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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隐痛

    容艺脚步没停,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精神有些恍惚,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宽敞的道路两旁时不时有车经过,好几次都差点要撞上她。

    一直跑到篁蕴公馆的别墅区外, 才如梦初醒般停了下来。

    她半俯下身子,手撑在膝盖上,拼命喘气。

    眼泪干了,变成紧绷绷的泪痕。眼睛干涩, 有点疼。

    她艰难地闭了闭。

    恰这时, 迎面驶来一辆公交车。车尾气很重, “哗”地一声吹起堆积在柏油路面上的树叶,连带着吹起她凌乱的黑发。

    她只身一人, 任由被风吹乱,脑海里却闪过零星几碎的记忆断片——游赐曾在这里等过公交。

    那日他站的板正,潮热的风吹动他额际的碎发, 而他面色却波澜不惊。

    风声簌簌起伏, 宛若鹤唳。她站在一边,肆无忌惮地端详了他好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发现她的时候,他却愕然侧脸, 眸光笔直, 垂眸望向她。

    眼眸深邃, 快要将她完全吞没。

    这是一种没办法用言语来描述的眼神。其中藏匿着众多复杂的情绪。

    ……

    她摇了下头, 不愿再去细想过去发生的事情。

    司机有些不耐烦, 见容艺站在底下,一副要上不上的样子,便“滴滴”地鸣了两下笛, 语气有点冲:“还上不上车了?”

    “要上的。”

    容艺索性决绝地搭上这班公交车。

    刷卡上车,她还没走到位置上, 这司机师傅就急不可耐地发动了。

    她还没做好准备,强烈的惯性使得她猛地往后一摔。

    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就近的扶手,要不然准得摔。

    她心底暗骂了声。

    转念却又想起游赐。

    那一次她差点摔跤,是他扶住的她。

    她轻勾起嘴角,苦涩地泛起一个笑。勉强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班车倒是不挤,除了她和司机以外没有第三个人。

    包车了。她自嘲地想。

    车窗外,属于篁蕴公馆的一切都在飞速向后倒退。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心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一阵强烈的酸涩感。

    离开这里,她又要去哪里呢?

    被烧毁的小平房?或者是充斥着柳曼秀和黎淳喋喋不休的争吵的那个“家”?

    又或者是,继续厚着脸皮找沈欣茹?

    容艺叹了口气。上述的三种可能,无论那种,对她来说都很不容易。

    伏海镇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但说来可笑,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她兜兜转转、来来去去,却偏偏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公交车座位顶部的空调开着冷气,吹的她有些偏头痛。她边皱眉,边揉了会太阳穴。

    手机一直在震动。

    她勉强掏出来看了眼。

    一堆未读消息冒着红点。

    而在这一堆消息的最顶部,是游赐发过来的信息。

    最近一条是:【你去哪里?】

    容艺眉心跳了下,攥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在抖。

    她沉默了约莫两三分钟,还是没有勇气点开。

    她吸了吸鼻子,径直掠过他的消息往下看。

    黎狗:【到伏海了没?】

    黎狗:【到了给我报个信,免得担心。】

    容艺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对话框里打下一个“早到了”,然后发送过去。

    她可不想让黎新言替他担心,所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再往下滑,是俞思妤发来的消息。

    鱼鱼鱼鱼鱼:【容容,我后天来领猫行不行?我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了。就等小猫来了嘿嘿。】

    看见她的消息,容艺才想起自己差点把猫给忘了。

    但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偏偏是后天……

    一想到游赐的那张脸,她就想打退堂鼓。

    再加上,那个陌生女人的凝视让她很不舒服。她可不想再见到她第二次。

    但是,为了那只猫,她不得不要继续跟游赐交涉。

    想到这,容艺有些郁闷。

    空调冻的她头晕,她一边抽鼻子,一边开了点窗,潮热的夏风瞬间溢进来,吹动她的发梢,总算好受了些。

    她沉下眼眸,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反正迟早也是要面对这一切的。

    再说了,她向来脸皮厚,到时候只要她不尴尬就行。

    就这么想着,容艺也回了她一个“好”字。

    公交车行驶的有些颠簸,摇摇晃晃的,晃得容艺头晕的不行。

    车窗外天色在慢慢变暗,乌云黑压压集聚过来,吹进来的风变得窒热难耐。

    没一会儿,窗户外就噼噼啪啪响起了雨声。嘈杂又吵闹。

    狂狷的雨点齐刷刷顺着窗户缝往里面漏。容艺飞快合上窗户。

    在合上窗户的刹那,外面嘈杂的雨声瞬间被削弱大半。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这样急。

    她看着起雾的车窗,头又莫名痛起来。

    正准备关机的时候,手机上又弹出一条讯息。

    是沈欣茹发过来的。

    可爱茹:【艺艺,我妈这几天不在家,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啊,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

    天无绝人之路。

    容艺眼睫轻闪了下——看来,今天又得要麻烦茹茹了-

    容艺没有伞,在距离沈欣茹家最近的那个车站下了车,然后乖乖站在候车亭下等她来接。

    雨很密很急,和梅雨那种缓慢又经久不息的态势完全不同。落在地面上啪嗒啪嗒地响,风吹过来,视野里飘的全是水雾。

    容艺站在候车亭下,但雨点完全不按常规来,斜斜地往她身上吹。

    没一会儿功夫,她单薄的短袖就有些湿了。

    “艺艺,我来啦!”

    听见沈欣茹的声音,容艺拧过身子。

    视野里,雨点飘摇,她穿着透明雨衣,踩了一双橡胶雨靴,手上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雨伞。似乎全世界的雨点都在往她身上飘。

    沈欣茹缩在小小的雨衣里,额前的刘海全部被打湿了,糊成一片一片。

    这么大的雨天,只要容艺喊她,她就能随时出现。

    容艺鼻子一酸:“茹茹。”

    沈欣茹手上还带了一套给容艺的雨衣:“给,你穿这个,雨这么大,不穿雨衣不行。”

    容艺看了她好一会儿,愣了神般。

    “怎么了,傻了?”沈欣茹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傻。”容艺抽了下鼻子,接过雨衣,“茹茹,有你真好,这么大的雨天还愿意来接我。”

    沈欣茹“噗嗤”一声笑:“还说没傻,你能说出这话,就证明傻的不轻。跟我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干嘛?还不快点穿上。”

    容艺很快把雨衣套上。

    沈欣茹又给了她把伞:“你撑这个,一把伞撑不下咱俩。”

    “行。”

    沈欣茹走了两步,又不放心似的:“你走我后面,跟着我。”

    容艺眼睛一热:“知道了。”-

    洗了个热水澡,容艺没有换洗的衣服,便穿了沈欣茹的睡裙。她的裙子颜色向来都很粉嫩,这条也不例外,穿在身上,居然能看出几分可爱来。

    “我妈昨天去找我舅舅了,估计这两天不会回家,”沈欣茹煮了两碗泡面,端到容艺面前,“将就着吃点吧,我也不会做饭。”

    “什么叫将就,茹茹做的,我都喜欢吃。”容艺夹起一筷子泡面,塞入嘴里。

    面条温温热的,进入嘴里。

    她蓦地又想起游赐——她也给他煮过泡面。而且,他吃东西的样子,特别斯文。

    想到这,容艺叹了口气。如鲠在喉般,喉间泛起一阵酸涩,吃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特别容易想到游赐。

    明明她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

    哪怕不相干的事情,她也能联想到游赐身上去。像着了魔一般。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也在吃晚饭么?

    和谁?

    是那个漂亮的姐姐吗?

    容艺没了食欲。

    “怎么啦?”沈欣茹吸溜着面条,眼见容艺吃了半天,也不过只吃了一筷子,疑道,“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

    “怎么会?”容艺不想扫沈欣茹的兴,便往嘴里又夹了一筷子。但偏偏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吃的很难受。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简直味同嚼蜡。

    “茹茹,我想问你个事。”容艺顿了顿。

    “问呗。”

    沈欣茹把碗抬起来,沿着白瓷碗边,轻轻抿了一口泡面汤。

    “茹茹,你平时会很想盛锐么?”容艺用筷子搅拌着碗里面的面条,故意装的很云淡风轻。

    沈欣茹泡面汤喝到一半,冷不防听到这句话,瞬间呛了一口。

    “咳咳咳。”

    她咳嗽起来,伸手拿过纸巾去擦嘴巴。

    瞬间脸庞被烧红。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了?”

    她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像是多种复杂情绪的混合物,说不清是羞怯还是难过。

    “是不是……冒犯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容艺后知后觉才觉得不妥。刚才她太过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对游赐的感情了,所以问的时候压根就没思考。

    “没有没有。”沈欣茹放下擦过嘴巴的纸巾,把手并在膝盖上,表情还算平静,“我现在,基本已经不想他了。”

    容艺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讲下去。

    “起初,我确实对他有些好感。因为他很不一样,在我十八年的生命里,我从来没见到过他这样的人,张扬、热烈。在我见到他的第一眼里,我就完全被吸引了。

    我对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心甚至压过了好感,让我没办法停止对他的追逐。

    后来,也正如你所看到的这般,我频繁向你打听他的一举一动,迫切想要知道有关他的一切。

    是我的喜欢给他镀上了金光。他是我平凡枯燥学业里的一道光。

    后来的某一天,也就在上个星期吧。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那天刚好在校外撞见他了。……我听到了他在背后议论别人。语言低俗不堪。

    从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都是我想象里的那个他。他只是那个时候,我的一个精神寄托罢了。但事实上,精神寄托有时候不一定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

    那件事以后,我收回对他的关注,生活重心也重新移到了学业上。虽然起初的戒断让我有些难受,但是慢慢地,时间抚平了这一切。

    艺艺,你知道吗,这次期末小测,我又进步了一百名。我真的好开心。”

    “真好。”容艺嘴角轻勾了一下,打心底里为沈欣茹的进步感到开心。

    “所以,艺艺,我相信你也可以。”虽然容艺什么也没有说,但,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沈欣茹大概也能够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她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猜想说出口:“艺艺,你是喜欢游赐的,对吧?”

    容艺顿了一下,把嘴里的泡面咬断。

    许久,她才点了下头。

    淡声应了句:“嗯。是喜欢的。”

    这一次,她没再像上一次那样答非所问。

    而是干脆地承认了-

    躺在沈欣茹家的床上,容艺喜欢侧睡,头枕着一只手,睁眼看着窗外。

    果然不出她所料,又失眠了。

    窗外雨丝毫没有减歇的态势。噼噼啪啪乱撞,敲的窗户只哇乱叫。

    一旁,沈欣茹已经睡熟了。

    容艺脑海里还在回荡她说的那句“艺艺,没关系,每个人都需要一段走出来的时间。”

    她叹了口气。

    如果时间足够久,她就真的能够忘记游赐吗?

    也许可以。

    但是她不想。

    她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认定了的事情,就怎么也不会变-

    与此同时的篁蕴公馆的别墅区里。

    乱雨跳珠,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

    房间里没开灯,游赐一个人静坐在木地板上。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

    窗外的夜色落进来,将他的五官割裂,有一部分留在白色的光线里,另一部分则被拖入冷寂的深影里。

    心脏处隐隐在疼痛。像是生长出无数的裂痕。

    在她为他失眠的夜里,他也同样因为她难以入睡。

    温书颖没留在这里,而是去了临市的星级酒店里住。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没让她留下。

    在把游赐带回平礼前,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再怎么说,她也要把游赐带在身边才放心。这边这么破破烂烂,叫她如何能放心的下?

    总而言之,在达成她把游赐带回平礼的目的前,她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但同样的,游赐也是绝对不会回去平礼的——除非容艺不要他。

    那么,那个时候,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因为在他狭隘的时间观里,世界只被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有容艺的世界,是亮的;另一部分,则是没有她的世界,终年漆黑,永不见天日。

    就跟现在没什么两样。

    摔在一旁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会亮起来。

    每次一亮,他都会下意识紧张地去看,看会不会是容艺给他发来的信息。

    但,很遗憾的是,她没有回他的信息。

    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回过他的信息了。

    他嘴角勾起一个讥诮又自嘲的弧度。他就知道,自己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只要她想要,就可以随时随地情谊地拿走他的全部,因为他愿意。但只要她不想要,她就又可以随时随地把他丢下。

    心脏在发酸、胀软。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今天下午会那样失控。

    是不是她误会了些什么?又或者说,温书颖先一步警告过她?

    他一连给她发了一堆消息,可是她一条都没回——或许她压根就不想理他。

    窗户外面,雨点噼噼啪啪在打。

    他不怪她的不辞而别,反倒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留住她。

    毕竟,像今夜这样大的雨,她一个人要怎么办呢?她要去哪里呢?

    会不会不安全?

    想到这,他愤恨至极,埋怨自己的软弱。

    用力一圈砸在墙壁上。

    一声沉闷的响。

    少年面色阴鸷。

    骨节开始冒血,猩红的血液汩汩往外冒,一滴两滴,溅落在木地板上。像是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呼吸有些不畅,胸腔剧烈起伏。

    陷落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只有缠|绵不绝的雨声在陪伴他。

    没有容艺,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孤寂的游赐。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直到手掌上的血迹开始干涸,变成浓厚的一片。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

    灯影斑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打开上锁的木柜,仔细端详起里面珍藏的所有物品。

    左侧最高|层的架子上,摆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盒,这是某日她随手丢的糖盒。他捡起来,收藏了两年。

    往下数第二层,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有一根黑色的头绳。当时她嫌松不要了。

    第三层,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是容艺每场考试留在桌面上的姓名贴。最底层垫着一张一位数分数的数学诗卷。

    那次考试是她数学第一次考那么点分数。不过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随手笑着折了张纸飞机就往楼下丢。那纸飞机飘了有一段距离,最后恰好撞在他身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二楼上,她谈笑风生地挽着沈欣茹的手走过去。风把她的头发吹的很乱,她捂着嘴笑,美的惊心动魄。

    那一刻,他的心也被风吹乱了。

    他捡起那张纸飞机,摊平。里面除了“容艺”的名字以外,还有一个赤|裸裸的数字“9”。

    他嗤笑了声。那张纸被揉的有些皱了,他捡回来以后,压了很久,才勉强压的这么平的。

    右侧的东西则更多了,最上层是他存放的许愿烟尾。每一根烟尾对他来说都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其实事物的本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背后被赋予的热望。

    中间一层,放着她不久前她打给他的欠条。她写的字并不好看,但每一笔每一划都写的挺认真,跟她这个人一样,自带一股倔强的意味。

    ……

    而在正中间的那个隔层里,锁着他的日记本。

    连同他那些暗无天日的想法都被封锁起来了。

    游赐眼睫垂着,落下一片阴影。

    “咪呜。”

    正这么想着,门突然移动了下。漏出脆生生的一声猫叫来。

    窄窄的门缝边,探出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子。由于灯光昏黄的缘故,小猫影子也被拉的很长。四只小短腿在光影的映衬下,第一次变得分外挺拔。

    它试探性地往里面走进来。

    游赐今天没给它喂粮。饿了。

    而且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容艺,它想她了。

    它温温吞吞地走到游赐身边,仰起脸,朝他又奶声奶气地“咪呜”了一声。

    如果说第一次“咪呜”是提醒他喂食,那么,第二次“咪呜”则更像在询问他——容艺去哪里了,怎么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了?

    游赐垂下眼睫,神情冷寂地看了它一眼。

    “她走了。”

    小猫听了以后,像是能意会似的,立刻着急地“咪咪呜呜”地叫起来。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游赐合上锁,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面充溢着猩红的血丝。

    “她不要你了。”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同曾经被她包扎过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仿佛能嗅到血腥气。

    他一字一顿,像是赌气般,喃喃自语道:

    “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第42章 救赎

    容艺醒来的时候, 沈欣茹刚好买完早饭回家。

    见容艺醒了,她舒然一笑,把手里买的包子豆浆放在桌子上。

    “你醒啦, 早上我起来的时候,看你还睡着,就没忍心叫你起来。”

    说完以后,她顿了顿, 带着笑意的眉眼弯弯, “快来吃早饭啊艺艺, 我今天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吴记小笼包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大早跑那么远啊?”

    容艺掀开被子, 从床上起来。眼睛有点肿,她撑起一只手按了按眼睛。

    然后又踢踏着拖鞋,简单洗了个漱后出来。

    “对啊, 因为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小笼包啊。”沈欣茹说到一半, 突然察觉到容艺眼睛下面沉重的黑眼圈,惊叫了一声,“哎呀, 怎么深成这个样子?”

    然后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没什么, 估计被蚊子叮了。”

    容艺装作没事, 咬了一口小笼包, 浓厚的汤汁在口腔里迸溅。

    熟悉的味道。

    她没想到沈欣茹还记得她的喜好。吴记小笼包以前开在伏海镇上, 她从小吃到大。

    后面老板生意好了些,就把店面发展到了市里。因为人手不够的缘故,小镇上的那家就关闭了。

    而在那之后, 她就再也没怎么吃过他家的小笼包了。

    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如今再吃, 还是当年那熟悉的味道。只是,她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容艺了。

    “蚊子叮的么?”沈欣茹担忧地看了好几眼。

    能明显地看出来,这并不是蚊子叮的,她知道容艺昨晚没睡好。

    但既然容艺不想说,她也就没再提。只是说:“你先吃早饭,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敷敷。”

    “别麻烦了,茹茹。”容艺不想给沈欣茹添麻烦,“我没事儿。”

    她这人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来叨扰沈欣茹本来就已经够麻烦了。她可不想再给她添乱。

    “那怎么行?你看看你,眼睛都快肿成大熊猫了。”沈欣茹才不听,她担心得紧。

    容艺拗不过她,只得放任她去。

    借着沈欣茹烧水的时间档,她又咬了几个包子。昨天晚上没吃什么,肚子里早就空了。

    几个包子下肚以后,她稍微有了些饱腹感。

    而桌子上还剩了好些包子,但她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给,敷一下眼睛,会舒服点。”沈欣茹烧好热水,贴心地递过来一块折叠好的热毛巾。

    “谢了。”容艺接过,按了按眼睛。

    蒸腾的水汽瞬间漫过眼睛。温热一点一点带走眼睛上的酸胀。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沈欣茹轻嗤了声,转头就看见桌子上剩余的小笼包。她明明买了两笼,可没想到容艺就只吃了三个。

    “不再多吃点么?”

    容艺摘下毛巾:“吃不下了。”

    神情有些恹恹的。

    敷过热毛巾的眼睛稍微消了些肿。

    她眼皮褶皱很深,五官轮廓很深,脸小又加上皮肤白,很有混血感。眼睛底下浮着一层深重的黑眼圈,使她整个人又镀上一层憔悴的美。

    沈欣茹知道她心里不大痛快。

    她其实很少见过容艺这样没精打采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里,容艺基本上都是明媚又张扬的。容艺她这个人情绪很淡,很少会因为身边的事情而挂心。她从没见过她因为什么烦心事苦恼成这个样子。

    像这般苍白的情况简直屈指可数。

    沈欣茹不愿意看见她这样。

    想了一小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要出去走走?总待在家里也挺闷的。”也许出去多走走心情会好点。

    容艺垂着眼睛,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想事情,听见沈欣茹这样说,她觉得也挺好。便扯了下嘴角,手撑着头,道:“可以啊。”

    沈欣茹宽了心,接着她的话茬问:“你想去哪儿?”

    容艺放下手,摇了下头:“不知道。”

    说完以后,她又抬起眼睛,看向沈欣茹,问:“你想去哪儿,我跟着你去。”

    沈欣茹咬着手指,想了想,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个地点。

    最终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脱口而出道:“要不,我们去伏山吧?好久没去了,我还挺想去看看的。再说了,登高望远,视线开阔以后,说不定心情会好些呢。”

    伏山。就是篁蕴公馆别墅后面的那座山。

    篁蕴公馆是傍山环水而建的,它所依傍的那座山就是伏山。

    住在游赐家的时候,只要一推开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满山劲瘦的苍绿随风摇曳。

    容艺眉心跳了下。

    她不想去——怕会见到不敢面对的人。

    沈欣茹继续说下去:“白云寺的签很灵,我想去问问我的考试运。艺艺,你就陪我去嘛,就当是散心了。”

    她边说边扯过容艺的手,软软道:“好不好嘛。”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容艺叹了口气,最终没忍心拒绝,嘴角扯了下,淡淡吐出一个“好”字。

    反正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就算不小心碰上了,只要她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只能是游赐。

    再说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游赐也不一定会去伏山,说不定人家现在正乐不思蜀,哪还有什么闲心思去爬山。

    她自嘲地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完全是瞎操心-

    伏海镇地处南方沿海的丘陵地带,整体海拔并不高,伏山也不例外。约莫只有两百米的高度,说高不高,但说矮也不矮。

    虽说是本地人,但容艺来伏山的次数却不多。印象里,只有小时候容津会带她来这边玩。

    还有每年春游和秋游的时候,学校每年会组织学生来这边踏青赏秋。

    但容艺向来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往往都不乐意来。宁愿找个什么由头在教室里睡大觉。好在学校也不强|制性要求,否则她肯定又要写检讨。

    通往伏山山顶的路有两条,一条比较抖,但是路程短,而另一条比较平缓,但是路程长。

    沈欣茹带容艺走的自然是第二条。

    今天是阴天,天气不算太热,除了有些闷以外,其他都还好。

    山路两旁都是葱茏的绿树,树影斑驳交错,苍绿、深绿、浅绿混合在一起。蝉在枝头闹哄哄地乱叫。

    快到山顶的时候,植被稍微稀疏了些。透过这些绿树间的缝隙,能很清晰地看见山脚下矗立着的篁蕴公馆别墅区。

    一座一座界限分明。

    容艺没来由停了脚步。

    她在一座一座地找他的家,脑海里下意识地想——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但很快,她又把这个念头掐灭。她觉得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需要及时止损,没必要去肖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起这些,她更需要思考的是——怎么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想到这,心头就莫名泛起一阵酸涩。

    凭什么?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亲眼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艺艺,我总感觉今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晚。”

    见容艺没应,沈欣茹回头,刚好看见容艺在发呆,眼睛盯着山脚出了神。

    她忙走过去,挽起容艺的手:“看什么呢?”然后也跟随她的目光看过去。

    容艺慌忙偏过目光:“没看什么。”

    顿了顿,不留任何破绽道,“不是说要去求签吗,走吧,我陪你一块去。”

    “好啊。”

    进了白云寺,沈欣茹带着她的所愿所想,虔诚地求了签。

    签子掉出来,她捡起来一看,是“上上签”。

    她欣喜至极,藏也藏不住的欢喜:“艺艺,你看,上上签,代表着我明年能考个好大学。”

    容艺附和着笑:“我们茹茹这么用功,一定能考一个好大学的。”

    “艺艺,你不求吗?”

    见容艺没有任何要求签的意思,沈欣茹好奇问。

    “不了。”容艺眼睫闪了下,“不太想。”

    她怕求出来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好吧。”沈欣茹也没再多纠缠,“那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风景,心情总是会好些的。”

    容艺点头,应了个“好”-

    从白云寺出来的时候,刚好起了一阵很大的风,属于夏天里的风总是要潮热些的。

    大风席卷而过,天色蓦地阴了阴。

    一群停靠在电线杆上的白色鸟群闻声被惊动,瞬间翻飞着飞上寺庙的屋甍。

    鸟的白,树的绿,交织在一起。

    容艺发丝被骤风吹乱,仰头看了它们好一会儿。

    鸟类自由又无拘束,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活得还真不如一只鸟。

    “艺艺,那边有个小摊,我们去买个水吧。走了一路了,我都快渴死了。”

    “好。”

    附近有个售货亭,沈欣茹走过去,买了两瓶水,然后递了一瓶给容艺:“给。”

    容艺接过来,拧开喝了口。

    冰的。

    冰水在灌入口腔的一刹那,仿佛能席卷走心头所有的燥热和不安。她所有躁动的情绪都被打上了一针镇定剂。

    喝完以后,心情果真好了些。

    天色阴下来,只剩下闷。

    风大的出奇,把所有的树木都吹得摇晃。但并不凉爽,闷闷的。

    “艺艺,坐过来,休息会儿。”

    沈欣茹找了个坐的木长椅。

    容艺也坐过去。

    从她们所坐的这个位置看下去,能很清晰地看见山脚下的一切。

    容艺视力挺好,往下扫了圈,她很快就找到了游赐家。

    在山顶上望下去,房子如同微缩的模型。

    没看见门口停着的迈巴赫,是走了么?

    那游赐呢?还在不在?

    想到这,她紧张地捏了捏手心里的冰水。转念又想到答应俞思妤的那件事——明天她还得去找游赐要猫。

    情绪快要失火。

    恰这时,沈欣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提示,瞬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指了指手机,对容艺做出个哭丧的表情:“完了,我妈。”

    然后她很快接通:“喂,妈妈?”

    对面赵兰的声音有些尖:“茹茹,你在家没?”

    “啊,我在家啊……”沈欣茹有些心虚,她妈走之前,跟她说过要好好在家里看店的。毕竟再怎么说,他们家也开了个小超市,没人看店可不行。

    “那就行,等会你李婶要过来买点东西,你记得啊。”

    “哦哦好,”沈欣茹撒了谎,表情有点绷不住,又胆战心惊地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兰想了想:“怎么,做什么亏心事了?”独属于女人的、敏锐的直觉。

    “没、没。”沈欣茹咽了口口水,“先不说了,我要写作业了。”

    “在家给我听话点,知道没?”

    “知道了知道了。”沈欣茹挂了电话,她按灭手机,嘟囔着对容艺说,“完了,我得回去了。怎么会这么倒霉,我们明明才刚爬上来啊。”

    说完又问容艺:“你心情好点了么?”

    容艺抱着手臂,点头:“好多了。”

    她这么说,无非是怕沈欣茹替她担心。但事实上,哪会好的那么快。

    “那就行。”沈欣茹顿了下, “艺艺,我们下山吧?”

    容艺低下头,刚想说“好”,但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还想在这多呆会儿。哪怕见不到她想见的人。

    沈欣茹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便善解人意道:“那,你在这再休息会吧,毕竟刚上来体力还没恢复呢,再说了,多接触接触大自然也是好的。”

    她知道比起别的什么,容艺现在更需要的,其实是一个人呆着放空的空间。

    她手抚上容艺的背,宽慰道,“不过不要呆太久了,我在家等你,我妈应该这几天还回不来,放心吧。”

    容艺点点头,柔和的目光看向她,缓缓吐出一个“好。”

    沈欣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那你要早点回来,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永远是你的朋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跟我说的,艺艺,不要一个人强撑着。”

    “好。”容艺拖长了尾音,然后下意识抱了下沈欣茹,轻笑着嘀咕了一句“傻茹茹”。

    她的傻茹茹,从小就善解人意。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沈欣茹走了以后,容艺继续坐在木椅上吹了会风。

    “小姑娘,买不买挂牌?”

    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

    容艺吓了一跳。

    她转过身,对上一张戴着口罩的怪异的面孔。

    她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那老奶奶见状,知道是自己丑陋的面孔又吓到人了。

    便下意识地低下头,一边把脸往下埋一边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不搞意思,别害怕别害怕。”

    容艺镇定了下。

    该怎么去描述她看到的这张脸呢?

    哪怕对方戴着口罩,她也能清晰地看见那是一张被火烧毁的脸。皮肤褶皱堆积在一起,像一块皱缩的破布,骇人又狰狞。

    尽管这张脸确实有些可怖,但她为自己的鲁莽伤害到别人而感到歉意:“没事没事。”

    她低下眼睛,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木挂牌。

    那老奶奶手上拎着一个大的手编的篮子,里面有一大堆挂着纤细红绳的项链。看的出来,是那种廉价批发的手工艺品。根本就不值钱。

    但她拎着一大框,加上戴着厚重的口罩,能很明显感觉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吃力。

    “要不要坐会儿?”

    容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尽可能用善意来填补自己刚刚的莽撞。

    “不了不了,还赶着卖东西呢。”那老奶奶艰涩地吞咽了一口,帽沿和口罩下露出来的一截头发已经完完全全白了。

    像是不死心似的,她又继续问容艺,“小姑娘,买不买挂牌啊?挂在身上能保好运的。”

    说完以后,她还拿出了几块挂牌展示给容艺看:“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容艺看了眼,她心知肚明这只是最廉价不过的手工艺品了,但她没忍心戳穿。

    她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正准备拒绝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奶奶,我给你买了水,你休息会,我来拎,你都累了吧?”

    她循声看过去,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个子小小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也戴着一个宽帽子,明明是大夏天,但却穿着长袖。脸上还戴着黑色口罩,整个人都被遮的严严实实。

    但透过他裸|露出来的部分皮肤,不难发现,他的皮肤也似乎……

    小男孩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奶奶,然后伸出手的一瞬间,容艺看见了他手部的皮肤全都皱缩在一起,非常骇人,尾端还缺了两根手指。

    那老奶奶又心疼又惊喜:“乐乐,奶奶来就行,你去那里坐着等奶奶啊,乖。”

    “不要,我要帮奶奶卖挂牌。”

    名叫“乐乐”的小男孩很执拗,执意拿过篮子里的挂牌,脆生生的眼睛看向容艺:“漂亮姐姐,你要买挂牌吗?可爱的小狗挂牌哦。”

    他摊开残缺的手掌,里面是一块黑色的狗爪挂牌。

    容艺看着他的眼睛,心里触动了下。

    “多少钱,小朋友?”

    她俯下身子,语气尽量耐心柔和。

    “五块钱,姐姐。”眼看交易有望,乐乐更卖劲了些,“还有小兔子挂牌,小狐狸挂牌呢,姐姐你喜欢哪个都行。”

    他声音带着孩童固有的那股干净、纯真。

    要是没被烧伤的话,他应该会是个快乐的小男孩。

    “好。”容艺扯了下嘴角,“来一条小狗挂牌。”

    “好嘞!”

    乐乐立刻恭恭敬敬地把一条小狗挂牌双手递给她,“姐姐,你要的小狗挂牌。要是姐姐没有现金的话,可以扫这个收款码。”乐乐又亮出脖子上挂着的二维码吊牌。

    容艺接过小狗挂牌,很快扫了码付钱。

    乐乐咧着笑:“谢谢漂亮姐姐,祝你天天开心哦。”

    容艺勾了勾嘴角:“你也是。”

    希望他能永远这么开心下去。

    “谢谢小姑娘。”

    那老奶奶也礼貌地道了个谢。

    每一条卖出去的挂牌换到的钱,都会化作她宝贝的小孙子的治疗费。

    “没事。”容艺不习惯这样的客气,回答的很疏离。

    “那我们走了哦,对了姐姐,今天会下雨,你要早点回去!”乐乐又贴心地补充了句。

    “好。”容艺点头。

    然后目送这对苦命但自洽的祖孙俩消失在视野里。

    总有人能在最深的绝望里,找到自我救赎的力量。

    她摩挲了下手里的小狗挂牌,合金染上她温热的体温。她吸了口气,把它丢进口袋。

    天色越来越阴,怕是要下雨。

    容艺不想被淋成落汤鸡,便琢磨着下山。

    为了能更快下山,她还特地挑了那条路程短但较为陡峭的山路。

    好在下山要比上山省力的多。

    她走的很顺畅。

    可夏日里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尤其还是在山顶。

    没走一会儿,滚过几个闷雷,天空就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来。

    容艺没伞,陡峭的山路上又没个可避雨之处。

    她低声暗骂,后悔自己没早点跟沈欣茹一块走,非得等到现在。现在属于是骑虎难下,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噼里啪啦的大雨很快把她浇透,她走的急,没留神脚下,突然一崴,整个人就直接往台阶上磕下去。

    脚踝处传来撕裂的剧痛。

    容艺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强烈的疼痛感袭击了她,让她没办法再站起来。

    大雨噼里啪啦打,她掏出手机。雨点很快就浸没了手机屏幕,她怕手机进水,很小心地护在怀里,用衣服擦了擦。

    雨点急刷刷地刺进眼睛,她又慌乱又着急。

    什么也看不清,慌乱中,她找到最近通话记录。该死,她平时都和沈欣茹聊微信,她又没有备注电话号码的习惯,她压根就记不得沈欣茹的电话号码了。

    只隐约记得开头是“153”。

    大雨冲的又急又猛,终于,她找到了一个“153”开头的电话。

    她什么也没想,强烈的求生欲驱使她拨打过去。

    对方很快接过。

    容艺跪坐在台阶上,整个人都被暴雨浇透,很艰难才能睁开眼睛。脚踝处的疼痛让她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很困难。

    “茹茹,我现在、还在山上,我脚崴了,走不了路,下大雨了,我走不了……”几乎快要溃不成句。

    对面顿了一秒,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在哪?”话语变得焦灼,紧张。是个男声,不是沈欣茹的声音。

    容艺瞳孔皱缩,意识过来这是游赐的声音。

    整个人都僵硬地楞在原地。

    她慌乱地想要挂断电话,但偏偏被雨浇透的屏幕失灵了,怎么也按不灭。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紧张,一声催促着一声。

    “在哪?”

    “容艺,告诉我。”

    容艺眼睛闭了闭,紧咬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说话。”他快要受不了。

    容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败给了他,心如死灰道:“伏山。”

    就在伏山。

    “等我。”

    “很快。”

    容艺点了点头。

    就听见对方继续说下去。

    “不要挂电话。”

    “求你。”

    第43章 外套

    雨势越来越大, 噼里啪啦乱坠,雨点交错着摔打在手机屏幕上。

    所有的操作按键在此刻都完全失灵了。

    此情此景下,她能依靠的, 就只有游赐。

    “你在哪边?”

    电话对面传来游赐的声音,紧张、急促。

    藏也藏不住的担心。

    人在担心到了极点的时候,传递出来的情绪往往是最真实的。

    “下山、路上…陡的那一条。”

    脚踝处的撕裂跳跃成尖锐的刺痛,每说一次话都仿佛要耗尽容艺所有的力气。

    雨点狂泼进她的眼里。不知为何, 记忆里所有和游赐有关的事情都好像发生在雨天。

    少年的出现就像是她生命里一场不期而至、却又经久不息的潮湿暴雨, 缓慢流淌、绵亘成漫长的生长期疼痛, 然后一直要长进她的骨血里去。

    成为她生命里不可割裂的、最重要的一个部分。

    电量“嗡”地一声告急。

    扫了眼屏幕——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二的电量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而偏偏雨势丝毫没有削减的意思。

    她浑身都被雨浇透,眼睫倒刺进眼睛里, 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等我,很快。”

    另一头,少年的呼吸明显越来越急促。

    铺天盖地的狂风骤雨里, 世界嘈杂, 草木摇晃,天黑云低,电闪雷鸣。

    唯有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 清澈、干净, 永远令人心定。

    “好。”容艺艰涩地回。

    脚腕处的疼痛已经麻痹, 扭伤处肿胀起来, 胀成很高的一块, 又红又肿。

    容艺咬着牙,瓢泼的大雨浇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头发已经湿透了,凌乱的发丝缠绕过她白皙的脖颈。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试图往台阶旁边的树底下靠,好借着树木的浓荫来抵挡一部分暴雨。

    可她只是略略起身, 剧烈的疼痛就又漫上来。脚下受力不稳,重心直往前偏移。眼看着又要摔倒之际,还好她反应快,及时伸出手用力撑在了地面上。

    在手掌接触粗糙地面的一刹那,掌心的皮肤立刻破损。

    她低头暗骂了声“靠”,再抬起手掌的时候,上面已经破了皮。

    泥沙混迹在残破的伤口上,大雨止不住地倾泻,掌心传来细密的疼痛,簌簌跳跃着,牵动着神经。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容艺觉得都怪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叫她遇上了。

    “还好么?”

    对面似乎察觉到她摔倒的动静,语调紧张到快要无法呼吸。

    她的一举一动都揪着他的心。

    “没事儿,就擦破了点皮。”

    容艺咬牙,皱着眉,看着鲜血直往外冒的手掌,没把伤势讲的太重。

    她总说别人爱逞强。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宁愿把所有的痛苦都往嘴里咽,也不吭一声。这就是容艺。

    手机又一声响,发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一的警告。

    页面瞬间切换成刺眼的红色。

    容艺紧紧攥着快要因为没电而关机的手机。

    心脏在警告提示声响起的那一刹那,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电。

    未知的恐惧远比已知的更令人恐惧。

    她心脏狂跳,抓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开始发抖。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屏幕上,她努力用手掌抚去上面积聚起来的水珠,不让雨点打坏内部的零件。

    电池电量已经被耗到极限,发出最后警告的通牒。

    倒计时开始,10秒后就会自动关机——

    10,9,8,7,6,5,4……

    在还剩三秒钟的时候,她忍不住出声问:“我快没电了,你……你什么时候会来?”

    3,2,1——

    在倒计时落到最后一秒钟上的时候,她忽而听见听筒传来一句令人心定的声音——“现在。”

    这声线一直从电话听筒中蔓延到面前。

    手机电量在游赐声音响起的这一刻,终于被完全耗尽,熄成黑色的屏幕。

    全世界的雨仿佛都静止,只听得见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

    容艺闻言,抬起头,脸上还垂挂着未干的剔透雨痕。她摔坐在台阶上,睁眼抬头看去。

    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里,她看见了游赐。

    少年撑着伞,轻|喘着气。透明伞沿飞落簌簌的雨点。

    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外套,内里是一件干净宽松的白色短袖,在见到容艺的那一秒,他神色慌张到都快要抓不稳伞。

    只见容艺摔坐在台阶上,手上的鲜血一直往下冒,脚踝处的扭伤肿得很高。

    她眼睛红红的,是被雨弄的。

    她看着他,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漫上心头来。

    “还以为你来的没那么快。”她轻声嘟囔了句。

    明明想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可偏偏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喉咙有点酸酸的,像是一直梗着。

    她身上都被雨浇透了,衣服几乎透明。

    山上海拔高、温度低,她手心一直发凉。

    “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游赐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眼睫向下垂着,看见她被雨淋湿的样子,心中泛起奇异的滋味。

    他努力克制翻涌的情绪,镇定下来,对她说:“拿着伞。”

    容艺不太情愿地接了伞。

    游赐半蹲下,很快将身上那件淡蓝色的衬衫外套脱下来,然后自如地罩在她身上。

    “别弄,我身上湿。”容艺往后躲了一下,不想穿他的衬衫外套。怕弄脏。

    “穿上。”游赐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很快就将衬衫披在她的身上。

    然后兀自抬手,沿着排扣的顺序,将纽扣一颗一颗扣好。

    从最上面,一直扣到最下面一颗,严丝合缝。

    在穿衣服的过程中,容艺手上的血污没防备,不小心染到了衣服上。

    淡蓝色的外套上瞬间就染上一块难看的深红。

    容艺偏了偏头,刻意划清和他的界限:“这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

    哪怕在这个时候,想的也是决不能欠着游赐。

    很多时候,明明忍不住靠近。

    可却因为两人之间存在着一条怎么也不能逾越的鸿沟,所以不得不嘴硬,一遍又一遍地强|迫自己背弃自己的心意去说一些违心的话。

    游赐淡淡扫她一眼,眼睛有些猩红。

    “有些东西,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

    说完,他没再看容艺,低下头很快从自己身上那件短袖边缘撕下一长块布条:“手给我。”

    容艺还在闹别扭,受伤的手往后缩,不让他碰,嘴硬道:“我没事。”

    游赐冷眼盯着她。

    容艺心里闪过一丝心虚,然后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递给他:“这么凶干嘛。”

    游赐没说话,熟稔地替她打上包扎的结。整个过程干脆又利落。

    容艺皱了下眉,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曾问过他会不会包扎这件陈年旧事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某人说的可是“不太会”。

    可看他这个样子,简直跟“不太会”搭不太上边。

    “不是说不会包扎么?”容艺撑着伞,反唇相讥,“我看这不是包扎得挺好?”

    “还要不要下山?”

    游赐没回答这个问题,刻意绕过它。

    笑话,他爸是平礼一等一的专家名医,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包扎?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能更靠近她一些罢了。

    “威胁我?”容艺直言挑明。

    “没有。”游赐情绪淡淡的,“是在询问你的意见。”

    容艺被噎了一下。哪有人会用这么严肃的询问方式?

    明明更像是要挟才差不多。

    “扶我起来,我要下山。”

    容艺扁了下嘴。头发被雨打湿,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黏腻又湿冷。

    大雨把天色都下暗了。

    山里起着淡淡的一层薄雾。少年清隽的五官轮廓就淡淡地隐现在这片山雾之中。

    容艺打了个寒噤。

    好在身上披了件他的外套,不然指不定要抖成什么样子。

    “还能走?”

    游赐垂着眼睛,看向她高高肿起的脚踝。

    容艺呼出一口气:“…走不了。”

    游赐背转过身,轻拍了下自己的肩,示意:“上来。”

    容艺心里还是对他有芥蒂,没接受:“有没有别的下山方式?”

    她可不要游赐背她。这人情她还不起。

    “没有。”少年回答的也很干脆。

    行吧。容艺没再推辞。

    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努力将重心往他身上移过去。

    少年轻轻往后一靠,将她轻松地背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滞空感让容艺的心脏忍不住跳了又跳。

    她一手撑伞,一手下意识地环住游赐的肩。

    她身上都被雨打湿了,湿漉漉的衣物贴着她的躯干,被她的体温点燃,透过干燥的衬衫,过度传递到他身上。

    在这一瞬间,属于她身上的馨香立刻从耳后绕到鼻息。

    他楞在原地,顿了好几秒。

    容艺感受到了他的凝滞。

    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我太重了?”

    大雨噼噼啪啪打在伞背上,将他们从嘈杂的雨声中隔绝开来。

    伞下,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游赐垂着潮湿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很轻地摇了下头:“不重。”

    何止不重,她简直轻得要命,骨骼纤细又单薄。

    在这之前,他能很轻易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本来就个高,显著的体型差让他无论是抱她还是背她都不值一提。

    他背着她,为了防止她下滑,还刻意往上轻托了下——能很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他的咫尺。

    容艺面色一热,有些不自然道:“放我下来好了,我自己能走。”

    “你确定,你走得了?”

    游赐背着她,兀自往山下的阶梯走。他是不可能放任她自己走的。

    白色的球鞋踏在潮湿泥泞的台阶上,边缘沾了些泥水。

    容艺挣不开。

    她纤细的骨骼在男性劲瘦有力的骨架执掌下,单薄如一只蝴蝶。

    她有些幽怨,故意添油加醋呛她:“你这样,你确定你女朋友不会吃醋么?”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酸味。

    女朋友?

    游赐有些不明所以,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你是在说我?”

    “对啊,就是你啊。”容艺眼睛看着路面,表情悻悻,“那天我都看到了,你也别狡辩。”

    游赐喉间闪过一丝轻嗤的低笑。

    他现在完全明白了。

    明白容艺为什么要跟他闹别扭了——原来,她是把温书颖当成他女朋友了。

    所以,她其实,是在为他吃醋么?

    眼底的餍足之意越来越深。

    容艺见他没说话,还以为自己戳穿了他的心事,于是嘲讽的意味更深,皮笑肉不笑道:“没什么好藏着的,大大方方才好,没必要扭扭捏捏,你说是不是?”

    游赐嗤笑出声。

    他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白色的球鞋践踏在台阶上,溅起一片泥泞的混合物。

    他心情很好,所以根本不在乎鞋沿是不是会被弄脏。

    “有件事,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游赐嘴角轻勾着。

    容艺手撑在他肩头,尽量和他保持生疏的距离:“你说。”

    “我没有女朋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大雨噼里啪啦落,少年背着她,宽厚的肩膀撑起她单薄的骨骼,他声音很轻,像在哄人:“那一天你所见到的,是我的阿姨。”

    小姨?

    容艺瞬间愣住,反应过来之后,羞赧立刻浮上她的面孔。

    脸红的要命。

    所以,她一直在吃莫须有的闷醋?

    而且,更加糟糕的是,她吃醋的样子似乎被某人发现了。

    “快下山了没啊?”她欲盖弥彰地切转话题,虽然心里还在纠结着,但她还是想要飞快跳过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可游赐似是偏偏存心不放过她。

    少年微微侧脸,声音淡淡的,藏着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拉长了尾音道:

    “你刚刚,好像,是在为我吃醋?”

    第44章 挂牌

    “谁吃醋了?”

    容艺反嗤,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不自然地努了下嘴。

    语气渐渐没底气地弱下去,“少给我自恋。我只是好奇罢了, 怎么?连好奇都不允许是吗?”

    游赐没回答,但眼底的餍足之意却越来越深。

    他要求的其实并不多——只要容艺能关心他就好。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了。

    少女伏在他的背上。

    由于靠的很近的缘故,少年能很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上的体温。

    他背着她往山下走去。

    大雨簌簌坠在伞面上, 残损成一颗一颗晶莹的水花, 溅落成一片湿寒的水雾。

    游赐轻声问:“脚不疼了?”

    经他这么一问, 容艺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刚刚羞赧遮盖过了疼痛,叫她一时间都忘记喊疼了。

    “废话, 当然疼。”她倒抽了一口气,轻“嘶”了一声。

    脚踝扭伤处肿得老高。

    她骨骼本就纤细,这么一来, 倒弄得像个馒头似的。

    她眉心忍不住皱了又皱。

    游赐收敛了情绪, 眼底的阴郁又重新翻涌上来。

    “很快就下山了,再撑会。”

    然后脚步明显放快了许多。他的脚步踏在青石山阶上,轻易就践碎所有的积水。

    他个子高, 容艺伏在他身上, 见他走这么快, 忍不住担心地攥紧了他肩膀上的一截衣角。

    “你也别走那么快呀, 我又不是撑不住。”

    毕竟刚刚那么久都撑过来了, 也不急于这一时了。万一再摔了怎么办。

    游赐沉着声音:“抓紧。”

    容艺扁扁嘴,低语了一声:“谁要抓你。”

    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抓紧了他的衣角。不过只抓了一点点,像是故意避嫌似的。刚刚她就被误会成“吃醋”了, 这一次,她可不想让游赐再多想些什么。

    她容艺生来就骄傲, 所有的关系里,她都希望自己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个。

    游赐身上有股很淡很淡的木质清香,干净又澄澈,特别好闻,一点儿也不浓烈。

    她伏在他身上,轻轻嗅了嗅。还挺喜欢他身上的这股味道的。

    突然想起家里的猫,她忍不住问:“哎,家里的猫怎么样了?”

    联想到游赐对猫过敏,她心下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还没等游赐回答,她就自问自答道,“你该不会把它逐出家门了吧?”

    “没有。”游赐回。

    不仅没有,还照顾得很好。

    某个小猫现在都快胖成小猪咪了。容艺见到,指不定要吃一惊。

    “那就好,吓死我了。”她舒了口气。

    游赐又阴冷地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怎样的人?

    没爱心,冷峻,性子古怪,孤僻到了极点,对小动物没耐心。

    容艺倒“嘶”了一口凉气,现在这个情况摆在眼前,她哪敢开罪游赐?万一给他惹不高兴了,随手给她扔了怎么办?

    “没有没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想半天,才用她极其“高深莫测”的语文功底说出这么一句经典名言来,好借此来缓解尴尬。

    她眨了眨眼,面带微笑,继续谄媚道:“我们游赐啊,特别善良,嗯,善良,还很聪明,特别乐于助人,尤其是教同学题目这件事上。”

    话说到最后,莫名其妙又变成阴阳怪气了。

    脸上的假笑瞬间一扫而光,她嘴角僵硬地挂下来:“怎么样,上次加了班长的联系方式,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地教题目呢?”

    这哪里是内涵?简直就是明涵。

    游赐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嘴角泛起一个几不可查地上扬弧度。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以问作答:“那你是希望我教,还是不教呢?”

    容艺撇清干系:“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游赐同学愿意帮助同学,那肯定是极好的。”

    好个屁。

    游赐喉间压住一声低笑。

    “她没有我联系方式。”

    容艺翻了个白眼,心想着那次她可是在场的,并且是亲眼看着游赐写给项盈萱一张纸条的。现在他又否认,难道是当她不存在么?未免太蠢了些。

    “游赐小朋友可能记性不太好呢,”容艺皮笑肉不笑,她声音很甜,这种声线用来阴阳怪气简直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上次我可是亲眼看见了哦。”

    “这样么?”

    游赐故意反问,实则心底爽到了极点——容艺居然把他做过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

    “对啊——”容艺拖长了尾音,说到最后,脸已经笑不动了。

    “其实那次,我不小心写错了两位数字。”

    游赐心底的餍足浮现出来,变作嘴角微扬的弧度。

    不小心?

    谁信?

    容艺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又愣住了——如果说游赐是故意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不成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容艺摇了下头,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恋。

    说不定人家还真是“不小心”写错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她复又笑起来。

    遗憾个屁。

    游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容艺也很默契没再提。

    两个人尴尬了一小会。

    她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只虚虚地抓住了他肩头的一小截衣角。她不想跟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可偏偏游赐故意走快一步,踏下一块高度要比其他台阶高一些的石阶。少年利落的脚步一气呵成,白色的球鞋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地表的泥水。

    她心下大骇,下意识害怕地环紧了他的脖颈,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靠近他。

    人在极度害怕的情境下,总是会力所能及的,抓住一切她能抓住的事物。

    “走慢点啊……走那么快万一摔了怎么办?”

    容艺忍不住抱怨了句。

    她说这话时,话音就贴着他耳后的皮肤。温热的气音夹杂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瞬间绕过少年的耳骨。

    酥酥痒痒的。

    “不会的,”游赐声音有些哑,“信我。”

    容艺手没放开,她一点也信不过游赐。

    ……

    没过多久,雨势快要熄灭的时候,他终于背着她下了山。

    山下这一块比较偏僻,游赐打了车,但车还得过几分钟才能到。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行。”

    容艺说什么也不要他背了。

    “真的能行?”

    游赐反问。

    好像……不太行。

    容艺看了眼自己肿成馒头的脚,又环顾了一圈。

    附近倒有个歇脚的小亭子。

    “你放我去那儿,我想坐会儿。”容艺指了下那个小亭子。

    游赐扫了眼,没放她下来,只说了句:“脏。”

    也是。毕竟人来人往的,还有些没素质的人直接上脚踩椅子。那些椅子上都沾着泥点。

    行吧,容艺放弃了坐过去的念头。

    又问游赐:“你一直背着我,难道不累么?”

    游赐摇了下头:“不累。”

    “那你体力还挺好的。”容艺想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夸人的话来了。

    体力……还挺好的?

    这是什么新型的夸人方法吗?

    游赐轻咳嗽了声。

    容艺没意识到任何不妥,又问游赐:“你阿姨不是本地人吗?”想到上次见到的豪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游赐的这个阿姨不是一般人。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伏海这边的人。

    “不是。”游赐回答,“她是平礼人。”

    “平礼?”这个城市容艺知道,北方的一个知名大城市。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倒还挺想去看看的。

    “嗯。”

    “那她怎么突然来找你了?”

    “……她来接我回平礼。”游赐话音有些沉默。

    “回平礼?”

    容艺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那你要走么?”

    “……车来了。”

    恰这时,打的车刚好到了。

    游赐放下她,单手拎开车门,然后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背把她安全送进车厢后座。

    “伞。”容艺坐下去,又把伞递给他。

    游赐站在车门外,伸手接过她手上的伞。伞柄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

    交握的一瞬间,他修长的指节完全包裹住了伞柄上她的体温。

    容艺坐在后座上,抬眼往车门外看去。

    少年个高腿长,利落地收伞,雨点被割裂成细碎的珠光。有几点雨恰好打到他的面颊上,剔透地闪着光。

    他垂着眼睫,单薄的白色短袖上沾了一抹血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搞上去的。

    没太顾得上,他很快抬脚坐进来。

    “师傅,去医院。”

    “好嘞!”

    少年个子高,关了车门以后,双腿有些局促,膝盖支得很高。

    他扭过身子问容艺:“脚怎么样了?”

    说话的瞬间,脸上刚刚那滴被不小心溅上的雨点往下滑了滑。

    剔透地闪着光,衬得他整个人有点乖。

    “我没事。”容艺忍不住抬起手,用指腹很快地揩掉了他脸上那滴雨,“好了。”然后收回手。

    游赐微微凝滞。

    脸颊上,刚刚被她碰到过的地方,好像有温度灼烧起来。

    他脸色很古怪地看着她。没说话。

    容艺被他盯得发憷:“看我干嘛呀,刚刚你脸上有滴水,我替你擦掉了。”说完以后又很不自然地别过目光去,假装跟司机师傅搭话,“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心脏却在砰砰地跳。

    “快了,十分钟吧。”

    “行。”

    游赐静默地看着她,然后抬起手,在她没看见的时刻,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脸——那个地方,刚刚被她摸过-

    医院里,医生简单替容艺处理了伤口,又嘱咐容艺去打个点滴。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点滴区只剩下容艺和游赐两个人。

    盐水一滴一滴往下淌,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容艺“哎呀”一声,想起来今天这事还没跟沈欣茹说呢。得赶快给手机充个电,给茹茹报个平安,免得她担心。

    游赐手上拿着缴费单,站在离她不远的窗口处。

    少年五官线条实在优越,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个发现他。医院里惨白的灯光下,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恹恹的。

    容艺喊他:“游赐——”

    听见声音,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是随叫随到般,他很快走过来,走到她身边,问:“怎么?”

    毕竟有求于人,容艺咧着嘴谄媚地笑:“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借个充电宝啊,我手机没电了。”

    游赐点了下头,说“好”,又问:“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容艺很快摇摇头:“没了。”

    话音刚落,偏这时,肚子很不安分地“咕咕”叫了一声。

    容艺尴尬地低下头去。

    游赐问:“想吃什么?”

    容艺没挑:“有什么就吃什么吧。”说完又补了个“谢谢”。

    游赐起身。

    没一会儿,他手上提了个袋子回来。

    从里面拿出充电宝递给容艺。

    “谢谢。”

    容艺接过来。

    她是右手有伤,所以盐水挂在右手上。她不怎么习惯用左手,行动不是很方便。

    勉强才把手机电充上去。

    没一会儿开了机。

    她慨叹了句这手机也真是顽强,被雨泼了这么久,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真是个奇迹。

    手机开机没几秒,直接弹出沈欣茹发过来的几百条消息。

    容艺心底直喊“糟了糟了”,茹茹肯定得急死了。

    然后拨通语音打过去。

    沈欣茹几乎是秒接。

    “你去哪里了?急死我了,今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我找半天没找见你,担心死我了!”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容艺不想让她担心,便撒了个谎:“我没事,我早就下来了。”

    “没事就好,”沈欣茹舒了口气,又问,“你现在在哪?赶快回我家,我给你熬了汤,我第一次熬汤呢,居然还成功了。”

    容艺讪讪地看了一眼游赐,对方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在慢条斯理地解开食物袋子上的抽绳。

    “我今天就不回来了,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沈欣茹一听,以为容艺遇到了什么麻烦,立马切换了担忧的语气:“啊,什么事情?严重吗?你没事吧?”

    容艺连忙宽慰她:“没事,别担心,”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调侃,“真是太可惜了,都没喝上我家茹茹做的汤。”

    “喝汤倒是小事,”沈欣茹还是放心不下她,“你那边真没事吧?有事你跟我说,别瞒着我。”

    “知道知道。”容艺又看了眼游赐,对着电话另一头道,“那我先挂了啊茹茹,等我忙好了打给你。”

    “去吧去吧,有什么麻烦跟我说。”

    “好。”

    容艺挂断电话,将手机连带着充电宝都放在另一边的椅子上。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恰这时,面前出现一个勺子。

    她抬头,看见游赐手里端着碗馄饨,应该是他刚刚出去买的。

    “吃。”游赐言简意赅。

    容艺讪讪接过勺子:“谢了啊。”

    游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好脾气地拿着碗。因为某人现在正在吊盐水,一只手没办法吃东西。

    容艺不太熟练地用左手捏着勺子,然后在馄饨汤里舀了一下。

    嘶。没舀起来。

    她看了游赐一眼。

    游赐也回看她一眼。

    两个人面面相觑。

    容艺求助的眼神都快写在脸上了。但不知道游赐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愣是没坑一声。

    容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使用不熟练的左手。这一次还算幸运,她总算舀起了一只馄饨。

    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张开嘴,还没吃呢,“啪嗒”一声,馄饨直接掉地上了。

    服了。

    容艺把勺子往碗里一丢,硬气道:“你吃吧,我不饿。”丢什么也不能丢面子,要她主动开口向游赐求助,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肚子就像是故意跟她做对似的,又不适时地叫了起来——咕咕。甚至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容艺想死的心都快有了。

    游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伸手扶起汤勺,舀起一只皮薄馅大的小馄饨。

    由于刚出锅的缘故,小馄饨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他心细,还特意吹了吹,直到热气消了些,他才吭声:“张嘴。”

    容艺看了他一眼。

    他又重复了一遍:“张嘴。”

    下一秒,手舀着馄饨递进到她的嘴边。

    容艺饿的慌,实在硬气不下去了。

    便不情不愿地张开嘴,把那只馄饨吞了下去。

    边嚼还边不忘说一句“谢谢。”

    可爱的要命。

    游赐如法炮制,又舀起一只。

    “张嘴。”

    一回生二回熟,容艺这次倒是温顺了许多。慢条斯理地吞下第二只。

    也许是太久没吃馄饨了,今天这馄饨居然还挺对她胃口,没一会儿,她就把一整碗馄饨吃了个干净。

    游赐将剩下的餐盒垃圾拿出去丢掉。

    容艺生了自己一小会闷气。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好哄,还偏偏将那碗馄饨吃的这么干净。

    现在欠游赐的,似乎更加多了。

    她可不想这么欠着他。

    游赐回来的时候,她不情不愿地叫了他一声:“喂。”

    游赐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容艺扁着嘴:“那碗馄饨多少钱?医药费多少?我转给你。”

    游赐有点不太高兴:“不用。”

    “那怎么行?”容艺可不想在这方面欠着他。

    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她向来最害怕欠着人情了。

    游赐阴郁着面孔,一板一眼地报数:“馄饨五块,盐水十五,药三十五。”

    “四十五对吧?”容艺掏出手机,向他转账,“过去了。”

    转的倒是挺快,就是这个数学不太好。

    五加十五,再加三十五,怎么可能是四十五?

    不过游赐没戳穿,还应了个:“对。”

    在她面前,他根本就没原则。所有的底线都是为了不喜欢的人设置的。

    而容艺不一样,她就是他的底线和原则。

    转完了钱,容艺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游赐坐在她身边,安静地陪她把盐水挂完。

    也不知道等这盐水吊完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这一来,容艺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欠着他:“你可以先走的,我自己在这等盐水挂完就行。”

    游赐扫她一眼:“你一个人能行?”

    容艺才想起自己的脚还走不了路。罢了,不行。

    她尴尬地顺了顺头发。把快要嘴边的话又默默地收回去。

    被雨淋湿的头发现在总算干了,兀自垂落在她的前胸。似乎又长长了些。而她身上还穿着游赐的外套。

    香香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手伸进裤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摸到她想找到的东西后,她拿出来,握在手心里。

    神秘兮兮地把拳头伸到他面前,对他笑:“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算是感谢你今天帮忙。”

    游赐扫了一眼她的拳头。她皮肤很白,小小的拳头里攥着什么东西。

    “猜猜是什么?”

    游赐看着她,摇了下头。

    “当当当当。”容艺摊开手心,露出里面银质的小狗爪挂牌,“小狗挂牌。”

    游赐还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气氛闪过一丝尴尬。

    照理说,像游赐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自然也看不上这样廉价的一块小狗挂牌。

    不过容艺是谁?

    她张口就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狗挂牌,是我刚刚去山上求来的,能保平安的。”

    反正那个小男孩也说过“能保平安”之类的话术,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也没骗人。

    “本来想自己留着的,”容艺眼睛眨了下,故作惋惜道,“但是念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就忍痛割爱,送给你了。”

    游赐喉结滑动了下。

    “你靠近点,我给你戴上。”容艺笑。

    游赐没动。

    容艺皱了下眉:“怎么了,你不想要么?”

    这小狗挂牌看起来也怪廉价的,根本就送不出手。

    游赐不想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容艺后知后觉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提这一嘴了。现在好了,又尴尬了。

    空气静默了一秒。

    “不是,”游赐摇了下头。

    然后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坚定道:“想要的。”

    第45章 祸端

    说这话时, 他眼睫低垂。

    额际被雨淋湿的碎发垂落下来,五官轮廓干净又寂灭。

    “想要的。”

    见容艺没反应,他又很轻很轻地复述了一遍。

    话音有些烫耳。

    黑色碎发向下刺着他的眼睛, 有点扎。他抬起眼睛,看向容艺。

    不知怎么地,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秒,容艺失了神。手里还攥着那根小狗挂牌。

    他的眼睛很好看, 深邃又澄澈。里面有掩藏不住的情绪。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但很容易让人沉溺。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对视, 容艺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

    她别过眼睛,藏住心头翻涌的情绪, 尽可能镇定道:“别这样看我啊,搞得我像故意欺负你似的。”

    然后又吸了下鼻子:“想要的话,给你就是了。”

    “呐, 拿去。”

    她摊出手, 故意装出一副惋惜的不行的样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保平安的,要不是你帮了我, 我才舍不得给你呢。”

    她挺会演戏, 言辞恳切, 这么一说, 就跟真的似的。

    游赐垂眸低看了一眼她的手。

    她手很白, 指节纤细,尾端微微发红。在她的掌心,安静地躺着那根黑绳银质的小狗爪挂牌。

    “不拿去么?”

    见游赐长时间没动作,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会戴。”

    游赐看着她,语调慢条斯理。

    像是在故意磨她。

    言下之意, 是要容艺帮他戴。

    要论演戏,他可不见得比容艺差。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很简单的啊,你看把锁扣解开,然后再合上不就行了。”

    容艺扁了下嘴,搞不明白这个游赐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我单手都行。”顺带着又演示了一遍。

    “还是,不会。”

    少年轻掀着眼皮,说起谎来滴水不漏。

    “行吧。”容艺无话可说,杏眼微抬,“那你靠过来点,我给你戴 。”

    “好。”

    下一秒,游赐果真靠近了点。

    但他个子高,容艺戴起来不方便。

    正想说他这么高她怎么戴得上,少年却仿佛能感知她心意似的,温顺地低了下头。

    十八岁的游赐这辈子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唯一的一次低头,是向他心爱的女孩。

    容艺顿了下。

    少年身上清浅的木质清香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淡淡地萦绕在她的身周。

    宽松的白色短袖往下滑,露出他后颈处突起的骨骼。已经隐隐有了成熟男性的张力色彩。

    很欲很迷人。

    她心脏止不住跳了又跳。

    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那枚小狗挂牌绕过他的脖颈:“你捏一下,我给你扣上。”

    她一只手还在吊盐水,只能勉强用另一只手给他系锁扣。但这样不太好系。

    “好。”游赐应了声。

    然后向后颈伸出手去抓挂绳的两端。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容艺的手还没来得及退,就刚好被游赐伸过来的手抓了个正着。

    她屏息,瞳孔骤然放大。

    游赐指腹微凉,触碰的一刹那,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容艺吞咽了口口水:“捏绳子啊。”说完又嘟囔了一句,“你捏我干什么。”

    游赐不动声色地移动手指,抓着绳子的两端:“没注意到。”

    眼底沉溺着几分餍足的欲色。

    容艺凑近了些,试图替他系上锁扣。

    可偏偏左手用不习惯,硬生生系了老半天。在这个过程中,手总是难免要碰到他的后颈皮肤的,磨的它很难受。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硬是耗了老半天,最后才勉强系上。

    “好了,系好了。”她如释重负道。

    游赐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身上清浅好闻又干净的淡香充溢在容艺的鼻息。

    胸前正垂挂着那根被戴好的小狗挂牌。由于他起身的缘故,止不住地晃动着,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黑绳、银链。

    虽然小巧又可爱,但看上去却十分廉价,和他矜冷的气质对比起来,简直违和的不得了。

    容艺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忍不住嗤笑起来,然后又继续忽悠道:“这可是我辛苦求来的,你别弄丢了啊。”

    “好。”游赐应了声。

    然后低下头,轻轻抓了一下绳子尾端的小狗爪。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它。一遍又一遍,细细感知它的纹理。廉价的银质项链难免有些粗糙,不过他却并不以为意。

    这是容艺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他怎么会弄丢?他又怎么会舍得弄丢?-

    吊完盐水以后,容艺稍微舒服了些。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还能听得见噼噼啪啪没有落完的雨声。

    “回家么?”游赐主动问她,对于他这样沉默寡言的人来说,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示好。

    “当然回。”容艺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

    医生说伤势没什么大碍,修养个几周就会好的。

    “我是说,回我家。”游赐垂着眼睫,不动声色地补充了句。

    容艺看了他一眼:“我说的也是回你家啊。”

    难道她刚刚表述的不够清晰么?

    “别忘了,我可是给你交过房租的。你该不会要赶我走吧?”

    “不会。”游赐眼睫扫了下她的脚踝,“走得了么?”

    “废话。”那肯定走不了。

    容艺把手伸出去,没什么遮拦道:“扶我。”

    游赐喉间压住一声隐匿的低笑。

    然后伸手扶住了她。

    正合他意-

    游赐打了车。回到篁蕴公馆。

    只刚打开房门,小猫就兴冲冲地迎了上来。看清楚是容艺以后,反而更加殷勤了,疯狂地绕着她打圈。

    容艺低下身子,摸了摸。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诧异:“怎么胖了这么多?”

    她怎么记得某人明明说的是小猫因为过度思念她都吃不好睡不好的么?

    怎么没有瘦去就算了,反而还胖了这么多?

    游赐走到冰箱前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容艺忍不住,问:“你喂的?”

    游赐呛了口,眼睛闪过一丝红:“阿姨喂的。”

    容艺这才将信将疑地“哦”了声。

    这倒也是。

    她记得游赐说过自己对猫过敏的。再加上她之前把小猫领进门的时候,他那个极度不情愿的表情历历在目。要是说小猫是他喂的,那才不可信。

    “你这几天过敏了吗?”

    这时候才想起关心他来。

    游赐扔掉被喝完的矿泉水瓶,表情很淡:“嗯,过敏了。很严重。”

    “啊?”容艺瞬间眉心蹙在一起,“去看过医生了吗?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

    “给你带来麻烦了。”容艺叹了口气,一边给猫咪顺毛,一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明天就可以送走它了。”

    说完,她仰起脸,问:“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鱼他们,就是和我们一起打过比赛的,她想要收养猫。”

    “有印象。”但不记得了。

    不是谁都能被他记在心里的-

    翌日,容艺骑着小电瓶车,特意把猫挎在前面,然后去约定的地方找俞思妤。

    俞思妤给她的是她家的地址,但小巷子七拐八拐的,容艺愣是没找到。

    她脚还没好全,只能勉强停在小巷子口,用另一只脚点地。等着俞思妤出现。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见俞思妤的身影。

    小猫伏在前座,仰起脸,朝她不安分地叫叫。

    “乖,你主人等会就来了。”容艺低声哄,说完又掏出手机,准备给俞思妤打电话。

    电话刚拨通过去,对面就接起来,俞思妤的声音爽朗又甜腻:“来了来了,容容。”

    下一秒,就听见机车轰鸣的声音。

    容艺皱了下眉。

    一辆机车稳稳停在她面前。

    “容容!”俞思妤从后座上下来,头上还罩着一个可爱的白色HelloKitty头盔。

    庞龙停稳车,还没顾上摘自己的头盔,就先拉过俞思妤:“别动。”

    然后替她解开头盔下面的扣。

    他个子高,穿一件黑色的无袖宽松背心,臂膀宽阔,上面有纹身,皮肤被晒得有些黑。骨骼倒是挺结实。

    俞思妤站他面前,身高差就更加明显了。

    “知道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嘴。任由庞龙俯下身子替她解开头盔。

    这头盔是庞龙给她买的。特意挑的是她喜欢的可爱元素。

    “好了。”头盔被摘下来。

    俞思妤顺了顺头发,然后兴冲冲朝容艺走过来:“好久没见,想死你了容容。”

    自来熟般,抱了下容艺。

    “来晚了点,都怪庞龙,非得拉着我去见个他的朋友。”

    庞龙没吭声,自顾自解开他黑色的头盔挂在机车前柄。他五官很硬朗,耳骨上打着黑色的耳钉,眉眼淡漠,看起来就是一副混不吝的野狗样子。

    他很耐心地靠在一边,看俞思妤和容艺交谈。

    对于这样的一个社会哥来说,他仅有的一点好脾气,全用在俞思妤身上了。

    俞思妤放开容艺,眼睛弯弯的挂着笑:“走,去我家坐会儿。”

    “不了,我还有事情。”容艺找了个借口拒绝,“先把猫给你。”说完,她就把一直乖乖趴在前座的小猫拎起来。

    俞思妤抱过来,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忍不住夸:“好可爱啊。”又看了眼容艺:“容容,你真舍得给我啊?”

    “嗯,养不了。”容艺回答的很诚实,又拿出小猫没吃完的猫粮,“这个也给你。”

    俞思妤一只手拿不下这么多东西,便喊庞龙:“龙龙,你过来,我拿不了。”

    “又要拿什么?”庞龙嘴上虽稍显不耐烦,但还是很听话地走过来。

    “猫粮。”俞思妤用下巴指了指,“帮我拿一下。”

    庞龙没好气地接过来。

    俞思妤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凶?”

    “哪儿凶了?”庞龙俯身看她,嘴角挂着懒散的笑,“你是真没见过我凶的样子。”

    容艺嗤笑一声。庞龙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她认识庞龙好几年,他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劲儿。可要真打起架来,绝不会手软。

    而且,在俞思妤之前,庞龙虽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她从来没见过庞龙对她们有一丝一毫的上心。

    俞思妤算是他的例外。真应了那句“甜妹无敌”。

    果然,再坏再野的社会哥,也逃不开小甜妹的漩涡。

    容艺八卦了一句:“怎么,和好了?”

    之前俞思妤耽搁了好久没来领猫,就是因为和庞龙闹分手,没精力来照顾小猫。

    俞思妤低着头,眼睫毛很长,圆脸上噙着傲娇的笑:“对啊,和好了。”

    又抬起脸,看向容艺,嗔怪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也不知道是谁,非得冒着深夜的大雨,堵在我家门口,死活不允许我说分手的。”

    庞龙眉心跳了一下,有些恶狠狠的:“少给我提那两个字。”

    “容容你看,他是不是很过分?”俞思妤嘟了下嘴。

    容艺只是笑而不语。

    能让庞龙不惜一切、放下面子的,也就只有俞思妤了。

    “哪儿过分了?”庞龙皱眉。

    “帮我抱一下猫,它好沉。”俞思妤没搭腔他上一个问题,兀自把猫丢给他。

    这猫现在被游赐喂的确实有点沉。

    庞龙向来最烦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他蹙着的眉心越来越紧。

    俞思妤却很适时地撒了个娇:“龙龙,你最好了,对不对呀,你肯定会帮我抱小猫的,你看它多可爱。跟你一样可爱。”

    庞龙?居然能跟可爱扯上关系?

    容艺咳嗽了声。

    但这一招却对庞龙来说很受用。

    果不其然,庞龙阴沉的脸色舒缓了些,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行吧。”他勉为其难地拎着小猫背脊上柔软的皮肤。

    “不要这样抱,它这样会不舒服的。”俞思妤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声音又甜又软。

    庞龙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

    “这样才对嘛。”俞思妤嘴角噙着笑。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容艺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就是没有眼力见了,除了耽误人家两小情侣打情骂俏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

    便扯了个借口要走:“我得先回去了,家里衣服没收,我怕等会要下雨。”

    “这么快就要走吗?”俞思妤看了眼天色,天空乌压压的,好像确实有下雨的可能,她想了会,对容艺说,“容容,你在这里等我会,我家里有亲戚寄了点话梅干来,我给你去拿点。”

    “不用……”容艺刚想拒绝,但俞思妤已经扒拉着两条腿跑远了。

    算了,就让她去拿吧。

    俞思妤走了,小巷子里就只剩下她和庞龙两个人。

    庞龙抱着猫的姿势不太娴熟,堂堂一个社会哥为爱折腰后,居然能变得这么温顺,这也是容艺所意料不到的。

    “好好对小鱼,她是挺好的一个女孩子。”容艺忍不住操心地多了句嘴。

    巷口刚好有一阵风席卷而过,吹起她飘逸的黑色长发。虽然素面朝天,但她五官实在生的太过优越,仅仅是一道风吹过,她发丝摇晃,美的摄人心魄。

    “知道。”不用容艺提醒,他也是会好好对俞思妤的。

    他庞龙,这辈子没在任何人身上栽过。

    俞思妤,是他的第一次失手。

    容艺嗤笑了声:“要是以前被你打过的那些人,看见你现在这副温顺的样子,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庞龙挺直背脊,笑的满不在乎,爽朗又倦怠:“老子管他们怎么想。”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反正他庞龙爱俞思妤,是改变不了的事情。

    ……

    “好了好了,萱萱,别想那么多了。”周宛柔走在项盈萱身旁,“那游赐又有什么好的,你都为他伤心这么久了。”

    项盈萱眼睛有些肿,擦了擦眼睛以后,语气任性至极:“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

    周宛柔有些头疼。

    兀自翻了个白眼,她没想到项盈萱是这么个恋爱脑。

    当初她选择跟她做朋友,就是因为项盈萱家里比较有钱。

    可谁知项盈萱却处处被容艺压一头。

    作为项盈萱的朋友,周宛柔自然也不喜欢容艺。

    “萱萱,你想想,”她头脑要比项盈萱要更清醒些,“为什么游赐来的第一天,会选择跟容艺做同桌呢?”

    项盈萱心下一滞。

    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

    “你是说,他们认识?”

    周宛柔点了下头,摸了下自己发间别着的那枚盗版Gucci发夹,特意拉长了语调,像是为了增加神秘感:“而且,我感觉他们绝对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搞不好,就是容艺故意不让他给你联系方式的,想要以此来气你。”

    项盈萱迟疑道:“不会吧,号码倒是他主动给我的。可能只是不小心写错了。”

    周宛柔翻了个白眼,想要继续激化项盈萱和容艺之间的矛盾。

    “反正,容艺肯定不会让你好过,说不定,她知道你喜欢游赐,所以私底下也故意接近游赐呢。”

    项盈萱没什么主见,听她这样说,心里泛起一阵无名之火:“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周宛柔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刚好看见巷角骑坐在小电瓶车上的容艺,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个个子高高的陌生男性。

    由于背对着的缘故,看不清那男生的脸。

    周宛柔拍拍项盈萱,怕打草惊蛇,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你看,那是谁?”

    项盈萱顿住脚步,看清楚了,是容艺。

    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气愤的神态。

    “那男的,不会又是她暧昧的对象之一吧?”周宛柔嘴角浮起一阵轻蔑的笑,有些刺耳,她在故意激怒项盈萱。

    她向后撩了一把头发,露出狭长上挑的眼睛。她这人很精明,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会主动挑明。

    而是善于运用人性的心理,来激化别人之间的矛盾,从而变相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这句话很巧妙。用的是“又”。

    因为项盈萱之前好感过的男生,无一例外都暗恋过容艺。

    当然,她也有个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暗恋唐煜,很多很多年了。

    之前唐煜每次来她们班接近容艺的时候,她都会暗中记录下来。

    唐煜每次来到她们班门口,她都会很紧张地把扎好的头发解开又扎好,不安地看好几十遍小镜子,想要用自己最美好的状态和他打照面。

    可偏偏她生的太过平庸不起眼。

    唐煜愣是对她没一点印象。

    记忆里,唐煜只跟她说过三次话,三次都是为了让她叫醒大课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容艺,他给她带了新的小零食。

    一想到这,她眼底就又闪过一丝嫉妒。

    唐煜毕了业后,去了外地念大学。她托了好多人,才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在加上他以后,她惴惴不安了一整天,想了一整天的措辞,愣是不敢跟他打招呼。

    最后,还是勉强鼓起勇气发了一个问候。

    周周不喝粥:【学长你好,我是高二十五班的周宛柔,很高兴认识你呀。】

    对方一直没回。

    到了第二天,才回。

    她点开一看。

    唐火日立:【那你应该认识容艺的吧?】

    心脏瞬间碎裂。

    她小心翼翼、纠结了一万遍才加上的人,心底却挂念的是另一个人。

    不过这个秘密她掩盖的很好,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气死我了,别看了,看了就烦。”项盈萱是个暴脾气,忍不了一点,眼不见心为静,下意识转过身要往反方向走。

    她本来就是为了散心才同好闺蜜周宛柔一起出来玩的。结果偏偏这么晦气,遇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别走啊。”周宛柔扯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耳边,对着她耳语,“你是不是傻,你想,要是她的真面目败露在你的游赐面前……”

    “对。”项盈萱立刻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少女跨坐在电瓶车上,而她身边的庞龙只有个背影,不过有个背影也就足够了。

    项盈萱不想知道这人是谁,只想拍下容艺“暧昧”的证据。

    看着手机里被拍下的照片,她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总有一天,她会压过容艺的。

    怕被发现,她们两个拍完照片以后,很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走了没多久,俞思妤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大桶话梅干。

    她眼睛笑起来很圆,里面像倒映着星河:“容容,话梅干给你吃,我一个在平礼的亲戚给我寄的,特别好吃。”

    平礼。

    容艺心头被触动了一下。脑海里飞快闪过游赐那个奇怪的“小姨”来。

    “太多了,吃不下这么多的。”

    “没事儿,慢慢吃嘛。”俞思妤这人热情又大方,亲和力特别强,“真的特别好吃。”

    也不顾容艺吃不吃得下,只管一个劲儿地塞给她。

    容艺拗不过她,最后也只得收下了。

    “谢谢啊。”

    “跟我谢什么。”俞思妤是那种很乖的邻家小女孩,笑的很甜。

    一旁的庞龙轻撩着眼皮,语调漫不经心:“俞思妤,那我呢?你都给别人了,我没有么?”

    明里暗里都在吃醋。

    俞思妤抓起他青筋错起的手掌,小声求着情:“不要生气,家里还有很多呢,想吃的话,随时都有。”

    庞龙这才满意地淡声笑了下。

    容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告辞:“我先走了,下次见,小鱼。”

    “好,路上小心点。”俞思妤冲她挥了挥手。

    庞龙手上拎着的那只小猫也不舍地叫了几声。

    容艺有点舍不得,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乖,有机会就来看你。”

    和小猫相处了这么久,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小猫仰起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低声叫着,声音到后面都有些哑了。

    容艺怕再留久了更舍不得,便拧动车把手,说了句:“走了。”

    黎新言留下的这辆小电瓶车速度倒是挺快,没三两下就消失在巷口拐角处。

    容艺七拐八拐,总算离开了这里。

    从狭仄的小路奔向宽阔的柏油路。

    街口的红绿灯刚好闪成红色。她单脚点地,等着红灯过去。

    绿灯总算亮起,她正准备转向另一条岔道。

    突然有一辆银色的轿车别停了她。

    她惊险地刹住车,好在刹车及时,她没撞上那车。但由于刹车太急,她那只受伤的脚也撑在了地上。

    脚腕处瞬间升起一阵熟悉的疼痛。

    天色有点暗,她发丝在飞扬。强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将眉头皱了又皱,额头瞬间沁出了细密的薄汗。

    刚想对着那辆不守交通规则的车破口大骂。

    只见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女人精致小巧的脸颊。

    她戴一幅墨镜,嘴唇很红。

    语调淡淡然:“找了你好久。”

    容艺死死盯着她。

    那女人抬手利落地将脸上那副墨镜摘下来。

    墨镜摘落的那一秒,一张精致明艳的脸显露出来。

    容艺认出她是游赐那个所谓的阿姨。

    她嘴角轻勾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姿态扫了眼容艺。只近距离地看了一眼,她眼瞳就忍不住轻轻震颤了下。

    这小姑娘生的确实漂亮,在人群中很有辨识性,是看了一眼就会想要多看第二眼的那种类型。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劲劲的个性来。

    也难怪游赐会心甘情愿惦念这么久。

    温书颖轻蔑地笑了声:“我们谈谈?”

    第46章 别走

    “你这脚没事吧?”

    温书颖坐她对面, 慢条斯理地轻吹了口热咖啡,微抿了口。

    乌黑浓密的长发宛若茂密的海藻,柔和地垂落在她的前胸。由于保养得当的缘故, 看起来很有光泽感。

    容艺也没露怯,直勾勾地盯着她:“有话直说。”

    温书颖嗤笑了声,放下咖啡。

    “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窗外天色黑压压的,起风了。时而有光, 时而转阴。光影交叠穿梭, 将温书颖的面庞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你大概能猜到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容艺轻笑了声:“当然是为了游赐。”

    废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答案。

    “嗯,”温书颖看了一眼自己的美甲, 语调慵懒却又漫不经心,“我姐死的早,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偏又叛逆, 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 非要来这么个地方。”

    话音刚落,她脸上又勾起一抹欲盖弥彰的笑:“当然,我不是说这里不好啊,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容艺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也配合地没戳破:“我懂。”

    温书颖忍不住又低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把他带回平礼去。”

    说完又晃了晃手上的紫玉镯子, 缓慢地抬眸。

    珠光的眼影在光影的折射下宛如危险的银蛇, 她美的很柔和,但目光却是冷峻犀利的:“但你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肯走么?”

    容艺摇了下头, 想了会:“是因为他不喜欢平礼?”

    “这也确实是一个原因。”温书颖点了下头,“他爸不怎么管他, 上个月还娶了个新老婆。”

    容艺顿了下。她并不知道这些事。

    “游赐,他知道么?”

    “我估计是知道的,他爸也联系不上他,就算联系上了,就他那个性子,也是断断不肯去的。”

    “嗯。”

    “你也知道,很快你们就要高三了,我姐就这么个孩子,他爸不管他,我总不可能不管他吧。”

    容艺听明白她话里面的意思,又问:“所以你才会想要带游赐回平礼?”

    “嗯,先带回平礼,再慢慢规划他以后的路子,大概率是要出国的。”

    出国。

    容艺默默在心底复述了一遍这两个字眼。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游赐了?

    “挺好的。”

    她嘴角还是带着笑,但那抹笑却已变得十分苦涩。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游赐他不愿意走。”

    “为什么?”容艺忍不住问。

    温书颖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笑:“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

    温书颖噗嗤一声笑出来,内心却在暗暗慨叹游赐这小子也是真闷,喜欢人家这么长时间,一点进展没有就算了,结果人家还一点都不知情。

    真不愧是她那个犟种恋爱脑姐姐生的好儿子。

    “因为,他,”她凑近了些,故意拉长了音调,“喜、欢、你啊。”

    容艺瞳孔放大了些。

    喜欢她?

    怎么可能?

    从她认识他以来,他都是一副冷的能冻死人的腔调。和她之间,也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每次见面,也总是隔的远远的。

    再说了,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他说过,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子的。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小游这个人呢,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声张,”温书颖顿了顿,“可你仔细想想,你不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很巧合么?比如,这么大个家,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能住进来?”

    巧合……

    经温书颖这么一提醒,一向神经大条的她脑海里这才闪过许多件“巧合”到离奇的事情来。

    桩桩件件,都没有办法用“巧合”二字来解释。

    “他谁都不听,固执得很,”温书颖眯起眼睛,“但我想,也许他会听你的。”

    “所以,你是希望我帮你劝说游赐?”

    容艺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目的,于是当机立断挑破。

    “正确。”温书颖噙着慵懒的笑。

    她就喜欢这样直爽明了的对话。一点儿也不费劲。

    闻言,容艺轻撩了一下垂在前胸的长发,熟稔地将其绕至耳后,露出她白皙明艳的面庞,语调纯真无害:“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窗外的乌云恰好在此刻聚集在一块,有一圈阴影打下来,衬得容艺五官分外深邃。

    叫人摸不透她内心在想些什么。

    温书颖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不过她温书颖是谁,怎么可能就这么被问倒。

    她很快不动声色地镇定下情绪:“和我合作嘛,当然是有好处的。”

    “我是缺钱,”容艺反唇相讥:“可是,钱对我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吸引力。”

    温书颖重新凝神,将容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孩。

    也难怪她那个小外甥会对她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

    她没急着劝解,而是换了话题:“我想,你也是喜欢他的吧?”

    这一问直击容艺心里最深处的防线。

    她喜欢游赐吗?

    曾经,她一度试图否认,可那终归是掩耳盗铃罢了。

    没错,她是喜欢游赐的。

    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喜欢上游赐了。所以才会因为他吃醋、因为他难过。

    她没回答。

    但温书颖已经看穿了她。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想,你该好好为他的前途考虑考虑。”

    温书颖又抿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外面的乌云堆积成一大团,十分骇人,“你明白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的。”

    容艺眉心跳了下。

    是啊,像游赐这样的人,留在伏海无异于是对他璀璨人生的摧残。

    他应该去更好的地方的。

    她喉间突然一酸。

    额间的碎发落下来,她轻勾着绕到耳后,抬眸,微笑:“快下雨了,我得先走了。恕不奉陪。”

    然后在温书颖反应过来,就起身往门外走。

    脚踝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走起来不是很稳当,一瘸一拐的,但是脊背却挺的很直。

    真是很有个性的一个小姑娘呢。

    温书颖轻嗤:“你叫容艺对吧?”

    容艺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对。”

    温书颖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另一只手半撑着下颏,欠着笑:“我还挺喜欢你的。”

    容艺也回了一个笑:“我也是。”

    说完,便脚步没停地推开玻璃门而去。

    温书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轻蔑地低笑-

    雨还算识相,是在容艺到了篁蕴公馆后才下的。

    游赐在餐厅吃晚餐,她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过来吃饭。”

    容艺也没拒绝,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桌子上的菜肴丰盛又美味,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嘴中,饱满的汤汁在口腔中漫溢,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阿姨来过了?”

    “嗯。”游赐淡淡应了声,转而抬眸,问她:“你去哪儿了?”

    容艺喝了口鱼汤:“我把猫送给小鱼了。”一口鱼汤下肚,十分鲜美,她没提遇见温书颖这事儿。

    在温书颖面前,她看似是拒不合作的态度。

    但事实上,她听进去了。

    “脚还疼么?”游赐垂下眼睛。

    “好多了。”汤里面有根鱼刺,容艺呛了口。

    游赐急忙递给纸巾给她。

    “谢谢。”容艺用纸巾擦了擦嘴,抬眼和他对视的那一刹那,切切实实看见了他眉心间藏着的那抹担心。

    温书颖说的那句“他喜欢你”又鬼使神差地浮溢上她的心头。

    她继续喝汤,但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试探性:“你会回平礼么?”

    游赐明显愣了些。

    “不回。”

    “为什么不回呢?伏海又不好,这里这么落后,平礼多好。”

    游赐扫了她一眼,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很幽邃。

    “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容艺咳嗽了声,极不自然道:“没啊,我是突然想起你说过你是从平礼来的,这不,好奇问了下嘛。”

    游赐没说话。

    容艺试探性问:“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

    游赐把筷子搁下:“没有。”

    容艺看着他,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她知道伏海终归是留不住他的,

    一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她就控制不住地难受。

    “我可能,之后就不住在这里了。”她噙着笑,但那笑却是苦涩的。

    回来的路上,她早就想好了——她决定搬出去。

    “为什么?”游赐眼底闪过一丝猩红,语气稍显急促。

    “没什么,我在这里也够久了,一直叨扰你也不好。”容艺咬着筷子末端,随便扯了个借口。

    “你没有叨扰我。”

    容艺轻笑了声,没回答这句话,撂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说完她就转身,拎了包上楼。

    游赐静默地坐在原处,看见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楼梯转角。

    眼睫耷拉下来,墙角的监控转动着,猩红的光晕落了他一身。

    他慢条斯理地用调羹将鱼刺挑去,汤还是温温热的。

    但他只是看着,一口也没喝。

    他隐约能能猜到,应该是温书颖找过她了。

    而她这个反应,也变相说明了——她选择不要他-

    容艺回到房间,合上门。

    锁扣扣上,“咔哒”一声响。

    她整个人都陷进了一片黑暗里。

    房间里没有小猫叫声,一时间倒还清净不少。

    她按开灯光,房间瞬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昏黄光晕。

    正准备收拾收拾衣物,却听见门外有人轻扣。

    她放下手头的衣服,走到房门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游赐。

    他个子高,淡淡垂着眸,浑身散发阴郁的气息,叫人不敢逼近分毫。

    容艺靠在门边,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她从没见过游赐这样。

    “有事?”

    “你准备走?”

    容艺点了下头:“但还没有那么快。”她还没想好离开这里要去哪里。

    游赐气息有些不稳。房间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的脖颈上青筋迭起。

    很努力地压抑情绪,可是却一点也压不住。

    他垂眼,俯身凑近容艺,只剩咫尺距离。

    他的五官近在眼前,近到能感知到他的呼吸。

    容艺心脏忍不住狂跳。

    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喑哑。

    “能不能,不走?”

    他眼底的猩红又翻涌上来,和容艺平时所见到的那个克己复礼的游赐截然相反。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游赐,有些陌生。

    她强装镇定,微微欠着笑:“离开是我思考了很久的事情。”

    在听到她回答的那一秒,游赐微微阖眼,止不住地发抖。

    “就那么想离开我?”

    眼睛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病态又极端的疯狂。尖锐又让人刺痛。

    容艺缩在门后面,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温书颖跟你说了什么?”

    容艺顿了顿:“她什么也没跟我说。”

    好一个什么也没说。

    游赐缓缓抬眸,定定地看向她。目光里全是寂灭的肃杀之气。

    容艺别过目光去:“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觉了。明天再说吧。”

    下意识要关门,想要把游赐隔绝在门外。

    可偏偏游赐伸手抵住了门。仅一只手,就能轻松地抵住。

    门半开不关的,合不上。

    “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游赐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容艺,看着我。”

    “别抓我。”容艺尽可能地挣扎。

    但游赐握的很紧很紧,紧到她无法挣开。

    少年的影子轻轻罩在她身上。

    他眼睛红红的,说不上是愠怒或是委屈。

    小狗挂牌从他宽松的短袖领口掉出来,止不住地晃悠。

    “既然你见过温书颖了,那么,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了吧?”游赐垂着眼看向她。

    他眼睫长而浓密,总是会在眼睑下方垂落出一层淡淡的阴翳,看上去分外阴郁,自带一股疏离的寒意。

    容艺手腕被他攥的有些发红,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游赐,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少年微俯着身子,偏执地攥着她的手腕,不容许她放开一丝一毫。他要把她禁锢在他的手心里。

    察觉到容艺想要挣脱开他的举动,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你为什么发抖?”

    “你抓疼我了。”容艺皱眉。

    像被电了下,游赐很快放开,“还疼么?”

    容艺揉了揉手腕,上面已经发红了。

    她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讨厌我?”

    游赐垂着眼睛,清隽的五官又带上一层委屈的色彩。

    容艺仰起脸,看着他:“不是。”

    少年个子很高,纵使她有一米六七,但在他面前,也显得分外娇小。同他说话时,总是不可避免要仰起脸。

    “那就好。”

    “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还是要赶他走。

    游赐眼底的失望又重新席卷回来,而且相较上一次,这一次更甚。

    “不准睡。”他声音很哑,像在闹脾气。领口处的那枚小狗挂牌一直在晃荡。

    自从容艺给他戴上以后,他就没舍得摘下。

    “不、准。”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头很痛,游赐,听话。”容艺皱着眉。

    头疼是假,想支开他才是真。

    她又何尝不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呢?

    可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他们终究是云泥之别,她深知自己再这般沉溺下去,于他、于自己,都是无益的。

    说完,便要关上门。

    这一次,游赐反应很快,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游赐,你疯了?”容艺一边被他带着走,一边拼命捶打他的手腕。

    游赐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房间里一片黑洞洞的黑。

    没有容艺在的每一个日子里,他都是只身一人在这片黑暗中度过的。

    他本可以接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

    最令他接受不了的,是容艺说要离开他。

    开了灯,一路将容艺带到那个他用来珍藏秘密的檀木柜前。

    他放开容艺的手,将一枚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手心:“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打开它。”

    手腕还在发红,容艺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里面是一枚钥匙。

    她抬起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眼泪。

    她闭了闭眼,□□了下情绪,然后又试图把钥匙还给游赐:“我不想看。”

    “游赐,你应当回平礼去,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替他考虑更长远的未来。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每一句刺向游赐的话都是双向的,她的心又何尝不在破碎着呢?

    游赐没说话,但脸色已是阴郁至极,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伏海,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容艺。”

    钥匙没拿稳,直接摔在地面上。

    游赐看着她:“那时你多明媚。”

    容艺心脏在痛。

    “也许你记不得了,但我却真真切切地喜欢了你两年,并且,还会继续喜欢下去。”游赐自嘲地低笑一声。

    然后捡起钥匙:“你不想看的话,就算了。早点休息。”

    容艺攥住他,眼神里是隐隐的痛:“所以,你说过的,那个喜欢了两年之久的女生,其实是我?”

    “嗯。”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精心设计的?包括我住进你家里?”

    “嗯。”

    “钥匙给我。”

    游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容艺向着他伸出手:“给我,我想看。”

    游赐轻轻把那枚钥匙按进她的手心里,又慢条斯理地合上她的手指。

    容艺手一直在抖。

    借着这枚钥匙,她按照顺序,依次打开了所有的柜门。

    所有她不记得的物事,全由游赐悉心收集好,封存在其中。

    她颤抖地拿出那本泛黄的牛皮日记本。上次她还因为这个本子吃过醋,没想到,里面所记录的每一条,都是关于她。

    眼泪忍不住砸落。

    在她忍痛活下去的这十八年里,本来以为没有人会爱她的。可偏偏游赐出现,告诉她,他是如此认真又执着地喜欢着她。

    她是值得被爱的。

    “容艺,你知道么,我很乖的,”游赐声音很哑,“你说让我不要抽烟,我就再也没抽过了。”

    眼泪开始决堤。

    游赐却以为她是在害怕。

    “你是不是更讨厌我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容艺喉间无比酸涩,一个字也没办法往外说。

    游赐却以为她是默认了。

    他苦涩一笑。

    “我不想回平礼,我在那里过的不好。”

    “没有人管我。”

    说完又转而看向容艺。

    “可我在这里,你会管我。”

    “你说叫我不要抽烟,叫我受伤去医院,我都听话了。”

    “所以……容艺,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我想要……你再管管我……管管我……”

    “别不管我。”

    下一秒,怀中一阵温热。

    游赐呼吸一窒——容艺抱住了他。

    她执拗地伸出手,绕住他的腰,一点一点圈住,加深力度。

    少女的绵软轻轻抵着他腰腹的坚实,让他一瞬间有些晃神。

    他本来都做好了她不要他的准备了的。可他没想到她会抱住他的。

    她抵在他的怀里,眼泪把他的短袖哭的有点湿。

    他们两个都是浸在酸涩里没有办法表达爱的人。只会下意识正话反说。明明很想留住对方,但却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选择一次一次推开对方。

    “那就不要回去了。”容艺缩在他怀里,“但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学习。我们都要好好学习,从这里走出去。”

    游赐心脏跳的很快。少女说话的声音温温热的。

    “好,我答应你。”他郑重地允诺。

    “我没有不要你,相反,我也害怕失去你。”

    容艺擦了擦眼睛,“游赐,都怪你那么好,生病的时候你在,受伤的时候你也在,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都怪你太好了,都叫我没有办法离开你了,怎么办啊?”

    游赐的手僵在半空。

    他从来不敢设想,有一天,容艺居然会主动抱他。

    迟疑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护住了她的肩膀。

    “离不开的话,那就永远不要离开。”

    第47章 退烧

    这一夜倒是很好眠。

    容艺也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退出游赐的房间的。只记得她回房间的路上, 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才发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他垂着手,身形高瘦, 廊道里猩红的监控灯光将他的面孔照的苍白而凛冽。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却漫长而柔和。

    一直都在看着她。

    “别看了,回去睡。”

    她手搭上门把手,脸在烧,烧的她很不自在。

    就在不久之前, 她见识到了他矜冷外表下病态阴郁的一面。尽管他们现在敞开了心扉, 但不知道为何, 这反而使她更加不自在了。

    少年逆光而立,五官交错在光和影之下, 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凛冽而分明的少年感。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嗯。”

    但目光却没偏移分毫,还是在看她。意味很明确。

    “都说了,别看了。”

    容艺又强调了一遍。

    游赐喉间轻压住一声低笑:“等你进去。”

    他笑起来很轻, 是那种不怎么容易被察觉到的笑。嘴角只低扬起细微的弧度。同旁人不一样, 他笑起来也是冷的。

    “那我不管你了。”容艺受不了他的目光,心脏止不住地跳,她很快就拧开门, 不顾一切地走进去。正准备合上门, 她又鬼使神差地对他道了一句, “晚安。”

    说完以后就飞速关上门。

    “咚”地一声, 锁扣发出清越的声响。

    连带着容艺的心脏也狂跳起来。

    她懊恼地背过身靠在门后, 暗自埋怨自己未免也太矫情了些。不过就是句“晚安”而已,真不知道自己害羞个什么劲儿。

    门外的廊道里,少年兀自站着, 眼睫在听到她对自己说出“晚安”后慢条斯理地抬了些。

    “晚安。”

    许久,他才轻声说出这两个字眼-

    容艺回了房间, 简单洗漱了下,就胡乱踢掉鞋子上床睡觉。

    虽然脸上还在烧,但心底却是雀跃的。像是橘子被剥开后,果皮不经意间迸裂的一小簇汁液烟花一般。

    她捞起被子蒙住脸,想要借此藏住心底那一点不值钱的小雀跃。

    被子蒙住视线,一切都变得黑洞洞。

    她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又忍不住打了个睡鼾,很快就睡过去。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这梦境太过逼真,仿佛又回到了她圈住游赐的那一秒。

    在那片刻的咫尺之间,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木质清香。

    而在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的那一秒,他微微俯身。

    唇角不经意间,恰好轻轻擦过她的额头。

    她肆无忌惮地笑,半开玩笑道:“靠,你该不会,是想亲我吧?”

    “嗯。”

    少年轻声回应,以不可置否的态度回应她的玩笑话。

    他看着她,眼睛却慢条斯理地往下,移到她柔软的唇瓣上。

    她嘴唇很红,不用涂任何东西都很红润。

    他看着她的嘴唇,喉结上下滑动,一字一顿:“猜对了。”

    然后微微阖眼,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角-

    翌日,容艺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

    心情好的时候,连同睡眠也会好起来。就比如说她昨天心情就很不错。

    她边伸懒腰边爬起来,简单洗漱完又回到床上。肚子有些饿了,咕咕叫了声。

    手机屏幕一直在亮。

    她伸手捞过来看了眼,一堆的冗杂信息,按照发送的时间顺序排列。

    最上面的是最新的,是俞思妤发过来的消息。

    鱼鱼鱼鱼鱼:【容容,你给猫取名字了吗?】

    鱼鱼鱼鱼鱼:【容容,这猫好可爱啊!】

    鱼鱼鱼鱼鱼:【小猫眯眼.jpg】

    容艺点开图片,图片加载了会,显现出小猫眯着眼睛的一张超萌照片。

    她会心一笑,打字过去。

    艺:【是很可爱。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俞思妤没立刻回,估计有事在忙。

    容艺聊天框继续往下滑。

    将一些公众号的垃圾推送红点逐一点掉。

    滑到最下面,是游赐的消息。

    bestow:【醒了么?】

    时间是早上六点。

    容艺:?

    好不容易放个暑假,谁没事醒这么早干什么?

    她单手打字回去:【刚醒,有事?】

    对面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

    容艺半支起一只手,温吞地等他打字。

    约莫过了两分钟,他才发过来三个字。

    bestow:【吃早餐。】

    容艺:……

    这个点,还有必要吃早餐么?

    但想归这么想,她还是起身,踢踏着拖鞋走到门边。

    没什么防备地打开门,游赐就站在门外。

    黑色碎发微垂,他眼睛底下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阴翳,看上去像没睡好似的。手上还拎着一碗粥,仅用两个指节就轻松地捏住。

    容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游赐把粥递到她面前,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一个字:“喝。”

    容艺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接过来。

    她捧着那碗粥,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他,于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昨天没睡好么?”

    游赐目光下移:“嗯。”

    确实没睡好。

    昨晚容艺走了以后,他怎么也睡不着,心脏潮热,时时刻刻都在回温她抱住他的力度。

    那么紧、那么真实。

    想到后面就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就失眠个一整夜。

    他靠在窗边,夏夜凌晨的风还是很湿寒的,夜风吹动乳白的窗幔。远处有几只蝉在叫,一声长一声短。

    偶尔有几只乌鸦也扯起嗓子,扑啦一声飞过。

    他垂着眼睛,手上在翻他写过的日记本。每一页都写的很厚重。

    风吹进来,他心脏越来越潮湿。整个人都快要陷进黑夜里。

    “你起那么早,去哪儿买的早餐?”容艺喝了一口粥,觉得有点甜,忍不住皱了下眉。

    “没去哪。”游赐站在她面前。

    “啊?”闻言,容艺错愕地抬起头,“阿姨来过了么?”

    “没。”他否认,但也没挑明什么,只是问:“不好喝?”

    容艺呛了一口,连忙道:“好喝啊。”

    经他这么一说,容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粥是他熬的。

    某人在容艺抱了他以后,失眠了一整晚直到天亮不说,第二天还破天荒起个大早去给她熬粥。

    这怎么也不像个正常人该做的事情。

    “有点甜。”容艺砸了下嘴。

    “嗯。”游赐道,“加了糖。”

    “你起这么早,不困?”

    “有点。”游赐回答的倒是很诚实。

    下眼睑是藏也藏不住的淡淡阴翳,整个人看上去都恹恹的。

    他看着容艺一口一口把粥喝完:“碗给我。”

    容艺擦了下嘴,把碗递给他:“谢了。”

    带着余热的碗还是温温的,游赐来接的时候,容艺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烫的厉害。

    容艺吃了一惊:“我靠,你怎么了?这么烫?”

    “没什么。”游赐拿着碗的手收回。

    容艺忍不住垫脚,抬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然后又反手贴近自己的额头,对比下来,她确凿地得出一个结论:“你发烧了?”

    “嗯。”游赐音色很淡,“已经吃过药了。”

    “你确定没事?”

    容艺还是将信将疑的,她知道游赐这人跟她一样,也是个犟种,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谁也不说。

    “没事。”游赐看她一眼,又问,“你昨天睡得好么?”因为发烧的缘故,他整个人体温都很高,说话的声音更是有些哑。

    他说这话也不全是关心,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譬如,他想知道,容艺对于昨天拥抱他以后的感受——是否也同他一般焦灼难耐。

    但事实是,容艺没有。容艺和他不一样。

    “我当然睡得很好啊。”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畅然的笑。

    “那就好。”游赐淡淡收回目光。

    明明是两个人的第一次拥抱,可反复回味的总是他。

    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容艺有些不自在,别看她平时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她很不擅长表达这种隐秘细腻的情绪。

    她以为游赐是故意在惹她。便扁了扁嘴,眼睛往上挑,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个,谢谢你送来的粥,我现在要去写卷子了。”

    “嗯。”游赐道,“加油。”

    说完,便转身要走。

    看上去又有点不大高兴似的。

    容艺没摸到头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把这当做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情绪不佳的表现。

    她很快把门关上,然后一骨碌坐回到书桌前。

    桌子上的卷子她做了大概三分之一了,虽然正确率有些惨不忍睹,但这好歹是她第一个主动动笔写作业的暑假,想来还真是挺唏嘘的。没想到她容艺也有这么“勤奋好学”的一天。

    她手上捏着笔,但却一直拄着,迟迟没有落笔。

    任由思绪飘忽着。

    游赐的那个“小姨”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也不知道何时何地会被引爆。

    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制止。

    唯一能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做好每一份卷子,掌握每一个知识点,这样,她才有可能有自己的未来,也才有可能走到他的未来里去。

    她静下心来,水笔在草稿纸上圈圈画画,很快又解出几道题。一份卷子上,简单的题目都被她挑出来做完了,还剩下难题死活解不出来。

    拿过参考答案来一看,上面居然就只有一个答案再加上一个“略”。

    人到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容艺没多想,拎着卷子就去敲游赐的门。

    她不会的题目,游赐总该会的。

    敲了两下,没人应。

    容艺又多敲了两下。

    没一会儿,门开了。

    少年拧开门,眼底是藏不住的烧意:“怎么了?”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不过是和容艺拥抱了一下,他居然失眠一整晚,而且还发烧了。

    这突如其来的发烧让他眼角边缘浸着一圈红,说话的声音哑到不行。

    “有题目不会,问问你。”容艺单刀直入,径直走进去把卷子摊平在书桌上,“教我。”

    说完,直接坐在游赐的凳子上。

    “哪一题?”游赐垂眸,眼底烧意翻滚,整个人的温度都在烧灼。

    容艺的身形在他的眼里堆叠成几个虚影。

    他皱了下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偏偏温度一直烧灼,烫的他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3、6、7、9、10、14、16、17。”容艺一囫囵说了一堆题目,说完以后又确认了一遍,“嗯,就这些,就这么几道题。”

    游赐看了她一眼,以一种近乎无可奈何的语气道:“这张卷子,一共十七道题。”

    “对啊,”容艺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我也就八道题目不会啊。”

    行吧。

    游赐在她身旁坐下:“笔给我。”

    容艺老实地把笔递出去给他。

    游赐一步一步在草稿纸上写出解答,边写边耐心解说。

    起初容艺看的很仔细,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光从草稿纸上游离出去,落到游赐身上。

    他脖颈上起着一层淡淡的红,每一根青涩的经络都向外突起。

    “你发烧很难受么?”容艺没看题目,终于想起关心他了。

    “嗯。”游赐做题的笔没停,“难受。”

    “那,要吃退烧药么?”

    “吃过了。”

    容艺“哦”了一声,见自己不仅没有帮到他,还要缠着他问题目,不免有些“愧疚”,便忍不住,又问道,“那你要喝水吗?”

    这殷勤献的怪勤快的。

    “不喝。”游赐把解题步骤写清晰,淡淡扫她一眼,“有听我说么?”

    眼尾是红的。

    发烧后吃的药渐渐显出效用来,他说话的语气明显短促了许多。身上有淡淡的热汗。

    “听了听了听懂了。”容艺很快回答。

    有些敷衍。

    但眼下,比起问题目,她更关心的,是游赐的身体状况。

    “你真的没事?”

    她反复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游赐没再逞强,明明平日里冷酷的要死的一个人,一生气病来,平日里那些戾气和乖张全部化作鸟兽散。

    他声音喑哑:“可能,有事。”

    说完,手心里的笔咔哒一声掉到地上。

    他眼皮有些沉重,止不住地下坠,他整个身子也像是瞬间失去支撑力似的往前倒。

    “游赐你干嘛!”容艺惊叫一声。

    她闪避不及,只见游赐向她这一侧倾斜过来。

    明明要比她高出那么多的个子,眼下却就着相对而坐的姿势,半抵着她的肩膀。她进也不得,退也不得,简直无法动弹。

    “好晕。”

    他喃喃,体温烧灼的厉害。

    身上的热汗恍若一场春雾,容艺被紧紧钳制在原处。

    手也举棋不定,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索性扶住他。

    就在她纠结的那一小刻钟里,少年靠着她的肩,睡着了。

    而他领口里垂落出来的小狗挂牌,还在一下一下地摇晃。

    第48章 阴郁

    容艺迟疑了几秒。

    少年抵着她肩膀的那部分温度烫的厉害。

    她微微侧下身子, 去看他。

    只见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双眼微阖,额心的眉头蹙在一起。他在出汗。

    弄的她肩膀的衣服有点湿。潮热的湿。

    她伸出手, 刚想要推开他。

    手却猛然被他下意识反握住,一下一下,握进手心里。

    由于发烧的缘故,他手心也烫的厉害。容艺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心禁锢住无法动弹。

    她往外抽了一下, 却反被他握得更紧。

    指掌交叠, 她听见他将醒未醒的一声低喃:“别离开我。”

    就连睡梦中都随时担心她会走。

    容艺心脏闪过一丝恻隐。许久, 她安定下来,没有再选择推开他, 尽管他压的她肩膀有点酸。

    她垂着眼睛去看他睡着的样子。

    虽然微微皱着眉,但看上去……还挺乖。

    衣领前摆挂落的那一枚小狗挂牌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声止不住地在晃。

    容艺突然一阵心虚——当初这块小狗挂牌不过是她随手买下来、又顺带着随手送给他的,可没想到的是, 他居然还当真了。

    怎么会这么好骗啊。

    明明看上去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可怎么无论她说什么,他就全都相信呢?

    真是个傻孩子。

    容艺叹了口气,然后忍不住伸出手, 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有点像摸小狗-

    暑假很快就要过去, 夏天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容艺是在一个蝉叫的异常热烈的早晨接到那通电话的。

    电话响了老半天, 惊扰了她的睡梦。她眼睛还没睁开, 眉心拧在一块儿, 不耐烦地伸手去摸电话。

    “谁?”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

    “你就是柳曼秀的亲生女儿吧?”对面的声音有些冷淡,带着股例行公事的严肃意味。

    一听到柳曼秀的名字, 容艺的瞌睡立刻消了大半。

    “是我,发生什么了?”

    她急忙坐起来, 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早上昏倒了,现在需要人照顾。”

    “她人现在没事吧?”容艺紧张道。

    “目前暂无大碍,但在检查的过程中,我们在她的肺部发现了病灶……”

    “病灶??!”

    对面没再详细说下去,只是换了一种委婉的提醒方式:“这个我们等您到了以后再详谈。”

    挂了电话,容艺整个人都在发愣。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打车去了医院。

    简单和医生对接完信息,她才知道柳曼秀生了一种几乎难以被治愈的疾病,需要进行手术,但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非常低。

    暂且不论高昂的治疗费用她根本就负担不起,更重要的是,目前整个伏海根本就没有治疗这项疾病的技术。而且,不止是伏海,临近几个省市也没有这项技术。

    柳曼秀要想活下去,只能北上去找找可能性。

    这对于容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泪水已经先一步滑落脸颊。

    自从容津去世后,她和柳曼秀之间总是有形无形隔着一层淡淡的隔阂。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始终没办法再和柳曼秀敞开心扉。

    容津的死,是横亘在她和她之间的一匕利刃。

    她知道柳曼秀不好受。当年如果不是她太任性,缠着容津要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吵着闹着要吃蛋糕,那么那场声势浩大的车祸也许就不会发生。容津也不会死。

    柳曼秀每次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容津。他们唯一的孩子和他长得太像了,柳曼秀没办法走出来。

    可容艺又哪里会好受?

    都说母女哪有隔夜仇,可她却清晰地知道,她们之间生分了。

    医生拍了拍容艺的肩,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姑娘,多陪陪你妈妈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

    眼泪就跟决堤一样,狂往下砸。

    容艺这辈子最恨眼泪。

    眼泪是世界上最不值钱、也最没用的东西。

    可她偏就是忍不住。

    她抬起手背把眼泪擦去,镇定情绪:“知道了,谢谢医生。”

    然后就往柳曼秀所在的病房走去。

    医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人,要不是护士,要不就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直冲天灵盖。

    容艺脚步没停,踏在医院冰冷的瓷砖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叩叩”的声响。

    很快就到了柳曼秀所在的病房前。

    站在门口,她发了会呆,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柳曼秀。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和柳曼秀几乎失去了联系。

    步入高中后,她叛逆得令人发指,柳曼秀一度对她失望透顶。

    这段时间,她知道柳曼秀和黎淳之间隐隐有些不对付。但柳曼秀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就没问。

    反正多问也无益,柳曼秀总是什么都不告诉她。

    一想到这,她低头对自己轻嗤一声。觉得自己过得真是失败,这世界上,她唯一最亲近的亲人,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一缕长碎发垂挂下来,她抬起头,孤傲地将它绕至耳后。

    反正她一无所有,孤傲点也没关系。

    正准备开门,她突然又想到黎淳。

    也不知道黎淳在不在。刚刚那医生也没提。

    算了,在又如何,反正她容艺又不欠着他什么。

    她索性拧动把手,开了门。

    房间里面有三床病号,见有人开门,最靠近门的那一床旁边的陪护淡淡扫了容艺一眼。

    那目光很尖锐,带着刺。像看热闹似的,琢磨着这应该是二床的亲戚。

    反正不可能是一床的。一床那女人搬进来两天了,愣是没一个人来看她。

    容艺也没客气地回看了那个陪护一眼。

    她五官很立体,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有攻击性的。

    那个陪护很快没再看她,装作忙碌地在配置药品。

    三个床位之间只用一层白色的绢布隔开,容艺一床一床扫过去。

    最靠门的是三号床,上面躺着个头发有点白的女人,刚刚看容艺的那个陪护应该是她的女儿。

    尽管她看向容艺的眼神没什么善意,但她看向自己母亲的时候,简直柔和地不得了。

    她把试好温度的药递到她母亲面前。

    “妈,起来吃药了,再不吃你的病好不了。”

    听起来多么母慈子孝。

    容艺继续看向第二床。

    这上面也躺了个中年女人,她脸色倒没第一床上的那个病号那般苍白,脸上还噙着笑。

    她的丈夫刚替她削好一个苹果。

    她嫌一整个苹果不好嚼,便不吃。

    她丈夫却很体贴,索性给她切成小块,用牙签刺着吃,那女人见状,才勉强吃了几块。

    看起来多么琴瑟和鸣。

    容艺继续往前走,看向最里面那床。

    这床靠窗,柳曼秀半躺在床上,身子侧着,对着窗。窗外面没有风景,只有一堵墙,压抑地厉害。

    柳曼秀很安静地缩在病号床上,一直对着窗,也不知道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

    容艺站在她床边,叫了她一声:“妈。”

    柳曼秀猛然转过身来,眼睛哭的有些肿,下面的眼泪也没来得及擦干。见是容艺,她才很快地擦了擦眼睛下面的泪痕,喊了她一声:“小艺,你怎么来了?”

    她脸色苍白的厉害,很难想象,仅仅只是两个月没见,她又瘦了好多。

    连头上都开始有白头发了。

    容艺鼻尖一酸。

    强撑着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问:“黎淳呢?”

    柳曼秀又重新把目光偏向窗外的那堵墙上,声音虚弱的快要听不见:“我不知道。”

    “不知道?”容艺没太明白柳曼秀这话的意思。

    “嗯,”柳曼秀又擦了擦眼睛,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哭,每次都以为眼泪要被哭干了,“邻居送我来的。”

    容艺一听,心里忍不住地冒火:“黎淳去哪了?”

    柳曼秀没说。

    容艺有些失望:“他是不是又去赌了?”

    她知道黎淳好赌。

    “赌”这种东西,对于人性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人都是不知餍足的。欲|望膨胀的速度要比理智成长的速度快的多得多。

    “嗯。”柳曼秀这次总算没再遮掩。说完以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房子输完了,还欠了很多债。要债的前几天还找到家里。”

    她边说边忍不住啜泣。

    黎淳赌的越来越厉害,把所有的钱输完了还不够,还不惜贷款去赌。要债的上门来催,他怕的不行,索性撇下柳曼秀自己跑了。

    柳曼秀被要债的找上门一顿威胁,实在没承受住昏了过去。

    那几个要债的怕弄出事来,赶忙走了。

    好在邻居好心,发现了倒在门口的柳曼秀,还给送到医院里来。

    “行了别哭,”见柳曼秀这副样子,容艺心里也不好受,她走过去,抽了几张纸递给柳曼秀,劝道,“钱没了,可以再挣,别再把身体弄坏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柳曼秀语调很淡,仿佛已经静静接受自己命运的到来。

    她扭头看向容艺:“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别说了。”容艺皱眉。

    柳曼秀低头打开旁边的柜子,一边咳嗽一边从里面找东西,许久,才从里面摸出一个包,然后从里面倒出一张卡。

    递给容艺:“这里面,还有我存下的一万块。你拿去用。”

    容艺一把把那卡打翻:“我不要。”

    柳曼秀叹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长:“我知道现在太晚了。”

    “少给我胡思乱想,我不要你的钱,你安心给我躺在这里养病。”容艺喉咙越来越酸,一度快要说不下去。

    她是柳曼秀生的,性子有很大一部分继承自柳曼秀的性格。

    她做事情计较着付出与得失,时刻害怕欠着别人。

    柳曼秀也是这样。

    就连跟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会想办法的。”容艺眉头皱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深。

    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求助的人——除了,魏山南。

    如果去求魏山南的话,他一定会帮的。容艺知道。

    想到这儿,她眉心稍微舒展了些。

    可偏这时,柳曼秀紧张起来,仿佛洞悉容艺的想法似的,她抓着容艺的衣角,情绪激动道:“别去求你魏叔,不要让他知道,算妈求你。”

    她不想让再欠着魏山南什么。

    “妈,可你知道的,魏叔叔他……”容艺还想解释。她知道魏山南对待柳曼秀的感情从来没变过。只是这一切,柳曼秀根本都不知道。

    “你要是敢去求他,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柳曼秀攥住容艺的手突然松了下去。就像垂死挣扎的溺水者放弃救命的稻草。

    她苍白的脸上泪痕纵湿,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容艺深吸一口气:“我不会找他的。”

    柳曼秀这才放心下来,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当初她嫌魏山南穷,怕没钱养不活她和容艺娘俩,所以毅然决然跟他离了婚,转头嫁给了拆迁户黎淳。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可偏偏两级相反,黎淳染上了赌瘾,一天天堕落下去,而魏山南却过的风生水起,酒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现在要她低三下四去求魏山南。她做不到。

    “你好好休息吧,我不吵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容艺嗓子眼有点堵。

    柳曼秀缓慢地点了下头:“……好。”

    容艺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出病房。

    隔壁两床的亲属陪护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有些不怀好意。

    容艺没在意。

    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去发愁——柳曼秀的病,以及黎淳欠下的赌债。

    该怎么办?

    她走的很快,头发在张扬。强忍着情绪走到楼梯转角,只转过一个角,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虚浮地贴着墙壁往下滑下去。

    无助、痛苦纷至沓来,一一啃噬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她打开手机,找到黎新言的微信,斟酌了一下措辞,发过去。

    艺:【忙么?】

    下一秒,黎新言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语气里有点急。

    按往常容艺这八百年不主动联系他的性子,这一次却主动联系,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很快就往不好的方面想去,赶紧拨通电话打过来。

    “没事。”容艺靠在墙壁上,擦了擦眼睛,语气故作轻松。

    “有事直接说,别跟我兜圈子,知道没?”

    黎新言哪能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毕竟比容艺要多长了一岁。

    “借我点钱。”容艺手撑住额头,无奈至极。

    每次和黎新言开口,总是没办法绕开这个“钱”字。

    “要多少?”黎新言也没问原因。

    “还不知道。”

    “不知道?”黎新言以为容艺是在诓他。

    “嗯,”容艺眼睛有点湿,“你爸跑了,欠了一堆债,我妈生病了,一切都完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久,黎新言暗啐了一声:“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容艺听见对面有玻璃碎裂的声音,黎新言一拳砸在玻璃上。

    表情冷的可怕,又问:“你妈怎么了?”

    眼泪砸下来,容艺咬着嘴唇,尽量压抑着哭声:“得了很严重的病,医生说很难治好……”

    “黎新言你帮帮我,我就只有她了……”

    “我不能没有她……”-

    容艺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强打着精神出的医院,只记得脚步都是虚软的。

    每一步都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每走一步,都会拖得她鲜血淋漓。

    回到篁蕴公馆,开了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游赐。

    “去哪儿了?”

    几乎一整个上午没看见容艺,他担心了很久。

    容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整个人都虚弱的厉害。

    眼睛很红,显然是刚哭过。

    游赐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说了一句:“粥还热着。”

    意思是,我永远都在。

    容艺仰起脸,看了他一眼。

    少年澄澈干净,纤尘不染。

    而她却深陷在泥淖里。

    她心底忍不住又浮现起温书颜同她讲过的那句——“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放他回去吧。”

    她苦涩地笑了下,眼泪却砸下来。

    故作轻松地把眼泪揩去:“不想喝。”

    意思是她不想连累他。

    说完就要径直掠过他往楼上走去。

    下一秒,她脚步一滞。

    只见游赐回扣住了她的手,攥着她往回带。

    由于体型差的缘故,容艺很轻易就被他带了回去。

    她心头闪过一丝慌乱,再抬起头的时候,少年眼睛里的柔和散了大半部分,眼底的阴郁之色翻涌上来。

    那样深,那样深,简直快要将她吞没。

    每一次她想要推开他的时候,这分阴郁就会越来越强烈。

    叫她没办法看着他对他说出“离开”二字。

    游赐低头看向她,喉结上下滑动,声音阴郁得可怕,一字一顿: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冷冽的气息硬生生压下来。

    容艺眉心跳了下。

    逃避道:“不关你的事,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少年喉间滑出一丝低笑,眼底的阴郁开始发红。

    容艺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攥的越来越紧,快要深入骨血。

    游赐俯身,凑近她,强|迫她与他直视。

    “又想推开我?”

    容艺想否认。

    少年又自问自答般,给出了答案。

    “下辈子吧。”

    第49章 隐痛

    “告诉我。好吗?”

    少年眼神深邃, 低头俯视她。

    一直要望进她眼底的深潭里去。

    这话本应该是询问的语气,但经他问出来,却带着股奇怪的滋味——像是急速吞噬、旋转的窒息旋涡, 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抗拒。

    那个柔和的游赐一点一点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又病态的他。

    容艺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试图挣开他的手。

    “我不想说。”

    有些东西, 他没有必要知道。

    容艺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纠结与矛盾。

    她故作坚强地别过目光去, 假装满不在乎。

    可人的本能反应是无法被掩盖的。

    就在她偏过目光去的那一秒, 眼泪砸下来一颗。

    她很快抬起另一只手擦了下。

    但游赐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你,哭了?”

    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谁哭了?我才没这么容易哭好吧。”容艺口是心非地否认, 但却带了点颤抖的哭腔。

    更令人可笑的是,她一边急着否认,一边眼泪又抑制不住地砸下来一颗。

    她很快又抬手擦去, 但擦掉一颗, 眼泪又砸下来第二颗。眼泪越掉越多,她没了脾气,索性也懒得管了, 坦率承认:“对, 我就是哭了, 我就是脆弱!”

    越说就越带着情绪的发泄。

    游赐垂眸看着她, 心里像在滴血。

    “你就该回平礼去!和我沾上关系的人都没好下场,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活该我要家没家,活该我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活该我就这么烂下去。”

    容艺越说越激动,这一段日子所有积攒在心底的压力和委屈已经到达了阈值, 在此刻终于爆发。

    而游赐安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容艺发泄完情绪以后,呼吸有些不畅,胸腔急促起伏,她忍不住轻轻|喘气。

    这是她第一次在游赐面前哭,太狼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明明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其实害怕的是游赐也会离开她,但却不懂得怎么正向去表达自己的需求,反而表述起来更像是要推开他。

    游赐看着她,眼底的猩红凛冽至极。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用大拇指的指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由于个子高的缘故,他的手指也分外修长,容艺脸却很小,只轻轻一擦,就能擦掉她的眼泪。

    “眼睛肿了。”

    容艺抬手打掉他的手:“别擦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狼狈至极,她不愿意再在游赐面前展现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在跟游赐赌气。

    下一秒,她突然感觉呼吸一滞。

    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她心脏怔怔地跳停了两秒,随后就闻到一股令人心安的素净木质淡香。

    ——是游赐拥住了她。

    她被禁锢在他劲瘦紧实的胸腹前,能听得见他一阵一阵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想哭的话就哭,我不会走的。”

    他没有对她说“别哭了”,而是说“想哭就哭”;

    他也没有说“再哭就不漂亮了”,而是说“眼睛肿了”;

    当然,他也没有如容艺害怕的那样“离开她、抛弃她”。而是看穿了她的故作坚强,对她说“我不会走的”。

    哪怕推开一万次,也会视死如归地拥紧一万次。

    他音色沉下来:“容艺,没必要一直撑着的。”

    “你可以依靠我的。”

    眼泪又冒出来,容艺没了脾性,抓起他的衣角就擦眼泪。她一向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但不知怎么的,游赐身上总有她忍不住想要抓紧的东西。

    她哭的他整个人都很热,衣服前摆更是湿了一大片。

    而他拥住她的姿势有点笨拙,尽管如此,他但却尽可能地把她护在了怀里。

    容艺喉间梗住,一度说不出一句话来。

    游赐也并不着急,只是耐心地守在她身边,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角。

    “我妈她生病了……”

    游赐眉心微蹙:“很严重么?”

    容艺点了下头,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发抖:“医生说,很难治好。”

    “会有办法的。”

    游赐看着她哭的红肿的眼睛,心头晃过了一个名字。

    眼神阴郁下来。

    也许,只能去找他了-

    入夜时分。

    落地窗外静谧至极。

    远山上草木凝聚成高大的暗影,鸟群在嘶鸣。尤其是乌鸦,凌乱地扑朔着翅膀,叫声尖锐刺耳,乌压压的,像是在预兆些不吉利的预言。

    少年心绪烦躁,心头闪过的那个名字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但他见不得容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这张漂亮的脸上不应该出现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想要替她解决所有的烦心事。

    他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冷水自花洒上冲落,一寸一寸淌过少年的身体。

    越是心绪不宁的时刻,越需要物理意义上的降温。

    他很快冲好冷水澡出来,眼睫还是湿的,发梢尾端还在向下淌水。

    简单换上一件干净的Armani白色宽松长T。灰色的宽松长裤淡而随意,衬得少年个高腿长。

    他走到床边,床沿还不及他的小腿。

    白色的床单铺的整整齐齐,像有强迫症似的,他的房间几乎没什么杂物,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的井井有条。

    他沿着床沿缓缓坐下,伸手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点十八分。

    少年眼底是一片阴郁的黑,只有手机屏幕的一丝微弱亮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将他整个人镌刻得更加阴郁。

    他没再纠结,干脆明了地滑到电话黑名单栏。

    往下翻,找到那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归属地是平礼的手机号码。

    利落地拨通过去。

    少年举起手机递到耳边,眼眸缓缓上抬。黑色碎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他眼睛里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对面果然如他预料那般,很快接通。

    “出什么事了?”

    没有任何谴责,但语调却冷的可怕,宛若陌生人。

    “新婚快乐。”

    游赐面无表情地送出祝福语。

    “什么时候回来?”

    父子两人的交谈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帮我个忙。”

    游赐轻撩着眼皮,语气不咸不淡。

    活了十八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游铭求助。尽管态度并不诚恳,但足以罕见地令人咂舌。

    果然,对面愣神了几秒。

    直到一阵甜腻得令人发慌的女声从电话那头漏出来——

    “和谁说话啊?”

    是梁韵。

    下一秒,游赐能感觉到游铭应该是遮掩了一下。

    “你先去房间,我有事。”

    游铭的声音柔和了些。

    游赐眼睫垂下,游铭对谁都是柔和斯文的,唯独对他例外。

    “不嘛,我要陪着你。”

    梁韵说完就靠近过来,贴着游铭的脖颈。

    声音甜腻的令人作呕。

    游赐眉心蹙起。

    “听话。”

    游铭声音沉重了一点。

    梁韵意识到什么,突然面色不悦,声音也骤转尖锐:“你该不会是和你那个死去的前妻生下的死鱼脸通话吧?”

    游铭没解释,又说了一遍:“听话,我有事。”

    游赐嗤笑一声。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一声沉重的摔门声。

    “什么时候回家?”

    游铭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不去哄一下?”

    游赐故意抓着上个话题不放,立刻反唇相讥道。

    “阿赐。”游铭语调重了些,“这两年你闹成什么样子了我都没管过你,你也成年了,是个大人了,该懂事点了。”

    游赐闻言,喉结又滑出一丝讥诮的低笑。

    “原来大人就是要像你这样啊,那我学会了。”

    游铭没跟他计较,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台面上不想弄得太难看。

    “过两天我派人去接你。”

    “我的忙你是不打算帮了?”

    “什么忙?”

    眼睫上的水已经干了,游赐眼睛黯淡下去。

    “帮我救个人。”

    “什么?”

    “救个人,你最擅长的领域。”

    游赐慢条斯理地把柳曼秀的病情症状转述给游铭。

    “她和你什么关系?”游铭往上抵了抵眼镜,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和你没关系。”游赐语调轻松,完全不在乎对面另一头怎么想。

    “我可以答应你,”游铭顿了顿,“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可以回去。”

    游赐也没等游铭往下说,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游铭心中的顾虑。

    知子莫若父。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是传统意味上的父子。

    没人能比他更了解游铭。

    “成交。”游铭舒了口气,“阿赐,希望你到时候能履行。”

    “你也是。”

    “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多追究,”游铭的镜片折射出他儒雅的面孔,“早点休息。”

    游赐懒得跟他道什么晚安,挖苦道:“赶紧去哄哄你老婆,省的天天咒我那个早死的妈。”人都死了那么久了,也不得安宁。

    “你……”

    还没等游铭说完,游赐就轻车熟路地挂断电话,然后又顺手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他没工夫跟他瞎掰扯。

    脸色冷的快要结冰。

    他知道游铭肯定会履行诺言,但同样的,他也要履行他回到平礼的诺言。

    这也就意味着,他可能要好长一段时间看不见容艺了。

    看不见她的日子,倒不如死去。

    这么想着,房门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一声压过一声。

    “游赐!”

    容艺在叫他,很明显的张皇失措。

    这么晚了,她怎么了?

    该不会是做什么噩梦了吧?

    他很快走到门边开了门。

    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容艺抱着枕头站在门外,眼角未干的泪痕把头发都打湿了。

    她慌张到连鞋子都穿反了,很明显遇到了什么令她不安的事情。

    “我在。”游赐回应着。

    “能不能陪我一小会儿。”容艺嗓子有点哑。

    就在刚刚,她又做了一个不好的噩梦。梦里面,她又梦见了死去的容津。

    那一团鲜艳的血迹是如此醒目。

    容津面目全非,就躺在那一片深红之中。

    旁边是摔碎的蛋糕,奶油糊了一地。

    再接着,她看见了柳曼秀,她面色苍白,并排躺在容津身边。

    她尖叫着醒过来,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紧张到连鞋子也没穿对,径直来敲游赐的门。

    她太害怕了,害怕所有的人都会离她而去。

    她就像个扫把星一样,仿佛谁爱她就会倒大霉。

    “你,会离开我吗?”她抬起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向游赐。

    在她看向他的那一秒里,曾经那个故作坚强、高傲的容艺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本真又脆弱的她。

    少年收敛起眼底的隐痛,安静又漫长地看向她。

    就在她敲门的前一刻,他已经答应了游铭。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一只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痕。

    “不会的。”

    然后,他微俯下身子,郑重地亲吻了一下她哭肿的眼睛。

    第50章 依赖

    由于哭过的缘故, 她眼皮很热,哭的有些肿。

    游赐俯身,只是清浅地碰了一下, 便抽离。

    他身上温度比她还要高。

    容艺有些发愣。

    这个场景她在睡梦中曾预见过,现在却切切实实地发生了。而且还发生的那样措不及手。

    她发怔地抬起左手,摸了摸眼皮。

    枕头摔在地上,她一时间也想不起去捡。

    只是错愕地抬眸看向游赐。

    少年垂着眼睛, 眼睫垂落下淡淡的阴翳, 房间外面猩红色的监控灯光投射进来, 洒在他身上。

    他五官隽秀却苍白。

    她看见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着,在很克制地呼吸。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她心头升腾起一阵不顾一切的冲动,往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领, 强|迫他靠的离自己更近。

    游赐也很顺从地向她俯下身子。

    “怎么了?”

    容艺看着他的眼睛, 淡褐色的瞳孔散逸着清冷寂灭的光。她控制不住地胸腔剧烈起伏。

    “你喜欢我吗?”

    游赐眼睫轻颤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喜欢。”

    直白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回答。

    容艺得到了一丝安全感,抓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

    “你是不是, 很喜欢我?”

    “嗯, 很喜欢。”

    少年眼底又复现那股躁动的阴郁, 定定地看向她。

    容艺直视他:“亲过别人吗?”

    “没有。”

    嘴唇有些干, 后齿开始发涩。

    下一秒, 容艺踮起脚尖,很快地抬头,向上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宛若蜻蜓点水般的碰触, 只持续了约莫一秒。

    容艺放开他的衣领,呼吸有点急促。她擦了擦嘴, 恶狠狠地看着他:“我要你起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她完全丧失了相信任何人的勇气。

    誓言惩罚的是当真的那个人。

    她心知肚明。

    她也知道,像游赐这样的人,不可能永远会留在她身边的。她心里消极悲观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无论是温书颖的警告,还是她刚刚只听见了一半的那句“回平礼”。

    第六感告诉她,游赐也很快会离开她的。

    她不应该纠缠着他的,他会有更明媚的未来。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尽可能地靠近他。

    她抬头看向游赐,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胸腔在剧烈地起伏,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

    “我发誓,我只会在你身边。”

    说完,游赐伸手捏住她的下颏,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悲伤。

    他温柔又克制地摸了摸她的嘴唇。

    然后,闭上眼睛,又回吻住她。

    容艺听出来他话里面的意思。

    心脏上生长出尖锐的利刺,刺的她鲜血淋漓。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说了个“好”,然后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加深了那个吻。

    刺痛和血腥弥漫在唇齿之间。游赐心底却泛起一阵空前的畅快,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感知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再是他暗无天日、籍籍无名的单恋。

    容艺,在回应他。

    ……

    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先放开对方。

    抵死纠缠着,直到容艺实在呼吸不上来了,才轻轻推开他。

    暗夜里,他们互相对视着,什么话也没有,只是看着对方,轻轻|喘着气。

    容艺把凌乱的头发撩至耳后,看向他:“能不能再陪我会儿?”

    她现在心里压力很大,没有一点安全感,身边也没个可以倾诉的人,根本不想一个人回房间呆着。

    “好。”

    游赐给她倒了杯水。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容艺接过,很快喝了一大半。喝完以后,又把杯子递还给他。

    “你不渴么?”

    游赐看了她一眼,会错了意。

    “渴。”

    然后把她递过来的水全部喝了下去。

    容艺看着他,也没解释什么。

    “还要喝么?我去给你倒。”游赐问。

    “不喝了。”她摇头。

    “好。”

    她现在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便就近扶着床沿坐下去。

    有点硬。反正比起她的床垫来说,游赐的床垫要硬的多。

    她轻轻按了按床垫,又百无聊赖地,扭头往窗户外面看去。

    落地窗外是一片深邃的洞黑,有些鸟类在嘈杂地飞鸣。扑棱着的翅膀声音很响。窗户外面起风了,树木在摇晃。晃成一簇一簇的黑影。

    游赐站在她身前,影子刚好落到她脚边的地板上。

    他其实有轻微的洁癖,别人碰一下他的东西,他脸色就会阴郁的很难看。但他的这份原则在容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她就是他的原则。

    “困了么?”他问容艺。

    “有点。”她点头,又很快补上一句,“但暂时还不太想回去。”

    “困了的话,”游赐慢条斯理道,“可以在这里睡会,不要紧的。”

    容艺心脏跳漏一拍。

    “不用。”赶忙出口拒绝。

    冒冒失失地拒绝以后,又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是不是太过激烈了些,总有种欲盖弥彰的滋味。

    便下意识找补:“我是说,我现在还没有那么困。”

    但回过头想想,又觉得这样没什么必要。反正……她和游赐之间也不需要过多地去解释什么。

    游赐闻言,轻应了声。

    容艺又问:“你困么?”

    “暂时还不。”他说。

    “那你打算做点什么?要看会书么?”

    她想起他的书桌上有几本外文书籍。

    游赐看了她一眼,喉结上下滑动:“什么也不做。”

    “陪你待着。”

    容艺心脏又猛地跳动起来,血液过载,瞬息之间奔涌过心脏,突突地跳得她神经发疼。

    少年站在她面前,只垂落下一小片影子。

    她半坐在床沿上,刚好对着他垂着手。

    她便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指节修长而白,血管微微突起,显出血性方刚的少年气来。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

    游赐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她嘴角噙出一丝得逞般的笑,看着他:“手好看,想牵。”

    一瞬间,所有负面的情绪,仿佛都缓解了些。

    她勾着他的手指,咧着嘴在笑。

    他没来由心头软下去一块。

    “那就牵。”

    他的手要比她的大出许多。

    话音刚落,他就反手一握,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

    而在他靠近的那一秒,容艺又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香味。

    “你是不是喷香水了啊,为什么你身上总是这么香?”

    她边说边嗅了嗅。

    “没有。”

    游赐如实回答。

    容艺也不遮掩,大方地牵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席卷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一直往下打架。这段时间以来,她压力一直很大,没什么安全感。

    只有游赐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勉强放下所有的戒备,展现出最本真的自我。

    在他面前,她可以不再是那个高傲叛逆的问题少女,她可以尽可能地依赖着他,只要她愿意。

    因为在他身上,她能找到她想要的安全感。

    她眼皮慢吞吞合过去,整个人跌进深沉的睡眠里。

    游赐掀开被子,抱她上去。又很小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怕她着凉。

    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一向冷感,此刻照在她熟睡的面庞上,反而有了几分温馨的意味。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想要借此记住她睡着的样子。

    记得越久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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