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想起了从前的一切, 不过她不是一下子全想起来的。
在她闯入飞泠涧之巅的闭关室,看到了画像和牌位时,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 她想不通为什么, 甚至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她自幼生活在掖星洲,受谢姨和扶叔的照顾, 又有燕少慈这个玩伴, 她从未想过, 自己的一生, 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活着, 竟只是为了成为另一个人。
不久之前,她还曾安慰燕少慈, 如今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云挽觉得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因此她做出的第一个选择就是逃避。
她跑出了太虚剑川,又将沈鹤之赠予她的那枚白玉发簪丢弃,她不想再见到他们, 可她还是恐惧,这份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一份难过与委屈。
她茫然地四处游荡,却恰闯入了一处邪修肆虐的城镇。
几乎未做犹豫,她便出剑了, 那凶戾的邪修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得救的之人感激涕零地跪拜感谢她,又小心地询问她的名字, 她便是在那时突然被惊醒了。
离开了太虚剑川,遇见了陌生的人, 就再无人认得她,她不该被困在“自己到底是谁”的痛苦之中。
她是谁,只能被她自己赋予意义。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凭着心意南下,一路斩妖除魔,仿佛下意识般地向魔域归墟海而去。
旁人问起她的名字,她不曾避讳;有人认出她的剑,她也不做掩饰。
云挽其实一直知道,她对魔有着一种强烈的厌恶,而在这一次次地挥剑之下,一些零星破碎的记忆也从她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想起了幼时母亲为她梳头的光景;想起了被虞惊意接到昆仑墟,一步步攀上登仙路的艰辛;想起了第一次握剑时的喜悦;想起了她的女儿;也想起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挥剑斩出换命阵时的决绝
当那一幕幕的画面完成拼凑在一起时,她终是泪流满面,也彻底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云挽靠着石壁而坐,她反复擦拭着锋利的剑刃,整个人都陷在一份安静之中,很快,她动作一顿,偏头向身旁看去。
陷入昏迷的青年突然蹙起了眉头,于是他额间那道鲜艳流淌的赤红剑印也变得格外深刻。
细密的冷汗冒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云挽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剑,将手指压入了他的眉心,再缓缓输入灵气。
此处凶冢刚形成,规模不算大,她急匆匆闯进来后,便直奔魔脉眼,想用斩魔剑将魔气控制住,令凶冢不至于扩张,谁知沈鹤之竟突然冒了出来,还打断了她的剑招,将那些扩散而出的魔气吸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魔气是无法被轻易消除的,尤其是这种来自于魔脉眼的魔气,若非这种顽固的特性,凶冢也不至于令整个昆仑都头痛。
沈鹤之身怀琉璃骨,琉璃骨又是不多的可以消化魔气的灵宝,所以他用自己的身体硬接魔气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如此大量的魔气突然涌入,若一个不好,他说不定会当场暴毙
云挽垂眸看着他的面容,心中一时涌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既已想起了过去,她自也明白了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再看到沈鹤之
出神间,青年睁开了眼,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下意识想将手收回来,他却已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神色先是有些焦急,随后又满是茫然,但在云挽平静的目光中,那些情绪最后都慢慢褪却,转为了一种无声的死寂。
他的师妹已想起了过去,他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她,也不知算不算是得偿所愿,可她并未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亦未有任何委屈痛苦,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过去的那些轻飘飘的,早被风彻底吹散了。
她未被从前的任何困住,这个反应出乎了沈鹤之预料,却又让他觉得,这样便是最好的。
只是他仍不免有些失落,这份失落让他的呼吸略显不畅,剑气也再次变得失控,体内的灵气与还未消化的魔气彼此抗争,带来强烈的疼痛,沈鹤之紧抿着唇,一寸寸松开了手,低声道:“冒犯了。”
云挽没接话,她既没主动提及从前,亦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她只是徒自收起了剑,站起身来:“既然你醒了,我便不在此处守着了,我追来此本就是因见到有幼童被妖兽掳走,现在该去救人了。”
沈鹤之连忙抓起身旁的剑,也强撑着起身:“我与你一同去。”
云挽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淡,也没有阻拦。
“燕少慈失踪了,螭龙链也断了,应是与戮心有关,”沈鹤之道,“我来寻你,是怕、是怕戮心是有什么阴谋”
因他伤得实在算不得轻,说起话来也难得气息不稳:“即使你不想回太虚剑川,也要提防着戮心再有什么动作。”
云挽始终未接言,沉默了好半晌才突然问他:“若我不想回去,你是不是也不准备走了。”
她的语气很淡,沈鹤之却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刻薄,不过他并不介意她刻薄于他。
“我不会走。”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若见到我心烦,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只要让他在她身边护着她,怎样都好,他会一直跟着她,直到他死。
云挽却轻声说了一句:“我见到你并不会觉得心烦。”
她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这般略有些意味不明的措辞,倒不会让他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她还对他旧情难忘。
沈鹤之自嘲地笑了笑,又觉得这是他合该受的惩罚。
穿过灰沉沉的雾气,前路出现了长长的石梯,凶冢之内难以御空,云挽便率先一步迈了上去。
她是赶着去救人的,脚步不慢,沈鹤之气息未平,心绪又起伏波澜,便走得有些吃力。
他眼前一阵阵模糊发黑,望着她走在前方的背影时,竟恍惚间觉得此时的一幕是那样的熟悉。
他们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少女带着不安与忐忑,走在寂静无人的登仙路上,她不时回头向他看来,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底却带着一种交织着警惕与想要向他求助的矛盾情绪,令他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那时的他怎能想到,后来的他们会经历那么多事,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只是瞬间的恍惚,沈鹤之就又回过了神来,那些恍如昨日的记忆也好似变得更加遥远,遥远到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
他一步步跟着她,心间蔓延中一种酸麻又苦涩的疼痛,她却一次都没回头。
走了许久,云挽突兀开口:“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仍是那样淡,好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沈鹤之轻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是吗?”她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
“嗯很好。”
没什么比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他更好的了,她可以向前走,可以拥有新的人生,甚至可以与旁人相爱。
她又问他:“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会先杀戮心,待他死后,我不会再纠缠你,”沈鹤之咽下翻涌的血气,“厄骨之事,你无需操心,我会来管,你想回太虚剑川就回;不想回去,亦可随意去做你想做之事。”
他不会强行将她拉回那个充满痛苦的过去,他不想强迫她,更不愿凭私心将她占有,即使他这一生都注定会被困在原地。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妙安。
就算她已完全不在乎他,他也希望她还能念着妙安。
云挽突然回头看向了他,这也是她这一路来第一次回头。
沈鹤之视线模糊,他就见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红,他忙蹙眉仔细看去,又发现那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也是,她又何必因他的话而落泪呢
云挽什么也没说,只重新转回了头,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到了。
掳走村中幼童的妖兽,是受了魔气影响的玉面蜘蛛,这种妖兽喜食活物,却并不会将抓来的猎物立马吃掉,而是先用蛛丝包裹,晾个七八日才会进食。
也是因此,云挽才未太过焦急。
此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是一片用蛛丝构造而出的巢穴,那只巨大的玉面蜘蛛正匍匐在最顶端歇息,它并未发现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
在它身旁,悬吊着一颗用蛛丝包裹着的虫茧,云挽一眼扫去,便探知到了其内幼童的气息。
这玉面蜘蛛在她眼里实在不够看的,这次沈鹤之也没再抢着出头,甚至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云挽旋身而起,手起剑落,那玉面蜘蛛就应声被斩成了两截。
她再一剑斩出,一旁的虫茧也随之破碎,包裹在内的幼童滑落而出。
那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女童,云挽一手搂过之后,她就惊恐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云挽难得有些无措,沈鹤之却主动伸出了手,道:“把孩子给我吧。”
云挽只犹豫了一下,就将孩子递了过去,随后她吃惊地发现,沈鹤之抱起孩子来竟相当熟练,甚至那幼小的婴儿很快便被他安抚了情绪,在他臂弯间沉沉睡去,不再哭闹。
她愣怔地看着他,又迅速反应过来,妙安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是沈鹤之一直陪伴照顾着她,他的确应是很会照顾孩子的
这个认知让云挽眼眶发酸,她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的师兄怀抱着他们的女儿时的模样,但当沈鹤之再次看向他时,她却又压下了这些情绪,移开视线,涩声道:“我们快些离开吧。”
凶冢不大,出口也不算难找,两人彻底走出山林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村长带着他一家子,焦急地等在村口,来回徘徊着。
云挽率先向前去,村长远远看见她,终是露出喜色。
他连忙道:“仙师您可总算出来了。”
说着,他又提醒道:“您进入山林后,还有一位仙师来寻您”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跟在云挽身后的沈鹤之,和沈鹤之抱在怀里的孩子。
那小幼童是村长的孙女,他见状险些喜极而泣。
沈鹤之正将孩子递给她的母亲时,便听云挽轻“嗯”了一声道:“他是我夫君。”
很平常的一句话,平常到好似只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沈鹤之却猛地僵住,他再无暇顾及其他,几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云挽。
村长一家子听她这般说,除了道些感恩戴德的话,竟还参杂了几句祝福,什么“金童玉女”、“百年好合”之类的,云挽也都一一笑着应下了。
直至村长一家被云挽劝走,沈鹤之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始终回不过神来。
云挽偏头望向了他。
“师兄”
这还是两人重逢后,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唤他,时间好似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很久以前,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却又物是人非、伤痕累累。
这一次,他终是看清楚了,她的眼眶的确泛着红,那望向他的目光也绝不算平静。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鹤之已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抱得很紧,臂膀紧紧困着她的肩,紧到仿佛只要稍一松懈,她便会再次消失。
无声的疼痛与委屈,蔓延在这个沉默的拥抱中,而当云挽抬起胳膊想环住他时,她竟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在凶冢之中一次性吸入大量魔气,又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他的确伤得很重。
第132章 132
沈鹤之陷入了昏迷, 却仍努力想维持一份清明,他很害怕,害怕身旁之人会再次消失。
浑浑噩噩间, 他似是被她扶至了榻上, 他忍不住紧攥住了她的手,分毫也不愿松开。
清淡的甜香笼在床帐之内, 又充斥在他的鼻腔, 他终是觉得安心, 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像是睡了很久, 待沈鹤之再睁眼时, 窗外的天已彻底暗了, 屋内烛火摇晃,倒还算明亮。
依在他身侧的少女, 一只手被他牵着, 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枚玉简,看得很是专注。
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后,她放下玉简,垂眸看来。
丝丝缕缕的乌发从她的鬓角垂落,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带着沁凉的酥痒,令沈鹤之有些恍惚。
四目相对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灯火暖黄,他竟疑心起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他嘴唇动了动:“我还以为”
“什么?”她的神情其实称得上温柔, 却又清淡冷静得带着强烈的疏离感,沈鹤之便有些患得患失地急迫。
他得寸进尺地想要与她更加亲密, 奢望着她能对他再热情些,可又束手束脚地不敢上前, 似是一颗摆在面前的糖,既迫切地想含入唇齿间品尝,想咬碎了更深地咀嚼,却又害怕咽得太快,到最后品不出滋味。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也是因此,在凶冢再见到她时,他才生怕自己冒犯到她。
即使从前的错过只是误会,她也没道理一直为他停留。
“我”云挽顿了一下,又像是踌躇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并未想过要与你分开。”
她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叙述了一件小事,却轻易地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澜,沈鹤之的眼神愈发炙热,他紧盯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云挽被他看了一会儿,便默默垂下了视线。
两人再见面后,沈鹤之虽始终克制着,却并未隐藏情绪,那份压抑在平静之下的爱意,她是能清晰感觉到的,又或者,他在她面前,大概是没办法隐藏情绪的,否则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冲动地挡在她面前,不管不顾地将那些魔气全吸入身体中,仿佛是在急着找死似的。
若是放在许多年前,云挽觉得,她应当会很高兴
眼前这个人,她从前深爱到不能自已,即使到了此时,她亦不得不承认,她是爱他的,甚至仅只是看着他的面容,她心底都会生出丝丝缕缕的悸动。
她看到他,又怎会觉得心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甚至亲自历了一遍死亡,过往的浓墨重彩,便好似都蒙上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而他们之间,也仿佛横亘着一道无形的沟壑,那不是一道普通的、可以轻易跨过的沟壑,而是一道深深的、狰狞的伤疤,干涸的血迹是最痛苦的过往,是充满遗憾的擦身而过,所以这份爱意带来的甜蜜,也参杂着疼痛难忍的滋味,越是靠近,便疼得愈发厉害。
也是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才始终冷淡,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他热情,她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去回应这份感情的能力。
若是想靠近他,便需亲手将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或许正如他所认为的那般,若她完全不在乎他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可是,那道伤疤太深了,其内再不可能生出新的血肉她怎么舍得放手。
更何况,他也爱她,她怎么能放过他?她不想要什么新生,她只想他陪着她,一直陪着她,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
云挽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怨恨,她亦不觉得他们所经历的这些,是沈鹤之的错。
她不怪他,也很难去怪他,从前的蹉跎,是因为移情蛊,甚至他那时会中移情蛊,落入旁人的圈套,也是为赶去救她,那段过往,本就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她还不至于因此而迁怒他。
但是,她想,她应是委屈的她很委屈。
委屈到心底好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唯有向他索取,才能稍得以慰藉,可不管怎么索取,那份强烈的缺失感仍难以消除。
她总觉得还不够。
“师兄,你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吧。”
这话让沈鹤之露出了轻微的愕然之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若我不主动,你是不是打算放弃我了,即使看着我与旁人结为道侣,你也无所谓是吗?”
她看着他,还是那样冷淡,毕竟那份委屈,她根本不知该从何与他诉说,她自己亦不敢去细细琢磨。
“你其实也没有非我不可,又何必做出这副深情的模样?”
话音未落,云挽只觉腰间一紧,她惊了一下,下意识将手抵在了沈鹤之的胸膛上,他却已翻身压下,将她困在了臂膀之间。
纱帐晃了晃,烛火被风拂得跳动,云挽的呼吸也随之起伏了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定定望着咫尺间的这张面容,那双漆黑的眼眸被暖黄的火光映得有些炽热,再没了印象中的那份清冷平静。
“你难道以为,我对你没有占有欲吗?”他同样看着她,“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若你已经不再爱我,甚至、甚至爱上了旁人,”他的声音变得酸涩,“难不成我要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强行留在身边?”
“我难道要为了自己的私心,看着你痛苦吗?”
此时的沈鹤之,实在有些陌生,云挽觉得,她好似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又或许不是,他从前深爱有苏濯灵时,不也是如此模样吗?
这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云挽心中一痛,她知道她其实不该这么想,那时的沈鹤之是因中了移情蛊,他那份被转移的爱意,本就该是属于她的,他真正爱的人,本来就是她。
可是她太委屈了。
她眼眶发红,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沈鹤之却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再次看向他。
她眼底的情绪令他心间一痛,他哑声道:“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云挽的嘴唇轻动,她刚想说些什么,沈鹤之却低头将所有声音都吞了下去。
他在吻她,密不透风到她根本无处闪躲,她每每想要出声,都会令他愈深地吻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浓烈的爱意。
极近的呼吸声,紧压在胸口的心跳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冷冽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云挽一时有些茫然,又莫名有些慌乱,她隐隐觉得满足,可那份情绪的深处,却又带着份令她不敢过度沉浸的惊悸。
这是她想要的吗?还是说,她仍觉得不够?
她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回应他的,但她并不是在吻他,而是一种疯狂的撕咬吞咽,像是被突然激发的、极度强烈的食欲。
她甚至翻身将他压下,乌黑的发丝如绸缎般垂下,将两人笼在其中,血气在呼吸间蔓延,带着闷闷的疼痛。
沈鹤之并未放开她,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亲吻得愈发温柔,直至她抽噎着松开了他,他才慢慢抬手,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的唇早被咬得红肿,渗着丝丝缕缕的血,像涂抹着最艳丽的口脂。
泪水一滴滴砸在他的脸颊上,他搂住了她的肩,将她重新圈入怀中,少女便埋在他的颈窝中,不住哽咽。
他想说,他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可话到嘴边,又令他觉得太过苍白,他便重新托起了她的脸颊,再次吻住了她。
不断收紧的怀抱,反反复复的亲吻,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却仍是不够的。
衣领松散,少女的五指压入,轻抚上了他胸膛之上那ῳ*一道道的月牙形伤疤,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很快再次翻身覆了上去。
后来,烛火燃尽,两人在沉寂的夜色中紧紧相拥,呼吸稍分离片刻,便又吻到了一处,仿佛互相舔舐着伤口,甜蜜又疼痛。
沈鹤之紧紧搂着怀中之人,若此时的一切只是梦,他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他的师妹满身伤痕,他想用最浓烈的爱意浇灌抚慰,他想努力再多爱她一些
天蒙蒙亮时,云挽慢吞吞地醒了过来。
眼前是古朴地床帐,这几日她一直住在这座村庄中,守着那处刚形成的凶冢,伺机做着准备,所以这一幕于她而言倒算不得陌生。
只是昨日发生的事
她的嘴唇似隐隐发着麻,她便下意识向身旁伸手,床榻上却并没有第二个人。
她偏过头去,便在不远处的书桌旁,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师兄”她唤了他一声,并未掩饰语气中的不满。
沈鹤之没回头,却很认真地与她解释了起来:“此处凶冢之事,我已通知了附近的宗门,住在这里的凡人太多了,我便想着绘制一些抑制魔气的符箓给他们,也好在凶冢被接管之前,让他们稍有些抵御魔气的能力。”
所以他现在是在绘符。
倒是想得周全
她坐起身来道:“你不问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沈鹤之轻“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横竖他会一直跟着她,不管她想做什么都没关系。
“我想去鬼市蜃楼,”云挽道,“我既已经回来了,是该去见见楼前辈的。”
沈鹤之沉默了片刻,又问她:“你要对付戮心吗?”
“是,”云挽没有否认,“我还要想想该怎么处理厄骨。”
沈鹤之没再说话,他其实还想问她,问她难道还打算用斩魔剑对抗厄骨吗?难道还要牺牲自己吗?
可他又不知该如何问,他从来不愿强迫她什么,这世上唯有她能使出斩魔剑,若她当真做出了那个选择,他只愿与她共同赴死。
云挽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已赤脚下地,走至了他身后,又越过他的肩,看着他用朱砂一笔一划地绘符。
这一幕亦是熟悉的,毕竟他是她的师兄,她从前便是被他带着入道的,她的符箓之术自也是跟他学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般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绘符。
他那时的动作很慢,一步步地给她做着演示,还时不时与她讲解着其中的要领。
想来那时的两人,都未料到他们会变成如今这般,更未料到他们会经历这么多的蹉跎
想起从前,云挽竟有些恍惚,仿佛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再次回到了那时,回到了那个略有些愁苦的少年时。
她想不起那时的她是否已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但从前做他师妹的那些年,她是真心喜欢着他,亦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他,更想象不出,他们有一日会如昨晚那般亲吻彼此。
云挽俯身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背上,下巴更是压在他的肩上,轻蹭着他的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鹤之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笔的手也猛地一抖,一滴朱墨滴下,污了下方的黄纸。
云挽见状不禁笑了起来,她想起他第一次教她绘符时,便神情认真地告诉她,绘符需凝神静气,一旦神移气泻,就会瞬间前功尽弃。
她初学之时,修为不够,定力不足,他一与她说话,她便会污了笔下的纸,他倒也不会指责她,只有些无奈地教她敛神静息。
她那时还在心中暗暗和自己较真,纳闷地想着,也不知师兄是怎么做到的,竟能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绘符。
如今她倒也算见到了他心神紊乱的模样。
沈鹤之将那张被污了的黄纸掀开,又换了一张,下笔的动作却明显变慢了。
他自幼修习无情道,在凝神静气这方面还真没怎么为难过,他还是第一次觉得绘符竟是这么难的事,凝聚而起的注意总不自觉放在身后之人身上。
那副紧贴着他的身体是那般的柔软,即使昨晚被他搂了一夜,他仍觉得不知足
又一张黄纸作废,沈鹤之抿唇再换一张。
看着他这副因自己而心神动荡,又强做镇定的模样,云挽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她靠在他背上,就那样看着他慢吞吞地绘符。
好似过了很久,沈鹤之才终于将最后一张黄纸用完。
“报废了三张。”云挽在他身后这般说道。
这对于沈鹤之而言还是头一次。
他将笔放下,拉过云挽的胳膊,转过身来,将她环在臂弯间看着她。
少女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衣裳,领口亦有些松散,白衣之下透着隐隐的肤色,乌发披开,又从肩头垂落,将她的面庞衬得愈发白净圆润。
这副未做任何修饰的模样,竟透着些许稚气,沈鹤之突然便想起来,云挽这具重获新生的身体,好像比妙安还要小上几岁。
他也没脾气了,甚至只是这般看着她,他心中就又生出了些难抑的喜悦。
他的食指轻轻在她眉心点了一下,指腹上的朱砂便蹭了上去,那一抹赤红亦将她的五官映得更加浓艳娇媚,这是一种鲜少出现在云挽身上的气质。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显然并不知道他于她额间留下的那抹朱色。
沈鹤之干脆将她横抱了起来,再次将她压在榻上,俯身想去吻她,云挽却偏头躲开了。
“躲什么?”他轻咬她的耳垂,“准燕少慈亲你,不准我亲?”
云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地看向了沈鹤之。
他的眼神和口吻竟显出了些许幼稚,是一种在他身上从未有过的情绪,甚至隐隐带着几分难得的少年气。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他又咬了她一口,“以为我不会吃醋?”
云挽的目光微微闪烁:“我只是不知道你看到了。”
这话让沈鹤之的呼吸一下子变重了,他抿唇紧盯着她,像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地问她:“你真的喜欢过他吗?”
“也不是,”前一句让他松了口气,后一句却是,“那时候我只是把他当哥哥”
“哥哥,”沈鹤之咬牙切齿,“你的哥哥,不是我吗?”
云挽有些疑惑,又有些新奇,她奇怪地看着沈鹤之:“你还真吃醋了?我只是将他当哥哥都不行吗?”
“燕少慈虽然和有苏濯灵牵扯不清,但他这一世其实对我挺好的,我与他亦有几分情谊在,他突然携厄骨失踪或许是有什么隐情”
后面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沈鹤之已堵住了她的唇。
这话他实在听不得,尤其是在已经确定了她心意后。
第133章 133
太腻了, 腻到云挽都有些受不了了,她从未想过,她的师兄竟会如此黏人。
既已决定要去鬼市蜃楼, 二人自没在那处村庄再做停留。
一路上, 沈鹤之的目光基本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甚至在无人注意时, 他还常得寸进尺地凑过来亲她, 有时是亲在脸颊上, 有时又轻轻研磨她的唇, 皆是一触即离, 待她瞪着眼睛看向他时, 他已恢复了平常模样,仍是白衣执剑的端方剑君, 让云挽也没了脾气。
若要论起来, 从前的沈鹤之被关在太虚剑川,后来螭龙链虽断裂了,他又身中移情蛊,云挽唯一一次与他共同出游,还是在归墟海那次, 那时又实在算不得是正经相处,所以如今这般,她既觉得新奇,又生出几分异样,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现在与沈鹤之, 是可以算作是夫妻,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他会想亲近她,她也能够理解。
更何况,她心底深处,其实并不讨厌他的亲昵。
但云挽还是说了一句气话:“你与有苏濯灵一起时,也是这般吗?”
这话杀伤力很强,刺得沈鹤之眼底都露出了几分受伤之色。
他不知要如何解释,又怕越描越黑,最后竟道:“我只与你双修过,只亲过你,连元阳都给你了,我怎么可能”
云挽打断了他的话,这种私密之事,是可以这般大咧咧地说出来的吗?
鬼市蜃楼已沉寂许久,在楼招澜将一身修为给了云挽后,她便将这处交易集市彻底关闭了,为的自然是不与戮心正面对上。
云挽想进入其中,也需提前与楼招澜联系。
楼招澜通过传音石得知了她的近况后很是欣喜,云挽却有一个暗中的打算,她想对付戮心,所以希望楼招澜可以给她提供一些帮助,她想说服楼招澜重开鬼市,将戮心引来。
以戮心与楼招澜的恩怨,他是必定会出现的。
只是楼前辈的修为已经到了她身上,她想以鬼市引戮心而来,这未免容易让楼前辈觉得她是在拿人家的性命当作诱饵,兹事体大,所以还是当面商量比较好,若楼前辈明显不愿,她自不会逼迫。
至于燕少慈。
云挽将止戈剑拔了出来,她手指轻点在剑刃上,一道灵气就飘散而出,很快形成了一道人影。
芙蓉一现身,就看到了沈鹤之,他表情有点尴尬:“你俩还一起的啊?”
沈鹤之微扬眉,也略显吃惊。
云挽倒是解释了起来:“芙蓉是被谢姨和扶叔合力封印入止戈剑的,他如今已是止戈剑的剑灵,因其本身与天魔同源,所以可增强斩魔剑阵的威力,只是之前我未恢复记忆,所以他也没办法现身。”
这番解释却让沈鹤之神色微沉,斩魔剑阵,那是需耗尽一身精血才能施展出的招式,即使他已明确了会永远追随云挽,心底却仍是抵触的。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芙蓉倒是笑眯眯的:“我本身就是从厄骨之中分离而出的,对于厄骨的气息相当敏锐,一旦它靠近,我必能察觉出来。”
甚至于现在,他都能隐隐感觉到厄骨的气息,若朝着那个方向寻找追寻,定可以找到厄骨的踪迹。
云挽便是打算用他来对付燕少慈。
“我不知道燕少慈为何会突然携厄骨逃离,但如果他有什么不轨之心,我必不会放过他。”
止戈剑收回剑鞘后,芙蓉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沈鹤之轻“嗯”了一声,面上仍忧心忡忡。
夜幕降临之前,两人住进了附近城镇的客栈中,只待明日到来,他们便可如事先与楼招澜约定好的那般,进入鬼市蜃楼了。
这处城镇不大,今夜却格外热闹,街道上有不少闲逛的散修,云挽和沈鹤之走在其中,并不算惹眼。
云挽隐约觉得奇怪,她刻意留神观察了一下,就听到了他们三三两两的谈话。
“鬼市蜃楼好些年没开了,也不知这次能不能在里面淘到什么宝贝”
“之前听到些说法,说是那位经营鬼市蜃楼的前辈闭关了,她如今又重开集市,说不定是功法大成”
云挽吓了一跳,她一回客栈,就急急忙忙地开始与楼招澜联系。
“你问我为什么要重开鬼市蜃楼啊,”楼招澜笑嘻嘻的,“你和沈鹤之过来,不就是想用鬼市蜃楼引戮心来吗?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你的打算?”
“那也要等我们先商量好了再说,”云挽有些急,“戮心向来狡猾,谁知他会不会再做些什么?”
“有什么好商量的,”楼招澜不以为意,“你难不成还想布置个天罗地网来抓他?”
她道:“我对戮心算是很了解了,我就这么说吧,你越是犹豫,破绽就越多,他能发现的疑点也越多,对付他,就得快狠准!”
“再说了,有你和沈鹤之那臭小子在,我倒还不至于担心我的人身安全,你们俩难不成还能看着我落到戮心手里不成?”
云挽的表情很严肃,楼招澜继续笑道:“鬼市蜃楼明日傍晚会开启,你们俩明天上午过来,咱们还是有些时间再商量商量对策的,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楼招澜语气轻松,云挽却能听出她话语中的杀气。
她离开的时间太长了,许多事在这些年里都被耽搁了下来,她知道楼前辈等不及了,她又何尝不心急?
她与沈鹤之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会经历那些蹉跎,皆是戮心造成的,她比谁都想将他碎尸万断。
她不是一个会沉浸在仇恨之中的人,但戮心,的确是她的仇人。
她与戮心之间,亦或是说,他们与戮心之间,是必有一战的。
云挽原本还有些犹豫,如今得了楼招澜的支持后,她下意识就收紧了拳头。
这一战,的确不该再拖了。
放下传音石时,云挽的神情仍有些紧绷。
沈鹤之安慰她:“我从前与戮心交过手,虽始终未能明确探清他的全部实力,但我亦能看出他是有些忌惮我的,如今我们联手,总不至于让他跑了。”
“戮心太狡猾了。”
不仅是狡猾,甚至是阴险,是一种让人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便禁不住全身发冷的狠毒。
云挽道:“我们必须要再谨慎一些,绝不能再落入他的圈套。”
当年的他们就是太年轻,也太大意,才被他耍得团团转。
纵使有苏濯灵再可恶,她如今也已掀不起什么浪花了,戮心却仍是危险的,分明当初的一切都是他策划而出,他现在倒安心地躲在幕后,躲过了所有的制裁。
沈鹤之显然也想起了从前的事,他忍不住将云挽环入了怀中,紧紧拥着她。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道:“你会回太虚剑川吗?”
云挽目光微动,她反问他:“我不回太虚剑川,又能去哪?”
那环着她的臂膀又收紧了几分,沈鹤之眼底露出些许笑意:“从鬼市蜃楼离开后,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云挽点头,她又轻声道:“我想见妙安了”
这个话题好似有些沉重,沈鹤之将她搂在怀里,故作轻松道:“回去之后,我们便结契吧,妙安前些日子还在怪我,怪我要眼睁睁看着她的娘和别人跑了。”
云挽曲起手指,竟有些紧张:“她是怎么说我的。”
“你还怕她不喜欢你吗?”沈鹤之道,“妙安早知道你的身份了,她可是恨不得天天跟你待在一块的。”
云挽“嗯”了一声,没再接言,沈鹤之却发现胸口隐隐有些湿润。
她哭了
沈鹤之心底酸涩又疼痛,他托起她的脸颊,先是吻干她的泪痕,又慢慢含住了她的唇。
他今日吻了她很多次,却都不如这次这般温柔缱绻。
亲吻片刻,云挽又忍不住主动来咬他,她咬得很重,像是唯有这般才能发泄心底那些崩溃的情绪,直至他锁骨颈间皆是渗着血丝的红痕时,她才有些哽咽地停下。
那一寸寸的刺痛感很尖锐,却令沈鹤之莫名沉溺其中。
“从前不知你这么喜欢咬人。”他的语气中透着爱怜。
“因为你就知道欺负我。”
少女声音轻细,带着淡淡的哭腔,竟好似在同他撒娇。
沈鹤之没有欺负过云挽,可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的师妹是从来不会与他撒娇的,她总是坚强得过分,将所有委屈独自咽下,连哭都不愿被他撞见。
沈鹤之抱着她,只觉得一颗心酸涩又柔软。
“都怪我,”他应她,“都是我不好。”
沈鹤之用沾湿的帕子轻轻擦拭她哭花的脸颊,又将她的发簪取下,褪下她的外衫。
他用梳子将她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梳得整齐,动作很是轻柔。
待他将烛火熄灭,在她身旁躺下后,云挽便翻过身来,侧身抱住他的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也不住往他怀中钻,极尽依赖。
沈鹤之的呼吸一时有些乱,他知晓重逢之后,云挽对他始终有些别扭,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觉得,若他现在想对她做什么,她应是不会拒绝的。
臂弯间的身体格外柔软,因为他的师妹总会在面对他时,收起所有棱角,松散的领口轻贴着他,只需探手拽开,她便会在他怀中不着寸缕
思绪被及时止住,他仍只是抱着她,并未有任何逾越的行为。
他压下起伏的呼吸,对她道:“睡吧。”
现在还不合适,他们重逢不久,她的情绪一直有些不稳定,虽然面上总是云淡风轻,但他知道,那些伤口是不会那么快愈合的。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过于轻浮的触碰,都可能对她造成第二次伤害。
他不能再让她难过了。
“哥哥”
云挽突然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沈鹤之目光动了动,垂眸看向她。
“其实,”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若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我是不会想和你生孩子的”
即使是在前往凶冢除秽之前,是在最爱他的那几年,她也从未想过要给他生孩子。
“但是生下妙安我从未后悔过。”
“我只是后悔,没能陪她长大。”
最后半句,是轻颤着的、哽咽的哭腔,她却将头埋入了他的颈窝,不愿让他看到她落泪的模样。
圈住她的怀抱再次收紧,那搂着她的青年急促地喘息起来。
“以后会好的。”
响在她耳边的声音也在发颤,尾音甚至只剩下轻轻的气音。
云挽突然就想起,其实她的师兄同样与她一般,伤痕累累。
第134章 134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窗外就吵了起来。
云挽所住这间客栈位于二层阁楼上,她推开窗向外看去,便见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已出现了许多人, 这处小镇竟比昨晚还要热闹, 想来他们都是慕名来鬼市蜃楼的。
也不知戮心是否也混在人群之中
云挽深吸了一口气,又露出了轻松之色, 她对沈鹤之道:“总之我们先去见见楼前辈吧, 若戮心真来了, 我们也不能让他跑了;若他不来, 那就从长计议, 也不急于这一时。”
鬼市开始的时间是傍晚, 而云挽早和楼招澜约好了在今日上午见面,她和沈鹤之按照楼招澜给的提示, 很快便找到了鬼市的入口。
这是云挽第二次来这里, 上一次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这座天渊城好似仍与记忆中一般,并无任何变化。
云挽的心情倒是很放松,沈鹤之却格外沉默,她知道他应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毕竟当年楼招澜会将他们几人骗到此, 似乎是为了撮合他俩。
她给了他们很多提示,甚至连痴情莲都给搬出来了,可沈鹤之被移情蛊影响得太深,直至那时仍不相信。
如果那时便及时回头了, 也许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云挽离开的这些年里,沈鹤之总是会这样想, 而当他们再次踏足这片土地,这个念头也又一次在他心底发酵, 令他悔不当初,也克制不住地痛恨着自己。
对上云挽有些担忧的眼神后,他心底的疼痛感愈发强烈。
“我没事。”他拉起她的手,轻摇了摇头。
他不想要她的安慰,他怎么配得到她的安慰?
楼招澜派出来接待他二人的是她自己捏出来的纸人傀儡,这是来自星机宫的一门技艺,云挽此前跟着谢绮眉生活在掖星洲时,谢绮眉便捏了好些纸人傀儡来照顾她,后来她也偷学了一手,因此她如今见了,竟有些亲切。
鬼市还未开,纸人傀儡却三三两两地在街道上四处奔跑着做准备。
天渊城常年处在黑夜之中,闪烁着磷火的鬼灯和各色绸缎高高悬挂,将这座永夜之城映出了一种诡异的繁华旖旎。
云挽一边走一边看,很快就随着纸人傀儡走入了天渊城最顶端的高楼中,那正是楼招澜这个城主居住的地方了。
云挽和楼招澜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长,但楼招澜却将一身修为给了她,又与她一般同样将戮心当作仇人,这位长辈在她眼里,便等同于半个师父,她对她,一直是怀揣着感激的。
楼招澜再见到云挽后也很高兴,她拉起她的手,先是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行,谢绮眉和扶向柔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
云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楼招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奇怪的脾气。
她与云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之后,总算腾出时间来关注沈鹤之了,而后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再不是那个慈祥的楼前辈,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什么“蠢货”、“白眼狼”之类的词轮番上阵,一股脑地倒在了沈鹤之头上。
沈鹤之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不生气,甚至垂下头,一副老实挨训的模样,骂到最后,楼招澜嘴都干了。
她不甘心地瞪着沈鹤之,冷哼道:“真是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真不知道云挽喜欢你什么!”
偏云挽还在这时小声接了一句:“楼前辈,他对我其实挺好的”
楼招澜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没吭出一声来,随后她又叹了口气。
“唉,倒也不能怪你们,移情蛊那种东西,本就应和了因果之力,隐含天道法则,又有谁能与天道抗衡呢?”
好在天道虽然无情,却也公平,最后竟阴差阳错又给了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想起这些过往,云挽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
“我也知道你们的来意,”楼招澜道,“我倒不介意用鬼市蜃楼作为诱饵,只要能将戮心引出来,能成功置他于死地,让我冒多大的险我都愿意。”
“只是,”她的神情很严肃,“戮心这个人,疑心很重,也足够阴险,我估摸着,鬼市重开的消息一放出去,他应该就已经猜出来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避世,对外界的状况不算了解,他会不会主动踏入这道陷阱,我也不好说。”
云挽点头表示明白,她道:“我们也只是想试试,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反正保证楼前辈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楼招澜笑了一声,她抬手扔出两枚玉简。
“这是鬼市蜃楼的构造图,鬼市蜃楼的秩序一直都是纸人傀儡在维护,”她看着云挽道,“我知道你从谢绮眉那学过怎么驱使傀儡,所以现在这项工作就交给你了。”
纸人傀儡分布在鬼市蜃楼的每一个角落,而操纵傀儡之人,就仿佛拥有了无数双眼睛,可以通过这些傀儡,看到每个角落中发生的事。
云挽知道,楼招澜这是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到了她手中。
她双手接过玉简,认真而郑重地冲她点了点头。
鬼市傍晚就会开始,云挽和沈鹤之也不再耽搁,趁着开市前,二人开始在天渊城里道处走动,当他们彻底将这处的结构完全摸清楚后,鬼市也终于真正开始了。
来参加鬼市的修士皆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巨大的恶鬼傩面,将面容和身形完全遮盖。
他们在纸人傀儡的引导下,排着队步入了这座诡异而神秘的城市。
云挽和沈鹤之同样带着恶鬼面具,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个又一个小摊前徘徊着。
云挽的精神紧绷着,因为安置在每一处的傀儡都会实时将眼前所见传递给她,或是可疑的踪迹,或是不同寻常的对话,都会在她的脑海中停留。
好在她修为不低,经历过一次死亡后,她的灵台甚至比一般修为更为稳定,同时操控这么多傀儡,并不会对她造成太多的负面影响。
她正这般想着,负在背上的止戈剑突然就细不可闻的震动了一下,她也立即收到了来自芙蓉的提示。
云挽猛地顿下了脚步,面具虽遮掩住了她脸上的吃惊之色,沈鹤之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问道:“怎么了?”
“厄骨的气息出现了,”云挽道,“是燕少慈来了。”
沈鹤之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凝重:“他现在在哪?”
云挽却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万一戮心是跟他一起的,容易打草惊蛇。”
沈鹤之蹙眉:“你想单独见他?你不怕他已经和戮心联手了?”
“燕少慈独自离开太虚剑川,可能是有什么隐情,我需要先单独和他聊聊才能做出判断。”
沈鹤之表现得很紧张,云挽反而对他笑了笑:“你怕什么,没说不带你一起,此处是鬼市,是可以遮掩人的感知的,你到时跟在我旁边,你不说自己是谁,他又认不出你来。”
沈鹤之这才稍松了口气。
云挽并未急着做出行动,她反而先揪了根叶子,胡乱编了起来。
沈鹤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他忍不住问道:“这是编的什么?”
“我以前住在掖星洲的时,燕少慈就住在我隔壁,他喜欢来找我玩,但谢姨很不喜欢他,我们便约定了一个暗号,”云挽一边编着,一边道,“只要他将竹编的蚂蚱丢到我家的院子里,我看到了就会偷偷跑出来找他”
“不过从来都是他编蚂蚱给我,那东西我是不会的,他教了我几次,我每次都编得很丑。”
说起这些时,云挽竟然笑了起来:“丑也有丑的好处,至少他看到了能立马认出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说得很自然,回忆起这些时,也下意识露出了轻松之色。
沈鹤之一时有些沉默,云挽所说这些,他并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甚至很难想象出,而直至这一刻,他才恍惚想起,他的师妹的确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旁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他不知晓之事,也难怪云挽会说她将燕少慈当作了哥哥
甚至在她恢复记忆前,她还打算与燕少慈结为道侣
他也曾与她一同生活过,但仔细算来,竟并不比燕少慈与她一起的时间更长
那疑似蚂蚱的东西终于编好了,云挽停下动作,她的脸被面具挡着,显得有些沉闷,但她还是偏过头来,看向了沈鹤之。
对视之下,她问他:“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鹤之摇头,他并不知道该怎么问,更不知道要如何问起。
此时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总不能为了这细微酸涩的情绪就影响到云挽。
更何况,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本也是怪他,他又怎能去质问她?
见他沉默,云挽却很直白地道:“你是在吃醋吗?”
沈鹤之愣了一下:“这么明显?”
云挽点头。
沈鹤之有一瞬间想否认,但他其实没办法否认。
云挽好像笑了笑。
“其实在燕少慈离开太虚剑川之前,我已经与他说明白了。”
“说什么?”沈鹤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不是燕少慈突然离开,不是云挽阴差阳错想起了过去,他二人如今应已经结为道侣了,他心爱之人,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别人的妻子。
“那日他带我去了姻缘树下,说是要为结契做准备,我犹豫了许久,告诉他,我不想和他结契。”
沈鹤之目光动了动,他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与他虽然算青梅竹马,但我的确只是将他当作哥哥,我对他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云挽慢慢地讲述着,“他向我求亲时,我只是觉得,从小也是与他一起玩到大的,就算当夫妻也没什么,这才答应了他,但我那时的确不知道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
“但是,”云挽道,“后来我遇见了你。”
沈鹤之仍是不解地看着她,就听她道:“我对你一见钟情。”
一句话便令他瞪大了眼睛。
“在阳炎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或许是因为我仍受着从前记忆的影响;也或许是因为,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她道,“那时我便清晰地明白了我对燕少慈的确不是那样的感情。”
“可是,那时我还没想起过去,你的身份曝光之后,我才知道你的女儿都那么大了,外界对你的传闻皆不怎么好听,你还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亡妻,我是觉得别扭,才会同意与燕少慈结为道侣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沈鹤之的耳朵里。
巷子外的街道很吵闹,各色声音混杂,不知从何处映来的火光将眼前的面具打得波光粼粼,沈鹤之突然觉得遗憾,他遗憾于云挽在与他说这些话时,他未能完全看清她的神情。
而在片刻的对视后,她似是察觉到了他的ῳ*想法,竟主动将自己的面具移到了头顶,又仰头隔着他脸上的面具,轻吻了他一下。
一触即离,待他回神之时,她已重新将面具戴好,唯露出的一双眼睛正弯弯地冲着他笑。
“我们该走了。”
有了芙蓉的提示,云挽可以很准确地锁定厄骨的位置,她的目光四处搜寻着,很快就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同样披着黑袍,带着恶鬼面具,隐在人群中,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云挽也没出言搭话,她装作无意地挤了过去,又抬起胳膊,将袖子里的那只四不像的蚂蚱丢在了地上。
推推搡搡的人太多了,这个举动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但那个人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他的脚步甚至停了下来,令挤在他身后的人都不满地嘟囔了几声。
云挽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她没认错人。
她不在人群里久留,丢下蚂蚱后转身就挤到了人群外。
她又往外走了一段,就发现燕少慈一直在偷偷跟着她,却又不敢跟得太近。
云挽对鬼市蜃楼的构造了如指掌,她很快便寻到了一处无人的暗巷,和沈鹤之一同钻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后,暗巷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出现就取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云挽无比熟悉的脸。
“云挽,”燕少慈开口道,“你果然在此!”
第135章 135
云挽并未急着应声, 她透过面具打量着燕少慈,心中暗暗估量着。
燕少慈对她的态度,并未有太大的变化, 但云挽还是能看得出来, 他变得不太一样了。
两相对视之后,云挽便很快确定了一些猜测。
她明白, 燕少慈应也与她一般, 想起了过去的事, 如今的他, 不仅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燕少慈, 甚至还是越无疾。
她伸手将自己的面具取了下来, 露出了笑容,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听闻鬼市蜃楼重开, 我自也想来凑个热闹, ”少年的神色并无异样,“离开太虚剑川后,我便无意间听到了你正在斩妖除魔之事,我原还想去寻你,后来又想着, 你既在四处行走,应是会来鬼市蜃楼逛逛的,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偶遇你了。”
他说着,又问她:“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云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却并未回答燕少慈的话,而是道:“专门将你叫来, 其实是有一件事相求。”
“你大可以直说,”燕少慈目光微动, “何时需要你与我这般客气了?”
云挽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请帖递了过去。
“希望你能将此物转交给戮心先生。”
燕少慈没接,神情却稍变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我看起来很蠢吗?”云挽笑道,“这世间能强行斩断螭龙链之人也就那几个了,而这之中知晓你身上有厄骨,并很乐意看着你离开太虚剑川的,除了戮心,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了。”
她道:“鬼市结束之后,楼前辈会在天渊城设宴,到时还希望你和戮心先生都能来赴宴。”
“我们不想来恐怕也不行吧,”燕少慈道,“此处的纸人傀儡,都是你在操控。”
他进入鬼市看到那些傀儡的第一眼,便明确了这点,他和云挽自幼一同长大,他对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曾多次亲眼目睹过她施展傀儡术。
云挽有些不置可否,燕少慈终是伸手捏住了那张请帖。
踌躇片刻后,他突又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了吗?”
“问什么?”云挽同样看着他,“问你为何要和戮心同路?还是问你是不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燕少慈紧抿着唇,没吭声。
他最终竟看了一眼云挽身旁始终戴着面具的沈鹤之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云挽微蹙了下眉,她有一种直觉,她觉得燕少慈应是猜出了沈鹤之的身份。
待到燕少慈离开后,沈鹤之同样也将面具取下,看向了云挽。
云挽没说话,反而摊开了手掌,沈鹤之便见她的掌心躺着一张纸条,他拿起纸条仔细看去,上面只有三个字。
“化乾阵。”
沈鹤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这化乾阵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禁忌阵法,或者说,这是一种用来献祭的阵法。
此阵法会将一处圈定,令这一处完全与外界隔离,而位于其内的人则会被当作祭品,供养一方灵脉,化作山川河流的一部分。
而这鬼市蜃楼所在的天渊城,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极度适合施展这项禁术的地方。
不过如此凶残的阵法,也有个极为苛刻的前提条件,那就是施阵之人,需要将自己和心爱之人作为阵法的阵眼核心,其对心爱之人的感情,一旦参杂了一分虚情假意,阵法都无法完成。
云挽手中的这张纸条是刚刚她在给燕少慈递请帖时,燕少慈偷偷塞入她掌心的,显然是在给她提醒。
她的第一反应是,戮心一个心狠手辣的魔,他怎么可能达成施展化乾阵的前提条件,他虽与楼招澜曾是夫妻,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亲手将楼招澜的心挖出来制成了移情蛊,他的真心怎么可能不参杂虚情假意。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又被她否定了。
她与戮心的接触算不得多,但被他坑害过之后,她却对这个人多少有了些了解,说不定他的这些所作所为,恰说明了,他对楼前辈的确是真心的。
沈鹤之的神情愈发凝重了,他应也想到了这些。
化乾阵说是凶残的禁术,它的底层逻辑却是将自己和心爱之人献祭给山川河流,但凡含了私欲便不可能成功,但若不含私欲,又怎会想着用这种奇术。
这项充满了矛盾的阵法,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昆仑众仙门共同清除它的相关记载,也不知戮心是从何处弄来的。
至于燕少慈的提醒到底可不可信,沈鹤之觉得这点根本没必要怀疑,他虽对燕少慈有些芥蒂,但他并不觉得燕少慈有欺骗他们的必要。
只是
“燕少慈是什么意思?”
云挽摇头,她也不懂,燕少慈既已想起了从前之事,他便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她也说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如此看来,他应是没有恶意的。
云挽很快捏起指诀,派纸人傀儡四处查探了起来。
天渊城内热闹非凡,行走于其间的人并不知道那即将到来的危机,云挽亦未能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对化乾阵的了解太有限了,除了知晓其作用外,她并不知道这阵法到底是如何布置的。
“我问问阮师叔。”云挽从怀中掏出了传音石。
放眼整个太虚剑川,阮秋楹应是对禁术最清楚明白之人了。
可是云挽很快就露出了诧异之色。
“传音石用不了了”
也就是说,此处空间已经被特殊的力量与外界彻底隔绝开了,戮心所施展的化乾阵已经启动了。
如今正身处鬼市蜃楼中的这些人,应也有些已经察觉了这个问题,但鬼市有二十多年未开了,他们对鬼市的运行不太了解,皆以为这是鬼市特有的规矩,所以并未闹出什么动静来。
“原本还想着将戮心引来天渊城,咱们再给他来个瓮中捉鳖,”云挽道,“倒是没想到,戮心的确是足够心狠手辣的,竟用出了这种手段。”
她将心底隐约生出的焦急压下:“戮心如今就在鬼市之中,我们再在此巡视也没用,回去与楼前辈说明情况吧。”
沈鹤之点了点头,他慢慢握紧了无霜剑,并未显出任何慌张来。
化乾阵固然威力巨大,但他如今已能重新握剑,也再不受功法的限制,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有把握把云挽送去安全的地方
此时的楼招澜正在天渊城之巅的阁楼上喝茶,她望着窗外再次热闹起来的街道,很是闲适。
而当云挽和沈鹤之急匆匆地过来,将不久前发生的事与她说明后,她便一下子坐直了,脸上也出现了吃惊之色,只是吃惊之后,她又好像了然了。
“我大概明白了,”她道,“戮心此举,应是想借机和我好好见上一面。”
鬼市重开是引诱他的陷阱,他自是早早就看出来了,但他还是主动踏入了这道陷阱中。
所以,化乾阵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道砝码。
“如此看来,”沈鹤之皱眉问道,“他不一定会真的启动阵法?”
楼招澜点了点头,她对云挽道:“既然请帖已经送出去了,你快让那些傀儡去设宴吧,戮心一定会来的。”
她笑了起来:“毕竟这般大费周折,他不就是想和我吃顿饭吗?”
云挽却捏紧了拳头,设宴邀请戮心,这设的,自然是鸿门宴了。
他们与戮心的争斗也终于摆在明面上了,若能成功,戮心会死在此处;若不成,他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戮心带着他的化乾阵全身而退了。
第136章 136
鬼市蜃楼一共会持续三天, 而戮心所布下的化乾阵则将天渊城与外界彻底隔绝开了,这便意味着,在第一天进入天渊城的修士, 之后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而那些想赶在第二天和第三天来的修士,同样被挡在外面进不来。
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 但当这批人中有人打算提前离场时, 他们便吃惊地发现, 通向外界的道路竟然消失了。
人群逐渐骚动起来, 不安的情绪逐渐扩散, 甚至有人偷偷猜测, 说是鬼市蜃楼消失多年突然出现,正是召集大批量修士前来行不轨之事。
云挽同样是焦急的, 如今聚集在天渊城中的修士来历各异, 身份不明,秉性也不知如何,他们之中能有几人听说过化乾阵都不好说,更遑论将眼前的状况给他们解释清楚,搞不好越描越黑, 他们可能还觉得是掉进什么阴谋里了,到时候就不仅是要提防着戮心了,还得和这群人掰扯。
云挽从前当过太虚剑川的掌门,经历过沈鹤之挑起的斩魔之乱, 甚至还是亲手了结当年那场灾难的人,她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 但她毕竟年龄不大,就算前世今生加起来, 也还是太年轻了,当初太虚剑川到她手上时,是处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中,门内弟子并无人对她有异议,她自也没处理过像是眼前这般的状况,一时便有些焦头烂额。
好在楼招澜平日里看起来虽然不太正经,正经的时候却相当可靠,加之有沈鹤之从旁协助,云挽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先是让安排傀儡去安抚鬼市众人的情绪,给出的理由时,鬼市受到了魔修的攻击,通往外界的阵法被破坏了,天渊城正在努力修复中。
当然,这种安抚的效果并不好,已经有一些武德充沛的散修聚集在一起叫嚣了,非说是天渊城故意将他们关在此处,想取他们的性命,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此时的戮心应该正躲在某处看热闹,云挽知道,绝不能让他们闹起来,于是她很快做了个决定,她没有戴面具,也未披黑袍,而是直接穿着太虚剑川的门服,拿着自己的止戈剑,站到了鬼市顶端的高台之上,向众人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鬼市重开原是想给各位道友提供便利,却不想竟遭到了魔修的攻击,如今天渊城已被太虚剑川接管,我们正在寻找应对之策,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云挽知道她这张脸太年轻了,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也不会有人认得她,她便将自己的本命剑展示了出来。
止戈剑的名声在太虚剑川中并不小,这点在云挽尚还处在失忆状态时就已经知晓了,那时她刚离开掖星洲,就听到了许多关于这把剑和当年斩魔之乱的传闻。
虽说“祝掌门”在众人的认知中已经光荣牺牲了,但止戈剑和太虚剑川的名头仍是很响亮的。
高台之下的修士果然细细簌簌地骚动了起来,一个个都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因每个人都是黑袍面具的打扮,云挽便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来自他们的怀疑和不解。
在持续了片刻的犹疑后,突然冒出个人来,问她:“敢问这位道友可是祝掌门?”
这话倒是让云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的确是他们口中那个“昔日的祝掌门”,但现在的她却并不是太虚剑川的掌门,而且祝云挽早就死在了二十年前,她也不好跟他们过多解释。
她正思索间,却有另一个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你们猜得没错,她就是太虚剑川的祝掌门,是止戈剑剑主,二十年前她并未死,对外宣称她已牺牲只是我们太虚剑川为了对抗万魔护法戮心的计划,此次鬼市的意外,亦是由戮心一手挑起。”
云挽心中一惊,她回头看去,就对上了沈鹤之平静的目光。
他同样没戴面具,也同样穿上了太虚剑川的门服,背负着无霜剑,站到了她身后。
最开始那个询问云挽之人,见状竟一把掀开了脸上的面具,又扯下了身上的袍子,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她做完这些便飞身跃至了云挽面前。
云挽这才发现,此人身上的服饰很眼熟,竟是药仙宫的门服。
女子一上前,就冲云挽和沈鹤之抱了抱拳道:“我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祝掌门和沈剑君!”
她说完之后,又急忙解释道:“我是药仙宫的弟子,师从扶掌门,二十年前的斩魔之乱,我也随同门内长老去了太虚剑川,当时曾远远地见过祝掌门和沈剑君,因此起初看到祝掌门突然出现时,便觉得眼熟,不过未敢确认!”
原来如此,云挽也露出了笑容。
于是也有人小声讨论了几句,说是近些时日的确听说有一名手执止戈剑的修士正在四处斩妖除魔,他们原还以为是什么新起之秀,没想到竟就是祝掌门本人。
这一番闹腾之下,倒是让云挽的身份更有说服力了,高台之下的修士也不再争吵,甚至又有三三两两的人跳了出来,主动揭开面具,露出了各宗弟子的门服,并表明了身份,愿同太虚剑川一起对抗此次魔域的入侵。
云挽当然没用他们帮忙,只请他们帮着维护一下天渊城内的秩序,这才放心地和沈鹤之离开,他们还要专心给戮心准备“鸿门宴”呢。
往回走的路上,云挽忍不住频频看向沈鹤之。
注意到她的目光后,他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云挽摇了摇头,又道,“其实你不出来,他们最后也会相信我的。”
止戈剑的说服力已经够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相信的。
沈鹤之便又问她:“你不希望我来吗?”
“二十年前的斩魔之乱是因你而起,虽是戮心的阴谋,但很难说其他人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怨言,”云挽道,“外界那些有关于你的传闻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吧。”
沈鹤之“嗯”了一声,神色稍沉了几分。
“沈剑君,”云挽轻轻念出了这个称呼,“你的名声很大,但其实像你这般名声的也算不上少,各个宗门都有可被人称道的天才,但你看别人怎么没跟你似的,被人指着后脊梁乱传些瞎话二十年前之事,是有人嫉恨你的。”
她的语气倒很平静,似乎对外界所说的那些“沈剑君为赤狐圣女如痴如醉”的传闻并不在意。
“我知道,”沈鹤之低声道,“做了那样的蠢事,他们是该嫉恨我的别人怎么说我,我并不在意,我只是不希望他们再将我和除你以外的其他人说在一处。”
他的神色有些落寞,望向云挽的目光却极为明亮,他停下脚步,用极认真的语气道:“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我还想昭告天下,太虚剑川的祝掌门还活着,而沈鹤之此生也只爱她一人。”
云挽也停下了脚步,她望着面前的青年,看着他那双含着深情的眼眸,竟突然有些恍惚。
时间仿佛退回到了许多年前,退回到了她偷偷喜欢着他,却碍于厄骨和无情道,不敢告诉他的那些年;又仿佛是退回到了他刚失踪归来,她满心欢喜地去寻他,却看到他将满眼的爱意都给了另一个人的时候
眼眶突然变得湿润,心底也泛起了一种酸麻的疼痛感。
“师兄原来你真的只爱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其实一直明白,自她想起从前后,她就是明白的,所以她并未怨恨他,也没责怪他,即使心底总觉得委屈,他也并未将一切归咎到他身上,她甚至主动忍着疼痛向他走去,她不得不承认,她根本就不想失去他。
可她伤得太重了,直至此时,她仍会忍不住这样不确定地问他,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她想要去相信他的话,可心底的那份疼痛却又总是一寸寸将她抽离。
“我”他的喉咙像是一下子被哽住了,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我们先将此处的事解决了,”云挽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她笑道,“等回了太虚剑川,我们就结契,你以后可以慢慢向我解释,我总会相信的。”
“好。”
给戮心准备的鸿门宴,是由楼招澜一手操办的,她指挥着纸傀儡做了一桌子的菜,甚至毫不避讳地布置了各色的阵法在周围。
“真当我没了修为就是任人宰割的病猫了。”她手叉着腰,面上并无丝毫担忧之色。
云挽和沈鹤之刚回来,却吓了一跳,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此次准备宴请的戮心竟已经来了,还恭恭敬敬地站在楼招澜身后。
但惊吓之后,两人又很快反应过来了,那并不是真正的戮心,而是楼招澜捏出来的傀儡,这具傀儡在云挽第一次来天渊城时便见到过,她那时也被吓了一跳。
楼招澜看他俩这副模样,直接笑出了声:“虽然以前就给你们介绍过,不过时间这么久了,就再给你们介绍一遍。”
“这位呢,是我的道侣,姬如遇,”她道,“是当年戮心挖走我的心脏时,我拼死从他身上夺走的一魄捏造而出的。”
“戮心既然想见我,那也该让他这个冒牌的赝品和真正的正主见上一面了,要不然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竟然敢在我的天渊城布下化乾阵。”
那具与戮心生得一模一样的傀儡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并未做出任何反应,显得有些呆板,又仿佛是一个没有睡醒的人。
第137章 137
戮心是和燕少慈一起来的, 他们由纸傀儡领着,一路顺着楼梯向最顶层的厅堂而去。
由月光石堆砌而起的装饰物,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 照出一片灯火通明。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虽说表演歌舞之人,皆是没有生气的纸傀儡, 但一眼望去, 这倒的确是一场极为热闹的宴会。
戮心这个赫赫有名的万魔护法, 总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他出现后, 便向已经入座了的云挽几人望去, 这场宴会是以楼招澜的名义宴请的,她自是坐在主位上, 而云挽则和沈鹤之一起坐在她身旁, 但再往楼招澜的另一边看去,戮心脸上的浅笑突然就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的脸。
云挽一直在关注着戮心,见他竟控制不住地沉下了脸色,她终是生出了几分痛快之意。
“戮心先生, 燕公子,”她出声提醒,“请坐吧。”
戮心终是回过神来,他重新将那张含笑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燕少慈的神色则有些古怪,待二人入座后, 楼招澜便一挥手,对纸傀儡吩咐道:“上菜吧。”
纸傀儡很快将一道道佳肴摆在了众人面前, 那些精美的菜品皆蕴含着淡淡的灵气,戮心扫了一眼,却并未有任何动作。
“怎么不吃呀!”楼招澜道,“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筷子都不动一下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戮心当然不可能吃这些东西,因为他是魔,魔气与灵气是相互排斥的。
楼招澜却一副极热情的模样,她甚至主动夹了几筷子菜到戮心面前的碗里,再接再厉地劝他吃。
戮心还是没动,他抬眸看向了楼招澜,转而又将目光落在了楼招澜身旁的那具与他生着同一张脸的傀儡身上。
他能在那具傀儡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那是来自于他的气息,是从他身上剥离而出的一魄,可那气息也是陌生的,因为早在他彻底堕魔之后,他便已经彻底抛却了属于人类时的灵魂。
自戮心走上这条入魔的不归路后,他从不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为了和他的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可楼招澜却抛弃了他。
抛弃了他,又捏造出了这具傀儡,强行与他划清界限,何其可笑。
难道他堕了魔就不是他了吗?戮心实在不明白魔有什么不好。
人人都向往的修行大道,他曾经也向往过,可惜天道从不是公平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入道的资格,只有拥有灵根之人方能汲取天地灵气,与天同寿,那像他这般没有灵根之人,就只能认命吗?
他明明是在与命抗争,只要天下归魔,所有与他一般无法入道之人,便可通过堕魔获得长生,这有什么不好?
戮心终是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之下拿起了筷子,又慢慢夹起了一筷子菜,放入了口中。
尝不出味道来,因为入口之后,便是灵气带来的刺痛,他面容之上却并无任何异常。
“戮心先生,”这次开口的是云挽,她虽对他用了敬称,语气却并不客气,“不知你和燕公子突然来访天渊城,又布下化乾阵,是有何用意?”
“我有何意?”戮心笑了,“不是你们想引我来的吗?”
“我原本可以不来,毕竟这可是一场鸿门宴,”他扫了一眼布置在四周的各色阵法,“但我还是来了。”
“祝掌门,我们也算老熟人了,我却还从未坐下来和你好好聊聊,”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云挽身旁的沈鹤之,“还有沈剑君也是,从前你在归墟魔域之时,我们之间也是有些接触的,却也未曾找到这般和谐地坐在一处的机会。”
沈鹤之抿住了唇,云挽离开的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寻找着戮心的下落,不仅是要找到厄骨,他更是恨不得将这个人碎尸万断。
如今戮心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他几乎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怒意,可现在不能动手,一旦戮心启动化乾阵,那天渊城中的所有人都会被阵法吞噬。
若只有他自己,他倒不介意和戮心同归于尽,但他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冒险。
戮心仍在笑:“我虽然知道天渊城很危险,但我还是忍不住,我实在太想来见见你们了。”
他有着一张看不太出年纪的脸,说着这些话时,他脸上也是那种很淡的笑容,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让人觉得亲切,云挽却一阵恶寒。
这个一直在幕后策划着一切的戮心,云挽不能用残暴来形容他,毕竟她从未真正见过他动手杀人,虽是魔,却并不暴戾嗜血。
但戮心给她的感觉,却是一种粘腻的阴冷残忍,操纵人心,玩弄他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从未将任何一条性命放在眼中,甚至于他折磨旁人的方式也从不是身体上的伤害,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打击。
戮心的所有行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对魔的诠释。
云挽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了有苏濯灵,她下意识看向了燕少慈,却见燕少慈只是低垂着视线,也不知在想什么,但的确没有任何要加入交谈的意思。
“你跟他那么多废话干嘛!”楼招澜冷哼了一声,“他是不会真的打开化乾阵的,他如果不是贪生怕死,你们当他会堕魔吗?”
“要我看,这世间还真没人比他更怕死!”
“贪生怕死,”戮心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你是这样看我的?”
“是又怎样?”楼招澜颇为不屑,“别一天天扯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说什么为了让天下众生皆能入道了!你要是那些在乎天下众生,又怎会布下化乾阵,将其他人的性命作为人质来要挟我们,又怎会在昔日的凶冢除秽之时,故意令太虚剑川的弟子全部阵亡!你在乎过别人吗?你只在乎你自己而已!”
大多时候,戮心给云挽的感觉都是深藏不露,且情绪极为稳定,但面对楼招澜的这番指责,他的脸色竟逐渐沉了下来。
“任何宏图伟业,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
楼招澜冷笑了起来:“别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了,你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你牺牲你自己,我倒还高看你一眼,可你拿无辜之人的性命给你当垫脚石,你凭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云挽和沈鹤之,继续斥道:“我就问你,他们两个哪招惹你了?你要拿他们给你牺牲?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戮心被她指着鼻子一通骂,倒也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笑道:“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我此次来天渊城,的确是有个目的的。”
他竟直接将话题转移开了,而后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燕少慈的肩,始终沉默着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迎上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孩子叫我一声师父,我便也担了这个长辈的名分,今日上门叨扰,便是专门想替我这个徒弟提亲的。”
此话出口后,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唯有不远处的丝竹乐曲仍不停歇地响着,众人的神色皆变得诡异起来。
楼招澜咽了口吐沫,问道:“你什么意思?向谁提亲吗?”
“自然是向祝掌门提亲,”戮心笑盈盈的,“我知晓祝掌门的父亲早已去世,祝掌门也离开太虚剑川多年了,但招澜你即将修为给了她,应也算得上是她的长辈,是可以为这件事做主的。”
他看着楼招澜:“我们也是老交情了,不如借此机会做个亲家如何?”
“至于聘礼,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戮心手掌一翻,一枚灵玉就出现在了他掌心,“此物便是化乾阵的阵眼石,只要将其捏碎,化乾阵便可自动解除了。”
楼招澜骤然站起身来,怒骂道:“你找死?!”
“没错,我是找死,”戮心竟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我要看到祝掌门和我这徒弟在我面前结契,待结契之后,他二人立马行双修之礼,我便立即将阵眼石奉上,到时我身处天渊城内,化乾阵又已解除,你们大可随意对我出手。”
楼招澜难得露出了困惑之色,她皱眉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并不是想对你们做什么,我这一次,是在针对厄骨,”戮心道,“我希望厄骨的力量可以为我所用,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想达成的目的,我想要天魔复生,但我不希望它独立而出,而是依附于我,成为我的附庸。”
“当年针对祝掌门和沈剑君,便是因为我那时也是想通过情来孵化厄骨,从而令沈剑君堕魔,让天魔再次降生。”
“但我失败了,或者说沈剑君自身的意志太强,即使天魔再次降生,也不会成为我的附庸,而是成为沈剑君的力量。”
“魔域有我一人做主便够了,我可不想再来个沈剑君与我相争,更何况,堕魔之后的沈剑君,一旦回过神来,第一个便会拿我开刀吧。”
戮心说得很自然,自然到几乎有些真诚:“此番我将厄骨安置在小慈身上,亦是同样的目的,小慈与祝掌门是青梅竹马,他一直很喜欢祝掌门,魔以情为食,情欲更是厄骨最好的养分,加之小慈身上已有了一部分来自沈剑君的琉璃骨,只要你二人双修,我便有把握将厄骨的力量完全剥离出来,再彻底炼化为己用。”
“当然,我明白你们不会希望我炼化ῳ*厄骨的力量,但这一次,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所以我也给你们提供了一个杀我的机会。”
“在我交出阵眼石后,并完全炼化厄骨之力之前,你们若真能杀我,我便认命。”
第138章 138
戮心的眼底几乎透着某种疯狂的情绪。
云挽抿住唇, 整个人都紧绷着,坐在她身旁的沈鹤之则彻底沉下了脸色。
楼招澜冷冷地看着戮心:“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相信你?”
戮心摊开双手:“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同不同意就要看你们了。”
他又对云挽道:“祝掌门虽想起了过去的事, 但从前的过往便好似镜花水月, 你与小慈却是真实的青梅竹马,是一同长大的, 小慈同样也不被困在过去, 祝掌门何不也放下从前呢?”
一番话下来, 云挽还未有所反应, 沈鹤之却已握紧了剑, 然而戮心面上竟仍挂着盈盈的笑, 甚至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云挽没吭声,她心底隐约生出几分异样感来, 燕少慈的沉默则愈发令她不安。
不太对, 至少戮心刚刚所说那些话不全都是真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掩藏在其中的,他不可能对他们说真话。
“我可以同意,”她突然道,“但是, 戮心先生,你应该知道,我并非生来就是昆仑墟的人,我来自俗世, 若想与我结为道侣,就得按照我的习俗来, 不能随便说说就直接结契了,我需要准备时间。”
“这当然没问题, ”戮心一口就应了下来,“如此来看,我与祝掌门其实还算得上是同乡,这婚礼的准备,我亦是能帮上些忙的。”
楼招澜眉头紧缩,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云挽的模样,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既然云挽都已经同意了,那就按照她的意思来吧,”她对戮心和燕少慈道,“这段时日你们就住我这儿,结契的各项准备也用不着你们。”
她这是想借机将戮心和燕少慈囚禁,不过戮心倒并未提出异议。
自此两方便算是谈妥了,戮心也知晓他们几人看他不顺眼,他也不久留,便和燕少慈一同去了给他们准备的住处。
“你为什么要逼云挽与我结契,”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燕少慈终于开口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沈鹤之。”
“是啊,她喜欢沈鹤之,”戮心笑着转过头来,“你一直想让我杀沈鹤之,不就是为了得到云挽吗?但是,你不觉得就那么轻易地让他死了根本不够吗?”
“让他亲眼看着他喜欢的人嫁给你,不比直接杀了他更折磨他吗?”
“向来与你有着云泥之别的沈剑君,甚至高高在上地施舍你琉璃骨,如今却只能看着你夺走他的心爱之人,你还有什么不满?”
燕少慈呼吸起伏了片刻,才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不与他们说,总该告诉我吧。”
“我只是想帮你而已,”戮心道,“你毕竟是我养大的,我们之间还是有师徒情谊的。”
“那你会将阵眼石给他们吗?”
戮心却伸手入怀,将那枚阵眼石放入了燕少慈掌心:“既然是聘礼,自是要交给你处置的,给不给他们,你说了算。”
燕少慈露出了吃惊之色,他心脏一阵狂跳,下意识便握紧了那枚玉石。
此物给了他,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可以现在就偷偷找个机会把它转交给云挽。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他突然就反应了过来,戮心在试探他。
从太虚剑川出来后,他一直只是嘴上说着怨恨沈鹤之,想得到云挽,戮心便也在按照他所说的帮他,可他并不完全相信他。
“师父,”他将掌心的阵眼石握紧,“若是我根本不想将此物交出呢?”
“云挽又不是真心实意想与我结为道侣,”燕少慈道,“我可不想看着师父输给他们,我还要师父给我撑腰呢。”
“虽说我曾也怨恨过师父,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将厄骨安置于,但也总好过那群道貌岸然的人,他们竟想将我永生囚禁在太虚剑川!”
戮心并未做评价,只是笑而不语
“你当真想好了?真要和那个小子结契,还要双修?”楼招澜脸上满是不赞同之色。
她忍不住看了沈鹤之一眼,却发现沈鹤之只是垂着视线,一声不吭,她心底不禁生出一股怒意来。
云挽却没回答她,而是抬手拔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云烟飘荡,芙蓉的身形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
楼招澜露出了吃惊之色。
“这是天魔残魂,”云挽解释道,“是谢姨和扶叔将他分离而出,关入了我的剑中作剑灵的,我想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厄骨了。”
她说着,便将戮心刚刚所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了芙蓉,听得芙蓉直皱眉头。
“他真是这么说的?”芙蓉一脸怀疑。
云挽点头:“他说是找到了提炼厄骨力量的办法,还逼着我跟燕少慈双修。”
“我也不敢说到底有没有这种手段,”芙蓉道,“但以情催化厄骨的办法,他却完全说反了。”
“厄骨的确会被情催发,所以从前厄骨被安置在沈鹤之身上时,他是靠着无情道来压制自身情感的,但催发厄骨的情,却绝不会是正面的,而是负面的。”
“比如说,爱而不得”芙蓉说着,又突然反应过来,“如此说来,倒也合理,你又不是真心喜欢燕少慈,真与他成亲了,也是虚情假意的,这可不就是催发了负面情绪吗?”
他这一说,云挽就明白了,她看向了身旁的沈鹤之道:“这不就是他从前对你做的事吗?”
“先用移情蛊让你以为你喜欢的是有苏濯灵,再让有苏濯灵背叛你,从而催发负面情绪。”
沈鹤之目光闪烁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楼招澜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真要和那个什么燕少慈的成亲?”
“自然是要的,”云挽笑了起来,“不与他成亲,如何能找到机会和他好好聊聊?”
楼招澜有些迷惑,沈鹤之则紧盯着她,她便道:“你们忘了吗?天渊城被布下化乾阵,本就是燕少慈率先提醒我们的,我虽然不太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他似乎并不完全是和戮心一伙的。”
“而且,我其实并不觉得他喜欢我。”
他看她的眼神,和从前完全不同
楼招澜开始安排纸傀儡准备婚宴,好在天渊城虽然已与外界隔离,但此处本就是集市,最不缺的便是货物了。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云挽看着沈鹤之,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沉默半晌,他突然道:“对不起。”
“我刚刚一直在想,我可不可以不在乎外面那些人的性命,可不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他的声音很轻:“我在想,我可不可以只在乎你。”
“我有把握在化乾阵启动的瞬间,劈开一条路来,将你单独送出去。”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把我送出去,然后你和其他人一起死在这里吗?”
“是,”沈鹤之给了肯定的答案,“我和他们都会死,但戮心也会死,至于厄骨,它会被永远封存在这处空间,至少五十年内不会被诱发有你在外面,我相信五十年后它也不会出问题。”
他垂下视线:“这个做法会牺牲很多人,或许会让你觉得我很卑劣,很自私,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做那个伟岸的人?伟岸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为别人的妻子吗?”
他说着,竟将她拉入了怀中:“云挽,我真的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
“所以,你就想让我失去你吗?牺牲自己,再牺牲别人,只让我一个人活着,”云挽叹了口气,“师兄,我知道这只是你一时冲动产生的想法,但你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我一定会恨你的。”
“我不会和别人结为道侣,我也不喜欢燕少慈,我会想到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戮心我也是一定要杀的。”
“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他们星机宫的人不一直喜欢说什么因果循环吗?真要论起因果来,厄运也该落到他头上了。”
“天道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就是回来索命的,戮心亏欠我的,我一定要讨回来。”
“还有,”她仰起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绝对不要再说什么,牺牲你而成全我的话了,想也不能想。”
“因为我也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
“如果能成功,我们便一起杀了戮心;如果失败了,我们就一起死。”
沈鹤之有些吃惊:“你想要和我一起死?”
云挽轻轻笑着:“师兄,和你死在一起,我才不会觉得遗憾。”
第139章 139
婚期很快就定下了, 在这日到来之前,云挽一直想找机会和燕少慈单独谈谈,可不管她怎么给出暗示, 燕少慈都不予理会, 反而成日成日和戮心待在一起,让云挽都有些怀疑起了她的猜测。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 又觉得能够理解, 有戮心在一旁看着, 燕少慈应是不敢与她私下联络的, 她便也不再心急, 而是专心等着结契日的到来, 到时戮心总不能再一直监视燕少慈,她总能和他好好聊聊的, 只是他们的时间也变得紧迫了起来。
向来镇定的楼招澜也难得显出了几分不安, 她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看得出云挽的决绝,可她将云挽当作自己的晚辈,她从前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是真不想再看她出什么事。
沈鹤之则每日都陪在云挽身旁,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没有太多的交谈,不是坐在一起, 便是一同在鬼市闲逛,倒一副很闲适的模样。
时间一日日地过着, 被关在天渊城中的其他修士亦有些躁动不安,而云挽和燕少慈的婚礼也终是在这样的气氛里逐渐逼近。
云挽身着大红嫁衣, 坐在铜镜前,安静地看着自己尚透着些许稚气的面庞,明日便是结契日了,若不出意外,明日便会有一个结果,她是绝不可能和燕少慈结契的,委屈求全也做不到。
思绪飘荡之际,便有一人从身后贴了上来,沈鹤之环住了她,下巴也轻轻压在了她的肩上,微垂下的发丝蹭上了他的脸颊,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二次。”
“什么?”云挽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我第二次见你穿嫁衣了。”
但都不是为他穿的,上一次是为谢玉舟,这一次又是为燕少慈,他知道他其实不该太过在意,云挽并未喜欢过谢玉舟,这次也只是从权,可他心底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于,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能一起活着做出天渊城。
云挽没有回头,而是透过镜子看着他,她也想起了从前的事,想起了她也曾见过沈鹤之穿喜服的模样,却也不是为了她。
沉默片刻,她突然站起身来,对沈鹤之道:“你等我一下。”
扔下这句,她就急匆匆地推门走了出去,沈鹤之有些疑惑,而待到云挽再回来时,她怀中竟捧了一件红色的喜服。
“这是”
“我和燕少慈的婚期定得很急,喜服是没法订做的,都是买的成衣,库房里便堆了几件被选剩的款式,这件的尺寸你应该能穿,你试试。”
云挽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沈鹤之对上她的视线,心底也好似被点上了一把火,烧得炙热。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件喜服,褪下衣衫便更换了起来,这件衣服出奇的合身,换上之后,他整个人便像被染上了艳色,那张如玉的面庞也变得更为浓艳,云挽看着他,一时有些挪不开目光。
与他重逢之后,她总忍不住疼痛,可此时此刻,看着她的师兄为她穿上了红衣,她心底竟突然觉得满足,那些空洞之处的所有酸涩难忍都好似被填满了。
他们现在不能结契,但是
“我们拜堂吧,像俗世的夫妻那般。”
沈鹤之没有拒绝,两人十指相扣,一同走至了外面的院子里,又依着俗世的礼仪,拜了天地,甚至以茶代酒,就当是合卺酒了。
而之后,便该是入洞房?
二人并排坐在床边,云挽竟难得有些紧张。
“还要继续吗?”沈鹤之轻声问她。
明日便是她和别的男人结契的日子,今晚她却在和他胡闹,云挽的手指绞在一起,但她居然点了点头。
明日之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沈鹤之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只紧盯着云挽,烛光微微跳动,将他眼底映成了一片暖色。
云挽以为他在犹豫,连忙道:“我已经及笄了。”
“我知道。”他终于慢慢靠近她,又取下她的发簪,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终是除尽了所有阻碍,红色的喜服被堆叠在床尾,垂下的床帐将这处空间环绕,两人相对而坐,青年的手掌轻压而来,有些爱怜地触碰着她。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地冰冷如玉,掌心却带着淡淡的暖意,因常年未曾握剑,他的指腹之上已没了熟悉的剑茧,云挽终究有些羞涩,她垂下视线,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肩上,随后又有些不甘示弱地抬手触上了那一道道蔓延开的伤疤。
近在咫尺的呼吸明显变重了,云挽便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其实一路走来,我一直都想这般触碰你。”
“但是,我怕你会不喜欢,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也怕你会觉得我不够珍视你。”
“我想等回太虚剑川了再说,等与你结契了再说,等你不再讨厌我了再说”
可是,他也明白,他们不一定能回去了,他们也许会一起死在此处,她说与他死在一起,她不会遗憾,但他却还是遗憾的,他不想和她一起死,他想和她一起活,想用余生来补偿她。
云挽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她同样抬起胳膊环住了他
,细密的吻很快落了下来,紧拥着的两人慢慢倒了下去,云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你别太重了。”她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
“好。”他应了下来,却突然俯身钻入了被窝,云挽起初不知他要做什么,直至被突然搂紧,她才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也一下绷了起来。
“别”她下意识挣扎,提起的膝盖却恰被扛到了肩上,温热的呼吸随之喷洒而来,愈发清晰的不仅是唇齿的触感,还有他高挺的鼻梁。
这是在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云挽瞪着眼睛,十指都忍不住攥紧了,她几乎不敢想象此时此刻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她的师兄竟然
云挽想将他踹开,可他的两条胳膊却牢牢地禁锢着她,令她无处可逃,而他落下的吻也越来越重。
她不得不放弃挣扎,却实在无法放任自流地沉浸其中,但他咬得时间太长,她的意志根本做不到长时间抵抗,后来她的脚趾都开始发抖,鬓角也被汗水打湿了,她最终目光涣散地看着头顶的床帐,似是尖叫出声了,又仿佛没有,待他终于放开她时,她含泪看着他,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夜色之中,青年披散着头发,额间的赤红竟显出一种强烈的妖异感,而他的唇上则好似涂抹了一层晶亮的釉,水迹沿着他的下巴滴落。
“师兄”云挽伸手推他,声音一阵阵发软,“今日就到这儿吧,已经够了。”
她底气不足,却说得认真,带着退缩之意,沈鹤之不禁扬眉看她,眼底竟难得露出几分不满。
“还没开始,你就说够了,故意的吗?”
膝盖被压开时,云挽有些慌乱,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之后的过程,有些艰难,又出奇的顺利,即使那对她而言很是夸张,仍一口气到了底。
出奇的拥挤,沈鹤之有些不敢动。
云挽小口地吸着气,她偏过头去,透过影影幢幢的纱幔,望向外间摇曳的烛火,她略有些不适,又莫名生出一种满足感,她突然就觉得,那环住她的怀抱,好似一座孤岛,她身处孤岛之中,再也不愿离开。
脸颊突然被托起,青年将她偏过的头又搬了回来。
“看着我”他的声音亦起伏不稳,甚至带着沙哑,微微泛红的眼睑,将那望向她的双眸都衬出了几分盈盈水色。
她没再移开视线,而是紧盯着他的面庞,将他此时的所有情动都看在了眼中。
孤岛开始缓缓摇曳,她微蹙起眉,却仍紧紧盯着他,一些被她久压在心底的画面不知为何,竟逐渐浮上心头。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初入太虚剑川时,他跟在她身后时的模样;想起了他教她如何握剑时,她心底止不住的欣喜;想起了刚拥有本命剑时,克制不住的激动;想起了第一次与他双修时的羞涩
那一幕幕的过往,构成了她这不算圆满的一生,自恢复记忆后,她总是刻意不愿回忆起过去,每每想起,她都会觉得难过,可这一刻,她又突然觉得释怀。
沈鹤之的指腹轻轻擦拭她湿润的眼角,低声问道:“疼了吗?”
云挽摇头:“可以再重一点。”
“好。”他不再收敛力道,连频率都加快了,两人之间很快传来了阵阵相碰的闷响,云挽的眉宇间似是露出了些许痛楚之色,但她却并未有任何阻止之意。
沈鹤之的情绪仿佛变得更为浓重,如密集织成的网将她笼罩,是最极致的爱意和渴求,而片刻之后,下方的少女整个人都变得汗津津的,发丝黏在她的脸颊上,衬得皮肤尤为白净。
“云挽”沈鹤之抱住了她,臂膀越收越紧,反复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她也再克制不住紧抿着的声音。
紧闭的屋门,半掩的窗扇,溢出丝丝缕缕的灯火,光影晃动间,每次都发出短促的轻泣,直至最后一刻的到来,他忍不住用力沉了下去,沉入了那片温热的汪洋中,到再无发寸进时,方才解脱般地喷吐而出。
这似乎让她有些崩溃,她仿佛想起身坐起,却未能成功,她唤了他一声,带着浓浓的哭腔,可沈鹤之没有松开禁锢,他也没办法松开,这一刻于他而言,太尽兴了,他停不了,更不可能抽身而出。
这个过程持续得格外久,当一切彻底止歇时,他终是生出了痛觉,那些来自情人咒的伤疤早被汗水彻底打湿了,红肿的月牙形伤疤带来一阵阵难忍的刺痛,可他却并未有任何行动,又像是沉浸其中,从那份疼痛中生出了几分痛快。
云挽靠在他怀中,也仿佛脱力般的闭着眼睛,许久之后,她才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竟埋头又往他怀中钻了钻。
“今晚”她的声音仍在发软,说出的话却是,“今晚别出去好不好。”
沈鹤之稍愣了一下,随后轻声道:“本也没打算出去。”
第140章 140
天将亮未亮时, 云挽便悠悠转醒了,窗外一片寂静,薄衾搭在她肩上, 她被一双臂膀轻轻圈着, 身上已被清理过了,但那份酸胀感仍未完全褪却。
她刚动了一下, 那怀抱着她的青年就睁开了眼, 他披散着头发, 因刚睡醒, 难得显出几分慵懒, 漆黑的眼珠中倒映着她的脸庞, 而他额间的那枚赤红剑印则格外浓郁。
修炼到极致的剑修,与之靠近时, 总会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从皮肤之下隐约溢出的剑气, 沈鹤之也不例外,但云挽这次却明显能感觉出来,沈鹤之的剑气比从前稳定了许多。
想来是与昨晚的经历有关。
想起昨晚,云挽的脸颊突然开始发烫,她下意识移开视线, 露出几分慌乱之色,一只手却在这时托起了她的脸颊。
“你还会害羞吗?”他的声音很轻,又像是在取笑她。
“我没有!”
她恼怒地将脑袋埋进他颈窝,甚至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沈鹤之的胸膛震荡, 他竟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 他的眼神又变得很淡。
“该起床了,今日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今日便是云挽和燕少慈结契的日子, 云挽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整个人也有些紧绷。
沈鹤之拿起了堆叠在床尾的嫁衣,一件件地披在了云挽身上,又细致的为她系好衣带,理好衣摆的褶皱。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沈鹤之将头冠稳稳地戴在了她头顶,“所以不必太紧张,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云挽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对沈鹤之重重点了点头
今日的天渊城张灯结彩,格外热闹,只是那些被宴请来的宾客皆面色凝重,看不出丝毫喜色,他们都是被迫留在天渊城中的修士。
在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多月后,他们并未等来天渊城开放的消息,反而被邀请来参加起了婚宴,这结契的两人还颇为奇怪,一个是太虚剑川的祝掌门,而另一个据说是那个万魔护法戮心的徒弟,叫燕少慈。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多少能猜得出来这场婚礼大概不是双方自愿的。
至于云挽,她则终于找到了和燕少慈单独见面的机会。
天渊城内没有姻缘树,但是结契也不一定非要在姻缘树下,他们的结契地点便被定在了鬼市中心的流光河旁。
处在永夜中的鬼市,永远陷在夜色的暗沉中,流光河则在夜色中闪烁着粼粼的荧光,有种绚烂璀璨之感,水面上漂浮着一朵朵的莲花,正是痴情莲。
云挽一身嫁衣,和同样身着红色喜服的燕少慈,共同站在木舟之上,立在流光河中央。
沈鹤之与戮心几人则站在河岸边观礼。
云挽收回目光,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燕少慈也在看她,在她开口询问之前,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云挽愣了一下,便觉掌心一凉,他竟塞了个东西给她。
她手指微微摩挲,心中就有了数,是那枚控制着化乾阵的阵眼石。
“你就这么给我了?”
云挽蹙眉,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她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了。
“是戮心亲手给我的,”燕少慈道,“他说此物自是拿来当聘礼的,自该交由我处置,既然是聘礼,那就该在成亲前拿出来,哪有都已经成婚了才给聘礼的。”
云挽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想要戮心死,”燕少慈的眼神很认真,“自我想起前世之事后,我就想戮心死,所以才会假意与他合作,让他帮我解开螭龙链。”
“但是,他太狡猾了,这些时日我虽一直跟在他身旁,却始终未能发现他的弱点,更没找到杀他的机会。”
“所以,我希望你能杀了他。”
燕少慈道:“这枚阵眼石,是在那次宴会结束后,戮心交给我的,他那时怀疑我与你是一伙的,所以刻意试探我,但我这段时日都未与你有联系,我能感觉出来,戮心已经彻底相信我了。”
“我现在将阵眼石给了你,你也不会再受到戮心的牵制了,所以,”说到此处时,燕少慈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请你一定要杀了他!”
云挽的眉头皱得更紧,太容易了,容易到出乎她的预料,她倒不怎么怀疑燕少慈的话,却实在怀疑这枚阵眼石的真实性,毕竟戮心可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人。
燕少慈自是看出了云挽的顾虑,他便道:“你先试试能不能用,就算是假的,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这话倒不假,云挽很快收紧了五指,灵气也随之流入了那枚阵眼石中,感官逐渐勾连,她惊喜地发现,这枚阵眼石的确能操控那道外绕在天渊城外的屏障。
不是假的。
她很是欣喜,而仍站立在岸边的戮心似并不知晓她已经得到了阵眼石。
接下来,只要将化乾阵关闭,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动手了!
云挽这般想着,便迅速催动起了那枚阵眼石。
灵气在瞬间荡开,但那道屏障却并未消失,云挽皱起了眉头。
难道说这枚阵眼石无法关闭化乾阵?云挽很失望,但这倒并不算太出乎她的预料,毕竟戮心可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接下来还得再想新的办法。
思索间,云挽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她抬眸看去,就见燕少慈突然用袖子挡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你在做什么?”云挽心中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燕少慈说他想杀戮心,云挽倒是能够相信,但他毕竟是越无疾的转世,她对他还是心存芥蒂的,谁知道他对她有没有敌意?
“没什么”少年摇头,声音闷闷的,显得有些怪异。
隐约间,云挽总觉得自己好似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
她突然抬起手,迅速拽开了燕少慈那只挡住脸的手,随后她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片猩红之色,一股股的血从他唇角溢出,挡也挡不住似的。
“你、你怎么了”
云挽的目光有些呆滞。
“我没事?”燕少慈摇头,他仿佛强打起精神般地道,“那枚阵眼石你试过了吗?能用吗?”
听他提起阵眼石,云挽便觉得灵光一闪,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低下头,有些骇然地看着掌心的玉石。
“这个不是、不是阵眼石它是用来、用来杀你的。”
云挽不清楚戮心到底做了什么,但燕少慈吐血,就是从她尝试用阵眼石关闭化乾阵开始的。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根本就是戮心给燕少慈设下的一道陷阱,一旦他将此物交给云挽或者沈鹤之,再由他们操控阵眼石,燕少慈便会受伤。
“不是吗?”燕少慈露出失望之色,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落寞,他又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我还以为我们要赢了”
越来越多的血涌了出来,燕少慈也摇摇欲坠,眼看便要站立不稳。
云挽终于慌了。
“少慈哥哥”她伸手扶住他,手指压上他的唇角,想将血止住,可她根本看不出来燕少慈到底哪里受了伤。
她又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想查看他的脉象,可令她更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他的经脉丹田竟已经完全破碎了,像被一股突然出现的力量骤然搅碎,再没了修复的可能,而更可怕的是,他的神魂竟也彻底粉碎。
也就是说,一旦他在此时死了,那便是魂飞魄散的死法,他不会再有来世
这是非常精准地针对燕少慈的死法,因为有苏濯灵与他结下的缘法,会令他每一次的转世都能与前世串联,令他复活如初。
但若是魂飞魄散了,那他又怎么可能转世呢?他不会再转世了
这时岸边观礼的其他人也总算察觉到了不对,他们一阵骚动,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挽,你终于、终于愿意叫我哥哥了”因为大量血液的涌出,燕少慈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他说得很慢,脸色也愈发苍白。
“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云挽摇头,说出的话已带上了克制不住的哭腔。
失忆的那十几年,也是和燕少慈做青梅竹马的那十几年,对云挽而言就像一个梦,不太真实,却是一个没有烦恼的美梦,就像她与沈鹤之说的那般,她从前,是真心将燕少慈当作哥哥的,只是因为那些纠葛交错的过往,这份情感便也染上了杂质,令她再面对燕少慈时,总有些心情复杂。
但她从来没想过让他死
燕少慈好像笑了一下,笑得有些无奈:“我说的是前世是越无疾那一世。”
“还有濯灵,她做了很多错事,是我们、我们对不起你”
“我、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们能成功杀了戮心,能获得幸福,云挽,我希望你能幸福”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在ῳ*发抖了。
“我活得一直很失败,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一世比一世窝囊,从前无法保护心爱之人,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了她面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变成现在那样;后来想杀戮心也未能成功,还被他害得这么狼狈”
泪水从他眼角滚落,又混入了斑驳的血迹中,他眼底满是悲戚之色。
“能在死前与你说这些,我应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这般说完,却又突然哽咽起来,沾满血的手也一下子攥紧了云挽的袖子。
“云挽,我其实还是遗憾的,濯灵还不知道、不知道我一直爱她我想再见她一面,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每吐出一个字,都有更多的血涌出,直到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终是满怀着绝望咽了气,四周仿佛在霎时间静止,云挽愣怔着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一种强烈的阴冷感从脊背升起,令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燕少慈死了。
“是你杀了他。”
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云挽猛地抬起头,她就见戮心此时正悬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若你不催动阵眼石,他也不会死。”戮心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沈鹤之和楼招澜也紧随其后,一来便将戮心围住,戮心却并未露出任何恐惧忌惮之色,反而抬起了手,摊开了掌心。
而他掌心躺着的,正是那枚真正的阵眼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