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建在思过崖外, 位于望仙道的西南角,高墙密瓦,庄严肃穆, 其中往来穿行者, 皆为戒律堂的执事弟子。
听闻管理着戒律堂的,是三峰长老之外的第四位长老, 只因那位四长老并不喜欢被宗门规矩约束, 便只担着个客卿的身份, 既不收徒, 也从不以长老的身份出席重大事务, 就连戒律堂审罚弟子之事, 他也全部交给了大长老崔见山来处理,平日里只喜欢躲在思过崖, 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很是神秘。
云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师叔,今日也是她第一次来到戒律堂。
巨大的殿堂如一座阖眼垂目的庞然巨兽,生着一张刻板冰冷的脸,等待着满身恶行之人,自行忏悔自己的罪过。
云挽跪在绘着篆文符咒的青灰砖石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的冷调,严肃到几乎森然。
身着统一白色门服的执事弟子立在大殿两侧,冷眼注视着她,她瑟缩着肩, 仍是浑浑噩噩,仿佛还未从那充满血色的梦魇中醒来。
心脏处隐隐作痛, 被利剑贯穿的触感经久不散,令她压在地上的手不住发着抖。
又或许, 那份疼痛本便不是身体带来的皮肉之苦,而是绵延在灵魂中的一种悲伤。
她在那场梦中,被沈鹤之亲手所杀,死亡带来的痛苦与恐惧,始终笼罩着她。
“祝云挽!”崔见山的厉呵声从头顶传来,劈头盖脸地撞在她的耳膜上。
她错愕惊醒,抬眸望去,就见崔见山立于上首座,对她怒目而视,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犯下了大错的罪人,带着审视与厌恶,恨不得将她就地诛杀。
那张生着皱纹的脸在她视线中清晰了一瞬,随后又像蒙在了雾气之后,逐渐模糊远去,连带着那一声声的喝问都扭曲成了虚幻的泡影,围绕着她一圈圈地旋转着,令她头胀目眩、摇摇欲坠。
愣怔了许久,她才意识到崔见山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雪魇秘境所生幻梦,乃是由入境之人的记忆幻化而成,你幼时居于俗世,十四岁入太虚剑川,如何会到过炽烈血渊?”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梦境中还原出现实中存在的地方,还还原得分毫不差,谁又能不怀疑,她确实真正到过那处。
可炽烈血渊是昆仑墟与归墟海连接之处,也是从昆仑墟前往归墟海的唯一途径,此地由众仙门把守看护,属于整个昆仑墟的禁地,严密异常,未经允许,轻易不可到达。
她在雪魇秘境中的梦被水玉镜投射而出,被众人看得清楚。
她一个刚入道不过一年的小姑娘,怎会到过那极黑永夜的炽烈血渊?常人又如何能料到,她于梦中所见的血色,实则是她在觐仙镜中看到的未来。
“说!”崔见山的拂尘指向了她,质问声也随之出口,“你可是私通魔族、意欲不轨!?”
云挽脸色苍白,喉咙里更是翻涌着血气,那一声声逼来的喝问,如惊雷般在她耳旁炸响,震得她头疼欲裂,可她却垂下了头,始终一声不吭,
她不能说,觐仙镜所预见的未来,也许会在某一天成真,若她如实告知,她曾预见过一个师兄堕魔叛逃的未来,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他?
她不能说
她绝不能说!
她的沉默成功激怒了崔见山,他本就不喜她,最不喜的便是她这副目无尊长、不知所谓的倔强模样。
“来人,”他冷冷开口,“上鞭刑!”
很快便有执鞭弟子上前,如雪蟒粗藤般的炼骨鞭垂落而下。
云挽知晓这件行刑器具,此物是戒律堂专用以惩戒犯错弟子而用,抽打在身上,并不至于伤及根骨,危害性命,却会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云挽突然觉得恐惧,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抬起了头,看向了上方的崔见山,这位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抬手指向了她,下令道:“打”。
在“啪”的一声闷响中,炼骨鞭重重落下,击在了云挽的肩脊处,火辣辣的疼霎时绽开,她在某个瞬间甚至失去了其他的全部感官,只能感觉到那道骤然落下的剧痛。
细密的冷汗从额角冒出,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还未等她缓过神来,第二鞭子就狠狠落了下来。
一道道疼痛横七竖八地砸下,她再跪立不住,惊颤着匐倒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仿佛是在等待,等待着谁的到来,等待着谁来解救她,又或者只是想等待一个结果,可那个人却始终没来。
不知多久以后,她再使不出丝毫力气,只昏昏沉沉地被迫承受着一次次落下的疼痛。
执鞭的弟子似是犹豫了片刻,崔见山冰冷的声音却适时响起:“继续,在她老实交代之前,不要停。”
巨大的戒律堂内寂静得过分,与以往弟子受罚不同,那受鞭刑之人,没有一声哭闹求饶,只蜷缩在地,紧抿嘴唇。
唯有炼骨鞭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一次次传来,在这肃穆的殿堂中显得尤为刺耳。
云挽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认知也仿佛在慢慢错位。
她时而看到生着猩红魔纹的沈鹤之,俯身朝她伸出手,让她快些走跟上他;时而又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再次被利剑贯穿,窒息般的疼痛逼得她痉挛抽搐;时而又从梦中恍然惊醒,抬眸看到那青年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任由她被戒律堂的弟子押走
时间像是过去了许久,云挽仍抿着唇,始终不愿妥协。
她不会说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云挽觉得自己仿佛是陷入了昏迷,恍惚间,那没有尽头的鞭刑似乎终于结束了,又好像是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再感知不到疼痛,但她仍是疼的,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的疼痛。
“崔见山,你疯了吗!”有人的怒斥声传来,“她入道不久,身体尚未完全适应昆仑墟的环境,雪魇秘境是她第一次经历入梦,又于惊悸中醒来,你不问青红皂白便对她用鞭刑,是想毁了她吗?!”
是谁在说话?
云挽艰难地抬起头,却并未看到心中所想的那道身影,站于崔见山面前、与他据理力争的,是一名少年,她认得他,是那个当初在内门论道会中,与她说过话的“谢师兄”。
他到底是谁?云挽懵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一个内门弟子,为何能与崔见山这般说话。
“她于雪魇秘境中看到了炽烈血渊,此事她若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我有理由怀疑她本身便与魔族有染!”崔见山冷声道,“心怀不轨的魔族之人只会断我昆仑根系,绝不可姑息!”
“行了!”少年“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吗?这小丫头没将掌门令给你,昨晚又把你女儿打成重伤,你心里嫉恨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报复她的机会,自不会轻易放过!”
崔见山闻言勃然大怒:“谢玉舟,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怎么就血口喷人了?你敢说你心里没这么想过?”少年丝毫不惧,反而扬眉露出了个挑衅的神情,“我就这么说吧,这小丫头若真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抑或是被魔族之人蛊惑,她背后的势力怎会让她在一个小小的雪魇秘境中暴露出底细?雪魇秘境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阵法,想绕过它对记忆的探查,可谓是轻而易举。”
“再说了,就算那个所谓的‘她背后的魔族’没能力躲避雪魇秘境的窥探,那也完全可以让她不要来参加大测,外门大测一年一次,向来是自愿者方可入内,太虚剑川又不会强迫她。”
谢玉舟双手环胸,很不屑地斜眼瞅着崔见山:“你可别告诉我,你身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众弟子认定的准掌门,连这点都想不到!想公报私仇就直说,你那点心思跟谁看不出来似的!”
“谢玉舟!”威压自崔见山身侧散发而来,扑面就朝那少年压去。
“干什么干什么!”谢玉舟叫了起来,“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乱吠!小爷我可不归你管!”
“你到底想做什么?”崔见山强压着怒意质问他。
“也没想做什么,”谢玉舟眼珠转了转,“这小丫头刚从雪魇秘境中惊醒,神魂不稳,可经不起你的屈打成招,既然她身上有勾结魔族的嫌疑,不如便先将她关押入思过崖,用封魔锁锁住七魄,待她身体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崔见山捏紧了拳头,显然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是沈鹤之让你来的?”
听到沈鹤之的名字,云挽下意识就瞪大了眼睛,可她的视线太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
“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想来的,”谢玉舟语气随意道,“我又没想包庇谁,只是觉得这小丫头现在的状态也问不出来什么,你这副严刑逼供的模样,我还担心你把她打死了,让我们错过什么重要信息呢!”
崔见山不知为何没信他的话,冷声提醒道:“沈鹤之是什么身份,你我心里都清楚,你非要与他走得那般近,他日若真发生了什么,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谢玉舟似是又说了什么,但云挽已彻底无法听清了,她又疼又累,再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天地颠簸,云挽只觉自己似是被什么人背在背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她枕在那人肩上,看到了漆黑的发和雪色的衣衫。
“师兄?”
“哟,你醒了?”谢玉舟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云挽心中不觉一阵失望。
谢玉舟似是察觉了她的想法,不满了起来:“你可别认错人了,把你从崔见山的魔爪下救出来的人可是我,不是你那个沈师兄!”
浮浮沉沉间,云挽昏沉得厉害,她趴在谢玉舟的肩上,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多谢小师叔”
谢玉舟诧异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这其实很好猜,崔见山作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向来严肃刻板,门内弟子多少都有些怕他。
云挽见谢玉舟竟能在大长老面前露出那副嚣张的态度时,心中便有了猜测,想来他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常年住在思过崖的四长老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生得这般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日在内门论道会,误将师叔当成了师兄,多有冒犯”云挽有些提不起力气,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声音又细又轻。
谢玉舟不知怎的,竟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倒没什么,”他无所谓地道,“你也没说什么冒犯我的话。”
云挽闭上了眼睛,没再继续与他交谈下去,她本也疲惫不堪,刚刚说的那些话,几乎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谢玉舟倒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昆仑墟与你以前生活的俗世不同,此处灵气浓郁,你的身体一时不能完全适应,所以初次在雪魇秘境陷入幻梦后会出现强烈的不适,好好休息休息就能恢复”
在颠簸摇晃间,谢玉舟的声音逐渐远去,云挽也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云挽只觉得疼痛难忍,每一寸皮肉筋骨都在疼痛,太阳穴也像被插入了一把钢针,她的灵魂都在由内而外地震颤抽搐着。
炼骨鞭在她脊背处留下的伤痕像在被烈火炙烤,让她不住地发抖。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屋中,床边的竹窗半开,窗外是一抹清淡的夕阳。
天空碧绿清澄,映出几缕淡淡的粉,令幽暗的室内有了些许光亮。
她躺在榻上,四肢被锁链捆住,那锁链极为古怪,似隐隐抑制住了她经脉之中的灵气,甚至令她使不出太多力气,好在那锁链够长,并不至于将她局限在这处竹榻上。
云挽坐起身来愣怔了片刻,终于从头痛中回过了神,思绪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滞缓。
她明白,自己此时应正身处于太虚剑川的思过崖,而这困住她的锁链,则是谢玉舟与崔见山对峙时,提过的“封魔锁”。
思过崖是一处独立封闭的峡谷,也是太虚剑川用来关押犯错弟子之处,幽静而荒僻。
在锁链“哗啦”的声响中,云挽拖着有些头重脚轻的身体,慢吞吞下了床榻,推门向外走去。
茅屋外是一间建在半山腰的院子,她刚一出现,坐在院中,翻着一册竹简的谢玉舟就向她投来了目光。
“你可算醒了!”谢玉舟冲她热络地招手,“快过来坐!”
捆住云挽的锁链很长,恰能够让她在这间院子中自由活动。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一点点挪动着,在谢玉舟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谢玉舟指着云挽手上的链子,对她解释道:“此物名为封魔锁,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只是会锁住你的七魄,令你绝对无法逃出此地。”
他想了想,又安慰起了她:“此举倒也不是针对你,只是你在雪魇秘境中的那个梦还没解释清楚呢,魔族最喜欢藏身于修士的七魄之中,以此来免去旁人的查探,搞不好你就是被哪个魔族寄生了”
云挽抬眸看向了谢玉舟,眼神茫然中,又带了几分心不在焉,好似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谢玉舟被她看得别扭,他干笑了两声:“要不先不说这个,不如你与我讲讲,你为何会在雪魇秘境中看到炽烈血渊?”
云挽明白了过来,谢玉舟和崔见山的目的是相同的,他在审问她,只不过他用了一种相对温和的态度,并未让她感到不适,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怀疑她。
“你不必紧张,”谢玉舟安抚她,“只要你老实交代出原因,便可洗清身上的嫌疑了,太虚剑川好歹是名门正派,不会冤枉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你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你也可以直接与我说明,魔族极擅长隐蔽之术,若当真有魔族寄主在你的七魄中,说不定你自己也感觉不出来。”
云挽没接话,因为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会在雪魇秘境中看到炽烈血渊,是因那是她在觐仙镜中看到的画面。
她看向了面前的少年,心中突然犹疑起来。
谢玉舟将她从崔见山手中救了下来,到现在为止,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善,也许他是值得信任之人
那些话滚过喉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云挽最后还是忍住了。
沈鹤之身上有许多秘密,这点云挽早便知道,她无法判断他在太虚剑川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更不了解他与旁人的关系到底如何。
她不敢说,她怕她会害死他。
见她垂首沉默着,谢玉舟皱起了眉头。
“云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态度很危险,”他道,“若无辜者遇上此事,第一反应必是大声撇清关系,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你没有。”
“在戒律堂时,还可解释为你刚从幻梦中惊醒,神魂不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收起了那副轻松的神情,眼神也变得郑重严肃,“你现在这副态度,我只能理解为你其实是知情的,但你不想说,你想隐瞒。”
云挽压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就听谢玉舟又问她:“你可是受了魔族之人的威胁?只要你详细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没有、没有勾结魔族”,云挽抬起了头,嘴唇轻颤了颤,终是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沈师兄在哪?”
谢玉舟的眼神变幻了一番,他露出了思索之色,看向云挽的目光也终于带上了几分审视。
半晌,他突然道:“沈鹤之可根本没打算管你,若你有所隐瞒只是为了包庇他,我都替你觉得不值,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在乎你,他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想利用你。”
谢玉舟单手撑起了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云挽:“更何况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来见你的,你如今有勾结魔族的嫌疑,所有人都急着和你撇清关系,沈鹤之也不例外,所以别总想着他了,好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他的话让云挽皱起了眉,她茫然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了一抹疑惑,神色也变得愈发古怪,但她还是维持着沉默,没有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谢玉舟问她。
云挽老实答道:“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玉舟有点生气:“沈鹤之都抛弃你了,你不难过吗?!”
云挽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可是我没勾结魔族,也没被沈师兄利用,更没和沈师兄一同勾结魔族”
云挽不是傻子,她自是听得出谢玉舟话中的离间之意。
“而且,”她道,“小师叔会来戒律堂将我救出,难道不是师兄的意思?”
谢玉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恼羞成怒:“怎么又成他的意思了?是我救你出来的!你不念着我的好,反而满脑子都是你那个沈师兄!”
云挽被他吓了一跳,随后才慢吞吞地道:“我原本也不太确定,但小师叔见了我之后,便一直唤我‘云挽’,我对外的全名是‘祝云挽’,唯有师兄会用‘云挽’来唤我,我便想着,小师叔大概是从师兄那听来的。”
谢玉舟不依不饶地狡辩道:“那就不能是我看你亲切,就想叫得亲切一点吗?”
“还有一个原因,”云挽看了谢玉舟一眼,她觉得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想了想还是道,“我从雪魇秘境出来时,小师叔也在见寒峰,若师叔真有救我之心,为何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旁人带走,待到我在戒律堂受了炼骨鞭刑才现身?”
应当是沈鹤之去找了谢玉舟,他这才姗姗来迟地将她从崔见山手中救了出来。
“这”谢玉舟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他似是想解释,但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更何况小师叔现在又跑来妄图离间我与沈师兄,若沈师兄当真不打算管我了,哪还用得着师叔来亲自离间。”云挽垂下了视线,她的眼睫很长,在眼睑处遮出一道浅浅的阴影,说起这话时,声音也轻了许多。
这一路走来,她也曾生出过疑虑,她也曾以为师兄当真要放任她不管了,她甚至也自问过,她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如今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换谢玉舟沉默了,他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在云挽疑惑的目光下,他面露痛苦之色地一阵怪叫。
“不是,你到底我记得你今年也才十几岁吧,你怎么这么”
“小师叔,”云挽唤了他一声,语气认真地道,“我没有勾结魔族,我可以发誓。”
“你发誓有什么用呢?”谢玉舟瞪着她,“你有什么苦衷你倒是说啊!你光发个誓,谁敢相信你?”
“算了算了,”谢玉舟转而又冲云挽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云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她倒没拒绝,她本身便很疲惫,幻境令她神魂动荡,炼骨鞭又使她遭受皮肉之苦,双重的疼痛让她始终未能缓过神来,能与谢玉舟说这么多话,也是她一直在强打精神。
她重新回到了茅屋之中,只是脊背处留下的炼骨鞭伤令她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云挽的脑子很乱,她知晓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是有些危险的,若不想将觐仙镜中所见交代出来,她就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可是她要如何解释呢
云挽想着这些事,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又醒来时,四下已一片漆黑,唯有澄明的月光从半掩着的窗外透入。
她昏昏沉沉地偏过头去,就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她床边竟站了个人。
一身白衣的青年正立于月色下,垂眸看着她,他很安静,安静到不知在那处站了多久。
在他额间绽开的灵莲剑印如轻轻飘落的银霜,流淌着淡淡的灵光,将他的眼眸衬得愈发寂冷。
云挽骤然转醒,可她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很清醒,她恍惚间,突然产生了几分错觉,仿佛她仍陷在那个怪诞的梦境中。
心脏被洞穿的疼仍绵延至深,令她忍不住瑟缩,又让她觉得分外委屈。
泪水从脸颊淌下,她终是哽咽着轻轻唤他:“师兄”
第022章 22
云挽的泪水让沈鹤之轻蹙起了眉, 他在床边坐下,微凉的手指随之伸来,抚上了她的脸颊, 将那湿润的水痕一点点拭去。
“很疼吗?”
他的问题让云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时竟不知他到底在问什么,是在问她背上被炼骨鞭留下的伤痕, 还是在问在幻梦中那穿过她心脏的一剑?
思绪纷乱间, 她终于注意到沈鹤之的手中攥了只玉瓶。
他是来给她送疗伤药的吗?
她的手腕很快被沈鹤之握住了, 指腹压上经脉的瞬间, 冰寒之气也蔓延开来, 感官在这一刻似被冻凝得麻木, 那些痛觉也减轻了许多。
他所修寒气有镇痛净心之效,这点云挽早就体会过了。
在她茫然出神时, 青年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了过来。
“云挽, ”他道,“可以与我说说吗?”
因刻意放轻了音调,沈鹤之的声音难得听起来格外温柔,在这幽暗寂静的夜晚,几乎带了几分蛊惑之意。
云挽心中微动,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眸看去,就听他柔声问她:“可以与我说说在雪魇秘境中,为何会梦到炽烈血渊吗?”
他问得很轻, 语气中不带丝毫质问与强硬,更未令她感到不适, 但云挽还是没吭声,她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玉瓶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双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明亮的眼眸,漆黑的瞳仁映着澄澈的月光,也倒映出了她的脸。
在这样的对视下,云挽压在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心脏处的疼痛似又变得剧烈起来,空落落的,令她微微感到窒息。
“我可以说,”终于,她慢吞吞地开口,“但是希望师兄不要告诉旁人。”
沈鹤之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下:“我不说出去。”
云挽的眼眶红红的,但她没移开视线,仍是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没去过炽烈血渊,我对魔族更不甚了解”
“在雪魇秘境中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我在觐仙镜中所见的画面,”虽在强忍着,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滑下,云挽哽咽道,“我在觐仙镜中看到师兄堕魔叛逃,被我一路追杀至了炽烈血渊”
随着她一字字地说出,沈鹤之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变化,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云挽嘴唇轻颤:“觐仙镜中所见,也许会在未来成真所以、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师兄也不要说出去”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青年便突然将她搂入了怀中,揽在她肩上的手避开她脊背处的鞭痕不住收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深深拥住她。
“对不起,云挽”沈鹤之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带着起伏得厉害的呼吸,也流露出了少见的情绪。
他指尖冰冷,怀抱却炙热温暖,云挽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一下下传来,轻压住她的呼吸,又紧贴上了她仍隐隐作痛的心脏。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云挽僵在了原地,许久之后她才慢慢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她从未想过,她与沈鹤之竟会有一天,在这般寂静的夜色中,紧紧地拥抱着彼此,紧到任何一寸呼吸都能清晰地传达给对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触碰越界了,可她却并没有推开他。
云挽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只是那种变化太过细微,她抓不住一丝痕迹。
“师兄我没在怪你,”她低声开口,“魔族入侵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便会令昆仑根系毁于一旦,太虚剑川作为三大仙宫之一不能不谨慎”
云挽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师兄会怀疑我,我也能够理解,若换做是我,我也不可能无条件交付信任。”
沈鹤ῳ*之在向她询问雪魇秘境相关时,她便反应了过来,他今夜会来,是与谢玉舟,甚至与崔见山相同的目的。
他想知道她为何会在幻梦中看到炽烈血渊,甚至于,他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对她产生了一份怀疑。
云挽能够理解,即使这份怀疑刺痛了她。
“对不起”沈鹤之搂着她的腰,将她又向怀中抱紧了几分。
云挽一直是一个很有棱角的人,她的性子很倔,认准了的事便绝不会放手,所以她才会坚决不将掌门令交出,甚至被崔檀昭欺负了后,也一定要自己报复回去。
可是这一刻的沈鹤之却觉得,在他面前的云挽,没有任何棱角,像剥了壳的蚌,将最脆弱的腹部面向他,柔软到他甚至不敢用力去触碰,仿佛轻易便会硌伤她。
他怀抱着她,竟头一次生出了几分无措,这份无措让他感到荒唐,又或者他会突然冲动地将她抱入怀中,本身就已经够荒唐了。
“我”沈鹤之的声音发紧,“我会尽快带你出去。”
云挽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她恍惚间觉得,此时她不管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同意。
她仰头看向他,因为刚哭过,她的眼睑还泛着红,湿润的眼眸含着水汽,令他忍不住用指腹轻拭了一下她的眼角。
“师兄,”云挽忍不住问他,“觐仙镜中所见的未来一定会实现吗?”
这个问题她曾问过他,但上一次沈鹤之并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如今他却沉默了下来。
“你在雪魇秘境中的那个梦”
听他提及此事,云挽立马窘迫起来,一想到自己的梦通过水玉镜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的脸颊就止不住地发烫。
“师兄!”云挽打断了他,“是因为你说过你是我在太虚剑川中唯一的亲人,我也将你当作哥哥,所以倘若真的有那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她匆忙地说着,又觉得自己这急于解释的模样实在有些掩耳盗铃,脸颊便更加滚烫,好在四周漆黑一片,令她可以垂下头来,稍做掩饰。
沈鹤之却没接她的话,他微蹙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好半晌,他才道:“若真有那一天,你要先顾好你自己。”
云挽连忙点头,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干脆看向了他手中的玉瓶,低声对他道:“我的伤很疼。”
“我帮你上药吧。”
云挽因他的提议愣了一下,不过想到她此时正身处思过崖,若不让沈鹤之帮她上药,她就只能自己来了,她便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将后背露了出来。
云挽没有束发,垂下的青丝被月光映得如黑亮的绸缎,顺滑地垂至腰间。
她伸手将发丝全部归拢起来,轻搭至了一旁,露出细腻白皙的后颈。
沈鹤之握着玉瓶,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迟疑道:“你若是介意”
“我不介意。”云挽已垂手勾上腰间系带,缓缓解开。
衣衫很快从她肩头滑下,她背对着他,因此并未注意到,沈鹤之在这一瞬下意识偏头移开了视线,握着玉瓶的五指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沈鹤之最终还是重新转回目光,看向了她。
衣衫除去后,便露出赤色的抹胸,她反手扯开系在脊骨之间的带子,后背就完全展示在了他的视线中。
少女刚发育的身体显得有些青涩,因近一年来的锻体,她看起来并不算纤弱,起伏的腰线匀称而紧致,肌肤上却绽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痕。
炼骨鞭抽出的伤是不会流血的,相比用“鞭伤”来形容,它所留下的痕迹更像是一种“附着”,赤红浓艳的气息附着于皮肤上,如在白皙的绸布上勾勒出交错纵横的血色岩浆。
突兀而刺目,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绮丽,沈鹤之不敢仔细去看,他很快拧开了玉瓶,将其中的灵药倒入了掌心。
云挽有些紧张,她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能感觉到他的靠近。
呼吸喷洒而来,触上裸.露的肌肤,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沾了药膏的手指似变得更加冰凉,拂上来时,云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沈鹤之动作微顿,他皱眉问她:“我弄疼你了?”
“没事。”云挽摇头,于是在片刻的犹豫后,那冰凉的指腹便又落了下来。
云挽不觉得疼,只是那种触感却比疼痛来得更令人难耐,她甚至已经有些感觉不到脊背上的伤痕了,她只觉那生在指腹间的剑茧是那样清晰,烙过皮肤后,带来一阵阵热意,直至最后,她从脸颊到脖子,都透出了微微的粉。
月色太亮了,云挽总觉得沈鹤之能看出她的窘迫和羞怯,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让沈鹤之给她上药的,好在这过程并未持续太久,沈鹤之就拉起了她的衣衫,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好了。”他的声音低沉中似带了几分喑哑,让人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云挽赶紧拉紧衣衫,将衣物整理好,她再转回身时,却见沈鹤之正背对着她。
“师兄要走了吗?”
她出声后,他这才扭头看来。
他点了点头,见她露出些许失望之色后,他便又道:“明日我会来接你出去。”
云挽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师兄千万不要将我在觐仙镜所见说出去,虽然那个未来并不一定会成真,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轻易无法消除。”
她的话让沈鹤之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但他的脸隐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突然问她:“你想过自己怎么办吗?”
“我想过了,”云挽居然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同大长老说,我在觐仙镜中看到了他在炽烈血渊堕魔的画面”
她的话让沈鹤之愣了愣,他就听她又道:“不过我还没考虑清楚要如何说,毕竟我在雪魇秘境中做的梦是与师兄有关的,更何况我也不清楚大长老会不会有什么识别谎言的手段”
沈鹤之的眼神略显奇怪:“此事你不必多虑,交由我处理便好。”
云挽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强调起来:“师兄答应过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不说出去,”他停顿了一下,“时辰不早了,你身上有伤,早些休息吧。”
云挽其实不希望沈鹤之这么快离开,但她又想不出挽留他的理由,便只好默默躺回了榻上,目送着他离去。
*
思过崖最深处的山谷,弟子轻易无法到达,听说那位传闻中的太虚剑川四长老便住于此处。
此时天将明未明,谢玉舟打了个哈欠,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就在谷口处看到了一道白衣身影。
“沈鹤之,”他又打了个哈欠,“我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小丫头太上心了,她现在可是有勾结魔族的嫌疑,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若被人知晓了你偷偷来看她,崔见山那个老东西怕是又要不依不饶。”
来人正是沈鹤之。
“云挽没有勾结魔族,我明天便会将她接出思过崖。”
谢玉舟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向沈鹤之走去,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像是被惊吓到了般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他指着沈鹤之大叫了起来,“你刚刚干什么了?情绪怎会被触动得如此厉害?!”
沈鹤之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只吐出三个字:“我无事。”
“我说你能别逞强了吗?”谢玉舟继续大呼小叫,“剑意乱成这样,你是不是无情道练出什么岔子了!赶紧跟师叔说说,我帮你出出主意!”
“我真的无事,”沈鹤之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还是先听我说吧。”
谢玉舟眨了眨眼睛,还是点头道:“行吧,你说,我听着。”
沈鹤之讲述完之后,谢玉舟一脸的不可置信。
“也就是说,她被崔见山严刑逼供,硬生生挨了炼骨鞭二十七下鞭打也要隐瞒的事原来是这个?!”
沈鹤之点头。
“不是,你先等我缓缓,”谢玉舟捂住了脑袋,好半天才看向沈鹤之,问道,“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
“此事我不好出面,”沈鹤之道,“所以只能再劳烦师叔你给她作担保了。”
“哎呀,我不是指这个!我肯定会把她给你安全送出来的,”谢玉舟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她对你赤诚至此,而且我看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你刚刚情绪波动那么大就是因为她吧,你是不是打算和她”
“师叔慎言,”沈鹤之打断了他的话,他垂下眼睫,语气有些冷淡,“我并无其他打算。”
“沈鹤之,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无情道向来是堵不如疏,你若当真对她情动,强行压制会出问题的。”
“师叔多虑了,”他神色如常,声音也并无太多起伏,“寒阙诛心印并未发生变化,我也没有情动。”
谢玉舟的目光落在了沈鹤之额间的灵莲剑印之上,那枚繁复的剑印仍如霜如雪,洁净纯白,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衬得愈发寂冷无情。
谢玉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年纪尚小,未见过更广阔的天地,我不可引诱她。”
“更何况,”沈鹤之低声道,“她只是将我当作哥哥。”
“哥哥?”谢玉舟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既然如此,我也想给她当哥哥。”
沈鹤之瞥了他一眼,谢玉舟“哼”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总不能只准你给她当哥哥,不准我也给她当哥哥吧?哥哥又不是道侣,谁规定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哥哥了?”
“你也不准引诱她。”
“我这怎么就叫引诱她了?”谢玉舟扬眉,理直气壮地道,“我只是想给她当哥哥而已!”
“而且若日后她真和我两情相悦了又怎么样呢?”他双手环胸,很是嚣张,“沈鹤之,你这人太奇怪了,你只是想给她当哥哥,干嘛不准人家喜欢别人,她又不是你的所有物!”
“谢玉舟,别激我了,”沈鹤之的神色有些异样,“若我真对她情动,你以为这于她而言是什么好事吗?”
“到了那时,她会与我一般,被永远关在这方天地”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些失落,“她还那么年轻,这枯燥乏味的日子,她又能忍到何时?我不想她恨我”
“可是人家现在就喜欢你呀,”谢玉舟道,“她在雪魇秘境中的那个梦你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那时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万一人家就觉得只要跟你一起的日子就都不算枯燥乏味呢?”
沈鹤之不为所动:“她现在对我,并非是男女之情,即使有些朦胧的好感也只是出于依赖、出于感激,是因为我帮过她、也照顾过她。”
谢玉舟:“”
“算了,”他懒得跟他争了,“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以后别后悔就行。”
沈鹤之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当年在觐仙镜中看到了什么吗?”
谢玉舟眸光微动,果然转头看来,露出了感兴趣之色。
“我看到她全身是血,死在了我怀中。”
“我那时还不知道她是谁,只看到我抱着她,将她唤作‘云挽’”
第023章 23
第二日午后, 谢玉舟就出现在了云挽面前。
或许与昨夜上过药有关,此时她背上的鞭伤已不再疼痛,精神状态也恢复了许多。
“走吧, ”谢玉舟神色轻松地替她解开了封魔锁, “事情都处理好了。”
“沈师兄呢?”云挽不禁仰头问他,她记得昨日沈鹤之离开时, 说过会亲自来接她。
“他有事来不了, 我送你回飞泠涧。”谢玉舟说得随意, 云挽却露出了失望之色。
思过崖地处偏僻, 随也位于望仙道, 但它既不在映月海内, 也不属落日渊中,因此那些犯了大错的弟子被关押在此, 轻易也逃不出去。
谢玉舟使着一柄翠色.欲滴的长剑, 载着云挽御剑向外飞去。
他的本命剑名为“碧朝海”,蓬勃如初春新叶,与沈鹤之那柄如雪似寒的无霜剑完全不同,不过他的御剑的速度却并不输给沈鹤之。
“小师叔,”云挽终是忍不住向他打探, “不知我是如何洗清嫌疑的?”
谢玉舟倒没有隐瞒的意思:“有一册卷轴,名为《归墟注解》,其内记载有归墟魔域相关的地理环境,书册翻开后, 便会自发形成幻象环绕四周,令阅读者身临其境。”
“因归墟海相关不宜在昆仑墟内传播, 此书原已被封存起来、由我保管,不过前段时间我将它借给了沈鹤之”他微拖长了尾音, 继而笑道,“又恰好被你偷偷看了。”
云挽明白了,她忙道:“多谢小师叔。”
“用不着这么客气。”谢玉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几分心不在焉。
飞剑此时已穿出思过崖,进入了映月海,下方山峰林立,偶有弟子御剑往来。
也就在这时,谢玉舟收起了脸上的若有所思,慢吞吞地道:“你别看我与你那个沈师兄隔了一辈,我其实只年长他几岁,算是与他一同长大的。”
云挽不解地扬眸看他,就听他又道:“我师父收我为徒不久后便坐化了,我自幼被大师兄教导”
他微偏头,露出了小半张侧脸对向云挽,补充了一句:“我大师兄就是你父亲。”
云挽愣了愣,她没想到谢玉舟会突然提起这些。
“二十七年前还是二十六年前?总之就是二十多年前吧,天魔入侵昆仑,妄图将昆仑墟的所有灵脉都逆转为魔脉,让这世间再无仙,只有魔”
这段过往云挽曾听沈鹤之讲述过,飞泠涧竹溪中那自称为“芙蓉”的魔魂便源自于此。
云挽不明白谢玉舟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就继续道:“天魔很强,昆仑仙门世家联合对敌,却还是落了下风,人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幸得玄微剑尊将一身精血凝于一剑,施展出了斩魔剑阵,这才令天魔于阵中伏诛”
这些细节便是沈鹤之没有提及的了,谢玉舟的讲述似乎还没结束,云挽也皱眉听着。
“只可惜那天魔早已拥有了不死不灭之躯,即使魂魄被打散,其死后的身躯仍凝聚为了一段厄骨,一旦厄骨吸食了足够多的魔气,天魔便可再次复生”
“那时的玄微剑尊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撑着最后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厄骨,也恰在此时,附近有一幼童出生,那幼童自带一身琉璃骨,映出了漫天的霞光。”
“琉璃骨乃千年难遇的先天之体,携有此灵骨者,天生不受魔气侵扰。玄微剑尊见状大喜,便将厄骨融入了那幼童的身体中,又将自己的一身修为和本命剑赠予了幼童,做完这些,他便也撒手人寰了”
说到此处,谢玉舟突然停住,他转回头来,难得地用一种很严肃的目光看向了云挽。
随后他嘴唇微动,说道:“玄微剑尊的那把剑,名为‘无霜’;而那幼童,正是你的师兄沈鹤之。”
随着他将此话说出口,云挽的眼睛也瞪大了,她一直知晓沈鹤之身上有秘密,却没想到他竟会有这样的过往。
“沈鹤之被姗姗来迟的祝言昂收为弟子,带回了太虚剑川,那年我刚满六岁。”
云挽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疑惑不解,懵懂茫然,却又止不住心底的那份好奇。
“我年少时,最讨厌的人就是沈鹤之,我师父晚年还要执意收我为徒,便是因为我在剑道上的天赋很高,可沈鹤之的天赋却比我还高。”
“他很强,强得莫名其妙,强得好像谁都赢不了他,我明明是他的师叔,是他的长辈,却从来都打不过他,他这个人还不爱说话,从不对人笑,总冷着一张脸,脸色苍白,像鬼一样,很是惹人厌”
谢玉舟仍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才明白,沈鹤之强是因为他得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他不爱笑是因为他背负着封印厄骨的职责;至于他总是脸色苍白则是因为”
他再次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云挽身上,停留了好半天,才转而道:“你父亲将他带回太虚剑川后,因担心他受厄骨蛊惑,让天魔重新问世,便划出了飞泠涧专门来关押他还在此处设下了多重禁制,用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锁住了他的琉璃骨,令他此生都无法离开望仙道、无法离开太虚剑川”
云挽不禁露出了吃惊之色,谢玉舟继续道:“也是因此,知晓此事之人都以为沈鹤之与你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但实际上,沈鹤之其实并不怨恨你父亲”
谢玉舟似是很感慨:“那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极为霸道,倘若他强行闯出望仙道,此物便会生生将他的琉璃骨勒得粉碎。”
“但即使骨碎,锁链也不会消失,只待琉璃骨再次生长而出,螭龙链便会重新缠紧,一遍又一遍地勒断他的灵骨,直至他重新回到太虚剑川”
谢玉舟一句句地说着,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听在云挽耳中,却好似重鼓敲在她心间,震得她仓皇无措。
她恍然明白,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因飞泠涧内本就很多封魔阵法,防护比太虚剑川真正的禁地浮玉林还要严密,那魔魂残片生出的自我意识才会被关押在其内
也是因此,她第一次见芙蓉被沈鹤之的剑冰封时,他才会说师兄是与他一般被囚禁在了这个鬼地方;他才会说,他那样的人,注定会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也难怪沈鹤之从不参与门派相关事宜,更从不外出,就连太虚剑川首席弟子之名,也落在了虞惊意头上
“骨钉尖锐,打入脊骨后所带来的疼痛,并非常人能够忍受。”
谢玉舟似是叹了口气:“沈鹤之的灵根并不偏寒,他却修了一身精纯的寒气,剑意更是冰寒刺骨,为的便是减轻那份难消的疼痛。”
“从他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开始,他便成了关押厄骨的容器,也成了一把随时可能失控的剑,或者说是一把注定会失控的剑”
“厄骨只要一日不彻底被消除,他便一日需承担这些。”
云挽只觉心中惶惶,直至谢玉舟沉默了下来,她才恍如被惊醒般地抬起了头。
“小师叔,”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一定会坠魔吗?”
一定会如她在觐仙镜中所见那般,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吗?
谢玉舟没立即回答,半晌才道:“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准,我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那厄骨由最浓郁的魔气凝结而成,它会被‘情’催发,也唯有‘情’能克制,沈鹤之自幼所修习无情道,便是为了压制厄骨。”
云挽时常听旁人说沈师兄修的乃是无情道,却没想到其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沈鹤之眉心的剑印你应当有印象吧?”谢玉舟道,“那剑印名为寒阙诛心印,同样来自于曾经的剑道第一玄微剑尊,由至精至纯的剑气幻化而成,既是剑印,却也是一道封印。”
“寒阙诛心印原本是朱色的,只是因沈鹤之修了无情道,才转为了银霜之色,”谢玉舟看着远方,神色有些异样,“若剑印在某一日重新变得朱红,则说明他的无情道破了;而一旦剑印变成了黑色,则代表他已被魔气侵扰,入了魔那时,他便不再是他了”
云挽嘴唇轻动了动,心中不安更甚:“无情道还会功破吗?”
谢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云挽有些捉摸不透。
“无情道算得上是昆仑墟众多仙门功法中最难修成的一种,在特定情况下,它自是会功破的倘若沈鹤之对谁动了情,他便会受到无情道反噬,从而诱发厄骨、万劫不复。”
“动情”云挽慢慢念出这两个字,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惊恐感,但也只是一瞬,她又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惊恐,而是失落,一种极致的失落,令她整颗心都慢慢沉了下去。
而谢玉舟的声音则再次在她耳边缓缓响起,距离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情爱滋味,难以忘却,无法割舍,沈鹤之自幼便被关在这方天地,未曾真正见过红尘之人,又谈何看破红尘?谁又能保证他此生都能守住本心呢?”
“那要怎么办”云挽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办法倒还有一个,不过只能作为兜底,”谢玉舟竟点了点头,“沈鹤之所修的无情道,来自于化情剑诀,此剑诀以情入道,实则分为阴阳两路,他现在修的,只是剑诀的阳路,名为忘情剑。”
“至于另一条阴路,则是与忘情剑完全相反的炼情剑,忘情剑需做到太上忘情,断情绝爱;而炼情剑则需要将所有情感锚定在一人身上,情之越深,剑气便也越锋利。”
“所以若是修忘情剑之人,行差踏错,一不小心爱上了什么人,倒也还有一条转修炼情剑的退路。”
“只是这个炼情剑却有着一个巨大的弊端,因为它并非是一个人炼的功法,”谢玉舟不知为何,又看了云挽一眼,才道,“修炼情剑之人,需要心有所爱,且他爱之人也必须恰好爱他”
“此剑法炼的便是一个情字,剑意越是精纯锋利,这份情便也会愈发深邃铭心、偏执入骨到了那时,一旦他被所爱之人背叛,他必会被功法反噬,且这份反噬只会比之忘情剑意的反噬更为激烈,即使并未身负厄骨之人,也一定会因剑意的反噬堕魔,从此永无回头之路”
“并且,”谢玉舟道,“如果修炼情剑者的心爱之人身死,他也会在巨大的痛苦下为之殉情”
他的话如风雨飘摇,令云挽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那些事分明并未发生,她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惊惶的心悸感。
她轻声问道:“为何这炼情剑听起来并不像剑诀,反而像一个可怕的诅咒。”
“也许它本来就是诅咒吧,我从未听过有哪个修了炼情剑之人最后得以善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沈鹤之走上这条路”谢玉舟叹息道,“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昆仑墟的未来”
云挽突然就惊了一下,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隐约间在谢玉舟的话中听到了几分警戒提醒之意。
“小师叔突然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谢玉舟却没再看她,而是一边指挥着飞剑前行,一边看着前往的崇山峻岭。
“你还记得你手中那枚掌门令吗?”他道,“飞泠涧中困住沈鹤之的枷锁和阵法,正是被你手中的那枚掌门令操控着,不过你如今修为不够,尚还无法使用。”
云挽怔了一下,就听谢玉舟又道:“掌门令解不开困住沈鹤之的螭骨链,却能近一步对他进行限制。”
“崔见山因厄骨之事一直忌惮沈鹤之,若掌门令落至他手中,他绝不会轻饶他,甚至于他或许会直接将沈鹤之囚起来,让他此生都无法离开飞泠涧。”
“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谢玉舟道,“我也算得上是沈鹤之的朋友,他此生没害过人,更没犯下什么错事,我总觉得他罪不至此,所以我希望你能拿稳这枚掌门令,真正坐上掌教之位。”
他再次向她看来时,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我想说的是,从此以后,我会扶持你,若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云挽却久久地愣怔着,始终未能回过神来。
飞剑也在这时抵达了飞泠涧,谢玉舟将她放至山谷入口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枚传音石扔了过来。
“我的剑术是与你父亲学的,眠雪十六剑我也会,只不过那并非是我主修的功法,但你若有什么疑惑,我同样也能帮你解答。”
留下这句话,谢玉舟便独自离去了。
云挽低头看向了手中那枚传音石,许久也未能迈开腿。
谢玉舟给她的这枚传音石巴掌大小,未经过打磨,其上遍布着杂乱的棱角,与沈鹤之赠予她的那枚玉簪几乎不像是同一种材质。
她脑海中不知为何就突然冒出了沈鹤之细细雕琢玉石的画面,她下意识便在想,那时的他,该是怀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但随后她却又突然惊醒。
她收起那枚粗糙的传音石,抬脚向飞泠涧内走去。
竹林遍野,清风拂过,便会卷起漫天细长的叶,清淡的冷木香扑面而来,那也是沈鹤之身上时常有的味道,身处其中,云挽竟恍惚有种被他环抱在怀的错觉,但那种感觉很细微,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也是在刚刚,谢玉舟告诉她,栽种于飞泠涧的这些翠竹名为幽萃竹,是一种特殊的灵竹,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辟邪竹,可用来镇压魔气。
这片竹林由她父亲亲手种下,为的自也是防备沈鹤之
云挽一路穿过竹林,走至了竹楼前,沈鹤之没来接她,他也不在竹楼内,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看不明白,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哟,你回来了。”芙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他嘟嘟囔囔地道,“沈鹤之那个臭小子闭关了,他好像功法上出了什么问题,今早回来时便一副剑意动荡、情绪不稳的模样,急匆匆地就进了闭关室。”
“看你头顶,”芙蓉还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照夜峰的山巅洞府就是闭关室,沈鹤之现在就在里面,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去打扰他。”
“功法为何会出问题?”云挽心不在焉地仰起头来,就见在漫天竹叶之后,远山之巅隐在云雾中,令人看不真切。
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猜测,荒唐到几乎让她感到恐惧又慌乱。
“谁知道呢?”芙蓉很是无所谓,“他那种状态,不是随时会出问题吗?搞不好这次闭关就出不来了,不过我倒不希望厄骨真的复苏”
他又嘟囔道:“那个天魔要是真复活了,我也会被他吞掉,我可对他想做的事不感兴趣,我就想种一林子芙蓉花而已”
*
谢玉舟回到思过崖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传音石。
“沈鹤之,”他向那头问道,“你还行吧。”
传音石对面的人轻“嗯”了一声:“不碍事,这段时间恐怕要劳烦你照顾她一下了。”
谢玉舟欲言又止:“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心中有数。”沈鹤之语气平静,好似真的完全未受影响。
他顿了顿,突然问他:“你觉得她怎么样?”
谢玉舟思索片刻后,只回答了四个字:“慧极必伤。”
“她太聪慧了,总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且坚定地执行,但她所看到的正确,对她自己来说也许并非是对的。”
谢玉舟没说的是,他总隐隐担忧,沈鹤之所看到的那个云挽死在他怀中的未来,也许真的会在某一天实现。
就像也许沈鹤之在未来,也真的会如云挽在觐仙镜中所见那般,堕魔入魇。
因果真的可以轻易改变吗?
第024章 24
云挽正式成为了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 她前往执事堂登记弟子信息时,恰碰上了周晴。
与周晴攀谈了一番,她才得知, 原来那日的雪魇秘境之行, 她是第一个从幻梦中苏醒的,因此那些在她之后出秘境的外门弟子都没能亲眼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与云挽ῳ*有关的事。
周晴是第二个脱离秘境的外门弟子,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 她修炼禁术之事并未被人察觉, 不过她也并未如云挽所以为的那般, 拜在任何一位长老门下, 想来也是害怕身上的秘密被发现。
云挽被押入思过崖后没多久,就又被放了出来, 这场乌龙般的闹剧也成了太虚宫弟子近期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所以周晴看到云挽后,表情也不免有些奇怪。
她欲言又止地忍了许久,最后实在没忍住,向云挽打听了起来:“祝师妹,你与那位沈师兄, 到底是何关系?”
云挽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周晴便解释道:“你在雪魇秘境的幻梦中看到了沈师兄堕魔,还在梦中为救他而死,你可知其余同门都是怎么传的?”
云挽大概能猜得出来, 但她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沈师兄不过看你是他师父留下来的女儿,才对你颇有照拂, 你却想着破他的无情道、毁他的修行,甚至还在秘境中臆想出了沈师兄堕魔叛逃一幕, 实在其心可诛。”
云挽没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只道:“崔师姐不也日日追着沈师兄跑,他们也是这般谈论崔师姐的吗?”
“怎么可能?”周晴摇头,“他们可不敢这样说崔檀昭,她是大长老的女儿,谁敢得罪她?”
“我还以为昆仑墟中的仙人会不一样呢。”
云挽的神色有几分怅然若失,她没多做解释,仿佛并不在意那些捕风捉影的说法。
周晴也没追问,反而道:“仙人不过是凡人对修行者的幻想,本质仍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仍是免不了俗的。”
她停顿了一下,竟又轻声道:“其实这般想的话,昆仑墟的仙与归墟海的魔,也无甚差距,大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还是有些不同的,”云挽却摇了摇头,“至少昆仑仙人不会想着将归墟海中的魔脉全部逆转为灵脉。”
“至于昆仑之外的俗世,若我还在那里,又被人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我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日后也再找不到夫家了。”
“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不必将嫁个好人家当成活着的目标。”
自那日起,云挽在内门的生活就真正开始了。
太虚剑川对内门弟子要求极为严格,云挽入道时间短,基础不牢固,平日修行时自然比旁人更加吃力。
为了赶上他人的进度,她每日披星而出,戴月而归,几乎找不出空闲时间去胡思乱想。
据说崔檀昭被她打伤后,卧床修养了一个月才好,不过她并未再来寻云挽的麻烦,加之她平日里也不会前往无涯峰修行,两人倒是没遇上过,也省去了云挽许多麻烦。
只是云挽原本以为进了内门会有不同,但实际却是,同门的师兄师姐仍因她的身份,不愿与她多有牵扯。
三峰长老会在无涯峰轮流授课,时不时来协助长老为同门解惑答疑的师兄师姐,也大多是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他们对她极为不喜,她便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只有周晴私下与她熟识几分。
好在她对此已经习惯,倒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沈鹤之的闭关并未持续太久。
三个月后的某天夜里,云挽结束了一天疲惫的修行,她刚回到飞泠涧,就看到沈鹤之正坐在唤幽池旁的亭子里喂鱼。
飞泠涧很大,除开居住所用的望月楼,在幽萃竹林之外,还有一座假山静池,便是这唤幽池。
游廊环绕,池旁栽种着一棵棵柳树,软丝嫩柳百尺垂下,将月色遮得愈发朦胧。
凉亭内的青年仍是白衣如雪,薄月倾泻在他的鬓角肩头,如纱如羽。
他听到脚步声后,便抬眸看来,那枚银霜般的剑印也随之落入到了云挽的视线中,流光盈盈,似与月辉遥遥相映,于是那原本艳丽的五官也好像被渡上了一层冰霜,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在其中,如雾里看花,咫尺天涯。
云挽嘴唇微动,他却已经重新垂下视线,看向了夜池中的游鱼。
长长的睫毛遮下了一片阴影,于是那些滚在喉咙里的那句问候便硬生生被噎了下去。
云挽知晓师兄这次闭关是因为功法出了些问题,她原是想问他是否已经无碍,可沈鹤之显然并无与她攀谈的打算。
他表现得很冷漠,那份冷漠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似乎无本该如此,也无伤大雅,并不能算什么值得人揪着不放的大事。
云挽向来是个识趣的人,她很自觉地没上前打扰他,只默默地绕过了唤幽池,回到了望月楼中的住处。
可那晚她却难得失眠了,一天的修行令她身体疲惫,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自入道起,她的五感就变得极为敏锐,因此后半夜时,她便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听到望月楼中响起了脚步声,顶楼属于沈鹤之的屋门被人轻轻拉开了,又缓缓叩上,自此,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她隐约觉得沈鹤之应当察觉到了她并未入睡,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云挽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夜之后,云挽再未在飞泠涧见过沈鹤之。
她早出晚归地修行,晨起出门时,他已不知了去处;夜晚归来时,他便又早早地入睡了。
云挽只偶尔能在飞泠涧中看到另一个人活动的痕迹,但除此之外,这座灵气浓郁的山峰之上,好似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在飞泠涧遇不上他,却总会在无涯峰见到他,他是太虚剑川中已出师的内门弟子,定期便会来无涯峰协助授课长老,为同门师弟师妹答疑解惑。
沈鹤之从不离开宗门,也鲜少参与门派内的事务,在众弟子眼中,这位修无情道的沈师兄一直相当神秘,但他的剑术却又出奇地厉害,那眠雪十六剑更是令一众同门向往羡慕。
因此他虽为人冷淡,从不与人深交,太虚剑川的弟子却大多很崇拜他,他每每到无涯峰时,都会聚起一众弟子,排着队向他讨教。
甚至就连几乎从不来无涯峰听课的崔檀昭,也会为沈鹤之而来。
她倒是没再找云挽的麻烦,却也没给过她好脸色,更没停止纠缠沈鹤之。
身为大长老的女儿,崔檀昭显然也知晓那些与沈鹤之身世有关之事,可她好似并不在意,云挽觉得,崔檀昭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沈鹤之。
而往往在这种时候,沈鹤之也总是一反常态。
面对前来向他讨教的弟子,他很有耐心,会详细地为其讲解,即使来与他搭话的是崔檀昭,他也并不会显出任何厌烦之色,仿佛真的将无情道贯彻到底,不露喜恶、心清神静。
云挽起初总有些失落,但她自己都不甚清楚那份失落到底源自于何处。
后来她却突然忆起,她那次被崔檀昭打伤,又被沈鹤之带回飞泠涧时,师兄曾答应过她从此会讨厌崔檀昭。
但他好像忘了
不过这本来就是个无礼且任性的要求。
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了她去讨厌另一个人呢?
云挽想,忘了便忘了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不喜欢凑热闹,自也不会在无涯峰主动与沈鹤之搭话,但那些零零总总的恩怨早就在太虚剑川内传开了。
于是每当沈鹤之与崔檀昭同时出现时,倘若云挽也坐于鳣堂内,其余同门便总将目光在他三人之间来回游荡,似是在猜测着什么,又好像是想打探出些什么。
云挽很讨厌这种氛围,她更不想参与进其中,于是后来,每到沈鹤之来无涯峰的日子,她会很干脆地翘课,再独自跑去练剑坪练剑。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云挽与沈鹤之没太多交集,和芙蓉的接触反倒越来越多。
每逢她在竹溪边洗漱时,他就总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同她说着话。
“小云挽,我还以为你住进飞泠涧后,沈鹤之那个臭小子能多点人情味儿呢!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天天地看不到个人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真是烦透他了!”
芙蓉说着,竟还愤愤地替云挽打抱不平起来:“他以前不理我就算了,为何现在连你都不怎么搭理,不是他亲自把你带回来的吗?”
云挽没接言,但她却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的。
同住在照夜峰之上,却连着几个月都从不会偶遇,云挽又不是傻子,她知道沈鹤之在躲着她。
至于为何要躲着她云挽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她也不敢去深究。
沈鹤之不理她,她与谢玉舟的联络就频繁了起来,她也明白了为何那日谢玉舟将她送回飞泠涧时,会给她一枚传音石,还主动提出要指点她剑法。
云挽不仅是个识趣的人,还非常地从善如流。
在修炼上遇到困难时,她也不会再去找沈鹤之,而是使用传音石向谢玉舟询问。
这位平日里总一副不大正经的小师叔,给她解答疑惑时,倒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令她受益良多。
太虚剑川内门的生活其实与云挽向往的一般,繁忙却也充实,她也在这日复一日的修行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但偶尔恍然停歇时,她站在飞泠涧的幽萃竹林中,被浓郁却也清淡的冷木香一层层包裹着,竟总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难消的煎熬感。
那份情绪蔓延在她心底,起初很细微,像浮在空中的尘埃,细微到轻易无法察觉,但一呼一吸间,却又会被不可阻挡地吸入鼻腔,涌入肺腑,逃无可逃,也避无可避,浓烈到令她想俯身蜷缩,可不管她怎么欺骗自己,那强烈的失落感都挥之不去。
她后来才隐约明悟,那份煎熬与失落,那种怅然和渴求,正是一种被她自己强行忽视的求而不得,一种无望的求而不得。
不过云挽时常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那么在乎,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很多,更何况人生在世本就不会事事如意,她一路走来,早已能够平静地接受。
毕竟,她向来“不曾拥有”。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云挽开始更加努力地练剑,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修行上。
内门课业繁忙,她却仍觉得不够,每月三日的休沐日一到,她便会提着自己的剑,四处找那些内门的师兄师姐比试。
起初她谁都打不过,每次都落得一身伤,胳膊和腿上也长期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她极为刻苦,且懂得反思。
每每比试一天后,她都会蹲在竹溪旁,用传音石联系谢玉舟,拉着他陪自己一同复盘,就像以前在外门沈鹤之教导她时那般。
可与小师叔的相处却又好像和那时与师兄完全不同,至于到底不同在哪,她又说不太清楚,只莫名会有些怅然若失。
谢玉舟也被云挽这股劲儿惊到了,甚至总会劝她不要将自己逼得那么紧。
云挽想,她不是把自己逼得紧,她只是不想停下来。
后来,谢玉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拐弯抹角地与她提过一回沈鹤之,话里话外似是在安慰她。
“你那个沈师兄,修的是无情道,练的是忘情剑意,因此他平日里本就不怎么与人亲近,也习惯了独来独往,我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他都不太搭理我。所以他若是冷落了你,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无情道中所谓的‘情’,其实不单单是指男女情爱,还包含亲情友情,只是男女之情更容易生出执念,从而毁了他的道。
云挽听着谢玉舟这般说时,心中却突然就生出了一份茫然。
她茫然地想,师兄曾说过,希望她将他当作“亲人”,所以他会躲着她,难道只是因为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亲情羁绊吗?
云挽不知道,这个猜测莫名令她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更加失落,她发现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答案是什么。
“小云挽,”芙蓉开始撑着下巴同她聊起了天,“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刻苦修行?反正不也差不多吗?不如多留在飞泠涧陪我玩吧。”
云挽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要如此刻苦的修行?自是因为她要变强,她要当太虚剑川的掌教,她绝不能让掌门令落到崔见山手中。
只是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掌门令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还因为她不想看着沈师兄因掌门令而被崔见山所控。
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就像谢玉舟所言那般,他并未伤害过什么人,他不该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他是在最灰暗的日子里唯一向她伸出援手之人,云挽感激他,也真心希望他也能获得幸福。
更何况,只要她努力修炼,变得足够强了,往后总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仙门秘术,说不定那彻底消除厄骨之法就被她寻到呢?
若厄骨消失,师兄就能真正走出望仙道这座困住他的牢笼,而到了那天,他再不会有所顾虑,她或许也能等来一个属于她的答案了。
这个目标很渺茫,可念头一旦产生了,就时不时在云挽的脑海里闪过,令她常常觉得,未来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没有盼头了。
*
云挽喜欢找旁人挑战,时日一久,她与内门的师兄师姐们竟也逐渐熟识了起来,那些有关于她苦恋沈师兄不得的“谣言”也逐渐消散。
因云挽太过刻苦,即使在一次次比试中遍体鳞伤,也绝不喊累,且越战越勇,加之她姓“祝”,久而久之,她竟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外号。
他们都唤她“铁柱小师妹”,谢玉舟第一次听旁人这般叫她时,差点笑岔了气。
“好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怎会有这样的称呼?你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云挽倒是不以为意。
三峰长老不待见她,她与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自玩不到一块去,但其余内门的师兄师姐倒是很喜欢她。
没有拜师的内门弟子,统一住在结莲峰。
南苑的秦芷依师姐喜欢炼丹术,云挽每次受伤后,她都会塞给她一堆自己炼的疗伤药
西苑的方澜师兄崇拜沈鹤之,对眠雪十六剑极为感兴趣,时常与云挽一同探讨剑术
北苑的田知渺师姐性子活泼,喜爱交友,云挽“铁柱小师妹”的外号正是源自于她
至于东苑,周晴住在东苑,她因修炼了禁术,自进了内门后,修炼速度竟赶超了云挽,在映月海好一通大放异彩。
云挽本着与她好歹算是认识一场,也尝试过劝她放弃禁术,改寻其他出路,但周晴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她甚至还问了云挽一个奇怪的问题。
“若沈师兄马上就要死了,你会愿意为救他修禁术吗?”
这个问题太古怪了,云挽实在回答不上来,她也没再多问。
这样平淡的日子,转眼就是两年,云挽过完十七岁生辰不久,门内便传来了剑冢开放的消息。
剑冢位于望仙道极东的埋骨峰中,每三年开启一次,这时,二长老别叙便会带领还未拥有本命剑的内门弟子一同前去。
云挽用着沈鹤之雕刻的木剑已有三年之久,她也是时候该拔出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了。
第025章 25
埋骨峰位于望仙道极东, 隶属于太虚剑川,甚至这太虚剑川之名中的“剑川”二字,有一半便是因这片埋骨之地。
据说太虚宫昔日的祖师, 太虚道人, 便是偶然路过望仙道时,见此处龙脉浑厚, 灵气浓郁, 又恰守着一座蕴藏天地奥义的剑冢, 就干脆在这里建起了宗门。
剑冢开启那日, 云挽紧张又兴奋。
她十四岁入道, 修行了三年, 如今终于有机会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了。
她既期待着,也想象着, 一次次地在脑海里勾勒着, 猜测着自己的本命剑到底会是何种模样。
在这份心绪之下,她不知是抱了怎样的期盼,竟起了个大早,可惜沈鹤之却仍如平常那般,早早地出了门, 并未被她遇上。
这不免让她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稍纵即逝,毕竟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份失落, 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芙蓉知晓今日对于云挽而言非常重要,他竟老神在在地对她道:“我敢说, 你拔出的本命剑,必会光芒万丈、惊艳四座。”
他语气笃定得让云挽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她也并未多想,反而将他的话当作了一句祝福。
云挽离开飞泠涧,抵达集合地时,此处竟已聚满了人。
内门的师兄师姐都跑来凑起热闹,还拉起了鲜艳的横幅给他们鼓劲。
那些剑道出色的师兄师姐,则当众传授起了过往剑冢拔剑的经验。
云挽刚一露脸,田知渺师姐就隔了老远,大声唤了她一嗓子。
“铁柱小师妹,快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穿过人群的云挽有些不解。
“这叫剑途大会,”田知渺笑盈盈地对云挽道,“每当剑冢开启时,有了本命剑的内门弟子便会在这日晨间,为后辈举行剑途大会,送上祝福,分享经验,打气鼓劲总之就是讨个好彩头。”
正分享着拔剑经验的是秦芷依师姐,周晴站在一旁听得认真,听到旁人突然此起彼伏地唤起云挽那个“铁柱小师妹”的外号时,她有些忍俊不禁地朝她看了一眼。
方澜师兄则拍着云挽的肩,一本正经道:“你且安心去吧,以你的天赋,你拔出的本命剑绝对差不了。”
田知渺却瞪了他一眼:“什么安心去吧,跟送终似的。”
她转而拉起了云挽的手,弯眉笑道:“真要说的话,应当是小师妹前程似锦、剑途坦荡,定能拔出一把绝世名锋!”
人群涌动,欢声笑语环绕。
被拉至喧嚣深处的云挽起初有些呆愣,但随着那一声声的祝福,她的心竟也慢慢热了起来。
她一定要拔出一把最适合她的本命剑,她要变强,要在这昆仑墟中无人匹敌。
她还要当太虚剑川的掌门,寻找消除厄骨的办法,帮师兄走出这座牢笼。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
云挽心想,她这些年来如此刻苦,她不该拔出太差的剑。
就算剑冢最深处的绝世名剑不愿认她为主;位于剑冢中心地带的锋利宝剑也不该拒绝她,那些剑虽比不过谢玉舟的“碧朝海”,也无法和沈鹤之的“无霜剑”相提并论,但太虚剑川内大部分师兄师姐的本命剑皆是来此
最不济,剑冢最外围那些稍具灵性的利刃也还可供她选择。
她不该。
她不该
她不该一把剑都拔不出来才对。
云挽怎么也想不到,当她终于站到了剑冢之前,在心中默念出引剑诀时,那片埋骨之地中,竟没有一把剑响应她。
那一声声的祝福似还未完全从耳边消散;那时不时从脑海中冒出的、想帮沈师兄解除厄骨之困的冲动仍在心间回荡,将她面前这片静悄悄的、如定格了般的剑冢,衬得愈发死寂。
云挽是来此的内门弟子中最后的拔剑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连领队的别叙二长老也皱眉看着她,似是想看看她到底能拔出一把怎样的本命剑。
可是,没有一把剑回应她,哪怕是最外围那些灵气微弱的剑,都未曾分给她一分注视。
任是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念引剑诀,反反复复呼唤着,也得不到任何应答。
那些关注着她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有震惊;有疑惑;也有轻蔑
“好了,”二长老别叙终于出声,“天赋不够,不被灵剑认可,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倒也不必太过执着。”
他一句话便给云挽判了死刑,云挽却根本不理会他,仍是专注地望着剑冢的方向,一刻不停地催动着灵气。
别叙眼底闪过了不耐之色:“祝师侄,人有时需要接受自己的平庸无能。”
埋骨之地的剑冢每三年开启一次,需由门内长老启动阵法,也需由长老亲自关闭。
别叙将这群内门弟子带了进来,自也是必须将他们全带回去的,他不想浪费时间。
别叙探手而来,按向了云挽的肩,云挽却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吃惊的事,她竟御起灵气,抬手就挡了过去。
别叙目中厉色一闪,手掌改按为抓,硬生生扣住了云挽的胳膊,重重将她压在了地上。
在“砰”地一闷声下,云挽半边身子都摔在了泥里,发簪滑落,她那束起的一头青丝也披在了脸上,令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狼狈。
骤然而来的力道让她的右臂脱了臼,疼痛使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却不甘示弱地拧身挣扎,瞪眼看向别叙。
“是你偷偷动了手脚!”
别叙冷哼道:“自己天赋不济、努力不足,怨不得旁人。”
他说着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径直将云挽丢了出去。
这一次,云挽再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三峰长老本就不喜欢她,如今别叙揪到了她的错处,下手时自也格外地重。
别叙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云挽,这才不耐烦地冲另一旁的弟子道:“来个人把她扶起来。”
众弟子仍沉浸在震惊中,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还是周晴率先小跑至了云挽身旁,俯身将她架起。
云挽偏头看向她,眼眶微微发红,周晴不禁露出了几分不忍之色,但她最后也并未说什么,只默默垂下了头。
云挽没能力反抗二长老,她也的确拔不出剑冢中的灵剑,她是个连本命剑都没有的废物,她未来的修行再没了指望。
弟子们很快便随着二长老一同离开了剑冢。
云挽最后回头看去,就见剑冢外围的阵法在她面前慢慢合上,她无措地望着那道慢慢聚拢的灵幕,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她为何会拔不出剑?她怎么会拔不出剑?
云挽拖着沉重的身体,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飞泠涧。
她鬓发凌乱,浑浑噩噩,脱臼过的右臂更是疼痛难忍,可她却再不顾得其他。
重新踏入幽萃竹林时,浓郁的冷木香如往常那般扑面而来,紧紧地包裹住了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是那般的崩溃,崩溃到几乎要将她撕碎。
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到沈鹤之。
她也是头一次生出了去主动打扰他的想法,她很需要他,从未如现在这般,强烈而迫切地需要他。
即使他不愿同她说话,只要让她见上他一面,她也许就不会如此绝望了。
天色已晚,一轮明月印在天际,云挽踏着月光,跌跌撞撞地奔向了竹楼,可竹楼内却空空如也。
沈鹤之不在,他没有回来。
今日是她拔本命剑之日,是对她至关重要的一日,可他晨起时不在,入夜后不归。
他好像并不在乎,更不会在意今日都会发生些什么。
云挽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跌在地上,泣不成声,这副模样,将芙蓉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他看着她身上的伤,惊道,“谁打你了?你不是去拔本命剑了吗?”
芙蓉左右看看,更奇怪了:“你的本命剑呢?”
云挽并未接言,而是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沈鹤之赠予她的白玉簪。
自她成为内门弟子后,就再未用此物联系过沈鹤之。
她捻着玉簪上的竹形刻纹,刚想将灵气灌输其中,却又突然转醒。
她愣怔许久,握簪的手最终慢慢垂下,整个人也彻底冷静了下来,静得死气沉沉。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寻到了沈鹤之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不可能再为她开一次剑冢。
事实既定,她何苦再去打扰旁人。
云挽几乎有些庆幸地想,幸好沈师兄今夜不在飞泠涧,这才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一面。
她这般想着,下意识就将自己一点点缩了起来,也将满脸泪痕和失落的脸一同藏起。
一直盯着她看的芙蓉,眨了眨眼睛:“你要找沈鹤之吗?他今晚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们那个小师叔傍晚时来了一趟,急匆匆的,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听到了什么剑啊什么的,然后他们就说好像要去藏灵峰寻找典籍,想来他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云挽一声不吭。
“小云挽,我问个问题啊,你别生气,”芙蓉难得显出几分小心翼翼,“你是不是拔不出剑冢里的剑。”
他的话终于将云挽惊醒,她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目光却灼灼望向了悬于竹溪旁的少年。
“你为何会知道?”因不久前哭过,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这不是很容易想到吗?你身上又没佩戴新的灵剑,精神状态还如此差,一回来就知道哭”
芙蓉的话令云挽又重新垂下了视线,她心想,也是,她表现得如此明显,任是谁都能猜出来。
“哎呀,你也别这么快就心灰意冷呀,”芙蓉摸了摸脑袋,犹豫着道,“你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想,那些灵剑不愿认你为主,是它们的损失呀。”
他琢磨了一下措辞,难得认真地对云挽道:“你就没想过,也许是因为你太强了,它们不敢认你为主,这才不愿被你从剑冢中拔出吗?”
云挽嘴唇动了动:“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你别不信!”芙蓉道,“你修习剑术的速度可不算慢,你怎么可能资质平庸?比你差的人都能拔出本命剑,那些灵剑凭什么看不上你呢?”
云挽再次抬眸看向了芙蓉,这次她的眼底竟蓄满了泪水。
她自从住进飞泠涧后,芙蓉就总是同她说话,因着初认时的那份捉弄,和他的天魔残魂的身份,云挽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心底也始终抱着份警戒。
可这三年的相处,云挽明白芙蓉是因太寂寞才总来同她说话,可她生活这座如此空旷而巨大的飞泠涧中,心底又何尝不觉得孤单呢?
她其实早就不似最初那般讨厌芙蓉了。
于是此时此刻,她便忍不住含着泪问他:“那我该怎么办?”
若没有本命剑,她未来的修行之路又该怎么办?
芙蓉露出了思索之色,他犹豫了很久,才道:“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但能不能帮上你我可不好说。”
他摸着下巴道:“在我被关入飞泠涧之前,曾在某次与太虚剑川的弟子聊天时听说,在望仙道之外,蜀洲西南边境的巫陇荒野,有一座剑山秘境,此秘境以剑为眼,而镇守其中的那把剑名为忘悲剑”
“忘悲剑是一把名刃,并不输给沈鹤之的无霜剑,是出了名的难以驯服,所以即使它的上任主人已死,它也拒绝入剑冢重新择主。”
芙蓉道;“我与你提起它,是因为它的上任主人同样很出名,乃是百年前名震一方的净水剑君。”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位净水剑君是位女子,她与你师兄一般,修的乃是无情道。”
云挽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道:“她是如何死的?”
“准确来说,她其实没有死,她只是堕了魔,抛弃了原本的身份和本命剑,去了归墟海。”
“听闻她那时爱上了一个男子,还为那人修了炼情剑,谁知她所爱之人竟将她的心脏硬生生剖了出来,又把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制成了一枚蛊。”
“此事在百年前闹得沸沸扬扬,也令人唏嘘不已,更是因着这桩悲剧,昆仑墟中几乎再无人去修炼这化情剑诀,沈鹤之若非要用无情道来压制厄骨,他也不该修炼这种古怪的功法的。”
芙蓉道:“那位净水剑君如今是何身份我是不知晓的,但她昔日的爱人却是归墟海当今赫赫有名的那位万魔护法,戮心大人,你日后若遇上了此人,可千万要小心。”
“戮心”云挽慢慢念出了这两个字,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并未追问下去,反倒转而问他,“你是想让我去拔那把剑?”
“也不能这么说,”芙蓉耸肩,“我只是觉得,你拔不出剑冢的剑,也许是因为它们害怕你,忘悲剑一身傲骨,应当不至于对你生出畏惧”
云挽有些不解地看着芙蓉,芙蓉却又提醒起了她:“那剑山秘境非常危险,其内自成一片充斥着剑气的小天地,你不一定能闯过去,所以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吗?
可云挽却并不是随便听听。
从听说了“忘悲剑”的名号起,再到前往巫陇荒野的剑山秘境拔出忘悲ῳ*剑,这整个过程比云挽想象得还要顺利,因为她只花费了一天。
但又好像不能真的称之为顺利,因为她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流尽了一身的血。
忘悲剑的确桀骜不驯,可不知为何,它却真的被云挽给拔了出来。
她看着手中的剑,茫然竟压过了欣喜。
她恍惚片刻,好似摇摇晃晃地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待她再次醒来时,剑山秘境已然崩塌得不留一丝痕迹,入目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云挽脚步沉重拖沓,血迹将她身上雪白的弟子门服染得斑驳艳丽,她发现自己此时已没了御剑的力气。
她绊了一步,怀中便滚出了一枚白玉簪,她的目光落在那玉簪上,最终却将簪子拾起,取出了谢玉舟给她的传音石。
“小师叔你有空吗?”她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在隐隐发着抖。
“怎么了?”谢玉舟似是觉得很奇怪,“我在藏灵峰呢,你不是拔不出剑冢里的剑吗?我来帮你找找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云挽愣了好半天,略有些模糊的目光,也下意识落在了抓在另一只手中的白玉簪上。
许久后,她克制不住地趔趄了一步,这才勉强道:“不必了,我已经有本命剑了,我将忘悲剑拔出来了”
她伤得太重了,她原还想再说些别的什么,却最终一头栽倒在地,传音石也从掌心滚落了出去,但玉簪却仍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再醒来时,云挽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
一抹雪色的衣角闯入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唤道:“师兄”
“又叫错了,”谢玉舟有些没好气地道,“沈鹤之怎么可能离开太虚剑川?”
他说着又念叨了起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点什么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联系我的第一句是问我有没有空?”
“若我说没空,你打算死在外面吗?”
“我怕打扰到师叔”云挽的思绪仍是混沌的,她下意识便将心中所想说出,谢玉舟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半晌都没吭声。
但也或许是因为云挽又昏迷了过去,这才没再听到他后面又同她说了什么。
隐约间,她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木香,很熟悉,是幽萃竹的味道。
她又回到飞泠涧了吗?
不,不对。
她的意识突然清醒了片刻,那个熟悉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仍是清冷如碎玉般的嗓音,却难得透出了几分焦急。
“她怎么样了?”
沈鹤之似是向她伸出了手,却被谢玉舟后仰着躲开了,他说了一句云挽没听懂的话。
“她伤得很重,全身都是血,你别抱她,免得她真死你怀里了。”
第026章 26
“她体内剑气肆虐, 我所施伤药最多只能再让她撑三日,三日之后若不用那个办法治疗,她必会因经脉神魂破碎而亡。”
响在云挽耳边的, 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温润婉转,听之如沐春风, 有种雌雄莫辨之感。
她艰难地睁眼, 朦朦胧胧地偏头望去, 就见槅窗之前, 立了位绿衫青年, 他肩上挂着一只药箱, 那只压着肩带的手纤白如玉,其上并未生茧, 令人一眼就能看出, 他并非剑修。
窗外竹影清浅,漏下的日光落在青年的肩头和侧脸,令他的眉目愈发温和静雅,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他是谁
这个念头刚从云挽脑海里冒出来,谢玉舟就怒气冲冲地开口了:“扶向柔!你可是药仙宫宫主, 怎么会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你这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吗?”
他这般一提,云挽便隐隐有了印象,昆仑三宫分别是太虚宫、药仙宫和星机宫,其中太虚宫是剑川, 门内弟子皆为剑修;药仙宫是药谷,昆仑墟出名的大夫皆出自于此;至于星机宫则是一座占星楼, 其内弟子擅占卜算卦、窥探天命。
倒是没想到药仙宫的宫主竟会如此年轻
那被称为扶向柔的青年也不恼,他语气仍很是温和:“谢道友, 你与我发脾气也没用,若是这些无主乱窜的剑气那么好对付,剑山秘境也不会百年来无人敢闯,忘悲剑更不会始终无人拔出了。”
“那为何一定要沈鹤之来,我也可以啊!”谢玉舟又吼了起来,扶向柔却再次摇头。
“我说过了,你不行,沈鹤之因承了玄微剑尊百年的修为,剑意纯净无暇,整个昆仑墟中,也唯有他能抵抗那姑娘体内的剑气。”
“我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不行!”谢玉舟梗起脖子与那男子争论了起来。
扶向柔难得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在做什么?人家一个小姑娘,这等事怎能随便试试?”
谢玉舟“哼”道:“既是生死攸关之事,又何必拘这等小节?”
扶向柔双手一摊,也懒得与他再吵下去了:“我已给出了医嘱,你们若实在无法接受,那便直接准备后事吧,横竖我就是个大夫,到底要不要为病人治疗,还是得看你们。”
谢玉舟似还想说什么,一只手却从侧旁伸出,按住了他的肩,沈鹤之也终于开口了:“让我来吧,无妨的。”
“你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玉舟的怒火转瞬就烧到了沈鹤之身上,“你考虑过后果吗?若你的无情道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之后又该怎么办?”
“飞泠涧内设有大量针对魔物的阵法,倘若厄骨当真被触动,此地必会爆发大量魔气,到时外围的阵法也会自行开启,将我与厄骨彻底封闭于飞泠涧中,至少百年内,厄骨是无法脱困的,”沈鹤之回答得很平静,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百年的时间,足够昆仑墟再想出其他困住厄骨之法了。”
谢玉舟捏紧了拳头:“就非得冒这么大的险吗?”
沈鹤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谢玉舟这次没再吭声,但他却似是仍不甘心,隔了许久,他突然问沈鹤之:“你当真没有私心吗?”
沈鹤之刚想回答,便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般,扭头向云挽看来。
云挽此时也正望向了他,对视之下,她昏昏沉沉地有些茫然。
“你把她吵醒了。”沈鹤之看着云挽,话却是对谢玉舟说的。
“与我有什么关系?”谢玉舟觉得匪夷所思,“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你怪我做什么?”
扶向柔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却帮着沈鹤之补了一句:“大概是因为谢道友声音最大。”
窗边的三人很快向云挽走来,人影摇晃间逐渐模糊,未等他们真正靠近,云挽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意识重新回归时,她只觉自己被一双手从榻上扶起,又搂入了怀中。
雪色的前襟贴上她的脸颊,温热的心跳从耳边传来。
那微凉的手轻触上她侧颈处的经脉,压下的指腹顺着经脉一寸寸捋过,粗茧滑过皮肤,带来阵阵凉意。
衣带很快被解开,那只手又压上了她的丹田。
云挽混沌间,有些不确定地唤道:“小师叔?”
那搂住她的胳膊却不知为何,竟因她的呼唤突地收紧了几分,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也仿佛变重了。
她短暂地清明了一瞬,扬眸看去,就望见了一道银霜般的繁复剑印。
“师兄”云挽稍怔,她气息不稳,嘴唇轻颤,声音也断断续续,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却问她:“为何道歉?”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
沈鹤之似是又说了什么,但云挽却没能听清,她伤得太重了,根本撑不了太久,刚刚勉强出声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她便又昏睡了过去。
不过这次的云挽并非完全失去了意识,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一个很深的梦境,梦境中是另一番天地。
孤月悬于万松顶,林间落着一弯月牙泉,水色幽寂而澄明,水面荧蓝火光点点,她却浸在水底,随水流起起伏伏。
云挽茫然懵懂,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有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恍惚间几乎已与这冷泉湖泊融为了一体。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从水中浮出,却又突然发现这湖泊极深,湖底乱窜的水流也不受控制地拉扯着她,像锋利的刀子,一寸寸斩在她身上,将她割据成一股股奔腾翻涌的水流、形成一个个混乱的漩涡,又好似突然炸成水底四散而逃的游鱼,她只觉疼痛难忍,几欲崩溃。
也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水面之外探来,将她从水中掬起。
淡淡的寒气从那人指尖散开,一触之下便将翻涌的水面冻成了静止的冰色,将那来自水底的剧烈拉扯也压制了大半。
但云挽仍觉得疼,她依偎在那人的掌心,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她朦胧睁眼,竟看到了沈鹤之,他盘坐于湖岸边,将她托在掌心,双目紧闭,指尖捻诀施法。
数道灵光打出,寒气在水面之上弥散,罩住了水底翻涌的狂躁,仿佛正在与什么力量隐隐抗衡着。
在这份抗衡之下,云挽觉得自己破碎的身体仿佛正在被一片片拾起,又在那寒气的作用下慢慢拼接粘合。
这过程极度地疼痛,每一块骨头都在震颤,唯有那股包裹着她的寒气令她能感到片刻的清明。
她不管不顾地靠上去,紧紧地缠绕而上,不知过了多久,待那份疼痛突然减轻时,她发现自己竟又重新拥有了身体,而此时的她则正坐在沈鹤之怀中,被他环抱入怀。
她的胳膊缠着他的脖子,脸颊也贴在他的胸膛上,姿态极为亲密。
完全被水打湿的衣衫垂落而下,轻贴着她的腰线,隐隐透着肤色,她整个人也仿佛真的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湿漉漉的发尾不住向下滴着水。
而那环抱着她的青年则仍是闭目而坐,仿佛睡着了一般。
银霜般的剑印在他的眉心流淌着荧光,因那垂眉阖目的姿态,他的五官宁和得几乎透出了一种悲悯的无情,仿佛是一尊安静的玉石神像,洁白而冰冷,令人不忍亵渎、不敢触碰。
云挽不明白她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何会在梦中以这样的姿态坐在沈鹤之怀中,仿佛从水中钻出的鱼妖,伸出生满鳞片的鱼尾,又将湿漉漉的身体挤进他怀中,蹭脏他洁净的衣衫
她恍惚间,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但她却并未松开搂住他的胳膊,因为她太疼了,疼得她冷汗津津、不住惊战,仿佛与空气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被锋利的刀刃滚过,那疼痛感又扎入骨髓,唯有紧靠入那微凉的怀中时,才能被他周身散发而出的寒气压制减轻。
她没办法放开他,甚至忍不住愈发过分地向他怀里贴去,潮湿的乌发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云挽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胸口散发出的淡淡暖意,呼吸也终于稍稍缓和了下来。
“师兄,”她轻声问他,“你睡着了吗?”
沈鹤之并未回答她,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萦绕在她头顶。
云挽不禁抬起头来,她觉得这场梦实在太过绮丽,月辉如轻纱垂落,照出一片朦胧夜色,她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蛊惑,心底生出了难消的渴求,令她想要得到更多来自他的触碰,仿佛只有与他的气息相融,那份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疼痛才能彻底消除。
她的鼻尖蹭上他的侧颈,顺着淡青色的血管上滑,触上他的下颚,云挽忍不住张嘴,咬住了他的脖子。
因修得一身精纯寒气,他的皮肤总是沁凉,但那肌肤之下微微跳动着的血管,却温热而鲜活。
云挽的牙齿顺着那柔韧的血管一寸寸啃咬,出于本能,又不得章法,因此她并未能汲取更多来自他的气息,反而令心中的渴求变得更加强烈,几乎让她生出了几分烦躁。
沈鹤之仍未理会她,仿佛她此时正缠抱着的青年真的只是一尊冰冷的玉石像,并不被身外的乱象吸引,更不会突然活过来。
云挽莫名就产生了些许恼怒的情绪,她仰头看向他:“师兄平日里不理我就算了,为何在梦中还是不理我,既如此,又何必出现在我面前?”
青年仍未动,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
他的呼吸很轻,但如此近的距离下,云挽还是能感觉到他喷吐而来的鼻息,那隐约的冰寒之气依旧蛊惑着她,令她无法移开视线。
鬼使神差之下,云挽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坐直上半身,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向前靠去,嘴唇便这般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那是如想象中一般的微凉的唇,却并不似玉石那般坚硬,更不带任何锋利的棱角,柔软得出乎了她的预料。
而就在此时,青年眉心那道灵莲状的银霜剑印突然亮了一瞬,似星光闪烁,将那明亮的月色都衬得黯淡了几分,又如荧光转动,灵辉流淌,冻凝其中的肃杀剑气也随之浓郁翻涌。
云挽有些愣怔,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便见他的睫毛轻颤,眼皮缓缓掀起。
于是那双漆黑如冷月琉璃般的眼眸终于低垂着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她。
第027章 27
沈鹤之睁眼得太过突然, 撞上他视线的瞬间,云挽不可避免地呆愣住了,脑海也变得一片空白。
这好似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眼睛, 长而浓密的睫毛遮出一道微微的阴影, 其下盛着月光的眸子亮如曜石,倒映出了近前紧贴着他的云挽。
沈鹤之没有推开她, 他很安静, 安静地任由她触着他的唇, 那静似寒潭的眼眸之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令云挽轻易感知不到他此刻的情绪。
但这般的对视之下, 她还是生出了一种被“撞破”的惊慌羞愧感。
心脏狂跳, 混沌的思绪也骤然凝固,她甚至忘记了这是在梦中, 就连那些印刻在皮骨之间的疼痛也变得不再重要, 她连忙松开搂住他脖子的胳膊,向后退去。
可相贴的唇刚分离一寸,一只手便从侧旁伸来,手指穿过她贴着湿发的耳后,掌心托起了她的脸颊, 轻轻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
“师兄唔!”
声音尚未完全出口,便被彻底堵住了,他垂眼颔首,重新封住了她的唇, 却并不再是只如之前那般的轻轻相贴,而是气息侵入, 唇齿相依。
云挽完全懵了,那侵.略而来的触感充斥深填, 令她一阵阵地头皮发麻。
她屏着呼吸,不敢妄动,只觉自己宛如轻含着温热灵动的游鱼,鱼尾湿润滑.腻,触之微凉,却又带着丝丝回温,摆动间又似有若无地勾过上颚,压上舌根。
云挽慌乱无措,不知该吐出还是咽下,更不敢去仔细品尝,但那不属于她的气息却仍是充斥而来,又弥漫至了整个鼻腔,交织在她的呼吸中,令她避无可避。
沈鹤之因常年住在幽萃竹林中,身上也总带着幽萃竹的味道,云挽也一直以为,那便是他的气息了,可如今拨开最外层那股淡淡冷木香,她却触碰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呼吸。
比那幽萃竹的味道更加干净清冽,却也更加的柔和皎洁,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了清澈澄明的泠泠月色。
云挽觉得有些受不住,她向后躲避,那扶着她的手也并未强硬地固定住她,可面前的青年却追上她后退的动作,她便无法与之分离片刻。
她的心跳越来越乱,原本搂住他的胳膊也滑落至他胸膛处,轻抵着他。
在愈发强烈的窒息感下,云挽再次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他也在看着她,目光却沉静如玉,云挽猛然意识到,面前正深吻着她的青年其实并未情动。
也是这一刻,她反应了过来,沈鹤之根本不是在吻她,而是在给她渡气。
冰寒的灵气从唇间渡来,又逐渐扩散至了全身的经脉,缓缓流淌,竟真的将那份难忍的疼痛尽数压下了。
沈鹤之终于松开力道,后撤退出,托着她脸颊的手也随之垂了下去。
云挽却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沾了水渍的嘴唇微张着,红艳轻.颤,呼吸紊乱,脸颊滚烫,整个人也在止不住地发抖。
沈鹤之的目光却仍是清明的,面上也并未流露出太重的情绪,唯有鼻息变得有些重。
他看起来太冷静了,像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于是那份旖旎绮丽的绯色也在这个瞬间完全消散。
剧烈的心跳逐渐回落,云挽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失落感,但那份失落又很细微,并不会太影响她的心绪。
两人对视片刻,沈鹤之突然问她:“还疼吗?”
“不疼了。”云挽连忙摇头的同时,也垂下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
月色有些冷,身后是清泠的水声,有风拂过,因云挽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此时竟难得感觉到了凉意。
她不自觉缩了下肩,只是那份凉意却并未令她变得清醒,反而让她愈发昏沉,眼前的一切也似罩上一了一层朦胧。
沈鹤之的声音却再次从头顶传来:“为何觉得是在做梦?”
云挽思绪迟缓,下意识便答道:“若非是在梦中,师兄会躲着我。”
沈鹤之沉默了,沉默片刻,他再次向她抬起了手,可在他的指腹触上她的嘴唇之前,她却偏头避开了。
那只手便停在空中,微微顿住。
“既是梦中,你又在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我、我不该引诱师兄。”
云挽有些不敢看他,她只觉两颊又开始发烫,那份强烈的羞耻感也环绕着她。
不管是否是在梦中,她都不该这么做,不该主动抱他,更不该主动吻他,这只会让她变得不清醒,令她生出不该有的旖旎妄想。
沈鹤之的呼吸声很细微,但因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她便听得格外清晰。
“云挽,”在轻缓起伏的呼吸声中,他低低开口,嗓音喑哑,“也许是我在引诱你呢。”
沈鹤之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云挽愣怔了一瞬,她没能听懂他到底是何意思,只茫然着,重新抬头向他看去。
薄月如蝉翼,夜色清浅无痕,一抹浓郁流淌的猩红闯入了她的视线,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令她莫名心惊,可还未等她真正捕捉到那抹色彩,青年微凉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双目。
紧接着,他在她肩上推了一把,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云挽只觉一阵天昏地暗中,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新跌入了那弯月牙湖中。
水底仍翻涌着剧烈的水流,一股股如利刃般乱窜,霎时间便将她拉扯住,她沉浮于其中,再没了心思去考虑其他事。
轰隆的水声在鼓膜间回荡,视线里只剩一片茫茫的水波荡漾,那包裹住她的湖水似比之前的温度更低了,可她却并不会感到丝毫寒冷,那不属于她的冰寒之意甚至隐隐将她的意识护在其中,令她不至于被乱窜着的锋利水流割伤。
云挽觉得,现在的她大概真的身处于梦境之中,因为她竟又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好似再次变成了那一池的湖水,涌动的水波是她盘绕的经络;是她流淌的血液;也是她的魂魄灵骨
而那些不受控的暗流与漩涡,则是藏在她身体之内的一道道暴戾剑气,不停撞击着她的经脉魂魄,割伤她的灵骨内府,又妄图从她身体中破出。
她在这份疼痛间,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座剑山秘境中,在肆虐的扑面而来的剑气之下,伸手握住了忘悲剑的剑柄。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不是受了重伤吗
只是片刻的茫然,云挽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自己,又或者那并不能算是一双手,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侵入了这池湖水中,那股气息很熟悉,带着隐隐的冰寒凉意和清淡的冷木香。
云挽知道,那是来自沈鹤之的气息,而那股气息此时也正在逐渐向她沉来。
这感觉很奇怪,云挽觉得自己就像一汪正在与大海汇聚的清泉,在这寸寸交融的过程中,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占据,是冰寒的,又带着隐约的棱角,如最坚硬锋利的寒剑,却收起会割伤她的刃,慢慢探入她柔软的肌骨之中,那份触觉延展在她的经脉丹田里,又缠绕住她的灵魂,陌生到让她莫名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他更紧地拥入了怀中,他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下安抚着她。
云挽这才发现,她竟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她此时正沉在水底的最深处,被沈鹤之紧紧抱着,随着水波轻轻起伏。
她恍惚了一瞬,突然又反应过来,沈鹤之并非正拥着她,而是与她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亲密到不分彼此。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挽想向沈鹤之询问,她懵懂抬头,却发现眼前所见再不是幽深的水底,而成了一片灵气浓郁的内府,但那又好似并非是她自己的内府。
她无法准确地判断出自己此时的形态,只看到面前悬着一段脊骨,她知晓那是修士的灵骨,也唯有拥有灵骨之人方能修行入道。
可那段灵骨并不是她的,且那灵骨的模样也尤为古怪。
如琉璃般半透明的脊骨闪烁着七彩的霞光,仿佛是一件极为精美的至宝,可那脊骨的每一节上都被打入了漆黑的骨钉,骨钉连接着长长的锁链,将那段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琉璃之色一圈圈地缠绕住。
那一道道的锁链似已经存在了许久,深勒入骨质中,几乎与那段脊骨完全生长在了一起。
如一条七彩神龙被漆黑的恶蛟咬住了最脆弱的喉咙,又被盘绕囚紧;又仿佛是从嶙峋丑陋的怪石间,生长出的向阳花,令人望上一眼,便忍不住产生一种唏嘘疼痛之感。
在短暂的迷茫后,云挽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她眼前所见似乎正是属于沈鹤之的琉璃骨了,而那缠绕其上的锁链,则将他禁锢在望仙道中的螭龙链。
云挽不明白她为何会看到这些,她不禁伸出手来,用指腹轻轻触上那琉璃色的灵骨。
裹在霞光之下的坚硬灵骨入手后却并不温暖,反而一片冰寒,仿佛那光滑的触感并非是骨质,而是冻凝而成的千年坚冰。
这个瞬间,云挽突然就想起了谢玉舟同她说过的话,他说:“沈鹤之的灵骨并不偏寒,他却修了一身精纯的寒气,剑意更是冰寒刺骨,为的便是减轻那份难消的疼痛”
所以如此冰冷的温度,是因为太疼了吗?
云挽的指腹慢慢抚过那琉璃色的灵骨,最后落至了被打入骨钉之处,一寸寸摩挲着。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所触碰之处竟好似变得更加明亮澄澈,也不再那般寒冷刺骨,反而散发出了淡淡的暖意。
云挽不禁合拢五指,将那段灵骨完全包裹入了掌心之中,可也就在这一刻,沈鹤之突然低“哼”了一声,那被她握入掌心的琉璃骨也好似不堪重负般地轻颤了颤。
云挽一惊,她赶紧松开了手,显得有些慌乱:“我、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
青年的呼吸很重,仿佛真的正在忍受着某种难耐的疼痛,可他却轻轻摇头:“不必道歉我不疼”
他的声音听着是那般的异样,低哑中仿佛染上了浓重的情绪,似带着某种深深压抑着的渴求,又好像真的痛苦到了极致。
云挽不禁有些害怕,也再不敢去触碰面前那段琉璃骨,她忐忑地小心问他:“师兄,你还好吗?”
“我没事”青年起伏的呼吸好半天才慢慢平复。
云挽并未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便觉自己被一股灵气包裹住了,随后她就看到她所处这片内府中突然涌入了一大股汹涌的潮流。
那潮流肆虐着,很快就化为了四处乱窜的锋利剑气,无差别地击向每一处,似是想将这处空间完全撕碎。
但那层裹住她的灵气却很快散开,一边将她的意识护在其中,一边迎上那斩出的道道锋芒,将它们包裹在其中,又挤压碾碎。
那些看似充满戾气的剑气在这冰寒的灵气下几乎不堪一击,只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所以耗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被完全清理干净。
云挽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在灵气的庇护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可当所有的剑气都被碾碎后,她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困倦感,仿佛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大量流逝了。
昏昏沉沉间,她好似又被人搂入了怀中,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并未能看清那人的脸
云挽是突然被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就见竹帘半开,窗外树影婆娑,午后细碎的阳光撒在屋角床头,照出一片和煦宁静。
她
她怎么会做那样一个荒诞的梦?还在梦中与师兄那般亲密
云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睡懵了,竟有些搞不清现在的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了。
她的心中也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情绪,酥麻难消,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对了,她的伤呢
云挽这时才意识到,她的伤竟已经完全好了,甚至还好得有些过头了。
她经脉之中的灵气充盈得几乎要溢出来了,修为也明显提升了许多,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再感不到丝毫疼痛。
云挽脸上满是匪夷所思之色,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伤好之后,不仅没烙下病根,修为竟还增加了。
她偏头看去,就见忘悲剑此时正安静躺在她的床头处,这望去的一眼令她不自觉产生了一种欣喜感,那些心间的疑惑也被她暂时抛去了。
她将忘悲剑拿在手中,轻轻摩挲着,眼底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剑山秘境令她受了重伤,但她却觉得,这把忘悲剑其实是喜欢她的,它最初被她握住时,的确反抗过她,可等它真正被她拔出后,这把名刃之上所储存的剑气也自行溢出,护住了她的心脉,这才没令她直接在剑山秘境中暴毙而亡。
她目光转动,突然注意到,在自己的枕头旁,竟躺了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根花蒂,其上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本该与之连接的花朵仿佛刚刚掉落不久。
这是什么?
云挽将花蒂拿起,看了好半天却仍是不得要领,她最终摇了摇头,将那根花蒂收了起来。
飞泠涧仍是一如既往的空旷,沈鹤之不知去了哪里,小师叔也不在
云挽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想来是因为她在剑山秘境受的伤太过疼痛难忍,她才会做那样的梦
云挽将心尖那抹异样的波澜压下,她推门而出,就在屋外的院落中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那位药仙宫宫主,扶向柔。
“云挽姑娘,你醒了。”青年见她走来,冲她温和一笑,神情很是友善。
扶向柔的五官带着一股淡淡的阴柔气,仿佛不具任何攻击性,可却又给云挽一种深藏不露之感,令人很难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此时的扶向柔,看她的眼神却似乎有些奇怪,云挽形容不出那种奇怪到底是什么,只是心底突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见扶向柔肩上挂着药箱,似是正准备离开,云挽便问道:“前辈是打算走了吗?”
“是该走了,”扶向柔点了点头,“云挽姑娘的伤既已经好了,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了。”
云挽想了想,还是对他道:“多谢前辈的医治。”
“你其实不必谢我,”扶向柔摇了摇头,眼神却变得愈发古怪,“真要谢的话,你还是去谢沈鹤之吧,我原是不会再出山为人医治的,是他用他的一节琉璃骨作为交换条件才将我叫了过来”
他此话让云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修士的灵骨是可以被剔出的,只要不伤了灵根,便会重新生长而出,但ῳ*剜出灵骨对于每个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且修为越高者,所需承受的痛苦便越大。
云挽嘴唇颤了颤,竟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扶向柔又道:“何况我也只是为你诊了病,提出了医治的办法,真正实施之人,仍是你那位师兄,所以你若是想感谢的话,还是去感谢他吧,我实在担不起你的感激。”
他叹了口气,转而又有些抱歉地对云挽道:“我在此停留的时间很久了,药仙宫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处理,我得离开了。”
“等、等一下。”云挽突然叫住他。
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根散发着淡淡灵气的花蒂,问道:“敢问前辈,此物是什么?我醒来后便见它躺在我的床头。”
扶向柔的目光触及其上后,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似是犹豫了一番,随后才道:“此物乃一种灵花,是辅助你治疗而用,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恕我不能如实告知你,但你若实在感兴趣,可以自己去调查”
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云挽愈发疑惑。
扶向柔很快离开了,云挽却看着手中的花蒂怔怔出神,她心中那份异样感也愈发强烈。
芙蓉所在的那条竹溪又被冰雪冻住了,想来沈鹤之和谢玉舟看来,她会在剑山秘境受重伤,大概觉得是受到了芙蓉的挑唆,沈鹤之便干脆终止了她与芙蓉的接触,可这也让这座飞泠涧变得更加空旷。
更何况她会前往剑山秘境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云挽思量片刻,最终从怀中掏出了传音石,唤出了谢玉舟。
“醒得如此快,想来你的伤已经痊愈了。”谢玉舟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
云挽犹豫了一下,便打探道:“我听说,药仙宫的扶前辈会前来望仙道为我治疗,是因为沈师兄用了一节琉璃骨作为了交换条件。”
“那个呀,”谢玉舟很是无所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沈鹤之的琉璃骨长年被螭龙链捆着,他又修了一身寒气,麻痹了知觉,所以即使剜出灵骨,他也不大会感觉到疼痛。”
云挽蹙眉,她总觉得不对,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
谢玉舟很快又道:“哎呀,你就别管了,你伤不是好了吗?明日继续去无涯峰跟着其他同门一起修炼去吧,既已得了本命剑,便更要努力修行才对,不要罔顾了你受的那一身伤。”
云挽沉默片刻,终是咬牙问道:“小师叔,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什么瞒了你什么?”谢玉舟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你重伤昏迷了一个月,别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糊涂了。”
云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一时也有些茫然,因为她的确做了奇怪的梦,并且那个梦虽荒诞怪异,却又莫名有着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让她直至此时都是恍惚失神的,好似并未完全从梦中苏醒。
结束了和谢玉舟的对话后,云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手中的那根花蒂之上。
只略作犹豫,她便直接祭出了忘悲剑,御剑向藏灵峰而去,她必须要知道此物到底是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便是最关键之处。
上回来藏灵峰,还是三年前沈鹤之带她来那次。
这处仙气缭绕的藏灵圣山仍如三年前那般高大而神秘。
进入其中后,云挽一时有些没有头绪,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此翻阅典籍,听闻储存于其中的灵物皆需机缘才能遇上,这她有些不知该从何寻起。
她漫无目的地顺着藏灵峰地阶梯向上,可才走出了一段,她的衣角便被一段树枝挂住了,她伸手刚将衣衫扯开,就有一册卷轴砸在了她肩上。
她疑惑地捡起卷轴,一眼就看到了其上写着的几个大字——《山雨欢》。
这是什么?好奇怪的功法名称
云挽打开卷轴,刚看了第一页就明白了过来,这竟是一本双修所用的功法。
她目光下移,就吃惊地发现,在卷轴开头处对双修功法的介绍里,竟绘了一朵艳红而古怪的花,那奇异的花蒂与她手中那支一般无二。
而在图案下方,则记载了这样一段话:
“若道侣双方修为差距过大,初次双修时,修为较低者可能无法完全容纳来自道侣的灵气,易在神魂交融的过程中令经脉丹田撕裂,但只需使用合欢海棠花作为辅助之物,便可减缓这份冲击,使经脉更易延展,也可起到润滑之效。”
第028章 28
云挽的手抖了一下, 那被她抓在掌心的卷轴差点都没能拿稳。
她的脸色一阵变幻,心中有种豁然开朗之感,那一个个的疑点也终于串联成线, 在她眼前露出了全貌。
怪不得, 怪不得她在半梦半醒间时,会听到那样的争吵
怪不得扶向柔提出让沈师兄为她治疗时, 小师叔会强烈反对
原来那治疗她的办法竟是双修之术!
也原来她所经历的那荒诞的一幕幕也并非是梦, 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太虚剑川是剑宗, 崇尚武学, 认为剑道才是正统, 而像是双修这样的修炼方式, 在许多人看来,则与旁门左道没什么区别。
也是因此, 教习在向弟子授课时, 提及双修相关内容也大多只是一笔带过,并不会太详细讲解。
云挽半路出家,昆仑墟的许多常识知识她都不甚知晓,加之她本身也对双修之术不感兴趣,只知此道极尽亲昵, 唯有道侣之间可以一同尝试,她便从未想过去专门深入学习,自也完全不了解,所以与沈鹤之双修时, 她才会那般懵懂无知,根本没往那个方向考虑过。
她的手抚上卷轴, 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越是看, 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双修之法说白了就是神魂交融、灵气相合,而她看到的那弯月牙湖正是属于她的神魂与经脉的具象化。
那时她神魂经脉之中充斥着肆虐的剑气,沈鹤之不得不将神魂沉入她的意识中,用自身所修剑气,将那些剑气祛除。
而这个过程里,云挽也不可避免地与他的经脉相连,气息相同,她这才会看到他的内府,甚至见到了他那被螭龙链锁住的琉璃骨
云挽继续翻看着,她的手很快就停了下来,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
只见其上竟记载了这样一段文字。
“双修之法,对修士益处颇多,除能提升修为,精深灵气外,还属男欢女爱之道,只需抚其灵骨,融其神魂,便可至神颠倒之极乐”
云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几乎都有些恍惚了。
师兄那时肯定是知晓在与她做什么的,所以他在与她神魂交融时,进入得并不深,只隐约给她带来了些许不适。
但她当时却并不明白,看到师兄的琉璃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便下意识摸了上去,她根本不知道此举竟然会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将他弄疼了
这册名为《山雨欢》双修功法并不高深,只能算是基础入门,却也将双修之术详尽地解释了一遍。
卷轴很快便被云挽彻底翻完了,这也是她入太虚剑川之后,第一次如此全面地对双修之法学习了解。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闭上了眼睛,这巨大的冲击令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发抖,那水底缠绕翻涌的画面也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回荡着,挥之不去,也驱赶不散。
缓了片刻,云挽总算将卷轴合上,重新放回了远处。
她面色仍未恢复,眼神却突然变得决绝起来。
云挽一边向藏灵峰外走去,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传音石,声音凉凉地向谢玉舟问道:“小师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修无情道者若一不小心与异性双修了,会有什么后果?”
按理来说,昆仑墟中的仙人虽不至于像俗世那般固步自封,但提及像双修这等道侣之间的隐秘之事也是较为含蓄的。
所以谢玉舟实在没想到云挽会问得如此直白,他向来思维活跃,但此时也未能立即反应过来,他愣了好半天,才讪讪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云挽垂着视线,眼底闪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我知晓师兄用此法救我是迫不得已,更何况这也本就是我自己惹的麻烦,一切后果该由我自行承担。”
她停顿了一下:“修行之人不拘小节,我不会因此就纠缠于他,我只是想知道,师兄修的乃是无情道,双修之术对于他而言,当真不算不能触碰的禁忌吗?”
倘若完全没有影响,那时的谢玉舟又何必那般反对?甚至明知以他之能根本无法祛除她体内的剑气,还要争着来。
许是她问得太直击要害,愣是将谢玉舟给噎了一下,他支支吾吾地敷衍道:“此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我怎么就管不了了?”云挽道,“若是师兄的无情道当真因为我出了问题,我、我我怎能置之不理?”
云挽的声音不自觉有些紧绷:“我也不介意为此做出补偿。”
她说得很委婉,谢玉舟却听懂了。
“云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此事并非你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即使是隔着传音石,云挽也能从他的呼吸声感觉出,他似乎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沈鹤之因身负厄骨,被永久地囚禁在望仙道内,太虚剑川的长老乃至昆仑三宫皆防备着他而倘若有一天,他为谁动了情,你以为那个人就能好过吗?”
谢玉舟叹了口气,终是点破了云挽的想法:“你若陪他修了炼情剑,你也会如他一般永远无法再离开望仙道。”
“炼情剑会将你与沈鹤之完全捆绑,你若出现意外,他也必会为你殉情,所以为了确保沈鹤之的安全,三峰长老不会放你离开的。”
“而一旦你对沈鹤之的感情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被逐渐磨去,也许你会开始冷落他,甚至会怨恨他,他却会因炼情剑的作用对你用情至深,而到了那时,你只会想着如何逃离他你会将他逼疯,也会将自己逼疯”
他的话让云挽怔住了,其实这些后果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她之前只以为她会因这个选择而行动受限,却根本未想到这些。
她下意识便道:“我不会”
“你不会什么?不会厌烦他?不会怨恨他?还是不会觉得被困在望仙道的日子枯燥乏味云挽,你今年才十七岁,入昆仑墟刚刚三年,许多事都未经历过,你拿什么保证你的心会一直不变?”
“更何况,倘若你真做出了那个选择,你也会失去争夺太虚宫掌教的资格,你将不再有未来,你还记得你努力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你真的能保证你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自艾自怨,不会将你此时自愿放弃的一切,都怪到沈鹤之身上吗?”
云挽彻底沉默了下来,她的心也随之慢慢沉下,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么多,就像谢玉舟说的那样,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清呢?这一刻,她发现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给出承诺。
谢玉舟见了她沉默,便又叹了口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双修之法属男欢女爱之道,的确是修无情道者不可触碰的禁忌,但其实真要说起来,此举造成的伤害其实非常有限。”
“沈鹤之如今功法出了岔子并非是因为动了情,而是动了欲,都说情难自抑,但欲望却是可以被压制的,所以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云挽还是没吭声,谢玉舟也没再劝她,只道:“总之你要考虑清楚,也要想明白你的未来,你要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勇气将一切都葬送在他身上倘若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我也会送上我的祝福”
结束了与谢玉舟的谈话后,云挽在藏灵峰的山脚徘徊了许久,夕阳已逐渐西斜,天边堆积起了层层叠叠的橘色霞云。
凝望半晌,云挽终于御剑回到了飞泠涧。
师兄的无情道出了问题,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厄骨析出,魔气爆发,也唯有飞泠涧内的阵法能困住他,所以云挽其实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芙蓉说过,照夜峰之巅有一座闭关室,沈鹤之此时一定就在那里。
飞剑穿过缭绕的雾气,云挽落在了被层层阵法灵光包裹住的山巅石室前。
她原以为她会被这些阵法阻拦,但当她试探着伸出手时,她竟很顺利地穿过了那一道道浓郁的灵气层,成功进入到了防护阵法内。
石室的门没有关,但其内却是一片幽深,仿佛照不进丝毫光亮。
空气的温度很低,低到云挽不自觉轻轻瑟缩了一下。
墙壁和脚下的地面上都结着一层冰霜,浓郁的寒气几乎瞬间将她包裹住。
云挽不清楚此时的沈鹤之到底是何种状态,但四周的寒气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他的失控。
她曾多次接触过沈鹤之的寒气,这还是第一次,她在其中感觉到了如此清晰的寒冷和棱角。
闭关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床上的蒲团中坐了个人。
青年没束发,发丝漆黑如绸缎,垂至了腰间,将他那身雪色衣衫衬得愈发霜白。
他盘坐背对着她,整个人都浸在如雾般的寒气中,像被封存在冰窖中的一尊玉石像,死气沉沉的,仿佛不具任何活着的气息。
云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无措的情绪,也就在这时,那青年竟然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声音也冰寒彻骨,不带丝毫感情,似是要将所有人都拒之于千里外,冷硬到几乎让人觉得陌生。
云挽觉得也许自己来得并不是时候,此时的师兄并不想见到她,甚至她的出现令他感到了厌烦,可她踌躇了片刻,却突然又反应了过来。
修士闭关时最为脆弱,所以闭关室外围都会设上严密的防护阵法,即使此处是外人无法轻易抵达的飞泠涧,但竹溪中毕竟还关了个天魔残魂,沈鹤之还不至于托大到完全不设防。
所以她能如此畅通无阻地穿过闭关室外围的禁制,再走到此处,应当是沈鹤之见她来了,所以主动将阵法打开了。
他并非是不想见她
甚至于,也许他心底是想见她的
云挽便鼓起勇气道:“师兄我是想来看看你如何了”
“我无碍。”
他吐出了这三个字,仍是冷冰冰的,与梦中那个主动亲吻她的沈鹤之几乎判若两人。
云挽却并未退缩:“师兄此时会遭遇功法反噬,是为了给我疗伤,我知晓师兄心中是、是关心我的”
她深吸了口气:“我心中亦是关心师兄的,所以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是愿意陪师兄修炼情剑的”
“可是我仔细想过了,”她又道,“此法仍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会让我们一同被困在此处我其实并不害怕被囚禁于此,更不惧无法成为太虚剑川的掌教,我本便不曾贪图过掌教之位”
“师兄曾救我于危难,又护我性命、免我遭他人欺辱,于我有知遇之恩、兄妹之情,即使为师兄牺牲自由我亦无悔”
“只是,我不能让掌门令被旁人拿走,因为我不能将师兄的性命交予他人之手,我必须要成为太虚剑川的掌教,唯有此法才可令师兄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
云挽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语气却变得更加坚定:“师兄,我这么说也许有些不自量力,但请你再等一等,等我变强,等我当上掌门,等我寻到消除厄骨之法,我一定会努力地、拼尽全力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你从这座牢笼中救出”
“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飞泠涧,也不会离开师兄,我愿意陪着师兄一起守护厄骨。”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青年便转过身来看向了她,只这一眼,云挽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鹤之,因他额间的那枚本该是银霜之色的寒阙诛心印此时竟变成了一片赤红,仿佛最炙热的火在滚烫地燃烧,又好似浓郁的血色浮动流淌,将所有冰雪消融,令他的五官看起来也艳丽如妖鬼。
云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突然就彻底明白了那时在那个荒诞的梦境中,他亲吻她之后,那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的血色到底是什么。
也是因此,他那时才会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他并不希望她看到他现在这般模样。
所以今日她来寻他,他才会一直背对着她。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放她进来了,他应当是想见她的
此时他正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也仿佛被那一点猩红之火烧热。
云挽就听他说:“好,我等你。”
“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随时选择离开”
第029章 29
那日之后不久, 沈鹤之便从闭关室出来了。
他额间那枚寒阙诛心印则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银白之色,再没了那鬼魅妖异般的艳丽,如霜似雪, 仿佛将所有的冲动和失控都冻凝成了最坚硬的冰, 令人再难捕捉到他的情绪。
就像谢玉舟说的那样,向来只是情难自抑, 若当真是动了情, 无情道带来的反噬便会汹涌难消;但如果只是生了欲念, 那份冲动便可被理智重新压制。
云挽倒不觉得失望, 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思考师兄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又开始了在无涯峰修行的日子, 重新变得忙碌了起来。
云挽将忘悲剑从剑山秘境中拔出之举, 可谓是震惊了整个太虚剑川,据说崔见山听闻这件事后气得将珍贵的玉髓茶壶都给摔了, 不过这也只是师姐田知渺偷偷跟云挽说的小道消息, 是否准确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云挽偶尔在无涯峰遇上前来授课的别叙时,这位二长老看她的眼神是不怎么友善的,他的目光第一次扫过她佩在腰间的忘悲剑时,甚至都没忍住黑了脸。
毕竟那日在剑冢拔剑时,是他亲口否定了云挽的天赋, 暗讽她是毫无资质还不知努力的废物,如今云挽却从剑山秘境中拔出了忘悲剑,可谓是狠狠打了他的脸。
云挽在宗门内一时风光无限,好些师兄师姐都主动跑来与她结交, 她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她在想,她拔不出剑冢中的剑, 却能成功令忘悲剑认主,难道真是芙蓉说的那样, 是因为剑冢里的剑怕她吗?
为了弄明白这点,云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在无涯峰修行,就是泡在藏灵峰内翻阅各种典籍。
可惜她并未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只在这番大浪淘沙下,寻到了一个与她相似的情况,但也只是相似,细看下来却又完全不同。
那书中说的是那位昔日的玄微剑尊,说他初入剑冢拔剑时,引得天地突生异象,原本剑气蓬勃的剑冢骤然寂静,万剑噤声不敢发,而就在这时,原在千里之外的无霜剑却破开虚空,从天边降来,落入了他手中。
据说在那之前,无霜剑从未认过主,常人也无法驯服它,连带着进入它剑气范围内的其他灵剑也会收起灵气、跌落在地,因此无霜剑亦有万剑之王的称呼。
后来,玄微剑尊也带着这把无霜剑名震整个昆仑墟,那时他风光无限,修行之人无不听说过他的名头。
昆仑墟的剑修很多,但其他厉害些的剑修也只会被称为“剑君”,唯有玄微剑尊乃是众人认可的剑中尊者,被推举为了昆仑魁首。
所以云挽并不觉得自己遇到的情况和当年的玄微剑尊是一样的,她虽不认为自己的天赋很差,但也不至于高到那种程度,更何况她如今的成就,也是她努力得来的。
听闻那位玄微剑尊在剑道一途上的天赋极高,天下灵剑无不对他俯首称臣,因此任何剑修在他面前,都只能居之其下。
可惜后来天魔出世,玄微剑尊为保昆仑根系,不得不耗尽一身精血,施展出斩魔剑阵将其诛杀,而他的修为和那把神乎其神的本命剑也随之被沈鹤之继承。
记载着这些文字的典籍被放置在了藏灵峰灵气最稀薄的角落,其内对于玄微剑尊的夸张描写令云挽觉得这本书不太像“典籍”,反而像本打发时间用的话本读物。
书中记载的有关于玄微剑尊的事,云挽倒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许多次了,只是有些细节稍有些出入。
沈鹤之得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并继承了无霜剑一事,昆仑墟众人皆是知晓的,但天魔并未被完全消灭,还留有一段厄骨被封存在沈鹤之身体中便是一件隐秘了。
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只有昆仑三宫的掌门长老和一些世家宗门的管事知晓,云挽手中这册典籍中同样没有相关记录。
不过书中倒是提到了沈鹤之,只是对于沈鹤之的描述却处处都在贬低,说他虽得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又认了无霜剑做本命剑,却比之当年的玄微剑尊差远了,既没有令万剑臣服的本领,也没有剑出昆仑的志气,学不会斩魔剑阵,抵抗不了魔族,成日憋在望仙道,守着太虚剑川不外出,无霜剑在他手中可谓是暴殄天物
云挽越是看,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她“砰”地一声合上书,脸上也流露出了些许生气的表情。
她向书册的封皮看去,就见这册典籍竟然叫做《斩魔阵图详解》,而落款处的作者名则是“谢绮眉”。
好熟悉的名字
云挽反应了一下就想了起来,昆仑三宫中的星机宫宫主便叫做谢绮眉,听闻此人因擅长占卜算卦之道,且不愿随意给旁人卜卦,所以行踪不定,轻易不会被人找到。
只是云挽手中这本书很明显是手写出来的,应当只此一本才对,谢绮眉所在的星机宫位于十万八千里外的垂仙洲,她所写的书怎么会出现在太虚剑川的藏灵峰内?
云挽想了想,又重新将书册翻开,这册书因是手写的,内容不算多,只有寥寥几页,她刚刚基本已经将内容都看完了,只剩最后两页还没看。
当那两页在云挽面前展开时,她却愣了一下,因为那上面并未写字,而是绘制了两道剑阵图,绘制得非常详尽仔细,云挽一眼望去便瞬间被其中的奥义吸引了注意。
左侧的剑阵标注着“斩魔阵”的字样,而右侧的剑阵下方则写着“换命阵”三个字。
这两道剑阵初看构架极为相似,但其能发挥出的作用却完全不同。
前者可斩断魔脉,将汹涌澎湃的魔气逆转为灵气,从而诛杀最凶戾的妖魔,正是当初的玄微剑尊对抗天魔时所用。
而后者则顾名思义,换命换命,便是以命换命,仙将堕魔入魇之人诱入阵法中央,再借剑阵之效,将其周身魔气与施术者经脉中的灵气互换,用一身灵气渡其身净其魂,从而逆转堕魔的进程,使那堕魔之人重新恢复如初。
这两道剑阵皆是对抗魔所用的,只是前者是诛魔,后者却是救魔,不过两道阵法都需以自身精血为引,就像昔日的玄微剑尊那般,一旦剑阵完全施展而出,全身的精血便会瞬间被阵法抽空,而施阵之人也会在不久后因灵气精血枯竭而身死。
只是
云挽觉得奇怪,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人用这以命换命之法去救魔”
她说完之后,却又恍惚间猛然一惊,莫名就想起了当初在雪魇秘境中做的那个梦。
梦中她所使的那道可驱散魔气的净尘咒印却有此物,正被记录在藏灵峰内。
只是那样的咒印只能针对刚受魔气侵染、堕魔进程不深之人,一旦完全被魔气污染,彻底入了魇,那净尘咒印便不再奏效了。
但这册书页上所记载的这道“换命阵”却并没有这些限制条件。
在云挽所了解的知识中,修士一旦入堕魔,便彻底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换命阵这种东西更是匪夷所思至极,她闻所未闻
她思索间,一些很细碎莫名的念头突然就浮现而出,细碎而惊人,令她不敢细思,可她却还是下意识将书页上的那两道剑阵一寸寸描摹入了脑海,记下了每一处细节。
她如今修为不够,自是无法施展出这两道剑阵的,她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在未来遇上能用得上的机会。
只是当她将剑阵完全记下后,那册《斩魔阵图详解》竟突然在她手中自燃了起来。
转瞬间,书页便连带着其上的文字完全化为了灰烬,云挽不禁怔在了原地。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仿佛这册存放在藏灵峰角落里的书,是专门在等着她的到来,等她来将书中的内容看完,将那两道阵法习得,然后便彻底消失,再不给第二个人阅读它的机会
云挽解释不清这种感觉,她也知道她不会得到答案,藏灵峰内的很多事情都只能用“机缘”二字来解答。
只是那两道剑阵图却像两道轻易无法消除的伤疤,留在了她心底,让她时不时就会突然想起
自沈鹤之出关后,他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躲着云挽了,甚至于云挽偶尔会觉得,他不禁不躲着她了,还在一步步地主动向她靠近。
云挽倒仍是早出晚归地前往无涯峰修行,但她晨起出门时,夜间归来是,都会在飞泠涧遇上沈鹤之。
而某次她在课业上遇到难题,正准备用传音石联络谢玉舟询问时,沈鹤之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云挽吓了一跳,沈鹤之却伸手将她掌心那枚传音石拿起,问她:“为何舍近求远?”
云挽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什么舍近求远?”
他便用那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语气幽幽地道:“为何不来问我?”
云挽仍未反应过来:“可是师兄平日繁忙,我不好打扰师兄。”
沈鹤之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现在不忙了。”
他的确不忙了,且好像突然清闲得莫名其妙,总在云挽意想不到的时间在她面前闪过,令她一时都有些不适应了。
以往到了每月三日的休沐日,云挽都会提着剑到处寻人比试,但这日云挽又提着剑准备出门时,沈鹤之却将她叫住了,陪着她在飞泠涧对了一整天的招。
第二日和第三日仍是如此。
云挽大概看出了沈鹤之的意图,却仍并不敢主动去叨扰他,于是每当休沐日时,她几乎都会拎着剑被沈鹤之堵在飞泠涧的入口处。
他并未多做解释,却好像铁了心地要往她面前凑,有时甚至会让云挽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沈师兄的确不再躲着她了,她却又开始躲起了他。
这感觉很奇怪,她常常生出一种被他追着跑的感觉。
但若是真要说起来,师兄却也并未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更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枚寒阙诛心印还是如霜雪般洁净纯白,两人也仍是普通师兄妹之间的相处,但细细品味来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这日云挽结束了一整天的修行时,无涯峰已陷在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她正疲惫地拖着步子走着,身旁的周晴便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声道:“你师兄又来接你了。”
云挽闻听此言,整个人都站直了,她连忙向无涯峰的峡谷入口看去,果然就望见了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
他站在那里显得极为扎眼,此时又正值无涯峰人多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弟子都不禁向他投去了目光,不少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太虚剑川内的弟子本就很多人将沈鹤之当作榜样,因此他只要一出ῳ*现在众人面前,便会吸引所有人的注视。
云挽却并不喜欢这种关注,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低声问道:“师兄怎么又来了。”
沈鹤之轻“嗯”了一声:“下午去了趟藏灵峰,离开时天黑了,想到你还在无涯峰,便顺道来接你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来了飞剑,神色如常,云挽却知道并非如此。
因云挽从剑山秘境中拔出了忘悲剑,她在太虚剑川内一时名声大噪,除开想与她结交的,不知为何还冒出来个向她献殷勤的师兄。
她只知晓对方姓钱,是三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平日里也听旁人喊过这位“钱师兄”的全名,但她没怎么认真听,也不太感兴趣,所以至今连人家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可这位钱师兄却对她极为热情,热情到他每次在无涯峰来与她主动搭话时,都会有不少同门起哄,他还每晚执意要亲自护送云挽回飞泠涧。
云挽觉得很奇怪,因为一来太虚剑川被护山大阵包围,即使是夜晚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二来这位师兄虽是个亲传弟子,但其实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且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冷淡了,他还非往她脸上凑,让她觉得有些讨厌。
这位钱师兄连着“护送”了云挽三天,终于被沈鹤之给撞见了。
那晚云挽刚从飞剑上下来,就看到了站在幽萃竹深处的沈鹤之。
他仍是白衣如雪,因立在竹影最茂密处,竹叶将月光遮挡了大半,天地便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两色的影子。
云挽看着沈鹤之半隐在黑暗中的脸,总觉得他生气了,但他倒也没与她说什么重话,只是从那日起,他总会莫名其妙因为各种原因在她晚间结束课业时,突然路过无涯峰,再顺道将她捎回飞泠涧。
“师兄,我”
站于沈鹤之身后的云挽正准备说些什么,脚下的飞剑就突然一个大拐弯,直接面向了后方,而那位“钱师兄”此时竟正跟在沈鹤之的飞剑后,一路紧追不舍。
沈鹤之这突然一停,他险些没刹住车。
云挽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未等她做出反应,那位钱师兄便大声喊了起来:“沈师兄!我心悦祝师妹!请你成全我们!”
沈鹤之背对着云挽,所以她不知道此时的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这一刻,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之后,身前的青年便慢慢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有些出奇的冷。
“云挽,”沈鹤之的声音凉凉的,“他说他心悦你,还让我成全你们。”
云挽:“”
第030章 30
云挽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被人如此直白地当众表明心迹,还是在沈鹤之面前。
她心中厌烦,脸却不自觉红了。
也不知沈鹤之将她此时的神情理解成了什么, 他的眼神竟又冷了几分。
那边的钱师兄也在此时再接再厉地大喊道:“祝师妹!只要你同意, 我明日便让我师父前去飞泠涧提亲!”
提亲?这怎么行?
云挽总算是回过了神,她表情僵硬, 脸上也写满了拒绝:“钱师兄, 我心中唯有三尺剑, 并无与人结缘的打算, 还请你另觅良人吧。”
她的语气大概太温和了, 钱师兄听罢竟仍不甘心:“祝师妹, 求道路漫漫,我不求你立即对我有意, 只是想与你一同走下去, 我好歹也拜在了三长老门下,乃是太虚剑川的亲传弟子,你与我结为道侣,我也可在修炼上帮扶你许多。”
“抱歉,”云挽仍是摇头,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沈鹤之,鬼使神差之下突然道,“钱师兄,其实我对未来的道侣是有要求的, 未达要求者我不会考虑。”
钱师兄连忙问道:“什么要求?”
云挽转过头去,就发现沈鹤之也在看她, 她便道:“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那个人得打败我师兄。”
她此言一出, 钱师兄的脸立马就耸拉下去了:“沈师兄的眠雪十六剑即使连崔师叔都无法完全接下,更何况是我?祝师妹不会是在说笑吧。”
云挽笑道:“我的要求就是这般,钱师兄若做不到我也没办法,不如先好好修行吧。”
她想,这钱师兄如此直白地表明目的倒也好,她也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了。
因沈鹤之还在一旁看着呢,钱师兄最终没再纠缠,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云挽再次看向了沈鹤之,就见他沉默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师兄生气了吗?”
沈鹤之的目光落了过来,云巅之上的风很大,却被他外放的那层寒气阻挡在了外面,他看了她好半晌,才道:“我有何资格生气?”
云挽轻轻“啊”了一声,他便又道:“但你若真喜欢他,我一定会阻拦的。”
“他配不上你。”
扔下这句后,沈鹤之就转过身去,重新御剑向飞泠涧而去,让云挽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得过来。
她看着身前之人的背影,突然慢慢伸出手去,一点点攥住了那荡来的衣袖,见他并未推开她,她的手便顺着衣袖向上,最终隔着层布料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刻,沈鹤之也垂眸向她看来,短暂的对视后,他的五指很快收紧了,同样隔着那层衣袖握住了她,于是不过片刻,掌心的温度便传达给了彼此。
“那个钱师兄的全名我都记不清,”云挽道,“我如今只想好好修炼,尽早当上太虚剑川的掌门,旁的事都不想考虑。”
沈鹤之没接她的话,只是将剑落至了飞泠涧的入口处,然后牵着她的手向幽萃林内走去。
今夜无月,四周很暗,云挽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而这时,沈鹤之却突然道:“我的剑术还不至于无人能敌,需知天外有天,若有一天有人击败我了,你难道真要嫁给他?”
云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她摇头,“那只是第一个条件,还有其他条件呢?”
“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就是,他还不能将师兄击败。”
沈鹤之皱眉:“又要打赢我,又不能击败我,是要与我打成平手吗?”
“那就还有第三个条件,”云挽小声道,“他还得会眠雪十六剑。”
“如此准确的限定条件,你所说之人”
沈鹤之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就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打断了他:“能和沈鹤之打成平手,还习得眠雪十六剑,那不就是我吗?你想嫁给我怎么不早说?”
云挽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连忙松开了抓住沈鹤之的手,匆匆忙忙地向后看去,就见谢玉舟从黑暗中钻了出来,一脸审视地盯着他二人刚分开的手。
“你们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云挽莫名有些心虚,她道,“我今日结束了修行,师兄恰好路过无涯峰,就顺路接我回来了。”
谢玉舟眯起眼睛,显然不信,不过他没针对云挽,而是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沈鹤之:“据我了解,你已经连着好几日大半夜路过无涯峰了。”
沈鹤之“嗯”了一声,倒是出奇地平静:“闲来无事。”
谢玉舟“哼”道:“你之前可没这么清闲。”
他说着又看向了云挽,然后道:“你刚刚怎么突然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就随便说说。”云挽结结巴巴地解释。
谢玉舟又“哼”了一声,不过他思索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要不你以后别住飞泠涧了,跟我回思过崖吧。”
他说着竟朝云挽伸出了手,但还未等他的手碰到她,沈鹤之便先一步拉着云挽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也将谢玉舟伸来的那只手挡开了。
“你别碰她。”
“我怎么就不能碰她了?”谢玉舟被沈鹤之一拦,来脾气了,“云挽哪次受重伤不是我给弄回来的!我背过她还抱过她,还指点过她剑术!我怎么就不能碰她了!”
“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人家云挽还没说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都看向了云挽。
沈鹤之的目光沉静如水,但云挽对上他的视线后,却莫名觉得难过。
“小师叔,思过崖距离无涯峰太远了,我还是想留在飞泠涧。”
谢玉舟却道:“我可以每日御剑送你去无涯峰,再接你回去。”
云挽抿了一下唇,她垂下视线,坚持道:“我不会离开飞泠涧的。”
谢玉舟似还想说什么,沈鹤之却上前一步彻底截断了他看向云挽的目光。
“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沈鹤之道,“她不想跟你走。”
谢玉舟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瞪了一眼沈鹤之,又瞪了一眼他身后的云挽,最后终是恨铁不成钢地道:“随便你们吧!到时候别死我面前!我可不帮你们收尸!”
骂完这句,谢玉舟便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
云挽仍低垂着头,挡在她面前的人却慢慢转过身来。
一只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生着剑茧的指腹随之蹭上她的眼角。
“还以为你哭了。”他的声音也很轻,听上去便温柔得有些过分。
云挽不敢看他:“我没那么爱哭”
那只捧着她脸颊的手轻触之后就放开了,他却转而牵起了她的手,但不再是之前那般隔着衣袖,而是坚定地将她的手握入了掌心。
云挽被他一路牵着向那片幽萃竹林中走去。
竹影在夜色中摇曳,他的声音也在浓郁的冷木香中响起:“谢玉舟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愧疚,更不必担忧害怕,我心意已决,心境也已彻底稳定,不会再那般容易受到影响。”
云挽抬头看他,他恰也转头望来,眼底似是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沈鹤之并未多做解释,云挽却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识就收紧了五指,她想,她一定会更加努力,她不想让师兄等得太久
自那夜之后,云挽便不再因沈鹤之的主动靠近而无措惶恐,两人相处的机会自也变多了。
那些平日里与云挽走得近的师兄师姐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向来崇拜沈鹤之的方澜,一脸的向往:“铁柱师妹,我原本还以为你与沈师兄的关系一般呢,倒没想到他竟如此关心你,真是令人羡慕。”
田知渺笑嘻嘻地道:“我倒是一直觉得沈师兄很关心咱们的铁柱小师妹,否则他为何不惜得罪大长老也要将小师妹带走呢?”
周晴在一旁点头赞同:“祝师妹的眠雪十六剑也是跟沈师兄学的。”
另一边的秦芷依作为几人中最年长的师姐,却露出了担忧之色,在临别时,她没忍住将云挽拉了过来,表情严肃地道:“云挽,你说实话,你对沈师兄没有男女之情吧?”
云挽被她吓了一跳,秦芷依却又道:“沈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你喜欢他是不会有结果的,我看过太多因耽于情爱而误了修行的例子,实在不想见你也这般。”
云挽不禁笑了起来:“秦师姐不必担心,我现在只一心变强,对男女情爱并不感兴趣。”
在她再三地强调下,秦师姐终于放下心来。
她拍着云挽的肩,笑道:“铁柱小师妹,你可是我们之中修炼最快者,我们还等着你日后当掌门提拔我们呢!”
云挽也不知自己的外号何时传到了沈鹤之的耳朵里。
某天她在院子里练剑时,就听坐在一旁的沈鹤之,突然问她:“他们为何要给你起铁柱这样不着调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云挽原本对旁人怎么叫她没太大感觉的,可这个称呼从沈鹤之的嘴里吐出时,她却突然觉得很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连剑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沈鹤之叹了口气,他将地上的忘悲剑拾起,递给云挽:“剑修将本命剑扔了可是大忌。”
云挽擦掉眼泪,将忘悲剑宝贝般地抱回怀里:“若对面是敌人,我定不会这般的。”
沈鹤之便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云挽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后来在她的求情下,沈鹤之将芙蓉也给解冻了出来。
虽说她在剑山秘境受了重伤,但前去拔忘悲剑本就是她自愿做的决定,所以她不觉得自己是受到了芙蓉的教唆。
重获自由的芙蓉差点抱着云挽嚎啕大哭,飞泠涧变得更加热闹,不过云挽却没有游玩的闲心,她很刻苦,比所有人都刻苦,就连内门那些出了名的师兄师姐都对她生出了敬意。
在云挽的努力下,她也在太虚剑川中逐渐展露出了头角,原本因修炼禁术压她一头的周晴,也在她拥有本命剑后逐渐被她甩在了身后。
不过才入门五年,云挽竟达到了出师弟子的标准,自此她也不必再日日前往无涯峰修行。
又一年的内门论道会,这次沈鹤之没再参加,云挽却在其中大杀四方,直杀至了虞惊意面前。
她虽仍只掌握了眠雪十六剑的前十六招,但出手却极为犀利,愣是将虞惊意这个太虚剑川的首席弟子逼得狼狈至极。
可惜云挽到底是年轻了些,在最后惜败,只拿到了内门论道会的第二名。
而这一年,她也终于迎来了昆仑墟每五年一次的除秽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