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点商量的语气。
眼睛却很直白地抬起来,盯着他看。
她看人总喜欢这样,直勾勾的, 不带任何掩饰地看,有点像猫科动物的眼睛。
很少有人能扛住这样明艳张扬的目光。
游赐站她对面,借着身高的优势,他勉强低眸看了她一眼。
喉结上下滑动, 声音淡淡的。
“你自己决定。”
容艺嘴角扯了下, 笑容里面带了点得逞的意味, 对着他摆摆手,不卑不亢地说了句“谢了。”
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游赐却早已别开目光。
从开始到现在, 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很短很短的时间,像是一笔带过般轻描淡写。
容艺看着他,心头没来由浮现出一个念头: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他好像在躲避她的目光-
容艺进了房间, 兀自把房门关上。
尽管游赐说过这里会有阿姨来打扫,但房间里还是有一股不太好闻的灰尘气,多半是因为长期没有人住的缘故。
她曲着一只手掩住鼻子, 眉峰蹙起。将书包扔在一边后, 她快步走到窗前, 用力掰了几下, 才把窗户向外打开。
打开窗户的瞬间, 清透的空气立刻翻涌上来,呼啸着灌满她的整个胸腔。
容艺不由自主地闭着眼睛,有几缕发丝被风吹起来, 缓慢地擦过她的脸。
有点痒。
窗户外面正对着山,能看见一山的青绿。视野比起她之前住的那个小房子不知道要开阔了多少倍。
往窗户下面看去, 是他家的花园,里面种了很多很多的栀子花,正是她来的路上看到过的那几丛,每一棵都生的很饱满。
此刻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白色的星星点点在夜色中十分惹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被看见。
熟悉的花香让她稍微感受到了几分久违的平静。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很快就黑透了。
说实话 ,初来乍到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感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附近的磁场很压抑。
房间里没开灯,容艺很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将周遭一切都细致地打量了一遍。
目光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墙角。
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眼睛瞪大了些——
顶部的墙角边居然有一个监控。
此刻,那一盏监控器高挂在墙角,一边发出细弱的红光,一边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就像在监视她一样。
她努力镇定情绪,猜测这可能是游赐的习惯。这监控应该早在她进来以前,就是开着的。
毕竟从进来开始,一路上她发现的监控比她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双手抱臂,背靠窗台镇定下来。
她掏出手机,对着那边扣字。
艺:【朋友,麻烦关一下监控,谢谢^_^】
发完消息以后,她又抬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器,安静地和它对峙了一会儿——就好像是要透过玻璃,在和监控另一头的人对视一般。
没过几分钟,她就嫌这对峙的游戏有点无聊。
看了看空旷的床垫,想到这里长时间没人住,便二话不说地拿起一块抹布,将床垫仔细地擦了一遍。
擦完以后,她才发现这擦过床垫的抹布却干净的像没擦过似的。
她心想算了,还是别擦了,搞不好越擦越脏。
转念又想到自己今晚没有被褥要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不修边幅地睡么?
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比这恶劣的环境她也不是没有睡过。
去年冬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她嫌冷,经常用热水袋。结果有次不小心没盖紧塞子,于是那滚烫的热水直接溢出来,把她的床褥全浇湿了。
寒冬雪夜里,没有被子盖,她不也照样过来了么?
嗯,够顽强的。
她手拿抹布,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又瞄了一眼监控。
这才发现上面的红光已经消失了,估计是被关掉了。
但她仍旧不太放心,于是三下五除二,踩上桌子,把手头那块抹布扔到监控上去。
监控被抹布覆盖了个严严实实。
她轻轻拍了下手。大功告成。
然后她跳下来,拉开书包拉链,折腾了半天,现在才得空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她其实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特别是经过这么一场大火,她才更加发现自己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
现在里面就只剩下一套换洗的衣服。以及一些没被烧掉、舍不得扔掉的洗漱用品,哦对,还有几个完好的衣架。
屈指可数,惨的不像样。
她伸手拿出那套衣服,走进洗浴间。
看了眼洗浴间内部的构造,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就是这么一个洗浴间,恐怕都要比她那个小平房宽敞的多。
但她却并没太意外。
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
如果没办法去选择的话,那就要学会努力去接受。
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她也会过上很好的生活。
她会带柳曼秀离开这里——如果柳曼秀愿意的话。
想到这,她眼睫突然闪了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柳曼秀通过讯息了。
心脏莫名刺痛起来。
多想无益,她忍住不让自己想那些事情。于是麻利地脱掉快干透的校服短袖,顺带着把裤子也脱下来。
然后一溜烟扔到水池里。
就像把所有的烦心事都一股脑扔进水池里一样。
柜子上面有洗衣液。但她没用,毕竟那是人家的东西。还好家里的肥皂她没舍得扔,都一骨碌塞进塑料袋里带来了,现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光腿踩在地板上,用嘴巴咬住皮筋,简单把头发扎到脑后去。
手一碰到发尾,她惊觉自己头发长的好快。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长长了很多。
把碍事的头发扎好后,她用水打湿肥皂,然后利落地把弄脏的校服和裤子一骨碌全搓干净。
洗涤过的泥水混杂着泥沙颗粒,浑浊的要命。
洗完衣服后,她熟稔地拿出衣架,一件一件挂好,勾在挂钩上。
然后才打开花洒洗了个澡。
……
洗完以后套上她唯一的那件牛仔裙,没有睡衣穿,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牛仔短裙绷的很紧,露出她白皙好看的腿。
她踩在大好几号的拖鞋里,慢悠悠地踱步回床上。
窗户外面的风吹进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她踢掉拖鞋,没什么拘束地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嗯,这才舒坦。
她眼睛看着天花板,感到一阵很深很深的困意。
空荡荡的床垫没有被褥,没什么东西盖着的话倒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过好在床垫很温暖,一点也不潮湿。比起她之前睡的地方要好上太多。
她弓着腿,整个人缩着,把书包枕在脑袋底下。
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平生格外认床的她却唯独没有认游赐家的床-
这一觉很好眠,她睡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直到肚子饿的她再也受不了。
她初来乍到,本来想着暂且将就一晚,可偏偏肚子饿到极点以后就开始发痛,尖锐地刺痛着她的胃。
她强支起精神,勉强起身,踢踏着拖鞋去开门。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的地板上放着一套崭新的床褥。
她扶着门的手顿了下,眼睛看着那套干净的被褥,闪过一丝奇怪复杂的情绪。
某人居然还挺贴心。
她没多想就低下身子,一把抱起干净的被褥。刚一起身,就有个东西“啪嗒”一声掉下来。
容艺:?
弯腰往下看,是一袋没拆封的吐司。
她愣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某人怎么刚好知道她饿了。
……
铺好床褥以后总算舒服了些。
容艺把椅子拉到窗户边,双腿盘着,背靠窗户撕开吐司面包,咬了一口。
她摸出手机,找到游赐的微信对话框。
用一只手打出一个“谢了”,后面还附带着跳出一个可爱的“谢谢”表情包,她想也没想,顺手一并发过去。
游赐回的没有那么快。容艺感觉自己已经摸透了他回消息的老年人频率。
于是又切到沈欣茹的对话框,给她发语音。
艺:【茹茹,不用担心我,我有地方去了。】
沈欣茹立马扣了一个问号过来。
容艺刚想回她,沈欣茹就弹了一个视频。
容艺接过来。
沈欣茹就像连珠炮似的发问,没办法,容艺只能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一遍。
包括如何租房、如何遇见游赐、如何得知房主就是游赐等等的一系列过程。
临了,沈欣茹将信将疑,还是不太放心她,面上带着愁云道:“艺艺,你还是来我家住吧,我总感觉那个人怪怪的。”
容艺继续咬了口吐司,慢条斯理地在嘴里嚼,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沈欣茹没再多说,只说了句:“你想来我家的话随时来就好,我妈她不会说什么的。”
容艺嘴角轻勾,安抚她道:“好。”
挂了电话以后,容艺看见有未读消息,于是又重新点进刚刚和游赐的对话框。
bestow:【顺手送的,面包快过期了。】
……
容艺看见这句话,咀嚼的动作瞬间顿住。
行吧,她要收回刚刚感谢的话。
然后顺着他的话,她翻到吐司包装的背面,找到生产日期后看了眼。
心里嘀咕了句,什么鬼,明明是昨天生产的。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吃完吐司,容艺感觉自己的胃稍微舒服了些。
窗外雨声不减,甚至有变大的趋势,时间不知不觉就擦过了零点。
困意重新席卷回来。
容艺打了个哈欠,简单洗漱后又趴回床上。
新换的被单带着股干净的味道,一沾上就莫名犯困。
容艺阖上眼睛,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梦到了容津。
容津死的那年她才十岁。
在容艺的记忆里,容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忙人。
整天都只知道伏在他那张小书桌前,不是忙着备课,就是忙着批改作业。
每次她缠着他、要求他陪她玩一会儿的时候,他只会柔声地告诉她——“小艺乖,等爸爸忙完再陪你玩。”
等到他忙完,年幼的容艺熬不过强烈的困意早就睡下了。
直到她十岁的某一天,她照常去上学,而从不请假的容津却破天荒请了个假,只是为了能够偷偷给她酝酿一个惊喜。
他还特意绕了很远的路,给她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心里想着某个小公主放学回家以后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本来这会是一桩幸福的美谈。
可偏偏那天的红绿灯路口,开过一辆醉驾的车。
偏偏按部就班走过斑马线的那个人,是容津。
等到听到众人的惊呼,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失控了的车就这么硬生生地冲上来把他撞倒了。
最后容津后脑勺着地,当场死亡。
殷红的血液流了满满一马路。
手上还紧紧捏着给她买的心心念念的蛋糕。尽管这蛋糕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
一位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大娘吓坏了,说是这辈子从没见过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容艺放学的时候,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惨烈的事故现场。
有几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兴冲冲地跑过去看,容艺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淡淡张望过去,看了一眼。
她觉得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好可怜,他的家人一定会很伤心的。
隔壁有几个八卦的阿姨们正在议论,声音很响,漏进容艺的耳朵里。
“真的可怜,听说特地请假给孩子买蛋糕”。”
“哎呀呀,真的天杀的,那孩子知道了还不得难受死。”
“就是啊,这醉驾的人真可恶,自己不要命,别人还要呢。”
“哎哟喂,听说当场就救不过来了,那叫一个惨,血流了一地呢。”
容艺站在一边等车,听了这些话,没来由地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唯独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容津。
……
“轰隆——”一阵响亮的雷声。
容艺惊吓着醒来。
陌生的房间里一片黑暗,她气息不稳,喘得很快,眼角还淌着梦里的眼泪。
有的时候做到伤心的梦,醒来的时候,枕头都会是湿的。
她抬起手,轻轻地擦了擦眼角。
恰此时窗外有一道雷声闪过,抬头往外面看去,闷雷照的天光大亮。
窗户没有关紧,飘摇的雨点齐刷刷往房间里打,容艺赶忙起身,用尽力气把窗户关紧。
关上窗户的一瞬间,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带着股可怕的死气。
整个房间都是黑的。
她一个人置身在这片黑暗里,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那片鲜红的血液。
自责和害怕吞噬了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容津不会走的。
她心脏跳的又急又快,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冒,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远处,息屏的手机突然亮了亮。
许久,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抓起手机。
飞速往下翻页,找到游赐的聊天窗口。
她手在抖,打字过去。
艺:【你睡了么?】
游赐没回,她顾不上那么多,继续发。
艺:【我做噩梦了,很害怕。】
游赐还是没回。
艺:【……能不能陪我一会。】
艺:【就一小会……】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她的求助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杳无音讯。
她站在黑暗里,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
游赐……估计是睡着了。
她手抖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战栗。
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任何音讯的时候,手机屏幕光亮了亮。
bestow:【开门。】
下一秒,房门被人轻扣了两下。
第22章 许愿烟
指节轻扣在门上。
很轻的两下敲门声, 却在静寂的黑夜里绵泽开来。
陌生的洞黑中,清脆的声响一声压过一声,仿佛有着致命的魔力。
容艺莫名紧张起来, 心跳如雷。
她喉咙有些干燥,然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没带任何犹豫地快步走到门边。
午夜没开灯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晰, 她险些崴了脚。
好在有惊无险, 她伸手, 往前一够就握住了门把。
正准备往下按压开门。
与此同时,门外少年克制压抑的声线传递过来。
“你怎么了?”
他声音有点低, 把满心满腹的紧张掩藏的很好。
好牌好气的,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抱怨。
容艺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莫名被抽干了力气。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耳根有点热, 燥热地灼烧起来。
“没事。”
黑夜把她的心跳声放大。
她突然就失去了开门的勇气, 后悔着懊恼自己太过矫情,明明是自己做了噩梦,还硬生生要把别人拉起来陪自己受罪。
她没开门, 隔着门, 有点心虚地问:“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 窗外刚好有一道闪电劈过, “轰隆隆”一声骤向, 瞬间就点亮了潮湿的暗夜。
容艺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心脏狂跳,控制不住地跳, 跳的她手都在发抖。
“这倒没有,”游赐站在门外, 突然亮起来的闪电将他的五官轮廓照亮。他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整张面孔苍白、阴翳,宛若一张白纸。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落在门上的影子,解释的很自然,“是雷声太响了,睡不着。”
容艺听了才稍微放心下来,她舒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是很吵。”
不过她醒来倒不是因为雷声,而是因为她做的那个噩梦。
带着血腥味道的噩梦。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一团火红的血液、以及被打翻的奶油蛋糕。
然后就会压抑的喘不上气。
她其实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容津刚刚去世的那个时候,她倒是会经常梦见,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做重复的、一模一样的梦。
这个噩梦后来就成为了她的梦魇。
那个时候,她每次做噩梦,柳曼秀都会抱住她,安抚她。
她会忍不住哭,柳曼秀一边抱着她,一边安慰,一边也忍不住哭。
破旧潮湿的那件小平房里,母女两抱在一起哭。哭声总是要盖过雨声。
而现在,她再怎么哭,都没有人安慰她了。
也没有人会再抱抱她了。
柳曼秀不要她了。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游赐目光垂着,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来他的情绪。
外面雷声一直不间歇地在响动,一阵一阵的,时而明灭,时而幽黑,他的面孔像被镌刻过的玉瓷,格外清隽。
容艺一听这话急了,以为游赐的言下之意是要撇下她回去睡觉。
情急之下,她“咔哒”一声开了门。
只开了一道很小很小的门缝。
一道雷电闪过,刚好落在那条门缝上,少女的面孔出现在闪电与光影的交汇处。
明艳又憔悴,眼睛有点肿。
她眉心微蹙,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能不能先别走?”
像是害怕极了某人要走似的。
话一出口,容艺就有些后悔。回想起来,她这一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游赐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有所动容。
恰这时,有一道雷电响过,“轰隆”一声,缓慢又绵长,把整个昏黑的室内都点亮。
他们两个的目光在这雷电声中,缓缓对上。
“没说要走。”
游赐垂着手,单薄的短袖领口有些大,露出他好看的锁骨。
容艺立马回:“我可以加钱。”
她不喜欢欠着别人。
钱的事,她会想办法。小镇这边爱招小时工,苦一点累一点倒没事,毕竟柳曼秀现在自身难保,她总不能一直等着别人救济。
她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觉得麻烦别人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她和游赐还不怎么熟。
但游赐脸色却沉下来,很不高兴地回了一个“不用。”
把他当什么了。
“我过来,不是因为钱,你要知道。”
“我知道。”容艺没再继续提这件事,眼看着气氛要尴尬下去,她绞尽脑汁,勉强换了个话题:“分班考那天,我好像看见你了。”
那天他们在楼道擦肩而过,她隐约记得游赐跟她说过话。
但后来想想,又觉得那话不太像是游赐能说出来的,便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不记得了。”游赐情绪淡淡,喉结却上下滑动了下。
特意要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姿态来。
“我倒是还记得,”容艺回想了遍,“你好像坐在窗户边,哦对,我数过,你在一号考场,看不出来,你还是学霸?”
“算不上。”
容艺主动忽略这句话:“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行。又困了。
聊了会天,她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
游赐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困了就早点休息。”
容艺捂住嘴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透过狭窄的门缝,她看向他,轻声说了句:“那我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游赐应了声。
容艺大大咧咧,就要合上房门。
游赐站在门外,看着窄小的门缝一点点合上,她明艳却有点憔悴的脸庞一点点消失。
雷声响动,天光一阵一阵地亮,映出少年清隽又斯文的面孔。
突然,房门顿住。
只留了一道细密的线。
她说:“谢了。”
很轻的一声。
游赐眉心跳了下。
雷声一阵一阵翻涌,他点头,回:“晚安。”
门合上了。
“咔哒”一声,严丝无缝。
他的影子高高瘦瘦的一道,完完全全被挡在门外。
雷暴天气,房子外面起了很大的风,能听得见雷声和树木摇晃的声音。
细碎黑发往下刺着他的眼睛。
他睫毛很长,安静又浓密,垂着眸子的时候,总会落下一片阴翳。
容艺和上门,站在门后。
尽管困得厉害,但她没急着回到床上,脚步像被黏住了似的。
她看了一会儿那道门。
空气安静又静谧,只听得见雷声穿行在云层里的声音,风声鹤唳,流动的气流十分潮热。
寻思着他应该已经走了。
容艺眼睛淡淡垂着,对着门说了一声:“晚安。”
“嗯。”
她吓了一跳。
什么鬼?没走么?
脸“噌”地一下烧红,她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
“我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觉。”
她着急忙慌地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立刻翻身上床,踢掉鞋子,掀开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实。
脸红的快要熟透。
真该死。
她就不应该多那一句嘴。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
反正她脸皮厚,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少年站在门外,睫毛轻颤。
夜色将他高瘦的身形镌刻的更加深邃,雷声、风声交错着缠绕,绕过他。他只身站在黑夜里,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温她那一句“晚安”。
嘴角轻勾着,抬起头,向来没有温度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星子般的亮光,清澈的就像是月光下的水渍。
带着藏不住的餍足。
他想,以后他会得到更多的晚安-
许久,他回到房间。
雷暴天气,晚来风急,暗夜昏沉,雨点下的又急又密,敲打着落地窗。
借着淡黄色的睡眠灯光,他抬眸看了眼流动如瀑的雨珠。脑海里那一句“晚安”还在纠缠着他的理智,如同漫天而下的暴雨,一点一点吞没了他。
仅仅是这么一句“晚安”,他就兴奋成这个样子。不敢想象,如果他得到更多……
比如,一个吻,或者,更刺激的……
想到这,他喉结不可自持地上下滚了滚。
那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知道。
也许会失去理智。
时间已经擦过凌晨两点,四下除了风雨雷电声,万籁俱寂,可他却偏偏睡意全无。
那句“晚安”还在亲吻他的神经,让他没办法安静下来思考。
许久,他起身拿过烟盒,翻开,朝里看了眼。
里面只有最后一根了——是一根倒着的“许愿烟”。
关于抽烟,其实有一个不成文的小迷信。
就是每当开一盒新的烟的时候,会把第一排最中间的那只烟拿出来,然后许个愿,倒着放进去,这根烟就会被称作“许愿烟”。
“许愿烟”不能给别人,也不能提前抽掉,更不能不抽,而是必须要留到前面的烟全部抽完以后,最后才能抽。
这样,在抽到“许愿烟”的那一天,就会是幸运的一天。
遇见容艺以前,游赐从不信这些。
而眼下,他看着狭小烟盒里安静躺着的最后一支烟,心里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情愫。
好像……真的有在变幸运。
他看着那支烟,目光柔和了些。
许久,他拿出那支“许愿烟”。
“咔哒”一声,扣动打火机。
火焰骤起,火舌摇曳着跳动,在雷声大作的黑夜中散发出一簇烈烈的光。
此刻,火光、雷电光,齐齐映照在少年的面孔上,安静地照亮他。
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小簇火光,目光中盛满隔岸观火的危险意味。
可他不是作壁上观的观火客,而是自甘引颈就戮的扑火蛾。
他要容艺。
他要她。
许愿烟瞬间被火光点燃,他修颀的骨节轻轻夹着,呷了一口,烟芯骤然缩短,带着火的烟草灰烬往后缩了一截,闪动着微弱的火星。
他站在窗边,目光垂着,不动声色地看着流动的暴雨。
窗户外面,雷电还在穿行,时不时一阵一阵的亮,他的影子落在窗户上,破碎的雨滴一点一点填满他的影子。
他很喜欢这样的雷暴天气,四周的一切既嘈杂又安静。
他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烟雾下,他像一枚苍白的玉器,整个人斯文又倦怠,带着一股餍足矜贵的清冷少年气。
透过烟雾,可以看见他的眼睛。
那一双总是下着雨的眼睛,只有在见到容艺的时候才会放晴。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整根“许愿烟”都完全燃尽,只留下一截很短很短的烟尾。但他仍然没有一点睡意。
他坐回到桌前,将“许愿烟”的烟尾收好。
之后,又拿出那一本泛黄的牛皮本。
摊开来,修长的指节按在上面,不疾不徐地将褶皱碾平。
他翻到崭新的一页,拿起一支钢笔开始写字。
5月31日。暴雨。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幸运的。
她做了噩梦,醒过来的时候很委屈,像只小猫。说话的时候可能有点怕我,只开了一道很小的门缝,雷声响起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眼睛。
亮亮的,但有点肿。我知道她哭过。
睡觉前她对我说了“晚安”,很轻的一声。
她以为我走了,但我没有。
我听见了。
我睡不着。
我很喜欢她。
没有任何原因地。很喜欢,非常喜欢-
翌日,闹钟把容艺摇醒,她强撑着惺忪的睡衣按灭闹钟。
凭借顽强的意志,她用了几分钟就洗漱好下楼。下楼的时候,发现游赐早就出门了。
一想到他,心里莫名就开始发热,又尴尬又焦灼的热。还好他已经出门了,要是碰见了,肯定就尴尬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容易冲动一些的,现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自己昨天晚上的行径。
未免有点太矫情了些。
她推开门,不想再多想,多想无益,反而还会让自己越来越尴尬。
下过雨的清早空气清新,带着股土壤的味道。沿着宽阔的鹅卵石小径走出去,她闻到一阵馥郁浓烈的栀子花清香。
这边是市郊,离学校有点距离,要上学的话,只能坐车过去。
容艺没办法,只能去等公交车。
下过暴雨的路面潮湿的要命,她一路上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除了要避开积水坑以外,还要避开路面时不时突出来的车辆,以免被它们溅起的水花浇透。
毕竟她在这上面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亏。
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把书包顺到胸前,低着头去找里面的公交车卡。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服了,几百年没坐公交车,估计是找不到了。
突然,她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公交车卡上次被她借给黎新言了。这家伙忘性大,过去几个月了,愣是没想起还她。
容艺暗骂了一声,看来今天放学还得抽空去找一趟黎新言。
正这么想着,她拉上书包拉链,一抬头,就看见了公交车站牌旁的游赐。
一身黑白色系的宽松校服被他穿的很板正,干净又斯文。
容艺尴尬地咽了口口水。
正想着怎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打个招呼的时候,游赐却已经注意到异常,慢条斯理地把目光偏过来。
容艺闪避不及,目光硬生生跟他撞了个满怀。
视线里,少年身量很高,眼睛像起着雾,看谁都是淡淡的。
她强壮镇定,先下手为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边笑边淡定地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你也上学啊?”
得。还不如不打招呼。
瞧瞧这说的是啥呀,有种欲盖弥彰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容艺心里就像有一千只蚂蚁在刺挠着,不敢再抬头看他的眼睛。
游赐闻言,看了她一眼。
少女低着头假装在踢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耳根却莫名有点红,一直连缀到她淡粉色的脸颊。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会脸红诶。
好可爱。
第23章 引诱
容艺见他半天都没说话, 抬起脸,刚好撞上他的目光。
没太明白他在干什么,于是她直白地问:“你在看什么?”
游赐收回目光, 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喉结上下滑动,淡淡道:“没看什么。”
话音刚落,公交车刚好就开过来。
车辆一路穿过潮湿的树荫,最后稳稳停在站牌旁边, 经过时掀起一阵风, 马路两旁的绿色树叶止不住地摇晃。
车尾气吹起地面的树叶。
游赐刚踏上台阶, 突然身后一顿,感觉到自己衣服后摆被人轻轻扯住。
他顿住脚步, 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视线里,少女伸手攥着他校服的一角,她过肩的头发风吹起来, 止不住地晃。
发丝下, 她那双很大的杏眼看向他,有点难为情道:“那个,额, 我没带公交卡……”
游赐没说话。
目光往下游移, 盯了一眼她握着自己衣角的手。
他的眼神有些锐利, 像是长着刺一般。
容艺没来由地一阵胆寒, 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手。
被攥住的衣角骤然放开。
游赐步履没停, 很快就上了车。
容艺站在车下面,然后就听见两声清脆的刷卡声。
之后,游赐转过身来, 居高临下地看她。
那双掩藏在黑发下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愫,像结着一层冰, 对她说:“上来。”
容艺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飞速爬上车,对着他展颜:“谢了,我现在就转给你。”
说完她掏出手机,就要给他转账。
恰这时,汽车发动,强烈的惯性让她一时间没法站稳,抓着手机惊叫一声就向后面倒去。
游赐就站在她身后,她这么一倒,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容艺一边稳定住自己站好,一边松开抱住他的手,慢慢地抬起眼睛看他:“嘶,我不是故意的。”
游赐没太计较,拍了拍起着褶皱的衣服,顺带着往前走了两步:“没事。”
容艺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司机师傅又猛然踩了个急刹,整辆车上的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前一摔,叫嚷着吵起来。
司机师傅更是怒不打一处来,他把头伸出窗外,对着那个闯红灯的大爷无奈道:“大爷,现在是红灯!麻烦看看清楚哇!”
然后等那个大爷过去以后,司机师傅踩了一脚油门。
惯性作用下,容艺又直直地撞回游赐的怀里。
他的骨骼很硬,撞的人脑袋发懵。
容艺猛然抬起头,头发已经有点乱了,两个人的体温在狭小的空间里触碰在一起。
游赐低下头,狐疑地看她一眼。
容艺尴尬地回看。
两人面面相觑。
游赐:?
容艺:!
她松开手,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游赐垂着眸,目光很平静。
“嗯。”
早高峰时间段,车上人很多,根本就找不出一个能坐的位置。
游赐余光瞥见车上有几个同样是伏海三中的学生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容艺,眉心蹙了蹙。
容艺却没发现,只是冲他晃了晃手机,给他看转账界面:“我转过去了。”
身后有人在挤,弄得容艺很不舒服。
游赐不动声色地搭上容艺头顶的那个拉环,将那人与容艺隔绝开。然后低头看了眼容艺,回她:“看见了。”
容艺把手机收进口袋:“那就行。”
车上嘈杂吵闹。
在容艺没看见的地方,游赐偏过目光,看向那几个打量容艺的少年。
戒备地压低声线:“嘘。安分点。”
眼神里充满轻蔑的警告。
那几个人终归是学生,本着不想惹事的态度,赶忙移开目光。
车辆到站,游赐径直下了车。容艺走的稍微慢了几步,下车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一身黑白色系的校服被他穿的分外挺括-
今天是六月一号,六月的第一天,距离高三六月七号的高考只剩下六天。
大课间被改成了“高考动员大会”,全校师生都要参加。
今天难得没下雨,容艺站在女生队伍的最后面,眼睛被太阳照的有点发酸。
讲台上各个领导的发言一个比一个长,听了让人昏昏欲睡。
沈欣茹排她前面,小声跟她说话:“艺艺,好像高三高考的时候,我们也有三天的假期。”
容艺双手抱胸,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那还挺好的。”
沈欣茹又说:“分班表都贴好了,哎,放假回来就要换班了,我们就不能在一个班了。”
容艺站她身后,闻言,揉了揉她的头:“傻茹茹,不要操心以后的事,给我好好学习,知道了没?”
沈欣茹有进步,她看在眼里,衷心为她感到开心。
沈欣茹嘟囔道:“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想嘛。哦对了,”她看了眼四周,声音压的很轻,凑到容艺耳边,“项盈萱这次考砸了,她和周宛柔都要跟你同班,我担心……”
容艺笑,唇红齿白的,畅然道:“担心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司令台上轮流发言的师生,因为隔的太远,那些人在她的眼里只凝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看不清脸。她笑谑:“我又不会被她们欺负去。”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对于项盈萱这种欺软怕硬的角色,最好的做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点她最清楚不过了。
项盈萱不是什么善茬,她容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沈欣茹舒了口气:“那就好。”转念又想到容艺跟她说的租房那件事,又问,“你租房……真的没事吗?艺艺,你可以住我家的,我妈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容艺轻笑了声,握住她放在背后的手:“放心,我有分寸,别担心。”
“下面,有请高三五班的体育生代表唐煜代表高三全体体考生发言——”
司令台上,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出,因为电磁传导的缘故,尖锐又刺耳。
话音刚落,底下顿时躁动起来。
听见熟悉的名字,沈欣茹拍了拍容艺的手:“艺艺,这不是那个……”说到一半,她想起什么,顿住没说下去了。
容艺倒是无所谓:“还挺有意思的。”
“大家好,我是高三五班的唐煜,很荣幸能代表全体高三体考生发言。”
唐煜头发剃的很短,皮肤被晒得有些黝黑,说话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很阳光,典型的黑皮体育生长相。
此话一出,底下都在躁动,有很多女生都觉得他长得很帅。
容艺又打了个哈欠,快要睡过去,昨天晚上本来就没睡好,现在一看到唐煜,更想睡了。
沈欣茹一边听他发言,一边悄悄问:“我真是搞不明白他,那个时候他追你追的多勤快啊,天天给你送吃的送喝的,好不容易打动了你吧,突然就再也没来过了,就像中邪似的。”
容艺回:“谁知道呢?他中了什么邪我是不知道,但我当时肯定是眼瞎了。”
随后朝沈欣茹淡定一笑,一眼都没再多看台上发言的唐煜。
唐煜发言完以后,掌声雷动。他在一片掌声中从台上往下走。
主持人继续说:“下面有请高二一班的学生代表游赐同学上台为学长学姐寄语。”
容艺顿住,闻言,目光往上看。
唐煜在往下走,游赐手持发言稿在往下走。
唐煜走的很急,与之相对的,游赐一步一步,走的平稳而缓慢。
周遭的一切都坍缩成嘈杂的点。只有他越来越清晰。
阳光照在他身上,黑色的碎发被吹动,露出他清澈的眼睛。
他捏着话筒,淡淡启齿。
声线透过传声筒传递而出,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底下好多女生一边脸红,一边偷偷看他。
就连项盈萱也忍不住咬着嘴唇。
万籁俱寂。
容艺只看了一眼。
台上的少年意气风发,干净的就像一张画。
再也没能移开眼睛。
沈欣茹轻轻戳她:“艺艺,我想起来了,我就说那天你撞到的那个人怎么眼熟,原来就是他啊。”
容艺装作不在意:“没什么记忆点,记不住。”
沈欣茹道:“那倒不至于吧,虽然不在你的审美点上,但他帅的还是挺客观的。”
容艺没回答,眼睛一直在看他。
沈欣茹又说:“他挺厉害的,转来我们学校没多久就考了第一诶。”
容艺搭腔问:“他以前不是我们学校的么?”
沈欣茹摇头:“不是,好像转来也没多久,一直呆在实验班,是个学霸。”
容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思绪却飘到九霄云外去。
怪不得,她以前都没见过他。
沈欣茹突然想起什么:“艺艺,你现在是不是住在他家来着?”
容艺淡定地点了下头,轻飘飘地答:“对啊。”
沈欣茹皱着眉,声音放轻了些:“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容艺呛了口:“怎么可能?我跟他都不熟。”
饶是这样说,她耳根还是红了下。
沈欣茹把话吞回去:“好吧,但我总觉得怪怪的,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吗?”
是很巧合。
比如那天偏偏是他出现在巷口。
比如她急着找房子的时候偏偏看见他张贴的广告。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喜欢她的话,为什么每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淡的要死的表情?
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淡的跟白开水一样,如果真的喜欢的话,根本就不会这样。
况且,他们也没见过几次面,她实在是想不到他喜欢她的契机。
“别多想,天底下那么多巧合哪里解释的清楚啊。”
沈欣茹扁了扁嘴:“这倒也是。”
但还是多嘴了一句,“反正你小心点,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容艺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在她回过头来的瞬间,对着她展开一个宽慰的笑,拉长了声音回答:“我、知、道、啦——”-
放学铃声敲响,容艺把书本收进书包,一边跟沈欣茹说拜拜,一边拨号给黎新言。
电话那头嘟了好久没人接。
也不知道黎新言一天天的都在忙些什么。
她挎上书包往外走,路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主任训话的声音很响,一字一字漏进她的耳朵。
“小游啊,你这次考试怎么回事?”
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放慢了脚步。
小游?哪个小游?
游赐么?
“手受伤,写不了字。”
答话的那人音色很有辨识性,容艺确定了,是游赐。
“你知道这分班考有多重要吗?啊?”
“知道。”
“哎。”李主任愁的不行,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的分班考成绩还没公布,这样吧,我跟几个班主任说一声,给你排到实验班去……”
“不用,李老师。”
还没等李主任说完,游赐就拒绝的很干脆。
“你、你真的想好了?小游同学?”
李主任眉毛拧的很紧,都快皱成川字了。
伏海三中近几年升学率越来越感人,他压力大的头发都快掉成地中海了。
好不容易从大城市转来一个好苗子,他就指着游赐冲个清北,好来年给伏海三中的招生简章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没想到这好苗子却执意要退出实验班。
“喂?”
电话在这时接通,黎新言的声音就这么直愣愣地冒出来。
容艺吓一跳,心虚地捂住手机,快速朝远处走了几步,然后才放到耳边,问:“你在哪儿?”
对面顿了下:“……我在家。”
容艺没多想,只是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把公交车卡还我。”
黎新言想了会:“明天行吗?”
“……算了,我现在自己过来拿吧。”
她挂了电话。忍不住又看了眼办公室-
等到黎新言家的小区楼下,天已经黑下来了。
容艺不想上去,给黎新言发消息叫他把卡拿下来。
没过多久,黎新言就下来了。
他把公交车卡递给容艺:“呐。”
容艺接过来,塞进书包:“行,我走了。”说着就要走。
“容艺。”
黎新言叫住她。
“啊?”容艺转过头。
黎新言挠了下头:“没事。”
容艺:?
“到底有事没事?”
“明天,老地方聚聚,小鱼、庞龙还有锐,他们几个都在。”
容艺摆手:“不了,我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要学习的。”
“如果说……后天我就要走了呢?”
容艺闻言抬眸:“你去哪?”
夜色渐渐浓起来,路灯一盏一盏跳亮。
黎新言没看她的眼睛:“嗯,我毕业了。”
“我知道。”黎新言比容艺大一岁,虽然念的是高职,但容艺也知道他毕业在即,“你以后不在伏海了吗?”
黎新言点了下头,喉咙有点痒,想抽烟。
这段日子以来,他烟瘾重了不少。
黎淳好赌,欠的债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几套房产都变卖的差不多了。
至于柳曼秀……前几天刚生了一场大病,才从医院出来没多久。这件事他一直瞒着,还不敢跟容艺说。
再加上容艺的事。
“你还住在沈欣茹家吗?”
“嗯。”容艺应的很干脆,她并不打算告诉黎新言真相,怕他担心,“那你呢,不在伏海以后你去哪?”
她虽叫黎新言一声“哥”,但黎新言拢共也没比她大多少。
“大概率是云都,我叔叔在那边做生意。”
容艺皱着眉:“你不念书了么?”
黎新言答:“不念了。不是读书那块料。”
说完他顿了顿,看向容艺:“你倒是要好好念书,知道没?”
“不用你说,我知道。”容艺把自己的事先撇到一边,“你去云都干什么?”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
容艺没打算左右他的决定,只是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想这边了就回来。”
黎新言郑重地点了下头:“你也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还有,少给我抽烟。”容艺略过他那句话。
黎新言笑了下:“行。”
又问:“明天你来吗?”
容艺没答应也没拒绝:“再看吧。”
说完又补了句:“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先收拾吧。”
“你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去。”
容艺摆手:“不用。”
黎新言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
他想,他还真是拿她没办法-
回到篁蕴公馆,游赐正在一楼的客厅吃晚餐。
容艺没说话,站在玄关处把鞋子换下来。
游赐看了她一眼:“一起吃吧。”
出于礼貌,容艺笑着婉拒:“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结果还没说完,肚子就很不识趣地叫了一声。
容艺顿了顿,面色瞬间涨红,尴尬地想原地爆炸。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时候叫。
游赐淡淡地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没必要那么客气,阿姨做的太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费。”
第24章 来潮
行吧, 吃就吃。
容艺也没再多谦让。
她走过去拉开凳子,然后一屁股坐下。
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没多久。
她没忍住, 问:“怎么做了这么多?”
游赐:“阿姨做的。”
切。她当然知道是阿姨做的。
她明明问的是“怎么做了这么多”,又没问“是谁做的”。
算了,她才懒得计较那么多。
她坐下来,捏起筷子。咬着筷子的一头, 目光在各色的菜品间逡巡着, 最后选择夹起一小块蚝油生菜放进嘴里, 新鲜的香气瞬间就覆过了她的味蕾。
很好吃。
她边嚼边抬眼看向游赐,对方已经搁下筷子, 轻轻拿一块纸巾斯文地擦了擦嘴,看上去已经吃饱了。
而桌子上的菜还没怎么动。
她不由得好奇问:“你就吃这么点么?”
游赐点头,温吞地把纸巾折叠好, 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
容艺腹诽, 奇怪,怎么吃这么少还能长这么高。
她边想边起身,舀了一勺排骨汤, 汤上面浮着一层青绿色的葱, 她不疾不徐地把汤面上的那层葱吹开。
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味道很鲜。温热的汤下肚以后, 暖得胃很舒服, 胸腔都在发热。
记忆里, 她好像好久都没有吃过这样的晚餐了。
餐台上的灯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游赐坐在她对面。
有那么一小刻,容艺没来由的, 在心里浮现出“家”这样的字眼来-
吃完晚餐以后,容艺起身回了房间。
窗户忘记关了, 外面毕毕剥剥又下起雨来。这一块在市郊,加上后面有山,空气虽然清新,但不免带着几分潮湿的雨气。
潮湿归潮湿,但这种潮湿,和容艺之前住的潮湿小平房是完全不一样的。
容艺走过去一把将窗户合上。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她站在窗户边,能看见窗户外面的夜色是一片静寂的黑。
偶尔能听见三两声倦鸟的嘶鸣。
仔细想想,她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和这些鸟也没什么区别,整日奔忙,却没有任何意义。
一无所有的。
她什么都没有。
甚至,她觉得自己有些时候还不如这些鸟儿来的自由。它们可以想飞就飞,想休息就休息,不必拘束着在意世人的眼光,自由的令人艳羡,而她作为人却不一样,她必须要前进,没有任何休憩和喘息的余地。
排骨汤很鲜,她喝了很多,现在温度烧灼上来,她颈后一直在出汗,黏腻又难受。
她转身脱掉校服短袖,没有了宽松校服的遮掩,丰盈挺翘的少女身体线条瞬间就暴露在空气中。
她头发长得很快,已经遮过了肩的一半,随着她的动作擦着肌肤,有点痒。
她向来没遮没拦惯了,就这么赤条条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除了身上这身校服装束以外,她就只剩下一件宽松白短袖和一条紧身牛仔裙了。
该死。她刚刚去找黎新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顺路去买件睡衣呢?
一想到等会又要穿着这两件衣物入睡,她就浑身不自在。昨天晚上她就没怎么睡好。明天无论如何,她都要买条宽松的睡裙来穿才行。
她拿过这两件衣服,又把刚脱下来的校服短袖一起拎到洗浴间里。
老样子,她褪下宽松的黑色运动外裤,先把这两件衣物搓洗完毕后挂好,然后才打开花洒,走进一片升起的水雾之中。
她肤色很白,奶油一样的白。
该丰盈的地方一处不少,水滴绕过她白皙的后颈,擦过她洁净的耳后皮肤,随后穿过她身体的每一处沟壑,曼妙的就像在写一首安静绵长的诗。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材比例实在是太好了,就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比例简直逆天。
……
一片水雾凝结在半透明的玻璃上。
她温吞地洗完澡,用一块毛巾将头发擦干,连带肌肤上那些剔透的水珠都一并擦去。
随后她穿好衣服,踩进拖鞋里,推门走出去。
房间里点着一盏黄色的护眼灯。
手机电量已经充满了,容艺走过去,捞起来看一眼时间。快七点了。
一天就又要过去了。
屏幕上闪过沈欣茹的信息。
——“艺艺,你明天是不是要去你哥那个聚会呀?”
容艺反应过来她的意图,嘴角勾了下,单手打字回她。
艺:【对啊,盛锐也去。】
屏幕那头的沈欣茹脸红了下,急忙打字撇清干系。
可爱茹:【我又没问他!】
容艺明知故问地继续打字。
艺:【要不要明天一起去?】
沈欣茹叹了口气,咬着嘴唇打字。
可爱茹:【我去不了,我妈妈不会让我去的。】
这倒也是。
艺:【那你想去吗?】
沈欣茹回了一个“想”字。
赵兰的爱很极端,沈欣茹理解她痛苦的根源,她心疼她,但与此同时,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又想要逃离她。
盛锐他们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她循规蹈矩当了十六年的乖乖女,对陌生的一切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求知欲与探索欲。
所以盛锐才会那样吸引她。
艺:【那就去玩一小会。】
沈欣茹咬着手指,犹豫不决地回:“真的可以吗?”
容艺笑,只发了一个表情包。
半天才打字回:“茹茹,如果真的想去的话,你可以跟你妈妈说实话,我哥要去云都了,也许很久都要见不到了,我相信她会理解的。”
“实话实说就好了,不然你妈妈会担心的。”
她知道,赵兰确实如沈欣茹所说的那般,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不善于言谈,但她对沈欣茹的爱却是真真切切的。
沈欣茹回了个“好”,然后就说要去写作业了。
容艺发了个“去吧”的表情包,切出对话框的时候,时间刚好擦过晚上七点十分。
她把手机放回床头,拎过书包,一路将书包拎到桌子前。拉开拉链,里面露出几本作业。
她伸手把那几本作业拿出来,一骨碌全扔在桌子上。零零散散的作业瞬间就把桌面盖了个严实。
一屁股靠着椅子坐下来,牛仔裙有些紧,绷的她很难受。她索性把腿抬起来,躬着踩在椅子的一边。
随便翻开一本作业都是空白的,一字未动,干净的要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写。
她拣了本英语作业,抬起手指压住封页,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初中的时候,她英语还算可以。那个时候她很喜欢听英文歌,英语学的还算不错。
上了高中以后柳曼秀嫁给了黎淳,她疏于管教,成绩一落千丈。
窗户外面雨声戚戚沥沥,护眼灯光照在纸页上,泛着温馨的光亮。
她打开英语教材书,翻到最后面的单词表,一个一个单词看过去。
这些单词她没有几个是认识的。糊在一起,就像天书一样,她叹了口气,现在的工程量无异于女蜗补天。
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学下去。
学习是她离开伏海镇的唯一途径。
她按动笔尖,在A4空白纸页上默一个记一个。好在她语感不错,再加上词根记忆,她花了一个小时,就把第一单元的单词记得差不多了。
然后又返回到前面的课文页,她一句一句地看过去,圈画出时态语法和重点句式。
学完课文,她立刻找到对应的习题跟练。
夹在作业本里的答案她都没交上去,她做的很慢,每一道题都做的很生涩。
花了约莫两个小时,才勉强做完一课。
一对答案,发现错了一大半。
她扔掉红笔,单手撑着下颏,眼睛朝天花板看,没来由地想叹气。
左眼皮一直在跳,突突的,跳的太阳穴也疼。
万事开头难。
没办法。
她揉了揉太阳穴,胃也开始不太舒服了。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多的缘故。
她心想自己还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平时吃的乱七八糟就算了,好不容易加一顿餐,还闹到胃疼。
戏谑地笑了笑,她合上做了一课的作业本,起身,踢掉鞋子回到床上。
柔软的被褥瞬间包裹住她,带着浅淡的清香。
她闭着眼睛,掀开被子把头埋进去。
明明已经又累又困,但胃却偏偏一直在疼,疼得她没办法入睡。她靠在枕头上,身体躬着,难受的要命。
她缩在被子里,整个人蜷缩成很小一只,控制不住地冒冷汗。
难不成这是什么做题的后遗症么?
她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一点力气。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像是抓着她的五脏六腑,一齐狠狠地往下拽。
疼痛感簌簌跳动成熟悉的感觉。
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胃疼……而是……痛经。
容艺咬着牙,冷汗把她的头发都浸湿了,她几乎是用尽力气,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一把掀开被子。
她舒了一口气,好在床单没弄脏,不然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还得要洗床单。
然后她一路扶墙,去了卫生间。
褪下裤子,里面是一团深褐色的粘稠血迹。
果然。
她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内分泌也跟着失调,就连例假也迟了快半个月。
剧烈的疼痛揪着她的内脏,狠狠地往下撕扯。她痛的快直不起腰来。
她垫了几张纸,然后把弄脏的裙子脱下来放进洗手台,原本想就地把它洗干净的,但无奈腹腔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洗衣服了,只得作罢。
容艺出了卫生间,宽松的白色短袖刚刚遮过她的臀部,下面露出一双纤长白净的长腿。
她走到桌子前,拿过自己的书包,一口气掀开拉链,她记得自己之前有在书包里放过几片卫生巾的。
可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索性把书包翻过来,将里里外外的东西都倒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回事?
上次她明明记得就在书包的夹层里,她放过几片卫生巾的啊。
这时,脑海里一段割裂的回忆突然袭击了她。
几个星期前,她好像借给沈欣茹了。
……
服了。
那怎么办?
她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这个点,附近的超市肯定都关门了。
腹部的疼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布洛芬她一颗也没带,全部留在那个家里了。眼下估计就算没被火烧干净也被雨浇发霉了。
她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找到游赐的聊天框,然后一个一个敲下字,就像蚂蚁一点一点啃噬内心一样煎熬。
艺:【你睡了么?】
嘶。怎么问都好尴尬。
容艺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地,继续往下打字。
艺:【你家里有那个吗?】
她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合适。兀自盯着发过去的这句话,她发了好久的呆。
越想越不对劲——什么叫“你家里有那个吗?”
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她捏了捏眉心,眼睛却一直急切地盯着对话框。对面没回。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对面还是没回。
疼痛感跳跃成尖锐的刺痛,容艺眉心拧成一团,痛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应该没有那么早睡……吧?毕竟昨天晚上他都睡得这么晚。
估计是没有及时看信息?
容艺等的有些不耐烦,强烈的疼痛感催促着她——还是过去问问好了。就算家里没有的话,也可以问问附近有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抱着这样的想法,容艺皱眉咽下疼痛,开了门。
外面灯没有开,很黑,但是墙角有几盏监控,在暗夜里发出猩红色的微光。
容艺穿着拖鞋,特意没有开灯,她把短袖往下拉,盖过自己大腿的一半。没穿下裤,她有些不自在,又想到好在没有开灯,也看不清什么。
游赐的房间在另一边,要绕过很大一块空旷的区域。
容艺走的很慢,剧烈的疼痛让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每个人体质都不同,有的人比较幸运,来例假的时候肚子不会疼,而有的人就没那么幸运,来例假的时候,不仅会肚子疼,而且是天崩地裂的那种疼,疼到要吃止痛药才会好一点。
容艺就属于上述两者中不幸的后者。
她摸索着,找到了游赐的房间。
“你在吗?”
她抬起手,轻扣了一下房门,门居然没关,直愣愣地往里面打开。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柔光的壁灯。
游赐并不在里面。
她顿了顿,不在里面,又在哪里?
正疑惑,一道声音从她背后传出。
——“怎么?找我?”
黑灯瞎火的,她吓了一跳。飞速拧过头。
暖色调的壁灯光线轻轻散逸,红色的监控廊灯交错着打在她身后。
她看清了身后的来人后,瞳孔骤然放大——
少年刚从洗浴室出来,黑色的碎发潮湿,止不住地往下淌水,腰腹间只随意围了一条单薄的浴巾。
视线往上移动,少年身上还带着水珠,一颗颗剔透的凝结在他冷感的肌肤上,每一寸肌肉都好看又利落。
浴巾翘起一个角,他左侧腰腹往下,有一块很小的黑色纹身,像是什么图案。
容艺没来的及看清,他就把浴巾往上掖了掖,沾着水汽的喉结上下滑动,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目光垂着,眼睛里浸满潮热的水雾。
猩红的监控灯光在暗夜里起伏,勾勒出诡异又暧昧的气氛。
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他要比她高出很多,身上潮湿的水汽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扑进她的鼻息。
她没来由一阵心慌,没什么安全感地捏住白色短袖的衣角下摆,往后面退了两步。
游赐目光随之下移。
而后他注意到她宽松白色短袖的下摆,以及下面的一截白皙如藕的腿部线条。
第25章 蝴蝶
容艺往后缩, 尽量避开他的目光。
“你怎么……没在房间?”
“我洗澡。”
“嗯……”容艺皱着眉,“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游赐收回目光,慢慢上移, 移到她的嘴唇上,很明显能感觉到她在往后躲。
他润湿嘴唇,问:“你怎么了?”
声音很淡,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 浮动在空气中, 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到肌肤上, 热热的。
容艺眉心皱在一起,化不开。得手用力掐着肚子才能勉强让内部的疼痛感转移到外部, 这样才会好受一点。
她痛的受不了,嘴唇一直在发白,白的快没有血色。声音也断断续续:“你家里……有、卫生巾吗?”
游赐有些紧张:“你还好么?”
容艺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尴尬居然能和剧痛同时发生。
她哑着声音说:“我、我没事。”
然后又指了指肚子,见游赐没有明白,她闭了闭眼睛, 豁出去, 挑明, “我来例假了, 生理痛。”
很直白的一段话。直白到没有任何的疑义。
话音刚落, 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少年愣神了半刻。
容艺视死如归,继续往下说:“你家里有卫生巾吗所以?”
“很疼吗?”游赐答非所问,说完以后又愣了一秒, 然后才解答她上面那个问题,“没有。”
他家里唯一的女性是一个六十岁的清洁阿姨, 而且阿姨也不是住家的,他习惯了一个人住,阿姨每天只抽几个小时过来替他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
根本就不可能有容艺说的那个东西。
容艺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操”,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强烈的腹痛催促着,她不死心,抬起眼睛,又问:“那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吗?”
“没有,店都关门了。”游赐低下头,她面色惨白的就像一张纸,他眉心跳了下,心脏泛起一阵汹涌的酸涩,“你要什么,我去买。”
一紧张,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的喜欢是那么明显,明显到快要溢出来。
可偏偏容艺是个神经大条的,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眼下,她肚子痛的整个人都快要站不稳,只能一直用手使劲地掐着肚子。她咬着苍白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卫生巾的牌子。
游赐点了下头,回房间套了件短袖。他太着急了,连发梢的水都来不及擦干。
他褪下浴巾,容艺就站在房门外,她背对着,自顾不暇,一眼都没有朝里面看。
这时,如果她不小心往里面瞥一眼的话,也许就能看见——
少年腰腹左下侧靠近腰线的部分,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纹身——正是她刚刚没有来得及看清的、那一个小小的黑色纹身。
刻的是一枚摇摇欲坠的黑色蝴蝶。
也是他两年前只身一人来到伏海镇所见到的、容艺颈环上的那一只。
几乎是一比一复刻。
他这个人偏执又奇怪,喜欢来的莫名其妙,占有欲也来的莫名其妙。
他把那只蝴蝶刻在欲念迭起的腰窝前侧,谁都发现不了,一并携带着他潮湿阴郁的罪恶。
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永远也忘不掉,两年前的那个雨天,她张扬又明媚,纤长油亮的黑色发丝被雨天的风吹动着。
她说话的时候,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有几分混血的色彩,眼皮褶皱很深,睫毛又密又长。
而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条装饰用的颈环,上面那摇摇欲坠的蝴蝶跟她如出一辙的捉摸不透。
他很快将短袖套好,下摆有一部分没理好,堆在他结实的腰腹线条上,露出那一小半部分蝴蝶纹身,他注意到这一点,纤长的指节一翻,很快就把那只蝴蝶盖住。
就像盖住他小心翼翼藏着的、对她的喜欢。
他推开虚掩的门,目光一低,就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
容艺已经站不住,蹲在了门前的地板上。她身子躬着,缩成很小的一团,他眼睫没来由轻颤了下。
他第一次真切地知道了字典里常说的“心疼”二字具体是什么意思。
“喝这个。”
游赐半俯下身子凑近她,头发上的水珠还没干。有几滴掉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来。
容艺蹲在地上,视野里出现一个纸杯。里面盛着水,热气在往上冒。
游赐回答的就像教科书里的示范:“喝热水会舒服一点。”
容艺点头,接过来,说了句“谢了”。
房间门口,墙角的猩红色监控将两人的五官照的很白皙。
游赐看着她,问:“还有力气回房间么?”
容艺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冷汗密密麻麻地打湿她的衣服,头发黏腻着贴在脖颈上。
她摇了摇头。
生理期强烈的痛经痛的她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就没办法走路。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
下一秒,游赐伸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第26章 红糖水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容艺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肚子痛的根本就走不了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早就已经被游赐轻而易举地捞了起来。
没有任何防备,游赐连一点反应和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因为——其实连他本人都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冲动——她只不过是摇了摇头,他就全线溃防。
心疼到不行, 根本就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受不了一点。
他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潮湿水汽,所以体温要比她低一些。
他眼眸垂着,不动声色地抬脚, 往她的房间那边走, 耳廓却在一点点变红。
由于没有支撑点, 容艺的手臂直拉拉地垂下来。
她骨骼很纤细,女性的骨骼天然比男性的要稍微精巧一些。
游赐抱的很克制, 用的是绅士手,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容艺的骨骼,在他的手心里不过是盈盈一握。
她实在是太瘦了。瘦的让人心疼。
与之相对的, 少年的身形却很修颀, 带着少年意气的骨骼逐渐显现出成熟男性的宽阔来,被他体温带过的地方有奇异的感觉,但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一阵心安。
空旷墙角的监控随着他的脚步一齐转过来, 在静谧的空旷别墅里, 显得更外猩红刺眼。
行动间, 他发梢有几滴没干的水滴落到容艺的手腕上, 又冰又痒。容艺皱了下眉, 心跳猛地狂跳,如同潮水一般覆过她的鼓膜。
从被抱着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猩红光晕里少年微侧着的半张脸, 皮肤白皙,像张欲透的纸。
他下颏绷的很紧, 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感。
容艺觉得自己有点摸不透他。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房东与租客?
同学?亦或者是债务关系?
可无论是上述关系中的哪一种,好像都不太确切。
她没闲心多想。
反正她平日里脸皮厚惯了,再加上肚子痛的没有一点力气,索性懒得挣扎,甚至还心安理得地伸手靠着他的脖颈,好让自己没那么吃力。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顿了下。
随后,他一直垂着的、潮湿的眼眸突然偏了偏,看向她。似乎在问她为什么。
容艺什么也没有解释,反而坦荡地回应他的目光:“麻烦你了。”
游赐撤回目光,继续保持平视,步幅不减地往前走。
边走边说:“别多想,正常关心而已,我怕你要死掉了。”声音很淡,像在极力在撇清自己喜欢她的嫌疑。
容艺听了一脸懵:……这说的是什么话?
要不是没力气,她倒还真想笑出来。不过现在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没打算深究。
很快就走到了容艺的房间,游赐单手托住她,另外腾出一只手要去开灯。
容艺阻止了他:“别开。”
她现在身上没穿外裤,如果开灯的话会很尴尬。
游赐闻言收回手。
还算听话,她没叫开,他还真就没开。
借着窗外落进来的微弱夜光,他找到床,正要把她放下去,她又突然抱紧了他的脖颈,借以抵抗下落的重力。
稳定后,她轻声说:“别。”
她怕身上的血迹弄脏床垫。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热气,若有若无地擦过他脖颈处的血管。
齿根没来由一阵发酸。
“我坐地上就行。”容艺有些尴尬,挣扎着下来,“我怕弄脏床垫。”
她捂着肚子,强烈的疼痛让她没办法站直,只能勉强躬着身子。
“弄脏可以洗。”
夜色里,游赐看着她,眉心微蹙。
容艺摆了摆手:“别,我不想洗。”
游赐:“有洗衣机。”
“万一弄到床垫上洗不掉怎么办?”
她不傻,游赐家用的这个床垫的牌子值多少钱她知道。
“我本来就欠你够多的了,我他妈真的不想再欠你更多了。”
话糙理不糙,但游赐听了却有些烦躁。
容艺性子太倔,张口闭口就是“欠债还钱”,时时刻刻都将他和她的界限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骨子里的傲气和不甘全部涌上来,他撂下一句:“都行,随便你。”
一说完,他就看见了容艺的脸,苍白的要命。
他瞬间有些后悔,语气不该这么冲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容艺在费尽心思推开他,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好像天生就畏惧亲密关系。
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任何亲密关系。
支离破碎的家庭让他没办法全神贯注地把自己的一切孤注一掷到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清楚地知道,容艺也是一样的。
她不会主动靠近任何人,就算靠近,那也只是玩玩而已。她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他见识到了她对唐煜、对盛锐的情感态度——有则安然接受,无则也没什么大碍。
她拿得起放得下,爱和不爱就跟儿戏一样,闹着玩似的。
可他不想成为她的玩物。——他想成为她永恒的爱人。
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掩藏着喜欢,步步为营地编织着她离不开他的天罗地网。
就算他如此强烈地畏惧一切亲密关系,但他愿意栽在容艺手上。不问为什么。
他眉心皱着,看了眼容艺,忍不住说:“别顾虑那么多,容艺,没人要你还。”
声音说到最后有些哑。
没人要你还。我不要你还。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叫她的全名。
容艺却没力气支会他,强撑着挤出一句:“能不能给我带一点布洛芬?”
胸腔因为剧烈的疼痛起伏着。
游赐点头:“嗯。”
目光无意识地往下移,恰好落在她一丝未挂的腿上。
他皱了下眉。
然后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就折回自己的房间,从衣柜中拿出几套干净的、没怎么穿过的短袖和运动短裤,包括一套新的睡衣,一并拿给容艺,对她说:“穿这个。”
容艺没力气接,只说了句:“放那里就好,谢了。”
她手一直掐着自己的腹部,只有这样才会稍微舒服一些。
游赐放心不下:“撑不住就别勉强。”
“知道。”容艺捂着肚子,还是嘴硬道,“我又不傻。”
她总说别人爱逞强,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已经痛到受不了,她还是强撑着。因为她知道她身后空无一人,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诉苦。
以前柳曼秀没跟黎淳结婚的时候,她那个时候来例假,柳曼秀总会给她熬上一碗生姜红糖水。
她那个时候也特别怕疼。
但自从柳曼秀跟黎淳结婚以后,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喝过柳曼秀熬的红糖水了。后来索性就戒掉了喝红糖水这个习惯。
而现在,每次想到这件事,她总会自嘲地笑笑,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娇气。
不过是痛个经而已,吃点布洛芬就好了,搞那么矫情干什么。
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
游赐虽不放心,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兀自关门下楼。
他知道容艺的脾气。
一个习惯了逞强的人最害怕、也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被他人看破故作坚强的伪装。
房子外面在下雨,这个点超市基本上都已经关门,除非走远点去市区看看。
这边地理位置很偏,光是打车都得花个十分钟。
游赐打了辆车,一上车,他就跟司机师傅说要找最近的超市。
司机师傅犯了愁,心说我们这种小地方,这个点哪还有什么超市啊?
不过他虽这样想,但却没说出来。
大不了他可以载着他一家一家找,反正钱赚到就行。
于是司机师傅载着他绕了大半天,一家一家超市转过去。
好在今天还算幸运,最后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游赐下了车让师傅等着。
他也没撑伞,直接淋雨推门进去,雨点将他的头发浸湿,显得矜冷又颓丧。
玻璃门起着一层潮湿的雨雾,在他推门的刹那,发出一阵生涩的“嘎吱”声。
值班的店员是个年轻女孩,趴在收银台上眼睛都困得有点睁不开了。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倦懒地投过去一眼。
视野里的少年出现在起雾的玻璃门后,他身形高颀,浑身都带着一股与这破败的十八线小城市格格不入的冷调。少年黑色碎发微垂,眼睛里面盛着雾一样的潮湿雨气。
她眼睛倏地放大,随后困意骤然消散了大半。
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在这兼职以来,遇到的最帅也是最有感觉的男生了。
她怔了好半晌,眼看着少年往后排货架走去,一直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很快,她想到什么,拿起一枚小镜子抿了抿口红,然后又打起精神来,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扎一遍,扎成一个特别可爱的丸子头。
收拾好以后她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直到满意以后才把镜子放回原处。顺带着拿起手机,心里想着等他付款的时候她一定要加他的微信。
没多久,少年就拎着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过来结账。
她眼睛一直盯着他,充满藏也藏不住的好感。
拎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几样东西倒出来,低头一看,刚刚的那一点兴奋顿时灰飞烟灭——这帅哥怎么拿的是姨妈巾啊??!
她一边扫条形码,一边不死心地看着他,问:“帅哥,你是给女朋友买的吗?”
游赐垂眸,身上的那件短袖被雨淋过,有几处湿了,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冷淡和乖驯的割裂感。
店员问的“女朋友”三个字在他耳畔回荡。很奇怪的感觉。
他没回答,而是换言问:“请问附近有药店么?”
他想买布洛芬。容艺叫他买的。
店员见他答非所问,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实。
一想到帅哥名花有主她心里就暗戳戳滴血,一不小心把刚刚扫过的东西又扫了一遍价格。
反应过来后她着急忙慌地点取消,然后才回答:“药店都关门了,你要买什么啊?”
“布洛芬,她肚子疼。”
这个“她”意义不明。
但女店员心细,瞬间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她不由得感慨一句,这帅哥还真是会疼人,大半夜跑来替女朋友买卫生巾就算了,还考虑周到要替她买布洛芬,再想想自己之前交过的那几个男朋友,一个比一个心大,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那没办法了,附近药店都关门了,不过你可以买点红糖,熬个红糖水,我们便利店就有,喏,就在那儿呢。”
那店员边说边热心肠地指了指前排,声音很甜,“喝了那个,肚子会舒服一点哦。”
游赐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几乎没任何犹豫,走过去捎上一袋分装红糖拿过来:“一起算上。”
店员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几样东西算好,还特别贴心地给他配了一个黑袋子:“一共是138.7,我扫您。”
游赐亮出付款码,付款成功后接过袋子。
正欲出门时,那店员又叫了他一声:“哎哎哎。”
他不明所以地转身,目光盛满潮湿的雾气。
那店员脸很红,表情里带了点羞赧,柔声问:“帅哥,能不能……加个微信?”
她打开手机,鼓足勇气举过来一张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脸却越来越红,红的都快能滴出血来。
游赐扫了她一眼,拒绝的很干脆:“不了,没位置了。”
说完便推门出去。
门外雨下个不停,一滴雨落下来,刚好擦过他的脸颊。他抬起指腹轻揩掉那枚雨点,五官在暗夜里越发隽邃。
那店员楞在原地,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被拒绝的事实。
她又尬又窘,生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语气越发不满:“什么嘛,拒绝人也不会找个好点的理由,什么叫没位置了!”
游赐复又坐回车上。车窗摇下来,夜风吹寒,带着细微的凉意。
手机屏幕亮起来。
上面闪过容艺的讯息。
他点开。
best:【回来了吗?】
他给她的备注是“best”。
屏幕亮光将他的整张面孔照亮。
他单手打字回。
bestow:【很快。】
对面没再回。
他切出对话框,滑到最近聊天框栏。
整个最近聊天框都干净的要命。
只留下一条容艺的,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微信干干净净,不是因为把其他的人删光了后只留下她,而是因为,他只有她这一个微信好友。
除了她以外,什么都装不下了。
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位置去接纳其他人。
所以他刚刚并没有说错。
确实如他所言,没有位置了。
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就是最好的-
篁蕴公馆。二楼。
四周洞黑,除了监控散逸的猩红色光亮。周遭的一切都静谧极了。
在容艺没有到来之前,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别墅外面有鸟类在盘旋,一声接一声地叫。
他身影颀长,行走在黑夜里。推开虚掩的门,房间里静悄悄。
容艺已经躬着身子睡着了。
他开了一盏睡眠灯。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将房间点亮。他将冲泡好的红糖水放在一边。
少女曲着身子,手还贴在腹部,眉心更是蹙在一起,额头、鬓角全是汗。
宽松的白色短袖下面套着一条他给她的运动短裤。
本来穿在他身上都不能过膝的运动短裤,穿在她身上却过了膝盖。灰色的裤子尾部沾着些褐色的液体,不用说他也知道是什么。
暖黄色调的睡眠灯下,少女面色苍白如一张纸。
他半跪下来,贴近她的床沿。
她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垂落一片狭深的阴影。鼻尖格外挺俏,上面沁着些细小的薄汗。她毫无防备地,完全把自己最脆弱的那面展现给游赐。
平日里那个高傲的容艺,现在却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他面前。
虚弱,苍白。
他声音很淡,把她叫醒。
容艺眉心蹙的很紧,皱眉眨了几下眼皮才睁开眼睛。
“回来了。”
游赐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给她。
“你要的。”
“谢了,辛苦你跑一趟,麻烦你了。”容艺接过来,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一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的一刹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回床上睡觉的。
她急忙站起来,拎着袋子,看了眼里面的东西,里面各种牌子都有,满满塞了一袋。
真服气。她又不是血崩,犯得着买那么多么?
不过仔细想想,游赐作为男生,自然懂得没那么多。他肯替她跑路买东西,她就谢天谢地了,计较那么多也是无益。
她抬头,习惯性道:“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好一点了?”
游赐答非所问,径直掠过她那个问题。
他站起来,轻拍了下裤脚。
“好点了。”容艺以为他没听见,又问,“多少钱?”
“十块。”
睁着眼睛说瞎话。
容艺:……
“这里面大大小小,不下十包,你跟我说十块?”
她怎么不知道卫生巾什么时候打骨折价了?
算了。她也没问他,估摸着打算转一百过去。
结果手机传来扣款失败的提示。
她点进自己的余额。
好嘛。66.88。还怪吉利的。
少的挺吉利的。
她没多想,直接把66.88全部转过去。
然后抬眼看他:“其他的我先欠着。”
不能怪她,谁叫他买这么多啊。
游赐根本没在乎,点头说“好”。
容艺继续说:“今天的事,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喝饮料。”
游赐又点了下头,应:“好”。
“你快回去睡觉吧。”
他一直在这怪尴尬的。
“嗯。”
游赐目光扫了一眼床单,上面有几点很小的红。
容艺没发现,他也没急着说。
他退出房间。
容艺抱着那个袋子进了卫生间,褪下裤子才发现上面沾了些血迹。
要死。
转念又想到刚刚没看床单,不知道有没有弄到床单上。
她有点心烦。
……
洗完裤子挂好以后,她关上洗浴间的门。
走到床前才发现床单被人换过了。
折叠整齐的被子旁边还放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能看出来尺码有些大,应该是游赐的。
她看着床单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抓起手机找到他的聊天框。
“你换的吗?”
与此同时的盥洗间里,游赐把换下来的脏床单扔进洗衣机里,合上机盖。
他看到屏幕上的亮光。
打开。
best:【你换的吗?】
他打字回。
bestow:【嗯。】
容艺看着他发过来的那个“嗯”字莫名被梗了一下。
好尴尬。
没有什么比今天发生的事情更尴尬的了。
他什么都看到了。
容艺简直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脸瞬间燥红,看着那个“嗯”字想不出任何答复的话来。
活了十七年,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异性产生这样私密又暧昧的联系。
对面却很快又弹过来一句话。
bestow:【没买到布洛芬。】
容艺这时候腹痛已经好了很多,痛感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她坐回床上,背靠柔软的床垫,打字回。
艺:【没事。】
正要按灭手机,对面头像又震动了下。
bestow:【床头的糖水记得喝。】
容艺闻言,瞥了一眼床头。
果然有一杯红糖水,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第27章 柔软
她只看了那杯红糖水一眼, 目光就再也收不住。
暖黄的睡眠灯光下,她明艳的五官染上几分苍白的憔悴,整个人清冷孱弱如一朵晚夜白昙。
床头那一杯棕褐色的红糖水静悄悄地立在那儿, 不声不响地往外散着热气。
热气不断蒸腾着往外冒,左心室突然泛起一阵微妙的酸涩。紧接着,那一抹酸涩被摸开,融化成奇怪的柔软。
想起来, 上一次给她熬红糖水的人, 是柳曼秀。时间线是五六年前。
她拿起那杯红糖水, 捏在手心里,不烫, 温温热的,温度刚好。
她抿了一口,有点甜。
喝下去以后温度在腹腔中烧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 眼睛有点酸。
她仰起脸, 很快就把一整杯红糖水喝完。
然后捏起手机,翻回到熟悉的聊天界面。
她打字回了个“谢谢”。
不是“谢了”,而是“谢谢”。一笔一划慢慢敲下的“谢谢”。
发过去的那一瞬间, 心中却像打着千千结一般, 纠结、复杂。
她似乎……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房间里。
少年敛眸, 看着对面发过来的“谢谢”二字, 目光一时间有些失焦。
时间擦过零点,午夜的窗外,天际隐隐有几丝亮白。他却没什么睡意。
按灭手机, 他打开那本泛黄的旧日记本。
写过的页数占据了大半,但因为保存的很好的缘故, 一点也没有炸褶。他一页一页翻过去,把两年来的所有记录都细数过去。
科学上说,持续二十一天的坚持会形成习惯。
而他与她之间,足足跨越了数十个二十一天。
改不掉了。
翻到最新一页,提笔开始写。
6月2日。小雨。
她的生理期。她会疼。很疼。
可惜我无法替她分担一丝一毫、肉|体上的疼痛。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疼痛转移。
她很害怕欠着我。
我需要让她适应我。
行笔至此,他合上书页。右手上的伤口又结痂了,皮肉生长在一起,生成细密的痒。
他没来由地想到,她低着头认真给他缠纱布的样子。
嘴角轻勾了下-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容艺状态好了很多。
不过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但好在能忍受下来。她还破天荒地认真听了一天的课。
虽然听的效果一般般,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一想到今天放学后还得去黎新言的告别聚会她就烦。
黎新言还真会挑日子,偏偏和她的生理期撞在一起。
若是放在平常,她肯定不去。
但这次肯定要去。
毕竟黎新言就要离开伏海镇了,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会是什么时候。
沈欣茹今天一整天也都心不在焉的。
昨天她跟她妈赵兰老老实实地说了要去送黎新言的事情,没想到赵兰居然还真的没拒绝她的请求,只是说了句“早点回”。
她本以为棘手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反应过来以后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可是一想到等会就要见到盛锐,她莫名就有些不自在。带着点雀跃的期待,又带着点羞涩的不敢。
她统共才见过他一次,那一次也是一个朋友间的聚会,还是容艺带着她一起去的。
除了容艺和黎新言以外,在场的其他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那天,灯影斑驳的角落里,她安静地坐在容艺的身边喝果汁,听着黎新言和几个朋友在讲一些有趣的事情,时不时付之一笑。
又尴尬又聒噪。
她心想以后再也不来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黎新言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过,对着电话那头扯着嗓门道:“对,就是302,你推门进来就行。”
话音刚落,小包厢的门被人推开。
她刚好在仰脸喝果汁。
盛锐就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走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挂着不羁的痞笑,牙齿倒是挺白,头发却剃的很短,看起来坏坏的。
他穿着件黑T,套了条泛黄的破洞牛仔裤,个高腿长的,脖子上绕了几条金属链,耳朵上有好几枚耳骨钉。
“不好意思,迟了会儿,不介意吧?”
“少来那套。”黎新言白他一眼,“快坐过去。”
盛锐往里面看了一眼,目光刚好落在容艺身上。
灯影下,容艺翘着二郎腿,一眼都没朝他看。
啧,还挺有个性。
沈欣茹就坐在容艺旁边,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耳朵顿时燥热起来。
她紧张地低下头,举着的果汁漏了她一嘴,顺着她的嘴唇挂下来。
着急忙慌中,盛锐一边往里走一边顺手从茶几上拔下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抬起头,就看见盛锐那张又野又痞的面孔。
“擦擦。”他对着她说。
沈欣茹心脏跳漏一拍。
“谢、谢。”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伸手把纸巾接过来的时候,脸红的像个柿子。
盛锐笑了声,眼睛却带过旁边的容艺。
她翘着二郎腿,对周围的一切都淡淡的。
她是浓颜,五官很大,在他偷看她的时候,她刚好抬起头,杏眼旖旎,淡淡扫了他一眼,转头问黎新言:“怎么,新朋友啊?”
说话声音也好听。
身材也带劲。
他坏笑着舔了下嘴唇,这妞是他的菜。
没等黎新言回答,他便主动自我介绍道:“哦我叫盛锐,锐不可当的锐,老黎的朋友。”
盛锐。
沈欣茹一边低头擦着被打湿的裤子,一边默默把这两个字在心里重读了一遍。
“不介意我坐这吧?”盛锐问。
只有沈欣茹旁边还剩一个空位。
沈欣茹觉得他的声音就落在她耳边,太近了,近的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她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谢了。”
下一秒,盛锐就坐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心脏开始狂跳。
她沉寂了十七年的少女心脏被激起一阵涟漪。
盛锐跟她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本该没有任何交集的。
从那以后,她就反反复复梦到盛锐。
那一段时间的梦,几乎都是和他有关的。每梦到一次,就更喜欢一点。
这些事情,她从来都没有跟容艺说过。
不是不想说,而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她觉得很羞涩。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让人一想到就面红耳热的事情。
一想到等会又可以见到他,沈欣茹手心就开始出汗,心脏跳的飞起。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她拿着笔,手心却一直在出汗,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就这么发呆了一整节课。
快放学的时候,下课铃敲响,容艺起身,边收拾书包边喊坐在前座的沈欣茹:“茹茹,走啦。”
沈欣茹书包早就收拾好了,手上还紧紧捏着一个帆布袋。
教室里还有些同学没走,沈欣茹紧张到不能自已,咽了口口水,然后转过身凑近容艺,别别扭扭地说:“艺艺,我想再等一会儿。”
容艺看向她,奇怪:“怎么了?”
沈欣茹指了指帆布袋,声音放的很轻:“我……我带了裙子,我想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去厕所换一下。”
容艺反应过来,揶揄地笑:“茹茹啊。”
印象里,沈欣茹不怎么穿裙子。在这个爱美的年纪,她却穿的很简单,短袖长裤。
教室里人都走完了,容艺把书包一挎:“走,茹茹,我去厕所门口等你。”
沈欣茹点点头。
然后去厕所换好裙子出来。
“艺艺,我后面有个扣子扣不到,能帮我扣一下吗?”
容艺本来在回黎新言催促的消息,一抬头,就看见沈欣茹穿着裙子走出来。
白色的裙子很长,几乎到脚踝。沈欣茹扎着马尾,干净又清爽。
她不是那种很惊艳的长相,但很耐看,脸蛋圆圆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很乖。
容艺收起手机,笑着捏了捏沈欣茹的脸蛋:“我们茹茹越来越好看啦。”然后伸手把她身后的扣子扣上,“好啦。”
沈欣茹很久没穿裙子,浑身都很不自在,手局促地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容艺看出她的没底气,鼓劲道:“茹茹,自信一点,你今天超美的好不好。”
沈欣茹点点头,抿着嘴唇:“嗯。”
见容艺没换衣服,还是穿着那身宽松又臃肿的校服,她不由得好奇问:“艺艺,你不换件衣服吗?”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容艺,她回来之后得买几件换洗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人家游赐的衣服。
不过这一点容艺没说,她不想让沈欣茹为她担心,于是故意笑的满不在乎:“懒得换了,走吧。”-
到了约定的地点,容艺推门进去。
黎新言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皱眉道:“每次都要磨蹭,比神仙还难请。”
容艺笑,把一缕头发绕到耳后,装没听见,没跟他计较。
俞思妤见容艺来了,立马招呼:“容容,坐我这边来。”
容艺说了声“好”,然后就拉着沈欣茹坐到俞思妤身边去。
沈欣茹坐定,目光在昏黑的小包厢里环顾了一圈,却独独没找见盛锐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问容艺:“艺艺,盛锐,他还来吗?”
容艺递过来一杯果汁,然后给她打定心针:“放心,说好的,肯定会来,别着急。”
沈欣茹点了下头,接过果汁小小地抿了一口。
还是上次喝过的那个牌子的苹果汁。
“怎么,你男朋友没来啊?”
上次那个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红毛哥居然也在。
容艺抬头看他一眼:“你在跟我说话?”
红毛哥嘴里叼着根烧烤,含混不清地答:“对啊,不是你还是谁,就上次那个亲一口就脸红的小白脸啊。”
容艺在心底嗤笑一声,不知道游赐听了要做何感想。
“他不是我男朋友,别造谣。”
红毛哥阴阳怪气地把“别造谣”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嘟囔道:“就你俩上次那个暧昧的劲儿,谁信?”
好在他说话的声音不响,除了他以外,没别人听见。
黎新言刚要问,一个电话打过来,他皱了下眉,滑动接听:“喂?”
对面是盛锐:“哥们,我这边出了点急事,今天就不过来了。”
“不是,你还是不是兄弟?真不够意思啊,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今天都不来啊?”
盛锐:“明天我去车站送你,怎么样,够意思吧?我今天实在有点急事走不开。”
“行吧,你慢慢处理。”黎新言也不为难盛锐,简单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容艺不知道是盛锐打过来的电话,抬头,问:“怎么了?”
黎新言捏了下眉心:“盛锐小子刚跟我说有急事不来了。”
“啪”地一声,盛满果汁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玻璃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失望淹没了沈欣茹。
“小心玻璃。”
容艺吓了一跳,然后镇定地把沈欣茹拉到另一边。
眼看着沈欣茹快要哭出来,她心疼地不行,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安慰道,“没事的,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沈欣茹眼睛红红的,点头:“好。”
旁边几个人听见玻璃碎的声音,也忙问沈欣茹有没有事。
沈欣茹摇摇头,强笑道:“没事。”
没事倒是没事,只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穿一次裙子,他却看不到。
后半程沈欣茹情绪一直很低落,容艺见她情绪不佳,便主动提出送她回去。
她跟黎新言打了个招呼:“哥,我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瞥见桌子上的苹果汁,于是顺手拿了几罐,“这几罐我拿走回家喝啊。”
黎新言看着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去吧,路上小心点。”
容艺点了下头:“你也是。”
此行山高水远,还望珍重-
送完沈欣茹回家以后,容艺把停在她家门口的小电瓶车骑出来。顺带着沿路逛了下附近还没关门的路边摊,然后买了几件版型差的要死的便宜衣服。
不过她不挑,只要便宜能穿就行,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结账的时候,用的还是黎新言之前塞给她的现金。
看着越来越少的钱,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很快就是暑假,她得利用这段时间,攒点钱。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过得这么捉襟见肘。
以前的时候,她衣服很多,几乎全是魏山南和柳曼秀一起给她买的。
魏山南那个时候还没有发家,但对于她们母女俩用钱却很大方。
她莫名很怀念那个时候。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天色渐沉,到了夜晚,四周都晕染上浓重的墨黑色。
游赐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垂着眼眸往外面看。
容艺还没有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野里闯入女孩穿着校服的身影。他狭深的目光这才稍微柔和了些。
一路看着她停好车,往里面走。
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线盲区。
他开始闭着眼睛想她现在应该已经打开大门了。一、二、三、四、五……她现在应该上楼了。
继续数,他在脑海里模拟她上楼梯的速度。
五、四、三、二、一。
数到“一”的刹那,他打开房门,而此时容艺刚好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
四目相对。隔着一小段距离。
檐壁墙角的监控猩红的光斑四散衍射。将他的面孔照的异常矜冷隽邃。
容艺看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没来由一阵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寒暄了一句:“吃饭了吗?”
说完,也没等游赐回答,她就从袋子里拿出一罐苹果汁,主动走过来,“昨天的事情麻烦你了,我请你喝这个。”
游赐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缓缓移到她伸出来的手上。她白皙的指节间捏着一罐苹果汁。
他其实不爱喝果汁。
但他没说,克制地接过,淡声说:“谢谢。”
容艺舒了口气。刚要走。
游赐垂着目光,打量着握在手心里的那罐苹果汁,装作漫不经心,平静地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第28章 小猫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一字一顿。
少年长身玉立, 安静地看着手心里的那罐苹果汁。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玻璃瓶身,像在抚摸一把短小的匕刃。
他眼睫垂着,说完以后, 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目光,落在容艺身上。
剥离克制的语言外衣,内里其实是一片卑劣狂热的追问。她不在他视线范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
他迫切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和谁一起, 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么迟才回来。
抬起眼睫的一瞬间, 大厅墙沿猩红色的监控和他的目光交叠在一起。
容艺被他的眼神盯了个正着, 莫名其妙从他凛冽的眸光里嗅出几分刀尖舔血的滋味来。
蓦地手一抖,手里提着的袋子没抓稳, “噌”地一声,掉落在地。
她急急忙忙蹲下身子去捡。
好在袋子底下垫着几件衣服,缓冲了下, 几罐果汁才没碎。不然指定要碎成一片。
她低头, 借着捡东西的空挡避开他的凝视。心里却没来由一阵慌乱,手指在微弱地发抖。
她暗骂了一声“操”——她究竟是怎么了?游赐不过是问了句话,她为什么会这么慌?
而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总觉得自己独自面对游赐的时候有不一样的情愫。
游赐留意到她震颤的手指, 他半俯下身子, 语气里带着些无辜, 问:“吓到你了?”
容艺下意识否认:“哪有。”
边说边看了他一眼。他表情纯良无害, 浑身上下都带着好学生的干净、斯文。她觉得也许是自己多想了,游赐可能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收好,起身, 冲他镇定微笑:“是我手滑没抓紧。”
然后才回答他之前的那个问题,“朋友间的小聚会罢了, 玩的迟了点。”说完,她又加了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休息了,那罐苹果汁你记得喝啊,挺好喝的。”
好喝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那果汁也不便宜。不喝掉的话怪可惜的。
“嗯。”游赐直起身子,点了下头。
容艺也不多做停留,很快就回了房间。“咔哒”一声,门锁被扣上。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空荡的廊道里,就又只剩下游赐一个人。
他看了一眼合上的门,目光里有情绪在闪动。
凭空发呆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回房间。
那一小罐苹果汁被他捏的有些发热。他放在桌子上,打量了会。
本不打算喝的。但联想到容艺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记得喝”,他最终选择拧开。
捏起小玻璃瓶,凑近嘴唇,他仰起脸,喉结上下滚动。甜润的苹果汁瞬间漫入口腔。
他一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所以只微微喝了一小口。他放下瓶子,像是回味一般,舔了一下嘴唇。这个动作其实看起来有点乖,像小狗。
乖的厉害。
甜腻的后劲过去,舌尖才开始发酸。
容艺随手扔给他的东西,他却像宝物一样翻来覆去细细品尝。
这时,放在桌子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伸手捏过。
是一通陌生来电。看了眼号码归属地。
平礼。
想也没想就挂断。
所有来自平礼的来电他都不想接听。
游铭放下的狠话像颗定时炸弹,作为他的儿子,游铭知道他的脾气。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黎新言走的那天容艺没有去送。
她有自己的私心,平日里虽然她大大咧咧惯了,但要说实在的,她其实绝对是最舍不得黎新言走的那一个。
目睹离别于她而言是一种残酷的行径。
在站台等高铁进站的间隙,黎新言给她发信息:【小兔崽子,真不来送我啊?】
容艺若无其事地回:【有啥好送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黎新言知道她是嘴硬。
【行,别伤心就行。有事情跟我说,知道没?】
艺:【知道。你也是,有空就回家,少在外面鬼混。】
黎新言看着那句话,嘴角勾起一个很难形容的笑。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情感。他知道容艺的脾气,这样就挺好的。
随后他打开某蓝色支付软件,找到黑名单列表,把容艺的头像从里面拉出来,又一口气转过去500块钱,还特别添加了一行备注,写的是“好好学习”。
然后又继续把她拉黑。
拉黑容艺的支付宝是他的老习惯。因为拉黑以后就不能把钱转回来了。
他不需要容艺还他一分钱。就算他再捉襟见肘,但作为容艺名义上的哥哥,他看不得她受任何委屈,哪怕竭尽自己的所有,也要把力所能及的东西给她。
高铁进站,列车经过处,发出嘈杂的声响。
黎新言按灭手机,抬手把只燃了一小截的烟掐断。
列车停稳后,他懒散地拖着一个行李箱上了车。
离开了伏海镇漫长、潮湿的梅雨季。
与此同时,容艺默不作声地看着屏幕上亮起的那串小小的数字。
眼睛潮湿的快要下雨-
6月7号到9号期间,高三生高考,伏海三中按照惯例放假三天。
俞思妤有个表姐在8号这天结婚,还缺个伴娘,于是思来想去,她就找到了容艺。
容艺本打算找个借口回绝。
但俞思妤说只需要去半天就行,而且,每个伴娘都会有两百块钱的彩头。
容艺一想不亏,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于是答应的很干脆。
去的那天下了大暴雨。
俞思妤撑着伞来接她去化妆间化妆。每个伴娘不仅有专人化妆,而且都会有一套伴娘服。
俞思妤的表姐嫁的不错,所以伴娘裙都不是租的,而是夫家出钱买的。并且用过了也不打算回收,干脆每个伴娘一套送了。
容艺坐在俞思妤旁边化妆,那个化妆师手法很不错,还特意给她做了个古典的盘发造型。
镜子里立刻倒映出少女明艳而带有攻击性的浓颜。
俞思妤也是伴娘其中之一,眼睛一直往容艺身上飘:“容容,你真的好好看啊。”
容艺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明艳又古典大方。
化好妆以后,俞思妤和她一起去换伴娘裙。伴娘裙整体色调很统一,都是茶白色系的。但每一条又有细微的不同。
俞思妤挑了一条纱裙,又把另一条绸缎材质的长裙指给容艺:“容容你穿这个。”容艺身材比例好,穿这个一定很好看。
容艺懒得再挑,于是接过那条裙子就进了换衣间。
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眼前一亮。
她身量纤细苗条,那条丝质长裙十分柔和地贴着她的身线,再衬上古典的盘发,宛若画中仙。
容艺有些不自在,对俞思妤说:“小鱼,我换一条。”
“换什么?”俞思妤拉住她,“多好看啊。”
“喧宾夺主总是不太好的。”
俞思妤笑:“我表姐很和善的,没事没事,就这个,走。”
……
婚礼是挺热闹,容艺只需要在那里待到下午六点即可。
时间一到六点,俞思妤找到她,把红包递给她:“容容,给你的,谢谢你来救急啊。”
容艺接过:“没事。”
俞思妤又说:“我这边还不能走,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能啊。”
“那就好,带伞了吗?没带的话,我的那把就放在那里,你先拿回去。”
“不用,我带了。”容艺又指了指身上的裙子,“这个,要放哪里?”
“不用脱,穿走就好了。诶,来啦!”有人在找俞思妤,她回身,又对容艺说,“我那边还有点事,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容艺说了个“行”,然后逆着拥挤的喜宴人潮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捞起带来的伞,一边往外走一边把红包拆开,然后把里面的两百块钱掏出来,收进口袋放好。
外面在下雨,裙子湿了倒没关系,她怕的是把钱打湿。
雨噼里啪啦溅落在地面,她护着口袋里的钱,觉得生活总算有了些盼头。
她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慢慢攒钱,一点一点把欠下的债补齐,总有一天,她会没有任何拘束的远走高飞,跟黎新言一样离开伏海镇。
不对,不太一样。她会永远离开伏海镇,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因为这里保留了太多她想删去的不堪。
走了很久才走到篁蕴公馆,沿着别墅区正门的马路走进去,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急速开过她,溅起一滩肮脏泥泞的雨水,她的裙角瞬间被打湿,湿漉漉地贴着她的小腿。
她被雨浇的没脾气。
雨点漏进雨伞,有几缕头发也被打湿了,湿哒哒地挂下来,贴着她雪白的脖颈。
她皱着眉,抬手擦了下遮视线的雨点。
甫一转身,她看见路边的灌木矮丛下居然趴着一团很小的奶猫。奶白色的,不知道什么品种,被雨浇的透透的,浑身发抖,妄图通过小灌木丛来避雨。
一看见容艺,小奶猫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喵”。露出还没长齐的尖锐牙齿。它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可它实在是太孱弱了,还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屁股蹲。
“别看我,我没钱,自己都养不活。”
虽然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容艺还是冷冷地撇清干系。
那小猫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没再朝她靠近。
容艺不想再它一眼,再看下去,她怕自己真要忍不住把它带走。
但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她闭了下眼睛。觉得自己有时候真他妈的圣母心,明明自己比起它来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处境。
叹了口气,折回去。
她伸手,提着小猫颈后的皮肤,然后把它捏了起来-
绕过扶疏的栀子花香,容艺走到楼下才想起没带钥匙。
她收了伞,按了下门铃。
小猫一直“喵喵”地叫,声音虚弱又难受。也许这个姿势让它有些不舒服。这种情况下,她也顾不得脏不脏了,索性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
小猫舒服了些,贴着她的手臂,贴的很紧,它又湿又冷,企图尽可能地从容艺身上汲取到一丝温度。
门没开,容艺刚想要按第二遍的时候,游赐刚好开门。
开门的瞬间,他往外看,恰好撞上容艺的眼睛。
她杏眼微抬起,浑身湿透,剔透的雨珠贴在她的脸上,一颗一颗,晶莹地往下滑。头发散乱,黏腻着缠绕。
裙子也被雨打湿,裙角又湿又脏。前胸一片深色。
视线往下滑,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被她抱在怀里,被抱的很紧。
那只小猫一边抬起眼睛看他,一边“喵喵”地小声叫着。
他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我对猫过敏。”
意思是——不准养。
第29章 头晕
对猫过敏?
容艺下意识拎着猫后退了几步, 尽量和游赐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这事儿。”
话一出口,小猫也附带着叫了两声, 声音虚弱到有点像在呻|吟。一身湿透的猫毛贴在容艺的手腕处,痒的出奇。
她皱眉看了一眼猫。
浑身沾满泥水,毛发打结,抖的不行。要是放任它自生自灭的话, 指不定连今晚都活不过。
哎, 要是她没发现这破猫就好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了。
“算了, 进来吧。”
游赐没阻挠,放下扶门的手。
在刚刚容艺为小猫纠结的那一刻里,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容艺的心里比不过一只流浪猫。
他面无表情地往里走,一眼都没回头看。
容艺拎着猫, 说了个“谢谢”。察觉出游赐情绪的异常, 她又补充了句,“不会养很久的,等找到合适的人家我就把它送走。”
游赐头也没回。
有点烦。原来他在她心里一点也没有分量, 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那个。
容艺不是傻子, 游赐这是明摆着的不开心。
眼看着游赐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她叹了口气, 把小猫提到眼前:“小冤家, 这下我牺牲大了,要是我被赶出去了,有你一半功劳。”
小猫眯着眼“喵”了两声。
像在认错-
她洗了个热水澡, 顺带着把捡来的流浪猫也拎起来洗了个干净。
身上有几处打结的毛发实在是解不开了,就用剪刀剪掉。洗了好几遍, 小猫才露|出原本的奶白色。
洗的过程中小猫没站稳,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忍不住像婴儿一样咳嗽。
容艺把它拎起来,放在一块干燥的毛巾里揉干水珠。然后又用吹风机仔细将它吹干。
小猫打了好几个喷嚏,软趴趴地抱住容艺的手腕,又弱小又可怜,像在撒娇。
容艺心被触动了一下,某个角落柔软下去一块。但还是说:“撒娇也没用啊,某人不让我养。”
小猫嘤嘤两声。
她怕小猫感冒,于是就着毛巾,把它包裹好放到地板上。
小猫摇摇晃晃,摔在她的脚背上。
她蹲下身子,把它扶正:“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别说给小猫弄吃的了,她自己都还没吃上晚饭呢。
小猫“喵”了一声。
容艺起身下楼,本想出门一趟的,没成想,游赐就坐在一楼的餐厅。
听见下楼的声音,他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
“一起吃饭。”
别扭的邀请。
容艺也没拒绝,出门吃饭得花钱,这里有免费现成的晚餐,何乐而不为。毕竟人总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吧?
她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边捏起勺子边打量着看了游赐一眼。
她现在和他关系有点奇怪。
又陌生又熟悉的奇怪。
游赐倒没看她,专心致志地在吃晚餐。
容艺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汤,眼见游赐面色阴郁,猜想他一定是因为她把猫带回家的事情而感到不悦。
于是她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很快就把它送走,而且,在这之前,我不会让它靠近你一点的,我保证,我和它都离你远远的。”
游赐闻言,搁下筷子。
金属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不开心,不是因为她把猫带回家。而是……算了,他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他就是很小心眼就对了。
容艺小心翼翼,心想寄人篱下的滋味还真不好受,时时刻刻都得察言观色。
“你生气了?”莫名其妙地。
游赐慢条斯理地抬眸:“没有。”
还说没有,分明就是有。
“那……要不,我想想办法,今晚就把它带走。”
“不用。”游赐很快打断她。
是它走,又不是要她走。
容艺被噎了一口,怎么做都是错。送走不行,不送走也不行。
游赐起身,没了吃饭的心情。
“不吃了?”
容艺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和上次一样,又是几乎一点没动。
游赐转过身来,撂下:“冰箱里有牛奶。”
“没事,我不喝。”
游赐:“不是给你喝的。”
言下之意,是说这是给小猫喝的。
说完便头也没回上楼。
容艺:……
什么嘛,明明心肠是好的,怎么一天到晚脸这么臭啊。
她也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起身拿过牛奶,准备上楼喂给小猫喝。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小猫就立刻迎了上去,虽然个子还没她拖鞋高,但小爪子扑腾的很殷勤。
容艺拿过一个干净的小碟子,倒了一点牛奶。
小猫忙慌不迭地砸吧砸吧喝起来。
容艺靠在一边,看小猫喝的畅快,心里没头没尾地想起游赐说的那句“对猫过敏”来。
得赶紧把小猫送走。
她就这么想着,然后掏出手机拍了对着小猫拍了一张照片,拍完以后转手发到朋友圈,配文“无偿领养,速”。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下。
俞思妤在底下评论:【好可爱,想养,但我最近养不了,过几天行不行?】
容艺回了个“可”。
低头再看,小猫已经乖乖地把那一小碟牛奶喝完,安静地蹲在一边等容艺给它倒第二杯。
容艺嘴角轻勾了下,然后给它倒了第二杯牛奶-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房间里。
游赐站在落地窗边,潮湿的风裹挟着栀子花颓靡的气息窜进来,他目光阴翳,捉摸不透藏着些什么情绪。
指节捏着一盒没开的万宝路,轻盈地翻覆着它的棱角。
他的手指很长,生的也好看。骨节分明,经络清晰,那盒烟被他捏在手心。
想了会,拆开。
还是□□惯,抽出第一排最中间的那根,对着它看了会,许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然后倒过来放回去。
再按照顺序抽出第一根。
Zippo的火舌跳动了下,那根烟就被顺利点燃。
他陷在黑暗里,面孔隐晦暗沉,指尖一抹猩红明灭。
烟圈缭绕,他的五官清冷又寂灭。其实他烟瘾并不是很重,偶尔情绪有些失控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镇定情绪。
比如说今天,他就有些失控。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响动,他捞出来,熟悉的“温”字。不想接,索性直接挂断。
正要按灭手机,屏幕上方亮起一条讯息。
best:【猫我朋友说过几天就接走,你没事吧?刚看你脸色不太好,过敏了?】
这是在……关心他吗?
啧,还以为她有了猫以后,就不要他了呢。
少年掐灭烟,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字回:【没有。】
正要发出去,他突然想到什么。
平静地把对话框里的“没有”二字逐一删去。
换成了——【嗯,有点头晕。】
第30章 示威
发光屏幕上, 黑色的字迹格外清晰。
发出去没多久,他盯着那行字觉得不太满意。
于是,又添油加醋地补了一句。
【不过没关系。】
啧。
看似“没关系”, 其实明里暗里都是在说——生气了,要哄-
容艺半靠在桌子上,低头看小猫乖乖把第二杯牛奶也喝完。
喝完以后,它不疾不徐地伸出粉色的舌头, 特别节俭地把残存在嘴角边的几滴奶舔舐干净, 然后又扒拉着短腿, 憨憨地爬过来蹭蹭她的拖鞋。
没蹭两下,小猫就靠着她的拖鞋瞌睡过去。
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 把它的毛发也带的有些摇晃。
容艺嘴角轻嗤,勾起一抹笑。
这奶呼呼的小鼻噶还挺可爱,居然这么靠着也能睡着。
她蹲下身子, 用一只手把小猫捞起来。
捞起来的瞬间,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夜里,游赐也是像这样,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的。
动作不由得顿住, 怎么老是想到他。
……
她将猫放到一块干净的布上, 然后才重新打开手机, 看见游赐发过来的信息。
bestow:【嗯, 有点头晕。】
bestow:【不过没关系。】
心像被细密的针脚扎了一下。
看了眼睡的极为香甜的猫, 她意识到这样做其实有些不妥。
但看着游赐发过来的“没关系”,她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于是打字, 问:【真的没关系么?】
过了会,对面回:【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
容艺舒了口气, 她神经大条,一点也没有关注到这一个简短的“嗯”字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心想没事就好,便打字回:【那你注意休息。】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房间里。
游赐看着容艺发过来的这一行字,心脏莫名紧|窒。一直垂着的眸光幽深了些。
某个笨蛋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在不高兴呢?-
三天的高考假期很快结束,送走了旧的高三,高二很快就要变成新的高三,升学的压力也随之降临。
全体高二也都要搬进高三新楼里,为一年后的高考冲刺做准备。
分班大榜早早就张贴好了,不用看,容艺也知道自己是在最后一个班。
沈欣茹这一次倒是进步了些,挤进了倒数第二个班。她们同班两年的缘分也在这场分班考后走到了尽头,但她却很为她高兴。
搬楼的那天是星期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整个世界都黑的吓人。所有的人都抱着书,冒雨跑的飞快。
容艺倒没着急,她本就没有什么笔记本,还扔了一大堆没用的书,所以只有两筐书。
她一个人拎着书,下颏和肩膀间夹着一把伞,不紧不慢地走在拥挤奔忙的人潮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雨噼里啪啦打在伞背,敲的很响。
身后不知道是谁猛力撞了一下,容艺往前一晃,一筐书掉出两本,摔在地面凹陷下去的一个水坑里,“哗啦”溅起一滩污渍。
她往后看了一眼,大家都冒着雨奔忙,压根就没人道歉。
真的服气。
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正要蹲下身子去捡,但由于拎着一筐书的缘故,她行动不是很方便,硬是弯不下腰去。
就在这时,有人弯下腰去,替她把那两本书捡了起来。
她刚要说谢谢,一抬头,见是唐煜,便兀自把溜到嘴边的“谢谢”二字咽了回去。没什么表情地接过那两本打湿的教辅书,也不管湿不湿、脏不脏,径直扔回筐里。
随后便绕开他往前走。
唐煜刚高考完,没穿校服,穿了件无袖的黑色短袖,露出属于体育生的结实肌肉。
因为常年训练,他肤色晒得黝黑,是很健康的小麦色。
“看你好久了,你……还在生我气吗?”
容艺步子走的很快,一眼都没朝他看。
她根本就不打算搭理他。
唐煜也不恼,索性放下脸面跟在她身后:“重不重,我来帮你。”说着就要伸出手帮容艺拿。
容艺面色平静,躲了下。
唐煜摸了个空。
“别生我气了。”
他个子高,一道歉就得低着身子,弯下半截来。在人群中格外瞩目,惹得不少人偷眼看过来。
容艺本来就烦,蹙眉看他:“能不能别跟着我。”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唐煜却很开心,“我考完了,现在没有人能束缚我了,容艺,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考完,第一件事情就是回来找容艺。
其实他一直对容艺念念不忘。第一次见到容艺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很特别,漂亮到他根本就移不开眼,可容艺实在太高傲,谁都入不了她的眼睛,包括他。
所以,后来他才会坚持不懈地每天在她面前刷存在,有的时候会给她带早餐,有的时候会则是给她送零食。
但是……体队不允许谈恋爱。
他还记得——游赐曾阴鸷着警告过他。
少年阴鸷偏执的面孔历历在目,像颗随时会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如果不是因为对游赐有所忌惮,他肯定不会放弃容艺的。
容艺跟他不在一个频道,冷冷地拒绝他:“没机会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为什么?”
唐煜皱眉。
“我对你没感觉。”
“可你之前明明对我说,你被我打动了。”
“那是以前。”
容艺表情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扔掉一件不需要的垃圾。
她缓缓抬眸:“我不喜欢你,唐煜。”
“不行。”
情急之下,唐煜几乎是下意识地要抓过容艺的手。
恰这时,一道修颀的身影穿过,隔断他伸向她的手。
唐煜怔了会,抬眼看去。
下着雨的昏黑视野里,少年个子比他还要高上几分。他垂着眸子,雨点一直往下坠,前额的黑色碎发被打的有些湿。
冷静地剜了他一眼。
目光里充满肃杀却又威慑力极强的血腥气。
唐煜心头瞬间浮过“来者不善”四个大字。
容艺没想到游赐会经过,惊喜之余喊了他一声:“游赐!”
游赐收回肃杀的目光,淡淡回头,看她一眼:“愣着干什么,嫌雨不够大?”
眼睫被雨淋的有些潮湿。
语气有点呛人,火药味重的可怕。
说完继续往前走,雨点下的又密又急,噼噼啪啪溅落在他干净的球鞋下,被他碾碎。
他想要故意营造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意味来。
可事实上,他明明嫉妒的快要发狂了。
他一直跟在容艺身后,怕她抱不动书。他做的不比唐煜少。
从刚才他就一直在盯着了。
唐煜靠的越近,他越不爽。
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把脚下的雨点都碾碎。
走之前,挺括的肩膀还刻意地撞了一下唐煜的肩——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唐煜不由自主往后倒了两步。
错愕地抬起头——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力气会这么大,连他这种常年练体育的糙汉子都受不住。
什么嘛,吃枪子儿啦?
容艺闻言,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她把小猫捡进家门起,游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心眼极小。
她暗暗想,一山容不得二“虎”。看来得早点让俞思妤把猫接走。
她边想边掠过唐煜,径直抱着她的那筐书往教学楼走。
“容艺。”
唐煜撑伞站在原地,叫了她一声。
冒雨搬书的其他同学纷纷低着头往前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容艺。
容艺皱眉,但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回了下头:“你走吧。”
“容艺,我有个问题要问。”
唐煜面色凝重,眉心蹙的很紧。
“没什么好问的。”
容艺叹了口气,心想唐煜还真是有毅力。难怪她那个时候差点就要被他打动了。
“就问一个。知道答案后,不用你说,我也会主动走。”
正中容艺下怀。
“行啊,问,说话算数,以后别来了。”
“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游赐?”
唐煜一字一顿,问的时候声线在发颤。他觉得这真的是他这辈子最怂的时刻了。
多少次,他站在田径赛场上,哪怕再紧张,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容艺轻嗤了一声。
这都哪跟哪儿啊?跟游赐有什么关系?
她脱口而出:“不是。你可以走了。”
但话音刚落,她又意识到了不对劲——奇怪?唐煜是怎么知道游赐的名字的?他俩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等等,你是怎么认识游赐的?”她忙追问。
但唐煜避开这个问题没回答,转而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游赐?”
容艺蓦地被梗住。她没想到唐煜会问这种问题。
她刚想否认,不知怎么,嘴巴只是张了张,但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脑海里却飞速闪过一些细碎而纷杂的画面——
譬如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暴雨天,他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她的世界。他垂着潮湿的眼睫,手掌替她挡住坍圮腐朽的下坠木架。猩红的鲜血流下来,和暴雨交织在一起,爬满他白皙青涩的手臂。
又譬如,跨过巷口昏黄的路灯,他总是安静地站在门前,乖乖等她回来给他换药。只要她一出现,他就总是刚好抬起头看她。每次他看她的时候,眼睛总是干净又潮湿。
还譬如,潮湿破旧的小平房里,他安静地坐在她对侧,为了更好地给他换药,她提出让他靠近一点儿,随后,他就真的很乖顺地靠近了点。身上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扑入她的鼻息,没来由地令人心安。
或者是那天,她明明是为了面子才假装亲他一口的,可他却也会主动帮她圆谎——配合地说一句“嗯,亲到了”。她其实早就发现他耳朵红了。纯的要命。
还有,她来生理期痛的没办法走路的那个狭长深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揽过她的腰肢。
……
太多太多,数也数不清。
就在她准备开口说“怎么可能”的那个瞬间,这些细碎的画面全部都化作被雨淋湿的潮湿蝴蝶,扑朔着攻讦了她。
叫她没办法说出那个“不”字。
她怔了好一会儿。
然后如梦初醒般,她又恢复自己往日的高傲,不留任何破绽地,朝着唐煜镇定微笑:“说好只问一个问题的,别太贪心,早点回去。”
说罢便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走了两步,耳朵却莫名热起来,随后脚步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
唐煜没追。
他站在原地,人潮往前涌动,大雨噼里啪啦碎在伞背。
眼睁睁看着容艺越走越快,背影一点一点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像只暴雨天里摇摇欲坠的蝴蝶,他从来没在容艺的脸上见到过这般窘迫的神情。
他知道,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因为——有些时候,答非所问,就是答案。
所以。
容艺,其实是喜欢游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