小腹肌肉收紧,呼吸也发紧,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但总是差一点点,无法得到满足。
直到同样的动作重复了足足三次,陆离才彻底死心,知道付邀今是不会痛痛快快给他摸一摸的,终于受不了地夺过帕子,停止暧昧的折磨,扔回水盆里,再从一旁取出大块麻布,温水里浸没,拧干,胡乱在肩膀后背一同乱擦,终于舒爽地长叹一口气,躺回虎皮椅,整理衣襟。
明明喜欢得紧,又不敢大大方方地玩,还嘴硬说Alpha陆离和混血图那他都不喜欢。
不喜欢盯着看还乱摸?
陆离揉揉酸疼的胸口,严重鄙视付邀今这个闷骚假正经。
“聊点正经的。”总是带歪话题的家伙竟然在这里恶人先告状,“老鹰王是怎么死的?”
付邀今擦干手,挨着他坐下,“我同他说,我是鹰神派来扶助三王子图那登基的神使,然后他就含笑而终了。”
“……”陆离满脸问号,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点人话呢?”
付邀今将他与老鹰王的对话原样复述,陆离一边听一边思索推敲,大致明白了老鹰王离奇死亡的前因后果,“……我还以为会是鄂多或者贝托杀的,没想到是他自己失去了求生意志。”
“鄂多确实派了人来暗杀老鹰王,被我挡回去了。”付邀今说,“我是想让他活着给你写传位诏书,这样你的继位就能更名正言顺。”
说到这里,他又无奈地叹息:“谁想到人死得那么快,我现在反而成了弑君谋反的嫌犯。这年头也没个监控录像什么的证明我的清白。”
“所以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还不是全凭一张嘴?”陆离笑了起来,“放心,弑君的罪名不会落到你的头上,有更合适的人选等着背这口大黑锅。”
付邀今略作思考,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目前鹰王已死,三名王储三足鼎立,总归有更强势的一方和较弱势的一方,究竟是强者先剿灭最弱的一位,还是弱者先合力对抗最强势的一方,其中的纵横捭阖几乎都是王储们的一念之差。
老鹰王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上,最后谁顶了这弑君之罪,谁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位。
无论是从世界副本任务角度考虑,还是从目前王储的利益层面出发,陆离想第一个解决的都是大王子贝托。
至于如何说服二王子鄂多同他合作,就要看陆离的本事了,付邀今倒是想帮忙,但以他中原公主的身份,若是在这场王位角逐中表现得太过活跃,指不定还对图那的威信力起着副作用……
“不过你需要暗杀谁的话可以跟我说。”付邀今忽然道,“等我手好一点。”
“用不着你,”陆离摆摆手,“杀戮为下策,兵不血刃才是上策。”
付邀今觉得这家伙装得有些过了,甚至想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绝对的武力值碾压一切阴谋诡计。
直到付邀今了解到陆离莫名其妙多的那几千兵马竟然是问中原借的,他这才震惊于陆离的权谋与胆识。
他想起了剧情书上中原皇帝与将军的对话,他们早有染指赤桓王储之争,加剧赤桓内部证据动荡的想法,没想到被陆离利用,成了他短时间内能够崛起的中坚力量。
“你怎么敢的?”他诧异道,“你与他们合作,用马匹换些武器、盐粮也就罢了,亦或请他们出兵在边境压制,让贝托、鄂多不敢轻易交战。你直接带中原的人马来赤桓王营附近驻扎,也不怕他们干脆一鼓作气把你老巢端了?那到时候你可就是通敌卖国的,赤桓奸。”
陆离噗嗤喷笑:“付邀今,你想想清楚,你是中原人,阿夏是中原人,我是赤桓和中原的混血,我带我两个妈的娘家人来家里做客怎么了?真要被中原反客为主把赤桓灭了,那不还是自家人当政?手心手背,都不亏。说不定中原那边累死累活地把仗打完,帮我们把贝托和鄂多都干死,吞并赤桓之后还是得封我一个赤桓王,让我来当政。这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
“……”
是付邀今从未想过的角度。
……关键还挺有道理。
为什么陆离总是能找到这么刁钻清奇的解题思路?
不过陆离虽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则跟他一起来腹地的还是只有五百中原士卒,另外都被他安置在了百公里外驻扎,还是留了点退路。这跟在身边的五百士兵里许多还有赤桓血脉,是同图那一样的两族混血。
他们在中原那边的待遇也并不好,两头不受待见,自小过得凄苦,没有归属感。
陆离倒是有几分领兵和笼络人心的本事,几日下来,这五百混血新兵已经全然忘却了种族与来历,他们就只认图那一人,看图那跟看神明一样,比原本那些赤桓亲兵还要忠心耿耿。
在三王子的兵营里,付邀今直接穿回了男装,每天早起和士卒们一起习武练兵,单点教学他们射箭,偶尔武艺比试还兴致勃勃地上场,仅凭一只非惯用手连败数人,直到陆离黑着脸亲自来演兵场抓人,这才擦着汗意犹未尽地下场。
‘远嫁赤桓和亲的平遥郡主其实是个男人,脱了裤子比其他人都大’的传闻不胫而走,和之前‘鹰王妃与少鹰主乱伦厮混’的传闻前后呼应,交相映照。
“你听说了吗?”毡帐中,陆离在婢女的服侍下褪去盔甲,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那——”
“听说了。”付邀今点点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
陆离惊讶地挑了下眉:“消息还挺快?”
“不是我消息快,是军营里如今谁不知道我脱了裤子比你大?”付邀今擦干净手,将温茶一饮而尽。
陆离:“……”
在两名侍女羞涩的轻笑中,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付邀今调戏了:“……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鄂多那边宣称老鹰王是被利刃刺中心脏身亡,而他在刺杀鹰王的死士身上搜出了大王子的私令。”
曾经,贝托在老鹰王与平遥郡主的喜宴上发酒疯,破口大骂‘等他哪天把刀插进你心脏都不知道!’
现如今,这把刀终究还是由鄂多插进了老鹰王已经停止跳动的胸口。
“上辈子老鹰王就是被鄂多一刀穿心而死,然后将罪名嫁祸给了贝托。”付邀今复述世界源代码解锁的内容,“历史再度重演了。”
付邀今本以为陆离会跟着发表一些类似于‘鄂多是不是喜欢吃烤鸡心,为什么两辈子都和老鹰王的心脏过不去’这类奇妙的见解,但奇怪的是,这位褐皮混血儿一直拿着他那张浓颜昳丽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付邀今被盯得发毛,想了想,总算反应过来,亲自倒了杯温茶递给陆离,“辛苦了。”
陆离哼了一声,“我这几天起早贪黑,带伤去和鄂多交涉,冒着生命危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说动他和我联合。你倒是好,趁我不在去勾搭小什长?”
“我什么时候勾搭小什长了?”付邀今惊了。
“我那五百混血兵里,多是长相佳、身材好,关键是脑子一根筋的傻大个,”陆离逼近他,“是不是正好踩在你的审美点上?”
长相佳,身材好,脑子一根筋……图那?
说起这个,付邀今想起件事:“你既然已经和鄂多决定联手对付‘叛军’,明后两天就要在出征前举行誓师大典,祭天,鼓舞士气,这算是赤桓一族极为重要的场合,那你是不是得……”
他意有所指地在陆离胸前点了一下。
陆离嚣张的表情霎时一收,不自禁后退两步,咬牙切齿:“付邀今,你真的,性癖都快写脸上了。”
第39章
令付邀今失望的是,三王子麾下压根没举行什么战前动员会,他们在这场联仲抗伯的王储战役之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侧翼偷袭,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要是办个什么誓师大会,祭拜鹰神屠羊宰牛的,简直就差飞鹰传书通知贝托我要来干你了。
真实情况是两日后的半夜,营内陡然吹响了集合哨,一炷香之后陆离点兵三千偷偷摸摸地在夜色掩护下出发了,留给付邀今一座假装还都是人的空营。
——之所以打仗这么好玩的事都没带上付邀今,是指望着万一他棋差一着被人绕后抄了老家,还请伟大的付鹰使帮忙守一守。
付邀今惊了,鄂多和贝托的联军都打上门了,还指望他守营?他直接一秒改嫁。
陆离闻言非常受伤,他觉得付邀今不会那么无情,但为了不让付鹰使有理由再醮,他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玩了一把阴阳伏击,假装佯攻让贝托误以为他们这波刚组建没多久的千人军队只是调虎离山幌子,仍旧将注意力放在和鄂多的正面战场上,结果就被陆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路势如破竹地在贝托后方杀了个痛快,还纵火烧了他军营里半数的粮草,非常不要脸。
上辈子贝托和鄂多的王储之争持续了半年之久,重来一世,他本以为自己能仗着过去的教训和预知未来反败为胜,却没想到溃败来得这么快,一切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他甚至输得比上一世还要彻底,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他就落到了弹尽粮绝人心涣散的地步,图那随便散布个将功赎罪、投降既往不咎的谣言,他就被手下人绑起来,屈辱地押送到三王子营中。
贝托从没想过手下人会叛变,因为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那时候的他听从老师的劝导,礼贤下士、勤政为民,这辈子他仗着知晓未来,不再做那些‘无用功’,还无故贬黜了许多在未来犯了错无甚大用的下属,却没想到这一行落在他人眼中又是怎样一出喜怒无常、昏聩无能的画面。
……为他所沾沾自喜的重生记忆最终成了割破他喉咙的利刃。
大王子落马之后,鄂多本应将矛头立刻对准还处于劣势的图那,但近日来边境线上越发活跃的中原军队却令他不得不顾虑起来。实在是鄂多自知他在军事方面的才能普通,又知道贝托能征善战,才不得不和图那暂时联盟,本以为即使是二对一,他们拢共加起来才一万出头的队伍,对付贝托麾下的三万精兵肯定要费上不少功夫,结果谁成想贝托就是纸做的老虎,还没怎么着就败了。
蛰伏了二十年的图那在这场战役中锋芒毕露,屡出奇招,屡建奇功,鄂多越发觉得他棘手,不敢轻视他,只怕再打下去,会闹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平白无故让虎视眈眈的中原和周边小国捡了便宜。
不过休战止戈对于鄂多来说也全然不是坏处,鹰王的继任需要得到其他各氏族的商议,共同推举决定。除了最初赤桓一族开国时任命的鹰王,往届这都是走个形式,早已经有了内定的下任鹰王。
但这一回,鄂多决定好好利用这场部族推举大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王子,也让图那日后即使仍有称王之心,不服要继续和他打,也打得名不正言不顺,尽失人心。
……
等这场王储之战暂时告一段落,其余不想被战争火焰波及的兄弟氏族终于纷纷赶来为鹰王奔丧。
在葬礼上,他们表达着沉痛的哀悼之情,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希望鄂多尽快继位。
鄂多也未多推辞,老鹰王的尸首刚送进鹰谷,随即他就盛装出席,肩头立着他的那只苍鹰,坐在主位,将‘国不可一日无君’一词摆在了台面上。
当即有他一派的中坚力量氏族首领义王站起身,提名鄂多继位,侃侃而谈二王子的历往功绩,将他夸成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明主。
付邀今坐在图那身后,身着男装,用假面遮住下半张脸,没什么存在感,安安静静地听着鄂多安排的人如何堆砌辞藻吹嘘他,然后鄂多再摆出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连连推辞,再三表示他对王位无意,都是你们逼我上位的。
从始至终,图那都很沉默。
主子不开口,其余明里暗里的三王一脉也不敢多言,都互相传递着眼神,一言不发。
直到鄂多那边自娱自乐得都快当场拍板继位的时候,曾主持冬狩大典的老首领突然出了声,问:“二王子,鹰王离世之前,可有遗诏?”
“不曾,”鄂多黯然道,“塔格被大哥派人暗害,我赶到时,他已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将这个交给了我……”
说着,他从衣袖中摸出一枚圆形令牌,展示给众人看,正是付邀今遍寻不得的那枚鹰神族徽。
……怎么会在他手里?付邀今皱眉,他和陆离都猜测这枚族徽是被大王子贝托偷走了。毕竟他拥有前世记忆,是最有可能得知族徽被老鹰王藏在何处的那个人。
但转念一想,鄂多曾经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族徽的下落,频频催促时常出入鹰王寝帐的平遥郡主为他寻到族徽,却又在某日倏然再未提及此事,怕是那时就已经通过对贝托的熟悉程度得知了族徽的所在之处。
贝托还真是两辈子都被鄂多玩弄于鼓掌之中,非常没用的重生者。
“老鹰王将族徽交付于您,就是属意由您来继承王位啊。”立刻有人附和道。
“我怎么听闻,数月前这枚族徽老鹰王就说不知哪去了,”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二王子手上?”
鄂多仍旧保持着温和的表情,声音却薄凉起来:“不知康王您的意思是?”
康王与二王子派系速来有仇,甚至可谓是水火不容。他本人也向来看不起政局上的那点弯弯绕绕,更偏爱战场上的直来直往,故而贝托他最先投诚的王储,但如今贝托落败,他迫于无奈只能将宝尽数压在了图那身上,但因为曾是贝托一系的氏族,不受信赖,这种时候就必须要当出头鸟,主动表现:“我倒觉得三王子图那仁谊宽厚,英明神武,茂德渊冲,天姿玉裕,堪当大任也。”
另一派似乎就等着这句话出来,立刻想好了反驳的话:“三王子并非真正赤桓族人,其母为中原人,怎可让血统不纯正者继承王位?”
三王子这边也早就料到对方会拿这件事拿出来攻讦,也早就想好了应对话术,但二王子一派咬死了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攻击图那的母亲是奴隶,血统下贱,把好好一场王储推举会弄得像是菜市场骂街。
“血脉不纯正者,不可继位?”
一道声音倏然在帐内响起,如同一把镀着银光的利刃,切玉如泥剖开了喧闹嘈杂的空气。
图那抬起头,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见主子终于舍得出声,三王子一派的人大大松了口气,立刻全部噤声。他们这边人数本来就少,一个至少要跟两个吵,舌头都快麻了。
“世间众生皆平等,然一国之君,事关整个赤桓族的利益,还是需谨慎为好。”
鄂多眯起眼睛,不明白图那为什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难道他有本事通过寥寥数语立刻改变众人对于混血的偏见和不信任?这简直天方夜谭。
图那也确实没那能力,但是他有办法让自己的弱点同样也变成鄂多的桎梏:“你说得很对,就是不知道我身上的这一点中原血脉,和非鹰王亲子相比,谁的血统更不纯正?”
此话一出,整座毡帐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图那!”鄂多不可置信地大喊道,“话可不能乱说!”
“二哥,”图那微微一笑,眼底再无过往憨态,“若是全无实证,我自然是不敢当着众位叔伯的面说出这番话。”
付邀今默默坐在后方,看着陆离泰然自若的背影,运筹帷幄机关算计,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得意溢于言表。但实际上十天之前,他还在营帐中疯狂头疼怎么打消众氏族对他混血身份深入骨髓的偏见。
“不行你装神弄鬼吧。”陆离看向付邀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等老鹰王下葬那天,展露本体形态,大喊我是鹰神使者,下凡只为辅佐图那登基。”
付邀今:“……”
付邀今敢问:“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不直接当鹰王?我都是鹰神使者了,我来当这鹰王不比你一个黑皮混血得人心?”
陆离想了想,“那你这么说:我是鹰神使者,下凡只为辅佐紫薇大帝图那渡劫,人皇得道,羽化登仙。”
“……”
鹰神使者和紫薇大帝扭打成一团——直到有士卒来报,有人生擒了大王子贝托来投诚。
陆离乐了。他很少见这么倒霉的重生者,之前遇到的再次再次也像上个小世界的尚沐一样,好歹重生后也爽了一段时间,然后重蹈覆辙,贝托倒是好,过得比上辈子还惨,还不如不重生。
付邀今倒是收起方才和陆离谈笑的心思,正经起来,清楚回忆起贝托手上似乎有什么鄂多的把柄,能让他在老鹰王面前那般放肆也没被严重惩罚。而愚蠢的世界源代码查这件事查了半年多了,剧本世界的男女主角开裆裤上纹了什么花付邀今都知道了,却依旧不知道这个把柄究竟是什么。
他将这件事提醒陆离,后者兴致勃勃地哦?了一声,随即拿了点小玩具去了关押贝托的牢房。
第二天,陆离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鄂多可能不是老鹰王的亲生儿子。
作者有话说:
我相信还是有地区的太阳没有落下的……(心虚)
第40章
有了这么大个意外之喜,接下来就是决定性证据。
鄂多的身世藏得很好,贝托之所以知道这个秘密,还是上辈子鄂多在他临死之前告诉他的。那时的贝托沦为阶下之囚,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眼睛还瞎了一只,怒骂鄂多是弑父杀母,残害手足的败类,不得好死,却听鄂多冷笑一声,道:本就不是生父,杀了又如何?
重活一世,他恨鄂多入骨,立刻就开始搜集相关证据。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二王妃又自知死罪做得很谨慎,当年知晓这些事的人都不知去处,好不容易才让他找到几封二王妃与情夫私相授受的书信。
虽然仅凭书信难以彻底扳倒鄂多,却足以引起老鹰王的警惕。更何况二王子出生之时鹰王就起过疑心,算日子有些出入,如今旧事重提,贝托的话他几乎是立即就信了大半,但苦于拿不出证据,只得暂且忍耐不发。
正常情况下,鄂多的真实身世定是能瞒天过海。
但奈何情况偏偏就是不正常:先是出了大王子这么个重生者,将他带去坟墓的秘密个一并挖掘出来;
再是有付邀今和陆离这么两个bug中的bug,找不到证据就躲在帐里狂敲一天一夜的世界源代码,硬生生把当年二王妃闺阁里如今已七老八十的嬷嬷给揪了出来——当年的知情人就剩下了这一位,二王妃实在舍不得杀这位从小伴她到大,近乎母亲般存在的老嬷嬷,甚至让人带她去了别的国家隐姓埋名,永世不得回赤桓。
一切做得确实天衣无缝,奈何遇到了两个作弊的。
付邀今这边刚查完,陆离那边连夜就潜了出去。
鄂多看着被押入帐内瑟瑟发抖的老婆子,以及在众人手中传阅的书信,勃然大怒,不顾形象地就要拔剑处死这名妖妇。二王妃也闻询赶来,哭天喊地要自刎以证清白,场面闹得一团糟,最终推举会被迫暂停,留待三日后再议。
当日夜,便有鄂多的亲信找到图那,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如若三王子还想要留下您母亲阿夏性命,就请将二王妃的乳母嬷嬷交给他。
见图那霎时变了脸色,这名亲信愈加得意,临走前还趾高气昂地给出最后通牒:“二王子希望在明日午时之前得到答复,不然……哼。”
阿努真想把这条狗仗人势的东西舌头割下来,让他再哼。
付邀今也挺不可置信的,等人离开之后,他诧异地问:“你还没把你妈救出来?”
“怎么救?你当她是你,看似瘦弱无助,实则比野牛还彪悍,我随便找几个人给你指下路,你自己扇扇翅膀就飞出来了。”陆离憋闷地叹口气,“她一直被鄂多看得很紧,根本找不到机会。”
“那就放弃。”付邀今冷漠地开口,“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我不,我就要救。”陆离叛逆地说,甚至不待再商量就转身吩咐属下去放人。
付邀今:“……”
“你疯了,”他一把拽住陆离的手,“没了人证,你如何再同他争王位?鄂多一旦继位,你以为他能留我们之中任何一人的性命?”
陆离反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摩挲,却仍旧淡然地朝属下挥挥手,示意照办。
“本来就不是什么板上钉钉的铁证,”陆离淡淡道,“就算人一直在我们手里,他也可以一口咬定是我们串通好了污蔑他。”
“……”付邀今甩开这只捣乱的爪子,强压下怒气,隐忍地凑到陆离耳边用气音威胁道:“你最好是留有后手,陆离,而不是跟我讲什么小世界副本的人也有人权之类的废话……”
“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付邀今,”陆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回去监督部的人一定请你喝茶。”
“但要是因你一时的心慈手软出了什么差池,不用回去我就先请你喝一壶。”
……
眼见他们这边分崩离析起了内讧,平遥郡主甚至气得头也不回地出了王帐,鄂多那头简直一派春风得意,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上位了。
两日后,氏族里的中立党倏然联合提出了一个建议,说既然两名王子各有千秋,两派支持者各执一词分不出高下,不如让我们来问问鹰神的旨意?
鄂多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下来,谁人不知图那是个连守护鹰都没有的弃子,族徽也在他的手上,请示鹰神旨意,这和将王位拱手相赠有什么分别?
于是鄂多不光当即应下这项提议,还派人向三王子施压,宣扬他们一族是鹰的后代,王族继承当然要由鹰神来决定。
过了整整一天,三王子那边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
——应该是不情不愿的,虽然祭神仪式当日晨,陆离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付邀今一身玄色戎装,抱着剑站在一旁,无语地看着他平举双手,在婢女服侍下穿上复杂又裸露的赤桓族祭祀礼服。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付邀今非常疑惑,分明穿了一件又一件的华服,戴了一条又一条的饰品,獠牙鸟羽兽皮齐上阵,打扮得五彩斑斓,真的像一只锦鸡,为什么陆离还是跟什么都没穿一样,上半身全露在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角落里那道灼热的眼神,等一切穿戴完毕,陆离忽然屏退下人,意味深长地朝付邀今招了招手。
付邀今皱着眉走过去,就见陆离暗示他伸手过来,等他狐疑照做之后,一条冰凉的金色细链倏然落于他的掌心,这时,就听头顶传来男人低沉含笑的嗓音:“帮我戴上,好不好?”
“……”
两端的孔环变成了金夹,应该是不想再穿洞,但垂挂的细链却仍是上次那条,非常轻盈,在阳光底下泛着细碎的光。
陆离分明早有计划,却没有直接告知付邀今,还是等到中立党放出风声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这才察觉到陆离缄口不言就是想看他着急的样子,简直坏到了骨子里。
付邀今又气陆离故意耍他,又暗叹这招确实走得绝妙,鄂多一定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掉以轻心。就是不知道祭祀当天陆离到底如何应对……难道真让他来假扮鹰神使者装神弄鬼?
即便付邀今很想立刻冲到当事人面前问个明白,但恶趣味如陆离,一定还是故弄玄虚不会如实告知。想到这里,付邀今又默默躺回去,自行揣摩,仍旧没有主动去找陆离。
祭祀当天甚至是两人不欢而散之后的第一次碰面。在保持了长达半个时辰的相顾无言之后,自称896岁更加成熟的年长者陆离终于率先打破沉默,通过他非常成熟且心机的手段向付邀今示好——赠予金链,展示本钱,并希望对方帮他佩戴。
他还为这个‘佩戴’腾出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任由付邀今支配。
当他看到付邀今垂眸望着掌心的细链,喉结不自禁滚动的时候,心想成了;
当他看到付邀今抬起右手,先是用柔软的指腹按压,又用偏硬的指甲轻刮,带给他一阵颤栗的酥麻感时,陆离甚至半眯着眼想半柱香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够,付邀今生了两天的闷气,一定会好好在他身上宣泄,玩得他……
“好了。”付邀今淡淡地收回手。
陆离:“……”
陆离难以置信地睁圆了双眼,就见付邀今已然退后两步抱回了他那把不知道从哪骗来的破剑,而他的胸口也已经坠上了细链,好似单纯的只是帮个忙,从始至终竟都没有超过一分钟。
陆离愣了好一会,骤然红着脸恼羞成怒道:“付邀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撂摊子跑了?”
“你敢?”付邀今面无表情地抬高声音。
“我有什么不敢——”
狠话放到一半,却被一个无奈的声音打断:“回来再帮你摘。”
陆离扯腰封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付邀今,后者耳朵尖也有点泛红,恨得咬牙切齿:“不然呢,玩肿了去祭祀鹰神?你到底怎么想的,也不怕鹰神把你啄死?”
“……”陆离想了想也有道理,又把腰封系了回去,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许失约。”
到底哪门子的朋友会像他们这样,让一方给另一方戴乳链,不戴还不高兴……
……
偌大的祭神天坛上挂满了各色旗帜,随着风猎猎作响。
盘旋在高空的鹰嗅到了鲜血的气味,早有十数只停留在祭台上,橙黄色鹰瞳紧盯那些宰杀好的羊羔牛犊。
此次祭祀决定得匆忙,一切从简,仪仗也比过往少了大半。
所谓请神,即是鄂多和图那同时跪拜在祭天台上,掷杯筊,连投三次,凸面为阴,平面为阳,若一阴一阳则鹰神应许,二阳则鹰神态度未定,若双阴即神明发怒,请示之事驳回。
付邀今一百个确定杯筊上鄂多一定动了手脚,指不定连掷一百个一阴一阳彻底打破统计学定律也不在话下。
巫师奏乐跳舞祈福结束后,鄂多和图那同时站上了祭天台。
鄂多豢养的守护鹰扇动翅膀,在主人的指示下振翅腾飞,巨大健硕的体格瞬间惊跑了在祭台上啄食祭品的鹰群,它发出响彻寰宇的鹰唳,在高空盘旋一圈,又器宇轩昂地落回了鄂多肩头。
至于图那……他默默低头,看到了天坛下方不远处,付邀今正一手抱剑一手牵着细犬阿墨,一人一狗站在人群里,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
图那勾了勾唇角,泰然自若地独自拾阶上台,在鹰神图腾前下跪,三叩九拜。
台下的氏族们并不能直接看到投掷结果,只能安静又紧张地等待祭师高声宣告结果。
就见鄂多率先跪在拜垫上投掷了杯筊,不出所料上来就是一个圣杯,一阴一阳;
图那第二个投掷,也不出所料上来就是一个笑杯,双阳。
鄂多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装模作样地取出族徽,亲吻,贴在眉心虔诚地闭目祈祷,再掷,只听祭师清朗的声音穿透云层:“圣。”
侍卫阿努在付邀今身后焦躁地仰着脖子,又急又气:“鄂多一定动了手脚,怎么可能连着两个圣?”
他话音刚落,就听祭师又大声宣告:“笑。”
“图那估计也在杯筊上动了手脚,”付邀今一本正经地说,“不然怎么可能连着两个笑。”
阿努:“……”
阿努差点急哭了:“小王妃,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啊……”
“已经不需要再投了,老三。”鄂多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胜负已定了,除非你想在所有人面前出尔反尔。”
图那垂着头,情绪淡淡:“你在杯筊上做了手脚。”
鄂多笑意更深,却不会承认:“不,是因为鹰神站在我这边。”
“……是吗?”图那抬起头,倏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如同露出狐狸尾巴的精怪,双眼都这个笑弯成弦月。
鄂多一愣,但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见图那突然高举双手,大声喊道,“鹰神,请您为我投掷最后的杯筊,决定我的命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陡然掀起一阵狂风,草叶翻飞,祭天台下方顿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付邀今微微侧脸闭上眼睛,防止泥灰渐进眼睛里,狂风呼啸而过,很快又平静下来,但人群中的惊叫声却没有停下,反而一阵高过一阵。
阿努不可思议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小王妃,快看,天哪,快看!”
付邀今睁开眼,只见顷刻之间祭天台高空盘旋着成千上百只苍鹰,它们俯瞰地面,发出尖利的鹰唳,又倏然齐齐纵身俯冲,落在祭天台上,而其中最大最雄壮的那只‘鹰王’就落在了图那的肩头,锋利的鹰瞳睥睨一切。
鄂多被数目如此众多的鹰群吓到,几乎是强忍着恐惧才没有立刻起身逃下台。但鹰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它们绕开了图那,却没有刻意避开鄂多,无数尖喙、利爪和翅膀落在鄂多身上,迫使他不得不退到了祭坛的角落里,狼狈地用手挡住了脸。
图那垂下双眼,准确地在人群之中捕捉到那双黑色的眼眸,两人安静地对视,随即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这次他没有再下跪,而是笔直地站立着投掷杯筊。
躲在角落不停驱赶鹰群的祭师努力地看了一眼,交错的羽毛之中,或许他看清了,又或许结果早已没那么重要,只听一个有些破音的声音高呼道:“圣!”
曾在王储推举会上率先为三王子发言的康王大喜过望,第一个跪下来,用赤桓语大喊道:“叩拜鹰王!”
所有三王子一派的氏族接连跪下,齐声高呼:“鹰王!”
几支中立氏族也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几乎是整个鹰之谷的鹰都千里迢迢飞来了祭天台,整片天空密密麻麻都是鹰。投掷杯筊的小把戏他们大致能猜到,但是眼前的画面……除了神迹,他们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很快,地上又跪下了一大波人,陆陆续续几支见风使舵的氏族也跟着跪下,只剩下坚定的二王子派系还硬着头皮站着,看自家主子跟只鹌鹑一样缩在鹰群里。
付邀今不得不承认,陆离在那里振臂高呼的时候,还是有点中二尴尬的,但后面他就忍不住和众人一同热血沸腾,站在祭天台上的陆离仿佛真是鹰神指定的王,高高在上,耀眼无比。
忽然,他眼角捕捉到什么,只见鄂多护住脸的那只手比了一个手势,下一瞬,一道寒芒划过,藏匿在暗处的箭矢直冲图那心脏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