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白送完叶问道回来时已近黄昏, 穆府的仆妇们正在嘉禾和张管家的率领下有条不紊地点上灯笼,借着火光收拾宴席,从外面请来的短工们也在手脚麻利地拆除临时搭建起来戏台。
穆念白看着空空荡荡的戏台出了一会神,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会想起崔棠在台上明艳动人, 热烈如火的模样。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噙上了一抹笑。
张管家见了,原本笑呵呵的脸渐渐的阴沉下来,嘴角上挂了秤砣一样向下坠着, 花白的眉毛麻绳一样拧在一起, 张管家在心里想——穆念白还好意思说“几时动过真心”。
这不显而易见每时每刻都动过真心吗?
穆念白余光中看见张管家拉得老长的嘴角, 知道她心中的忧虑,走过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张管家, 崔棠可是今天的大功臣, 你就看在他帮我办成了事的份上,宽恕了他罢!”
张管家一想也是, 冷峻的神情便缓和了些, 穆念白便乘胜追击地劝慰她:“他骗你是他不对, 可他那不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的吗?”
“前些天你还嫌我身边没人伺候, 冷清孤单, 如今有了这么个体贴小意的男人陪我, 你该高兴才是啊。”
“难道我放着这么知趣识大体的男人不用, 去和老宅里那些娇柔做作的东西们纠缠吗?”
和老宅里那些穆家长辈赏赐下来的妖精一样的男人们一比, 崔棠确实和出水芙蓉一样清纯又干净。
穆念白又执意如此,张管家不好多言,只能板起脸来, 拿出长辈的派头来告诫她:“只是三小姐还是要小心留意,这种底层摸爬滚打讨生活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坏心眼呢。”
坏心眼?
穆念白想起他那些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小心机,就止不住想笑, 她倒真想见识见识崔棠的“坏心眼”呢。
穆念白轻轻推着张管家的后背,催促她离开:“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缠绵悱恻的夜晚,就留给她和崔棠吧。
穆念白挥手叫来嘉禾,问道:“后台里的人都送走了吗?”
嘉禾点头:“按照常例,每个人都额外赏了银子点心好生送出府去了。”
嘉禾见穆念白露出赞许的微笑,心中高兴,自己跟三小姐学了一年,做事上总算有了些长进了。她还想将自己做的事说得更详细些,却听见穆念白猝不及防的将话锋一转,含笑问她:“崔棠呢?他唱完下来,可休息好了?”
嘉禾表情一呆,三小姐当真是转了性了,竟肯屈尊降贵,过问一个戏子的情况。
只是
“三小姐,我刚才好像没看见崔棠。”
崔棠进了后台,卸了妆,便说自己有些累,不和众人应酬庆功,自己躲进旁边耳房里休息了。
他默不作声地躲着休息,那些乐师们只顾着饮酒取乐,一时竟将他忘了。
穆念白蹙起眉来,这小鸟不会是起了性子,藏在哪个地方,专门等着自己去请他吧?
有些娇纵,但没关系,她偶尔也会喜欢这样小性的崔棠。
穆念白从嘉禾手中接过灯盏,温声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明日还有事,你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去找一找崔棠。”
原本堆叠得横七竖八的箱笼们已经被戏班子的人收拾好抬走了,昏暗无光的后台里空空荡荡,看着有些萧索。
穆念白提着灯笼,借着火光,仔细找过每个房间,却没有发现崔棠灵动明媚的身影。
在穆念白的想象里,这只小鸟现在应该穿着那身漂亮艳丽的粉红戏服,骄傲地翘着尾羽,挺着胸膛来向自己讨赏才对,怎么会这样沉寂安静。
穆念白心中忽然升起几分不安,加快了脚步,屏气凝神,不肯放过任何声响。
她侧耳,终于在一间偏僻的房间门前听见几声粗重沉闷的呼吸声。
穆念白凝眸,轻轻将门推开。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她推门进来,惊起了满屋的灰尘。对面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窄小的矮榻,原本是府中仆役们临死歇脚的地方,此时却躺了一个伶仃纤细的身形。
崔棠已经换回了自己灰扑扑的衣服,正和衣仰面躺在那张矮榻上,他好像冷极了,双臂紧紧裹在胸前,抓着衣服的手指泛出一层毫无血色的惨白来。
他一动不动,若非剧烈欺负的胸膛,穆念白差点以为他要死了。
她吓了一跳,几步到他身前。崔棠脸颊赤红,嘴唇充血干裂,他紧紧闭着眼睛,因为难受,他紧紧咬着嘴唇,眼睫毛也跟着身体一阵阵地颤抖。
穆念白带起一阵风,崔棠冷极了一样,蜷缩成小小一团,偏过头,难受地喘着粗气。
穆念白见状,忙将灯笼放在一边,伸手用手背试崔棠额头的温度。
几乎烫得她一阵瑟缩。
穆念白顾不得其他,将他一把捞起来打横抱在怀中,一边低头用自己额头贴上他的额头,一边快步往外走。
方才在台上看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烧起来了。
穆念白环顾四周,随手扯了件披风裹在崔棠身上,三步并作两步,抱着崔棠回到卧房,小心地将崔棠平放在榻上,用温水冲了些蜂蜜,用手指一点点抹到崔棠嘴唇上,崔棠舔了些蜂蜜水进去,吓人的脸上终于生出几分活人气来。
穆念白见崔棠虚弱颤抖,掰了块点心,试着喂给他,崔棠却吃不下,刚tຊ进嘴就吐了出来。
穆念白没管自己被吐了一身,摸着崔棠颈侧当机立断地大声喊人:“嘉禾,快去请个大夫来!”
嘉禾脚程再快,大夫过来起码也得小半个时辰,可崔棠身上的温度却越烧越高,浑身的皮肤都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穆念白无法,只能用毛巾沾上冷水,一遍一遍地给他擦额头和手心。
崔棠终于有了几分意识,他艰难地偏过头,费力地睁开眼睛,隐约看见穆念白高大结实的身形,却不敢确定,只能用嘶哑的嗓子小声呢喃。
“三小姐”
穆念白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回应。
崔棠得到回应,心中安定,控制不住自己沉重的眼皮,歪着头,想要沉沉睡去。
穆念白却不敢让他睡,只能一遍又一遍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保住片刻的清明。
嘉禾带着大夫紧赶慢赶,总算在崔棠一睡不醒前到了穆宅。
已近夤夜,鸿医堂里只有一个叫陈若萱的年轻大夫当值,嘉禾匆忙问过,陈若萱说自己是陈芳关门的学生,跟随陈芳学医已经有五年了。嘉禾便不由分说,扯着她就往穆宅跑。
一路上马蹄飞快,陈若萱险些吧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进了穆宅,她仍然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地问嘉禾:“姑娘,我能先喝口水缓一缓吗?”
嘉禾脚步不停,仍旧扯着她往里冲。
“陈大夫,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
穆念白匆匆将陈若萱请进卧房,匆忙打量着她。
陈若萱身材瘦长,面皮白净清爽,让人瞧了心中就生出几分喜欢。只是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模样,总让人觉得没有鬓发花白的老大夫可靠。
面对扬州城里说一不二的显贵,陈若萱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只冲她简单拱手权当行礼,而后急忙赶到床前,将指尖搭在崔棠腕上,一边仔细感受崔棠脉搏,一边翻动崔棠眼皮,观察他的眼睛。
穆念白悬着心,站在一边等候,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陈若萱凝重的面容,不由得沉声问:“如何,他病得很严重吗?”
陈若萱沉思片刻,取出银针用火烧过,屏气凝神,眯起眼睛,干净利落地下手,扎在几处紧要的学位上,崔棠耐不住痛,紧紧皱着眉,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
穆念白想要上前,被陈若萱伸手拦住,“他风邪入体,血脉不通,所以才疼痛难当,只有将淤堵的血脉慢慢扎开,他才能好转一些。”
陈若萱下笔如飞,快速地拟了一张药方出来,递给穆念白。
“情况危急,我也只能先用些虎狼之药将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你若不嫌我年轻不当事,就信我这一回。”
穆念白并不看那药方,直接让嘉禾去取药煎药,她轻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你。”
陈若萱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再为他扎上几针,配合着汤药,总归得先让他醒过来。”
陈若萱几乎把崔棠扎得刺猬一样,穆念白看着崔棠拧成麻绳的美貌就揪心。崔棠疼得辗转了一会,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
穆念白悬着的心终于能暂时放下来,正巧嘉禾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陈若萱也将扎在崔棠身上的针一枚枚取了下来。
陈若萱观察着崔棠的脸色,试了试他的体温道:“已经好了许多的,看看喝了药能不能醒过来。”
穆念白端着滚烫的药碗,将边缘贴在崔棠嘴唇上,微微倾斜药碗,想办法把药喂进去。
崔棠勉强咽了两口,表情一阵扭曲,哇的一声将药全都吐在穆念白身上。
穆念白紧张地问陈若萱:“喂不进去怎么办?”
陈若萱沉吟片刻,却先问穆念白:“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看穆念白有些为难,急忙补充道:“若是不方便说算了。”
“若是你们关系亲密,由你喂他,他能好受些。要你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就拿管子插进他的喉咙里,直接把药灌进去,只是这样,他恐怕会更难受。”
穆念白只是听着,解决喉咙一阵痉挛,禁不住作呕。
陈若萱打量着穆念白的神情,谨慎地推测:“只是他病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发觉,应当是我想差了,我就去把管子拿过来。”
穆念白心中一紧,病了这么久自己都没有发觉?
可看崔棠平日的样子,也不像生了病啊。
穆念白来不及思考,先伸手拦住了陈若萱:“不必了,我喂他就行。”
陈若萱于是起身,走到客厅里回避,“喂好了再叫我进来便是。”
穆念白扶起崔棠上身,让他倚靠在自己胸膛上,先自己抿了一口药,酸咸苦涩的味道充斥舌尖,苦得穆念白直皱眉,她适应了一会,扣住崔棠后脑,轻轻覆上崔棠干裂滚烫的嘴唇,唇齿相贴,穆念白却无心遐想,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嘴里的药汁一点点渡进崔棠口中。
崔棠咳嗽得浑身发颤,穆念白紧紧封着他的嘴,抬高他的下巴,终于是将这口药喂了进去。
穆念白松了口气,有了成功的例子,穆念白便照猫画虎,将一碗药都喂给了崔棠。
陈若萱侯在屏风外,听见穆念白的呼唤,匆忙进去,却看见穆念白一身蜀锦的衣服被吐得一片狼藉,穆念白并不在意,紧张地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陈若萱又把了把脉,谨慎地推测:“再过一个时辰吧。”
穆念白终于松了口气,叫来嘉禾为陈若萱安排住处,请陈若萱先去小憩,待崔棠醒来再为他诊治,自己则寸步不离地等在崔棠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
就这样等到天明时,崔棠终于幽幽转醒,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觉浑身酸痛难忍,手脚疲软乏力,他悄悄在心里叹气,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应当没有误三小姐的事吧?
身下锦缎服帖柔软,让他心底生出几分疑惑,他隐约记得那张小榻没有这么舒服。
待他定了定神,终于看清自己在哪。
手边,是穆念白的衣物,身下,是穆念白的床榻,伸出手,还能抚摸到穆念白眼下的乌青。
穆念白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看起来累极了,正趴在床边小睡,身上锦衣不知道被谁吐得一片狼藉。
崔棠吓了一跳,下台后他不过觉得身上疲惫难以支撑,找了个没人的房间小睡片刻,怎么一觉醒来,感觉万事万物都不一样了呢?
穆念白睡得浅,听见崔棠起身簌簌的动作就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摸崔棠额头试温度,崔棠却有些害羞地往后一躲。
穆念白叹了口气,轻声问:“你醒了?感觉好受些了吗?”
崔棠愣了愣,不知道穆念白为什么要这么问。
穆念白见他呆呆愣愣的样子,心中一阵无奈,自己和陈若萱忙里忙外一宿,感情这只小鸟还在状况外呢。
穆念白沉声问他:“你病得很厉害,你不知道?”
崔棠这才觉得喉咙干痒肿痛,他张了张嘴,发出喑哑的声音。
“我奴不知道。”
穆念白愈加无奈,只能叹气:“你差点醒不过来了,你不知道吗?”
听穆念白这么说,崔棠才一阵后怕,若是他真的醒不过来,那崔棣怎么办?
崔棠害怕地低下头,小声分辨:“奴真的不知道,奴只是觉得有些累,想歇一歇,没想到会睡下就醒不过来。”
穆念白心中早有许多疑惑,见他脸色虽白,但比起昨晚已经神色大好,穆念白便开始“审问”他。
“大夫说你起码病了半个月了,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上次崔棠晕倒时穆念白对他还不甚上心,来的大夫也医术不精,只为他看了皮肉伤,开了副温补的药。
穆念白一想都觉得神奇,崔棠生着病,又是被刘卿文殴打恐吓,又是顶着寒风在自己家门口跪了一天,又是脱得精光在自己面前唱到昏厥,又是起早贪黑地练功,又是精神紧绷,登台献艺,没有分毫疏漏。
这小鸟哪来那么大的毅力?
崔棠默不作声许久,小声解释:“有时候有些难受,奴以为忍忍就能好的之前难受的时候,也是忍几天就好了的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穆念白猜测道:“这回你经了这么多事,身体消耗远胜从前,登台时不敢松懈,浑身紧绷,下了太后放松下来,就像绷得太紧的弓弦,一下就断了。”
她看着崔棠惨白的小脸,忍不住问:“之前也是,现在也是,既然觉得难受,为什么不看大夫?”
崔棠低低垂着头,搅着手指,像是有些难堪。
“tຊ没有钱看不起大夫。”
穆念白默然半晌,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以后跟着我,难受了就和我说。”
“纵然如此,你觉得难受也该同我说,不该强撑着登台唱穆桂英挂帅,这出戏对你的消耗太大了。”
崔棠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眸光如水,他声音虽轻,却透出无可比拟的坚定。
“诺不轻许,许则为之。”
“这是三小姐教给奴,奴答应了为三小姐唱戏,就一定要把它唱好。”
崔棠吸了吸鼻子,使劲眨着眼睛,忍受着眼眶的酸痛,有晶莹泪珠汇聚在他眸中,泫然欲泣。
“三小姐待奴恩重如山,奴不想再坏三小姐的事了。”
穆念白看着他梨花带雨的哭容,心中一阵颤动,她默不作声地捧起他的脸颊,千头万绪化作一句话。
“你做得很好。”
“且安心养病吧。”
崔棠却不愿意,他看出是穆念白不休不眠地照顾自己,她身上狼藉的药汁也是自己吐的,他心中愧疚,实在不想再给穆念白添麻烦了。
崔棠挣扎着起身,尽管被穆念白压制着,仍然坚持道:“本就是奴疏忽,实在不该再让三小姐费心了。”
他顿了顿,忧心忡忡道:“而且奴一夜未归,还不知道崔棣如何了呢。”
穆念白拗不过他,只能先去问陈若萱,陈若萱又把了下脉,没有拒绝崔棠。
“他既醒了,就说明没有大碍了,若回去能让他安心,对他养病也是有益处的。”
穆念白这才吩咐嘉禾去备车,崔棠急忙拉住她:“不过几步路的事,奴自己走回去就是了。”
穆念白淡淡看他一样,上下打量他单薄的身体,轻哼一声:“你这个身子,我怕几阵风给你吹散了。”
崔棠张了张嘴,还想拒绝,穆念白却不想再听他狡辩,于是摁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让他自己选。
“要么,坐马车回去。”
“要么,我抱着你回去。”
穆念白本以为这是个只有一个回答的问题,没想到那只一向识趣明理识大体的小鸟却忽然红了脸颊,害羞地低下了头。
崔棠本来是很擅长忍受疼痛和伤病的,但穆念白难得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真情,他便忍不住,想更得寸进尺一些。
他在心里偷偷地猜,现在的穆念白,愿意为自己做到哪一步呢?
崔棠眯着眼睛,狡黠一笑。
穆念白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片刻后崔棠抬眸,含羞带怯地看着看着她,怯生生地伸出胳膊,环住了她的脊背。
崔棠红着脸,不敢置信地小声问:“三小姐真的能抱着奴回去吗?”
穆念白总算是看出来了,这小鸟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病刚好一点就开始折腾。
她快要被气笑了,掐着崔棠湿漉漉的脸颊气咬牙切齿:“你还真会选啊!”
崔棠只是眨着潋滟如春泓的眼睛,佯装无辜地看着她:“是三小姐让奴选的呀!”
他眨着眼睛,悄悄用手指轻轻捏穆念白后颈,趴在穆念白耳边,轻声问:“三小姐是盖世的英豪,不会抱不动奴一个个小小的男子吧?”
他说完,还用嘴唇蹭着穆念白的耳廓,轻轻吹了口气。
混着药材清香的气息擦着鼻尖掠过,穆念白一个激灵,捉住崔棠四处作怪的手将他禁锢在怀中,一时有些气短。
“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么样子,还想着这些事!”
崔棠却很委屈,瘪着嘴小声地嘟嘟囔囔。
“奴都邀请您三次了,三小姐每次都拒绝,一定是觉得奴贱如草芥,配不上您。”
他使性子一样将身子一扭,背过脸去,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三小姐明明都答应奴了,奴为三小姐唱好这出戏,三小姐就要给奴奖励的,三小姐自己都说您的话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怎么能因为奴病着,就说话不算话呢?”
穆念白又好笑又生气,只得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我这不是看你病着,心疼你吗?”
崔棠眼睛一亮,立马转过身来,又冲她伸开等,笑得眉眼弯弯,满心欢喜地等着她来抱。
“奴腿也疼,腰也酸,既走不了路,也坐不了马车,三小姐能不能再多心疼奴一点?”
眼见他那张巧嘴一张一闭,佯装柔弱委屈就要哭泣起来,穆念白索性认命,从旁边拿过自己的大氅将崔棠连身子带头,整个的裹起来。
穆念白像打包包袱一样,随手扯了条腰带将被大氅裹得粽子一样的崔棠从当中一系,拉着腰带往上一颠,抗在肩上就走。
“好好好,我听你的,这就抱着你走。”
崔棠先被裹在厚实沉重的大氅里,又被穆念白粗鲁地抗在肩头,有些不满,两条长腿凌空乱踢,闷声闷气地喊起来。
“三小姐,这样难受!”
穆念白无奈,将他掉了个个,打横抱在怀中,崔棠像条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是将脑袋从氅衣紧紧的包裹中钻了出来。
穆念白斜眼看着他问:“这样总该舒服了吧。”
崔棠深吸一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用鼻尖蹭了蹭穆念白喉间,眯着眼睛笑:“只要被三小姐抱着,奴就觉得很舒服。”
穆念白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的小动作,将他牢牢抱在怀中,脚步平稳地往小院走。
好在两处离得近,早上行人也少,穆念白英明的形象不至于毁于一旦。
崔棠用双手环住她的脖颈,抬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穆念白看。
穆念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嘴角噙着笑,低下头问他:“看我做什么?”
崔棠眨了眨眼睛,搂着穆念白的脖子抬了抬身子,想离穆念白更近些。
“三小姐,您没生气吧?”崔棠小声地问,脸上也露出些害怕的神情来。
穆念白挑眉,反问他:“现在知道怕了?刚才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崔棠就知道她没生气,心中欢欣更甚,垂下眼睛,温声回应穆念白:“奴不怕。”
他将脸颊贴在穆念白胸口,闭上眼睛感受她平稳有力的心跳。
“三小姐这里有奴,奴就不怕。”
“奴高兴都来不及呢。”
他柔软的脸颊贴在穆念白的心口上,不知为何,穆念白心中竟觉得有些酸涩。
崔棠闭着眼睛在穆念白枕着穆念白胸口歇了片刻,他正贪婪地嗅着穆念白身上干净凛冽的冷香时,穆念白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唤他:“到了,先醒一醒。”
崔棠有些不舍地睁开眼,在心里抱怨,路程怎么会这么短,这才多久就到了。
穆念白看着他慢慢吞吞的样子,轻笑起来:“要不我抱着你进去,也让崔棣看看她的好哥哥?”
崔棠虽然贪恋穆念白怀中的温暖柔软,但在崔棣面前还是要摆出哥哥的架子来,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样小意痴缠的模样。
穆念白将崔棠放到地上,伸手为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拉起他的手,温声道:“我和你一块进去,林大夫有几句话让我叮嘱给你。”
崔棠一夜未归,崔棣也点灯熬油地熬了一宿没睡,正顶着满脸倦容,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对着面前的书本打着瞌睡。
崔棠看着她疲倦的睡颜,默默看了眼穆念白,摸了摸身上的氅衣,见穆念白点头,才将氅衣解下来披在崔棣身上。
崔棣一下子惊醒,抓住崔棠的手腕,下意识地唤道:“哥哥!”
崔棠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哥哥在呢。”
崔棣看崔棠安然无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心中十分安定,转眼又看到一边的穆念白,咧起来的嘴角就又低了下去的。
穆念白拍了拍崔棠的手,低声道:“你先进屋休息,我有几句话和你妹妹说。”
崔棠抿了抿嘴唇,小声请求:“她年纪轻,又被奴惯得不懂事,还请三小姐多担待。”
穆念白轻轻嗯一声,目送崔棠进屋躺下,先去将门关紧,然后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定,平静地盯着有些赌气的崔棣,用下巴点了点茶壶,命令她:“倒水。”
崔棣把眼神挪到一边,穆念白冷哼一声:“你哥哥没教给你怎么招待客人?”
崔棣不想让这个女人看轻哥哥,只好忍气吞声,给穆念白倒了杯水。
穆念白将那杯搁在一边,并不喝,只是淡淡看着崔棣,冷冷开口。
“我知道,你觉得我抢走了你哥哥,你觉得是我威逼利诱,欺辱你哥哥,你觉得我家资颇丰,却都是民脂民膏。”
崔棣被她说中心思,不敢作声。
穆念白冷哼一声,继续道:“我就不说你哥哥身上的衣服,你们住的的屋子tຊ,你用的笔墨纸砚这些东要多少银子,我只说一点,你哥哥昨天夜里高热不退,一条腿迈进鬼门关。”
她重重拍了拍桌面,瞪着脸色煞白的崔棣:“大夫说他病了半个月,以前也是身体虚弱,多病多灾,昨天晚上你在哪?以前他需要照顾的时候,你又在哪?你知道你哥哥需要吃什么药,扎哪些针吗?”
崔棣白着脸,仓皇地摇着头。
哥哥只让她认真年书上学,只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却从来没说过他自己,她时常见哥哥紧蹙双眉,可自己问时,哥哥总说没事。
原来哥哥病了吗?
在她一次次为了一时意气,惹出祸来,要哥哥帮忙善后的时候。
穆念白轻笑一声,轻飘飘的扔下一张单子,崔棣接过来一看,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穆念白说:“大夫说你哥哥的身子亏空已久,若不好好将养,恐怕活不过三十,崔棣,你看着这些数,你告诉我,如果没有我,你要上哪给你哥哥找百年的山参,千年的灵芝去?”
“难道你想看着你哥哥病死不成?”
崔棣垂着头,有些哽咽,穆念白并不理会她,继续道:“你们那天说的,我都听见了,一人图财,一人贪色,这话倒是不错。你把我看做嫂嫂也好,当作你哥哥的奸妇也罢,我并不想理会,你起码记住一点。”
“你哥哥如今伺候我,你这么大的人了,总该学会让你哥哥省心。”
她的话直接尖锐,几乎要把崔棣的心捅个对穿,崔棣不停用手背抹着眼角,抽噎许久才抬起头,她到此时,才终于心悦臣服地喊了一身“三小姐”。
崔棣思前想后半天,终于是下定决心,扭捏地走到穆念白身前跪下,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带着哭腔请求穆念白。
“三小姐,您能救救我哥哥,您能待我哥哥好,您能保护我哥哥吗?”
穆念白看着崔棣,心中有些感慨,崔棠为了崔棣不知道在自己面前跪了多少次,如今总算见崔棣为了崔棠求她一次。
穆念白扶着她起来,为她拍去膝盖上的灰尘,向她承诺:“我保证只要我在扬州城一天,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哥哥的。”
替崔棠教育完妹妹,穆念白也算解决了一桩心事,拍拍手进里面照顾崔棠去了。
崔棠隔着门扉听完了穆念白和崔棣的对话,五味杂陈,倚着床头坐在床上,静静等穆念白进来。
穆念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她安心一些,随口问:“坐在这干什么,怎么还不休息?”
崔棠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天的话,原来三小姐都听见了”
穆念白一哂:“听不听见的,有什么关系,做生意的都知道,话说得再好听,也不如实实在在地做事。”
“你想要钱财,我恰巧有,这没什么。”
崔棠脸上一阵青红交加,他咬着嘴唇,沉默半晌,伸手握住穆念白的手掌,低声向她承诺。
“奴一定会赶快把病养好去服侍三小姐的。”
穆念白笑了笑,却没有拒绝。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崔棠这一病,竟病去了大半个春天,崔棠好全时,春色将暮,穆府的花园里早已经是海棠铺绣,梨花飘雪,飞红漫天。
穆念白请了陈若萱进府为崔棠诊脉,崔棠便早早到了穆念白卧房里等候。
上回和叶问道相谈甚欢,生意也做得顺利,穆念白总算是打通了往燕京的商路,这几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蝴蝶一样在扬州城中各处铺子里翻飞,连喝水都喝不及时。
崔棠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他知道,穆念白但不管多忙,入夜前总会来看自己一眼,检查检查他跟秦可心学的诗句,听他温声软语,唱上一曲。
崔棠常常有她们已是寻常妻夫的错觉。
只是她们还没有妻夫之实。
崔棠握了握拳,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他已经大好了,今天他一定要爬上穆念白的床!
陈若萱比穆念白先到府中,几个月下来,崔棠早与这个年轻大夫熟络了起来,见陈若萱来,急忙将包好的糕点拿出来。
“我新做的点心,陈大夫快来尝尝。”
陈若萱也不和客气,一边给他把着脉,一边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两边都不耽误。
陈若萱尝了一口,夸道:“这个真好吃。”
见她吃得高兴,崔棠心里也快活,笑着解释:“上回的你觉得甜,这次我就少放了些糖,你喜欢就好。”
陈若萱毫不留情揭穿他的心思:“是我喜欢就好吗,你不过是见我和穆老板口味相近,让我先替穆老板试毒罢了。”
崔棠耳尖微红,不言不语等着陈若萱的诊断。
“唔,从脉象上来看,你已经好全了,只是以后不要劳累,注意保养就是了。”
崔棠抿了抿嘴唇,有些羞涩地问:“那我今天能留在这等三小姐回来吗?”
陈若萱促狭地笑着:“只要穆老板愿意,你就能留在这。”
穆念白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叶问道带着物资北归后,沈王更是如虎添翼,只用一个半月就将陈王的十万兵马傻的片甲不留,如今环顾中原,竟没有一个诸侯能和沈王分庭抗礼。
叶问道感激她的慷慨,明里暗里给自己行了不少方便,在忙碌只余,她自然而然地挣了个盆满钵满。
穆念白在心里估计着,改天换日,恐怕就在最近了。
今日穆念白和宋好文跑遍扬州城,总算是凑出一份说得过去贺礼,打算趁下次商队北上时,一起献给沈王。
回府时已近夜半,嘉禾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竟然没有提前在卧房里点灯,穆念白抬脚进去,伸手不见五指,任她怎样努力,也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冷水一样的月光穿过窗棂,落在案几上,照着一张彩笺,穆念白捡起彩笺,在窗边借着清亮的月光仔细地看。
工整的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初学者之手,一笔一划都一丝不苟。
穆念白沐浴着泠泠月光,低声将彩笺上的诗句读了出来。
“春朝秋夜思卿甚,愁见绣屏孤枕。”
一双柔软的手攀上她的肩膀,轻轻撩起她颊边垂落的长发,在她耳侧,吐出温热香甜的气息。
“三小姐,您回来了。”
穆念白回过身,如银月色下,崔棠只着雪白的单衣,领口大敞,露出胸前比琼雪还要纯净无暇的皮肉。他连亵裤都未曾穿,只靠短短的衣摆遮挡若隐若现的腿间。
穆念白的眼神就忍不住的往下溜,看他修长笔直的腿。
崔棠赤着脚,伸出一根一根手指,勾住穆念白的腰带,回头半嗔半恼地看着穆念白,牵着她往床榻边走。
“三小姐,奴自作主张,您可千万不要赶奴走。”
穆念白半推半就,乐在其中的被他牵着鼻子走到床边,听了这话,反客为主地捉住他的手,紧紧箍在掌中,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穆念白低声警告他:“你可想好了,爬上这张床,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崔棠悄悄的,曲起手指,用指尖轻轻挠着穆念白掌心,他眨着眼睛笑。
“不管三小姐做什么,奴都不会后悔的。”
穆念白闻言轻笑,抓着他的手,向后一推,崔棠借势,向后仰躺在榻上。
本就穿的松松垮垮的单衣松散地垂落,崔棠不着寸缕,大好春光都坦荡地裸露在穆念白眼前。
只有如瀑的黑发垂落身侧,浓墨一样映衬在他雪白的肌肤上,穆念白点起烛火,火光盈盈跳动,明灭不定的光影落在他的皮肉上,像绚丽星光映着一尊白玉做的神像。
玉体横陈。
穆念白眼神一暗。
崔棠却微微直起身子,用缠绵悱恻的眼神勾住穆念白的心神,他温温柔柔地笑着。
“三小姐,奴好看吗?”
第23章 被吃的小外室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崔棠已经赤身裸体在她面前过许多次, 但只有今晚,穆念白心中才浮上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第一次对这具美丽的身体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妄念,她想占有他, 想欺负他, 想在他白玉一样的皮肤上留下独属于她的印记。
她伸出手,由着指尖在崔棠凝脂一样细腻光滑的皮肉上留连,轻轻抚摸过他身上每一寸柔软。
崔棠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眼前,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挑着眼尾, 指尖轻轻掠过自己身上每一处关窍,轻拢慢捻, 然后毫不留恋地抽身而退, 只留下一阵滚烫难耐的战栗。
崔棠忍不住伸手勾住穆念白的指尖,眸光潋滟, 声如春莺。
“三小姐,tຊ 您还告诉奴呢, 您觉得奴好看吗?”
他拉着穆念白修长骨感的手掌, 欲拒还迎一般, 半推半就地由着穆念白粗粝的掌心揉搓着自己腰腹上纤薄柔软的肌肉, 一路向下, 直探进浓浓的春色中。
穆念白挑眉, 笑着应他:“好看,尤其是这里,最好看。”
穆念白与他十指交握, 颇有耐心地逗弄了他一会。
崔棠逐渐受不住,脸上浮上一层艳丽的薄红,他垂下头, 用长发挡住脸上迷乱的神情,他紧紧咬着嘴唇,压抑着咽喉深处轻软的喘息。
穆念白将他紧紧箍在怀中,好心地让他枕在自己胸膛上,她伸手捧起崔棠的下巴,强迫他抬眼仰视自己,穆念白垂下眼睛,微笑着欣赏他眼中粼粼的水光。
她捏着崔棠的下巴,手指用力,让崔棠不得不张开嘴。
那些甜得腻人的低喘声没了阻挡,萦绕在穆念白身边,穆念白笑着,故意问崔棠:“这么好听的声音,怎么不让我听?”
崔棠瞪着眼睛,嗔恼地盯着她,瘪着嘴不高兴。
他乌黑的眼珠悄悄一转,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坏主意。他在穆念白怀里打了个滚,将鼻尖脸颊都埋进穆念白柔软的胸口,双手悄悄攀上穆念白的领口,偷偷摸摸地往里面溜。
穆念白轻哼一身,敏捷地捉住他作怪的手,斜着眼睛瞟崔棠。
“你想做什么?”
崔棠撑着床榻起身,并着腿遮掩自己腿间蓬勃的春色,他乖巧地跪坐在穆念白身前,煞有介事地抗议。
“不公平!三小姐,这不公平!”
穆念白挑眉,崔棠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一点不生气,才大着胆子继续义愤填膺地抗议:“奴都给三小姐看了三次了!三小姐却一次都不给奴看!”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他叽叽喳喳的,真像一只活泼灵动的小鸟。
穆念白瞧着他脸上可怜可爱的小模样,心情颇好,便大发慈悲,满足了他的愿望。
她缓缓起身,在床边站定。穆念白正对着崔棠,高大坚实的影子将崔棠小巧纤细的身形全部拢住,她居高临下,眯着眼睛欣赏着崔棠浑身雪白的肌肤。
穆念白缓缓抚上自己领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棠。
“想看?”
崔棠喉间一滚,微微张着嘴,怔怔点了点头。
穆念白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在崔棠满眼的期待中,和他一起缓缓将衣领解开。
华贵的丝绸一件件滑落,穆念白结实强壮的肌肉挣脱这些轻飘飘的衣料,狰狞地跳了出来。
崔棠看着穆念白同样赤条条的身躯,心中惊诧。
在他的想象中,穆念白这样养尊处优的豪商,身上一定是干净无瑕,白玉一样富贵无比的。
可眼前的穆念白全然不是这样,她浑身上下,几乎涂满了狰狞可怕的伤疤,深褐色的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蜈蚣,蛰伏在她的皮肤上,随着她血脉的翕动张牙舞爪。
崔棠忽然又意识到,穆念白宽厚的掌心,也是粗糙坚硬,不似寻常豪商一般光滑细腻。
他忍不住在心里好奇起来——穆念白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他能不能更靠近她一点点,更了解她一点点?
穆念白她,能不能再多喜欢自己一点点?
穆念白伸长脖颈,活动手脚,浑身上下匀称的肌肉也跟着一阵阵律动起来。
崔棠几乎要看呆了,自惭形愧地低下头,悄悄捏了捏自己腰间柔软的皮肉。
穆念白笑着挑起他的下巴,问道:“好看吗?”
崔棠白皙的面容早已经被浓艳的绯红浸透了,他双颊滚烫,羞得不敢作声,只能默不作声,忙不迭地点头。
穆念白心中也起了一些坏心思,于是她抬手,扼住崔棠的脖子,欺身上前,将崔棠整个压在身下。
她低头,凑在崔棠耳边,沉沉笑道:“看够了吧。”
崔棠心中悸动不已,他偏过头,望着穆念白的笑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穆念白轻轻一笑,双手更用力地捏紧他纤细漂亮的脖颈,“那我可得收点利息了。”
“闭上眼睛,交给我。”
鸳鸯枕上翻红浪,宝帐流苏遍体香。
雪腻花融枝连理,风动娇蕊春池荡
崔棠噙着盈盈的泪水,捂着自己青紫一片的脖颈,蜷成小小一团,委屈巴巴地看着满脸餍足的穆念白。
穆念白看着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怎么上了床折腾人的手段这么多!
他又羞又恼,指着穆念白,颤抖着指控她。
“三小姐欺负人!”
穆念白欺身上前,捉住他的手腕把他重新抓了回来,不怀好意地捉弄着他腿间的春光,崔棠胡乱地挡着她作怪的手,哭诉道:“您掐我脖子!还捏我腿!”
穆念白明知故犯,笑着又捏一下他的大腿,光明正大极了,甚至还挑衅一样观赏着颤抖不停的崔棠。
她笑吟吟的,“可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啊。”
崔棠不说话了,只是红着脸,气鼓鼓地瞪着她。
他是很喜欢,可再喜欢,一宿也不能这么多次吧!
穆念白看够了美人垂泪,秀色可餐,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穆念白叫了水来,帮初尝人事,被她折腾得浑身酸软的崔棠擦洗了身子,用被子将他一裹,整个的抗回床上。
她低头,亲手为崔棠掖好被角,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生安寝吧。”
崔棠虽累极了,却还记得自己的本分,挣扎着直起身子,用喑哑的声音道:“三小姐,还是奴来服侍你沐浴吧。”
穆念白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把他摁回了床榻上。
“累成什么样了,睡你的就成。”
崔棠只好不情不愿地缩回被子里,专心致志地等待穆念白回来。
他在心里悄悄想着自己的事。
穆念白已经愿意和他亲近了,那自己能不能再得寸进尺一点?
一阵沐浴后的清新气味萦绕在崔棠鼻尖,穆念白已经洗好回房了。崔棠悄悄探出脑袋,眨着明亮的眼睛,满心期待地问穆念白。
“三小姐,您能赏奴一颗您的契果吗?”
上天眷顾女子,每个女子在出生时便会伴生一株结契树,结契树与女子同生共长,结契树长成,便意味着女子成人,可以娶夫了。
成亲时取二人指尖血浇灌结契树,若二人有情,结契树便会结出契果来,而契果,正是男子生育的关键。
男子服下契果,契果便在男子体内生根,日后男子若有妻主恩爱,契果得到情爱浇灌,待到天时地利人和之际,自然会孕育成人。
自然,女子的结契树不会只结一次果子,所以女子娶夫纳侍自是寻常。可男子体内却是只能容纳一颗果子,一生也只能为一人生育,所以才要讲究一个从一而终。
崔棠想,若是不吃契果,他和穆念白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生不下孩子,没有牵绊,他对穆念白来说,岂不是说扔就扔了。
可若吃了契果,能为穆念白生个孩子,不管女男,以后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穆念白就算讨厌自己,也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分给自己几分怜悯。
崔棠忍不住勾住穆念白的衣袖,将脸颊贴在她的腰侧,乖巧地蹭来蹭去。
“三小姐,求您了。”
第24章 失落的小外室 “三小姐您觉得奴……
对寻常男子来说,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请求,尤其是对崔棠这种靠青春靠皮相吃饭的男人。
都说女子的情爱就像水中月,指间沙, 是一段抓不到掌心的轻雾。与其等色衰爱驰被女子厌弃, 不如趁年轻美貌放手一搏,生个孩子抱自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崔棠心里虽然早已经认定了穆念白,但心中仍然有许多九曲回肠的小九九, 他出身低微, 穆念白又早早经历了世事, 见惯了各种各样柔请艳骨的男人。
崔棠暗暗在心中想,握在手里的筹码, 永远不嫌多。
而且对女子来说, 这个要求更像是男人在对她们倾诉衷肠,毫无保留地献上自己的后半生, 她们没有不高兴的道理呀!
可穆念白听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见他实在执着, 穆念白甚至微微蹙起了眉。
“你想要个孩子?”
崔棠那一颗激动不已的心被她平静淡然的目光盯得凉了半截, 只能强撑一个微笑, 不死心地问:“不, 不行吗?”
穆念白微笑着捧着他的下巴, 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小孩。”
她拒绝得太直tຊ白露骨,崔棠原本潮红的面颊霎时变得苍白如金纸,他努力压抑着心底的委屈与不干, 一边小心的用脸颊蹭着穆念白温热粗糙的掌心,一边觑着穆念白的神色,谨小慎微地问:“是因为奴今晚服侍得不好吗?”
是因为方才自己的躲藏与恐惧让她扫兴了吗?是因为今晚自己小心拿捏的娇纵失了分寸, 惹她不满了吗?
所以连这样普通的请求,她都不愿意答应。
崔棠眼中酝酿出晶莹剔透的泪珠,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就由着她折腾了,掐一掐脖子,捏一捏大腿根,能有多疼呢?他为什么要躲开呢?如果他更加乖巧地任由她处置,她是不是就能答应自己了?
穆念白掌心一阵濡湿,她吃惊地看着默默一言不发默默垂泪的崔棠,惊诧问道:“平白无故的,你哭什么?难道是我做得太狠,你身上不得劲?”
崔棠含着泪,努力摇了摇头,小声啜泣。
“奴奴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不能叫三小姐尽兴,所以三小姐才连这种请求都不答应奴。”
穆念白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因为孩子的事。
她挤到崔棠身边,三下五除二把光溜溜的崔棠捞进自己怀中,一边轻柔地摩挲着光滑紧实的脊背,一边凑在他的耳畔,温声向他解释。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实在不喜欢小孩。一个小孩,从怀到生,从生到养,要经过多少事,我忙生意都忙不过来,根本没工夫养小孩带小孩。”
为了让崔棠相信,她还举了个例子。
“老宅里面我亦有许多侍君,都是穆家的长辈赏下来的。按照族中的规矩,抬进门来的时候都喂了结契果。我本来就和穆家本家的许多人不睦,又不想要孩子,所以这些年才一直不愿意回老宅那边。”
崔棠小小的脑袋里转了个弯——那是不是说,只要自己不缠着穆念白要结契果,穆念白就会一直愿意来自己这了?
穆念白圈着他,将他翻了个面,看着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她一边叹气,一边伸手为崔棠揩去红肿眼角温热的泪水,拍了拍他的脸颊,耐着性子哄他:“和你没关系的,别哭了,乖。”
“何况生孩子多疼,多辛苦啊,我不愿意你遭这个罪。”
崔棠小声在心中反驳,这种疼,这种辛苦,是多少男人求而不得的呢。
只是他害怕再惹穆念白不快,只好将信将疑地看着穆念白,有点不甘心地问:“三小姐要是一直不喜欢小孩,那这么多家资,三小姐要留给谁呢,要留给穆家的后人吗?”
穆念白嗤笑一声,不加掩饰地露出几分厌恶:“送给乞丐也不会交给她们的。”
她歪着头略微思索一番,心中忽然有了个坏主意,她一边把玩着崔棠小巧精致的手掌,一边笑眯眯道:“到时候,我就找个地把家产一埋,然后画上八百张藏宝图,且让她们找个够。”
她忽然看见崔棠眨着亮晶晶的眼眸,不错眼地望着自己,穆念白不由得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颊,笑话他:“放心,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份。”
她故意学崔棠的语气,将崔棠羞得满脸通红。
“毕竟,一人图财,一人贪色,不过是各取所需。”
“如今,你的色已经给了我,该给你的财,我自然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崔棠红着脸躲在她的怀中,恨不得将一张脸都藏进穆念白柔软的胸口里才好,穆念白看着这只小鸟浑身泛着艳丽的绯红,从自己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其实,其实若是三小姐能常常来陪伴奴,奴,奴就别无他求了”
穆念白呵一声轻笑,扯着被子将他蒙住。
“想的倒挺美,难道我能放着几万两的生意不做,天天来陪你吗?”
崔棠心中有些失落,只好不动声色的将话锋一转,他蹑手蹑脚地爬到穆念白身上,趴在穆念白的胸口,将脑袋从锦被中探出去,眨着灵动诱人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穆念白。
“那三小姐您觉得奴今晚服侍得好吗?”
穆念白忙了一宿,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又不想让这只小东西太得意忘形,便随口回答:“还行吧。”
崔棠漂亮的面容登时拉了下来,他瘪着嘴,心中委屈。
还行是什么意思?还行就是不行!
她果然不满意!
穆念白见他失落太过,急忙改口道:“是尚可,尚可。”
崔棠的嘴嘟得更高,他又不是之前那个小文盲了,尚可和还行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崔棠吸了吸鼻子,忍着泪,恨恨地盯着穆念白,穆念白被他脸上生动的小表情逗得直笑,揉着他的脑袋说了实话。
“很好,我很满意。”
崔棠这才满意地爬回穆念白身边,紧紧搂着穆念白的胳膊,蹭着她的大腿,沉沉睡去。
第二日崔棠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身边的穆念白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锦被之中更是连一丝温度都没有留下,只余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诱惑着崔棠,将脸埋进穆念白柔软的枕头里,深深嗅着她留下来的气息。
张管家阴沉着脸看着眼前这不堪入目的一幕,大声咳嗽起来。
崔棠吓了一跳,急忙扯了锦被盖在身上挡住青紫的淤痕,他见来人是张管家,心中更是一紧。
张管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用下巴一点他,身后几个年岁不大的小男孩鱼贯而出,将穆念白为他备下的衣裳捧了出来。
张管家上上下下地审视他一番,冷漠命令:“把衣服穿上。”
崔棠不敢多言,只能背过身,哆嗦着把新衣服穿上,他太过紧张,以至于连穆念白为他备下的衣裳是价值千金的蜀锦苏绣都未曾发觉。
好不容易穿好衣裳,他又听见张管家冷哼一声,抱怨道:“三小姐何时睡过这样没规矩的男人,不服侍女人起身也就罢了,竟然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睡到日上三竿,这是来做外室的,还是来做千金少爷的。”
崔棠心中一阵失落难过,他一边理着衣襟,一边乖顺地低头认错。
“对不起,奴第一次服侍三小姐,不懂三小姐身边的规矩。”他走到张管家身前,诚恳地将头垂下去,“府中许多规矩,还请张管家教导奴。”
他低着头,脖颈上那一圈青紫就尤为骇人,张管家眼神闪烁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罢了,看在你态度还算端正的份上,今日你先回去休息,明日进府来,我把这里的规矩教给你。”
崔棠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谨慎地向张管家道谢后方才准备回家,张管家却叫住他。
“你大病初愈,三小姐特意给你备了轿,路程虽短,却是三小姐的一份心意。”
她紧紧盯着崔棠的眼睛,强调道:“三小姐待你情深意重,你绝不能做出愧对三小姐的事来。”
崔棠心中早已经这样认定了,他在几位小厮的搀扶下登上软轿,抚摸着身下柔软的锦缎,心中只觉得暖烘烘的,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他想,穆念白肯这样用心,已经是几辈子求不来的福分了,他实在不该,妄想太过的。
轿妇门脚步飞快又稳健,不过片刻就将他送到了家门口,只是一向安宁平静的院落门口,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崔棣正将手里的扫帚舞得虎虎生风,将那位妙龄的娇艳男子挡在门前。
崔棠缓缓下轿,凝眸看着那个妖艳多姿的男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警觉,他喝止男人张牙舞爪的动作,拿出穆三小姐新宠的架势来,冷声问:“你是谁?为何来我家门前撒野?”
那个男人见正主来了,撂下崔棣,笑眯眯地看着他。
“呦,我道是谁呢,这不是三小姐的新宠呢。”
“弟弟,认识一下,我是穆念白的侍君。”
“过了明路,禀告族老,通禀官府,吃了结契果的,能光明正大伺候她的侍君。”
第25章 茶香的小外室 “是奴做错了事,来请三……
艳丽妖冶的男子自报家门道:“我是穆三小姐的侍君杜若, 弟弟虽然未曾见过我,但总得知道,讲资历, 我是穆念白的第一个侍君, 讲出身,我清清白白,家中还有布庄粮铺, 无论怎么讲, 你都得该毕恭毕敬地喊我一声哥哥才是。”
崔棠心中登时无名火起, 这是踩在他头上来耀武扬威来了!
可他偏偏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禀告族老,他没有;通禀官府, 他也没有;结契果, 更不必说,穆念白tຊ刚刚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了他。
论资历, 他和穆念白不过刚有了肌肤之亲, 穆念白能怜他爱他到几时都未可知, 可这个杜若, 却已经仰仗穆念白族中长辈的青睐, 在穆念白后宅中驰骋多年。论出身, 他身后只有一个年轻不经事, 处处惹是生非的崔棣, 杜若却是身家清白,手里没准还有一分优渥的嫁妆。
崔棠咬着嘴唇,心中恼火, 他能拿什么跟这个打上门来的男人比?
杜若敢在崔棠和穆念白欢好后的第二日就找上门来挑衅,自然是算准了崔棠身后无依无靠,只能咬牙忍下这份羞辱。
杜若笑呵呵的, 抿着红艳艳的嘴唇笑道:“弟弟,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打算请我进门喝一碗茶呢。”
他眼珠一转,话锋一转,强调道:“虽说敬茶都是敬给正室夫郎的,可如今三小姐无心娶夫,我又是三小姐后宅中资历最深的,弟弟这一杯茶,便是敬给我,也无伤大雅吧。”
崔棠窝了一肚子火,恼火地瞪着杜若,呛声反驳他:“三小姐认识你吗你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三小姐的侍君,三小姐一年回几次穆家老宅,又回几次后宅,难道你不识数吗?”
杜若不和他客气,找准他的弱处下死手扎。
“三小姐不认我有什么关系,有官府的聘侍文书在,我什么时候都是三小姐的侍君,我若有幸为三小姐生下孩子,日后穆家的香火会有我一份。”
他绕着崔棠转了一圈,轻蔑地瞧着他,上下打量。
“弟弟,你就不一样了吧,你是穆念白买回来的奴婢,是死是活,全看穆念白的心情。就连卖身契,都捏在穆念白手里,哪一天她睡够了你,随便把你卖给谁,难道你能不从吗?你如今被她养在外面,说的好听点是外室,说的难听的,不就是待价而沽的暗门子吗?”
崔棠自觉理亏心虚,纵然一张俏脸被他气得惨白失学,可又没法有理有据地骂回去。
好在还有崔棣。
崔棣听了一耳朵的污言秽语,心中早已经怒不可遏,只是时刻谨记崔棠和穆念白的告诫,不敢再冲动冒失,惹祸上身。而且,崔棣虽然打遍学堂无敌手,却从来不打男人。
可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实在太难听!
崔棣几次压抑心底的怒火,却一次次在杜若的挑衅下失去理智,崔棣强忍着怒火,先谨慎地看一眼哥哥,她见崔棠被气得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却无话可说,崔棣猜测着,她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崔棣上前一步,冷着脸一把抓住杜若招摇的手腕,死死扣住。
杜若被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着眼前这个十三四的小姑娘。
看起来她被崔棠养得很好,虽然脸上还有几分褪不去的稚气,可是身量颀长高大,手脚修长,比例匀称,捉住自己手腕的手掌更是铁钳一般,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崔棣冷冷地盯着他,呵斥道:“闭上你的臭嘴,向我哥哥道歉!”
杜若啧一声,挣了挣胳膊,却还是徒劳无功,崔棣仍然像栓着一条狗一样将他牢牢拴在手中。
崔棣怒目圆瞪,大声喝道:“向我哥哥道歉。”
杜若上门挑衅是为了来耍威风出风头的,自然不肯向崔棣一个半大小孩低头,他咬牙切齿地叫嚷起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做哥哥的卖身求荣,做妹妹的也是蛮横不讲理。”
崔棣舔了舔后槽牙,虽然怒火中上,但仍然不忘先问一问崔棠:“哥哥,我现在打他不会再给你惹祸了吧?”
崔棠刚刚被杜若一阵抢白,气得浑身颤抖,正捂着心口一阵乱咳。
他揪着衣领往下扯,想让自己更舒服些,可是脖颈上那些青紫的淤痕落在崔棣眼中,又为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填了一把柴。
崔棣咬着牙想,我哥哥跟着穆念白,本来就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个杜若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羞辱哥哥!
崔棣扭着杜若的手腕,一拉一拽,杜若脚下一阵踉跄,向后跌去,崔棣抬脚,踹在他的后腰上,将杜若踹倒在地上后,她又蹲下去,薅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凶狠地威胁:“把嘴巴放干净点!”
“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杜若眼中的嚣张渐渐被被惊恐取代,他睁大眼睛,用浑浊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崔棣。大声喊叫起来:“我是穆家的侍君,你敢打我?!”
“你不怕我去报官,去告诉穆家的长辈吗?!”
崔棠咳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先小声喊住崔棣:“崔棣,不许动手!”
崔棣依言,乖巧地收回手,只是不停地用脚踢着杜若的腿侧,崔棣低下头,一边乖乖答应,一边小声狡辩“是,我没动手,就轻轻碰了他一下。”
崔棠听着她的狡辩,心中有些无奈,却也感激崔棣对他的爱护。
他一步步走到杜若身边,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人。
“是,你是穆家族老和官府都承认的侍君,你当然也可以去告诉官府,告诉穆家所有人,是崔棣打了你,哪怕你颠倒黑白,污蔑我想杀你也不要紧,你尽管试试看,看三小姐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看三小姐是更怜惜你,还是更怜惜我。”
在养病的日子里,他已经从秦可心和陈若萱的口中逐渐明白了穆念白的能量,多年前她只手搅弄风云,扶大厦与将倾,独自撑起摇摇欲坠的穆家生意,然后慢慢的收拢人心,结交关系,如今扬州官府里,也是谢、穆、刘三家三国鼎立,轮流坐庄罢了。
而穆家如今全靠穆念白出钱养着,这种小事就算告到官府,也不过是穆念白一句话的事罢了。
崔棠也终于想明白,自己有哪一点能比过这个杜若了——穆念白如今肯怜他、爱他,肯对他有几分真心。
他得牢牢抓住才行。
崔棠垂下眼睛,盯着杜若,冷着脸骂:“滚。”
崔棠站在巷口,远远望着杜若狼狈逃窜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崔棣小心翼翼地挨过来,试探着扶住他,悄声问:“哥哥,我打他,不算给你和三小姐添麻烦吧?”
崔棠低头斟酌一会,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安慰她:“你是为了保护我,怎么会给我和三小姐添麻烦呢?”
话说到这,崔棠又抿了抿嘴唇,在心中细细思索一番,而后沉吟道:“只是到底是伤了三小姐的侍君,我得亲去自向三小姐请罪才是。”
崔棠在家里陪崔棣念了一会书,他底子差,又不想给崔棣添麻烦,不过是捧着书本,装模做样地跟着崔棣念几遍,恰到好处的为她添茶倒水,把切好的水果放到她手边罢了。
他算着时辰,等等到金乌西斜时,他在心中猜测着穆念白应当回府了,便匆匆裹上披上外衣,回到穆宅外面负荆请罪。
崔棠一副泫然欲泣,愧疚难当难当的样子,跪在穆宅大门门口,纤细腰肢被波光粼粼的丝绸包裹着,盈盈不堪一握,他装作弱柳扶风的模样,不停的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泪珠。瘦小的身子恨不得要跟着晚风一起摇曳起来。
张管家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不由得眼前一黑。
她几步上前,拉住崔棠的胳膊一阵生拉硬拽,想强迫他站起来。
张管家苍老镇静的声音里居然透出几分气急败坏:“你又跪这做什么?你这不是害我吗?”
崔棠这次不再执拗,顺着张管家的动作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往穆宅里面走,崔棠规规矩矩的,只是愧疚地低着头,诚恳认错:“是奴做错了事,来请三小姐责罚的。”
穆念白在外面应酬一天,染了一身酒气,刚将浑身的束缚都卸下来,正用浸了热水的汗巾子敷脸,洗去这一天的疲倦。
她听见崔棠泫然欲泣的话,又见他脸上故意做出的愧疚与不安,心中喜欢得紧,索性招了招手唤他过去。
崔棠会意,看了一眼脸黑如铁的张管家,小声道歉后方才温顺地走到穆念白身边,穆念白坐的那张椅子宽敞得很,再坐一个他也绰绰有余。崔棠有些脸热,不过他到底还有些自知之明,也不敢当着张管家的面做这种狐媚勾引的事。
他只好压下心中的遐思,先乖顺地跪坐在穆念白腿边,仰起小脸,真心实意地认错。
“今天早上奴回家时,三小姐身边那个叫杜若的郎君找到奴,说奴没有族老首肯,也没有官府承认,更没有吃下三小姐的结契果,即使得到三小姐一时的宠爱,也是无名无份的”
他眨了眨眼睛,落下一颗委屈的泪珠,“他说奴也是不清不楚的暗门子。”
“当时崔棣tຊ也在旁边,听了气不过,就动手打了他几下。”他说着,害伸出手指,对天发誓:“奴发誓,只是稍微收拾了他一下,根本没伤到他的!”
崔棠眨着眼睛,攀上穆念白的膝盖,将膝盖都搁在她的膝头。
“三小姐,奴知道错了,请三小姐绕过奴这一回吧。”
他满心期待地看着穆念白,希望她能轻轻放过自己的过错,然后替他狠狠收拾那个男人。
可是穆念白却缓缓皱起了长眉,她捏着眉心,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先去卧房歇息。
崔棠还想再分辨几句,只是看见穆念白凝重的神情,心生畏惧,只能把满肚子委屈都憋在心里了。
穆念白见崔棠走远,眯起眼睛,眼眸中却闪烁过几分危险的光芒。她叫来张管家,冷声吩咐道:“把府里所有人都叫过来,这些天我忙着在外面应酬,竟不知道家里养出这许多吃里爬外的东西来!”
她前脚和崔棠共度春宵,□□好,后脚穆家就派了人来上门挑衅试探。
她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养着这些人,保全她们仅剩的荣华,她们却好不识好歹,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触她霉头。
她声音凌厉。
如刀似剑。
“跟我穆念白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二字。”
第26章 小外室离线中 "得看你,有没有……
在穆府里干活的仆役们分两种, 一种是贫寒百姓家的孩子们,逢年过节人手不够时张管家会叫府里的管事派出消息,额外招几个人手进来, 虽然也是鱼龙混杂, 但这些人绝对进不了内院,绝不会知道她和崔棠的隐私。
还有一种仆役,就是卖身契签在穆府, 要一辈子在府上伺候的, 穆念白有自知之明, 她不是什么良善心慈的主家,但她也自信, 和扬州城里其他豪商比起来, 穆家即使不是洞天福地,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
何况这些人都是张管家和嘉禾千挑万选, 确保了身家清白后才放进来, 她们的母姊兄弟, 都受自己恩惠, 没理由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背叛自己。
穆念白屈指, 不断以指节叩响椅背, 回忆着这些天来的疏漏。
但是自己这些天一直带着嘉禾在外在为燕京的事务忙碌, 在人事上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难免。而且, 若是穆家本家拐弯抹角地送人进来,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她是不能拒绝的。
夜已三更, 暮色沉沉,夜幕如一张漆黑大网,笼罩在阴云密布的穆宅之上。
不多时, 府中各处的仆役们被得了各自管事的吩咐,尽管睡眼惺忪,也都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院子中。
只是今晚月色暗淡,微弱的几分月光照不亮这些人面上模糊的神情。
穆念白将椅子搬到台阶之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居高临下,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随着时间流逝,神情逐渐惶恐起来的仆役们。
她挥了挥手,命人将院中的灯火尽数点燃,明亮火光冲天而起,赤红的火焰跳动着,映在仆役们神色各异的脸上。
穆念白将她们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院中叽叽喳喳的聒噪声霎时安静下来。
她似笑非笑,摆弄腕间的佛珠。
“这么晚了还将大家叫过来,是因为穆府在我穆念白治下,竟然出了吃里爬外的叛徒。”
仆役们霎时间炸开了锅,只是畏惧穆念白长久的威势,只敢低着头,错一错眼神,相互交换心中的震惊。
从那件事以后,竟然还有人敢背叛三小姐吗?
穆念白面上不显,仍然一副平静样子,沉着地数着串珠,在心中也在默默思索着。
她越发觉得做出这种事的不可能是府中旧人,便叫来嘉禾,轻声吩咐下去。
嘉禾捧来一副名单,是近几个月新进穆府的仆役。
穆念白大略一瞥,发现前几个月为着宴请叶问道,府上人手不足,不得已又从外面采买了几个人进来。
她略一抬手,嘉禾会意,迅速下去将这几个人点了出来,挨个查问她们的来历。
大多数都是扬州本地人,因为家中贫苦难以为继,又听闻穆宅厚待下人,才忙不迭的卖身进来。
唯有一个姓杨的男子,自述是从燕京一路逃难过来的,当日来时衣不蔽体,满身泥泞,浑身伤痕,一脸血污,直直跪倒在招工的张管家身前,只管揪着她的衣摆哭求。
他说他带着妹妹已经三日水米未进,他妹妹又生了重病,只求张管家能买他进来,他甚至可以不要月银,只求张管家能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穆念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杨姓的男子,见他身形矮小羸弱,佝偻着腰,脸色青白,见穆念白看他,立刻眼神闪躲地低下头去,躲开穆念白的眼神。
嘉禾见她盯着他瞅,不由得也跟着她一块盯,上盯下盯,除了觉得这个男子矮小粗俗,行迹猥琐,却看不出其他什么不妥来。
穆念白低声问过嘉禾,得知这人是在厨房里帮工的,但因为手脚粗陋,为人处世也不甚圆融,便被打发去做些烧火的粗活。
穆念白轻笑一声,叫来嘉禾轻声吩咐了几声。
嘉禾虽不明所以,却也听话照搬,找人将那架尘封已久的铁笼子囚车推了出来,院中诸人见了这东西,仿佛一同回忆起什么难以名状的场景来一般,齐刷刷的打起了哆嗦,白着脸,畏惧不敢言。
只有新来的几位仆役,毫不知情,只觉一阵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巨大的影子怪物,缓缓向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穆念白点出杨姓男子,不经意地问:“你说你还有个妹妹?”
他只一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怯弱不堪地应了一声。
穆念白便顺着这个话题,接着问了下去。
“哦?你妹妹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的生辰?身体怎么样?当时的病可治好了?吃了那些药?可留下什么病根没有?”
她言辞款款地问着他,听来只像一位心地善良,关心仆役的主子。杨姓的男子在这样温和的问话中渐渐放松了警惕,回答虽不得体,有时还牛头不对马嘴,但考虑到他平时看起来也不大机灵,如今紧张之下这番表现,倒也还说得过去。
而且他的这些回答拼凑起来,也能看出他确实有个身体孱弱的幼妹。
穆念白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他半天,忽的将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冷笑着问:“你既然那么关心你的妹妹,你如今长住在穆府上,你妹妹住在哪呢?有人照顾她吗?”
杨姓男子已经垂着头机械地回答了半天,听了这话几乎下意识就将事实和盘托出。
“在慕容”
他忽觉不对,堪堪止住话音,发狠咬住舌尖,才将后面的话尽数都吞进肚腹里。
他惊恐地抬起头,几乎不加思考,就手脚并用地爬到台阶之下,磕头求穆念白饶恕他。
穆念白微微笑着,垂着眼睛,凝眸盯着手中的珠串。
出叛徒她不意外,只是慕容家
慕容氏不是抛下扬州的生意,跟随沈王身边得宠育女的慕容侍君一路北上,做她的皇亲国戚去了吗?如今又马上是新朝初定,即将大封六宫,商定太女的时候,慕容家不紧着人手用在燕京,怎么把手伸到自己这来了?
穆念白冷冷瞥他一眼,不再理会他,却将府中的一个老人点出来:“柳五娘,你来说,咱们府上是怎么处理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的?”
柳五娘已经是府中的小管事,自然知道该如何陪穆念白唱好这一出戏。
身材粗壮的柳五娘站出来,指着铁笼子,也冷笑起来。
“柳小郎,你且听好了,咱们府上对叛徒,只有这一种手段。”
“在这铁笼子下面铺上厚厚的炭火,等烧得旺旺的,将这铁笼子都烧得通红滚烫了,就将那个叛徒剥光了,□□的撵进去,直叫这炭火拷得皮开肉绽,滋滋冒油的才行。”
“等这样烤上一宿,等到天亮,你从哪来,再把你扔回到哪去。”
“若是你旧主子仁心慈悲,你自然能有一条活路。”
穆念白笑吟吟地看着杨姓男子,轻声问:“是你自己进去,还是——”
“我找人把你扒光了塞进去?”
杨小郎都如筛糠,忽然发出一声惊惧的嘶吼,发了疯一样攀着台阶,狼狈至极地往上爬,爬到穆念白脚下,揪着她的裙摆,将额头磕得出血,哭嚎着求饶。
“三小姐,您是扬州最慈悲最心善的人,求求您,放过奴吧!”
“她们扣住奴的妹妹,逼迫奴为她们做事!”
穆念白原本是从来不听这些人的狡辩tຊ的,只是她转念一想,忽然想到另一个也有妹妹的人,她心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分怜悯。
她用脚尖挑起杨小郎的脑袋,冷笑道:“放过你不是不行,得看你,有没有价值。”
她看向嘉禾,挥退众人。她虽留了杨小郎一命,却命人将台阶下铁笼子地下的炭盆点着了,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那些火舌的影子仿佛有生命一样舔舐上柳小郎的手,他看着那骇人的火红色,畏惧地跌坐在地上。
穆念白鬼魅一样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边。
“你若有一句话作假,我就亲自把你送进去。”
穆念白先派人搜查了他的房间,并没有搜出额外往外传递的消息来,倒是搜出一袋铜钱,被小心地藏在枕头里面,穆念白抛着钱袋看向柳小郎。
柳小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忙不迭地解释:“三小姐,这是奴存给妹妹的,她被扣在慕容氏府上,她们不肯给她好东西吃,奴只能把攒钱送回去让她买吃的。”
穆念白数了数钱袋里的钱数,几十枚铜钱叠在一起,一晃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穆念白瞥他一眼:“慕容氏派你来做什么?”
柳小郎怯懦道:“之说让奴有什么消息,都要告诉她们。”
穆念白继续追问:“除了我和崔棠这一件事之外,你还往外递过什么消息?”
柳小郎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曾!不曾!那夜奴在厨房里烧水,见您叫了水,奴便猜测您和崔公子成了事,第二天慕容家的人又来催促奴,奴妹妹还在她们手中,不敢再拖延,只好将这事告诉了她们。”
慕容家的得了消息,却不愿意自己出头,只想藏在暗处,挑拨老宅里的人来闹。
可慕容家这样挑起事端,是为了什么呢,只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自己也没得罪过慕容家的人啊。
杨小郎见她不语,又磕起头来求饶:“三小姐,求求您放过奴吧!”
“三小姐府上厚待仆役们,奴在心中,也想效忠于三小姐的。”
穆念白听了这话,直起身来,捏着他的脸颊,随手掏了个瓷瓶,塞了一粒药在他嘴里,一合下巴,强迫他把苦涩的药碗咽下去。
穆念白冷声道:“半个月找张管家要一次解药。”
“留你一命,不是不行,只是日后,你得忠心耿耿,为我办事才行。”
“以后给慕容家的人递消息之前,先来问我,我叫你递什么消息,你就递什么消息。”
那粒药丸好像一把火,在他的肚腹中灼烧起来,柳小郎捂着肚子,畏惧地点着头。
穆念白笑了笑,将钱袋扔给他,随口道:“下去吧,累了这一夜,你歇上两天再去厨房干活吧。你如今既然又为我做事,一会我叫张管家把赏钱给你送过去。”
柳小郎讷讷点头,心中感念,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禀报穆念白。
“三小姐,奴忽然想起一件事,当日慕容家的四处安插人手,却是在刘家安插的人手最多,还安插了许多识文断字、武功高强的人进去。”
穆念白心绪一转,想起叶问道的话来。
刘卿文那个远方的侄子,算来也是产期将至了,他这个孩子,真的能生的下来吗?
他在沈王后宅那样张扬,目中无人的慕容侍君是不是已经磨刀霍霍,盯上了送他进入后宅的刘家?
柳小郎走后,穆念白忽然唤来嘉禾,低声吩咐:“去把宋好文叫来。”
嘉禾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卧房,小声告罪。
“三小姐,我受了崔棠的嘱托,要请您回去呢。”
“他说他今晚心中愧疚,惶恐难安,不得安眠,只想亲自向您请罪。”
第27章 偷感很强的小外室 “我还用不着你心疼……
崔棠很想她, 并且表现得十分主动。
实话实说,想起昨夜的旖旎,穆念白也有几分脸热, 心中倒是有十分想回去和崔棠温存一夜。
但是——
如果她的情报没错, 沈王后宅里那位刘侍君下个月就要临盆,如果慕容氏已经打算对刘家动刀,算算时间, 就在近日了。
那她就得好好想一想, 在慕容氏吃饱之后, 自己怎么抢到最大的那块肉。
但她实在不想错过那只小鸟的主动。
穆念白在心里想,这个时候, 也许宋好文也在和秦可心共度良宵也说不定, 要不然
穆念白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叫住嘉禾, 补充道:“你告诉宋好文, 让她把秦可心也带过来。”
夜来寂寞, 她和宋好文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且让这两只小东西相互陪着取乐罢。
嘉禾听了这话, 心中十分震惊, 很想问一问自家三小姐。
您在发现没法让所有人都满意之后, 破罐子破摔, 决定让所有人都不满意了吗?
穆念白见嘉禾沉默得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瞥她一眼, 奇道:“愣着做什么?快去。”
穆念白猜得不错,宋好文确实正在和秦可心缠绵,她跟在嘉禾身后进屋时还在七手八脚地系外衣的带子, 嘴上也嘟嘟囔囔,看起来不甚高兴的样子。
穆念白瞧着她脸颊上尚未褪尽的潮红,递给她一杯凉茶,开门见山道:“我方才抓了个慕容家的内奸,恐怕那位慕容侍君马上就要对刘家下手了。”
宋好文面上的绯红在一瞬间褪尽了,她一口吞下凉透的茶水,彻底清醒过来。她豪爽地一抹嘴角,坐到穆念白身旁,指挥嘉禾去把这些年和刘家相关的情报都找出来摊在桌上。
秦可心瘪着嘴,鼓着腮帮子,看着飞快进入工作状态的二人一脸怨念。又别无他法,只能自己在那悄悄的生闷气,站在她们两个身后,悄咪咪的用气声指指点点。
嘉禾强忍着笑意,上前引着秦可心到卧房去。
两双剪水的秋瞳眨一眨,静悄悄地相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无穷无尽的哀怨与无奈。
崔棠长长地叹了口气,悲哀道:“是我不好,本来想引着三小姐过来的,没想到倒坏了你和宋好文的好事。”
秦可心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气哼哼的。
“哼,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一样将军带不出两样兵。穆三小姐忙活起来没黑没白,不管不顾,宋好文自然也学得有模有样,只要穆念白有事,天塌下来也要跑过来。”
崔棠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于是也趁此机会,很是大逆不道地小声骂了穆念白几句。
二人用了不少时间才将心里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两个脑袋凑在烛光下,一起转过去瞧外间那两人,穆念白与宋好文讨论正酣,不知疲倦一样。
崔棠将胳膊支在桌上,撑着下巴,微微叹了口气。
崔棠道:“其实你来也好,我正有件事想问你呢。”
他和穆念白虽成了好事,但穆念白始终不远赐给他结契果,这事像根刺一样将他的心口扎得血淋淋的,一碰就疼。
他忍不住想和秦可心倾诉一番。
秦可心原本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微微蹙着双眉,侧着耳朵,洗耳恭听。待听完崔棠的抱怨,他反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地说:“嗨,我以为什么事呢,这多正常呀。”
他指了指自己,安慰崔棠:“别看宋好文和我这么好,她也没给我吃结契果。”
“你放心吧,她们是真不想要孩子,不是不喜欢你。”
崔棠心中稍感安慰,只是心中仍然有些困惑,不是都说多女多福,他瞧着扬州城里稍微有头有脸些的人物,哪个不是侍君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抬,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外生。
一年十二个月,她们只恨不得每个月都生一个才好。
秦可心似乎看出他心底的疑惑,上前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一样解释。
“她俩和别人不一样。”
他歪着头沉思了一会,似乎是在纠结从何说起。
“我之前也忧心过这事,还专门问过宋好文,她说,她们不愿意要孩子,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是觉得她们有时外出跑商,成年累月的不在家,哪怕有了小孩,也全靠咱们养着,一年到头见不到她们几次,生了也和没生一样。”
崔棠一边觉得确实如此,一边又隐隐的不甘心。
养育后代本来就是男子的职责,谁家不是女人在外打拼,一年到头不着家,谁家小孩能天天见到娘亲?
秦可心也曾和崔棠有过相似的疑惑,一瞧他那长眉微蹙,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tຊ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觑一眼门外,见穆念白与宋好文已经拿出纸笔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他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拉着崔棠往更里面走,一边压低声音,谨慎地说:“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往外说。”
“我觉得,三小姐和宋好文不想要小孩,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她们二人幼时都没有母亲。宋好文干脆就是光杆司令一个,身边一个活着的亲人都找不着,至于三小姐”
秦可心顿了顿,用更轻微的声音小声说:“我听宋好文偶然提起,说三小姐是跟着父亲长大的,从小没有见过母亲,也没人知道她生母是谁,在她五岁那年,她生父也意外过世了,三小姐从那以后自己摸爬滚打,甚至还在码头上当过苦力,吃了不少苦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的。”
崔棠吃了一惊,他曾经好奇过穆念白身上的伤疤与掌心粗糙厚实的茧子是从哪来的,只是没想到她的身世比起自己,竟也好不到哪去。
可是
崔棠有些地好奇地问:“三小姐姓穆她不是穆家人吗?那她的母亲,不应当就是穆家的哪一位呢?”
难不成三小姐的生父和自己一样,也是当外室的?
崔棠忽然想起来,前几年街头巷尾,倒是有过许多关于穆念白的传闻——譬如说她是穆家家主在外面和贱奴生的野种,譬如说她是穆家哪位侍君和马妇媾和生下的孽畜,那时他疲于奔命,听见这些话也只当作是个笑话,一笑了之罢了。
秦可心摇了摇头,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和他解释。
“穆三小姐是随父姓的,这事说起来不太光彩,宋好文警告过我不许告诉别人的,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才告诉你,你只当听了个故事,千万别告诉别人。”
秦可心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崔棠低头,将脑袋低下来,崔棠照做,两人便开始嘀嘀咕咕地说小话。
“宋好文跟我说,三小姐的生父,原是穆家三房的一个庶子,原本和谢家一位小姐定了亲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三小姐生父在外面不知道和谁勾搭在一起,还吃了结契果有了身孕。”
“听说当时穆家动了家法,只是三小姐的生父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母亲是谁,那个女人也不曾登门认罪,男子未婚先孕实在不检点,穆家族老们恼怒至极,干脆将他撵出了家门。冰天雪地的,三小姐生母又没了踪影,他一个男人,大着肚子,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父亲的一点接济过日子。”
秦可心说到这,使劲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十分不忍道:“而且当时扬州城的风气,男子未婚先孕是罪无可恕的事情,被人抓住是要拖去浸猪笼的。三小姐的生父怀着她,躲躲藏藏,好容易才将她生下来养大的。”
秦可心讲得低落难过,崔棠听得也十分揪心,忍不住问道:“三小姐的生母,难道一直未曾现身吗?”
秦可心摇了摇头,心里发酸:“我听说是从来没有的,要不然,以三小姐的聪慧灵敏,怎么会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一点印象也无。从穆家那位郎君有孕,到三小姐出世,她的生母,从未出现过。”
崔棠心中不由得火起:“这个女人也太无情,太残忍了,无论如何,除非她死了,不然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男子舍命为她生下女儿她却无动于衷!”
秦可心亦是觉得穆念白的这个生母太狠心,在那里不停地摇着头叹着气,他又缓缓的将后面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他生下三小姐以后身子就坏,又为了养育三小姐起早贪黑的做活挣钱,身体一年亏损过一年,三小姐五岁那年,他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没挺过来,就”
秦科难过地抹了抹眼睛,小声补充:“生父逝世这件事的细节三小姐不愿意说,宋好文也不敢问,所以这也是我猜的。”
崔棠将嘴唇咬得鲜红出血,双手绞在一块,不停揪着衣裳下摆。
他原先只以为穆念白是个骄奢□□的豪商,还觉得她这样的有钱人一定不是好东西,如今看来,自己当时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有些不安地猜测:“后来呢,三小姐那时那样年幼,穆家总该看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将她抚养成人吧?”
秦可心冷笑一声:“穆家?她们哪有那么好心?她们只把三小姐当作天大的耻辱,恨不得她立刻死了才好!生父逝世后,三小姐乞讨、卖艺、杂耍什么没干过?穆家肯认她,也是在谢刘两家联手将穆家打得抬不起头来,穆家只剩一口气,才愿意认回展露头角的三小姐,靠三小姐运筹帷幄,才捡回一条命来罢了。”
“而且你不好奇吗?穆家明明已经有一个三小姐了,咱们这位三小姐还坚持让别人叫自己三小姐。”
崔棠自然好奇得很,急忙讨好地给秦可心捏肩捶腿,求他告诉自己,秦可心这才悄声道:“宋好文跟我说,这是因为三小姐生父生前曾告诉过三小姐,在她母亲那边,三小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穆家虽然认回了三小姐,甚至全要靠三小姐,才能保全自己富贵的生活,可她们仍然觉得三小姐是穆家的耻辱,处处给三小姐使绊子,三小姐气不过,不愿意和穆家的小姐们一块序齿,就自作主张,跟着生母那边序齿了。”
崔棠听完就跟着气哼哼地骂:“这穆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怪不得那个叫杜若的侍君那么矫情可恶!”
秦可心听见杜若的名字,眼睛一亮,急忙问他:“穆家那几个侍君来找你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他们打回去没有?”
崔棠心里委屈,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今天的事都跟秦可心说了,他越说越后悔,觉得自己还是脾气太好,就应该把他打一顿扔到街上去示众的!
“当时我想着他是三小姐长辈认可的侍君,不敢对他无礼,还拦了崔棣一下,现在想来,真是多余有那份善心!”
秦可心点头如啄米,认可道:“就是就是!”
他义正言辞,大声发表自己关于外室的观点:“咱们都当外室了,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当然是咱们自己说了算。就算正室夫郎,他也能只能管着妻主内室的事,管不到咱们这来!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君!咱们有自己女人宠着,干什么不行?!”
“崔哥哥,他若是还敢来,你只管把我叫上,我帮你打他!”
秦可心说笑完,将话锋一转,提醒崔棠道:“他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提醒了你一件事,三小姐买你的卖身契,你得想个法子拿到自己手里。”
他忧心忡忡道:“你也许觉得三小姐宠你,她拿着卖身契也没什么,可若是三小姐烦了厌了,又或是她外出行商,叫穆家哪位长辈得了你的卖身契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事得偷偷的,万一让她们知道了,还觉得咱们不安分呢!”
崔棠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感激地谢过他,秦可心眨眨眼睛,笑着说:“这有什么可谢,以后等她们两个出门做生意,十天半个月回来,我还指望着哥哥帮我呢!”
崔棠心中熨帖,自然满口答应。
他们二人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说了这许久,外面穆念白和宋好文也喝完了最后一杯酽茶,叫嘉禾将桌上一摞写得满满当当的计划书敛起来整理好。
宋好文揉了揉脸颊,满脸倦容,向秦可心招了招手,秦可心挥了挥手和崔棠告别,“宋好文叫我啦,我回去啦。”
他向崔棠眨了眨眼睛,向他使眼色,小声道:“你好好找一找自己的卖身契在哪?”
崔棠正想答应,穆念白却不知何时,倚在门框边,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棠。
崔棠急忙闭上嘴巴,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穆念白的眼睛。
秦可心也一脸被抓包的心虚模样,挂在宋好文胳膊上,一边气呼呼地生气撒娇,一边对宋好文踢踢打打的跟着她回家了。
卧房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呼吸交错之间,暧昧的温度从二人十指交握处蒸腾而起。
穆念白也有些疲倦,索性拉着崔棠转了个圈,自己挨着床榻坐着,用双腿将崔棠夹在中间,双手环在崔tຊ棠腰臀间轻轻揉搓,穆念白在崔棠胸膛上纤薄柔软的肌肉蹭了蹭,深吸一口气,嗅到一缕沁人心脾的甜香。
她见崔棠始终低着头不言语,使坏一样,用力拍了崔阳臀间一下,清脆的响声将崔棠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穆念白,直到身下隐隐传来酥麻的痛感,他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穆念白将他圈在怀中,笑了笑,低声问他:“我瞧你们说得也挺火热的,都说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崔棠却紧紧的将嘴巴闭了起来——他刚才才答应了秦可心不往外说的!
穆念白见他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轻笑一声,撩开覆盖在他面颊的长发,捏住他的鼻尖,温声威胁:“我之前怎么警告你的来着?”
“在我面前,不许说谎。”
崔棠做出无谓发狡辩:“奴,奴没有说谎呀!”
他只是什么都说而已!
穆念白哪能不知道他那个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当即加了一条补充条款:“也不许不说话。”
崔棠的脸颊鼓起来,有些生气地哼哼唧唧:“三小姐欺负人,三小姐不讲理。”
他哼哼唧唧半天,还是干净利落地出卖了秦可心——秦可心不让他告诉外人,可穆念白又不是外人,她是“内人”呀!
“秦可心和奴说了您的事。”
崔棠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念白的脸色。
穆念白脸上并没有多少波动,只在眉梢现出轻微的颤抖来,她不动声色地“哦”一声,看着崔棠的眼睛问:“然后呢,你听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崔棠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他主动揽住穆念白的脖颈,低声又虔诚道:“奴,奴很心疼您”
穆念白发出一声轻笑,揽着他翻身,按着他的胸口将他禁锢在床榻上,一寸一寸将他身上的衣裳剥下来,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暧昧的於痕。
穆念白平静地反驳他:“我还用不着你心疼。”
“我用不着任何人心疼,怜悯,可怜我。”
崔棠浑身光裸,□□地躺倒在穆念白身下,穆念白冰冷的指尖又覆上他脆弱的脖颈,他抬眼,看见穆念白平静如井水的深黑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疯狂。他微微闭上眼睛,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到穆念白手中,发出一阵阵轻颤。
他听见穆念白淡然的声音。
“我吃了苦,也想了福,我如今获得的财富、地位、荣耀,配得上我经历的辛苦。”
“所以,我用不着你们心疼我。”
她低头,温热的嘴唇覆盖在崔棠雪白的颈间,一阵酥麻的疼痛让崔棠不得不将头侧向一边,穆念白笑着抚摸着自己的杰作——一个鲜红充血的唇印。
穆念白用膝盖顶着他的腿间,崔棠默不作声,忍着隐隐的疼痛,只发出阵阵难耐的轻喘。
穆念白低下头,一边抚摸着他浑身细嫩的皮肉,一边顺着他柔和的轮廓,像野兽一样撕咬。
昨夜才经历了那样激烈的情事,崔棠心中虽然期待,可身上却敏感得发出一阵阵颤抖,穆念白停下动作,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问:“累了?”
崔棠急忙摇了摇头:“奴不累的,三小姐尽兴就好。”
穆念白摸了摸他眼下的青黑,笑了笑,从他身上跨过,搂着他躺下,摸来被子盖在二人身上,崔棠红着脸,坚持道:“三小姐,奴不累的!”
穆念白闭着眼睛假寐:“我累了。”
她翻了个身,将崔棠压在身下,用手捂着崔棠的眼睛,低声命令:“睡吧。”
崔棠有些不满地别气了嘴,她是不是又觉得自己服侍得不好了?哼,你等着吧,我回去就好好学一学这件事,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吓你一跳!
崔棠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见耳边传来穆念白绵长悠远的呼吸声。
他忽然想起秦可心的提醒,他转身小心观察着穆念白,双眸紧闭,呼吸平稳,看起来睡得很熟。
他小心翼翼地将穆念白的胳膊挪到一边,蹑手蹑脚的下床,光着脚,悄无声息的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他的卖身契,穆念白会放在哪里呢?
崔棠像只偷油的小耗子一样,在黑暗里忙东忙西半天,出了一身汗,他伸手抹去一脑门的汗,叹了口气,他都找的口干舌燥的了,怎么连卖身契的影子都没看见。
崔棠摸着桌边坐下,伸手想给自己倒杯水。
一杯茶水恰到好处地递到他的手边,崔棠累得头晕眼花,想也没想,接过来就喝,喝到一般方觉不对,这才偷偷摸摸,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小姐。”
黑暗之中,穆念白那双锐利的凤眼闪烁着凛冽的冷光,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棠。
“背着我找什么呢?”
第28章 受罚的小外室 “奴就是想当三小姐的奴……
穆念白其实早就醒了。
许多年养成的习惯, 她一向睡不深,即使疲倦极了,浅眠时也会对周围的一切保持足够的敏锐与清醒。
何况今夜她的身边还多了一个一点不安分的崔棠。
这只小东西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用光溜溜的脊背对着自己, 光滑如缎的皮肉会随着他短促的呼吸声舒展又收紧。
穆念白有点好奇崔棠和秦可心到底谈论了些什么,能让这只小鸟这样心神不宁,手脚不受控制一般动来动去, 还出了一身虚汗, 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身上。
穆念白不动声色地瞧着他辗转反侧, 在心中暗暗坏笑起来,她翻了个身, 背对崔棠, 佯装熟睡。
那只小鸟十分谨慎地试了试自己的鼻息,翻开自己的眼皮仔细观察了一番, 甚至还伸出手, 戳了戳自己的嘴角。
穆念白心中只觉他十分可爱, 却只能憋着笑意, 苦苦忍耐着。诱骗那只小鸟安下心来, 搬开自己的胳膊, 蹑手蹑脚地穿上里衣, 偷偷摸摸地下床, 做贼一样蹲在地上摸黑潜行,悄无声息地翻箱倒柜。
她悄无声息地斜倚在床头,静静看着崔棠轻手轻脚的动作。
在崔棠翻完第四只抽屉还徒劳无功时, 他累得气喘吁吁,又不敢出声惊动自己,只能蹲在地上, 扶着膝盖,吐着粉嫩的舌尖悄悄地平缓呼吸。穆念白看着他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瞧着他满脸懊恼的小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不由得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身边,好心为他倒了杯水。
没想到这东西好心不是驴肝肺,不谢自己给他倒水也就罢了,还哭丧着一张俏脸看自己。
穆念白嘴角噙着一抹轻笑,居高临下地抚摸着崔棠颈侧柔软温热的皮肉,温声问:“大半夜的,你背着我找什么呢?”
崔棠第一次做贼就被抓了现行,心虚极了,小脸煞白,灵动的眼珠四下乱转,就是不敢看向穆念白。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齐全:“没,没找什么。”
穆念白低低笑了两声,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指向被翻开的抽屉,让他自己指认案发现场。
“你没找什么?那是耗子翻的抽屉?”
崔棠抵赖不得,只好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乖巧地认错:“三小姐,奴错了,您饶了奴这一回吧!”
穆念白盯了他一会,轻哼一声:“认错倒是挺快,却不见你交代罪行。”
崔棠垂着眼睛,却在心里小声地嘟囔起来,不说你又不高兴,说了你肯定又生气。
穆念白仿佛听见了他心里的咕哝一样,微微用力,扯了扯他脸颊上软肉。
崔棠吃痛,捂着红肿的脸颊,眨着水光粼粼的眸子,含羞带怯地瞧着她,就着她的袖口,轻轻地摇晃。
他可怜巴巴地哀求:“三小姐,您这回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成吗?求您了。”
他越这样,穆念白心中盘旋而生的想坏心思就越浓烈。
而且她在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他这样大费周章,翻箱倒柜,是在找什么了。
穆念白好整以暇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慵懒地靠着椅背,嘴角噙笑,满脸玩味地看着崔棠。
她压低了声音,故意吓唬他:“你知道吗,若是抓住别人在我屋里乱翻东西,这时候已经被架在烧得通红的铁笼子里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了。”
崔棠光是听着,心中就一阵恶寒,畏惧之下,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委屈地求饶:“三小姐,请您相信奴,奴不会做坏事的。”
所以不要把他关在铁笼子里烤呀。
穆念白原本也不想吃烤tຊ小鸟,只是吓唬吓唬他,见他害怕得浑身颤抖,也就顺势将他拉到自己怀中,将他紧紧禁锢在自己腿上。
“你把我的卧房翻得乱糟糟的,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你一点惩罚?”
崔棠刚想摇头,就被穆念白捏住两颊,左右都动弹不得,穆念白笑眯眯地问他:“你自己说,你该不该受罚?”
崔棠被她牢牢锁在掌心中,试探挣扎了半天,发自己只有点头认罚的份。
崔棠咬着嘴唇,悲愤地瞪着穆念白,却被她拿捏在手中,只好一边被她灼热的目光盯得浑身绯红,一边点头如啄米。
穆念白俯身,在他耳边沉声威胁。
“不准出声。”
“你若叫出来”
她用力一拍崔棠腰臀,清脆的巴掌声与崔棠短促的惊叫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越发令人浮想联翩。
“如果叫出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崔棠澄澈的眼眸中蕴了一汪泪,闻言自然不敢开口说话,只好委屈地点点头。
穆念白低声笑起来,只将崔棠当做一个不能言语的偶人,肆无忌惮的,上下动起手来。
粗粝火热的掌心在他身上敏感处搓捻流连,崔棠只觉得有无数的蚂蚁在自己滚烫的肌肤上爬来爬去,他紧紧咬着牙,想拦住那些即将破口而出的软媚的低吟。
崔棠难受得想哭,他甚至觉得这是比将他关在铁笼子里炙烤更残忍,更难耐的刑法。
穆念白咬住他羞红滚烫的耳垂,用力撕咬,刺痛与麻痒刺激又一次刺激着崔棠本就不堪重负的神经。他心底躁动难忍,所以在穆念白再一次低声问他在找什么时,他一边轻而易举地丢盔弃甲,一边抽噎着小声招认。
“奴在,在找奴的卖身契...”
穆念白了然,心道果然如此。
她一边拿汗巾帮崔棠擦着身上,一边微微皱着眉,有些不满地问:“你找那个做什么,放在我身上,由我保管着,你难道放心吗?”
崔棠急忙摇头:“不是这样,三小姐肯为奴保管,奴自然十分放心,只是,只是...”他低垂眼眸,难掩心底的惶恐不安,“只是奴害怕。”
穆念白面上越发不喜,反问道:“害怕?你害怕什么?害怕我保管不好,给你弄丢了?”
见崔棠扭捏许久,始终不肯说实话,穆念白干脆将他翻了个面,强迫他腰背朝上,趴在自己膝头。穆念白缓缓摁着他的腰眼,一路向下使劲揉搓他臀腿间细腻柔软的皮肉,低声威胁:“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对我说谎。”
崔棠挣扎一番却徒劳无功,见状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哭喊起来。
“奴害怕”
“害怕您的长辈暗中使坏,摆长辈的架子发卖奴,更害怕您以后厌弃奴,不喜欢奴了,把奴卖给别人”
“奴宁愿一头撞死,也不要被您卖给别人!”
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膝上,穆念白心中微微震动,揽着崔棠脊背让他倚着自己胸膛坐在自己腿上。崔棠窝在她的怀中,靠着穆念白温软的胸口,他心中惶恐,止不住的颤抖。
他悄悄勾住穆念白的手指,侧过头低声哀求:“三小姐,奴求您了,以后哪怕您不想要奴了,把奴丢掉就好,不要把奴卖给别人,好不好?”
他像只小狗一样用脑袋拱着穆念白的胸口,继续颤声乞求:“三小姐,求您了。”
穆念白看着他湿漉漉的泪眼,叹了口气,她先将崔棠打横抱起,平稳的搁在床榻上,温柔的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走到一旁的斗柜旁,指尖一磕一叩,斗柜上面弹出一个暗格来。
崔棠挣扎着起身,看见穆念白已经翻出了一纸契约。
崔棠怔怔地望着穆念白,穆念白直接将卖身契递给他,温声安慰他:“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没想到你在害怕这些。”
“当时将你从宝家班赎出来,我就没想过再把你卖出去,你若是不放心,就自己拿着卖身契。”
她看着崔棠用颤抖的指尖不停抚摸着那张卖身契,笑了笑,补充道:“你若是想,把它烧了也行,只当是我还你自由身了。”
崔棠当即一喜,一双漂亮的眼睛中闪烁的星辰一样的明亮的光芒。他蠢蠢欲动,仿佛恨不得立刻去找烛火将这张纸烧成灰一样。
可是他忍住了,他皱着眉思索了许久,选择将这张契约小心翼翼地叠好,珍而重之地揣进怀中放好。
穆念白挑眉,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崔棠仰起脸,眼中还含着碎钻一样的泪,他抿嘴,张开双臂,抱住穆念白,露齿而笑。
“奴知道三小姐好心,可您就容许奴不识好歹一次吧。”
他趴在穆念白胸口,声音婉转又缠绵。
“奴就是想当三小姐的奴,奴只想做三小姐的奴。”
“三小姐,可以吗?”
穆念白揉着他的后脑勺,无奈道:“你喜欢留着就留着,以后若是想烧了它,不必和我说,直接烧了就是了。”
崔棠这才笑着点头应允。
为着卖身契闹了大半夜,第二日崔棠又是睡到正午才腰酸背痛的爬起来,他下意识摸向身边,穆念白的被窝里早已经冰凉如水。
他心中又有一些懊悔。
张管家说的没错,谁家好男子不是勤谨小心,侍奉妻主起身穿衣的?怎么偏他起不来?
府中静悄悄的,嘉禾不在,张管家也不在,崔棠等了一个多时辰,没等来穆念白,却等来了全副武装的秦可心和崔棣。
秦可心指挥着身强体壮的崔棣将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找地方放起来,向好奇不已的崔棠解释。
“昨夜传来的急讯。”
“沈王刘侍君难产,诞下一个不详晦气的死胎,父女具亡,慕容氏状告刘侍君生前与侍卫私通苟合,还为刘家传递军中机密,沈王震怒,严令申饬刘家。如今黑甲军已经围了刘家宅院,三小姐和宋好文早早就出门趁火打劫去了。”
“她们怕一会城中乱起来伤到我们,让我准备这几天的口粮来这陪你。”
崔棠还是懵懵的。
城中,会乱起来吗?
第29章 担心的小外室 人在树在,人亡树亡。……
崔棠并不明白秦可心话中的深意, 他懵懵懂懂地问道:“黑甲军不是已经把刘家围起来了吗?”
他曾远远的偷看过在街上巡逻的黑甲军,玄铁的甲胄漆黑如墨,腰间冷铁凶戾肃杀, 士兵们都以铁甲覆面, 只露一双野兽一样的,冷厉凶狠的眼睛。
有这样的军队在,难道刘卿文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吗?
秦可心知道他从未和扬州的商贾接触过, 便招了招手, 示意崔棠和崔棣都将耳朵凑过来, 耐着性子和她们解释。
“扬州城虽然名义上有官府衙门管理,有黑甲军拱卫,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整个扬州,实际上就是谢穆刘三家说了算, 这三家能三足鼎立, 平稳度过这些年, 难道是因为三家的家主厌恶争斗, 热爱和平吗?”
崔棠在心中小声猜测, 也许穆念白就是这样呢?
秦可心一看他春心荡漾的表情, 就知道他心中的小心思, 他叹了口气, 摇晃着崔棠,试图点醒他:“你别看三小姐如今一副平心静气的菩萨模样,你不知道, 她和宋好文之前,可凶可凶啦。”
崔棠不相信,情到浓时难以自已时, 穆念白待自己都那样温柔,他实在无法想象穆念白能有多“凶狠”。
秦可心见状也不坚持,只是笑嘻嘻道:“那你就等她们回来,吓你一跳吧!”
他和崔棠笑闹过后,继续和二人解释:“三家表面上勉强相安无事,实际上早已经暗流涌动多时了,各家除了把控官府里的官差府兵,自己也豢养了不少私兵打手,平时只扮作看家护院的守卫,散在各处庄子铺子里,遇见大事时,再拿出来出奇制胜。”
崔棣打架打得多,对这种事一向敏锐,下意识地问道:“所以今日,刘卿文养的那些打手,有可能借机作乱,然后趁乱中,救出刘卿文?”
秦可心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刘卿文困兽犹斗,自然希望扬州城越乱越好,乱起来人多口杂,她才能有一线生机,逃出生天。”
“而且三小姐早就和刘卿文结了仇,今日讨伐刘家,三小姐做了急先锋,刘卿文养的私兵若要作乱,恐怕头一个目标就是咱们这。”
崔棠听了这话,心中忽然有些愧疚,他记得初见时穆念白和刘卿文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是因为自己塌了台,死乞白赖地缠上穆念白,才让穆念白和刘卿文结了仇的吗?
秦可心见他满心担忧,拍着他的手背安慰他:“不过你也tຊ不必忧心,三小姐早已经想到了这些事吗,你别瞧院子里现在静悄悄的,三小姐手下那些精兵勇将早已经守卫在四方,奉三小姐的命令来保护咱们了。”
崔棣却没想那么多,她用一双锐利的凤眸在院子里梭巡一圈,在武器架上挑了件趁手的铸铁长棍,随意挥舞几下,凌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过,崔棠和秦可心两个男人甚至连长棍闪烁而过的残影都抓不住。
崔棠有些害怕地眨了眨眼,焦急地命令崔棣:“你拿这个做什么?太危险了,快放下!”
崔棣却执拗的将长棍抱在怀中,办了张长凳横在门口,她倚着大门坐下,看向二人,认真道:“二位哥哥放心,不管多少人来捣乱,我都会保护你们的。”
崔棠一边觉得她胡闹,一边又觉得熨帖受用,崔棣目光坚毅,继续说服自己的兄长。
“哥哥,你放心吧,我长大了,晓得事的。”
她抬起胳膊,向自己的哥哥展示自己的力量与可靠。
“在三小姐和宋好文姐姐回来之前,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崔棠看着她褪去稚气的清俊脸庞和飒爽的英姿,忽觉一阵眼热,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宽慰地笑起来:“好,那我和你秦哥哥的安危,就全托付给你了。”
秦可心满眼艳羡地看着她们兄妹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失落地退到一边等着她们。他早早被母父卖进倡门,从未见过这样催人情肠的亲情。
崔棠却忽然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崔棣身前,谆谆教导:“崔棣,你要记得,以后除了我,你还有一位兄长,就是你的秦哥哥。”
“你要像待我一样待他,若你秦兄长有难,你也要拼尽全力救他。”
崔棣认真地点头应允,走到秦可心身前,抱拳躬身行礼,大声喊道:“兄长!”
秦可心眼眶微红,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起来,只是今日来得匆忙,身上没装什么贵重的东西。最后,他将腕上一支金镶玉的镯子褪下来,放到崔棣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诶呀,你们这样认真做什么,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来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我的妹妹准备些体面的见面礼。”
崔棣懂事的将镯子退还给秦可心,认真地感谢他:“兄长帮了我和哥哥这么多,我感激兄长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收兄长的东西呢?”
秦可心不肯罢休,崔棣和他拉扯一番,忽然停住动作,紧锁双眉,谨慎地看向门外,崔棠和秦可心都吓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紧紧挨在一起,心惊肉跳地看着崔棣问:“怎么了?”
崔棣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低声道:“门外有人。”
门外之人耳尖目明,听见她的声音,也不再遮掩,笑着从门缝中递了块腰牌进来:“三小姐这是又从哪里找来这样一位耳聪目明的神人,竟能听见我们的动静。”
秦可心仔细查验了腰牌,放下心来,一边示意崔棣开门,一边给崔棠展示腰牌,向他解说。
“以后你记住这块腰牌,这个青铜牌子上的穆字的三个撇上,分别都有一处突起,这种锻造技术,只有三小姐手下的工匠有。只要见到这块腰牌,咱们就安全了。”
崔棠仔细摩挲着那块青铜腰牌上龙飞凤舞的“穆”字。
说话间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崔棣定睛一看,竟有三个人,两个身材干练劲瘦的蒙面黑衣人,两人一手一边,夹着一个衣衫凌乱,呼吸紊乱的郎中的陈若萱。
陈若萱似乎她们夹在空中,一路飞檐走壁过来的,满脸惊慌失措,被二人放到地上,缓了好一会苍白的面颊上才恢复了几分红润。她头上身上都乱糟糟的,脸上沾惹了许多污渍,衣裳被刀剑割开几个可怕的口子。
两个蒙面人进了院,拉下面巾,覆面的黑布之下,竟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一人痣在左眼下,另一人的痣在右眼下。
这二人恭顺地抱拳告罪。
“惊扰了各位是权左/权右的过失,在下奉三小姐之命,将陈大夫请来以防万一。”
崔棣愣愣地看着这一对双胞胎护卫,方才她只听到一道轻微凌乱的呼吸声,应当就是被夹在中间的陈若萱。她对自己的耳力一向自信,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高明的隐匿气息的方法。
她在心中暗自和自己较劲,她以后,一定要比这两人更厉害才行!
权左权右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解释起来:“三小姐已经协助黑甲军进刘家搜府抄家去了,如今城东已经乱起来了,陈大夫本在城东行医,险些被流矢所伤,被三小姐救下,三小姐正害怕你们受伤,就命令我们二人护送陈大夫回来。”
想起方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陈若萱就一阵后怕,白着脸点了点头,为她们的说法作证。
而仿佛是为了映衬权左权右所言一般,城东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脚下土地一阵震颤,地动天摇,崔棠被吓得心漏跳一拍,惊惶地抬起头,只见城东方向漆黑浓烟冲天而起,火光烈烈,仿佛要将苍穹都吞噬殆尽一般。
冷刃相交,凶戾的厮杀声渐渐穿透浓烟,飘进众人耳中。
权左权右的神情有些凝重,沉声道:“冲天雷这姓刘的为了毁灭罪证,同归于尽,下手还真狠。”
崔棠急得忘了女男有别,当即拉住其中一人,惶急地问:“权大人,三小姐怎么样了?”
权左权右对视一眼,有些无奈:“我们二人并不在三小姐身边,也不知道详情。”
“只是郎君若是忧心,何不去看一看三小姐的结契树呢?”
女子与结契树先天就是浑然一体,女子生了病、受了伤,都会反应在结契树上,结契树损毁,女子自身也会受到影响。
人在树在,人亡树亡。
崔棠紧紧揪着心口,隔着一道高耸的院墙,声嘶力竭的喊杀声近在咫尺,一墙之隔之外,仿佛也传来了金石相交,兵戈相向的声音。
他实在担心极了。
可是,他真的能去看一看穆念白的结契树吗?
第30章 主动的小外室 “怎么这么主动?”……
这个想法只要冒出来, 崔棠就不可抑制地被它诱惑着。
即使穆念白不想把结契果给他,他也很想去看一眼穆念白的结契树。
树如其人,他真的很想知道倜傥潇洒如穆念白, 她的结契树究竟是什么样的。
同为男子, 秦可心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难耐,秦可心抓起他的手,半拖半拽, 拉着崔棠往后边走。秦可心一边走, 一边回过头来, 吐着舌头俏皮地劝他:“想那么多做什么?想看就来看看呀!反正今日咱们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们是在关心她们呢!”
崔棠本就耐不住心底的躁动,轻而易举就被他说服了。
先前穆念白与宋好文外出行商时, 往往留下秦可心料理宅中琐事。所以秦可心轻车熟路, 绕过层层亭台水榭,小桥流水, 便领着崔棠到了繁花似锦的后花园。
暮春之际, 粉白花团攒簇斗艳, 阵阵微风轻柔掠过, 乱红如雪, 随东君飘向天边。
落英缤纷之间, 一棵高大的绿色巨树矗立天地间, 亭亭如松柏, 深褐色枝干笔直伸向天空,不见旁生的枝节,仿佛要扼住湛蓝碧空之上飘渺的浮云一般。细密的针叶绿如绯村, 针叶上端蔓延着层层晶莹洁白的斑点,远远看去,正如苍松覆雪。
崔棠几乎要看呆了。
他不知道别的女人的结契树长成什么样子, 但在这一刻,他执拗地认为,穆念白的结契树,就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英俊的一株结契树。
结契树四周用青砖垒起了半人高的树台,翠绿的青苔从青砖的缝隙中茂盛地生长出来。崔棠踮起脚,侧身坐在树台之上,伸手抚摸结契树粗粝的质感。
他抬起头,用鼻尖承接住自上而下,落下的一缕清冽冷香。
他着迷地嗅着独属于穆念白的冷冽味道,那味道如雪后的青松一般,他那颗悸动不安的心脏被这样沉静的味道包裹着,竟渐渐的安定下来。
崔棠低下头,看见树台的泥土上,散落了几枝新折断的树枝。
他担心极了,将那几枝枝条捡起来抱在怀中,紧张地问一同跟来的陈若萱。
“陈大夫,三小姐的结契树怎么会落下这么多新的枝条?”
陈若萱检查一番,若有所思道:“折断的树枝都在末端,想来穆念白并无大碍,最多伤到了四肢末端,不要紧的。”
崔棠难以tຊ消除心中的担忧,执着地追问陈若萱:“奴听她们说,人在树在,人亡树亡结契树断了枝干,三小姐那边”
陈若萱看着他满脸的焦虑担忧,笑着安慰他:“你也不必太将结契树放在心上,说到底,它不过是一棵树罢了。”
“虽说损毁结契树,女子也会受到影响,但寻常身强体壮的女子最多食欲不振,多经一次月事,萎靡几日也就能恢复过来了。再取一滴指尖血埋进土中,过不几日,就能生长出新的结契树来了。”
“最要紧的,其实还是人的安危。古籍上曾有这样的记载,有商人在行商路上重伤垂危,她的结契树早早就凋零枯萎了,但她福大命大,保住一条性命,到了京城,只消取一滴指尖血,结契树就能别枝另发,又长得郁郁葱葱的了。”
崔棠和秦可心都听得似懂非懂,陈若萱便化繁为简,简明扼要地总结:“总之你们只要记住,结契树茁壮健康,那人一定平安无恙;结契树若是枯萎死亡,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有陈若萱保证,崔棠紧张难耐的心脏终于安定下来,他抬头,怔怔地看着头顶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的结契树。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主意。
女子与男子若是想要生养后嗣,便取各自指尖血少许,混在金杯中,滴到结契树的枝干上。若二人是两情相悦,情浓意盛,结契树就会结出结契果。男子服下结契果后,潜心修德,再得妻主雨露恩泽,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腹中结契果自会生根发芽,孕育出新的生命来。
在崔棠的印象里,取指尖血浇灌结契树时,妻夫二人,是都要结契树树前虔诚许愿的。
那若是男子偷偷取来女子的指尖血呢?结契树还能不能结出契果来?
穆念白不喜欢小孩,不愿意给他结契果,可他却实在不甘心。
崔棠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陈大夫,若是男子背着妻主,得到了妻主的指尖血结契树能不能结出契果来呢?”
陈若闻闻言一愣,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虽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医术中没有记载过这样的先例,也许能,也许不能,总要试过才知道。”
崔棠咬了咬嘴唇,却不敢叫陈若萱看出自己眼中的心虚与失落,他低垂眼眸,伸手柔顺地抚摸着结契树高大的枝干,他摸着结契树粗糙的树皮,仿佛在抚摸穆念白结满老茧的掌心一般。
陈若萱看着他落寞的模样,心中总有些不安,但又觉得凭穆念白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偷偷取了血去,也就没将崔棠的心虚放在心上,而是转身去配置了些基本的伤药。
城中厮杀声到晚方歇,夜幕沉沉,疏星寥落。城东的大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此时仍旧是红光漫天,崔棠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作呕的浓烈的血腥气,心中疑惑,这将夜幕染得通红的,到底是火光,还是血光。
已近子夜,崔棠和秦可心却不敢睡去,只是紧紧挨在一起,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专心致志地看着陈若萱研磨药材。
夜晚漫长又枯寂,直到崔棠衣裳上结满如霜露珠,门外才传来噪杂纷乱的脚步声。
一对血人撞开门扉,闯进院中。
穆念白浑身浴血,素白如练的骑装被鲜血浸透,染得殷红,脸上沾满血污,她抬手抹去嘴角鲜血,邪邪笑着,被院中高悬的灯笼一照,直让人觉得她是从修罗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穆念白一只手被刀割伤,流血不止,却仍旧稳稳地搀扶着左肩被流矢射中的宋好文,那支箭已经被穆念白简单处理过了,箭头已经拔去,只留一个吓人的血窟窿在肩头,宋好文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笑得狂妄自得。
穆念白托着她一侧肩膀,让她稳稳地坐到另一边的石凳上。
宋好文不知痛一般,噙着一个邪性的微笑,向宋好文招了招手,朗声唤他。
“可心,过来!快些来服侍你家妻主上药!”
秦可心已经见惯了血葫芦一样的宋好文,也不理她粗鲁的话,只是小心将她扶到一边,脱去她上身的衣服,用毛巾沾了温水,仔细擦去她身上的血污,又向陈若萱要了白药,仔细敷在她的伤口上。
他一边敷药,一边唧唧歪歪地骂宋好文:“跟你说多少次了,出门一定小心些,受了伤还得我给你上药,乌漆嘛黑的,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宋好文用力拍了他柔软饱满的□□一下,狠狠揉掐着他柔软的腰间,语气不善:“就你话多!”
秦可心揉着屁股,瘪了瘪嘴,把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到宋好文身上,上药的手法越发粗暴,直将宋好文疼得呲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崔棠却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穆念白,昂贵的丝绸衣料被割得破布一般,一条条一缕缕的披挂在身上,从布料破损的地方往里看,就能发现那些紧贴在她皮肉上的,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大大小小的伤口垒在一起,新伤叠旧伤,不停往外渗着血水,将身上衣料染得深红。
崔棠几乎不敢看她的面容,她那双摄人心魄的凤眸周围,尽是细小密集的擦伤,嘴唇上被豁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她不得不不停的用拇指按压嘴角,擦去淋漓的鲜血。
她受的伤虽不比宋好文,但看上去却比宋好文吓人多了。
崔棠被她那一身血吓得愣在原地,本就雪白的肌肤更没了血色,苍白如金纸。
穆念白放声大笑,招手叫他过去。
“我不过受了些轻伤,又不是死了,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白日里紧张忧心害怕的情绪再次用上心头,崔棠忽然直直撞进穆念白满是血腥味的怀中,攀着她的肩膀,踮起脚尖,不管不顾的,急躁地索吻。
他揪着穆念白的衣领,浑身颤抖着,用自己温软的嘴唇覆上穆念白开裂流血的嘴唇,他紧闭双眼,献祭一样将自己交给了穆念白,他像只小鸟一样,轻轻啄着穆念白的唇齿,一点一点舔掉她嘴唇上的血污。
他用焦急的亲吻堵住穆念白玩笑一般的话,颤声阻止:“三小姐不许口无遮拦。”
他只想见到活生生的,有温度的穆念白。
穆念白本想逗弄这小东西几下,却被崔棠莽撞的献吻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双凤目在霎那间瞪圆,她揽上崔棠后腰,捋着他的脊背,扣住他的后脑,不许崔棠逃开。
呼吸交错之间,穆念白就反客为主,夺回了主动权。她贪恋地舔舐着崔棠柔软湿润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与他纠缠起来。
直到崔棠满脸赤红,因为窒息卸了力气,软绵绵地倒在她的怀中,穆念白才满意地放开了他。
穆念白笑着问他:“怎么这么主动?”
崔棠一把搂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胸口,小声说:“奴害怕三小姐,奴求您了,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他抬起头,用蕴满泪珠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好不好?”
穆念白在外厮杀了一天,一颗心早已经硬如铁石,如今听了这话,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放软了声音,温声应允:“好,听你的,我以后再不说这种浑话了。”
穆念白从陈若萱那取了一包白药,递给崔棠,示意他帮自己上药。崔棠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尽管心中害怕极了,但还是壮起胆子,将棉花团成一团,沾满药酒,小心地擦去穆念白身上的血污。
他感觉穆念白似乎咬紧了牙齿,浑身肌肉紧绷,肩膀微颤。
崔棠害怕地停下手,内疚道:“三小姐,是奴弄痛您了吗?”
穆念白握住他的手,轻拍他的手背,笑着安慰他:“你为我上药,我怎么会痛呢?”
“你做的很好,我只恨不得以后都是你来给我上药才好呢。”
崔棠却不满地掐了掐她的后颈:“三小姐又说浑话,以后三小姐不许再受伤,也不许再让奴来上药了!”
穆念白爽朗大笑几声,自然全然应允。
穆念白和宋好文各自享受着自家小动物贴心的服侍,陈若萱在一边眼不见心不烦,闭着眼睛配药。
崔棣几次想插嘴,又总觉得自己多余,郁闷半天,扯着权左权右两位姐姐切磋武艺去了。
穆念白与宋好文闭目养神片刻,并不避人,当着众人的面,议论起今日之事来。
“好文,您瞧今日之事,究竟是慕容氏借势生非除去tຊ刘家,还是沈王对刘家不满已久,借故发难?”
陈若萱动作一顿,慢慢收敛着东西,犹豫着是否要走,她感到穆念白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梭巡着,久久不曾离开。
她在心中思索起来,鸿医堂的师姐们欺负她年轻,不许她为病人诊脉。穆念白腰缠万贯,富贵滔天,却愿意相信自己的医术,今日还将自己救下。
士为知己者死,就算是贼船,她也应该上了。
陈若萱不再收拾东西,抬起头,对上穆念白的眼神,坦然地微笑。
穆念白明了她的心意,微微向她颔首,继续方才的话题:“今日瞧黑甲军的模样,沈王想动刘家的心思,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宋好文应了一声,分析道:“沈王将手下军队治理得铁桶一般,刘卿文敢收买她麾下的军官,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只是却便宜了慕容氏,吞下大半刘家家业,我看以后扬州城,就要变成谢家、穆家、慕容家三组鼎立了。”
穆念白捏着眉心,叹了口气道:“得了一时的便宜罢了。”
“沈王问鼎在即,慕容氏却将事做得这样决绝,虽是为沈王解决了一桩心事,但闹得沸沸扬扬,到底不好看,两相对比,却衬出正室夫郎的沉稳贤淑,和江北世家的沉着稳重来了。”
宋好文便顺着她的意思猜测道:“那这凤君和太女之位?”
穆念白微微颔首:“恐怕仍要落在正室和他所出的长女沈瑾手里了。”
“早做准备,备下份厚礼,待定下国号后送到燕京沈瑾手里去。”
她们说了这许多,崔棠和秦可心却只如听天书一般,听得一阵阵眩晕,就差眼前往外冒金星星了。
穆念白看着崔棠迷茫的小眼神笑,他为自己担惊受怕这么久,自己是得好好奖励奖励这只小鸟。
她略微低下头,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待看清他的动作,眼神却是一凝。
只见崔棠偷偷拿了只小巧的酒盅,正偷偷摸摸的将自己流出来的鲜血拢在一块,收在酒盅里,不知道想做什么。
穆念白皱起眉:“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