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鹤之再次出言阻拦前, 云挽已经迅速捻诀,完成了回溯示魂的施法。
一层层灵气波纹以她为中心扩展开来,沈鹤之则抿紧了唇。
而片刻之后, 众人的视线中就浮现出了一道灵气构成的水幕, 其中播放的画面,正是不久之前, 架台之上发生的事。
因是从云挽的记忆中剥离出的内容, 所以其展示出的视角, 自也是云挽的视角。
“好漂亮的剑!”少女转动手腕, 轻轻挥舞着手中的剑。
鹅黄色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荡着, 灵动而鲜活。
也不知凌苏苏身上有什么魔力, 众人见到她之后,神色竟都不自觉变得柔和了几分, 就连崔见山那张刻板严肃的脸都有了些许松动。
少女最终垂下了握剑的手, 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灵石”
“你可以让沈师兄给你买”
因在施展回溯示魂之术,云挽的脸色愈发苍白,而当那画面中的她突然提及沈师兄时,沈鹤之的目光似是微微闪烁了一下,不知是在想什么。
“祝师姐, ”凌苏苏将手中短剑递了过来,“可以帮我将剑重新放回去吗?”
于是云挽的手便向前探出,握住了那伸来的剑柄。
也就在此时,凌苏苏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整个人也随之撞上在了低矮的栏杆上。
少女的脸近在咫尺,而其上带着的笑容也转瞬变作了惊恐, 只是一个晃神,她就猛地向后栽倒而去。
画面停顿了片刻, 直至凌苏苏完全翻出了栏杆,发出了一声尖叫后,云挽才好似突然惊醒般,探出了右手,想去拉住她,但是地火却也在这时迅速窜起,将那毫无防备的少女吞入其中,也燎上了那向她伸出的右手。
下一刻,一道白衣身影不知从何处闯来,完全遮住了云挽的视线,那正是赶来救人的沈鹤之。
画面到此结束,灵气骤然溃散,云挽也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她眼前有血色寸寸蔓开,她勉强忍了忍,最后却还是狼狈地咳出了一口血。
她原不该反应如此剧烈的,但她如今的状态本就很差,回溯示魂之术又对神魂造成了损伤,令她的心魔隐隐被触动,经脉中的灵气也随之变得紊乱起来。
沈鹤之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几乎下意识就想松开凌苏苏的手,上前去扶她。
可也是在这时,一条胳膊从侧旁伸来,恰托住了云挽的肩,那人竟是锻剑锋的那位师兄,石照宗,也是不久前难得为云挽说话之人。
云挽站立不稳,几乎整个人都倒入了石照宗怀里。
“祝师妹”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多谢石师兄。”
沈鹤之紧盯着她,她却并未分出视线看他,而是强压着起伏的气息,对崔见山道:“人不是我推的。”
事已至此,众人皆明白了云挽是无辜的,于是之前那些指责云挽的弟子们,此时又迅速倒戈,换了副态度。
“如此看来,是我们错怪祝师姐了”
“想想也是,都是同门,即使真的关系不睦,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对方推入地火炉”
崔见山蹙起了眉,崔檀昭却好似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神情并未有太多的变化,而最先指认云挽的赵宁溪,和一直帮着赵宁溪的辛红烟却露出了尴尬之色。
云挽此时已强撑着重新站直了,她冷冷地看向了赵宁溪,转而又将目光落到了辛红烟身上。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宁溪和辛红烟对视了一眼,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云挽便道:“给我道歉!”
赵宁溪面上挂不住,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不情愿:“那时隔得太远了祝师姐与凌师妹又站得那么近,我一不小心看错了”
“既没看清,又凭什么污蔑我?”
云挽的脸色很苍白,但那沾了血迹的唇却红艳异常,她的发极黑,衣衫又一片雪白,强烈的色彩对比,令此时的她不露丝毫脆弱之态,反而有种冰冷又浓艳的冷厉感,于是当她质问出声时,她面前的赵宁溪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云挽再次看向了崔见山,对着这位实力地位都更高的“长辈”,她毫不露怯。
“如今已真相大白,我并未主动推凌师妹,却平白受了这样的污蔑,崔师叔同样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想治我的罪,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她微扬起下巴,目光几乎逼视着他:“太虚剑川乃名门正派,门内弟子却仅凭不清不楚的一眼,便诬陷同门,您作为大长老也连自己的判断都没有,还任由您的女儿造谣我与沈师兄的关系,我看崔师叔这副不辨是非的模样,根本没资格做这宗门的掌事人!”
“放肆!”崔见山震怒,威压也气势汹汹地扑来,在场众弟子见状皆露出了惊恐之色,但还未等那股气息真正压来,便又升起一层寒气,将所有弟子笼入其中。
“崔师叔,”沈鹤之开口了,“此事云挽的确是无辜的,您是大长老,本身对门内弟子就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但您却并未仔细查明真相,反而随意听任旁人之言、助纣为虐,这本就是崔师叔您的失职”
他掀眸看向他,目光虽是平静的,却带了几分强硬:“不如就请大长老给云挽道个歉,也算是给门内弟子做个榜样了,免得日后再有人随意诬陷同门。”
沈鹤之平日里不会参加宗门事务,除开偶尔会去无涯峰为师弟师妹答疑解惑,鲜少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更没有过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情况,还是对着大长老说出了这些几乎称得上“不敬”的话。
众人不禁纷纷向沈鹤之看去,神色各异,就连云挽也看向了他。
而就在这时,那靠在沈鹤之怀中的少女竟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轻哼。
沈鹤之连忙低头看去。
少女艰难地伸出手,他便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再次输出寒气,压制她的疼痛。
凌苏苏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勉强道:“不要、不要怪祝师姐我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祝师姐没有推我”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说完这些后,她就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失去了意识。
沈鹤之神情紧绷,而那靠在她怀中的少女则白着一张脸,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很是可怜,于是那一道道望去的目光中都不禁带上了怜惜之意。
云挽有些愣怔,她没想到凌苏苏在如此重伤之下,竟还要撑着一口气帮她说话。
想起自己此前还因对她抱有怀疑,生出过想用地火试探她的念头,云挽便觉得有些愧疚。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正紧张地垂眸,关注着怀中少女的青年身上时,她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酸涩的情绪。
明明已经洗清了嫌疑,明明师兄也在处处维护她,甚至为了她几乎与大长老起了争执,可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
这份疲惫又让她分外委屈。
云挽的手指微蜷缩了一下,右手背上的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本便因神魂受创,隐隐诱发了心魔,如今她的唇齿间竟又溢出了血气,心绪也再次变得紊乱。
崔檀昭突然就笑了起来:“沈师兄,我看识人不清、不辨是非的是你才对吧,你若当真关心凌师妹,又怎会看不清祝云挽的真面目呢?”
“祝云挽的确未将凌师妹推入地火之中,但她也不能算是完全无辜的。”
云挽偏头看她,她便笑盈盈地道:“大家刚刚也都看到了,凌师妹掉下火炉时,祝云挽分明就距离她很近。”
“祝师妹平日里在门中表现出的实力也都得到了同门的认可,加之修士的反应本就更为敏捷,当时的情况下,她为何就不能去拉凌师妹一把呢”
她说着,目光就直勾勾地看向了云挽,眼底满是探究之意:“所以你当时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云挽被她问得心中一紧,紧接着崔檀昭就又道:“我只能理解为,你心悦沈师兄,所以巴不得看凌师妹受苦,这才见死不救。”
她此言一出,云挽的脸色便又白了几分,她嘴唇轻颤,最后竟未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那时的确是犹豫了,因为她怀疑凌苏苏是有苏狐族,便想着若是她落入地火中却并未受伤,就能证明出她的身份了
否则以她们当时的距离,她完全是可以拉住凌苏苏,令她免遭这次重伤的
而她会怀疑凌苏苏,当真只是因为芙蓉那时说的那几句话吗?
云挽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于,她觉得她的心底也许也希望凌苏苏真是那抱有目的而来的有苏狐族;她希望凌苏苏不喜欢沈鹤之;更希望师兄能在看清凌苏苏的面目后回心转意,重新变回记忆中那个与她亲近的师兄
这些几乎称得上阴暗的心思,云挽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可如今被崔檀昭这般当众拷问,她便不可抑制地觉得心虚。
她不敢去看沈鹤之,她怕自己多看他一眼,都会将心底的情绪暴露而出,她更怕沈鹤之也会因她未能拉住凌苏苏而责怪她
“崔师姐不要血口喷人,”云挽胸中血气翻涌,面上却仍努力维持着平静,“沈师兄于我而言,只是师兄罢了,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这句话,她似乎说过很多次,她曾对周晴说过,也对凌苏苏说过,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次说了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只要反复地如此强调着,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相信。
可是这一刻,当她又熟练地否认了她的心思后,她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酸涩情绪,强烈到让她从未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清晰地明白,她的谎言,是如此的拙劣。
她根本骗不了自己ῳ*。
崔檀昭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祝师妹,你当真对沈师兄没有男女之情吗?若没有男女之情,你又为何要为了他使用禁术呢?”
云挽猛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崔檀昭继续道:“我今日会跟着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我是来揭发你的,揭发你擅自使用禁术。”
“一年前,沈师兄在凶冢失踪,你为了找他,用了很多办法,其中就包括禁术情人咒。”
云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而下一刻,她就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整个人也摇晃着向下跌去。
距离她最近的石照宗想来扶她,却被她抬手推开了。
她用手捂住了嘴,却仍是不住闷咳出声,殷红的血很快就顺着她的指缝淅淅沥沥地滴下,溅在地上,又如红梅般点点染上她的衣襟。
崔见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突地一皱,他手中拂尘一指,一层灵光便照在了云挽身上,众人定睛看去,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就见在云挽的身上,顺着她经脉的纹路竟缓缓流淌了一道黑气,那是魔气!
崔见山吐出了两个字:“心魔。”
饶是他努力克制着情绪,还是不自觉地隐隐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
崔见山早就看出了云挽有与他争掌门之位的意思,虽然这在他看来是云挽在不自量力,但他也的确没办法立即从她手中夺来掌门令。
但如今她生了心魔,体内灵气逆流,要知道修士的身体中一旦生出魔气,便几乎是不可能完全祛除的,云挽自也再没了当掌门的资格,那么掌门令落入他手中,便是迟早的事了。
云挽的心魔的确被触动了,且严重到让她的意识都变得动荡,因为崔檀昭所言的确是事实。
在过去的一年中,在沈鹤之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她的确为了寻找他,使用过禁术。
情人咒,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可用来为心爱之人占卜吉凶的术法。
它的原理与化情剑诀有些类似,因为它的力量便是源自于“情”,施术之后,便会以“情”为原点,测算出施术者心爱之人的过去与外来。
至于它为何会成为禁术,则是因为此术法会对施术者自身造成损伤,每施展一次,便会在身体上留下一道月牙型的伤疤,伤疤永远不会消失,且遇水后会疼痛难忍。
太虚剑川内并未记载这项术法该如何使用,但沈鹤之失踪的那一年中,云挽曾频繁离开宗门,四处寻找。
这情人咒便是她从一位蒙面散修那处偶然得来的。
那时的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尝试着死马当活马医
师兄是为救她而失踪,他是她的亲人,亦是她心爱之人,所以为他付出,她也不悔。
可事实却是,沈鹤之根本从未喜欢过她,他对她从来只是师兄妹之情,一切皆是她的一厢情愿。
好在那些月牙伤疤被隐在衣衫之下,不会被旁人注意到,只要不沾上水,有时连云挽自己都会忘记。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崔檀昭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崔檀昭突然抬手打出一道水符,很快便有一大股水流凭空生出,兜头淋了云挽一身。
湿漉漉的衣衫瞬间贴在了那始终掩在暗处的伤疤上,钻心的疼顿时传来,云挽再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呜咽出声。
崔檀昭冷笑:“你喜欢沈师兄,为他施展禁术情人咒,甚至为他生出心魔,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是呀,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还能怎么解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刻的云挽只觉自己好像被当众撕裂开来,而她心底的那些隐秘和不堪也随之被公之与众。
她此前的粉饰太平和小心翼翼,都好像是个笑话。
云挽狼狈地抬头,最后向那白衣青年看去,可她的视线太模糊了,她只能看到一道朦胧的轮廓,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
他会怎么看她?
他也会觉得她是故意对凌苏苏见死不救吗?
他
云挽意识不清间,便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突兀响起:“谁说她喜欢沈鹤之了?她喜欢的人是我!”
“你们一个个的,趁着我闭关,这么欺负我家小女孩,真当我谢玉舟死了吗?”
第042章 42
负剑少年从天而降, 径直落在了云挽面前,挡住了所有带着敌意的目光。
他拂袖罩来一道灵气,云挽身上的水渍便迅速蒸干, 那钻心的疼痛也终于随之消失, 可她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几乎跌落在地。
她慢慢抬眸, 那双含泪的眼眸就映出了谢玉舟的身影。
“小师叔”
云挽知道, 谢玉舟会那般说, 说她喜欢的人其实是他, 是为了维护她的颜面。
他一直都知道她心悦沈鹤之, 他也是唯一知道她心悦沈鹤之的人。
在师兄失踪的那一年中,云挽曾无数次想, 若是小师叔在就好了, 若是小师叔在,至少她不需要再一个人面对这些。
在那日日夜夜的梦魇中,她也反复地期盼着,期盼着小师叔能尽快出关,她那时想着, 待小师叔来了,也许他便有办法能寻到师兄了
“别说话,”谢玉舟轻轻按住了她的肩,低声道, “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的突然出现,让崔见山的表情很不好看, 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语气,提醒道:“谢师弟, 你与祝师侄乃是师叔侄的关系,当众说出这等违背伦.理的话,岂不是教弟子看了笑话?”
谢玉舟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少用你那些弯弯道道的规矩来压我,你那个女儿成日在门内横行跋扈,你管过吗?她仗势欺人了多少次,你在乎过吗?严于待人,宽以利己,你怎么好意思来指责我的?”
他所言皆为事实,思及崔檀昭平日里的做派,围观众弟子的表情都不禁有些微妙,崔见山那张向来刻板的脸也像起褶子了般,变得更加难看了。
偏偏谢玉舟还不依不饶地警告他:“我劝你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别怪我当众下你面子!”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崔见山作为大长老,自不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他紧攥着拳头,眼底也隐隐露出了几分怒意。
但是站在他身旁的崔檀昭,却好似根本不在乎,反而主动开口道:“小师叔,你恐怕是搞错了吧,祝云挽喜欢的人分明就是沈师兄。”
“长辈说话,你插什么言!”谢玉舟严厉地呵斥了她一声,态度极为恶劣,“云挽喜欢谁跟你有关系吗?你算个什么东西?管那么宽?她喜欢的人一直是我!她的情人咒也是为我用的!她是我谢玉舟的人,你却到处造谣她喜欢别的男人,到底是何居心?!”
谢玉舟说得理直气壮,愣是将崔檀昭都噎得接不上话了。
崔檀昭虽说平日里嚣张跋扈,但也是在同辈之间,面对长辈,她向来都会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很是得其他几位长老的喜欢。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咬牙反驳道:“祝师妹是在沈师兄失踪的那一年里使用的情人咒,小师叔那时在闭关,她没道理为小师叔占卜吉凶,更何况她的心魔也是因为沈师兄。”
她想了想,突然惊喜地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小师叔!祝云挽根本就是在欺骗你的感情!她一边喜欢着沈师兄,却又一边不忘着勾引你!算盘倒是打得响,小师叔可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
谢玉舟被气笑了:“崔檀昭,你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还是大长老的千金,说出这等污言秽语,你不觉得丢脸吗?”
“云挽是一名修行者,是一位剑客,她从来都犯不着去引诱勾引谁!”
“至于你所说那些,”他伸出两根手指来,“第一,过去的一年,我是在闭关没错,但闭关本就是因我功法不稳,云挽心悦我,会担心我不是很正常吗?那时沈鹤之又失踪了,她不清楚我到底是何状况,因过于担忧,这才出此下策,使了情人咒。”
“第二,她的心魔怎么就是因为沈鹤之了?!”谢玉舟很生气,“谁跟你们似的,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是情情爱爱的!”
“一年前云挽在凶冢内亲眼目睹同门师兄师姐惨死,她会因此生出心魔很奇怪吗?”
“死了那么多人,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她始终走不出来很难理解吗?!”
谢玉舟瞪着眼睛,表情很是凶恶:“人家就是个小姑娘,经历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有人怜惜过她吗?有人安慰过她吗?”
“你们反而来指责她有心魔!来怀疑她意欲不轨、重伤同门!她做错了什么值得被你们这群人这么对待?!她的本命剑都已经断了,你们还想怎样?!”
“云挽是凶冢意外的受害者,可又有谁在乎过她的感受?!”
“你?还是你?还是你!?”谢玉舟的视线一一扫过围观的众弟子,又从崔檀昭扫至崔见山,最后落在了沈鹤之身上。
云挽眼底的泪仿佛止不住了,她下意识也随着谢玉舟的目光一齐望向了那不远处的白衣青年。
沈鹤之似有所觉般地垂下了视线,恰也看向了她,他目光幽深,嘴唇轻抿,令人看不出情绪。
而那赤色的剑印却浓郁流淌,激荡翻滚,是冻凝住的凛冽剑气,也是锋锐不可挡的利刃,冷淡似雪,又炙热似阳。
云挽突然就意识到,此时的沈鹤之,并不平静,但她也明白,那封于冰面之下的波涛汹涌,与她无关,因他仍握着那少女的手腕,也仍沉默着。
那被地火烧伤的少女,才是他最为关心之人,他将她轻搂在怀中,爱她也护她。
他亦会为了她,不愿再站在她这个疑似爱慕着他的师妹身旁。
好在她现在并“不爱慕”他,她如今的“心悦之人”,是谢玉舟。
云挽是多么地庆幸,庆幸他看不穿她的谎言,庆幸小师叔的突然到来,令她得以保存最后的体面。
最终,她收回了视线,又低下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只是眼眶却诚实地再承不住沉重的负担,一滴泪便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了手背上,她的身形也轻晃了晃,而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则收紧了几分,握着她的力道随之加重了、稳稳支撑住了她的上半身。
谢玉舟不怕崔见山,他是太虚剑川的客卿长老,向来以行事乖张、离经叛道闻名,如今这般与崔见山叫板,崔见山也无法真将他如何。
单凭地位,他压不了谢玉舟,真要打起来,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谢玉舟不在乎自己的颜面,崔见山却不能不在意。
崔见山脸上神情变幻一番,这才重新稳定了情绪,用一种例行公事般的语气道:“不论到底是何原因,祝师侄生了心魔,体内灵气逆流,成了魔气;她又修炼禁术,违背了门规。若不惩戒,难以服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谢师弟不会是打算违背门规保她吧?”
谢玉舟冷“哼”:“崔师兄倒也不必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
“按门规来看,禁术一共分作三类,一类禁术,或损人、或引魔,乃是大灾伤人之术,修此类禁术者阴狠歹毒、难有悔改之心,需被打入封灵钉,关押入思过崖底的地牢中,以免再生祸端”
“二类禁术,乃急功近利、使修为根骨造假之术,修炼相关禁术者,修行不诚、贪慕虚荣,需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而三类禁术,则只是损己自伤之术,按照门规,只需将其关入思过崖三月,受批评引导,令其从此自尊自爱”
谢玉舟理所当然地道:“云挽所使情人咒,只是三类禁术,并未伤害到旁人,也不构成修为根骨造假,依着门规,她只用在思过崖自省”
“至于她的心魔,虽难以医治,但她此时只是心魔初生,体内灵气也并未完全逆转为魔气,尚还可靠正确的引导之法治疗”
“更何况她的心魔本也是源自于那场除秽行动的意外,她既是幸存者,太虚剑川作为她背后的宗门,更该给她助力,而不是彻底将她推入深渊,令旁人觉得宗门冷漠,令门内弟子心寒”
说完这些,谢玉舟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崔见山,质问道:“这些道理你真的不明白吗?如今太虚剑川掌教之位空悬,你作为大长老,是拥有最高话语权之人,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一句比一句重:“你在此处,借着你的身份地位,打压一个从灾难里幸存下来的小姑娘!”
“你心中在想什么,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因掌门令在云挽手中,她不想将其交给你,你便处处为难她!”
“谢玉舟,”崔见山的脸色愈发阴沉,“你虽只是客卿,却也是本宗长老,注意你的言辞。”
谢玉舟却并未再与他争辩,而是俯身将云挽直接抱了起来,云挽本就使不出太多力气,如今更是直接软倒在了他怀中。
“若崔师兄真有当掌门之能,又何必执着于掌门令一件外物呢?”谢玉舟再次看向崔见山时,突然就换了一副语气,“崔师兄,我唤你一声师兄,便也告诫你一句吧。”
“当你的德行可以获得众人的拥护;你的品格能使旁人信服你;你的内心便也可富足到不惧任何质疑”
“若在所有人心中,只有你才能带领着太虚剑川走向更好的未来,谁又会在乎掌门令到底在不在你手中呢?”
“你不觉得,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在与掌教之位背道而驰吗?”
谢玉舟的一番话,让崔见山怔住了,他一时沉默下来,竟真的未再出言阻拦他。
而靠在少年怀中的云挽,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是有所触动。
谢玉舟不欲继续耽搁,他不再去看崔见山,而是突然就高声宣布道:“从今日起,云挽跟着我、归我管,我会依照门规将她关在思过崖三月,她的心魔也由我来负责你们谁想动她,就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崔檀昭捏紧了拳头,很是不甘心,不过她在谢玉舟面前是晚辈,自不敢顶撞他,谢玉舟也不会看在她父亲的份上给她面子。
云挽仰头望向他,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哽咽道:“谢谢小师叔”
“放心吧,”少年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盛气凌人的笑,“沈鹤之不管你,那就由我来护着你!”
他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愣怔半晌,她不禁再次往沈鹤之的方向看去,却因视线被遮挡,她最终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了一抹雪色的衣角。
而一晃神之后,谢玉舟就已经抱着她向锻剑锋之外走去了。
颠簸起伏,脚步晃动。
与沈鹤之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垂下的发丝似也轻轻扫过了他的臂膀。
这一刻,云挽竟隐约闻到了那股沈鹤之身上独有的冷木香,丝丝缕缕地萦绕而来,充斥入鼻腔。
她一时有些恍惚,因为那是过去的她,最贪恋、也最依赖的气息,可那温柔的旧梦,此时却只让她的心宛若突然缺了一块般的怅然。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仿佛带着疼痛,像最沉闷厚重的情绪,挤压入她整个胸腔,令她的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又像是老旧的木质长桥,岌岌可危地架着,被人踩得“咯吱”作响,一下一下,逐渐远去,而枕在谢玉舟臂弯间的她,也终于因疲惫而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043章 43
飞泠涧一如既往地浸在一片翠色中, 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地竹叶筛得细碎,显出浓绿的宁静,但沈鹤之的心, 却并不平静。
凌苏苏伤得很重, 她的整个后背都被地火燎伤了,若不好好处理, 伤势便会逐渐扩散, 直至她全身的皮肤都溃烂。
沈鹤之将昏迷的少女安置在了榻上, 然后一边用寒气为其压制疼痛, 一边迅速包扎处理着那骇人的伤势。
做完这些, 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凝望着少女苍白的脸, 竟莫名有些出神。
怔了片刻,沈鹤之的眉宇间突然就闪过了痛楚之色, 他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可刚出了竹屋,他就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手指压上唇角,闷咳声溢出,片刻之后,就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淌下。
青年眉头紧锁, 那生在额间的赤红剑印便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透着一股浓烈艳丽的肃杀之气,如啼血杜鹃,令人联想到一种正在逐渐走向毁灭的凄绝。
被触动的剑气很快四散, 围绕在他身周,激烈地荡漾着, 暴戾到几乎不分敌我地相互碰撞,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屠戮粉碎。
袖袍和发尾都在强劲的剑风中扬起, 在那股幽萃竹的冷木香中,也蔓延开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惊扰到屋中休息之人。
许久之后,沈鹤之终是令自己的气息慢慢平复,可那份尖锐的疼痛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经脉的每一寸都在被虫蚁噬咬,不仅仅是疼,还带着难消的痒,让他有一瞬间,几乎产生了自毁的冲动。
他垂下手,目光落在了沾在指尖的血迹上,神色有些异样,他知道,他正在遭遇炼情剑的反噬。
这份反噬在他还身处炼剑锋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那时还有旁人在场,加之苏苏受了重伤,他需得用自己的灵气稳定她的伤势,他便只能强行将这份异动压下,努力维持着清明。
如今也不知是因他那时压得太狠,还是炼情剑本就凶险,他陡然松懈下来后,险些支撑不住。
沈鹤之很清楚,他此时的症状,是因苏苏被地火燎伤,触动了他的心绪,令他剑意紊乱,他这才遭遇了反噬。
只是他自己却也是茫然的,他不确定这份反噬到底算不算得上严重,毕竟若非他修得一身寒气,又因常年忍受着螭龙链带来的疼痛、早已对痛觉麻木,他的反应只会比现在更剧烈。
若是常人遭受这份痛苦,恐怕会在一瞬间精神崩溃也难怪都说修炼情剑之人,会逐渐变得疯狂极端
沈鹤之的手掌很快压在了心脏处,那一下下撞上掌心的心跳同样也是紊乱的,每一下的跳动都仿佛被万千钢针贯穿刺入般地疼,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如今会遭到反噬,分明是因苏苏受了伤,可那从他心底升起的强烈情绪,却好似并非是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渴求?
沈鹤之早就听说过,修炼情剑之人,情之愈深,剑意也会愈精深,而对伴侣的占有欲,也会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便是他对苏苏的占有欲吗?
他下意识就偏过头去,透过半开着的竹窗,看向了屋内那还昏迷着的少女。
少女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将她那张本就乖巧的脸衬得格外格外恬静可亲,只是此时的她,正不经意地轻蹙眉,眼睫也微微扇动,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她的面容,那混乱的剑气竟真的重新变得平静,而他的心绪也随之稳定了下来,眉眼不自觉舒展,他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
只要苏苏在他身旁,只要
沈鹤之恍惚了一瞬,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时聆福被突然触动,就如一年前,云挽在凶冢遇险那次,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追了过去,毫不犹豫到几乎克制不住那自心底生出的焦急与紧张。
一种极度的恐惧令他变得莽撞,而当他看到被卷入地火的少女时,他竟惊慌得连情绪都彻底失控了,甚至不假思索地放出寒气熄灭了那自地脉燃起的熊熊烈火。
可等他将人抱起后,他才意识到那跌入地火之人,不是云挽。
他像是被突然惊醒了般,那些过于疯狂的情绪也慢慢回落,但他的心底却又出现了一些别的什么。
那种感觉很细微,因只是一闪而过,便像一道破碎的泡影,连他自己都来不及细想那到底是什么。
那份异样影响着他,他竟不敢再向那站于架台上的少女多看一眼,即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仿佛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令他下意识地逃避着,连带着他的剑意都隐隐震动,愈发冰寒的气息不断外溢着。
他的脑海乱成一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他亲眼目睹着爱人跌入地火,受了重伤,这才变得如此难以自控。
直至那些人出言指认云挽时,他才能够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向她。
那一刻,沈鹤之突然就发现,他好似已有许久未能与云挽这般面对面地看着彼此了。
那日在飞泠涧的入口处,她说希望他能与她保持距离,他便依她所言,鲜少再出现于她面前。
可再后来,她却又要离开飞泠涧。
他那时就明白了过来,她在疏远他,而他的师妹也已与一年前不同了,他们之间,生了一层隔阂。
她仍每日前往藏灵峰查阅典籍,他却只能站在竹楼顶,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该如何上前,也不敢主动上前
他隐约间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他没办法去打破的。
在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中,云挽显得茫然又无措,沈鹤之不禁就想起了最初遇见她时的模样。
他很清楚,苏苏不是她推的,也不可能是她推的。
即使他并未亲眼所见,即使面对着那些人的质疑,他也仍会无条件地相信她,甚至因那一句句的恶语,他止不住地生出了怒意,破天荒地与崔见山争吵了几句。
崔见山是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沈鹤之在门内的身份一直特殊,他知晓大长老戒备他,平日里便鲜少会与他接触,像这样的针锋相对,他更是会刻意避免。
可是他无法忍受他们那般欺辱云挽。
他并未将崔檀昭对他二人的造谣放在心上,云挽是他视作亲人的师妹,即使他们之间生了隔阂,他也不会真的放任她不管。
他想将她叫来身边,想将她护在身后,让她不必去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那些话滚过喉咙后,却并未能说出口。
因为他突然就意识到,云挽好似并未改变,而是他变得不再了解她,他能察觉到她在痛苦,只是她的痛苦,却与那些来自旁人的污蔑和指责无关。
他不明白她在痛苦什么,只觉得那偶尔向他望来的双眸,仿佛是在落泪,而他们之间也想出现了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墙,让他再无法触碰到她。
她在抗拒他,抗拒他的靠近,甚至抗拒他的维护,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旁人逼迫得使用回溯示魂之法自证清白。
就像即使洗清了嫌疑,她也没有变得轻松,她的痛苦,是他无法看清、更无法理解之事。
沈鹤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那种强烈的缺失感,令他的剑意动荡、血气翻涌,可他又不明白,不明白他又在痛苦什么。
再后来,崔檀昭便主动站出指认了云挽。
她说她喜欢他,说在他失踪的那一年里,她为他使了情人咒
被触发了心魔的少女跌在地上,咳出血来,她满脸泪痕,发鬓松散,却又狼狈地挣扎着抬起头,用饱含痛楚的眼神望着他。
她像是在祈求他,又仿佛是在怨恨他,那一刻,两人之间的那道墙像是终于溃散了,沈鹤之的心也突然就乱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她的痛苦。
云挽喜欢他,她并非只将他当作师兄,她对他是男女之情,她甚至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
沈鹤之觉得懊恼,他早该想到的,他也早该明白的,可他却仍是不可置信的。
她怎么能喜欢他呢?他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她是他的师妹,是他重要之人,也是他不想伤害的人,可他却无法回应她的爱慕。
甚至于因着她的这份喜欢,他再不可能靠近她。
沈鹤之突然觉得很痛苦,痛苦到眼前都泛起了隐隐的血色。
他明白,她对他动了情,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
于经脉中乱窜的剑气反复撞击,他仿佛正在承受着血淋淋的凌迟,可他又分不清那份疼痛到底来自身体,还是来自灵魂。
也是在这时,谢玉舟出现了,他挡在了云挽身前,也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
沈鹤之终于如梦初醒。
大起大落的情绪却也令他的剑意动荡地更加厉害,他听到了经脉被混乱的剑气割断的声音,疼得钻心,连鼻息里都带出了血腥气。
若非怀中的少女还需他用灵气护着心脉,他的意识几乎在那个瞬间彻底失控。
他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争吵,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女。
他庆幸地想,原来云挽心悦之人不是他
还好她不喜欢他,还好
他看到谢玉舟将脸色苍白的少女抱起,看着她轻靠在他胸膛上,似是带着无限的依赖。
而当那少年抱着她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听到了她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柔软得仿佛没有棱角,又好似被拔去了鳞片和爪牙,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幼兽。
她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他,只将全部的注意放在谢玉舟身上,含着泪水双眸里充满了委屈,令人止不住地心疼,可她并不会让旁人看见这一面,她的柔软和脆弱都给了那个人,因那抱着她的人,才是她真正心悦之人。
沈鹤之突然觉得异样,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会是这副模样,这副让他都有些陌生的模样
被掩在衣袖下的手下意识就动了动,很莫名的,他像是想去阻拦。
谢玉舟是他的挚友,云挽是他至亲之人,若他二人两情相悦、彼此托付一生,他该高兴才对,他该祝福他们才对可他为什么又觉得,他们并不相配。
他最终忍住了没扭头看去,而是带着重伤的凌苏苏回到了飞泠涧
回忆到此便被沈鹤之强行止住了。
此时时辰不早,日头微倾,他却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很快就御剑离开了飞泠涧,直奔思过崖而去
云挽于朦胧间醒来时,隐约听到了些争吵声。
“沈鹤之,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心悦之人不是云挽吗?为何我才闭关了一年,你就爱上别人了?!你如果不解释清楚,我是不会轻饶你的!”
云挽便一下子清醒了,她偏头看去,就透过半掩着的屋门,看到了谢玉舟。
夕阳在天边映出一抹橘光,负剑少年正一脸愤怒地攥着沈鹤之的领子,大声质问着。
云挽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就听沈鹤之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说:“我何时心悦过她?”
他问得理直气壮,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许茫然。
云挽心中早就明白,可这一刻,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被褥。
第044章 44
谢玉舟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鹤之,表情像见鬼了似的。
好半天他才怒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当初是谁为了云挽差点破了无情道,你现在跟我说你不喜欢她?!你没病吧?”
沈鹤之蹙眉:“你应当知道的, 对于无情道而言, 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会对其造成影响,云挽是我的师妹, 我亦将她当作我的亲人, 那时的我对她只是亲情这些话我不是同你说过吗?你为何还会觉得我心悦她?”
“那你之前还与她双修过呢!你都不记得了?!”
“那时是为了帮她疗伤, 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鹤之的语气太过平静, 谢玉舟不禁松开了揪住他衣领的手, 不可思议地倒退了几步。
他一脸审视地上下打量着他, 也不知是在怀疑自己的认知,还是在怀疑沈鹤之是否在说谎。
好半晌之后, 谢玉舟突然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你如实回答对你而言,云挽和凌苏苏谁更重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却让屋内正听ῳ*着他们对话的云挽变得有些茫然,她透过那道半掩着的门缝,恰能看到那隐在夕阳光影中的青年。
而他的神色则突然严肃起来。
“谢玉舟, ”沈鹤之抿唇道,“请你不要侮辱云挽,也不要侮辱苏苏。云挽是我的师妹,苏苏是我的爱人, 她们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皆是我至亲至爱,愿付出性命珍视之人, 这种比较没有意义。”
云挽垂下了视线,她一时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更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或许她该庆幸,至少在沈鹤之心中,凌苏苏并不比她更重要,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怎么可能都一样?!”谢玉舟根本不信,“人心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平衡,总会有一个亲疏远近之分,也总会有一个对你而言更加重要。”
“更何况你自己都说了,一个是你的爱人,一个是你的亲人,你连对她们的感情都不同,又怎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沈鹤之眉头皱得更紧:“我说一样就是一样。”
谢玉舟被气笑了,他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竟猛地拔出了碧朝海,将锋利的剑刃径直压在了沈鹤之的脖子上。
沈鹤之目光微闪,却并未躲开,只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谢玉舟,似是想看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既然想不清楚,那就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他冷硬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怒意,“如果云挽和凌苏苏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谁也不救,”沈鹤之倒是毫不犹豫,“她二人皆是修行者,还不至于被水淹死。”
谢玉舟被噎了一下。
“行!那就再换个说法,”他又道,“如果她们都被魔域的人抓住了,但你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我会将抓走她们之人除去。”
“那你要是打不过他们呢?”谢玉舟逼问他,“需知人外人有,天外有天这还是你以前告诉我的,万一你的敌人就是比你更强呢?”
沈鹤之沉默了,他这副模样让谢玉舟勃然大怒。
“你在犹豫什么?你居然在犹豫!沈鹤之!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口口声声说着会保护云挽的不是你吗?!”
那一句句的质问,如最尖锐的刀,而沈鹤之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哀伤,他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会犹豫,我会救云挽的”
云挽稍怔了怔,她不禁再次抬眸向外看去。
思过崖栽种着许多美人樱,此时有风拂过,便见粉白的花瓣被卷得漫天飞舞,青年站于花雨之下,不时就有轻柔的花瓣落在他雪白的袖袍上。
他垂着视线,不知在想着什么,在片刻的停顿后,他才继续道:“我会先救云挽再为苏苏殉情。”
他的声音低低的,饱含着浓重的悲伤情绪,令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也再看不清门外之人的脸。
她转过身去,攥紧了被褥,才没让自己哽咽出声。
他将活着的机会留给她,却自甘为另一个人殉情,说是没有区别,但孰轻孰重又怎么还不分明?
她的师兄并未有任何对不起她之处,可这也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宁愿他能放弃她,也总好过现在这般,让她甚至不知要如何去怨恨他。
谢玉舟似也被沈鹤之的回答惊住了,那些怒意和质疑也随之消失了。
他看了他半晌,终于手腕一拧,回剑入鞘。
“你走罢,”少年转过身去,语气平静而冷漠,“我和云挽暂时都不想再看到你。”
沈鹤之却没动:“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不必你来管,”谢玉舟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会处理。”
“我有琉璃骨,比你更合适。”
他此言一出,谢玉舟却突然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沈鹤之,我警告你,云挽现在是我的人,你不准碰她!”
他说着竟抬手一掌打来,沈鹤之不得不挥袖去挡,可谢玉舟显然并非是想与他争斗,而是将一道灵诀拍在了他身上。
沈鹤之一眼便认出了那物,他神色微变,却为时已晚。
恍惚间,周围的景致一阵迅速变幻,等他重新站定后,他已出现在了思过崖的谷口处。
谢玉舟虽只是太虚剑川的客卿长老,并不担任重要职务,但这思过崖却是由他管辖的。
若单论实力来看,沈鹤之不仅不输给谢玉舟,还胜他一筹,但在思过崖内,谢玉舟不会被任何人击败。
而刚刚,谢玉舟更是直接对他下了逐客令,用驱逐咒将他送了出来。
沈鹤之抿着唇,他抬脚想再向谷内走去,却有一道无形的灵气墙将他挡在了外面。
谢玉舟落下了思过崖内的防护禁制,暂时谢绝了所有人的拜访
将沈鹤之送走,谢玉舟就察觉到屋内轻微的响动。
他连忙推门入内,就见云挽此时正缩在被褥间,双眼泛红,显然是刚哭过。
因着不久前被触动了心魔,她此时的脸色还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谢玉舟不禁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有些发愁地看着她。
“你刚刚都听到了?”
云挽“嗯”了一声。
“沈鹤之突然跑过来,是想帮你除心魔,我觉得你可能不想看见他,就帮你拒绝了。”
云挽又“嗯”了一声:“小师叔不必担心我,我早就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
他这般一问,云挽又有些答不上来了。
谢玉舟叹了口气:“别说你了,我都想不明白,沈鹤之以前不可能不喜欢你,我跟他一块长大的,他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我也不懂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云挽的眼眶又有些发涩,她扭过头去,低声道:“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谢玉舟却道:“你先别心灰意冷,我是觉得,搞不好就是那个凌苏苏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不是说他失过忆吗?说不定他的记忆压根还没完全恢复。”
云挽愣了愣,随后谢玉舟就又道:“你先别想这些了,说说你的心魔吧。”
他问她:“你的心魔到底是因一年前的凶冢意外,还是因为沈鹤之?”
云挽皱起了眉,她略显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在沈鹤之回来之前,她的状态其实就已经很差了,只是那时还未真正形成心魔,但沈鹤之回来后,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便好像被激发了,令她一阵措手不及。
谢玉舟又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了两瓶药。
他先取出其中一瓶,将药丸喂给了云挽:“这是清心丹,可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心魔,但心魔不易根除,我们不找沈鹤之帮忙的话,就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他说着,又将另一只玉瓶里的药液倒入了掌心,然后轻轻托起了云挽的右手,将那冰凉粘稠的液体一点点涂抹在了她手背处那来自地火的红肿燎伤处。
丝丝缕缕的沁凉将所有的疼痛和不适都减轻,云挽竟又犯起了困,她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小师叔,”云挽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撑起了精神,“在炼剑锋时,你当众说我喜欢的人是你是不是不太好。”
“若是小师叔有两情相悦之人,岂不是会误会吗?”
谢玉舟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你倒不必担心,我没有心悦之人,我也不在乎谁心悦我,你不需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此生的追求唯有无上剑道。”
云挽抬眸去看他,他便又道:“总之你可以放心地将我当作挡箭牌,虽说咱俩是通过你那个师兄认识的,但好歹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不会看着你被人欺负,沈鹤之也不行!”
“更何况,”他道,“我不是说过会扶持你当掌门吗?这话还是作数的。”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半晌才轻声问道:“我还能当掌门吗”
谢玉舟随口答道:“这要看你还想不想当掌门。”
云挽没接他的话,她的意识有些涣散,连带着眼前的光影也动荡变幻着,隐约间,她似是在这份不安与异样中,又陷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谢玉舟的声音再次隐隐传来,他像是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地火的烧伤会更为严重才对,你这伤怎么这么轻?”
云挽反应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将左手伸出了被窝,露出了缠在腕上的银铃手链:“这是师兄赠予我的护身灵器,可挡下七成伤害,我那时在凶冢遇险,便是此物令我没有当场丧命。”
谢玉舟的表情变得很是古怪,他握住了云挽的左手,细细打量起了那根手链。
“什么玩意儿”他喃喃自语,“只是一件护身灵器,居然能挡下七成的伤害,还未被瞬间磨毁?这种违背因果的东西是不是太不合理了?而且沈鹤之哪来的那么高超的炼器术这东西不会是什么禁术吧”
他后面的话,云挽没怎么听清楚,因为她太累了,在不知不觉间竟又睡着了
似是睡了许久,待云挽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但月光却极为明亮,银雪般的光辉流淌至了每一个角落。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却猛地怔住了,因为她的床边竟站了个人。
那是一个对她而言极为熟悉的人,熟悉却又陌生。
如雪的白衣上盛着月色,赤红的灵莲剑印似炙火燃烧,他正垂眸看着她,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似是荡起了一层轻轻的涟漪,透出些不明的情绪。
这一幕,不知为何,竟与过往的回忆慢慢重合。
在许多年前,云挽也曾被关入思过崖,而那时沈鹤之也如今日这般,在夜色中悄悄出现在了她床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突然变得不清醒,甚至恍惚觉得此时的眼前所见,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又或者,后来发生的一切,才是一场梦,是她在参加外门大测时,于雪魇秘境中做的一场噩梦。
而现在的她也不过刚刚醒来,正等待着正式成为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
在这份莫名的恍惚下,她突然坐起身,扑进了那青年的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鹤之不禁僵了一下,但随后他就注意到,搂着他的少女根本使不出太大的力气,她很虚弱,虚弱到眼看着就要他怀中滑下去了,他几乎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托住。
第045章 45
“师兄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了”
云挽仰头去看他, 眼尾泛着红,仿佛才哭过不久。
她望来的目光太柔软了,不带任何棱角, 令人生怕会一不小心将她硌伤。
沈鹤之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半天他才搂着她在床边坐下,将她轻轻放回了榻上, 又为她拉好了被褥。
“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轻, 带着一些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那些冰寒的冷意也似是都在这一刻消散了。
指腹很快压上少女的手腕, 他查探起了她身体的情况。
云挽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之色, 她侧身枕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双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在月光的映照下, 显得格外水润。
沈鹤之突然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转而又意识到,他似乎已有许久没和云挽像现在这般相处过了。
平和又温柔,像缓慢流淌的、温热的水,令他心底的那份缺失感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填满了。
他无法拒绝, 也再难装出那副冷硬疏离的态度面对她。
她对他的依赖,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仿佛连带着那因炼情剑而产生的反噬都减轻了许多。
只是他很快又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她的身体状态并不乐观。
那股于她经脉中逆流的灵气正在逐渐裹挟着其他灵气一同步入失控, 一旦她体内的灵气全部逆流,她便算是真正的入魔了, 也再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沈鹤之不自觉皱起了眉,他就知道谢玉舟根本处理不好此事。
心魔是极端情绪引起的灵气逆流, 而逆流后的灵气便算是魔气了,魔气是无法根除的,等到谢玉舟找到合适的办法时,恐怕就为时已晚了。
想着这些,沈鹤之突然就有些生气,谢玉舟那般大张旗鼓地从天而降,将云挽带走,又处处显露维护之意。
可是心魔这么大的事,他却因意气用事,与他拈酸吃醋,不让他出手救她。
若是再严重些,恐怕即使是他也无法将这股魔气彻底从云挽的身体中根除了。
这些思绪转动间,沈鹤之的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倘若真有一天,倘若云挽真的行差踏错堕了魔,他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不会犹豫分毫,云挽是他的师妹,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不会放弃她,他也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万劫不复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又向床榻间的少女看了一眼。
她并未束发,披散的黑发如绸缎般顺着耳后撒在肩上,隐约露出白皙的侧颈,鬓角的发丝带着几分凌乱,便让她与平日里那副微显疏离的模样有些不同,看起来恬静而乖顺。
沈鹤之的心脏突然就像被人轻轻握住了一般,那力道不重,却让他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疼,可疼痛中却又带着某种异样的酥麻,令他沉浸其中,无法逃离,甚至莫名觉得上瘾,只想反复地、细细去品味其中的滋味。
不知为何,他竟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那时云挽在雪魇秘境中梦到了他入魔的景象,甚至在梦中主动追着他去了归墟魔域,还在最后被“他”亲手所杀。
他早便在觐仙镜中见过她死在他怀中的一幕,于是当水玉镜中播放出了雪魇秘境中的那些画面时,他根本克制不住心底的那份震惊。
他自幼因身怀厄骨,就连他的师父对他都并无太多师徒之情。
每个人都在戒备疏远他,将他当作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来看,他也习惯了那样的目光。
所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有一个人,那般坚定地告诉他,即使他堕了魔,即使他坠入了那片深渊,她也绝对不会放手。
他的情绪不可避免地被触动得很厉害,可那时他尚在修习无情道,只能努力压着那份妄动,不去迈过那条不能触碰的边界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太过久远了,他此时再回想时,竟突然就觉得有些恍惚,恍惚到仿佛那时的心绪也隔了一层朦胧的雾,让他看不太真切,甚至每多回想一分,他都会产生一种难耐的疼痛
云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见他怔怔出神,她突然问道:“师兄会离开吗?”
沈鹤之垂眸看来,一时不确定她所指的“离开”,到底是什么。
但他还是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会。”
略作停顿后,他也问她:“你还会回飞泠涧吗?”
云挽轻抿着唇,没立即回答,她的眼神变得很委屈,最终只慢慢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梦醒之后,师兄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了”
梦?
沈鹤之的神色突然变得异样,像是恍然,又好似怔忡,他也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云挽此时会对他这副态度,是因为她以为这是在做梦。
这仿佛突然冰释前嫌的相处,并非是因隔阂消除、她心中对他再无芥蒂,只因她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梦中发生的事,可以不必当真,所以才能这般肆无忌惮,但倘若梦醒了,她就还会如之前那般疏远他。
“云挽”
沈鹤之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低到像一道轻轻的叹息。
“若我说你此时不是在做梦呢”
说出这句话时,沈鹤之竟觉得有些苦涩。
他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走至这一步,更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懂她对他的排斥和抵触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那床榻间正看着他的少女也像是猛地被惊醒了一般,下意识便用力想将手腕向回收,沈鹤之却压紧了五指,轻易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太虚弱了,虚弱到无力反抗他,那被他攥住的手腕也显得纤细柔软,让他总疑心自己会伤到她,几乎不敢太用力。
可她那突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向他望来的惊慌眼神,还是有些刺痛了他。
“为什么?”沈鹤之问她,“只有在梦中,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吗?”
云挽抿着唇,好半天才道:“先放开我。”
她的声音在隐隐的发抖,于是沈鹤之下意识就松开了五指。
云挽抬眸看向他,她的呼吸有些乱,若非是在神志不清下,以为眼前所见只是一场梦,她根本不会主动抱他,也不会去和他搭话。
她不想再与他有太多的不清不楚的牵扯,即使他问心无愧,但每每与他接触,她也会克制不住地对他心动。
她喜欢他,无法自控地喜欢,喜欢到有时她甚至会希望他能对她再差些,也许那样她就能死心了
她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傍晚时他与谢玉舟说的那些话。
她不需要他将她当作责任,更不需要他为了她而放弃他真正的心爱之人,她不需要这施舍般的“温柔”和“关切”。
对视良久,云挽终于转过身去,只用后背对着他:“师兄快些回去吧,我累了。”
身后没有动静,沈鹤之没有离开。
夜色静悄悄的,有种粉饰太平般的平和。
“云挽,”他突然问她;“你讨厌我吗?”
云挽压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指尖都被掐得有些发白。
恍惚间,她好似忘记要如何去呼吸了,任何细微的动作对她而言都变得艰难,但她还是用平静的语气答道:“是,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的语气是那样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冷酷,沈鹤之没说话,云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可她的眼眶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潮湿热意,她只能抿紧唇,将眼底的泪强行忍住。
她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却反而刺痛了自己。
“既然讨厌我,”沈鹤之终于开口,“那为何会想要在梦里见到我?又为何在梦里不希望我离开?”
“云挽,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云挽没有去看他,因此并不知道他是用何种表情问出的这些话,她只是突然变得慌乱
好半晌,她才低声道:“梦总归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沈鹤之不死心地追问,“若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之事,你大可以与我说明,我可以改。”
他又是这般几乎低声下气地在同她说话,仿佛真的很在乎她,在乎到可以暂时抛却颜面,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所期望之事,他永远都无法做到。
“师兄,我真的累了,你还是离开吧。”
沈鹤之沉默了一下,终是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道:“我今夜会来,是要带你去藏灵峰。”
云挽愣了一下,她摇头:“我如今是代罪之身,无法离开思过崖,我也哪都不想去”
可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身后之人的手便精准地点在了她的穴道上,一瞬间封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她只觉自己被人用被褥一裹,直接横抱了起来。
那股浅淡的冷木香一瞬间变得浓郁,将她完全罩入其中,带着丝丝冷意。
“沈鹤之!”云挽瞪大了眼睛,难得直呼了他的名字。
他将她抱在怀中,垂眸向她看来,眼神很固执却并不强硬,积蓄在他眼底的情绪带着几分难掩的痛楚,不知是因她刚刚说的那些讨厌他的话,还是因她此时对他的抗拒。
从青年鬓角滑落的发丝轻蹭上了她的脸颊,那传来的细微痒意,让她脸颊处的皮肤都莫名有些颤栗。
“放开我!”云挽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因此这般愤怒的口吻竟也显不出丝毫气势,“此处是思过崖,受小师叔管辖,你想将我带出去,怎能不经过他的同意?”
她不说还好,经此一提,沈鹤之的神色突然就冷了几分,唇也抿紧了。
“我想带你走,他还阻拦不了。”
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被迫靠上他宽阔的胸膛,她的心跳也变得混乱,混乱而疼痛。
“你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走!”云挽很恼怒,“我都已经说过讨厌你了”
那些伤人的话并未完全说出口,沈鹤之手指就压在了她的唇上,微凉的气息覆来,于是所有反抗和拒绝的言辞就都被封在了唇齿间,她只能沉默地瞪着他,任由他抱着她走出了这间屋子。
从他御剑而起,到他带着她彻底离开思过崖,整个过程中,果真没有人前来阻止。
云挽不清楚沈鹤之如何能悄无声息地闯过了思过崖的禁制,更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了避开谢玉舟的感知。
她如今被他抱在怀中,视角受阻,更无法动弹,便只能放弃那些抵抗的念头,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肩上。
来自沈鹤之的冰寒之气包裹着她,将那些凛冽的风驱逐在外。
这一幕是那样的熟悉,恍惚间,云挽就想起了刚来太虚剑川时的事。
那时她还是外门弟子,尚未入道,也还未习得御剑术。
她因被崔檀昭欺负,受了伤,沈鹤之便亲自来外门找她,又如此时这般将她抱回了飞泠涧。
那时的她总小心翼翼,生怕被师兄抛下,他虽不善言辞,却待她极温柔。
即使他们如今的关系已变得如此僵硬,他曾对她的好,她也根本不可能忘
那些记忆很久远,却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也令她心中更加酸涩。
并未过去太久,飞剑就慢慢降下,落在了藏灵峰。
缭绕的灵韵雾气之后,是澄澈如明镜般的灵泉,此处竟是觐仙镜。
觐仙镜是望仙道灵脉所在的灵眼泉,灵气浓郁到几乎形成了实质,本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魔气。
云挽自心魔产生后,一直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也与她常来藏灵峰有关。
沈鹤之抬手解开了那施加在她身上的灵咒,可她的脚刚踩在地上后,却还是不自觉地趔趄了一步。
沈鹤之连忙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云挽心中不愿,下意识就用力推开了他的胳膊,可就在此时,四周突有冰寒之气升起,浓稠到竟令那池灵泉之上都结出了一层薄冰。
寒冰锁链骤然凭空而生,一条挨着一条不停穿梭着,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转眼就将此处空间包裹入了冰晶寒链形成的圆球中,将这方天地与外界彻底隔开。
冰寒之息充斥在了每个角落,云挽尚未反应过来,就有数道冰链向她击射而来,她躲闪不及,手脚很快被缠住,那些链条猛地一拖,她便重心不稳地向下摔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微冷的怀抱之中,铁链再次缠绕而上,又一条条绷紧,将她悬空吊了起来,那冷硬的触感迅速挤压到没有一丝缝隙,她也再没了挣脱开的机会。
“不要碰我!”云挽好似是第一次用那样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沈鹤之。
沈鹤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很快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将她微微向上托起,令那来自冰晶寒链的力道不至于将她拽疼。
随后他的手掌就轻捂上了她的双眸,也遮住了她那有些伤人的眼神。
“我并非想伤害你,”沈鹤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今日强行带你来此,是想帮你处理心魔”
“我知你如今厌恶我,但不管如何,也不要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先让我帮你将心魔祛除,待那之后我不会再来打扰。”
许是因他的语气太轻了,云挽几乎觉得他带了几分讨好之意,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吃惊,而那捂在她双目之上的手也很快拿开了。
他没再看她的眼睛,也可能是不敢看,但他的手却下滑压下,最终停留在了她腰间的系带上,在片刻的犹豫后,他的指尖勾了上去,将她的衣带一点点解开。
第046章 46
云挽原本便没穿外衣, 那层薄薄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后,赤色的胸衣就将柔软的曲线勾勒得清晰。
四周太冷,裹来的寒气令她不自觉瑟缩。
“你、你要做什么?”云挽的声音中已没了恼怒, 只剩下不安与恐惧。
沈鹤之的视线倒是并未在不该看之处多作停留, 他的目光亦是一片清明,不带丝毫旖旎之意。
他很认真地对她解释道:“魔气隐于经脉, 夹杂在灵气之中逆流, 需得先通过穴位挑出聚拢, 方能一齐抽离祓除”
略作犹豫后, 他又补了一句:“隔着衣衫会感知不清, 易有遗漏之处。”
这便是一定要解下衣衫的原因了, 但云挽仍是惊慌的,而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也让她觉得羞耻, 面前之人却在此时缓缓抬起手, 一点点向她伸来。
在那并拢的指腹即将触碰上她时,她总算恍然回神,做出了反应。
晶霜冰链在她的挣扎之下“哗啦”作响,她用力拧开头,努力想要逃离。
沈鹤之悬在半空的手微僵了僵, 但他最后还是压下手腕,精准而坚定地轻点在了那片雪白侧颈的穴位之上。
“别怕,”他放缓了语气,“不会很疼的。”
那声音太温柔了, 是一种鲜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温柔得几乎像在哀求, 陌生到有些蛊惑。
云挽不禁停下了动作,一双蓄着泪的双眸微微上抬, 略显愕然地望向了他,泪珠也随着她的动作从眼角滑落,顺着下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鹤之抿紧了唇,他再没看她,只垂眸紧盯着手背上的那滴泪,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这方被晶霜冰链包裹的天地很冷,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冻凝住了,天空中甚至有片片雪白的霜花飘落,云挽便第一次觉得,沈鹤之的手竟是暖的。
那生着剑茧的指腹触之粗粝,顺着颈间的穴位点下后,又沿着经脉游走下移。
云挽的呼吸陡然变重了,她也再没了去想其他的余力。他说不会很疼,却仍是疼的,甚至于这份疼痛还是在被四周那股寒气刻意压制后的结果,就好像经脉被人掐在了指尖,一寸寸捋过碾压,其内的每一缕灵气都被慢慢挑拣,她被他握在掌心,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行为,丹田内的灵气自发运转着想去抵抗,却又被那些缠在她身上的晶霜冰链轻易阻挡住,于是不过片刻,她就出了一身薄汗。
云挽紧咬着嘴唇才克制着没发出声音,太狼狈了,狼狈又耻辱,没有衣衫的阻挡,她的所有反应便尽数暴露在了沈鹤之面前,而更令她感到窘迫的是,也许因为面前之人是沈鹤之,她心底竟并不觉得厌恶,甚至能从那份辗转碾压般的疼痛中体会到一种极快慰的滋味。
她被两种矛盾的情绪反复拉扯着,不上不下,连肌肤之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绯色。
恍惚间,她注意到了沈鹤之覆来的那只右手。
在他的手背上,有一片极为严重的烧伤,云挽认得那伤,与她右手上的一般,均是来自地火,只是因她佩戴有那件护身灵器,便只受了三成的伤害,不似沈鹤之这般望之触目惊心。
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那伤口上并未上药,他也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云挽知道这处烧伤是沈鹤之为救凌苏苏,探手入地火造成的,这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曾用这只手抱过凌苏苏、为她疗过伤,如今却又将这只手放在了她的身上,用这般极致的方式触碰她
他凭什么?
他
云挽的思绪突然顿住,而今日在锻剑锋发生的那一幕则又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那时赶来的沈鹤之,分明是用左手抱起的凌苏苏,而他的右手却握着无霜剑,最后受伤的怎么可能反而是右手?
更何况那炙烈的地火都能被他一身的寒气熄灭,又怎会将他灼伤得如此严重?
云ῳ*挽想不明白,可也不等她细细考虑,另一份疼痛就来势汹汹地冲击而来。
那些来自情人咒的月牙伤疤被汗水浸湿后,就产生了钻心的疼,那份疼痛太具穿透力,甚至转眼就盖过了其他的触感和情绪,让她在这一刻短暂地放弃了思考。
疼,好疼
云挽以为自己在尖叫,却最终只是低低地呜咽着。
修行之人,原是可以始终保持身体的洁净,轻易除去沾上皮肤的水渍,可云挽此时正被束缚着,周身灵气无法自主运转,便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那些伤疤被触发。
冰链又开始哗啦啦作响,这次她却并不是在挣扎,而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了沈鹤之怀中,像是想汲取更多来自他周身的冰寒之气,又像是想借此来逃离那可怕的疼痛,若非双手被束缚住了,她恐怕已经搂上了他的脖子。
“师兄,放过我吧,放过我”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胡乱地向他求饶。
似是在求饶,又好像是在向他求助,仿佛是在这极致的疼痛之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去依靠他。
情人咒会被列为禁术,便是因其造成的伤疤是印刻在神魂之上的,倘若被打湿,那份疼痛就会格外锥心刻骨,即使是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修行者也无法抵抗,而唯有最浓最深的爱意,才会让人心甘情愿在身体上留下那样的痕迹。
而一旦爱意无法得到回应,这便是最痛苦悲伤、最绝望无助的烙印。
沈鹤之显然被云挽的举动惊住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起初并未反应过来,甚至未能联想到她到底是怎么了,直至少女的肩完全缩入他怀中后,他才总算注意到了那些来自于情人咒的烙印。
第一道月牙伤疤在右肩处,被汗水浸湿后呈现出了红肿状,而紧挨其下的,便是第二道、第三道一道又一道的赤色弯月横七竖八地杂乱排布着,从右肩一路延申向下,穿过在脊背处打结的胸衣系带,逐渐隐入侧腰,最终被那件过于艳丽的胸衣完全遮挡,将她一身的肌肤衬得愈发雪白。
这一幕的冲击力太强,沈鹤之几乎被震在了原地。
在锻剑锋时,他就知晓了云挽为谢玉舟施展过情人咒,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身上竟会有这么多
他的师妹怎能为了一个男人这般伤害自己
云挽平日里总穿着那身雪色的弟子门服,又因跟在他身边的时日太长,便也染上了些许冷淡的气质,像月色下最清丽洁白的花,又何曾为谁如此艳丽地盛开过?那好似淬了毒般的浓郁嫣红,令人不自禁联想到乌黑肮脏的血,一点一滴地落在洁净的花蕊上,侵染玷污着她,使她在痛苦中慢慢堕落,逐渐坠向深渊。
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的伤疤上布着细密而漂亮的肌肤纹理,似一片片落下的绯色花瓣,又被浸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渍,柔软而绮丽
又仿佛是、仿佛是别的男人留下的牙印,是粗暴而陌生的气息,是强硬的占有和标记,顺着那片细腻的后背肆虐
沈鹤之自己都没注意到,这莫名的念头竟让他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都变得疯狂,那样的画面即使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也令他产生了一股失控的怒意,失控到剑意激荡,强烈的情绪险些让他失去理智。
他捧于心尖珍视的师妹,怎能被旁人那般对待?而更让他感到痛楚的是,这些痕迹本就是因她爱慕谢玉舟,自愿为他落在身上的烙印,她心甘情愿,也甘之如饴。
她的爱意无怨无悔,炙热而汹涌。
“师兄、哥哥我好疼,我好疼放过我帮帮我”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此时将沈鹤之叫成了什么,毕竟她已有许久未唤过他哥哥了。
此时的云挽被那份疼痛折磨着,只知挣扎着往沈鹤之怀里蹭,她仰起头,鼻尖便蹭过了他的耳垂,那带着疼痛的气息也随之覆了上来。
沈鹤之猛然惊醒,他连忙压下同样变得混乱的呼吸,将手掌拂上她的脊背,施术除净了那些汗渍。
疼痛终于随之消失了,却还有余韵停留在感官中,让云挽仍惯性般地偏头枕在他肩上,紧锁着眉头。
沈鹤之沉默着,同样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的手掌触及之处,细软的是皮肤,凸起的是伤疤,两种矛盾的触感交错着,让他莫名地脊背发麻,他起初觉得,那好似是某种强烈的刺激带来的快感,但片刻之后他又意识到,那分明是一种他根本无法忍受的疼痛,是连寒气都压不下来的陌生疼痛,几乎瞬间就将他逼至了崩溃的边缘,却又被他最后的一份理智强行拉扯着。
毕竟自幼修习无情道的他,最擅长的便是克制,即使是如此强烈的疼痛,他亦可欺骗自己去不在意。
云挽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可刚刚的失态却让她更加羞耻,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她的啜泣声中,沈鹤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仿佛刚刚的那阵陌生的恍惚,只是一个错觉。
“抱歉,我”
他想道歉,可话到了嘴边,他又觉得茫然。
沈鹤之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竟下意识将与情人咒相关的一切抛在了脑后,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又像是在潜意识中逃避着什么,甚至失误地令那些伤疤被触发。
“师兄”云挽的声音因哽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可以帮我将衣服披上吗”
那一道道来自情人咒的疼痛,本就与谢玉舟无关,她是为了沈鹤之才犯的禁,于是一想到自己刚刚在他面前露出了那副卑微的模样,云挽便觉得无法忍受,像是自尊被践踏,又好似心底的秘密随时会被看穿。
“我的身体只想给我心悦之人看。”她的声音在轻轻发抖,听起来有气无力,却又显得莫名的固执,像是在与谁怄气一般。
沈鹤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仿佛是因她的话起了丝波澜,他突然就想起了很近以前的事,那时云挽也被关入了思过崖,他夜里去寻她,她便主动褪去衣衫,让他帮她上药。
沉默片刻,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抬手一招,那掉落在地的衣衫就重新披在了云挽肩上。
被衣衫裹住的少女白着脸,脱力般地靠在他怀中,缠绕在她身上的晶霜冰链再次收紧,将她紧紧困住。
此物既能起到镇痛之效,又可令她全身的经脉完全暴露而出,限制她自主的灵气运转,减少对于祓魔的干扰,也能让那流淌于经脉中的魔气更加鲜明。
沈鹤之的手很快压入了衣衫之下,再次点在了她的穴道上,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护上了她的脊背,时刻确保着那些来自情人咒的伤疤不被浸湿。
经历了刚刚的那份疼痛,此时此刻也不再那么难忍,云挽的眼皮越来越重,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短暂地睡了过去。
在朦胧间,沈鹤之的声音突然在就她耳边响起:“为另一个人,伤害自己的身体,值得吗?”
云挽的反应有些慢,她慢慢掀起眼皮,抬眸看向了他,对视片刻,她轻声开口:“即使为心悦之人付出性命也是我心甘情愿,没什么不值得的。”
沈鹤之默了默:“你不该这么想。”
“可师兄不也愿为凌师妹殉情吗?”
沈鹤之一时语塞,他下意识想辩解:“这毕竟不同。”
“有何不同,”云挽问他,“师兄既愿意为凌师妹转修炼情剑,不就是已做好了心甘情愿为她殉情的准备?”
沈鹤之抿住了唇,竟再反驳不出来。
祓除魔气的过程令云挽感到疲惫,她不自觉又垂下头去,几乎再次枕在沈鹤之的肩上,但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倔强的情绪,她的脑袋最后在他肩上方悬停了一寸,带着些许抗拒,并未完全压下去。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相对无言,除开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四周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沈鹤之忽又问她:“你喜欢谢玉舟,是何时的事?”
云挽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与沈鹤之初次相遇的画面。
在那个寂静又陌生的夜晚,她被扔在了登仙路上,惶恐又疲惫,是师兄主动出现,陪着她走过了最艰难的一程。
“我对他是一见钟情。”她的声音很低,但因离得近,沈鹤之便能清晰地听见她参杂于其中的细微呼吸声,轻轻响在他耳边,如羽毛蹭过,分明轻柔酥痒,却又好似暗藏着刺人的尖锐。
他记得云挽和谢玉舟的初见似还与他有关。
那时他因知晓云挽在外门,便专程跑去参加了内门论道会,谢玉舟本是不感兴趣的,见他去了,就也跟着过去凑了个热闹,结果云挽却将他当成了内门来的师兄,跑去向他打听自己这些还曾被谢玉舟当作趣事讲给他听。
原来是在那么早的时候,云挽就已经喜欢他了吗
沈鹤之的指腹继续顺着经脉的走向划动着,一缕缕将那些逆流的灵气挑出聚拢,他其实能感觉到她在随着他的动作止不住地轻颤,也同样看得出她的窘迫和闪躲。
他便忍不住想,是因为她讨厌他,所以才如此抗拒吗?若换做谢玉舟来为她祛除心魔,她又是否会安然接受呢?
可谢玉舟不会这么做,谢玉舟也做不到这一点,即使她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伤害自己
沈鹤之很想祝福他们,但他又很清楚地明白,谢玉舟根本不会比他对她更好
他并不值得她如此付出。
“心悦他之事为何以前都没听你提及过?”
“因为没有必要说,”云挽的语调很慢,像是下意识地回答着,又像是出于一种本能,慢慢地与他说着心理话,“我那时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敢耽于情爱我每日都会对自己说,不要太喜欢他了,不要因为喜欢他,就放弃自己要做的事不要、不要像崔师姐那般我没有任性的资格”
听她提及崔檀昭,沈鹤之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异样,毕竟崔檀昭喜欢的人是他,这种类比令他很莫名地生出了一种缺失感,仿佛是在为什么而感到遗憾,可他却又说不清楚他到底在遗憾什么。
“更何况”云挽仍继续说着,“每次他见到我时,我都很狼狈,狼狈到总让我觉得我与他有云泥之别。”
“他总是一副衣不染尘的模样,却并不会高高在上,他对我很温柔,温柔到让我惶恐,也让我沦陷,”说到此处,云挽的声音竟有些闷闷的沙哑,似染上了几分苦涩,又好像带着淡淡的哭腔,“因为太喜欢他,每每见到他时,我便会生出自嫌自艾之情,我会忍不住想,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
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痛哼出声,沈鹤之惊了一下,连忙松了手上的力道,他刚刚竟因为出神而失了轻重。
“抱歉”
云挽却摇了摇头,她从他怀中仰起头向他看来。
那双眼眸因含着泪,变得水润而明亮,微微泛红的眼睑令她看起来格外动人。
可她的眉宇间,却又带着郁郁的哀伤,令人望之几乎潸然泪下。
是因为提及了谢玉舟,她才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吗
这份情动与神伤皆是因为谢玉舟吗?
“他也许并非良配,”沈鹤之道,“我与谢玉舟自幼相识,他此生注定与剑为伴,心中也唯有三尺明剑,若真要论起来,他是当世最适合修习无情道之人,比我更适合他大概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他顿了顿又道:“即使他当真亦心悦于你,你在他心中也不会比剑重要。”
云挽却轻轻笑了一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是那般认真:“师兄觉得,我会在乎吗?”
沈鹤之紧盯着她,没有回答。
云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突然觉得难过酸涩,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也永远不会明白,她此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份心动,都是对他说的。
她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可那原本压在衣衫之下的手却在此时探出,捏起了她的下巴,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他。
沈鹤之垂眸凝视了她半晌,终于慢慢低下头来,向她抿着的唇靠近。
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之后,云挽有些不可置信,她下意识就想躲闪,可他的力气很大,钳着她的下巴,她根本挣脱不开。
青年微凉的唇很快就轻轻压了上来,绝不带任何越界的意图,只是最普通的相贴,冰冷到没有一丝温情,于是除了那靠得过近的呼吸在逐渐占领她的气息,云挽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侵略之意。
他不是在吻她,但她还是僵在了原地,而也是在这时,她突然就察觉到经脉之中正有一股灵气从唇齿间缓缓流淌而出,像受到了某种吸引一般,向面前之人涌去。
那股气息与普通的灵气不同,它更为湿冷粘腻,且不受任何控制。
它原本分散成丝丝缕缕,在经脉的每个角落交织肆虐,如今却被聚拢成了一条线,串联在她经脉的各处,此时又被逐渐从她身体中剥离。
云挽知道,那就是她体内那股逆流的灵气,亦是她心魔的源头,她也终于明白了沈鹤之是在用什么办法为她祛除心魔。
就像书中所记载的那般,魔气是永远无法被消除的,它只能被转移。
一个人若是体内的灵气逆转,成了魔气,那根除它的办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这股魔气转移至另一个人身上。
没有人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主动承担这样的风险,所以云挽起初还以为沈鹤之是有什么更好的特殊手段。
可是他、他竟然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总是这样?
云挽突然很崩溃。
“放开我”唇被堵着,声音便显得含糊不清,而每一次的挣扎,每吐出一个字来,都令她的嘴唇反复蹭上他,仿佛是她在主动亲吻他。
泪水再次淌下,晶霜冰链反复作响,她剧烈地挣扎着,可一切的举动都是徒劳,她被困在他怀中,逃脱不了分毫。
那近在咫尺的青年垂着视线,并未看向她,也未因她的挣扎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额间的赤色剑印几乎紧贴而来,她便好似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冰寒剑意,那般浓郁之色,却给人如此冰冷之感,又或许他那炙热的一面本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又怎会让她看见。
在这份亲密的动作之下,他却极为平静,平静到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徒留她一人被他撩拨、因他情动。
云挽克制不住地恼怒,她突然就张嘴重重咬住了他的下唇,而那静默着的青年也终于在此时睁眼看来,漆黑的眼眸似被血色的剑印映出几分赤色。
在唇齿间逐渐漫开的血气中,云挽看到了于他眼底荡开的涟漪,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痛楚,难耐到近乎疯狂。
云挽一瞬间愣住了。
第047章 47
魔气的本质, 是逆流的灵气,无序而混乱,因此将其引入经脉后, 它便会与经脉之中有序的灵气相冲, 这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沈鹤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 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
祓除心魔并非单纯地只是将魔气引入体内, 伴随其中的, 还有那些来自心魔的负面情绪。
它所造成的伤害, 也不止是对身体, 还有对于神魂精神的极致折磨,是将属于另一个人的痛苦包裹容纳, 细细体味, 去感同身受,甚至是去取而代之
起初袭上心头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悲痛,像细长尖锐的针慢慢刺入灵魂,又逐渐洞穿而过, 一针又一针血淋淋地缝补着。
沈鹤之知道,那是云挽因在凶冢中的经历而产生的情绪,她亲眼目睹同门惨死,心绪自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他只能一边将这份痛苦接纳, 一边用自身的寒气安抚着她惊悸的神魂,而再之后, 便是第二重情绪,那一份煎熬般的无助和焦急, 是在他失踪的一年中,她独自承受的苦。
挚友皆惨死于那场意外,他又不知所踪,面对旁人的指责和质疑,面对门内长老的打压苛责,她几乎时时刻刻都陷在那充满血色的梦魇中,仓皇地四处追寻着那份渺茫的希望,仿佛永远都无法得到救赎
沈鹤之突然就觉得很愧疚,他知道云挽那时在找他,一年的时间看似不久,却也足以让她吃尽苦头。
自他归来后,她从未主动提及过那段时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轻描淡写到仿佛并不值得在意,他甚至都不清楚,她为了寻他,到底都遭遇过什么。
而刚回来的他,不仅未能安慰她,反而将她的本命剑震碎,令她心神受创,心魔也随之被诱发所以她会讨厌他,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连他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令人生厌,他觉得亏欠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补偿。
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少女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竟在此时剧烈挣扎了起来,她呜咽着叫他放开,又发自内心地抗拒着他的靠近。
沈鹤之怕掐疼她,只能将捏着她下巴的手便慢慢伸开,穿过了她的耳后,托起她的脸颊,令她逃离不开分毫。
那股逆流的灵气仍未除净,所以他还不能放手。
即使她说讨厌他,他也没办法放任不管,她是他的师妹,是他亲手带着入道,又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师妹;也是曾与他说,想当掌门是为了帮他驱除厄骨的师妹。
无论到了何种地步,无论她怎么看待他,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伤害
只是这一刻,沈鹤之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谢玉舟,想起了云挽靠在他怀中时,那委屈又乖顺的模样。
她如今的这份抗拒,是因为已有了心悦之人,便不愿再被旁人触碰吗?
沈鹤之亦有心悦之人,所以不管是解开她的衣裳,抑或贴上她的唇,他始终谨守边界,并未行任何越界之事,也未去触碰那些不该触碰之处,更不令心中有丝毫旖旎暧昧之情,她是他的师妹,他只是想帮她救她,甚至为此不惜做出任何牺牲,她却仍是不愿的。
他恍惚间突然就在想,谢玉舟吻过她吗?他以后会吻她吗?不似此时这只是为了引气度灵的嘴唇相贴,是如情人一般地唇齿相依,是气息交融的掠夺勾缠。
她应当不会拒绝他,她既愿为爱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也必定对爱人予己予求
或许心魔带来的疼痛的确太强烈了,沈鹤之的思绪都变得有些混乱,好在那股魔气已被他吸走大半,只余下最后的部分残留,待完全从她身体中剥离后,这荒唐的接触便可以结束了,他会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不再打扰她。
只要、只要谢玉舟不伤害她,即使他无法全心全意地爱她,他也愿送上一份祝福
思绪飘荡,直至一滴泪从少女的眼角滑落,淌至唇角,带着微微的咸,而沈鹤之也在终于在此时,触及到了那藏于魔气深处,最为浓重的痛楚。
若说之前的悲痛和煎熬是刺来的钢针利剑,此时这骤然降临的,便是一种足以令神魂湮灭的碾压凌迟。
那是什么?
沈鹤之几乎有一瞬是茫然的,随后他才意识到,那竟是一种可怕又强烈的求而不得,如最汹涌澎湃的潮水,转眼便将他淹没,又拉扯着他的意识,令他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份渴求从来都与云挽无关,本就是自他心底而来,是属于他的情绪。
他变得更加茫然,甚至是无措,而他所修的炼情剑似也与他一般地懵懂混沌,竟真将那份痛楚磅礴的爱意当成了他的。
无霜剑蠢蠢欲动,发出阵阵悲鸣,像在呜呜咽咽地哭泣,又被他强行压下,可炼情剑诀向来凶险,他又怎压得住那股暴戾乱窜的剑意。
沈鹤之有些心惊,甚至难得变得慌乱,他垂着视线,御起全部的心神去抵抗着那份失序。
可也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少女竟突然张嘴在他唇上重重咬下,那微微的刺痛与他此时所承受的相比分明细小到几乎无法被察觉,却又格外清晰地传来,仿佛猛地刺入了他的神魂,带着甜腥的血气,令那股被他强行克制的妄想被猛地撩动催生。
他骤然睁眼,近在咫尺的少女脸颊上满是泪痕,她的触碰让他恍惚,他一时竟真的分不清,她到底是想吻他,还是想咬他?
而那自魔气传递至心底的情绪也在这一刻浓郁狂涨,一瞬间冲散了他的理智。
难消的渴求,强烈的占有欲,想要去触碰索取,令他疯狂而失控,他再难分辨,那到底是云挽对谢玉舟的爱意,还是来自他的渴求,又是他对谁的渴求
少女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衣裙晃动,她转过身来,轻轻唤他“师兄”,又有些羞怯地说会永远留在飞泠涧陪着他。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下意识觉得,她应当是
苏苏
心底的欲念突然变得极为强烈,他猛地将怀中的少女压下,将她牢牢困在臂膀之间,是绝对地占有姿态。
锁链哗啦作响,却是遵循着他的意志,一圈圈环绕着,将两人紧紧缠在了一起,亲密到再无间隙,仿佛每一寸骨骼都生长在了一起。他覆着她,气息也随之入侵,他想占有她,想狠狠地咬她,想将她撕碎吞吃入腹,好似只有这样,他的痛苦才能得到缓解,只是他最后却并未那般做,他舍不得伤她,他只能在这份失控之下,愈来愈重地吮着她的唇。
沈鹤之的心彻底乱了,眼前也变得朦胧,他昏昏沉沉地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正被他深吻之人到底是谁,他只知他的所有情绪都因她而动,分明是他在向她索取,可却又是她在掌控着他。
而不知是否因他突然的疯狂,原本抗拒着他的少女竟再忘记了挣扎,顺从地任他施为着。
那份的温热而紧密地挤压,偶尔因青涩而微嗑来的疼,每一寸都让他着迷,让他浸在这份温柔的濡湿中反复汲取,连带着那些被混乱的剑气引起的疼痛和失控都逐渐减轻。
云挽也是茫然的,她从未被谁如此发狂地痴缠过,鼻息中漫开的血腥气令她有些窒息,她再想不起来恼怒,只惊慌不已,心脏狂跳。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样可怕的一面,陌生到让她想要逃离,她下意识想唤他,想求他放过自己,可每一次试图开口,都会将他迎入更深邃之处。她伸手去推他,但手还未触上,便被一把扣住,按至了头顶。
云挽觉得沈鹤之在欺负她,可她甚至不敢挣扎,那份侵入太极致,任何反抗的动作都是无用的,反而会去加深那些触碰,好似她在主动回应他一般。
锁链将两人紧紧束缚着,云挽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他沉沉地压住了,每一次的心跳都深深交织,再难与他分离。
本就只是披在肩的衣衫完全滑落下去,他身上有些冷硬的衣衫也毫无阻拦地贴来,带着丝丝凉意。
云挽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她反抗不了,而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此时对她所做这些,并不让她觉得厌恶,她喜欢他的气息,是只有在这般深吻之中才能品尝到的,藏于那股冷木香之下,真正属于他的味道,如月光般的清泠宁静,只是此时因沾了血气,便莫名地热烈,她不得不承认,她正在不可抑制地为他而情动。
可这份情动又让她生出了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她沉浸其中,又倍感痛苦,毕竟此时与她亲密之人,既是她心之所爱,亦是别人的未婚夫。
云挽不明白沈鹤之到底在想什么,他亲口说过要与凌苏苏结为道侣,也亲口承认了凌苏苏才是他的挚爱,可他现在为何还要这般对她?
他又不喜欢她
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眼角淌下,沈鹤之似是有所察觉,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放开了钳着她手腕的手,轻托起了她的脸颊,而他的吻再次印下时,却一点点吻干了她的泪痕。
他咬上她的耳垂,又埋入了她的颈窝,力道很重,每次都会落下一道红痕,带着隐约的疼,那逐渐延伸而下的触碰让云挽一下子紧张起来,随后她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惊醒。
她清晰地发现,自己体内的那股逆流的灵气已全部被清理干净,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被完整地转移到了沈鹤之身上。
她重新睁开眼,看向身上的青年,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他的眼眸很近,瞳孔中流淌着猩红之气,他似是在看她,但双目根本没有聚焦,而在他鬓角间,更是有血色的魔纹若隐若现地闪烁着。
所有的旖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云挽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终于明白,沈鹤之对她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是受到了魔气的侵蚀,才会露出如此疯狂失控的一面。
云挽心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迅速轻微到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而紧接着,她便生出了一种令她手脚发凉的恐惧。
她不知道沈鹤之此时的模样,到底是被她的心魔影响了,还是来自厄骨的魔气被诱发了出来,抑或两者都有。
她更不清楚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会就此堕入深渊、万劫不复吗?
云挽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当初在觐仙镜中所见的场景。
难道那时所发生的,便是此时所见?沈鹤之是为了她,为了帮她祛除心魔,才走向了那个结局吗?
“师兄”她颤声唤他,“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云挽”
青年看着她,又好似不是在看她,他那充斥着猩红魔气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脸,却并无任何反应。
云挽的双手被他钳制着,身上又被晶霜冰链捆绑,无法调动灵气,更不知该怎么帮他。
“师兄,你看看我,我是云挽”
她仰起头,轻蹭上他的脸颊,似是想用这种方式唤醒他。
这举动好像真的成功安抚了他,沈鹤之竟再次低头,轻含住了她微有些红肿的唇,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而那压在她手腕上的手也终于松开,云挽连忙抬起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回应他的吻。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但这般做似是真能让四周混乱激荡的剑意缓和下来。
云挽的心跳很快,呼吸也变得局促,这样合情合理地亲吻拥抱他,虽说是在安抚他的情绪,她又怎会没有私心?
她说不清是慌乱还是羞怯,抑或是觉得愧疚,脑海中却莫名冒出了些零碎的念头。
鬼使神差之下,她贴着他的唇,轻声问他:“你还记得凌苏苏吗?”
当她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青年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松开了她的唇,扶在她腰间的手也卸下力道,那双始终未聚焦在她身上 的眼眸竟泛起了一丝涟漪。
云挽的呼吸起伏得太厉害了,仿佛她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她意识到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在听到了凌苏苏的名字ῳ*之后。
第048章 48
云挽怔怔地看着沈鹤之, 他却做了一件令她无比吃惊之事,他竟突然拉起了她的右手,带着她握住了无霜剑的剑柄。
剑修的本命剑虽时时会佩戴在身边, 却也向来都是最为私密的, 绝不会让旁人触碰,甚至对于一些格外有灵性的剑而言, 外人若敢擅自触摸, 还会受到灵剑自主的反抗和攻击。
所以有时候即使是最亲密无间的道侣, 也不会允许对方行如此逾矩之事。
云挽不明白沈鹤之要做什么, 而掌心传来的触感也令她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无霜是一把冰寒彻骨的剑, 但触之却并不会令她感到不适, 溢出的寒气包裹住了她整只手,竟隐隐透着几分温柔?
云挽知道沈鹤之的剑意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失控, 失控到她仅仅只是与他相拥, 都能察觉到凛冽乱窜的锋利之气。
而无霜剑作为他的本命剑,早与他的剑意相融,自也承载着这份蠢蠢欲动的戾气。
可当她的手被他拉着握上了那冰冷的剑柄后,那莫名的暴戾却似是被安抚了下来,无霜剑变得格外乖顺, 指缝间流淌的灵韵气流也像是在无声地与她交流,又或者说是在亲吻她的手指?
云挽被自己这突然生出的念头惊了一下。
无霜剑是一把名刃,最早属于玄微剑尊,如今又落至了沈鹤之手中, 成为了他的本命剑,此剑向来以锋利无情著称, 又怎会对剑主之外的人露出这样一面?
又或许,那本就是剑的主人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感, 因他并不排斥她,甚至想要亲近她,于是他的本命剑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云挽产生了一个古怪的错觉,她竟觉得她此时握着的,其实并非是剑,而是沈鹤之的灵魂,是他跳动的心,也是他起伏着的呼吸,更是他最为坦率真实的一面。
所有的冷硬冰寒都只是外壳,藏于其中的,却是似水般的柔情。
云挽不禁有些面上发热,但随后她又变得失落,她忍不住想,凌苏苏也见过师兄这副模样吗?也曾触碰过这样的他吗?
他们既是心意相同的爱人,未来又是要结为道侣的,定是做过更为亲密之事才对。
无霜剑异常的反应似是令沈鹤之也微微怔忪,他的目光都微动了动。
而下一刻,他却突然一掌击在了云挽的手肘上。
她的小臂顺着惯性后撤,无霜剑便“铮”地一声被她拔了出来。
云挽吃惊地抬眸看他,青年的手掌则再次包裹住了她的手,他的五指很长,也很有力,让她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而紧接着,他竟扶着她的手猛地往前送,整个人也随之压了下来。
只听得“噗嗤”一声,无霜剑纤长的剑刃便完全没入了他的腹部。
削铁如泥的利剑根本没感受到太大的阻力,轻易就将他贯穿。
一切太过猝不及防,青年的腹部在利剑之下是那般柔软,那温热的触感透过手中的剑传上指尖,云挽整个右臂都软了下来,若非是被面前之人紧拉着,她恐怕已不可抑制地发起了抖。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的呼吸也陡然重了一瞬,他原是强行压抑着,但因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便仿佛是一声极轻极轻的闷哼,带着有些混乱的气息,软软拂在她耳边,陌生而异样。
云挽惊愕得几乎尖叫出声,而沈鹤之的双眸也终于聚焦,他也终于真正看向了她。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也恢复了理智,那些血色的魔纹尽数消失,而他的眼底也再没了疯狂涌动着的猩红魔气。
刚刚那失控的一切,宛若一场绮丽怪诞的梦,若非嘴唇还隐隐肿痛,云挽几乎都快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此时她的手则还握在剑柄上,又被沈鹤之紧紧攥着。
她下意识想将手往回收,沈鹤之却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清明,眼底却是晦涩难懂的情绪。
云挽明白他此举的意图,他是想用这份疼痛,强行将自己从失控的状态中唤醒,可她还是觉得惊慌,而那温热黏腻的血很快便淌了她一手,令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师兄”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是在这时,沈鹤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向一侧看去,而那将此处空间完全封闭在内的晶霜冰链竟突然寸寸碎裂,连带着那些紧缚在云挽身上的锁链也一同消失溃散。
天空中有霜花星星点点地飘落,执剑少年旋身落地,翠色剑芒瞬间暴涨,荡平了四周的冷意,如草木生长,冰雪消融,转眼便是春意盎然。
谢玉舟一剑斩碎了沈鹤之布下的剑阵,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原本想发怒,却在看到了云挽和沈鹤之此时的状态后,愣住了。
披头散发的少女被青年压在身下,她的衣衫也已经完全散开,松松垮垮地滑在她的臂弯间,胸衣的系带半解不解,似是轻易便能被扯开,而那片白皙细腻皮肤之上,则遍布着指印和被锁链捆绑后勒住的红痕。
谢玉舟忽一出现,少女便随着青年一同向他望来,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滑落,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被咬得红肿的唇微张着,她的眼底是一种很莫名的惊慌。
至于那将她困在怀中的青年,虽衣衫整洁了许多,但此时的状态也算不得太好。
他紧拉着少女的手,握着那把无霜剑,锋利的剑刃完全没入了他的腹部,又从身后洞穿而出,血晕染开,如在白衣之上开出的最艳丽的花,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神色是那般的冷峻。
这副狼狈而怪异的姿态让谢玉舟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一瞬的对视后,沈鹤之便扯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将她一裹,随后又扶着她的肩直接把她推了过来。
谢玉舟惊了一下,下意识就将那向他跌来了的少女搂入了怀中。
云挽刚被从束缚中放出,体内灵气尚未稳定,一时使不出力气来,便直接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珠,神色间满是茫然,而那件衣衫虽将她完全包裹住了,但露出的颈间却遍布着细密的痕迹,令他的目光多停留片刻都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沈鹤之干的??
谢玉舟只低头扫了她一眼,就连忙移开了视线。
他很想质问沈鹤之,但他还未开口,便见青年握着无霜剑的剑柄,将那把剑从伤口中拔了出来,血顺着剑尖滴落了一地,而他腹部的衣衫更是被鲜血完全浸透了。
“你”
那些涌上喉咙的质问,最后都被噎住了,谢玉舟又忍不住想问问他伤得如何了,但他怒意未消,根本拉不下面子来关心他。
沈鹤之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未流露出任何痛楚之色,他垂着视线,没有看谢玉舟,只用一种冷漠到近乎无情的声音道:“带她走。”
从谢玉舟发现云挽被沈鹤之带走,到他一路找来了藏灵峰、发现了沈鹤之用寒气设下的剑阵,这个过程其实并未耗时太久。
但他在外面努力了半天都没能砍碎这片剑阵,更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焦急万分时,那道剑阵竟自己松动了,他便连忙破开剑阵闯了进来。
谢玉舟都做好了要和沈鹤之大干一架的准备,谁知道他会看到这样一幕。
“走就走!”谢玉舟俯身将云挽抱了起来,又恶狠狠地瞪了沈鹤之一眼,“我警告你,云挽现在是我的人!我与她两情相悦,未来是要结为道侣的,你要是再敢对她动手动脚!我可不会轻饶你!”
沈鹤之仍旧没有反应,谢玉舟也懒得再与他多言,抱着怀中的少女转身就走。
云挽却忍不住越过谢玉舟的肩,向后方的青年望去,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沾着血的剑被他握在手里,他没去管身上的伤,只任由着那晕开的血迹愈发嫣红。
直至谢玉舟抱着她御剑而起时,那青年才突然偏头看来,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他像是没料到云挽在看他,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但神情却还是那般的冷漠,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而下一刻,眼前景象便迅速变幻,谢玉舟已带着她离开了藏灵峰,她也再看不见沈鹤之的身影。
飞剑穿梭,云层翻滚,金色的晨曦渐渐漫开。
天亮了。
谢玉舟低头问她:“沈鹤之没对你做什么吧?”
谁知他这一问,云挽竟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谢玉舟慌了神,连忙道:“你别哭呀。”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安慰道:“魔气是不受控的,所以转移心魔只能嘴贴嘴才行,你要是让我来,我也只能这么干,你也就太放在心上了,你以前不也跟他双修过吗?修行之人,不拘小节,这种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谢玉舟觉得自己说得合情合理,但云挽听罢却哭得更厉害了。
他露出了苦恼之色:“我的好妹妹,你就别哭了,你现在精神状态可比之前好多了。”
云挽却哽咽道:“他怎么能把我的心魔转移到自己身上?”
谢玉舟很无奈:“他今日找来思过崖时,便提到了要用这个办法帮你祓除心魔,但是被我拒绝了,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强行闯进来把你带走”
他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也不知该说沈鹤之是对你好还是对你不好了”
“身怀琉璃骨之人,天生不会受到魔气侵扰,亦不会生出心魔,也正是因此,玄微剑尊才会在临死之前,将来自天魔的厄骨封存在他体内,所以按理来说,他将你身上的心魔转移到自己身上,其实是个很合适的办法”
“但是吧,”谢玉舟的眼神不无担忧,“转移心魔的过程里,他会对你所经历之事感同身受,你那个心魔又本来就和他有点关联,他很可能会在触碰到你的情绪后,分不清幻象和现实,甚至分不清那些情绪到底是你的,还是他自己的,然后在这种状态下陷入疯狂。”
云挽听得心中一紧,脸色也变了变,谢玉舟见她如此,立马就明白了过来:“看你们当时那个样子,你应该见识过我所说的情况了吧?”
云挽点头,谢玉舟就又道:“其实本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在琉璃骨的作用下,那股魔气算不得什么,最终都会慢慢消散的但你我都知道,他毕竟不同,他身体里本就有厄骨,如今还修了炼情剑,若一不小心被诱发了出来,后果会不堪设想。”
也是考虑到了这些,谢玉舟才会那么直接地拒绝沈鹤之。
“那要怎么办?”云挽不安地看着他。
谢玉舟却道:“暂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若他失控的状态真与厄骨有关,我赶过来也只能给你收尸了。”
他忍不住瞥了云挽一眼,却又瞄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
谢玉舟觉得有些别扭,他移开视线,目视前方,继续道:“正常来说,转移心魔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过程,是必须要有第三个人在旁护法的,沈鹤之这次就是太自负了才会如此。”
谢玉舟没对云挽说的是,转移心魔的过程其实非常痛苦,那是一种异于常人的痛苦,他甚至觉得沈鹤之能在那种轻微失控的状态下忍着没把云挽咬死,已经算很克制了。
云挽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而谢玉舟也终于带着她回到了思过崖。
他将她放在榻间,为她拉好被,嘱咐道:“你现在要好好休息,魔气虽被除去了,但心魔本身就是心绪诱发而出的,你若不好好调整,以后说不定还会复发。”
云挽怔怔地看着谢玉舟,见他似是打算离开,她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有些焦急道:“我当初在觐仙镜中看到了师兄堕魔的画面,若觐仙镜中的未来一定会发生,那那个未来,会不会本就是我造成的?”
这个念头自她发现沈鹤之失控起,便一直在她脑海里打转,直至此时,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她这一提醒,谢玉舟的脸色也稍变了几分,但他还是道:“此事你不必多虑,你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这段时间我会盯着他的。”
云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她如今是戴罪之身,按照门规,本就无法离开思过崖。
“若师兄有什么事,小师叔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吧,”谢玉舟轻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不会瞒着你的。”
谢玉舟还有别的事要做,他很快就离开了,云挽一夜未合眼,如今却也睡不着。
她起身坐至了桌前,神色有些异样地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
少女披散着头发,只着了一件单衣,因不久前哭过,那双眼睛红肿着,眼眸中也似还含了水汽,红润异常的嘴唇则令她看起来有种平日里没有的艳丽。
她的衣衫裹得严实,但在她的颈间却落着点点梅痕,又顺着浅淡的血管一路滑入领口。
云挽犹豫了一下,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身上的其他痕迹也随之完全暴露在了她的视线中,于是连带着那时的触感也好像再次被她回忆起。充斥而来的气息搅得她慌乱,生着剑茧的指腹粗粝而有力云挽很快闭上了眼睛,强行将杂念全部摒除。
她重新系好衣带,轻垂下了视线。
就像谢玉舟说的那样,她的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体,若师兄真的因她之故令厄骨被诱发,她不可能放任不管,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去面对,又哪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沈鹤之回到飞泠涧时,已因失血过多而隐隐有些恍惚,但他却仍是没去管腹部的伤,只慢吞吞地在一片翠色的幽萃竹林中走着。
在寒气的作用下,他其实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但在一些偶尔的倏忽下,他却又好像能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尖锐刺痛,可也只是一晃而过,待他再仔细去寻时,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飘忽不定得像一个错觉。
沈鹤之的脚步始终未停,只是或许是因为他走得实在太慢了,他竟头一次觉得,这片幽萃竹林是这般的大,大到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直至他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才不得不扶着一旁的翠竹,停下了脚步。
沈鹤之的神色有些异样,他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右手,目光率先落在了手背的灼烧之上,因他没做任何处理,这处伤便比之前看起来更严重了,而当他翻过手掌时,一抹猩红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此时在他的手腕上,正有一枚鲜艳而浓郁的魔纹缠绕着他的血管,一路狰狞地延申向下,没入袖口。
他凝视半晌,眼底闪过了一丝厌恶,而他的指尖也重重压了上去,剑气瞬间四溢,霎时血肉翻飞,那片连着魔气的血肉竟直接被他给割了下去。
他手腕垂下,浓稠的血就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地往下淌,而那血肉模糊的手腕之上,也再难看出魔气的痕迹。
可惜此举只是毁去血肉,待那处重新生长好,魔纹便会再次浮现,但又或许,等到了那时,那些魔气就已经被琉璃骨彻底清除了。
沈鹤之本就失血过多,如今更是轻蹙起了眉。
这一刻,他莫名就想起了云挽,想起了她离开时,在谢玉舟怀中向他望来的一眼。
她那时候的眼神是在担心他吗?
她还会担心他吗?
沈鹤之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很可笑的念头,他想,他若是一直不管身上的伤,若是真的死在了这里,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后悔那时说讨厌他
她会不会不再讨厌他?
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又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一时又觉得他仍受着那股魔气的影响,思绪混沌模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在想什么。
林间竹叶轻晃,他于恍惚间抬头,便见不远处的翠色中站了个少女。
那是苏苏?
她怎么来了?
沈鹤之很混乱,他疑惑地想,她不是受伤了吗?为何不好好在房中休息?
他想唤她,但那称呼滚过舌尖,却最终未能脱口而出,他隐约地觉得,他不该这般唤她。
心脏很突兀地快速跳动了起来,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向她走去。
翠竹一片片倒退,少女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她背对着他,如黑绸般的乌发垂至腰间,而那雪色的腰封则衬得她腰身纤细,令人想将她搂入怀中,极尽疼爱。
沈鹤之突然便生出了一种强烈而莫名的冲动,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他知道与那股魔气有关,可他并不想去克制。
少女听见了脚步声,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
“师兄?”她显然被沈鹤之此时的模样惊了一下,连忙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沈鹤之的视线很模糊,他发现他好像看不清她的脸,可他却又清楚地知道,她便是他此时最想见的人。
在她再次出声前,他已用力将她扯入怀中,急不可耐地咬上了她的唇。
“师兄,你的伤”少女因他的举动而有些慌乱,但又顾及着他的伤,不敢伸手去推他。
沈鹤之能感觉到自己腹部的伤重新裂开了,温热的血又涌了出来,但他却根本不愿停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如此粗暴之人,怀中的少女很快被他推至了一地的竹叶间,所有的遮挡都被撕裂除尽,她不禁惊恐地想向后退,层层叠叠的竹叶便被蹭开,像最轻薄的软纱,浓浅不一的翠色很快散落在发间,又盖上肩膀臂弯,两膝被压开,沉重的力道落下的瞬间,少女惊呼了一声,也终于完全止住,所有的妄想都在这一刻被容纳,沈鹤之也骤然停下,因他已再难寸进分毫,两人只能皆有些痛楚地看着彼此,因着那份陌生而无法轻举妄动。
这是沈鹤之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滋味,比他想象中的更令他着迷,像被心爱之人紧紧地拥抱住,所有的不安和彷徨都得到了慰藉。
他从前总以为,他常年修习无情道,并无这些渴求,所以即使与她定了情,他也并未产生过要对她做什么的想法。可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对她的妄想,从未停止过,早在他尚未转修炼情剑时,他心底便已止不住地描摹起了她的模样。
“不要离开我,不要讨厌我”
沈鹤之一声声地胡乱说着,他也渐渐适应,开始扶起她反复向下落去。
“师兄”她轻唤他,似是有些害怕,却并不知要如何反抗。
这个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姑娘,总是过分地信任依赖他,所以他只要将她搂在怀里,轻轻诱哄她,她便会勉强着自己,将所有力道尽数接下。
沈鹤之觉得自己很过分,可他又没办法不过分,他从未这般满足过,满足到就此死去也心甘情愿。
他再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煎熬,而当那一刻即将到来时,他也进入了一种无法自控的状态,他甚至觉得这片竹林都在随之一同轻轻震动,翠色的长叶簌簌落下,在一阵近乎癫狂的持续中,所有的情绪猛抵至了终点。
“啊啊”
少女的腿无助地轻蹬着,片片竹叶轻落在了她的脚踝和小腿,她仿佛想要挣扎,却最终捧着他的腰全部承接了下来,在那股浓重的气息喷吐而来时,沈鹤之的思绪也终于变得清明。
那层朦胧的雾气渐渐散开,少女的面容也一寸寸映入了他的视线中。
沈鹤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想停下,可那股情绪还未褪去,他仍徘徊在尾韵上,气息也不住喷吐着。
怎么会是她?他怎么能对她
那被他紧搂之人,正是他的师妹。
“哥哥,”少女抬手轻触上他的脸颊,她眸中含着泪,声音轻软,“我不会离开飞泠涧,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露出了惊愕之色,竟就此生出了一种极度强烈的快慰,像是从尾椎猛窜而出,如过电般瞬间麻.痹了他的所有感官,甚至比之前那骤然抵至终点带来的触感更为强烈,令他根本无法抽身。
“云挽”
当沈鹤之艰难地念出了她的名字时,周围的一切竟在顷刻间破碎溃散。
他猛地睁开眼,就见自己此时正坐在竹林中的凉亭里,依靠着一侧的栏杆,不知是何时陷入的昏迷。
而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也仅仅只是一个荒唐的梦。
只是梦吗
可为何即使梦醒了,那份情动也未能散去,魇足到连指尖都在发麻,他甚至无法立即动弹,只能任自己沉浸着,等待着那种感觉慢慢褪去。
在灵气的自发运转下,腹部和腕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此前会流那么多血,本就是因他自我折磨般地故意阻断了灵气自愈的进程,他陷入昏迷后,经脉中的灵气自也开始修复起了那些伤痕。
好半晌,沈鹤之才抬手捂住了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头。
他怎么能做那样的梦?他怎么能在梦中对云挽
沈鹤之知道这一切都与那被转移至他体内的心魔有关,可他还是无法接受。
他此时很清醒,所以也清楚地明白,他在梦中虽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心底深处,其实一直知道她是谁。她与苏苏,根本没有半分相似,他根本就未将她当作旁人
云挽唤他哥哥,可又有哪个哥哥会对自己的妹妹做那种事?
他心中已有挚爱,这般行径又对得起谁?沈鹤之握着无霜剑的手猛地收紧,他生出了一股自厌的情绪,甚至冲动地想一剑将自己斩了。
沉默片刻,他终于使出净尘咒,除去了衣衫上的血迹,起身向竹楼走去。
凌苏苏躺在榻间,她已经醒了,脸色也恢复了许多。
见沈鹤之来了,她立即露出了喜色。
“师兄!”少女想坐起身来,却被沈鹤之止住了。
他靠近后,她便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同。
青年的脸色很苍白,像受了什么伤,但他的唇却格外殷红,眉宇间也透着一股强压着的魇足之气,令他看起来既有些脆弱又莫名带着某种侵略性极强的情动。
而随着他的靠近,凌苏苏也在那股参杂着些许血腥气的冷意中,捕捉到了丝丝缕缕极浅淡的甜韵之气,那似是一抹女子香。
凌苏苏心中一惊,面上却只露出几分关切和担忧,小声问他:“发生什么了吗?”
沈鹤之摇了摇头,他伸手为她拉好被褥,这才突然道:“我们成亲吧。”
凌苏苏愣了愣,笑道:“我们不是本来就要成亲吗?”
“我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第049章 49
云挽因使用了禁术情人咒, 需得被关入思过崖反省三个月。
不过谢玉舟作为管理着思过崖的长老,却并无真的囚禁她的打算,因此她仍可以自行活动, 即使她想偷偷溜出去, 只要不被旁人看见,他也只当不知道了。
云挽倒是很老实, 既犯了错, 她便也守着规矩, 不会主动踏出思过崖。
此处偏僻, 甚至比飞泠涧还要清幽, 且其内灵气浓郁, 是个很合适的清修之地。
云挽心魔已除,但本命剑碎裂带来的伤害却仍未完全恢复, 留在思过崖修行, 反而是个正确的选择。
只是自那日一别后,云挽就再没见过沈鹤之。
他没来找过她,也不知是真的因为她亲口说讨厌他,他便不再来打扰,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云挽没有多想, 更不愿深究,她心中隐隐担忧的只有一件事,她想知道她的心魔是否会对沈鹤之造成影响。
谢玉舟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沈鹤之,她却主动向他打听过, 但谢玉舟永远都一副轻松随意的模样,只说沈鹤之没事, 其他就再不会多谈论。
云挽总觉得谢玉舟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她问不出来, 也不想强求,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师兄将她的心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她总归是不能放任不理,自己逍遥自在的。
于是趁着一日清闲,她偷偷溜出了思过崖,一路跑回了飞泠涧。
飞泠涧因是沈鹤之的住处,是用来“关押”厄骨之地,外围设有大量阵法,防护比禁地浮玉林更为严密,外人轻易无法入内,但云挽身上有可以自由进出的令牌,所以这些禁制倒也不会阻拦她。
云挽虽已做好了不再回飞泠涧的决定,却还没来得及将这令牌还给沈鹤之,沈鹤之或许也忘了,同样并未主动让她归还过。
云挽便忍不住想,她今日来看看沈鹤之的状态如何了,若确定他无恙了,她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将令牌归还,以后再不踏足飞泠涧,也算是彻底与沈鹤之划清界限了。
思绪纷乱间,她穿过了幽萃竹林,可与碧岫楼一同出现在她视线中的,还有那个绑着鹅黄发带的少女。
云挽像是恍然被惊醒了一般,猛地停下了脚步。
少女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她,而是对着紧闭的房门笑盈盈地道:“师兄,别磨蹭了,快出来让我看看,若衣衫不合身,我再拿去改改!”
那声音清脆悦耳,会让人联想到春日里最娇俏亲人的花,而屋门也终于在此时被慢慢推开了。
鲜艳红浪翻滚而来,一道身影便在这片炙烈红霞中一步步走入了云挽的视线里,令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沈鹤之,准确来说是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沈鹤之,而那份浓墨重彩则是她从未见过的。
在这绚丽的映衬之下,他周身的那股冷意好似也烟消云散了。
他的五官看起来那样的艳丽,而他额间的那枚血色剑印更是与这身装扮相得益彰,令他宛若突然出现在这片翠郁之间的妖鬼,带着一种莫名的旖旎和蛊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彻底沦陷。
云挽也的确久久未能移开视线,那被大红衬得格外雪白的皮肤,殷色的唇,漆黑的眼眸,随意垂在肩上的发丝,每一处都带着极强的视觉冲击。
她恍惚间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从前的沈鹤之身上,从未出现过白色以外的其他色彩,因为所有多余的颜色,都会让他的面容变得扰人心神,碍人清修。
可云挽也清晰地明白,他此时这番模样,是为了凌苏苏,而她也不过是无意闯入的外人,才窥见了这从不会属于她的一幕。
青年微蹙着眉,像是有些不习惯,一旁的少女却很快拉起了他的衣袖,用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他。
他被她看得窘迫,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凌苏苏便仰头问他:“师兄可觉得哪里不合身?”
“没有,很合身。”沈鹤之摇头。
凌苏苏忍不住笑了起来:“也难为师兄迁就我,陪着我穿这身大红喜服了,其实能嫁于师兄我便很满足了,这些虚礼我并不在乎。”
云挽下意识收紧了五指,最后又慢慢松开。
沈鹤之本就说过会与凌苏苏结为道侣,这一日总归是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没想到的是,今日竟会如此凑巧,令她恰撞见了他为她试穿喜服。
沈鹤之同样没注意到藏身于翠林之中的云挽,他只是看着凌苏苏,神色认真道:“你从俗世而来,虽如今入了昆仑修行,但从前的观念仍是很难转变的,嫁娶对凡尘女子而言乃是大事,不可随意了之。”
在昆仑墟中,嫁娶其实与俗世的规矩并不相同,双方若想结为道侣,只需举行结契大典,再自愿结下同心契,从此便可心意相通、大道相伴,并不需穿着大红喜服,更不似俗尘那般有着诸多繁文缛节。
可凌苏苏从俗世而来,他便愿以俗世礼节,郑重地迎娶她为妻,这也是他待她的真心。
凌苏苏双颊泛红,她不禁小声道:“师兄怎么总是这般温柔?”
“温柔?”这个词让他眼底闪过了一抹异色,随后他突然拉住了少女的胳膊,正欲说些什么。
可也是在这时,沈鹤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的,皱眉向不远处的幽萃竹林看去。
那处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一根竹竿上,绑了一块令牌。
他抬手一招,令牌就落入了他手中。
此物是可自由进出飞泠涧的通行令,而落入他手中的,正是他当初给云挽的那枚。
沈鹤之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有些吃惊,又莫名茫然。
她刚刚ῳ*就在附近?可她为何不现身?
所以她专门跑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把此物还给他,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沈鹤之几乎抬脚便想去追,却有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得竹叶漫卷,翠林轻晃。
他抬眸望向那片葱郁,突然就有些恍惚,恍惚地想起了那于梦中荒唐的痴缠,想起了那剧烈的摇晃,紧贴在他耳边的痛哼声,和那让他疯狂到失控濡湿包裹
他的脚最终未能迈出,只能任由着那道气息彻底消失在飞泠涧。
他不敢去见她。
“师兄?”凌苏苏的脑袋凑了过来,她好奇地看着沈鹤之掌心的令牌,问道,“此处怎么会有一块令牌?”
沈鹤之摇了摇头,并未解释,只将令牌默默收了起来
云挽回到思过崖时,正值夕阳西落,谢玉舟站在谷口,似是在等她。
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便明白了过来。
他早就知晓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事,也知道她刚刚去了何处,所以这些日子里,他才不愿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他怕她会伤心。
“沈鹤之状态很好,你的心魔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谢玉舟最终拍了拍她的肩,“我看你也挺清闲的,不如我给你个差事吧。”
“思过崖的悬渊地牢知道吧,你隔个两三日便去帮着打扫一次吧。”
打扫地牢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因那地牢虽说是地牢,却并不是真的建在地底的,而是镶在一座悬于半空的陡峭山壁之上。
远远看去,一面悬壁上皆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其中关押着的,则或是犯了大错的太虚剑川弟子,或是一些作恶多端的邪修。
这一间间的牢房皆没有门,只有一道能望见外面的窗户,若想从中离开,也只能顺着窗户爬出,但窗户之外就是万丈悬崖,且此处附近设有限制灵气的阵诀,身处其中的任何人都使用不了灵气,更无法御剑飞行,一不小心便会摔得个粉身碎骨。
因此来此打扫的弟子,也只能在身上捆上特殊的绳索,然后靠着自己体力,一边向上攀爬,一边清洁。
云挽起初还以为谢玉舟将她安排来此,是怕她一个人太消沉,这才给她找了些事做。
但她随着其他执事弟子一同打扫了几次后,才发现这打扫牢房的差事极其锻炼臂力。
不过一月的时间,她挥剑的速度都变快了许多,也难怪如此劳累之事,那些执事堂的弟子反而总抢着来做。
在这一个月中,周晴倒是来探望过她几次。
交谈之中,她也提起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婚事。
“时间就定在两个多月后,”周晴道,“你被关在思过崖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月,两个多月后你能恰好赶上”
她想了想又笑道:“估计沈师兄是故意选的这个日子,专门等着你去观礼呢!”
专门等着她去参加吗
云挽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
周晴便又道:“我以前还道你二人是有情,如今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
“自那日锻剑锋一事后,沈师兄专门处置了好几个背后嚼舌根的人,如今门内都没人敢当众说你坏话了!”
云挽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他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不是有那么几个人总说你是因觊觎沈师兄所以欺辱凌师妹吗?他便专门挑了无涯峰散学的时间,在人最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几人拎出来,一剑一个地给击败了,其中好几人都是凌苏苏的好友,你都不知那日凌苏苏的脸色有多难看可惜你不在场,不知那场面有多大快人心!”
虽说发生了锻剑锋一事,但周晴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凌苏苏,她始终觉得那些人会在背后那般说云挽,就是凌苏苏授意的。
云挽却听得愣怔,她一时变得不确定起来,她想,也许沈鹤之并不是在为她出头,只是不愿听旁人用那种暧昧的口吻,将他二人说到一块去,毕竟他马上就要与凌苏苏成婚了,又怎能忍受自己和旁的女子传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瞎话来。
周晴并不知道云挽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看沈师兄对你这个师妹是真的极好了,若不是已经知晓你心悦之人是小师叔,就凭沈师兄对你这副态度,我都不信你会不对他动心。”
“不过小师叔也不比沈师兄差,沈师兄性子那般冷,一看就知道没有小师叔会疼人。”
周晴双手撑着下巴,皱眉道:“说来沈师兄对凌苏苏其实也挺好的,凌苏苏从俗世而来,他便专门找人定制了的嫁衣,要用俗世之礼迎娶她,现今整个太虚剑川都喜气洋洋的,大家皆等着去凑个热闹呢”
说到此处时,周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云挽,你不也是从俗世来的吗?待到来日你与小师叔成婚时,他是不是也会如此郑重呢?”
云挽沉默了好半天,才有些迷茫地轻声道:“我不知道。”
第050章 50
云挽每隔三日, 就会前往悬渊地牢,同其他弟子一起打扫。
从峭壁之上经过时,她也偶尔会望见那一间间的牢房之中关押着的犯人。
这些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不是疯疯癫癫地说着胡话, 便是成日成日地睡觉,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唯有一个人, 却极为的不同, 也成功地引起了云挽的注意。
那是一名女子, 她穿着一身太虚剑川的雪色门服, 发鬓整洁, 眉目宁静如水。
她总是默默地坐在窗边, 久久地凝望着外面,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若云挽恰从一旁经过, 她便会友好地冲她点头微笑,让云挽觉得很是诧异。
而更令她诧异的是,她发现在此做差事的太虚剑川弟子对此人皆很是尊敬,仿佛根本未将她当作一个犯人对待。
她忍不住找了位师姐打听,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又为何会被关入这处森严的地牢中,可那位师姐却是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愣是没透露出丝毫有用的内容。
云挽并未就此放弃,反而愈发觉得好奇。她开始更加频繁地跑来悬渊地牢打扫, 且每次都选着恰能从这神秘女子面前经过的路径,刻意观察着她。
不知是第几次出现在此人面前后, 这神秘的女子竟主动叫住了她。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是姓祝?”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有几分了然:“你认得我爹?”
女子就露出了一个轻轻柔柔的笑:“你果然是他的女儿。”
在云挽追问之前, 她主动介绍道:“我名阮秋楹,是你父亲的师妹。”
“或者说我亦是谢玉舟的师姐。”
云挽有些吃惊,她只知如今的太虚剑川,加上谢玉舟,一共有四位长老。
她还以为,算上她父亲,他们这一辈应该只有师兄妹五人才对,谢玉舟排行第五,是他们几人的小师弟。
她也从未听谁说过,在谢玉舟上面,竟还有个师姐,甚至还被关入了思过崖的悬渊地牢中,她是干了什么吗?
云挽看着女子恬静的面容,实在想不出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错事。
阮秋楹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便道:“谢玉舟严令禁止了此处弟子将与我有关的事说出去,所以如今的太虚剑川应当已鲜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了,你从旁人那里也打听不出什么的。”
“至于我被关在此处的原因”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蓄着浅笑:“是因为我于十七年前,使用过禁术逆山河,为的是改变过去,复活你的父亲。”
她说得轻描淡写,云挽却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云挽曾长时间泡在藏灵峰阅读典籍,很多秘术禁法她都是有所了解的,禁术逆山河她同样听说过,此法有逆流时空,改变过去之效,但其限制与要求也颇多。
比如此禁术并非能令施术者真正回到过去,它必须固定在一个地点上,也只能洄溯到此地过去的时光。
施术时以镜为引,便可暂时撕开一道时空混乱的画面来。
镜外是现在,镜内是过去,而镜外之人,只能通过与镜中人有限的交互,尝试着对已发生之事做出改变。
且若想施展此术,有一个必须要达成的前提条件,那便是需以五个修行之人的血脉性命为引,向天地山河献祭,以此来实现逆转时空。
也因这苛刻的施术条件,逆山河大部分时候都会失败,并且云挽也从未在相关记载中看到过成功的案例。
更何况这等能改变过去与未来因果之事,若当真成功了,必定会带来极可怕的影响。
想到此,云挽心中不禁惊了一下,望向那神秘女子的神色也带了几分警惕。
若此人是使用了献祭他人的禁术,会被关押在此也是合情合理了,只是她刚刚说她是想通过逆山河来救她父亲?
“所以阮师叔最后还是失败了?”
毕竟她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
阮秋楹的面上,仍是那副轻柔的笑:“我如今是罪人,又如何能当得起师叔这个称呼?”
她生了一副温柔恬静的面孔,一身的白衣又显出几分疏离的清冷与孤高,这般笑起来时,却又让人觉得她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落泪,有种凄楚悲伤之感。
“我的确是失败了,但我所施展的逆山河却成功了,我成功地在你父亲死后,于镜中见到了过去的他”
她轻抿了一下唇,才道:“他既能当上太虚剑川的掌教,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我在做什么,还不等我与他说什么,他就扇了我一巴掌,将我推回了现实。”
“那对于我而言,是我见过他的最后一面,他从未那般严厉地呵斥过我,想来他真的觉得我做错了吧”
“再之后,崔见山就带人赶来,将我捉拿,又关押在了此处。”
云挽生出了一种怪异感,她下意识问道:“阮师叔与我说这些是何意思?”
她仍唤她师叔,阮秋楹倒也没再纠正她,而是不答反问:“你已习得眠雪十六剑了吗?”
云挽点头:“但第十七招和第十八招我并未能领会。”
“那个暂且不急,”阮秋楹顿了顿,转而又问她,“你的眠雪十六剑是谁教你的?谢玉舟还是沈鹤之?”
听她提及沈鹤之,云挽莫名心头一跳,不过她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沈鹤之与谢玉舟关系匪浅,阮秋楹又是谢玉舟的师姐,她怎会不认得他?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沈师兄教的。”
阮秋楹听罢竟沉默了下来,她的目光停在云挽的脸上,像是在思量什么,半晌才突然问道:“你喜欢他。”
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笃定了般地陈述,云挽猛地抬起头,几乎下意识就想去反驳,但对上阮秋楹那盈盈的目光后,那些反驳的话又堵上了喉咙。
她一句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知道即使她说出来了,阮秋楹也不会信,她已经彻底看透了她的心思。
“很吃惊吗?”阮秋楹只是笑了笑,她又露出了那种几乎让人望之潸然泪下的神情,带着浓郁的哀伤,声音也变得很轻,“我怎会看不出来呢?毕竟我也曾是爱慕着师兄的师妹,我又怎会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云挽愕然地看着她,她太震惊了,震惊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阮师叔所爱慕的师兄难道是指崔师叔?”
“怎么可能?”女子摇头,“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我所爱慕之人,正是你父亲,否则我又怎会为了他,不惜使用禁术,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深深地望着云挽,那目光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我师父门下共有六名弟子,大师兄是崔见山,他入门最早,天赋极佳,心性却不足,不堪以重任;二师兄是祝言昂,就是你父亲,他入门后不久,便被推举为了太虚剑川的首席弟子至于我,我排在第五,再往下就只有一个谢玉舟了。”
“我入门之时,师父已有天人五衰之象,因精力不足,只能将我扔给了大师兄崔见山,可他那时一心与祝师兄争夺掌门之位,并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对我也是爱答不理,我一不小心就在修行上出了岔子,差点造成灵气逆流,生出魔气来”
“那次是祝师兄救下了我,我也是自那以后,便被祝师兄带走,跟着他修行学艺,我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我的剑术亦由他所授,我会爱慕他不是合情合理吗?”
云挽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就收紧了几分,这样的故事,几乎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每一个爱慕着师兄的师妹,都有过如此相似的经历?
因被师兄照拂,因得了他的陪伴,便禁不住对他生出依赖,甚至就此沦陷、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
“不过你不必担心,”阮秋楹又道,“我虽爱慕你父亲,却对你和你母亲,并无恶意”
她的目光低垂了下去,长长的眼睫遮出一片阴影:“天魔真正出世的时间,其实并非是在被玄微剑尊斩杀那年,而是更早,早了足足七年。”
“那一年,师父为保昆仑根系,以身祭阵,将天魔困在了炽烈血渊,这才为三宫十二宗争取了七年的喘息时间,而掌教之位则被师父亲手传给了祝师兄。”
“也是在那七年中,名声鹊起的玄微剑尊才钻研出了可对抗天魔的斩魔阵,这才有了后来的玄微剑尊以斩魔剑阵杀天魔于掖星洲一事”
“师父身死时,只将祝师兄叫了过去,我们其他几个弟子只能守在外面,并不知晓师父都与他说了些什么。”
“但自那日起,成为了太虚剑川新任掌教的祝师兄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愈发冷漠,我见到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我知道,因为那时的天魔只是被师父用自己的性命暂时困住,随时都有再次脱困的可能,他便只能用全部的时间去寻找对抗天魔之法,不敢有丝毫松懈。”
“师父将掌门令传给他,便是对他给予厚望,他不能让师父死得不明不白”
“再后来,天魔还是脱困了,他联合其他门派的掌门,一同围剿天魔,那场战役死伤无数,幸得玄微剑尊在最后成功悟出了斩魔剑阵,终是成功将天魔斩杀,可那段析出的厄骨,又成了另一个隐患沈鹤之那孩子,便被祝师兄带回了宗门,收为了弟子。”
云挽听得愣怔,自她拜入太虚剑川后,许是因为此时的宗门是由大长老在打理,又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很少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及她父亲。
沈鹤之亦从未提及过,她只知晓她父亲因沈鹤之身怀厄骨,对他并不亲近,两人只担着个师徒的名分,实则并无太多师徒情谊。
她也知道谢玉舟因拜入师门时年纪太小,他尚未记事时,他的师父便羽化,他便一直跟在她父亲身边学艺,是与沈鹤之一同长大的,可他也不知顾及着什么,同样未与她说过太多。
父亲在云挽的印象里,向来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从前恨过他,后来知晓他只是死得太早,并非当真抛弃了她与母亲,便也不再恨他了,却也从未对他生出过亲近之心。
祝言昂这三个字,对云挽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意义不大的符号罢了,并不会令她产生任何波澜,所以她从未想过,她竟会有一天,听到有人这样细细为她讲述,她父亲的故事。
阮秋楹还在轻声说着:“自师父死后,祝师兄就再未为自己活过,他的一生都在为斩魔而努力着。”
“我知道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根本没有闲心去为自己考虑,可我也曾生出过绮念,痴心妄想着,以为我既作为师妹在他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又帮我护我,也许对我亦是有一份真心的”
“于是我便藏着心中的感情,尽力地帮着他,帮着他一同寻找真正的除魔之法,我想帮他一起去承担这份责任,既因我亦是太虚剑川的弟子,本该继承师父的遗愿;也因我那时总以为着,也许等到他真正消除厄骨之后,等到他再不为天魔担忧之时,他便也能真正面回应我的感情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云挽却突然生出了一种惊悸之感,曾几何时,她也生出过这样的想法,对于阮秋楹的那份哀伤与无奈,她几乎能够感同身受。
“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她下意识问着,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醒什么似的,又或者,她想知道的那个后来,并不是阮秋楹的后来,而是她自己的。
“后来?”阮秋楹抬眸再次看向了云挽,“后来,祝师兄就遇上了你的母亲。”
“那年他刚自创出眠雪十六剑,又听闻一处秘境中可能有消除厄骨的线索,便独自闯了去。”
“可惜秘境中有大量的上古阵法,他在其中重伤失踪”
阮秋楹讲述到此时,云挽的心脏突然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他失踪了整整三年,我也找了他三年,待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凡间,他那时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并且已有妻儿”
“我自入门起,便跟在祝师兄身旁,见过他曾作为太虚剑川首席弟子时的意气风发;见过师父死时他的伤心欲绝;也见过他当掌门时的冷静自持我以为在他彻底放下他身上的责任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我错了”
一滴泪从阮秋楹的眼角滑落,她的脸上却带着很淡的笑,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一种无奈和哀婉:“他很爱你的母亲,我从未见过他对谁那般温柔地笑过。”
“我也曾生出过一些自艾怨恨之情,我想着,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能为了个凡人女子如此蹉跎?他不喜欢我没关系,可他怎么能”
“但我也明白,你的母亲,便是在他重伤时,救起他之人;是曾在他最艰难时,陪伴照顾他之人,我该感谢她才对又怎能去怨恨她?”
“师兄亦对我有恩,他能觅得所爱,我自当祝福他的”
“我亲自唤醒了祝师兄的记忆,他却并未因此想要抛弃你们母女,他将掌门令留给了你母亲作为信物,与我一同回到了昆仑墟,想待处理好太虚剑川内的事务后,再将你们母女接来”
“只是,他最后也未能等到那一天”
云挽听得愣怔。
“原来是这样吗?”她喃喃说着,百种滋味也随之涌上心头,她未曾想过,阮秋楹所经历之事,竟会与她如此相似,相似到令她几乎想要落泪。
她的师兄也即将与旁人成婚,而他心中所爱,同样是在他最痛苦艰难之时,陪伴在他身边之人。
她与他,是真真正正地错过了,她又怨得了谁呢?
云挽看着阮秋楹,不禁又问:“不知我父亲,到底是如何身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