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也在收藏的表情包中精挑细选, 最后发出个[拍拍小狗脑袋.jpg]的表情包过去，还不忘贴心附带一句“理你”。
于是一下子，周逾温所有的坏心情全被打包丢弃, 随之而来的是小狗更加热情的打招呼。
周小数：已经办理完交流相关事项了, 宿舍什么的也全部清空了，我明天就回榆城找你
周小数：你为什么忙了这么久啊, 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吗？
周小数：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周小数：你好久都不出现, 我好害怕
周小数：有事都可以告诉我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无论好坏, 我都会很开心的
周小数：我也很乐意成为你永远的依靠
池也看见他明天要回榆城那个消息，先是淡淡的开心, 就像是涂抹在面包上的那一层薄薄奶酪一般。
然后再漫上来的是一种不知来源的惶恐, 她忍不住质问自己，这一种愉悦的情感是不是对外公的一种背叛，全心全意沉浸在离别的苦痛中才应该是一个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的状态吧。
怀着这种苦咖啡洒进甜果汁一样说不清滋味的心情，池也继续往下看周逾温的消息。
池也非常感谢周逾温的好意，也知晓他一切动机的起点都是源于爱她, 可还是忍不住怀疑, 他真的能对她感同身受吗，还是不过是在她自揭伤疤后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安慰话语。
她相信周逾温澄澈的爱, 可“节哀”这个词在这几天中她已经听过太多太多, 而她的哀伤并没有因此削减一分半点。
在床上翻来覆去，平滑的床单被压出褶皱，弯弯绕绕, 是来路不明的漩涡，是她曲折心情的写照。
深深呼气, 池也仰卧着捧着手机敲键盘，对于周逾温的询问是一如既往的含糊遮掩回复，然后敲敲删删，斟酌了好一会儿的文字，可中心大意还是想拒绝明天见面的邀约，最后选择的说法是最近有点累，可不可以让她休息几天再和他见面。
窗外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窗户敞开，又一点风飘进来，轻轻抚着她的脸，身体昏昏欲睡，可脑袋确实晴朗的清明。
池也忽然想起那首迟迟未填完词的只属于她的曲子。
周逾温是怎么样都舍不得拒绝池也，透过她看似轻松的文字，他却可以模模糊糊感知到她浑身的疲倦。
她好像很累。
但又什么都不愿意说。
她是扇贝，好不容易敞开柔软内心，又不知为何忽然猛地合上厚重蚌壳，周逾温来不及缩回手，也可能是不愿缩回手，于是受伤难过，但是第一句话还是询问扇贝有没有受伤。
有点无力的伤心。
周逾温拿起放在行李箱中的那一盒糕点，是他好说歹说才成功托楚问岭从京市寄过来的。他本想着池也喜欢吃甜，应该会喜欢，脑袋里已经构建好两人在书店后院坐着小板凳，戴着耳机听着歌，举着根滴滴答答的冰棒，手忙脚乱分食糕点的画面，有风吹过，夏天的阳光是细碎的金箔，降落在她身上，应该会很美。
只可惜，这盒糕点明天过期。于是周逾温将它扔进垃圾桶中，如若不是与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了。
头顶橘子一般橙黄的太阳晒得世界都变成橘子汁一般的黏腻，拉着行李箱，身上的白色T恤汗涔涔地勾勒身型，周逾温推着“小小书店”的玻璃门。
坐在收银台后无所事事翻着账本的陈金淑应声抬头，然后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喜笑颜开地连忙起身想去帮他提行李。
周逾温连忙止住她，“奶奶我晚上想吃鱼，我上去放行李，你去做菜给我吃好不好？”想哄小孩一样哄她。
脸上的笑就没停过，陈金淑点点头，将宝贝大孙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好！奶奶去给你做红烧鱼！最近读书辛苦了吧，怎么都瘦了啊！坐车过来累不累啊？”
陈金淑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手上打开冰箱、拿出备菜、清洗、切菜、开火的动作也流畅万分。
刷了好几天手机短视频上的什么“年轻人最爱吃的菜你不会不知道吧？”“孙子孙女喜欢吃，奶奶外婆们赶紧学起来！”这种做菜视频，陈金淑深感压力，去早市逛了好几次，平时自己一个人根本不舍得买的大鱼大肉毫不犹豫地囤了一大堆，牛奶面包饼干这种零食也堆满了冰箱保鲜层。
在脑袋里演练了好几遍后终于有机会可以实战做给金贵大孙子吃了，陈金淑浑身大汗，可做菜的热情却愈发浓烈，笑容紧紧粘在脸上。
周逾温打开常住的卧室门，陈金淑得知他要回来过暑假的消息后就耐不住性子来来回回清洗好几遍了，房间中漫着阳光曝晒下的肥皂香味，是童年的味道，是独属于奶奶的味道。
将行李收纳规整完毕，周逾温将因舟车劳顿一整天而变得灰扑扑的衣服换下，随便套上一件松垮T恤和运动短裤后便走下楼，准备吃饭。
圆桌上摆满了饭菜，有周逾温点名想吃的红烧鱼，有陈金淑的拿手好菜卤猪蹄，还有烹饪流程繁杂的猪肚鸡…
“奶奶，我吃不下那么多的，下次可以少做点的。”周逾温用着温和的语气说着，没有埋怨情绪也没有不满意味，然后举着筷子夹下鲜嫩的鱼肉放进陈金淑碗中，“而且你做了那么多菜，肯定很辛苦，我不想你因为我操劳。”
“奶奶一点都不累！”陈金淑一脸骄傲，也给他夹了一块浸满了卤汁的猪蹄，“只要你吃的开心，奶奶也就开心啦！”
“而且奶奶这不是看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太高兴了，一下子不小心做多了嘛，下次不会做那么多菜啦！”陈金淑看着满桌子菜，也知道自己有点夸张了，连忙保证，她可要做一个新潮且善解人意的老人！
“回来见奶奶，我也很高兴。”周逾温笑着说，乖顺地将她夹的那块猪蹄吃的，还比了个大拇指表示对她手艺的赞美，逗得陈金淑呵呵笑。
周逾温只有在陈金淑与池也面前不会遮掩自己的情感，他很爱她们，也希望她们能够知道。而同样的亲情却很难对林逾栎他们说出口，明明也很爱他们，却无法轻易坦诚相对。
吃完晚饭，果不其然桌上的菜还剩下了一大半，陈金淑讪讪地剩菜用保鲜膜包裹完整塞进冰箱中，而周逾温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机，调出一档她最爱看的狗血家庭伦理剧给她看，然后便走回厨房戴上塑胶手套开始勤勤恳恳洗刷碗筷。
搞完一切后周逾温手上都浸着一股柠檬洗洁精的淡淡清香，走回卧室，将为陈金淑准备的礼物拿出，藏在身后，然后放轻脚步凑近正看电视看得入迷的她。
难得调皮一回，他踱到沙发后，从陈金淑身后忽得拿出礼物递到她面前，还故意配上“哇！”的音效。
“呀！”拉长了音的小声尖叫，可陈金淑脸上并没有什么惊吓神色，更多的是宠溺的笑意。
其实从电视屏幕反光中陈金淑就已经看见他靠近的身影了，但是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这种玩心实在少见得珍贵，她这把老骨头也勉为其难配合他一下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铛铛铛！”周逾温郑重将手上的礼物转交至陈金淑手上，“奶奶，这是我用奖学金给你买的礼物，你要好好用，多多用，才够值和划算，可千万不要舍不得而收起来落灰，那我会很伤心的！”
陈金淑喜形于色，嘴角快弯到耳朵处了，接过礼物，打量着明显不一般的包装，心底有点不舍，忍不住小声说：“哎呀，我都半只脚迈进棺材里了，干嘛还给我买礼物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周逾温听不得家里老人说这种丧气话，忙皱着眉一脸认真地对她说。
“好好好，是奶奶说错话啦！我可是要看着我们小数娶妻生子的呢！”陈金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周逾温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催促着她赶紧拆开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精心挑选了好久，购物网站的收藏夹里满满一堆，周逾温最后选择的是一个按摩仪。
陈金淑没退休前是人民教师，长期伏案工作，腰椎本来就不太好，退休后还兴冲冲地折腾了个书店，每天依旧是坐在收银台前埋头算账看书，久而久之，腰椎问题就发作了。自己又总是硬撑着，什么都不讲，还是有一天疼极了连走路都困难才被他发现了端倪。
于是周逾温便压着她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开了一堆药，陈金淑风湿与腰肌劳损的身体问题这才彻底暴露。
“哎呀，贵不贵呀！干嘛这么浪费啊！”陈金淑一打开就忍不住唠叨，但是喜爱的神色明晃晃摆在脸上。
“好啦好啦不要再心疼了，买都买了就好好用吧！再说了钱就是要用来花的，攒久了发霉了就不好了。”周逾温揽住她的肩，止住她有着无限蔓延趋势的话头，“我们家那么有钱，也不差花的这一点。”
说着周逾温便打开按摩仪，一点一点耐心教她使用。
肩颈被按摩得热热的，心底也是温热的咕噜噜一片，又想起街道里最近接连飘扬起的丧事白幡，陈金淑小声叹气，“奶奶也想明白了，小数你也不用担心，奶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最近我们街道也好几个老人逝世。隔壁街的那个开理发店的老头下雨天不小心滑了一跤就走了；巷子里的那个林大厨患癌去世的，他外孙女那么乖巧，肯定伤心死了；住在后面的居委会陈大姐心脏病发作走的。”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生死都是寻常事了，我本来还以为都看开了，但是看到老人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儿女们还是会不舍。”
“奶奶还是要努力照顾好自己，不想看见你们为我伤心。”
陈金淑说几句就叹一口气，认真承诺着。
而周逾温脑袋嗡嗡乱成一团。
林大厨？
池也外公好像是姓林，而且退休前好像是负责食堂这一类的，他不止一次听池也自豪地夸赞自己外公的厨艺。
池也外公去世了吗？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她…现在是不是还在伤心和难过？
问题一个接一个，周逾温脑袋近似宕机，但还是先把这些放在一旁，温和地劝慰着陈金淑，祛除对于死亡的下意识恐惧，然后让她赶紧去洗澡睡觉，不许再因为对账而熬夜了。
从冰箱中拿出一瓶冰镇的气泡水，周逾温坐在后院大槐树下，小口抿着，嘴巴里有一条条小鱼在流淌，二氧化碳游进胃里。
他认真整理着一切，从池也闪烁的话语，波动的情绪，奇怪的行踪中不难可以猜出正确答案。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气泡上涌灼烧口腔，周逾温忍不住想。
然后咕噜噜伴着夜风跳动着的是难以克制的心疼。
第42章 是春天
池也在家中窝了好几天, 努力让自己适应着没有林来后的空荡荡的家。
将泪水一口气流尽后，接下来的日子就努力用笑容去坚定地走下去吧。
李小芬依旧早睡早起，依旧看她最爱的狗血家庭伦理剧, 依旧买菜做饭做家务, 就像以前一样，除了偶尔饭菜的分量会不小心准备成三人份外, 好像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池也也在认真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闲暇时继续听歌阅读填词，和503在网络上仍是嘻嘻闹闹，恋爱也还在谈着, 除了憔悴了许多的神色，池也并看不出来刚刚经历过什么。
只是池也在某个有着沉醉夕阳的傍晚闲来无事整理大一教材时, 翻动的书页中掉落出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是一张认真折叠出棱角的雅思托福备考传单。
她将那张传单看了又看，垂下眸长长呼气，将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中；然后顺手将手机中单词背诵App中的目标由雅思转换成六级。
一切是时候该回归正轨了，她想。
周逾温没有再主动邀约池也出来约会, 但还是会经常给她发消息。
有时是拍一朵小花, 配字是简单的“好香，好想分享给你”；有时是拍一本“小小书店”里的一本书, 文字是“我猜你肯定会喜欢这本书”；有时是发一段音频, 是纯粹的吉他弹奏声；有时还会发一截小视频，一段雨夜、一阵风吹和一片融融夏日…
他在努力用着他的方式陪伴池也，小心翼翼地抚摸这枚敏感的小扇贝。
看到周逾温发过来的这些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消息时, 池也还是会忍不住翘起嘴角，然后发觉自己的好心情后又会努力将笑意收敛。
池也回复周逾温消息的词眼变得克制和有意识地疏离, 可填进曲中的词眼却又认真思量了一遍又一遍，删删改改，情感是不加遮掩地伴着音频流淌。
池也并不只在写着自己的歌，她想她还在书写着一颗心的跳动。
在跃动的音符中废寝忘食地沉浸了好几天，看着终于完整的《好天气》，池也抿开一个笑，兴冲冲地打开与周逾温的聊天页面，对话框的的光标闪动个不停，却没有任何一个横竖撇捺输出。
仰起头，迎着耀眼的夏日，池也闭上眼，感知光斑在眼睑下的游动，深呼吸，再睁开眼后却有了敲打字符的勇气。
三也：明天要不要出来玩
周逾温秒回。
周小数：终于想我了？
莫名感觉脸颊发烫，池也将椅子往后挪了挪，避开夏日有温度的抚摸，举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尝试降温。
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落不下，眼神扫过一旁认真誊写的歌词纸，池也咬了咬唇，还是老老实实按着此刻心情回复。
三也：想你
三也：一直很想你
这下终于轮到聊天页面对面的周逾温开始手足无措了，他难得遇见池也如此直白的情感流露瞬间，只觉得心脏里藏着一汪咕噜咕噜沸腾的温泉水。
好心情在弯起的嘴角实现了具象化，他敲打键盘的动作都变得有几分温和。
周小数：我也想你了
周小数：很想很想
池也戴上耳机，上次未尽的乐曲自动继续播放，脑袋里旧未祛除的苦恼忽然被轻轻柔柔的音乐声纾解。
“I\'m standing there on a balcony in summer air
See the lights， see the party， the ball gowns
See you make your way through the crowd
And say hello”
而她回复“明天我们从书店出发私奔吧”。
私奔，多浪漫的词语，有着不管不顾的勇气，有着奋力奔跑的自由，是唯爱主义，是那一颗同频跳动的心脏。
在街头巷尾牵着手漫步，是骑着单车迎风环抱，是大笑的肆意与拥吻的浪漫。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去相爱，去浪漫吧！
池也忽然想，就算最后是Bad Ending，但如若可以轰轰烈烈一次，于她而言也算圆满。
于是回榆城那么多天后，池也难得认真梳妆打扮。
对着镜子上着粉底，遮去浓重的黑眼圈；用着桃色唇釉描摹唇瓣，掩盖憔悴脸色；穿上一条白色吊带连衣裙；好久没打理的长发用白色发圈编成鱼尾麻花辫。
李小芬进屋给池也送水果就刚好撞见她忍不住举着镜子照的一幕，笑着打趣：“不用照啦，已经很漂亮了！外婆保证你那小男朋友看你一眼就被迷倒！”
“外婆！”池也羞红了脸，撒娇地望着她，不敢听她继续往下说出点什么。
在桌上拾了个蝴蝶发夹为她在蓬松发间夹上，李小芬轻轻叹气，“要是老头子还在，看到你打扮地这么漂亮去约会，肯定会偷偷吃那小子的醋。”
池也脸上的笑敛了敛。
李小芬摸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再提那臭老头子啦！我们可爱小也赶紧出去约会玩一玩吧！你开心一点，外婆也开心。”
池也转过身揽住李小芬的腰，紧紧贴在她的怀抱中，两人什么都没说，不过心中忽然下起同一阵小雨。
时隔好久再次走近“小小书店”却是不一样的心情了，推开玻璃门，池也腼腆地对坐在收银台扇着蒲扇的陈金淑笑了下，小声唤了句“阿婆。”
而陈金淑还不知晓池也与周逾温的恋爱关系，只心疼地望着她，这小姑娘太乖巧了，她越看越喜欢，只催促她道：“门口太热啦，赶紧进去里面坐着吹吹空调看看书吧！”。
池也点点头，甜甜对她道了句“谢谢阿婆！”，然后便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中穿行，认真寻找着周逾温前几日拍照发过来的那本书籍。
从堆叠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中抽出一本书，池也对照着照片剪影，确认这就是周逾温所说的“肯定会喜欢”的那本书。
书名是《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在熟悉的楼梯转角的小角落坐下，隐隐约约能听见楼上传来的松松散散的吉他声，抿唇笑了下，将书放在膝盖上，池也拿出手机，对着书的封面拍了张照片发送给周逾温。
周逾温翻过一页琴谱，指尖跳出的音符被手机忽然弹出的特别关注消息提示音止住。
而他的特别关注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人。
于是听见消息声响的一瞬间周逾温的眼睛就忍不住弯起，不太明显的内双褶皱藏不住笑。
打开手机，看见一张照片，周逾温瞬间起身放下吉他，穿过玻璃窗拦不住的光影，步履匆匆走至二楼楼梯口。
倚着扶梯向下探，果不其然看见乖乖巧巧坐在小板凳上翻阅着书籍的池也。
池也难得戴着有线耳机，耳机线与蓬松发辫一起在槐花香的风中摇摇晃晃，而穿着白裙的她在光下像一只洁白白鸽，又像漂亮的香甜奶油。
她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忽然出现，只静静的看着书，而周逾温静静地看她。
忽然转身走回屋，周逾温再次走到楼梯口时手上便多了一只纸飞机，幼稚地瞄准投射。
连上天都难得眷顾周逾温，那只纸飞机正正巧落进她膝上翻开的书页中。
池也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纸飞机，循着它的航线抬头望去，有所预感地撞他的笑眼中。
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对望，两个人的眼睛自顾自地说着话。
池也先认输移开目光，低头拆解纸飞机。
是用随意一张琴谱折叠而成的，而在哆来咪上，有他潇洒字迹。
“亲爱的朱丽叶，请问你愿意和我私奔吗？”
池也再仰头看他，而他冲她挑了挑眉。
想要维持矜持地点头，可她的耳朵已经被晒红。
于是周逾温走下楼梯，楼梯转角忽然变得拥挤，空气开始稀薄，池也的眼睛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身上有淡淡海风味道。
周逾温朝她伸出手，而她也愿意牵住他的手。
明明一句话都还未说，可好像两人早已经说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
将书放回书架，有线耳机被分享，耳朵里唱着“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莫名其妙开始玩起地下恋爱小游戏，两人东躲西躲，周逾温拉着她从书店后门绕出，走进明朗夏日中。
没有都市那么多汽车尾气，没有缤纷多彩的店铺，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榆城只是一个蝉鸣喧哗的枯燥小城。
但他们是有趣的。
手牵手在无人的小巷中狂奔，耳机的音乐成为浪漫电影的bgm，阳光暴晒，街道内有云的气息，明明早已气喘吁吁，可奔跑的步伐却未放缓。
周逾温拉着池也在街头水果摊处一人买了一片冰西瓜，甜蜜蜜的汁水沿着手腕滑落，在水泥路上勾勒行动轨迹。
从攀出栅栏的海棠枝桠上偷偷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花，周逾温细心在池也编发上簪上，花香是最好的香水。
路边的小天使喷泉勾引人伸手去等待太阳雨的降落，而池也与周逾温乖乖就范，手心晶莹剔透的是夏天的宝石，一切污垢在此清零。
分食一瓶冰矿泉水，然后交换一个沾满水汽的吻，面红耳赤地交颈，握紧的手根本不想松开。
这才是盛夏。
第43章 是春天
漫无目的地逛呀逛, 明明是习以为常的风景，可是却突然变得好像怎么也看不尽。
漫步时没有刻意靠近，可总会不经意蹭到对方的手臂, 夏天的短袖遮盖不了攀升的体温, 此刻也才恍然大悟肌肤之亲的存在意义。
“好热哦。”拿手冲着脸扑腾扑腾扇着微不足道的风，池也发现自己与他恋爱后就忽然爱上了说废话。
“是很热。”周逾温举起未饮尽的矿泉水瓶, 拿它碰她的脸颊, 冰箱气息还未散尽，湿润地与脸颊相触，池也下意识吸了口气。
明明还没有怎样, 却开始眷恋起着一点点凉气与温情。
莫名其妙地就晃悠到榆中门口，正巧碰上下午放学, 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们鱼贯而行。
男生揽着肩大聊游戏与球赛, 而女生手牵手畅谈明星与小说，当然还有偷偷摸摸的小情侣若有若无地暧昧。
蓝白色校服统一青春底色，但无忧无虑自信的脸庞各有各的光芒。
池也对于高中与其衍生的高考其实并无什么特殊情感，她以格格不入的透明人体质存在，那些明星八卦与她无关, 言情小说她更是过敏, 漂亮头饰发绳也不是她所追求的；于是理所当然的落单。
幸好那个时候也就只懂得学习，而且早已经过一段初中过渡时期去适应和习惯了, 池也只是会默默调高耳机中英语听力练习音频的音量来遮掩一切, 用紧紧敛在试卷上的不起波澜的眼神来隔绝所有。
“高考分数是不是放榜啦？”好几天连轴转，池也早就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拽了拽周逾温的衣角随口询问。
而他顺势握紧她的手, “对啊，今天可查分, 榆中文科考得还不错嘛，第一名也有650左右了。”冲校门口大大张贴的红榜扬了扬下巴。
池也沿着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名字。
向诀—645分
哦，是向学弟呀。
明明并没有很熟悉，也就线上聊过几次天，他偶尔有难题搞不懂会不好意思地来问问她，她偶然想起高考关键时间点也会随手发一句加油和鼓励；但池也还是升起了一点点与有荣焉的心情，也和已成陌路的榆中好像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交集。
“这是我认识学弟诶！”池也与周逾温分享。
“哦。”周逾温随便应了声，他对与她相熟的男生才、不、感、兴、趣、呢。
“这个学弟还蛮厉害的诶，我晚上得给他发个消息恭喜一下！”
“好可惜哦。”周逾温紧紧牵着池也在人潮中一同流淌，忽然开口扯开话题，他一点都不想听池也提起其他男生。
抬眼望向身前的还弥着少年气的他，池也果然没有再纠结与向诀，只不解地问：“可惜什么呢？”
“可惜没有和你早恋一次。”
为他奇怪的念头而失笑，池也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我高中可是好好学生，才不会早恋的！”
“那是你没有遇见我。”周逾温只有遇见池也才会忍不住臭屁。
“你高中肯定好多女生追你，我才不会有机会好吧。”她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
“可我只喜欢你啊。”他直白地回复，像在讲述一个对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的事实。
池也脑袋短路，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只红着脸沉默，牵着他的手转进下一个街角。
“这里有一家水果冰沙店很好吃！我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买一小杯香橙冰沙边走回家边慢慢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小小店铺，池也的分享欲在他身上集中，“这一条小吃街全部都是学生放学下课来光顾，还有鸡蛋汉堡，炸串，麻糍之类的会推着小车来摆摊。”
“那你今天是不是要请我吃一下？”周逾温看着脸颊红扑扑的池也，总忍不住想逗她。
扬扬脑袋，她佯作潇洒地对他说：“随便点！我买单！”麻花辫在脑袋后面摇摇晃晃的，是摇不停的尾巴。
捏捏她的手，周逾温笑着应她：“那我可不客气了。”
“但是其他的小吃我可没怎么吃过，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请你，你要是吃了觉得不好吃这也怪不了我哦！”池也俏皮地先划定好责任边界。
她的白色裙摆随风掠过他的小腿，周逾温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他想他的好心情是源于她的好心情。
走向那一家水果冰沙店，周逾温侧过头望向池也，“我的女朋友有什么口味可以推荐给我吗？”
傍晚的夕阳慢吞吞地掉落，橙黄的光洒在他脸上，睫毛勾着点光，眼睛里也闪亮亮的，池也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将眼神挪到墙上挂着的菜单上，假装没听见他说的那句“女朋友”，池也只感觉两人牵着的手闪亮的是心率曲线碰撞出的电火花。
“一杯柠檬冰沙拼香橙冰沙，大杯。”池也一边假装镇定地点着单，一边紧急重启被电火花搞得接触不良的脑袋。
店家老板大叔熟练地切着柠檬去籽，抬眼看了下池也，隐隐约约觉着有点面熟，在柠檬味冰沙洒满碗中时才蓦然想起这不是那个经常夏天晚自习下课来打包碗芒果冰回去的学生妹小姑娘吗。
于是大叔边榨着橙汁边随口招呼了句“哎呀，小妹好久没来光临，怎么就忽然冒出个帅男朋友了！”
池也还是不习惯忽然被打趣，咬着唇抬手拨了拨鬓边碎发，试图遮掩脸颊上不受控的红晕，不知如何应答。
倒是周逾温自然地开始应话：“她可难追了，我追了好久才追上；我还求了好几天，她这才愿意带我出来露面，不然就得一直当地下男友了。”
大叔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看着周逾温一本正经的表情和明显愉悦的语气，一时分不清真假，“哦，小妹那么优秀和漂亮，你多努努力也是应该的！”
“她太好了，我经常自卑，压力也很大。”周逾温面不改色地继续胡扯，与大叔的对话也算有来有回。
池也看着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目瞪口呆，她现在倒是知道林逾栎优越的表演天赋并不是天生的，也是有遗传痕迹的嘛！
大叔难得遇见和他一样健谈的，扯话题扯得嘴巴都快干了，连忙把完成好的冰沙打包递给他们，还免费多赠送了几勺珍珠椰果小料。
池也接过冰沙给周逾温，示意他趁还没化赶紧吃，然后自己打开手机扫码付钱。
看着池也习惯性付钱而周逾温只愣站着的模样，大叔对于先前周逾温玩笑话语倒是有了几分信服，心中小声叹息：可惜这男生看着高高瘦瘦帅帅的，没想到是吃软饭的，难怪小妹好像都不太好意思了。
两人不知道大叔内心那么丰富的感情戏，只分食着那一份冰沙慢悠悠荡回小小书店。
一人吃柠檬味，一人吃香橙味，然后在绵长无人红灯下交换甜蜜果味，唇齿杂乱无章地磕碰，冰沙融化成糖水。
终于赶在走回书店前将那碗冰沙瓜分完毕，池也才忽然反应过来周逾温怎么没想尝尝榆中小吃街的其他街边小吃，于是询问。
周逾温小跑将塑料包装碗扔进路边垃圾桶中，然后又跑回池也身边重走一段路，像只追着飞盘的热情大型犬，“我不舍得让你花钱，而且要是因为我吃太多了，你后悔了找我这样一个男朋友然后甩了我要怎么办！”
“我才不会那么轻易甩人好不好！”池也失笑，只是伸进手提小包摸索那一张小纸片的手却无声攥紧。
纸片棱角砸进手心中，中断掌纹。
周逾温笑了下，迎着西沉落日的眉眼舒展，握起她空闲的那一只手，“就算被甩，我还是会爱你的。”
“大不了重新追你一次嘛。”
“你能答应我一次告白，就应该能答应第二次。”
“就真的非我不可吗？”忍不住询问，刚才融化在喉间的冰沙此刻变成过分甜蜜的糖精梗在池也心头。
“不是非你不可，”周逾温轻声说，敛了敛眸，“只是除了你，我不知道也想象不到如何爱别人。”
小小书店的招牌已经准点在不远处亮起，池也停下脚步，“闭眼”，她对着跟着她停下脚步的周逾温说。
他乖乖闭上眼，没有一点疑问。
池也忽然想，然后她此刻抛下他拔腿就跑，他或许仍会闭着眼按她所说的站在此，永远永远，不会有疑惑，不会有怀疑，不会有不满，只会在这等待她下一次归来。
“伸手。”她的声音莫名低落。
周逾温握着她的那只手没有送开，在她眼前摊开另一只空闲的手。
她将那一张认真誊写了好久的小纸片放进他手心，然后挣开他握着她的手，将他摊开的手心合上。
“我要回家啦！”池也偷偷呼出口气，调动活泼语气，“你要自己默数十秒后才能睁开眼哦！”
然后她努力踮起脚，在他眼角那颗小痣上亲了一下。
也像在亲他的眼睛。
第44章 是春天
十、九、八、七…
周逾温难得没有听从池也的话, 提前睁开眼，手心中躺着一张纸片，眼角还残存她唇瓣的温度。
她的背影跟着落日与他渐行渐远。
他忽然很有拔腿追上前去的冲动, 但最后只是目送她的消失在海棠开遍的街角。
从后门溜回书店, 周逾温还是被热情准备着晚饭的陈金淑撞了个正着，她也没问什么, 只招呼他赶紧洗手来吃饭。
餐桌上陈金淑随口念叨着自己的记性好像大不如前, 还是今天忙坏了，怎么连那个乖乖小姑娘什么时候回去的她都没注意到。
周逾温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什么也没说, 只默默吃下她夹到他碗中的他并不喜欢吃的菠菜。
嗯…要怎么跟奶奶解释不是她记忆力下降也不是今天太忙…其实是她的乖乖小姑娘一不小心被她的大孙子拐去私奔了呢…
吃完饭洗完碗，盯着陈金淑按时服下钙片和维生素, 帮她把按摩仪打开, 一切搞完后周逾温又窝进卧室。
拎起吉他，他今天的手感不算太好，偶尔会有卡壳和跑音，练琴的心思也渐渐消散，呼出口气, 放下吉他。
月亮对着窗高高悬, 周逾温掏出池也塞进手心的小纸片。
周逾温心中没底，不知道纸片上写着的是什么, 找不到由来的慌乱, 于是只胡乱猜测着其中内容。
会是心心念念的情书吗？
那他会一辈子珍藏，但是他想这可能性很小吧。他的小也是逗一下后退十步的害羞小兔，真心是水钻般的闪亮与可贵, 只要她有一点点喜欢他，无需承诺也无需表现, 他就足够幸福了。
还是她说不出口的分手信？
他也只能接受吧。他是无法拒绝她的，包括她的拒绝。其实他一直都有隐隐的分手预感，无法跨越的异地恋，她敏感的不敢触碰的内心，种种横跨在两人中的现实因素，毫无顾忌的狂热相爱…好像在其他所有人眼中他们并不相配，尽管他们此刻在相爱，但这种爱情是高空作业似的让人心脏狂跳的不稳定状态。
又或许是无厘头的道歉信、感谢信之类的？
周逾温猜来猜去猜不到正确答案，明明数学选择压轴题都能理智做对，可是关于池也他总是束手无策。
脑袋来蹦来蹦去的是她离开的背影，月光洒在他脸上，凉凉的。
慢慢拆开了那张纸片，周逾温将其在桌上认真摊平，然后瞧见上面写着的三个大字“《好天气》”，失落的心脏一下子回归胸腔，笑容重回脸上。
是池也拖拖拉拉修修剪剪终于定稿的歌词。
她没有系统学过乐理，仅存的一点点音乐相关知识还停留在妈妈未去世前带她上过几节的小提琴课中，对于填词更是一窍不通，只将周逾温录的demo对照着他手写的简谱来来回回反复听。
比起歌词，这张纸片上的文字好像更像一首十四行诗，又或许是断断续续写满少女心事的草稿。
……
太阳是冷的
雨季是烫的
想象中的初雪是遥远
分享一枚耳机
在慢情歌的间奏
你说今天是好天气
我会记住青稚眼睛
勾勒那一颗恒星
在眼角的陨落
诵读吉他歌谣
其实怀念是一个瞬息
希望明天是好天气
……
戴上耳机，难掩青涩的曲子在仲夏夜的风月中勾勒一首映像画，周逾温看着纸上一笔一画、一撇一捺认真书写的字迹，手掌大小的心脏融化成溏心黄油月亮。
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重新拿起吉他，周逾温拨通与池也的视频对话。
嘟嘟忙线声和吉他随便跳出的试音声喧嚣了这个夜晚。
池也刚洗完澡从热气腾腾的浴室中出来就撞见叮叮咚咚的手机响，也顾不上去吹干头发，赤着脚盘坐在窗前书桌椅子上，拿起手机接起视频。
好不容易等到信号接通，周逾温看了一眼屏幕后又急忙挪开眼神，指尖滑过琴弦的动作也一顿，差点跑调。
池也渐长的头发染着茉莉味洗发液香味湿漉漉的披散在肩膀上，水珠在白色背心上氲开一片。
在家就她和李小芬，池也穿衣也就随便了些，而且回来太匆忙睡衣也都忘带了，于是随便翻出一件宽松白色背心和一条棉麻短裤就当作睡衣，上衣内里也没再穿什么。
白色沾水容易透，肩颈胸前的布料成为半明半昧的纱窗，遥遥一望就能看见若有若无的好风景。
而她浑然不知，脸庞是出水芙蓉的纯粹，眼睛被水雾沾湿，轻声问：“怎么忽然找我啦？”
周逾温有点狼狈，眼神只敢定格在她澄澈眼眸上，“我就是忽然想唱歌给你听一下。”
“好呀。”她笑了下，月亮在她眼下留下柔和的半轮倒影。
“只是我实在不会填词，可能有点糟糕。”她不太好意思，“你要是觉着不押韵或者不好听的话就直接改，我不介意的！”
“词很好。”他以认真的语气回复，“我很喜欢。”
周逾温放柔了声音，“而且这是属于你的歌，你喜欢的模样就是这首歌最漂亮的模样。”
她笑着点点头，发梢一滴水珠调皮降落，周逾温又挪开眼。
喉咙突然发涩，他轻轻咳了声，意气风发的天子骄子也会难得扭捏，“那个…你的衣服有点湿。”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可是他刚说出口，手腕上的iwatch就开始贴心提醒他心率过高了。
这下轮到池也不好意思了，手机轰得一下掉落在桌上，屏幕留给略显陈旧的天花板。
周逾温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好可爱”
池也再次出现时套了件薄薄的防晒外套，耳朵红透了，“唱吧！”故作不在意地扯开话题。
将那张歌词夹在谱架上，周逾温沉下来了些，房间灯不是很明亮，他在钝钝的光中为她认真弹唱。
干净男声唱着缠绵可爱的情歌也不显得突兀，这个晚上也成为了一个好天气。
“遇见你之后，每天都是好天气。”
他怀着私心地在歌曲结尾加了一句。
池也捧着脸闭着眼睛静静听着，潮热的夏夜慢慢干燥她的头发和心情。
“很好听。”她睁开眼肯定。
“那是因为你的词写的很好。”他也夸赞她。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优点表演大会。
“你写的曲很好所以才包容我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词。”
“是因为你我才写的歌，而且很多细节和伴奏都没处理好。”
“可是你唱得很好听呀，你是我身边唱歌最好听的人，是我心中的最佳主唱和吉他手！”
“你也很好啊，你是我心中的最佳女友。”周逾温学着她的可爱用语。
话一说出口又害怕把她逗羞了，于是他赶紧拨了拨吉他弦转移此刻的流淌的暧昧气息。
“一遇见你就想唱歌，脑袋在唱歌，心脏在唱歌，每一个细胞都在唱情歌。”，他说。
可好像更暧昧了。
“油嘴滑舌。”池也挪了挪手，遮住发烫的脸颊，算不算抱怨地小声嗔了句。
“我想最后再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呀？”他难得在她面前流露出撒娇的气息。
池也故意皱了皱眉假装在思考犹豫，最后撞见他小狗汪汪的眼神才忍不住破功笑出声，“那好吧，我勉强同意！”
“他们猜 随便猜 不重要
连上彼此的讯号才有个依靠”
他对她唱。
她对他笑。
明明说完唱完《暗号》就挂断电话去睡觉，可两人还是七扯八扯七聊八聊到深夜，最后眼睛都惺忪了才不舍地挂断电话。
池也强撑着精神搜索与向诀的聊天页面，打着哈欠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热恋期吗。
好吧，但是感觉还不赖。
在对话框中输入“今天经过榆中看见红榜啦！祝贺学弟喜提状元！太棒啦！恭喜你通关十二年学习大闯关并达成一个好的结局！”，池也点击发送，然后看着这条消息上方的高考最后一科考完后他发来的一长串感谢话语，突然发觉自己是不是有点敷衍了，于是再重新输入一些文字。
“如果志愿填报或者专业相关想咨询的话可以来找我，如果我能帮上一点点忙的话就太好啦！希望你一切顺利，也能开启精彩大学生活，继续漂亮地走下去吧！”
看着终于丰满了些的绿色对话框，池也心上无形的负担才减轻了些。
她最怕亏欠了。
可明明是命运亏欠她太多。
风扇嗡嗡吹着，头发飘呀飘，池也却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自从守了七天灵后她便失去PanPan了她的睡眠。
于是便开始忍不住想七想八。
比如：
得去跟林莉娜说一下她不能再教林逾栎了。
还有得去把妈妈那一笔保险赔偿金取出来清点一下把李小芬偷偷瞒着她因林来治疗与丧葬而借的钱还一下。
顺便去办一下李小芬的遗孀证明，好像还能领取林来的一部分退休金。
嗯…还得考虑一下异地的问题了…
今日的快乐像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炫光的肥皂泡，其实轻轻一戳就消散了。
第45章 是春天
李小芬刻意想让池也多睡一会儿, 于是故意没有叫她起床，只按着自己的生物钟早起洗漱买菜，在锅上煲着小米粥, 灶上咕噜噜煮着香菇排骨汤, 手上腌着黄瓜和萝卜。
一整个早上转个不停，奔波于超市市场厨房, 李小芬用这种似是而非的忙碌来驱散自己难控的情绪, 但是还是会不可控制地想起林来。
没有他絮絮叨叨的做饭指导，没有他吵得要死的外放视频声音，没有他跟在身后转呀转阻碍动作, 这一个破破旧旧但又满满当当堆着回忆的家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
忍不住叹气。
这臭老头子明明娶她的时候还学琼瑶小说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还是骗了她, 一个人先走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她还不如随他一起去呢，都活到七老八十了，越发觉得没意思。
可还有一个宝贝外孙女需要她呢，只能让老头子先等等她，她过几年就去找他了。
池也昨晚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到两三点才睡着, 今早自然醒睡了个饱, 蜷着拖鞋打着哈欠跑去浴室洗漱，薄荷味牙膏刺激还在昏睡的大脑, 浸满冷气的毛巾抚慰渴睡的毛孔。
捧着装满冷水的玻璃杯, 一边走近厨房寻李小芬，一边小口喝着，池也恰巧撞见她藏不住的情绪。
李小芬很想很想林来, 她尝试用忙碌驱赶寂寞的孤独，可空闲的每时每分仍归属于未散的亡灵。
池也见证了她的爱与痛。
所以池也的每一个快乐而抛却一切负向情绪的瞬间都会留存双倍的延迟愧疚, 会感觉应该需要痛苦才能配得上对外公的爱，又觉得自己这样是抛弃了外婆，只将她一个人留在苦楚的回忆中。
刚被唤醒的情绪一下又跌落。
将玻璃杯放下，杯中残存的半杯冰水晃晃悠悠，池也走进厨房，调动起欢快的语调，从背后揽住李小芬的肩，故意撒娇：“好香啊，把我从梦里都叫醒了，让我看看外婆又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啦！”
李小芬低垂着的神情被打断，听见她的撒娇表情也变得柔和，关灭灶台的火，将炖得入味的香菇排骨汤倒出在汤锅中，扯了个不太自然的笑开着玩笑：“煮了你最爱的香菇排骨汤。我看你是故意偷懒掐着时间醒的吧，不然怎么汤一炖好你就冒出来了。”
“冤枉啊！”池也配合地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陪她出演一点轻松戏目，“我还怪你汤炖的太香吵醒我的美梦呢！”
亲昵地看着她扯开个笑，李小芬端着汤走出厨房，还不忘落下一句打趣：“就你会讲话！”
看她语气轻松，池也才缓下口气，端起灶台上的其他菜品跟上她走出厨房。
将锅中的排骨都舀到池也的汤碗中，李小芬习惯性地唠叨着：“要多吃点肉呀，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飘走啦！”
李小芬操劳一生，遇见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都考虑留给自己的丈夫儿女子孙已经成为条件反射。
池也不厌其烦地将她夹到自己碗中的肉又夹回她的碗中，“外婆你不懂，现在流行的就是清瘦美！我看你才更需要多吃一点肉补一补，不然要怎么陪我长大，说好还要帮我带小孩呢！”
她随便找了话来搪塞看着碗里不断增加的排骨而抗拒地皱着眉的李小芬，虽然她并不崇尚所谓的强调瘦削的“美”且暂时没有什么生儿育女的几乎。
李小芬仍不放弃，“外婆牙口不好咬不动肉，还是你吃吧！”
“牙齿要多锻炼多咀嚼才不会萎缩！你牙口不好才更要多吃！”池也才不吃这一套，“等下午天凉一点了我再带你去看看牙医。”
一听要看牙医，在李小芬心里自动等价为“又要花钱了”，于是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呀，可能上火了所以牙龈酸软吧，我的牙齿应该还好得很！不用去看牙医的，我下午煮壶菊花茶喝就好啦！”，还主动夹起块排骨认真咀嚼来证明自己牙齿的健康。
池也只能借低头喝汤来掩饰笑意。
小时候是小孩，老了成为顽童，只有不尴不尬的成人起才是最无趣。
主动承包下洗碗工作，池也赶着李小芬赶紧去午休，还故意吓唬她说不好好睡觉火气降不下去，那就只能花钱去看牙医了，听到这话她就只会嘟嘟囔囔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卧室乖乖午休去了。
而池也调整合适音量，手机随机外放播放歌曲。
“We were plantin\' the same tree
but we had different leaves
Now the soil is dry
Let\'s end up this story
For another one to begin”
充斥着年代感的歌谣在明亮午后游晃，短短十几分钟也因而波光粼粼，池也小声哼着调跟唱，手上是柑橘味的白色泡沫，摊开的窗子迎接不温不热的风。
近似于是一语成谶的歌曲，只是那时的忙于与滑溜溜碗碟作斗争的她还以为不过是普普通通一段音乐。
早上一觉睡太久导致午休并无睡意，于是池也索性拖了把摇椅在攀满爬山虎的阳台上，再搬来把小板凳摆上冰的气泡水，拿出几本大部头新闻学著作，翻开至刚刚开头的页码，戴上耳机，摇椅慢悠悠伴着滴答时钟摇摆，绿色的阳光在素淡脸上着色，一口冰汽水游进喉咙，有彩色金鱼在嘴巴里扑腾。
耳机里的音乐忽然被聊天软件消息提示音打断，叮叮咚咚，打乱了她本想忽视的想法，池也只好将在读的书页折了个角后才拿起手机。
是来自向诀的信息。
榆中 18 向诀：谢谢小也姐的祝福，很不好意思昨晚班级毕业聚会被灌了一些酒，脑袋不太清醒没能看见和及时回复你，今天一醒来看到你的消息一下子就拥有了好心情[幸福]
榆中 18 向诀：能取得还算满意的成绩真的很感谢有小也姐的陪伴，很幸运我的高三能得到你的帮助，小也姐真的是我高三一直坚持奔跑的动力
榆中 18 向诀：关于志愿一直在考虑B大！很期待继续和小也姐做校友，能拥有你这样好的学姐真的很幸运
榆中 18 向诀：如果小也姐回到榆城后有空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吗？真的很感谢你，总感觉当面跟你道谢才足够表达我的情感
池也被向诀诚挚的话语捧得好高好高，心也飘忽着，有一点感知到所谓助人为乐的“乐”了。于是一时也就没有反应过来她的乖学生小学弟突然转换的“小也姐”称呼。
咧着嘴好心情地应答：“你这样说我真的很不好意思的><！明明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你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是你自己的努力成果呀！也很欢迎你来B大！见面道谢就不用啦，九月开学见也很不错哦！”
向诀很快再回复：“那就约定好九月见！”
池也回复了一个“小兔点头”表情包，再举起裹着冰冰凉水雾的汽水，仰头小小喝了一口，气泡再嘴里打架，她惬意的叹气，然后继续啃学术书籍。
而她所不知道的屏幕对面，她所谓的乖学生好学弟向诀又潜回游泳池中，仰面漂浮在澄澈的蓝色玻璃水面上，橘黄的太阳光在眼睛中降落成为过曝的光斑。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小、也、姐，终于又要见面啦。
然后翻身一个深潜躲进水池底，屏息享受被裹挟的接近溺毙的奇怪快感。
看书看得头昏脑胀，满脑子都是“自我呈现”“4M”“守门人”等在乱窜，从被夏日晒得蔫蔫的爬山虎上取下一片缺水叶子夹进书中权当书签，池也合上书，捧起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社交网络去放空大脑。
旁观他人五彩斑斓的生活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乐趣。
有人晒出独自一人去西欧十一二国旅游的漂亮照片，有人漫不经心地发出自己与昨日shopping拿下的名牌衣服包包的合影，有人贴出甜蜜情侣合照与一大段恋爱日常记录，当然还有人发出全家人平平淡淡又无比温情的生活日常…
池也一一耐心点赞，通过网络她居然也能踮着脚努力跳跃去窥探一角与自己无关的幸福生活，也算是满足了低趣味的想象了。
然后再往下便刷到周逾温昨夜的更新。
是一段视频，没有露脸，只有窗外澄澈的月亮与淡淡弹唱声。
是如此青涩稚嫩的《好天气》
池也播放视频，播放进度条被她来回拖动，他在耳边为她一遍一遍唱这首歌。
终于舍得将视频关掉，池也照旧点赞，顺便看了一眼评论。
首评是5G资深网民卓燃提供的一句“恋爱的酸臭味我隔着屏幕都闻到了”
然后有一些之前团建出于礼貌而通过好友申请加的软工同学嗅到八卦的味道跟着评论。
A：哇！能拿下高岭之花周大主唱的肯定是漂亮聪明的顶顶好女生吧～
B：这么甜蜜[色]我猜不会是和cny吧，条件那么好的女生如果是我早就心动了
C：快秀秀你的白富美女朋友让我们满足好奇欲并羡慕羡慕吧[可怜]
…
此类评论有很多很多，周逾温一律假装没看到不予回复，池也莫名觉得好笑，心中偷偷为他们的错误猜测答案而可惜。
所有人都很难相信吧。
如此闪亮的周逾温居然会喜欢这么普通平凡灰扑扑的女生。
好吧，就连她自己也都很难相信。
不过这一打岔池也也就没有了继续刷动态的心情了，退出转而找到与林莉娜的聊天界面，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鼓起勇气发送。
只祈祷她能原谅忽然中止家教补课的自己吧。
池也苦笑。
然后计算了一下这一学期在周家获取的家教酬金，心中落下一个金额数字后便转而打开了购物软件。
在搜索框中输入“吉他”，一下被跳转出来的各类价格给惊得瞪圆了眼睛，上下滑动着心中越来越没有底，最后咬咬牙还是点开一个价格近五位数的吉他购买页面。
第46章 是春天
点开与客服的对话框, 池也认真询问了关于这把她所看上的电吉他的所有细节，然后咬着牙狠狠心也不给自己任何再犹豫的时间就点击购买了。
买完后看着自己用来攒钱的银行卡内凄惨的数字，池也心都在滴血, 但是心底隐隐总有一种赶紧要整理完一切的莫名紧迫感。
瘫倒在躺椅上, 感觉自己成为了一条在夏天绿色的风中被动游呀游的鱼，池也闭上眼, 随便翻看本书遮在脸上, 油墨香萦绕呼吸。
一曲结束，耳机里碰巧转播起《可爱女人》。
“我每天每天每天在想想想想着你
这样的甜蜜 让我开始相信命运
感谢地心引力让我碰到你”
好像一瞬间，一切倒带回那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一, 他们的相遇被按下暂停键，一切画面回转, 褪色的记忆胶片重新鲜活。
他陈牛奶一样白的皮肤, 薄薄的内双眼皮，衬衫上的柏树气息，高高的鼻梁，以及那一刻被近视眼模糊了的眼尾痣。
倍速播放这几个月的一切，有耳机中心脏的同频共振, 有他在众星捧月中低声为她唱着只有他们知晓的情歌, 有人潮攒动中他只做她的独家吉他手，还有迎着海风的良夜…
无声静流的爱意让时间延长成无数个静止又鲜活的瞬间, 池也有时也会恍惚, 原来他们不过才认识了不到五个月，恋爱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但是总有种他们好像爱了很久很久的错觉。
长痛不如短痛。
在不温不热的午后晕染开的太阳中池也迷迷糊糊在脑袋中蹦出这个念头, 抬手掀起盖在脸上的书，阳光在眼睛中留下倒影, 然后她又一下子清醒过来，像是忽然在烧得发红的锅中倒入初融的冰水，“呲！”得一声腾起无数水雾。
脑袋和眼睛雾蒙蒙的。
难道她已经爱到光是想到分手的可能性就会产生泪失禁冲动的程度了吗？
池也咬着唇质问自己，疼痛带来理智，澄澈的光在眼睛中虚焦又对焦，回环往返，她钝钝地发现，所谓泪意其实更像是知名太阳所带来的生理性泪水。
不想再做这种无意义的思考，池也利索地爬起身，逃脱躺椅和清新午后的温柔诱惑，将一摞书又搬回卧室，再去续了杯冰汽水，在房间书桌前端正坐下。
繁琐的理论书是看不进去了，池也在网上搜寻着昨日匆匆翻了几页就因周逾温的出现而搁置的《你到像鸟飞往你的山》来继续阅读。
她喜欢女孩子的故事，也喜欢读书的故事，更喜欢有种蓬勃生命力像藤蔓一样顽强向上攀的故事。
好故事需要慢慢读，池也是一个很容易投入的人，做事情是，读书是，谈恋爱也是。
所以李小芬午休醒走动她没发现，手机被各种消息推着震动她也没发现。
直到李小芬敲锅打盆地来唤她吃晚饭，池也才从女主人公混乱压抑畸形的家庭关系中抽身，一看窗外，夏日的天虽说到六七点还是明朗，可此刻已有颓唐事态了。
池也关掉电脑阅读页面，将一旁印下狼狈水渍的常温汽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活动了下久坐而发涩的肩颈。
走出卧室门就换上甜腻语气与李小芬耍宝，将书中沉闷的一切同与那个页面一起关闭，池也还有一点好，她抽离也很快，不会沉浸在多余的感情中，不会纠结于乱成一团的人际关系。
当然，生离死别是一个意外，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恐惧。
坐在桌前与李小芬说说笑笑吃完了一顿晚饭，哄着她多吃了些，池也看着难掩低落气息的一下苍老了许多的李小芬，还没离开榆城就开始担忧如果她去上学了，家中只有李小芬一人要怎么办。
让她一人生活在回忆中是一件多残忍的事情啊。
而且池也合理怀疑没有了林来，李小芬更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了，本就不在意的生活质量这下肯定就含糊而过了。
整个洗碗期间池也都皱着眉。
将最后一个碗用清水冲净后放置在窗台上沥干，将还沾着一点泡沫的手腕在水下冲洗干净，她忽然冒出个念头：干脆把李小芬带去和她一起上学吧。
先是被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逗笑了，然后池也正了正神色，发现其实这个想法有蛮强的可实施性的。
首先，如果将这套房子买了，是可以凑一套江市小房子的钱的。榆城近年因为有些影视剧来此取经而吸引了好大一批游客，旅游业慢慢发展，房价也涨了些；而且虽然这套房子很旧了，可是至少还是三房的，地段也不错，要卖还是能凑够到一笔钱的，江城近年房价也不算高的过分，一套远离市中心的小两居她们应该还是能负担的。
而且，池也一点都不放心将李小芬一个人留在榆城。李小芬是江市人，在榆城没有亲戚，而林家这边的亲戚也几乎不走动，而相熟的邻居与她们一见面就将林来生前死后聊个不停，更惹人伤心，李小芬待在这边也只是徒增寂寞。还不如将她带去江城有自己陪着她，她也可以去寻兄弟姐妹。
最后，池也已经放弃了出国和读研的计划，还不如早早去工作赚点钱。之前预计的升学开销已经少了好多，大学学费也不算贵，她自己勤工俭学也能保障日常生活费。而且林来还有一笔小几万的抚恤金可以领，李小芬也继承了他三分之一的退休金，再加上林秋婷那一笔保险赔偿，也能应付她们在江市生活的日常开销。
有了可行性的支撑，池也的这一念头愈发强烈，深呼吸，她想或许可以跟李小芬好好聊一聊。
揣了把手机和耳机进口袋中，跟李小芬支会了一声，池也提起垃圾走出门去丢，顺便去散散步。
有了买房子的想法后，在屋子中平白待着都会生出一种不舍与怀念，她急需去透透气来缓冲一下自己飘浮的计划。
走下楼，踩着音乐节拍踱步到巷子口，池也低着头看着脚下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偷偷神游。
走到垃圾回收厢前，抬起头，一鼓作气将在家中分配归纳好的垃圾丢进去，然后拍拍手，转过身，忽然被橙黄路灯下冒出来身影下来一跳。
忍不住尖叫出声，心脏也砰砰跳到喉咙眼，池也脑袋闪着电视机接触不良雪花片。
周逾温也不知道自己会把池也吓了一大跳，急忙向前几步出声解释：“小也是我，别怕。”
听见周逾温熟悉的声音，池也那一颗被剪短放飞的心才缓缓落地，抚着胸口顺着气，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故意吓人呀！”
“不是！我不是要吓你！”看见池也蹙着的眉眼与往下掉的唇角，周逾温慌得要命，急忙解释：“我只是一整天都等不到你的消息回复很紧张，吃完饭出来散步一不小心就晃到你家周围了，我也是刚才才碰见你，还没有开口叫你，你就回头被我吓到了！”
“小也，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他的声音藏不住委屈，往日一见面就甩成螺旋桨的尾巴此刻也沮丧地垂落在地。
池也看见他这可怜模样也不能再生什么气了，小口叹气，主动上前牵住他的手，没有再纠结与这个话题，只是疑问：“什么回复？你给我发消息了吗？”
想起自己发出地消息，他慢半拍的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嗯。”
池也这次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好吧，她今天一整天除了听歌和回复向诀的消息外就没怎么再碰手机，没想到才短短一会儿就攒了好多消息。
首当其冲浮在最顶端的就是来自周逾温的消息，池也点进查看。
周小数：今天也是好天气
周小数：[图片。jpg]
是对着窗外的云与太阳定格下的一个漂亮画面。
周小数：是在午休吗？
周小数：为什么不理我[可怜]
周小数：我已经很乖了[对手指]
周小数：你这个不看消息的坏女人只会让我伤心
周小数：你真的对我下魔法了吧
周小数：不然为什么才一天没见我就那么那么想你
其实一长串全是没营养的黏腻单向对话。
池也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柔下语气，“理你。”
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解释：“我不是不理你，我只是下午在看书没碰手机，手机也设置成了静音，所以没看到消息。”
周逾温对着池也能有什么气，她随便捋捋他的毛，他的小情绪早就被摇来摇去的尾巴甩到九霄云外了，现在就咧着嘴忍不住笑。
池也看他这软塌塌的模样，开口打趣：“你真的完全就是粘人小狗呀！我要是把我们聊天记录发出来，你的歌迷朋友们肯定心碎一地，他们心心念念的酷哥主唱吉他手怎么私底下是恋爱脑粘人怪！”
周逾温才不在乎，笑着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讲。”，脸上还隐隐约约有自豪神色。
两人牵着手在榆城凉凉的夜中乱逛，走在步行道上踩着落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车铃声。
闻声回头，一辆改装山地车向两人驶来，池也看见一个略显熟悉的面孔，还在怀疑自己记忆可信度，下一秒一声活泼的“小也姐”直接落下答案。
第47章 是春天
“呀！学弟你好！”池也难得会语气轻快地与还不算熟悉的人打招呼, 但是向诀的热情倒逼她也得调动积极情绪。
而周逾温弯着的眉眼敛了敛，顺着池也的目光望去，撞见那个陌生男生脸上毫不遮掩的冲他而来的挑衅的笑意。
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飞转急下, 他攥紧了两人相握的手, 松弛了身上应激的紧张情绪，也跟着勾起唇角笑了笑, 身子侧了侧靠向池也。
不言而喻的亲密关系。
在她招呼话语间, 向诀骑着车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下，眼神轻轻在他们紧牵着的手上扫过，蜻蜓点水般, 一点都不吝啬地扯开个大大的笑，炫耀着他洁白的八颗牙齿。
“好巧呀, 中午还刚聊天约定九月见面, 晚上夜骑就遇见你啦！”他有温度的目光紧紧黏在身上，看得池也莫名口干。
“小也姐叫我向诀就好啦！”他歪了歪头冲她继续笑着，两颗虎牙跑出来。
然后眼神移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但存在感依旧强烈的周逾温，向诀坦坦荡荡地又看向池也，“这是？”淡淡的挪揄语气。
池也却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一句“我男朋友”在嘴巴徘徊几趟, 但是脸颊上冒出的一点红晕早就证明了一些什么。
池也脸红的时候显得格外鲜活，白到近乎憔悴的脸庞上透出一点可爱的色彩, 就像一滴饱满的颜料油墨不小心降落在了素净的水墨山水画中。
让人想到的不是突兀, 而是锦上添花的漂亮，是空山幽谷中忽然盛开的一朵粉嫩夹竹桃。
向诀松松握着车把的手忽然用力收紧，眼睛暗了一下, 像是澄澈水面中掠过一朵薄薄云影。
一年没见，他的小也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可爱呢。
可周逾温怎么看得见池也欲说还休无声回答的脸红, 他只瞧见两三秒的安静与向诀意味明显的眼神。
心脏被捏紧，维持着脸上的笑，他主动开口：“周逾温，”然后轻轻顿了一下，“小也男朋友。”
挑了挑眉，身上还是清新男高气息，向诀也开口自我介绍：“我叫向诀，小也姐的学弟。”，脸上的笑一直没落幕。
扭头看向池也，他玩笑地开口：“小也姐我继续夜骑啦，就不打扰你们了！”故意挤眉弄眼，搞得池也眼睛水润润的，“期待与你的九月见面哦！”
池也抿着笑回答，声音很柔和，“拜拜，路上注意安全哦，到时候见！”
向诀快速骑车离开，空气中因他而产生的短短的风，还有他残留在原地的柑橘气息。
或许是洗浴用品的气息吧。
池也吸吸鼻子猜测。
他一走，周逾温脸上挂着的笑很快就被风吹掉，晃晃悠悠，忽左忽右，好心情失去锚点。
“我吃醋了。”他直白地开口，声音是绷紧的低音弦，搭配上已经汗涔涔但依旧不愿松的手，有一种非常规的撒娇感。
“他只是我的学弟呀。”池也有点惊讶于他的情绪。
她明明那么普通，而周逾温的喜欢是误打误撞的彩券。
而且向诀在印象中一只都是榆中风云人物，长得帅家教好成绩好，自然是不缺喜欢他的人。
高中课间女生扎堆闲谈时不小心溜进耳朵里的话好像还依旧清晰，在大家看来他喜欢的也肯定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女生，毕竟那样才般配嘛。
所以周逾温的飞醋在她看来不过属于平白无故的烦恼。
可周逾温才不认为向诀只想和她做普通学姐学弟关系，他眼中浓烈的势在必得的兴致只有池也这个小傻瓜才看不到。
可他却又什么都不能挑开说，于是看着池也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郁闷的冰块梗在喉间，温吞融化着，留下一片难以轻易忽视的水渍。
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可夏天的浪漫内核却已经偷偷在指尖溜走，只留下躁郁。
池也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坏心情，但却找不到可以解开的线头，于是也跟着低落。
她没有那么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才不需要因为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不甚熟悉的学弟而吃醋。
还是…连他也对他们这段感情不够自信…
一个悠闲夏夜散步忽然变质而发酸。
“怎么越走越热呀！”池也有意缓解此刻奇怪氛围，用着空闲的手朝着脸颊扇风。
“那就吃点冰的吧。”周逾温深深呼气，也决定暂时将那该死的学弟丢到脑后，可是声音还是有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闷。
牵着池也走进巷子边一家小卖部，周逾温买了瓶冰矿泉水，而池也挑了跟牛奶棒冰。
他举起冰矿泉水瓶，拿它碰她的脸颊，清凉的水汽湿润地浸透皮肤，池也猝不及防地倒吸了口气。
然后下一秒就捉住他作恶的手，狐假虎威地举起手中的棒冰假装要以牙还牙地碰他的脸。
看见她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缤纷情绪，周逾温总算从第六感的郁闷中抽离，张开嘴快她一步先行咬住甜津津的牛奶棒冰。
醇厚的甜牛奶冲散喉间的水渍，周逾温笑着逗她：“挺甜的。”
池也看着自己少了一小截的棒冰，抹了抹脸颊上未干的细碎水珠，恨恨地锤了他一拳，然后赶紧开始享用自己的棒冰，一边还瞪圆了眼堤防地看着周逾温。
周逾温笑完了腰，然后牵过池也的手慢悠悠往回走。
林莉娜最近忙着处理公司上市相关事务忙得两个儿子都没空管，池也的辞职消息也是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
于是她只不舍地表达了理解，并表示如果池也以后有空了，他们还是很欢迎她继续来林逾栎补课的。
林莉娜还发了一张林逾栎中考语文成绩截图给她，诚挚表示了对池也在让他语文成绩从90左右提升到120左右的感谢之情。
林逾栎还用她的手机给池也发来一段语音黏黏糊糊地表达不舍和喜欢，最后还不忘他的本职月老工作业务加了句“小也姐如果你想谈恋爱了也可以联系我，我帮你预留着我哥，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他是我们当季主推新品呢！”然后就以他被林莉娜暴揍的惨叫为结束音。
他们一家都很可爱，真好啊。
池也笑着敲字回复，又忍不住偷偷羡慕。
终于寻到一个时间，池也认真对李小芬说出她迁居江市的计划。
李小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彻底花白了的头发在池也眼中实在晃眼。
“外婆，我们终究要走出来，外公也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的，”池也蹲下身捧着她的手，仰着头直视她脆弱而苍老的目光，语气变得坚定，“我不能再承受与你相关的变故了，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外婆，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她松软了语气，近似祈求的语气对她说：“这个屋子回忆有太多太多，我怎么敢让你一直留在这。”
看着池也与林秋婷相像的那一双眼，李小芬忽然想起她那可怜的女儿，想起她那时也是这样坚定又柔软地对她说她想嫁给池骋，她那时好像是拒绝了吧，于是换得林秋婷叛逆出逃，最后沦落一个血肉模糊的结局。
有些恍惚，李小芬缓缓点头同意，她这剩下的掰着手指头可以数得尽的日子早就失去了意义了，如若能让她的小也好过一些，那怎样她都愿意去做。
至少同意能让她此刻开心一点吧。
明明获得了同意，可池也却没有如李小芬意料的开心，却只是更沉默，忽然发现她不过是在编造谎言，一个弥天大谎，骗李小芬也骗自己。
怎么可以放下呀，怎么可以遗忘啊，怎么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林来啊。
在不断奔波联系中介寻找房源的过程中，池也不断询问自己这样是否是正确的，但并没有人能回答她。
既然已经迈开腿了，那就只能咬咬牙继续走下去吧。
池也反复告诉自己。
可池也的繁忙在周逾温眼中就成了游踪不定，他的可爱小女朋友忽然变得神秘。
约会邀请被搪塞，聊天是一如既往地错拍且被动，关切的询问只能换得含糊不清的答案。
周逾温忍不住患得患失，怎么猜来猜去都绕不开那天那个嚣张且无惧的学弟。
最终还是在陈金淑口中得到答案，还是在饭桌上，她随意地提了一嘴说原来是林大厨他们家要卖掉了啊，难怪最近小姑娘都没怎么来看书了。
“要卖房子了？”周逾温筷子一顿，心在刹那间经受剧烈的热胀冷缩。
“嗯，听说要搬离榆城了。”
牵了牵唇角苦笑，周逾温沉默地吃完一顿饭。
然后在与林莉娜的例行公事视频电话中得知另一个关于池也的消息。
“小静要换老师了？”他努力扯平声音曲折的皱纹。
林莉娜点头，“之前那个老师虽然教得挺好的，但是下学期好像比较忙就不打算再教了。”
她觉察到周逾温的低气压，于是将林逾栎的搞笑语音当成笑话分享给他，可周逾温脑袋只越发昏昏沉沉。
恋爱被小心翼翼藏在潮湿阴影中，关于她的所有事项成为只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消息。
这真的是健康的恋爱吗？
还是只是他单方面的爱。
周逾温忍住所有情绪，解锁手机，打开与她的聊天页面。
第48章 是春天
两人最新的聊天记录还停留上午周逾温的早安, 得不到回复后他又发了好几条，乱七八糟的聊着，有书籍分享, 有音乐链接, 有关于他一颗真心的很多很多，可一条都得不到回复。
两个人的聊天页面却更像是他单方面的独角戏。
周逾温仰躺在床上, 忽然察觉到牙齿开始发疼, 用舌头去寻找痛源，最后定格在萌发的智齿上。
下意识想拿起手机。
将手机举在脸上，遮挡住高悬的白炽灯, 在脸上印下一个阴影，动作卡顿, 直到手腕发酸。
他松手, 手机砸落在松软被子中，一颗苹果无声坠落，没有答复的聊天页面依旧闪烁。
他所谓的关于爱的分享或许对于她而言不过是感到厌烦的一种困扰吧。
晚上下了一场盛大的夜雨，后院的槐树被打湿，槐花掉落一地, 有腐烂的气息。
牙床软软地酸, 周逾温用手背碰了碰脸颊。脑袋还不太清明，伸手捞过枕边的手机。
起床后第一时间查看消息好像已经成为了他遇见池也后的条件性反射习惯。
聊天界面平静地定格在昨天他的一句“很忙吗？可不可以理理我呀”
牙神经好像又抽痛了一下, 周逾温按灭手机, 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他低敛的眉眼。
在他的感知中，爱是让人变得卑微与怯懦的存在；可为什么所有人歌颂的都是爱让人变得勇敢呢？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牙床有肿胀感, 挤压一切活力，周逾温拖着忽然精疲力尽的身体去刷牙洗脸吃饭, 然后拖沓着脚步去寻陈金淑留在餐桌上的早餐。
一碗熬烂晾凉的白粥和一些小菜。
周逾温提不起食欲，只从厨房中拎出一瓶红糖，撒了一些在粥中，拌开，是凉凉的甜，咽下去还会有未化的红糖粒。
他记得林莉娜总是这么哄他生病的弟弟的。
他也哄哄自己吧。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甜蜜里浸泡的智齿和凋零的槐花一同濡烂，在绵长的红糖香气中，他只咂吮出酸味。
好像发了低烧，他倒回床上，探了探自己额头的温度，没有镜子，于是也察觉不到自己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一边骂自己软骨头，一边还是打开手机聊天页面，周逾温觉着自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轻飘飘的晕头转向，但疼痛的智齿又嚣张地宣告着自己的真实存在。
一股脑将敲写下的文字发送后，他边抛开手机，扯了扯被子捂住脸，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周小数：智齿发炎了，好难受
周小数：有点发低烧，好难受
周小数：你还不理我，好难受
当池也风尘仆仆顶着曝晒的太阳在江市绕来绕去来回奔波查看房源时，手机叮咚一声跳出这几条接连的消息。
眉心拧成的结是疏通不开的病症，脸上狼狈流淌的汗水是只有自己知晓的温度，池也在树荫下选了个位置蹲下，她忙碌奔波了好几天，用脚步丈量江市，现在两条腿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脚底也是血淋淋的水泡。
等着中介前来带她看房的间隙，池也终于有空拿出手机清理消息。
掠过页面顶上攀着的消息，她先直奔李小芬的头像，点点开，发送一段语音，大意是一切顺利，让她不要担心，在家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李小芬笨拙地使用着她刚教会她的发语音功能回了一句好，让池也自己也好照顾好自己，买点水避避暑。
与李小芬联系过后池也才有了空闲去回复其他消息。
点开周逾温冒着无数红点的消息，看见他那一条条絮絮叨叨黏黏糊糊的对话，池也第一瞬间是会有一些心软的。
风光霁月的大少爷为了她也变成了毫无安全感的黏人怨夫。
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无法共感他的不满，他也无法理解她的辛劳。
他们之间本身就拥有着巨大的鸿沟。
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十几万于他而言不过一个轻轻松松的数字，可以随时砸下就为听个吉他响。
可池也是一个徒手攀爬高崖的落魄子，心心念念的留学不过是泡沫的一个影，而读研读博也都显得遥远，要为每平米少个几百一千而讲到口干舌燥。
在此刻，看着他那些纠结烦恼的文字，池也突然很累很累，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刚输入了句“我最近比较忙，牙疼去看看医生，发烧记得吃药”后就被匆匆赶来的中介打断，于是就这样点击发送，然后走进已不知道是今天查看的第几户房子。
陈金淑几次进屋探他额头的温度，有意不叫他醒来好好休息一下。
所以伴着牙疼软绵绵地睡着，周逾温睡了个天昏地暗，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
看着窗外缠绵不停的雨，他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拿起手机看看时间，被自己居然睡那么久吓了一跳，也被屏幕显示的特别关心发过来的未读消息吓了一跳。
嘴角牵起，好像作怪的智齿也没有那么疼了，周逾温抿着笑兴冲冲地解锁打开消息。
看着那简简单单几乎不带其他情感的一句“我最近比较忙，牙疼去看看医生，发烧记得吃药”，周逾温莫名有种流泪的冲动。
可能是发烧难受所以才忽然变得脆弱吧。
他这样归结自己的情绪，刻意掩瞒与池也有关的部分。
可是他真的真的很难受啊。
周逾温轻轻叹气。
躺在牙医诊所内，周逾温被告知他的智齿可能会很严重，需要及时拔掉，不然等后面压迫到牙神经会更麻烦。
“快刀斩乱麻”，穿着白大褂沾着双氧水气息的牙医这样说，把周逾温沉默的情绪当成是对拔牙的恐惧，用着哄小孩的熟悉的那一套说打了麻药就不会疼了。
周逾温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当下就决定要拔牙。
当感知到那一颗折磨了他好几天的牙剥离出他的身体后，周逾温紧紧闭上眼。
突然很想跟池也抱怨，明明医生承诺说打了麻药不会疼，可打麻药本身就是一件很疼的事情啊。而池也应该会笑着摸摸他的头假装嫌弃地说他娇气，然后两人一起去买冰淇淋阵痛。
可事实是：他们俩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了。
榆城的雨季也好像一并堆积到这几天淅淅沥沥地下。
周逾温不知道在和谁较着劲，克制着不去主动发消息，而池也权当没有感知到异常一样秉持着他不主动找她，她也不会主动的未明确的潜规则。
下雨下的人很烦，周逾温撑着伞再次走过榆中，偷偷望了眼，池也的照片还贴在校门口最显眼的光荣榜上。
于是脚步莫名放缓，他站在光荣榜前，仰头望着池也那一张两寸证件照。
很普通很普通的照片，不过是一个平凡女高穿着校服某天突然被抓去拍了张证件照留底。
那时的池也还是及耳短发，可能是刚午休起，发尾还不安分地毛茸茸翘着，眼睛倒是睁得大大的，是雨雾空濛的澄澈。
很白很瘦很沉闷，如果不是照片后面跟着的“榆城高考文科状元”的一行字，她可能会是丢进女高中生中会突然泯灭的普通存在。
可周逾温看着她那张照片却莫名心软得一塌糊涂，就像酸软的牙床一样。
雨下着，水珠从宣传板上滑落，擦过她的脸，好像在流泪。
他伸出手擦了擦那张证件照上雾蒙蒙的水，曲起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骨碰了碰她的脸。
算了。
周小数：我去拔智齿了
周逾温将这一条短信发出去后便匆匆把手机抛下，跑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不敢再看手机。
带着湿润冰冷水汽再走出时，手机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头发还没有吹干耷拉在额前，一手拿着冰块捂着因拔智齿而肿胀脸颊，一手查看信息。
三也：疼不疼呀？
堆积的不开心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周逾温抿着唇敲打键盘回复，藏了好几天的话一股脑往外倒出。
周小数：很疼，我的脸都肿了
周小数：可是你不理我，我更疼
周小数：池小也你真是！
周小数：我不给你发消息你真的一句都不关问我！
周小数：我长智齿发炎了，疼得睡不着吃不下，还发了好几天烧，结果你还把我抛在一边
周小数：我真的很伤心的
池也好不容易敲定好房屋买卖合约能有时间喘口气了，一上线就看见周逾温这一大堆情绪化话语。
如果是之前她或许会觉得可爱，可浑身黏腻，头发脏乱，肚子空空的现在她却生出几分烦闷。
一想到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和眼尾淡淡的小痣，她轻轻吐气，浑身都是来回跋涉的衬托，都不敢坐在沙发上，只盘着腿席地而坐等李小芬给她随便煮碗面填肚子。
三也：可是没有我你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三也：而且我真的很忙
察觉到自己文字中带着的燥意，池也深呼吸，再发了个[抱抱.jpg]的表情包。
第49章 是春天
周小数：没有你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周小数：这才是正确答案, 我很想你，但是又不敢给你发消息，害怕打扰你, 害怕你不回我只留我一个人在等待
周小数：我知道你很忙, 但是你愿不愿意把你到底在忙什么告诉我呀
周小数：我真的很担心你，我真的很爱你, 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呢？
池也看着这一段文字, 忍不住皱起眉，唇角也往下掉，莫名焦躁。
李小芬端来一碗米线, 加了一点青菜和肉片，有点不好意思：“家里冰箱菜吃完了, 你先随便吃, 明天外婆给你炖点红烧肉补补，这几天到处跑都瘦了！”
在池也忙于买卖房子的这几天，李小芬自己一个人吃饭都是随便应付一下，不舍得去买菜于是就慢慢清空冰箱。
她夹起一筷子面条，清淡的味道, 但是却让空荡荡的胃一下子回暖。
这是她经历的生活, 为着还没有着落的生活而四处奔波，所有风花雪月与远大理想只能为残酷现实让路。
要让她如何对周逾温述说呢？
讲她生离死别的苦痛吗, 将她下落不明的未来吗, 将她平凡卑微的生活吗？
他不会理解的。
池也不用思考就可以定下答案。
刻意在慢慢吞吞吃完一整碗米线后池也才拿起手机回复，打算以一句简单的“你不会懂的”止住话题发出。
她的一句用来别开话题的“牙齿还疼吗？明天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还在输入框中没发出，周逾温却又急匆匆回复了一大段。
周小数：你从来不愿意跟我讲, 我怎么会懂
周小数：我很爱你，爱有让人感同身受的能力
周小数：我们明明是恋人, 可我却感觉在你的生活中我仍旧是一个普通路人
周小数：你外公逝世你不愿意讲，你辞掉了小静的家教也没有跟我提过一句，就连你要搬家了也都瞒着我
周小数：小也，我很爱很爱你，我希望，我祈求，你也能这样爱我
周逾温陷在床上，那一颗作恶的智齿被他带回丢在床头。
窗外又开始下雨，鼻尖嗅得到铁锈的腥味，混杂着牙床沁出的游离的血腥，上升的气息和槐花凋腐的味道混杂在这间小小的卧室中。
雨水拍打窗子，把心都搅乱。细密的雨珠带着难以明喻的隐伤将人笼罩，沉闷而无法脱离。
他是被温水耐心烹煮着的青蛙。
而池也捧着手机，拿着换洗的衣物走进浴室，他的那一段情绪饱满的话语印刻在头脑中任清水如何冲刷都褪去不了。
应该生气的。气他未经她的同意就探求她的隐私。
应该可悲的。因为如她所料就算他知晓了这些事情也无法感同身受，也不能得出她所想要的反应。
应该解释的，解释前因后果，解释来龙去脉，解释情感折线图。
可是站在花洒下，热水夹杂雨声将身体淋湿，汗与泪与水混杂，分辨不清，池也只觉得无尽的疲倦，她连做出反应的力气都没有。
“小也，我很爱很爱你，我希望，我祈求，你也能这样爱我”
抬手擦去镜子上蒙着的一层水雾，看着陈旧镜子中干枯苍白的自己，池也深呼吸，观察肋骨的扩张与收缩，观察自己干瘦的躯壳与并不饱满的灵魂。
他爱她什么呢？
池也垂下眸，慢吞吞的穿上睡衣，举手投足都牵引肌肉酸痛。
为什么周逾温不相信自己的爱呢？明明她已经那么爱他了，爱得如此卑微如此谨小慎微。
还是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段感情一直缺乏相爱的勇气呢？
池也打开浴室门，被争先恐后涌出的腾腾水汽裹挟着走出，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那个界面。
坐在椅子上，桌上瘫着房屋买卖合同和相关过户手续流程，池也看着输入框闪烁着的光标，心脏忽然一滞。
一些甜蜜片刻倒带，有他笑着的眼，有他为她唱情歌，有冰淇淋味的吻…她吞咽着口水，咽下流泪的冲动，只轻轻敲下一句“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发送后便熄灭手机，继续研究起桌上的材料与公文。
伤心在此刻对于她来说都显得奢侈。
眨眨眼压下眼眶的酸涩，池也想或许是因为她忽然想起外公了。
周逾温惶惶等待半晌却只收获这一句浸满逃避气息的话语，口腔中弥漫腥甜，沉重喘息，将手机狠狠掷到一旁，掀起被子蒙住眉眼，藏住一闪而过的水光。
两人又是一两天没联系。
那天晚上周逾温又开始发烧，忽高忽低的体温循环往复，难得清醒的时刻也是望着手机屏保上腼腆笑着的池也出神，局限在模糊像素中的三寸衷情是对痛苦自省的无数次延宕。
八月的最后一场雨把窗外槐树浇得透亮，倒有几分春天的气息，而周逾温的低烧也在太阳经玻璃窗折射倒入屋中的七彩棱光中退却。
人清瘦了一些，清澈的眼也显得潋滟，光滑的鹅卵石在其中打着水漂。
看着那一颗未成形的智齿，周逾温还是不知道它哪来的可以折腾他宿夜难眠的能力，看着寂静的聊天软件，不停惶恐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扇贝有自己的松弛节奏，他不应该去干预，而是需要等待；他所能做的是给她提供一个淡盐的净水环境，让她畅游。
周逾温将破碎的对话归咎为自己高温的脑袋的不清醒，苦笑着想，反正他都等了四五年了，何必在意这一时之急呢？
果然还是关心即乱。
于是主动服软，他给池也发去一句对不起，附赠一个可怜小狗表情包。
在对着桌上的两张电影票根拍了一张照片发去。
明晚的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
等了半天，才等到池也的一句回复，她说“好”。
就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饭桌上的周逾温莫名牵起唇角，迟钝如陈金淑还是慢半拍地觉察到什么了，小心翼翼探问：“你女朋友哦？”
周逾温忽然愣神，然后耳朵爬上红晕，不敢看奶奶笑笑的眼神，只低下头扒着饭，点了点头。
“哎呦！哪家小姑娘把我们小数迷成这样子哦！”陈金淑看着周逾温这几天折腾得清瘦的脸庞，再联想起他发烧迷迷糊糊时唇齿间不小心吐出的那几句“是我不好”“理理我”卑微话语，忽然就将一切串联起来了，克制的语气藏不住心疼。
“她，”好多话好像终于找到出口，周逾温想说很多很多，她的好，她的可爱，她的调皮，她的气人…可是刚一开口，话就堆在唇齿见跳不出来，于是就轻轻摇了摇头，“我很喜欢她。”
陈金淑又好气又好笑，将一味虾夹进他碗中，无可奈何地评价：“你呀，就跟你爸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周逾温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小数啊，爱是一个相互作用力，在爱里伤心是难免，可爱并不是一味的退让与苦痛。”
陈金淑轻飘飘的说，周逾温脸上挂着的笑忽然苦涩。
等了好几天的电吉他终于到家。
一条快递取件短信打破池也这几天的低气压。
一想到那四位昂贵的数字池也就什么气都不忍得生了，将家中的行李整了整，去拿快递顺便搬几箱行李寄去江市。
那一个买来记录相爱瞬间的一次性胶片机已经沦为去拍摄最后的榆城日常了。
虽然榆城带给她的只有压抑的燥热与潮湿的雨，可在分别瞬间，池也还是会莫名不舍。
但是现在也不是适合抒发情绪的时刻，池也搬起两箱冬季衣物出门，再回来是拖了一把电吉他。
李小芬打扫着房间笑着打趣：“哎哟，这是送给男朋友的吧！”
有点害羞，池也点点头，放轻了动作查看着那把电吉他，她精心挑选的黑白配色，黑色外围白色夹心，让她一下子就联想到周逾温。
很酷，但是池也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有点单调，恰巧手边放着一堆清扫出来的初高中读书时的东西，她伸手去翻，竟也让她找到一张贴贴纸。
应该是榆中门口那家文具店搞活动时的赠品吧，毕竟池也是不会主动去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的人。
贴纸样式是镂空的星星，彩色的，闪光的。
池也笑着将星星搬运在电吉他上，满意地看着自己近似于恶作剧的作品，脑袋中已经有了周逾温拎着这把电吉他在舞台上弹唱的模样了。
可一想到周逾温那些“爱不爱”“理不理”的纠缠，池也还是忍不住头大，忍不住对着李小芬抱怨：“我感觉谈恋爱好累啊。”
“他对你不好吗？”李小芬警觉，脸色马上严肃。
“他对我很好。”池也语气淡淡的，躺在清扫干净的地板上，眼睛盯着窗外飘过的一朵云，“就是太好了，所以我总有点负罪感与亏欠感。”
“会忍不住怀疑，我值得他那么多的爱吗？”
“我给不了他什么，他的爱我受之有愧。”
“就像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彩券，可兑换的代价我难以承担。”
“有点累。”
李小芬将林来的一堆已经过期的药一股脑丢进垃圾袋中，对她说也对自己说：“让你感觉到疲倦与负担的爱或许可以及时丢弃。”
“只要爱过就好了，不用一定要赋予一个甜蜜结局。”
第50章 是春天
背着把与她格格不入的电吉他躲在小小书店后院等待约会的池也低着头用脚尖碰了碰掉落在面前的槐花, 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傻。
往旁边树荫处避了避，池也抬手遮住洒落的阳光，但仍有一些细碎的光掉进眼睛里, 她忽然笑了笑, 觉得虽然傻，可是言情电视剧中的女主不都也是这样子等待的吗。
池也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是现实到狗血的严肃文学, 可是在周逾温身边她却变成了甜蜜言情小说女主角。
在这段感情中, 世界是围着她转的。
真神奇啊，池也百无聊赖地等着，弯腰拾起那朵掉落在地的纯白槐花, 在直起身时，挂在背后的电吉他对着她的脑袋毫无防备地给了她坚硬一击。
也顾不上刚拾得的槐花了, 随意揣进口袋里, 只顾得上吃疼地用手揉着后脑勺隐隐的痛处，池也皱着一张脸。
然后看见周逾温对着陈金淑匆匆落下一句“晚上我不回来吃了”后便冲出书店来找她。
一推开门闯进久违的晴朗夏日中，周逾温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池也疼得龇牙咧嘴泪眼汪汪的模样，没有任何理由，他藏了快一星期的闷气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小跑至她面前, 周逾温不受控制地扯开笑，眼睛薄薄的褶皱几乎快要藏不住笑意, 伸手去帮她揉脑袋, 一星期的冷战与各种纠缠好像从未存在过，一开口就是旁人无法触及的熟稔。
“你好笨哦，怎么还会被砸到脑袋。”
池也翻来覆去的纠结也顺着他轻柔的动作被梳开, 噘着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语气：“还不是怪它！”说着边怒气冲冲边小心翼翼地拿下背了一路的宝贝电吉他。
“喏。”假装不在意地将电吉他递向周逾温, 池也眼神好像停留在满树灿烂槐花上，但又忍不住往周逾温脸上飘。
如果他要是有表现出一点不喜欢不满意的神色，她一定会用这把快五位数的电吉他打爆他的头！
池也在心中默默握紧了拳头悄悄想。
看见眼前忽然蹦出来的一把电吉他，周逾温不可避免地愣了一大下，心中翻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近似于幸福的感觉。
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笑容，周逾温连着那把电吉他把池也搂进怀中。
“池小也，”周逾温在她耳边轻轻叹气，“我真是拿你完全没办法。”
雪松的气息抚过耳垂，串联起池也由耳朵到心脏再到指尖的震颤。
池也闭上眼也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嘴上还是不服输地应着：“是你一直折腾我才对吧！”
这应该会是一个很偶像剧的拥抱，澄澈夏日，沙沙树响，芬芳槐花，还有争吵后在拥抱中化解情绪与误差的恋人。
当然如果没有那一把膈人的电吉他的话这个场面会更加符合偶像剧标准。
轻轻松开怀抱，触碰的手指还残留两个体温的交汇，脖子漫上一点红，周逾温接过那把电吉他。
无比珍视地拿出那把电吉他，在看见贴得花里胡哨的星星贴纸时他还是忍不住笑了，酒窝悄悄盛着点笑。
“哇，这把吉他好艺术哦！”周逾温盯着池也的眼睛笑着说。
池也看着一下子由酷变得可爱的电吉他，莫名有些恼，仍是嘴硬地回答：“你懂什么哦！这叫做艺术！”
“哼，这是池小也限量定制款，你懂不懂呀！”池也想学着小说和戏剧中嚣张跋扈的恶毒女配语气，却只模仿得跑调，只显得狐假虎威的可爱。
“我很喜欢。”周逾温宠溺地望着池也，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
然后他又直起身，摸摸鼻子，话语中是藏不住的欢喜，“这把吉他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啦！”
“电影都要开始啦！你难得要带着把电吉他去看电影吗，还是说你打算手动给电影伴奏呀？”一聊到情情爱爱池也总会莫名羞涩，于是只红着脸假装严肃地催促周逾温。
周逾温伸手再揉了一把池也的脑袋，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催促，只是很温柔地开口：“脑袋还疼吗？”
刚才狼狈的样子在脑袋里回放，池也又羞又恼，也不回答，只一个劲地推着周逾温回去安分那把电吉他。
偷偷摸摸再从后院溜回书店，放轻了脚步没有惊动又在算账的陈金淑，他拿出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拍照识图了一下，看着屏幕上马上跳出来的数字忍不住张圆了嘴。
不是为那四位数的价格，他手上现在这把电吉他还要在屏幕上的数字后再加两个零；而是为池也为他花钱的勇气与意愿，脑袋里是她的凄惨身世在来回演绎。
周逾温将手机锁定塞进口袋里，眉心拧成连心结，收到她的礼物他很开心，是被珍视被爱的幸福；可是收到对于池也来说过分昂贵的礼物，他只觉得慌张，尤其是在他那一堆消息控诉后收到这个礼物，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是在池也面前他还是将一切烦恼都先丢到一旁，牵着手踩着夕阳拉长的影子前往电影院。
偷偷用指尖去描摹她掌心纹路，多希望这一段路没有尽头，就算这是地球最后的夜晚。
周逾温满腔未诉衷情却换得池也一句娇滴滴的“痒！”，于是只得暂停他饱含私心的小动作。
“好可惜啊。”他轻轻感叹。
“可惜什么？”
“这次回榆城忘记带相机了，不然可以将这个暑假完整记录。”
“包括我们的冷战也要记录吗？”池也故意用着假装轻松的语气提起。
“明明在恋爱条款中约定好了不可以吵架的。”周逾温闷闷地说，还未愈合的智齿伤口隐隐作痛。
“我才不想和你吵架。”池也敛了敛眸轻声说，“但是恋爱条款中还说要给对方留自由的空间呢！”她一边落下这句话一边又抬眼去看他。
“可是恋爱条款中我们还约定好了不可以撒谎的。”
“我才没有撒谎！”池也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想辩解。
“你没有撒谎，你只是不想告诉我。”周逾温的声音被上周缠绵未尽的水汽打湿。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避不开的话题。
池也觉得累而周逾温觉得委屈。
“小数，可是我告诉你之后你又能做什么呢？”池也近似于叹息，“而且就算我没告诉你，你不是也知道了吗？然后呢，你知道后也做不了什么的。”
周逾温眼睛中是执着的清澈，“可是我们是恋人呀，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我会为你擦擦眼泪，会帮你打包行李，会帮你去查看房源，我明明可以帮你很多很多的。”
“可是你能提供的这些我自己也能做到呀，干嘛要拖你下水呢？”池也是明晃晃的不解。
而周逾温只撇了撇嘴，没有再搭话，只是在心底反复咀嚼“拖你下水”这四个字。
松弛了语气，池也不想再把珍贵的每分每秒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烦恼上，另起话题：“怎么样！你喜欢那把电吉他吗！”
“嗯。”周逾温抿开个浅浅的笑回复。
“很酷吧！我挑了好久呢！而且还花了时间认真装饰了一番！”池也晃着两人相牵的手，语气是佯作的雀跃。
周逾温在她面前根本冷不了脸，被她稍微一碰语气就又回温：“很可爱。”
“到时候你染个金发，简简单单穿一件黑T，用这把吉他在舞台上弹唱《日落大道》，肯定很帅！”池也微微眯着眼，好像那个画面就在高度近视的眼睛前，“肯定好多女生被你迷倒！”
“那你呢？”周逾温恨自己过于敏感。
“啊？”她不解地转头看他。
“那我在弹唱《日落大道》的时候，你会在哪里呢？”周逾温发现自己无可救药。
她扯开个笑，眼睛变成初一的月牙，“我会在舞台下听你唱歌，为你鼓掌。”
“那为什么要唱《日落大道》呢？”
“因为我喜欢它的歌词。”池也浅浅弯着眼，随意哼唱着：“我们奔跑着在这条路的中间我们哭泣着在这条路的两端。”
周逾温握紧了她的手。
银幕上演绎着支离而梦幻的故事，周逾温握紧了池也的手，不敢放开，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像梦中爱人一样轻飘飘地飞起来一样。
池也努力将视线定格在巨大银屏上，而周逾温认真望着她明明灭灭的侧影。
或许这算不上是一部好电影，但绝对是一部很漂亮的电影。
池也咬着没喝完的可乐吸管，这样对他讲。
而周逾温也点头表示肯定，“很美。”
夜已经黑了，而两个人都肚子空空，于是随便走进路边一家盗版肯德基，定了一个小食拼盘和儿童套餐。
点儿童套餐是因为池也想要那个帕恰狗钥匙扣，虽然极有可能也是盗版。
兴高采烈地将钥匙扣换上马上要更换的钥匙上，池也热情向周逾温展示：“可爱吧！”
“可爱。”周逾温回答，酒窝又潜了下去。
“你要搬去哪了呢？”他尝试探索扇贝坚硬纯白的内心。
而池也居然也大发慈悲地向他坦白：“我和奶奶打算搬去江市。”
“那…钱够吗？”周逾温大口吞咽着味道不算好的汉堡，让自己的语气与可怜和怜悯等情绪不挂钩。
“够和不够都要生活呀。”池也低着头搅拌着儿童套餐中的蔬果沙拉，周逾温看不清她的神色。
“等我下学期回A大收拾完行李搞完那些手续，有空就回B大找你！”他认真承诺。
“哎呀！把这些钱省下来你还可以换一些新的乐器呢！”她皱起眉反对，然后落下话语后才慢半拍地察觉或许他根本不缺这一点钱。
“嗯。”周逾温蘸了蘸番茄酱，将薯条递到池也嘴边，乖乖巧巧地回复，“我都听你的。”
池也张嘴咬下那一根薯条，其实已经变得软塌塌的了，番茄酱也是不正宗得酸到离谱，可是她后面再回忆，却发现那或许是她吃过的最最最正宗的一顿美式快餐了。
“如果今晚是地球最后的夜晚，你要怎么做？”牵着手走在磕磕绊绊的小路上，池也又开始没营养的对话。
“那我会和你牵着手一直走呀走，一直到天亮。”
“就像现在一样。”他补充了一句。
“如果现在下雨该多好。”池也的思绪是跳跃扇动的流星。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带伞，所以就可以在一起躲在你的外套下在雨里狂奔，交换一个拥抱或一个吻，然后最后还会约定说以后的雨天都要一起度过。”
“不用下雨这些也可以实现。”周逾温说。
然后揽过池也的腰，在一个无人的仲夏夜交换一个吻。
池也用力闭着眼，心中偷偷好奇疑问说为什么明明没有下雨可是她的眼睛却被无形的雨水淋湿了。
周逾温低喘着气在她耳边许下一个愿望：“不管什么天气，我们都要一起度过。”
下一场暴雨到来时是周逾温回到A大的第一天。被漫天大雨赶进图书馆避雨，耳机中不合时宜地播放着《日落大道》，他望着连天的雨幕赶着到隐秘的沉闷，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来自他特别关心的池也。
嘴角的笑刚牵起15度就又僵住。
雨水掉落个不停，京市的雨比不上南方的缠缠绵绵，是铺天盖地的决然。
池也在江市晴朗的好天气中发来一条短信：
“我们分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