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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缺人吗

    沈青越:“你们都要来山上干活儿?”

    小孩们:“嗯!”

    沈青越:“你们家长知道吗?”

    姜家旺、姜家才、姜家业、姜松以外所有孩子:“……”

    连姜大望、姜壮壮、姜田都转开了头。

    姜竹、沈青越:“……”

    得, 白高兴。

    他就觉得这么多孩子只跟着一个大人事情肯定不对。

    沈青越:“现在下山说不定还能赶上早饭,再晚可能就该挨打了。”

    众:“……”

    带头的孩子:“我们不回去!我们要在山上干活儿!”

    其他人:“对!我们也偷笋了, 凭什么他们能来我们不能来?!”

    姜家业几人:“???”

    沈青越:“前几天让你们来你们怎么不来?”

    孩子们支支吾吾。

    姜家业愤怒道:“他们根本不是想干活儿!他们是因为昨天知道我们去草市吃东西了才想来的!”

    之前他怎么说小叔好他们不信。

    他说小叔给他们买红糖烧饼,他们还说他骗人。

    信不信都是他们,太过分了!

    姜家业:“小叔,不要他们!”

    几个孩子对他怒目而视,姜家业不甘示弱瞪回去。

    沈青越没忍住笑,“你们就为了吃点儿好吃的, 大老远地爬山啊?”

    小孩们特别不满意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态度。

    什么叫为口吃的?

    他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文钱零花钱。

    干多少活都没有一文钱。

    想吃糖都得等夏收、秋收完,大人高兴的时候。

    肉倒是能吃上,每年过大节,庆丰收, 都是能吃上的,供祖先供神仙时候烧香摆盘也能混到米糕, 但是没有人家里会浪费香料做卤肉、卤鸭头, 更不会浪费油炸丸子。

    他们里面九成都没吃过红糖烧饼。

    小孩儿们委委屈屈诉说惨痛不公平待遇。

    凭什么他们爹能喝酒, 他们就不能吃红糖烧饼?

    在场唯一的家长, 姜松他爹, 听得特别尴尬, 从山道上怒气冲冲找上来的几个家长正好听到告状现场, 一个个正义的步伐都停滞了。

    他们面面相觑, 都不知道这群小崽子心里这么多故事。

    他们村虽然不富, 但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红糖烧饼卤鸭头也不是人人吃不起, 但是家长们都觉得吃这些饱不了尝个味的东西,那不是浪费钱吗?

    两文钱买成糙米,再配点儿豆子、野菜, 够煮一锅粥全家吃了,谁要买个烧饼啊!

    忽然,人群中一个小孩看向了姜松和他爹,委委屈屈问姜松:“姜松你爹为什么让你来呀?”

    其他小孩也特别热切地想请教经验。

    都是爹,为什么人家爹这么懂事呢?

    却没见姜松爹愈加的尴尬。

    姜松:“我想当学徒,今天是来拜师的。”

    小孩们:“你说想当学徒你爹就同意啦?”

    姜松:“我跟我娘说我回家再去割草喂猪,农忙时候也会早点儿回去帮忙的,我娘就同意了。”

    众:“……”

    小孩们裂开了,怎么有这种傻瓜。

    山道上的家长们:都是娃,为什么人家娃这么懂事呢?

    小孩们看叛徒似的看姜松。

    连他们小队的几个孩子都懵逼地看他。

    姜大望、姜壮壮尤其不可思议。

    沈青越:“行了行了,没和家长说的都回去吧,别一会儿你们家长找上山,再冤枉我们偷孩子。”

    几个孩子悻悻地往山道走,才走了几步,和自己的亲爹亲娘狭路相逢。

    双方:“……”

    “啊!我娘来了!”一个小孩蹿出去找拉他娘,“娘,你快来,我娘来了,我也要拜师!我也要当学徒!”

    “拜什么师?当什么学徒?”他娘朝他屁股扇了一巴掌。

    当学徒又没工钱!

    来都来了,她干脆拉着孩子过来,笑问:“要是山上缺干活儿的,他愿意来,我也同意让他来。”

    山上确实缺干活儿的,但沈青越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没急着答应,略有不解地望向姜竹。

    姜竹:“山上不缺干活的。”

    小孩阿娘笑道:“怎么不缺呢?这么大片山,得多少活儿?”

    小孩见他娘都同意了,大声表明立场:“我愿意来!”

    其他大人见状,也纷纷上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孩阿娘笑问:“干一天活儿给多少工钱呀?”

    沈青越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说这个!

    “我好奇地问一嘴,他们这么大的小孩一般什么工钱?”

    姜大望:“我知道!给别人家放牛,每天管一顿饭,每月给一石糙米或麦子。”

    女家长马上就同意了:“按牧童行呀!”

    一个月一石糙米也不少。

    不想大人中马上有人拆台,姜大望他哥直接道:“小孩能干什么活儿?要不然顾我,一天管一顿饱饭,给三十文钱就行!”

    一石糙米赶在价高时候比一天三十文还高点儿呢,但问题是,人家有钱人家挑牧童挑得也很仔细呀!

    得家里名声好,小孩能干品性好,看牛负责,还得人家主家合眼缘,愿意信任才行。

    为啥姜大望知道,就是隔壁村有人找放牛的,他们家亲戚喊姜大望去试试,人家主家没瞧上!

    他去码头干活儿,一天能赚三十到五十文,但没人管饭,也不是天天有活儿干。

    农忙时候干短工赚得更多,但是短工累,山上干什么姜大望回家说过,在他看来,玩儿似的,一天三十文,一个月一两多,每天还能回家趁着天黑前再下地干会儿活,一年到头攒攒钱,他们家房子都够修修了。

    另外一人道:“那还不如雇我,我还会点儿竹编呢。”

    人群中马上有人接道:“顾我吧,按牧童给钱就行。”

    沈青越哭笑不得,姜竹每年担着三十两税就够多了,多雇一个人多十多两,要是他有稳定的销路也罢了,问题是他自己卖竹筐竹篓还靠他二伯在茶园的关系呢,上哪儿赚那么多银子养人去?

    不过他算是看出来了,似乎村子里闲余的劳动力还不少。

    姜竹:“不用了,山上不缺……”

    沈青越:“等等啊,我们商量下缺不缺。”

    姜竹:“?”

    众人:“??”

    他们齐齐看看沈青越,又看看姜竹,心道,这里谁说了算?到底缺不缺?

    姜竹也迷茫地看沈青越,不知他想干嘛。

    他那一脸的“我怕麻烦”“我不想招惹他们”,抗拒得都要凝固了。

    沈青越:“稍等啊!”

    他把姜竹拉远,走到离人群远远的地方小声嘀咕:“我们缺人吧?”

    姜竹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沈青越:“不用你带着,也不用你安排他们怎么干活儿呢?”

    姜竹迟疑地看他:“不用安排?”

    沈青越:“山上那么多笋,只靠我们加上家业他们也挖不完,反正也拦不住他们偷挖,不如让他们随便挖,挖到多少和咱们平分。”

    姜竹:“?”

    姜竹不由自主往人群望一眼,众人也在细细打量他们,姜竹又赶紧收回视线,不自在道:“这样……行吗?”

    沈青越:“自愿嘛!我们出东西,他们出力气,以资抵薪,谁也不吃亏……你愿意吗?”

    姜竹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沈青越拍拍他肩膀,又走回来。

    不等他们俩停下,那位女家长就急着问起来了:“竹子兄弟,那你们到底是缺人还是不缺人呀?”

    沈青越:“缺呀!不过……”

    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纠结地望着他。

    脾气急的没忍住:“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有啥就说嘛。”“就是呀。”

    姜大望他哥拽了根草咬嘴里,蹲下了,他挺好奇沈青越要说啥。

    如果姜竹这山上真的缺人,那倒是好了,至少他不用每天大老远地去码头蹲活儿。

    沈青越笑:“我们缺人,不过姜竹这么大一片山,他也得存钱交税,工钱是给不了的,要用东西来抵。”

    “也行啊。”众人下意识想到了粮食,他们这儿雇人干活儿,不是给钱就是给粮食。

    还是有人问:“用什么抵呀?”“不是筐子篮子吧?”

    众人笑,笑得有点儿勉强,充满抗拒又不大好意思地开口推脱,“竹子编的倒是挺好,就是咱们家里也用不完那么些啊。”“就是就是。”“谁家也用不了几个筐。”

    沈青越笑:“不是,看你们想要什么,只要山上有的都行。”

    众人面面相觑:“山上有的?”“啥意思?”

    沈青越:“你们缺什么就上山找嘛,挖笋,砍竹子,捡菌子,找野菜……不管弄到什么,下山前留一半给姜竹就行。”

    “啊?”

    众人懵,反应了一会儿,“这个意思啊?”

    忙半天还得给姜竹分一半,咋觉得自己亏了呢?

    沈青越看着他们的反应,也笑了:“我给大家理理啊,首先,这山,是姜竹的山,从前大家上山挖东西,能全拿回家,那是因为姜竹没计较,他要是计较了,不管你们挖多少,都得给他拿回来对不对?”

    众人尴尬不语,姜大望他哥却应了一声“对!”

    说完,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找了块儿石头坐下了。

    其他人看看他,还是拗不过弯儿。

    沈青越:“我换个例子,大家去别人家田里帮忙收麦子,收完了人家给两袋麦子做工钱,这合理吧?”

    这回点头的人更多了。

    沈青越一摊手:“这不是一个道理吗,姜竹家的山,就相当于别人家的田,他雇你们来山上干活儿,就相当于你们去田里干活儿,你们收麦子,他们给麦子,你们挖笋,他给你们笋。你们去收一天麦子,人家能让你们拿回家一半吗?”

    众:“……”

    姜大望哥哥:“那还真不能。”

    沈青越:“所以嘛,姜竹愿意分你们一半儿,其实是他吃亏呢。”

    众:“……”

    这回他们沉默倒是没一点儿怨气了。

    理确实是这个理。

    沈青越:“大家摆正一下思想啊,不要以为这是没主的荒山,我们这是在雇人呢,而且我们这儿比你们去给人打短工方便多了,有空就来,不拘时间,什么时候想干什么时候不想干,你们自己说了算,拿到了山货,也能大大方方去草市卖钱,白捡一样,对不对?当然,你们如果觉得亏,也可以去荒山,那儿捡到什么都是自己的,没人管。”

    见没人说话了,沈青越:“要不然,大家先回去考虑一下?”

    姜竹连忙道:“自愿。”

    沈青越:“对,来不来都凭自愿。”

    那名女家长道:“那要是有人摘把菜全拎回家了,你们也不知道呀。”

    沈青越:“这也凭自觉嘛!这么大的山,大家相互监督,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是姜竹吃亏的,如果不自觉的人太多,我们就不雇人了,宁肯那些山货都烂在山上便宜了山里的野猫老鼠,也不会叫人欺负到头上来,到时候鸡飞蛋打,大家谁也别卖山货了。”

    第32章 超纲了

    沈青越叫姜松别急着拜师, 回家再和家人商量下是做工还是学竹编,也叫姜家业回去和他爹娘说一下。

    姜家业点头, 没留下玩儿,沈青越说那些他也半懂不懂的,一半一半更算不明白合不合理,他得赶紧下山和他爹娘爷爷说说,省得他小叔吃亏了。

    一群人呼啦啦上来,又呼啦啦下去, 只剩下姜家旺、姜家才兄弟俩。

    沈青越:“你们俩不回去告诉你们爹娘吗?”

    姜家才坐在地上,摇摇头,他显然是爬山爬累了,还没歇过来。

    稍大点儿的姜家旺倒是淡定, “别人会告诉他们的。”

    他直接问姜竹:“小叔,我想给你干活儿, 小孩也可以吧?”

    姜竹“嗯”一声, 又下意识看了眼沈青越, 沈青越但笑不语, 姜竹:“你娘说让你学竹编。”

    姜家旺:“没事, 能赚钱的她都会同意。”

    沈青越没忍住, 乐了。

    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不想姜家旺转回头来问他, “哥哥, 你是读书人吗?”

    “嗯?”沈青越想了想他读的书和这里的读书, 模糊道:“马马虎虎, 勉强算吧。”

    姜家旺:“那你能教我读书吗?”

    沈青越:“……?”

    他看姜竹, 姜竹看他。

    沈青越:“啊?”

    这超纲了啊!

    他本想拒绝,可对上姜家旺那求知若渴的神色,有点儿麻, 只好道:“你有书吗?”

    姜家旺:“我有书!我爹给我买了。”

    说着,他还真从怀里掏出本书。

    沈青越接过来看,是个印本儿,还挺新,但前几页大概是翻得太多,书页边缘颜色已经比后面旧了,上面还做了些批注笔记。

    内容倒是还好,大概是这个世界的千字文、三字经,书名叫《幼蒙》,讲的也是些比较浅的东西。

    但那些批注,就复杂了。

    一个“天”字就解释了一大片,除了指天空、天气、每天等等的基本的释义,还引用了很多句子,什么哪句诗词里天字用得好,为什么好,还有解释在某个句子里天指的到底是不是君王,有什么引申意义,要如何解读破题等等。

    书上批注不下,还夹了张纸进去,引经据典的,看得沈青越头皮发麻。

    什么玩意。

    学这东西真不会厌学吗?

    沈青越合上书,他对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认知很清晰,直言道:“我能教你识字,但是这个……”

    他指指那些批注释义,“我就不行了。”

    给他本儿字典作弊,他也讲不成这样。

    不想姜家旺竟然很惊喜,“没关系!您教我识字就好。”

    他家还没攒够束脩,顺利要等秋后才能进学堂。

    如果秋后他们家还没攒够,他就得等来年春天。

    不过,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想提前学点儿,央求了他爹先给他买本书,但是书比他想象的难,他去找了给他推荐书的江修文,江修文也愿意教他。

    江修文一旬只休息一天,教太少,他着急,教多了,他当时记住了隔两天又忘了,他也不好意思缠人家一整天。

    现在能有个一直可以问字的人,他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他就能提前背,不用等江修文回来再一个字一个字教他了。

    沈青越眼看着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孩,眼睛染上了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

    行吧。

    不就是认字嘛……

    沈青越拿着书坐着,姜家旺站在他旁边,背着手规规矩矩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念,念错了,沈青越纠正一下,小孩就会自觉重复五六遍,然后再从头重新念,正经得连沈青越都坐端正了点儿。

    姜竹带着姜家才在清洗昨天沈青越整理出来那些布,离得老远,舀水倒水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山上静,山下却热闹极了。

    半天没过,姜竹家山上要雇工的消息传遍全村了。

    有人拗不过弯来,也有人马上就扭过弯了。

    姜大望家,兄弟俩下山回来跑家里说了一声,就算通知过了,他们俩都要去山上干活儿。

    他们刚要下地的老爹:“?”

    在厨房收拾东西的老娘:“??”

    怎么叫老三去喊老五下山,还把老三给搭上了?

    “回来!仔细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头很怀疑他家老三是不想去码头找活儿干,想去疯玩。

    另一边,梁玉兰正在姜家业家换豆腐,妯娌俩你一句,我一句,怼得正欢,姜家业跑回来了,呼哧带喘地一说,吕香梅还没反应过来,梁玉兰先炸了。

    “那哪能防得住啊!叫他们把东西都挖回自己家,咱们家不是吃亏了吗?!”她一拍腿,也不拿豆腐了,“大嫂你给我看着点儿家安,我得找他爷爷去!”

    吕香梅:“?”

    正和石生翻花绳的家安:“?”

    切豆腐的姜家蕙:“四爷爷、四婶他们肯定又要作妖了。”

    不到中午,里正带着一群人又上了山。

    姜得年今年已经六十好几了,年轻时候打仗还落了点儿病,爬上爬下的还挺累,但不上来吧,又不好叫沈青越一个瘸腿子下去,只叫姜竹,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不是姜竹的主意。

    要不然,早干嘛不提呢?

    他哼哧哼哧地往上爬,边爬边宽慰自己,算了,总归对村里是件好事。

    从前尚好,村边还有荒田,但到了姜家业他们这一代,附近能开的荒田都开光了,和隔壁村有争议的那块儿坡地也在两村青壮打了两三回群架后终于商量定了归属,该开荒的也开了。

    他们周围再没闲田,可村里孩子一茬一茬地长大了,总不好叫他们都去打猎吧?

    江家人自己都想着不打猎了改种地呢。

    去年已经有几个小子闹着要去跟人当揽户,那揽户是那么好当的?

    人家是一伙儿的,沾亲带故,他们这些后进去的不成气候,到了陌生的地方和人起冲突,打架拼命都得他们上,平时看货干活儿也得他们上,最后也不见得能分多少好处。

    他愁啊。

    愁村里年轻人的出路。

    现在附近几个镇上长工的活儿都不好找了,总不好叫他们跟那些南边来的难民似的,卖到大户人家里当奴仆,或为了吃饭去改了军户。

    沈青越这主意不管能不能行,好歹是条新路。

    能不能赚钱另说,至少满山捡东西,能存些口粮不至于饿肚子。

    不过辛苦他老头子三天两头爬山,他多少想抱怨两句。

    可一上来,听见姜家旺一板一眼的读书声,嚷嚷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

    里正像根柱子似的挡在山路上,转着眼睛琢磨事儿的姜四山也不动了,瞪圆了眼越过里正往院子里看,哎哟,真是他家大孙子在念书!

    姜四山咧开了嘴。

    他们兄弟姊妹五个,他最没出息,那又怎么样?孙子辈儿,他们家旺最出息!

    瞧这书念的,听上去也不和江修文差多少嘛!

    他越过里正,噌噌往上跑,“哎哟我的乖孙,怎么也不坐个凳子?”

    姜家旺念着书,皱眉看了他爷爷一眼,姜四山马上闭嘴了。

    沈青越纠正他一个字,“行了,先背到这儿,后面的你下午再背背,背熟了再给我背。”

    “嗯。”姜家旺接过书,嘴里念念叨叨往旁边儿坐着背去了。

    他弟弟倒是有眼力见儿,跑去搬出来一个板凳给他爷爷,瞧见里正和一群人来了,又一趟一趟跑屋里搬板凳。

    姜家旺把他卡壳了好几次的那句念熟,也和跑过来的姜家业他们一起进去帮忙搬板凳去了。

    姜竹家所有板凳椅子都搬来,也不够这么多人坐,最后年长的坐椅子板凳,年轻的,坐根儿竹竿儿就是了。

    梁玉兰拉着她家俩小子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个,咳,沈先生在教你念书啊?”

    姜家旺点点头。

    坐在后面的姜胜乐了,凑到儿子旁边道:“他教得好还是江童生教得好?”

    姜家旺:“不一样。”

    江修文平时很随和,但是读书时候很认真的,被江修文盯着,他会紧张。

    沈先生也很爱笑,但是什么时候都爱笑,他错了还会逗他,给沈先生背书他不怎么紧张。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江修文一点儿,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关注这个的,不止姜家旺一家子,连吕香梅他们一家子也挺关注的。

    她懊恼,光听家业回家说沈哥哥画画好看了,怎么就忘了人家识字儿呢!他们家业还拿了两把福字扇子回家呢,他们一家子睁眼瞎哪个也没往这儿想。

    这方面她确实不如梁玉兰。

    吕香梅反省了一会儿,眼巴巴开始找姜竹,一会儿等人都下山了,叫姜竹问问沈公子能不能也教教他们家业。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众人低声议论的内容已经从上山干活儿,跑偏到沈青越能不能教自己家娃娃识字了。

    有大人想去问问。

    也有撺掇孩子去问的。

    可谁都不上,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一群人搓手的搓手,抓膝盖的抓膝盖,一会儿看看沈青越,一会儿找找姜竹,没多大会儿,看沈青越的眼神儿都和先前不一样了。

    沈青越倒是能隐约听到他们悄悄议论什么,他有点儿哭笑不得,怎么都没想到“知识改变命运”应验得这么快。

    他才教了几个字,这群人说话声音都小了,看他的眼神儿也开始崇拜了。

    难怪村里的小孩们提起他们唯一的童生那么骄傲。

    该叫他爷爷来。

    沈青越脑海里闪过上学那时候他爸常说的那句“该让你到吃不上饭的贫困山村去看看,看看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学习怎么读书的。”

    看见了。

    他爸他爷爷口中别人对知识的敬畏与渴望。

    第33章 听大家的

    等没什么招待人经验的姜竹终于搬完了所有板凳出来, 他大堂哥先站起来了,和他相熟的几人也一起朝姜竹围过去, 低声问姜竹沈先生能不能教他们家孩子识字。

    沈青越听见了,心想,看看,一下就从“沈公子”“外乡的”变成“沈先生”了。

    他及时拯救懵逼的姜竹,坦诚道:“那什么,我其实是个纨绔来着。”

    众:“……?”

    沈青越:“想让他们正经读书, 你们还是去找个学堂上吧,如果只想学几个常用字,我倒是能教。”

    “识字就行!”翘首以盼的家长们瞬间就开心了,“他们也不是那读书的料子。”

    “就是就是, 能教他们识几个字,出去不当睁眼瞎就行!”

    供个读书郎, 他们还真供不起, 全村也就最有钱的江大爷家供了一个读书郎, 另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向来没谱的姜四山家了, 嚷着非要供他们家姜家旺读书。

    不过人家兄弟在外面混出来了, 姐姐嫁得也好, 姜二山和姜三妹没少揍他, 但到底是亲兄弟亲姐弟, 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们都说过如果姜家旺是那块儿料子, 他们愿意一起供着他读。

    姜四山天天嚷着他孙子要考举人考进士, 但那玩意儿是那么好考的吗?

    江修文多聪明一孩子,江大爷家又有钱,从小就供着念, 今年不是才要考秀才?

    不过希望总是要有的,村里人说酸话的多,说谦虚话的也多,可谁心里不念着“万一我们家娃也行”呢?

    虽然他们姜家村在宝峰县是个偏僻的小村,宝峰县在镇南郡是个偏僻的小县,镇南郡在大虞又是个偏僻的郡。

    但万一呢?

    他们看沈青越的眼神那叫一个火热。

    就是考不了童生秀才,到镇上找活儿干,识字的能记账,不识字的得挑货扛大包!

    里正笑得也愈发和蔼了,什么腿疼不腿疼的,现在不疼了,他神清气爽,满脸褶子都笑深了,他就知道留下沈青越得有点儿好处,当年这在战场上救命的直觉果然没错。

    老头笑呵呵走过来:“沈先生大义,老朽在这儿,代表整个姜家村谢过先生啦。”

    沈青越连忙道:“别别别,都别客气,我真只能教他们识几个字,谁家要是真想让孩子念书,我给大家指条路——来山上干活儿,多挖点儿山货卖了,攒够了束脩,送孩子去正经书院。”

    村民们嘻嘻哈哈,这次倒是没一个人反驳什么了。

    对,攒钱!

    不管送不送孩子去书院,赚了钱也好买点儿好的吃穿呀!

    有人问:“姜竹呀,你真叫大家上山呀?”

    “沈先生的束脩要多少钱呀?”

    沈青越:“束脩不用你们掏,小姜师傅说他给。”

    根本没说过的姜竹,迎着众人的目光眨眨眼,点点头,“嗯。”

    众人着实松了口气,好一点儿的书院一年束脩就要二三两银子,差的也得一二两,县里江修文念那家,一年得五两,在书院吃住,还得另外掏钱,他们可掏不起那么多钱。

    不用掏钱,他们看姜竹的目光愈发和善,一直到商量上山给姜竹做工时候,都和和气气的。

    连沈青越又把丑话说在前头,解释了一番以物代薪,要大家自觉交一半东西,否则会停止雇人这话说出来众人反应都很平和。

    “那不能,说好了一半就是一半。”

    “谁不能干那缺德事儿。”

    沈青越默默想,早知道当老师能有这么大魔力,上次他们找上山他就说了。

    一片和谐中,姜四山老实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你们这会儿说再好听也没用,我看着呢,放心吧竹子,四伯给你看着,有我在,谁也不能偷了咱家东西!”

    “……”

    众人齐齐无语,心说好意思吗你,从前偷最多的多就是你!

    姜竹只当听不见,对他四伯一家,无视不搭理才是最省心省力的相处办法。

    他不吭声,姜树却是要和他爹搭台唱戏的,上山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自家占姜竹的便宜,那是肉烂在锅里,别人?那不行。

    姓姜也不行。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我说交一半是不是有点儿少啊?上谁家干活儿能往回拿一半儿?”

    姜四山:“可不就是么,要这么挖,几年就得把这山挖秃了,大哥你说!”

    姜大山:“……”

    见他大哥眼神扫过来了,姜四山又道:“那里正说,竹子也叫你声爷爷呢,你不能不管啊,大家都同宗同族的,你们也不能逮着他一个欺负不是?”

    众:“……”

    但凡这话换个人说,他们听着都顺耳一点儿。

    里正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姜四山又开始了:“要是你觉得合适,明儿我就带着我仨儿子俩女婿上你们家田里干活儿去。”

    里正捡起一块儿土块儿就扔他:“话这么紧呢你,要不你当里正?”

    姜四山:“我愿意呀!那不是大伙儿不同意吗?”

    众人一想,前几年,他还真吆喝过想当里正,顿时更无语了。

    里正:“一半一半是有些不妥。”

    姜四山:“就是嘛,要是姓江的也要一半一半,你们乐意呀?”

    众人正想着一半又不是他们提的,不是姜竹自己乐意吗?可姜四山这么一说,他们顿时也觉得不妥了。

    当即有人问道:“竹子,你也给姓江的上山?”

    姜竹:“嗯。”

    “那怎么行?!”

    马上有人调门就高起来了。

    大家都是姓姜的,姜竹吃亏他们沾光,赔赚都是在自己族里,要是让姓江的也占了这便宜……

    那和割他们肉有什么区别?

    他们宁肯这便宜不要了还给姜竹,也不能叫姓江的给占了去!

    群架主力们喊起来了:“不叫他们上山!”

    年长些的:“都是一个村的,这话怎么说?”“就是,你不叫他们上山,他们上来偷了。”

    “敢偷就揍他们!”“让他们给钱!”

    “非闹得再打一架,不打散了不算完是么?”“村子散了有啥好处?”“就是,和刘家村、三坡村打起来了,光你们上?”

    一群人自己嚷嚷起来了,沈青越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啊,小小一个村子除了狩猎派、耕种派,竟然还有主战派和主和派呢。

    他咳嗽一声,没人注意,又大声咳嗽一声,根本没那种电影电视剧常见的静音效果,还是姜竹大声喊“先别吵了”才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别人不尴尬,他也不尴尬,淡定道:“诸位,再强调下,我们这是雇人,这么大的山,没理由不允许村里其他人来呀。”

    “那也要给姓江的一半?”

    沈青越:“小姜师傅的初衷是和村里互惠共利,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要不然,听大家的?都是同族,还有这么多长辈在,族里先商量个意见我们按族里商量的来?”

    姜竹也点头。

    众人商量起来了,姜竹站在一边听,慢慢琢磨着,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他的事就成族里的事了?

    而且,这次他们竟然是向着他在吵。

    他整个人都是震撼的。

    震得恍恍惚惚。

    不由朝沈青越瞧。

    沈青越这个根本就不姓姜的外族人,此刻竟然就这么被最顽固的那群姜家人接纳了。

    沈青越:“三分之一是不是不好分呀?”

    “确实一半更好分。”

    “要不然一半再一半!”

    沈青越:“四分之一好像大伙儿有点儿吃亏了。”

    众人表情也是肉疼,又不好说什么。

    沈青越:“不过要是挖到值钱的药材,倒是……”

    众人一听,又来精神了:“药材?”“后山也能去?”

    沈青越:“可以呀,不过我听姜竹说后山危险,大家还是结伴一起活动,安全些。”

    “也能打猎吗?”

    沈青越:“这个……”

    他和姜竹还没统一个意见出来,姓姜的农夫们先不干了。

    “打什么猎?你会打猎?还不是便宜了姓江的。”

    众人一想,也对。

    他们可不擅长打猎。

    又几番争论之下,姜竹山上雇工章程出来了。

    姜家村所有人可以上山,不管砍竹子、砍树、捡柴火、挖笋,还是捡菌子、挖药材,不管获得的东西价值高还是低,全是交姜竹四分之三,他们得四分之一。

    若遇到不好卖或不好分的东西,再具体商议谁先拿着东西。

    大家都打着采药的主意。

    山上常见的药材他们都熟悉,有便宜的,有贵的,好走的地方,值钱的早被采光了,深山大伙儿也不敢去。

    姜竹家这山头已经好几年没人深入踏足了,他自己哪能挖尽,估计都认不全呢,山上肯定得有药材!

    沈青越看破不说破,挖吧,反正大头是姜竹的。

    长在山上一文钱没有,多卖一点儿,姜竹也能多宽裕一点儿。

    事情进展比想象中顺利多了,大伙儿各自行动起来。

    要下田的先下田,不下田的回家拿工具,想赶着第一波找药草的索性都懒得拿工具了,这就准备往山上找。

    而跟着大人来瞧热闹的小孩们全被一股脑塞到沈青越这边儿。

    里正要下去通知姓江的和其他姓氏的人家。

    来都来了,吕香梅也想凑个热闹,她不用下山,直接找姜竹借把锄头就够用了。

    梁玉兰一瞧,也找姜竹借了个铲子,背上个小篓子跟上吕香梅就往山上跑。

    别人来得少,吕香梅肯定知道哪儿药草多。

    姜家业他们几个倒是想跟着,但大人不带,姜竹也不让他们自己继续往上爬山。

    见他们一个个边搬板凳边猴急,沈青越正好也没什么准备,干脆道:“要不然这样吧,今天先学六个字,谁学会了能默写出来,谁就下课。”

    第34章 赚钱

    姜家村姓姜的人家全行动起来, 其他姓氏的人家在山下伸着脑袋等消息,等啊等, 小半日过去,怎么还从交一半东西变成交四分之三了呢?

    除了家里田实在是少,有一点儿赚钱机会也想试试的,许多人家都没那么积极。

    尤其是姓江的人家,一听不让打猎,心想这不就是针对他们吗?

    姓姜的不欢迎他们还不爱去呢!

    里正特意告诉了他们山上的沈先生不收束脩教娃娃们识字, 他们也没几家动的。

    有几户想送孩子上去看看,碍于族人都不肯动,也只好按下。

    倒是江顺子娘一听,叫他们家俩姑娘跟着哥哥都去瞧瞧。

    “丫头还去?”

    “又不是正经书院, 都是村里的娃娃,怎么就不能去了?”江顺子娘拍拍他们身上的土, 从地里拔了一篮子菜, 给他们家老二, “带好你俩妹妹, 一会儿和顺子一起回来就行了。”

    “那地里……”

    “有我和你爹呢, 一会儿你爷爷和你大哥也就回来了, 都好好学。”

    “嗯。”

    他们跑到上山的道口, 又遇到村里另外一群孩子, 走着走着, 后面又追来几个。

    不过去认字的女娃娃少, 拿着篮子、锄头跟着大人进山的姑娘却多, 聊着聊着,她们的目的地岔开了,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们继续走自己的路, 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另外一波。

    “杏啊,看着点儿脚下。”

    “哎。”小姑娘握着小锄头应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奶奶往竹林深处走。

    “杏儿,等我学会了晚上上你家教你!”她的玩伴站在路边高声喊。

    “好!”姜杏笑起来,握着锄头朝她挥手。

    山上的教学进程很慢,没有什么跟得上跟不上一说。

    总共六个字,山阳镇姜家村,沈青越还专门跟里正确定了是哪个姜,这下,这群经常为了姓什么打群架的孩子终于知道自己姓的是什么了。

    江顺子:“那江顺子的江怎么写?”

    沈青越:“你是哪个江?”

    江顺子:“大江的江。”

    沈青越:“巧了,他们也说他们姓的是大姜的姜。”

    众小孩茫然地看他,觉得自己说的一点儿没错。

    就是大姜(江)。

    多亏有个明白人,优等生姜家旺:“他是江河湖海的江,我们是生姜老姜,炖菜的那个姜。”

    沈青越:“知道了吗?”

    小朋友们恍然大悟,一众生“姜”蛋子开始自信:“我们的姜比你的江好吃!”

    沈青越心道,多大胃口还想吃江。

    他把“江”也写在姜竹带回来的废纸边上,找来块儿木板,再用两根儿木棍压两边,临时黑板搞定。

    然后给每人发一根儿木棍儿,他用一根儿细竹竿一笔一画比划先写哪一笔,再写哪一笔,没记住也没关系,只要遵循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先写哪一笔后写哪一笔无所谓,能写个差不离就行。

    小孩嘛,先写出点儿兴趣再纠正就行。

    一群小孩或蹲着或坐在地上,拿着棍儿瞎写。

    这几个字他们一个也不认识,好在念起来问题不大。

    姜家旺自己找个互不妨碍的屋檐下默默背自己的书,也拿了根儿木棍儿在地上写写画画。

    还没走的几个家长看得一脸慈祥,一边看娃,一边儿看字——

    哦,原来他们姜家村是这个姜!和他们打架的是那个江!

    有人在手心儿跟着偷偷比划。

    他们姓江的果然不行,字都没有他们的姜复杂。

    沈青越慢慢巡场,一瞥,看见姜竹边往绳子上晒布,边用脚在地上小幅度划拉。

    沈青越轻笑,很好,又多消灭一个文盲。

    后赶来的孩子瞧见这满地划拉的场面都有些懵,不过他们倒是没什么错过重点的顾虑,来一批孩子,沈青越就一人发一根儿木棍儿,把纸上的字重新教一遍,再来一批,再教一遍,一直跑来到第三批,没新人了。

    围观的大人们瞧见几个女娃娃皱了皱眉,但见沈青越没什么反应,也没人吭声。

    临近中午,有人能默写了,沈青越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笋壳,再发一块儿才从厨房薅出来的木炭块儿,让他们往笋壳上写。

    几个小孩适应了下,捏石块儿似的往上写,写对了,沈青越就让他们自己收着笋壳,回家慢慢复习。

    到了中午,姜家业几个终于都对了,熟门熟路地跑去库房拿他们的工具猴子似的跑了。

    沈青越:“一起去一起回,谁也不能落单!”

    “知道了!”

    其他几个学会了的孩子瞧见了,也纷纷追着他们往山上跑,还没写会的小孩们眼巴巴望着。

    沈青越:“别看了,赶紧记,学会了你们就自由了。”大家都自由了。

    小孩儿们愁眉苦脸地继续刻苦钻研。

    沈青越心想,才六个字啊,学霸学渣就这么显而易见。

    山上,吕香梅已经挖了一篓子野菜。

    山下的野菜这儿已经开始变老,变苦变硬不好吃了,而山上的野菜还正嫩呢,回家焯水拌一拌,或是和面做野菜包子,都好吃着呢。

    药材他们发现的少,结伴出来的,一个妇人最先发现了几株黄精,人家先瞧见的,别人也没好意思挖,只有梁玉兰眼尖,在周围又找到两株,年份儿还不小,拿到镇上药铺卖,能卖好几十文一斤。

    大伙儿挖野菜找药草的劲头又高涨了几分。

    挖着挖着,姜四山负手溜达上来了,一点儿不见外地往这个篮子里看看,往那个篮子里瞅瞅,活像巡视自己家山头,监视自己家长工,还问人家:“挖到什么了?”

    “野菜嘛!”家和他家住得近的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不避嫌,拎起篮子就往他怀里塞:“你翻翻,看我藏你家金子没?”

    姜四山还真翻了翻,嫌弃道:“掐芽呀!这都多老了,嚼得动吗?”

    邻居大娘:“我回家剁碎了包包子!”

    姜四山还了篮子又溜达去别人那儿,“没藏东西吧?”

    众人都无语了:“能藏啥呀?”

    姜四山:“万一你们藏了草药,给我们家竹子一把野菜就打发了呢?”

    “那你好好看看!”

    “就是,一会儿你随便翻!”

    姜四山哼哼唧唧往别处走了,等他走远了,住得远和他不怎么熟的人震撼道:“这人咋这样呀?”

    嫁在本村的一个婆婆淡定地挖菜:“别理他,就那德行,打年轻时候就是个没脸皮的混混儿。”

    话音刚落,听见远处梁玉兰咋咋呼呼的声音:“哎呀爹呀,你看我挖了俩黄精!林嫂子挖到更多呢!”

    姜四山:“我瞧瞧,我瞧瞧!”

    众人面面相觑,没忍住都乐出声。

    头一天交东西,所有人都挺守信,因为姜四山到处讨嫌,大伙儿还主动翻篮子给姜竹看,给他数他们挖了什么菜,让姜竹先挑,搞得姜竹莫名其妙。

    沈青越这儿只剩下三个屡战屡败默写不出来的倒霉孩子,他干脆替姜竹客串了验收员,反正他啥也不认识,挺好奇地问人家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吃。

    村里的男女老少对姜竹是一个声调,对他是另一个声调,跟他说话都是笑吟吟的,年轻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声调都比平时轻,说多几句话都要不好意思,看得大伙儿直笑。

    到了不好分的药材,沈青越也有办法,“这也不能掰了分呀,不然这样,先把菜分了,药草诸位先拿着,趁着天还亮,一会儿大伙一起坐车去镇上药铺,换了钱再分怎么样?”

    姜家俊:“坐我家驴车吧。”

    沈青越:“这么多人呢,谁家还有空车,我们出钱租。”

    采到黄精最多的林嫂子笑吟吟道:“租什么呀,我家有车,坐我家的!”

    他们叫姜竹一起去,姜家俊和姜树也都跟去凑热闹。

    也有采得少的把药草直接给了姜竹或信得过的亲戚、邻居,总共卖不了多少钱,不值当专门跑一趟。

    三辆驴车拉着他们赶到镇上,在车上他们还怕一下拿来这么多药铺会压价,不想人家根本不嫌多,山区向来是药区,收上来药处理好了转卖给来往的药商也是药铺的一大进项。

    换到了钱,众人欢天喜地,一出药铺就算钱给姜竹了。

    有些不好分的,姜竹就少要一文,占了半文便宜的村里人瞬时就改善了对姜竹的看法。

    瞧人家,多大气啊!

    赚到了钱,不管多少,众人都高高兴兴。

    还有想去割点儿肉的,买点心的,他们又结伴去买肉,三车人不乏会杀价的,一通乱杀,肉比铺子要价便宜了一文,姜竹也跟着买了块儿猪心,买了块儿炼油的肥肉和五花。

    一路上抱着钱和肉,姜竹有点儿懵懵的。

    他什么也没干。

    这钱,这肉,白捡的一样。

    他还拿了大头,也没人不高兴,路上还有人主动和他说话聊天。

    就因为草药和钱,今天的世界刷新了似的。

    重新回山上,还有正背着背篓、拎着篮子下山的,背篓、篮子里有野菜有笋,他四伯正拦在下山路上挨个问人家,那四分之三交了吗?

    搞得姜竹、姜家俊好尴尬。

    “竹子回来啦!”

    “药材卖了吗?”

    “卖了!”一点儿都不尴尬的姜树挨个给人家报账,“你家赚了二十八文,我叔打酒花了二十文,赶快回去,他这会儿指定正藏酒呢。”

    “天杀的!”小老太太也不跟他们闲聊了,脚下生风往家里跑。

    “我家呢?”

    “你家十九文,买肉花了十八文,回家吃肉去吧!”

    “什么?!有一文钱都得给我花干净了,就不该叫他去!”又一个脚下生风跑了。

    姜树掏出来个烧饼,乐得嘎嘎笑。

    他爹过来朝他后脑勺扇一巴掌,“就买一个烧饼?”

    “哪儿能啊。”姜树咬着烧饼往外掏,又掏出一包。

    姜四山又一巴掌:“买这么多?!你也不知道省着点儿!都给我!”

    姜树不给,爷俩在路上抢一包烧饼。

    姜家俊没眼看,“走吧小叔。”

    姜竹点头。

    一直到日落,热闹才停歇了。

    吕香梅一家子看姜竹和沈青越忙不过来,留下给他们帮忙收拾东西,姜树知道姜竹买了猪心,撺掇他爹过来喝汤,还下去把他亲大哥、二哥两家人叫上了,且没忘了到隔壁叫上看家的家蕙、石生。

    “去山上吃饭?”姜家蕙都准备做晚饭了,听得一头雾水。

    “我能骗你吗?”姜树把石生往怀里一抱,“记得多拿两张饼子,省得山上不够。”

    说罢,他抬腿就跑。

    “哎?!七叔!”姜家蕙连忙抢妹妹,没抢着。

    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等到了山上,果然,他爹、他娘傻眼了。

    姜竹一看这凑齐的三家人,得,他肉买少了。

    姜家俊扫过尴尬的四堂叔、六堂叔两家子,还有摸不着头脑讪讪的二妹妹,突然开口道:“七叔买了糖烧饼!”

    第35章 家宴

    姜家上代兄弟姊妹五个。

    姜大山, 姜二山,姜三妹, 姜四山,和姜竹他爹,老五姜正山。

    他爷爷姜得贵已经不在很多年了,奶奶还在,现在跟着二儿子过。

    姜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当年给俩大儿子娶妻, 又嫁了三闺女,到老四老五就捉襟见肘了。

    家里田少人多,眼看养不活这么多人,姜大山跟岳丈家学了做豆腐, 两口子磨豆腐走街串巷地卖。

    那些年正好兴起种茶,老二一家子跑去给人种茶、采茶, 干久了, 主家看他品性不错, 又聪明能干, 把他留下重用, 在县东边一个镇上给人家管茶山, 现在一家子基本住在那边儿, 逢年过节才回来。

    他日子过得好, 提拔侄子, 姜大山家老二跟着他学管茶园, 是他的得力干将, 姜四山家老大也在茶园干了一阵子,不习惯,又回来了。

    姜三妹嫁在隔壁镇, 嫁的是门当户对的农户,那家就一个儿子,公婆老实,丈夫勤干,一家子都是踏实人,加上大姑子、小姑子偶尔往家里贴补点,他们一家种地、攒钱、买田,日子久了,也小有资产。她在婆家娘家都很能说上话,从前年轻时候,隔三差五就回来削老四一顿。

    他们五个,就这一个姑娘,地位超然,姜四山瞧见她就发怵。

    姜四山比姜大山小五岁,比老五大三岁,大哥、二哥能干活儿的时候,老五正需要人操心,爹娘忙着养家,忙着老小,忽视了他,一不留神,他就长成了个混混儿,到处跟着人闲逛。

    老五姜正山十三就自己去当了学徒,老四则干啥都干不长,今天打个短工,明天去镇上晃一阵儿,后天帮大哥卖卖豆腐蹭碗饭吃,瞎混。眼看都娶不上媳妇了,他的狐朋狗友觉得他长得不错,把妹妹嫁了他。

    夫妻俩都爱玩爱吃,感情还不错,日子也是瞎糊弄,直到孩子长大了,老大、老二靠伯伯,种着他家和二伯家的地,俩闺女靠姑姑,姜三妹给家里的姑娘们说了亲,日子马马虎虎过起来了,到了小儿子姜树,日子好点儿了,就养得娇宠,又养成一个啥也不爱干,就想干轻省活儿赚大钱的小混混。

    偏偏姜四山还挺开心,说他小儿子像他,聪明。

    他的哥哥姐姐们简直眼前一黑。

    这会儿,山上聚着姜大山一家子,姜四山一家子,加上姜竹、沈青越,三代人,将近二十口人。

    一个猪心是不够的,加上那些肉也不够,好在今天收了一大堆野菜和笋,姜家蕙、姜胜、姜齐也拿了些馒头、饼子来,再加上从姜树那儿没收的烧饼,足够吃。

    姜树今年二十,姜家俊十八,叔侄俩个子差不多,小时候也没少打架,姜家俊一点儿都不客气,叫上他六堂叔姜齐一起,把姜树按那儿,饼全掏出来给姜家业让他去切。

    姜树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朝他爹抱怨:“我说我多吃一个吧,你非不让,你看看!”

    姜四山正蹲姜大山旁边儿看他收拾药材,扭头道:“又没吃外人嘴里。”

    众人刚觉得他说了句人话,紧接着就听姜四山补充道:“明天卖了药,叫竹子再给你买一包就是了。”

    吕香梅听笑了:“嘿!四叔你可真会算计。”

    姜家俊:“四爷爷,七叔卖的钱还没给我小叔呢。”

    姜四山:“你小叔能好意思要吗?是吧竹子,咱们家挖了东西也得交给你一半再一半?”

    他一瞅吕香梅:“瞧你大嫂还给你做衣服呢,你好意思呀?”

    正缝衣服的吕香梅:“好意思!”

    姜大山:“老四?!”

    姜四山无辜道:“我又没说啥别的。”

    姜树:“白天要不是我和我爹搭腔,竹子说不定还是分别人一半呢。”

    梁玉兰听见动静也从厨房出来了:“就是呀,竹子,关键时候咱们可是一家人,叫人知道了自家人也得给你那么些东西,还当你瞧不起你四伯呢!”

    姜四山马上接道:“瞧不起我没啥,你不能瞧不起你大伯是不是?”

    梁玉兰:“别尽忙大嫂一个人呀,我也会缝衣服,一会儿我就给你缝!”

    姜树:“你就说大伯家得给你交多少吧?”

    听见动静,在后头教姜家旺认新字的沈青越溜达过来,听得直想笑,这家人都能去讲群口相声了,没等姜树声落干净,他马上抢话缝:“一家人呢,先给他个开口的机会吧!”

    姜四山一家:“竹子你说,你说。”

    一句话插不进去的姜竹:“……”

    吕香梅:“他说什么啊!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反正别人怎么给,我们家就怎么给。”

    姜四山:“这像话吗?别人怎么看竹子呀?”

    姜树:“白眼狼呗!”

    吕香梅:“叫他们说去!我能少块肉?”

    姜树:“那挨骂的不是你。”

    姜竹当然是不会找他大伯一家要东西的,四伯一家也顺带算了,“你们想吃什么用什么,上山挖就行了,什么都不用给我,四伯家也是。”

    “哎!这就对了!”姜四山高兴了,“竹子啊,你放心,四伯保证给你看好了,不叫别人偷偷往家拿咱家东西。”

    姜大山哼一声:“你不往家瞎拿就行了!”

    他虎着脸训斥老四,“竹子念着你,叫你声四伯,你也得念着他是你侄子,再像从前那样,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姜四山嬉皮笑脸:“哪能的?”

    反正他大哥是脾气最好的,他不怕。

    姜家俊:“四爷爷,小叔说的是我们和你们家里人挖东西,可不兴你找一堆人过来挖啊!”

    姜四山脸一虎:“我是那种人吗?”

    吕香梅:“谁是谁知道!”

    一直低头背书的姜家旺忽然抬起头来,“大爷爷,大伯母,大堂哥,你们放心,要是我爷爷、我爹我娘和叔叔他们带外人来山上,我就不上山跟沈先生读书了。”

    姜四山马上黑了脸:“胡说什么呢?”

    姜树:“小孩子家家的有你什么事?”

    沈青越心里“呦”一声,还真打着这主意呢?

    姜家旺表情不变,依旧淡定如常,坦荡荡地望着姜竹他们:“要是我爷爷他们多拿了山上的东西,他们拿多少,我长大能赚钱了就还多少。”

    他看了看弟弟:“家才也一起。”

    迷茫的姜家才:“?”

    一家人彻底傻了眼。

    姜四山:“我的乖孙哎!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姜家旺:“说到做到,家才,你呢?”

    姜家才看看爷爷,看看哥哥:“我听哥哥的。”

    姜家旺:“嗯。”

    吕香梅看看他们一家子,嘀咕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出他们家了?”

    跑来拉孩子梁玉兰一听,心里就乐开花了,“咋,你嫉妒啊?”

    吕香梅:“哎哟,我嫉妒,烂泥塘生了好莲花了,四叔你可好好的吧,咱家就这一个读书苗苗。”

    “吃饭吃饭!”厨房里姜齐媳妇毛玉珠高声喊着。

    她这俩嫂子,哪个也不是善茬。

    晚上摆了两张桌。

    大人一桌,小孩儿一桌。

    一锅枸杞芽猪心汤,两盆儿野菜丸子,两大盘儿肉炒笋和肉炒菌子,还有凉拌野菜,咸菜,三家的饼子馒头,还煮了锅面条。

    全是大份儿,够一群人敞开了吃,最后也只剩了两张饼。

    小孩们都吃到了肉,熬油盛出来的油渣全给了他们那桌,撒点儿盐,大孩小孩都吃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姜四山厚着脸皮叫姜竹搬出来酒,和姜大山还喝了点儿。

    “大哥,来,再来一碗,就老五这儿有好酒,可惜老五他不在了……”说着说着,他放下酒杯,哭了出来,“老五不在了……”

    姜大山也红了眼眶。

    同桌的沈青越惊呆了。

    姜四山唰唰地掉眼泪,姜胜尴尬道:“我爹喝多了就这样。”

    才一碗啊。

    喝酒用的还是小碗。

    沈青越笑笑,“真性情。”

    姜四山哭得忘了酒了,坐在他旁边的姜树将他那碗酒喝了,朝另一桌吆喝:“娘,我爹又喝哭了。”

    正给孙女喂饭的刘秀霞习以为常,“没事儿,哭够了就好了,叫他哭吧。”

    其他人也都该干啥干啥,红着眼的姜大山和红着眼的姜竹碰了个杯,不善言辞的两人,一起喝闷酒,一起悄悄抹眼泪。

    女人们凑在一起聊村里八卦,娘家八卦。

    小孩们自己玩自己的游戏,一会儿笑一阵儿,一会儿嚷一阵。

    沈青越看看这桌,看看那桌,看笑了。

    他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种聚餐,太有意思了。

    天黑了,两家人举着火把下山。

    明天一早姜正、吕香梅还得给人送豆腐,姜胜、梁玉兰得去下田,姜齐要陪毛玉珠回趟娘家,她娘家嫂子孩子满月,他们得过去看孩子,帮帮忙。姜家俊搀着他爷爷,姜树和他娘扶着他爹。

    俩老头脚步都挺稳,不过怕走山路没踩稳,万一给摔了。

    另外的小孩们则手拉手一起走,最左边是姜家蕙,最右边是姜家业,中间最小的是姜家安,她左手牵着最喜欢的小堂姐石生,右手牵着最喜欢的哥哥姜家旺,叽叽喳喳走在前面,其他小孩夹在他们之间。

    其实时间还不晚,也就七点多点儿,月亮照着山道,也不算太黑。

    姜竹和沈青越站在山道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回去。

    碗筷、桌椅姜竹三个堂嫂已经帮忙收拾好了,院子里充当学生板凳的那几根儿竹子他们没收。

    只剩下一点儿野菜还得挂上绳。

    那些没来得及卖的药材被姜大山分类放到了屋子里,有的裹着泥巴,有的埋进沙土里,还有直接放在背阴地方晾着。

    沈青越:“这些不会放坏吧?”

    姜竹:“不会。”

    沈青越:“明早还是先去把这些和野菜一起卖了,省得都蔫儿了。”

    姜竹:“行。”

    第36章 想念

    姜竹、沈青越拎着酒上山。

    姜竹父母的墓就在他们家院子靠上没多远, 站在墓前,刚好能俯瞰他们家的小院。

    墓地外一圈儿被姜竹父子俩捡石头围起来了, 里面干干净净,没一根儿杂草,姜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上来转转。

    他跪在墓碑前给他爹娘倒酒,念叨今天大伯、四伯一家上山吃饭喝酒了种种,还说多亏沈青越,他今天赚了很多钱。

    沈青越没进去, 坐在石圈外面,听见姜竹说的,默默笑了笑。

    等姜竹祭拜完,他没动, 姜竹也坐到他旁边,和他分剩下的一点儿酒。

    “喝完了, 得等我舅舅酿了新酒才能喝到了。”

    “嗯, 挺好喝, 多要点儿。”

    “嗯。”姜竹笑, “今年送梨的时候跟他说, 多酿点儿。”

    从前他年纪小, 也不怎么喝酒, 他舅舅一年就给他一两坛, 基本就是年节祭拜用, 今年可以多要点儿。

    姜竹又喝了一口, 学着沈青越, 两腿向前伸直,舒展身体,他还跷了跷腿。

    沈青越怀疑他是有点儿醉了。

    不错, 比他四伯强,比他大伯和几个堂哥就不行了,人家喝酒没事人一样。

    “我娘从前是县城韶夫人身边的丫鬟。”

    “嗯?”

    “我爹说,我姥爷一家是韶家庄子上的庄户,我姥爷和大舅管庄子,二舅和我娘打小在府里做小厮和丫鬟,那家夫人挑中了我娘,还把我二舅安排到三少爷跟前做书童。”

    沈青越心道难怪了。

    他就说这家里怎么生活习惯这么分裂。

    原来一部分是来自大户人家主母的习惯,一部分是来自姜家村的习惯。

    “韶家在你们这儿很有名吗?”

    “嗯!我爹说韶老爷祖上做过大官儿,族里也有人当官儿,县令老爷也要给他家面子,后来他家少爷也考上了进士,现在也是大官。”

    “你二舅舅跟着那个少爷?”

    “嗯。”

    地方望族士绅啊。

    那就奇怪了。

    “那你娘怎么会嫁给你爹的?”

    大户人家庄户家的姑娘,还能随着主家的姓,可见地位是不算低的,又从小在夫人手底下当丫鬟,按他的常识,要是得宠的丫鬟,说不定那家夫人都会给操心婚事呢,不在县城找个好人家,找个门当户对的条件不错的庄户应该简简单单,怎么嫁这山沟来了?

    “我爹说,他从前跟着一个篾匠学手艺,他说那个篾匠不好,老打人,喝醉了还打老婆孩子,后来他跑了,又去学木匠,有一年韶夫人上山烧香,山道上蹿出只豹子,他恰好在那附近给庙里修凉亭,正扛着木头上山呢瞧见了,就吓走了豹子,我娘和韶夫人都害怕,叫他送他们上山,就认识了。”

    “……”沈青越好奇:“人家家里没别的仆人呀?”

    “马惊了,车夫忙着拽马,俩丫鬟都害怕,我爹说我娘还能和他说话,另一个更小的丫鬟都吓哭了。”

    沈青越笑:“你爹这运气还挺好。”

    姜竹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他把木头扔路边,把人送上山再下来,挨了师父好一顿骂。”

    沈青越好一阵儿笑,“然后呢?”

    姜竹:“然后我娘他们烧完香下来,瞧见他在挨骂,夫人还叫车夫过去帮他说了好话。再之后,府上修院子,就找了我爹和他师父去干活儿,府里的小丫鬟不能常到街上,我娘就找我爹帮她们从街上买东西,有时候这个要东头的,那个要西头的,他得趁着干活儿前使劲儿往两边跑才能买到……”

    沈青越忽然问:“你爹是不是挺好看的?”

    姜竹愣了下,点点头:“身量像我大伯,五官像我四伯,眼睛像我姑姑。”

    沈青越:“你姑姑眼睛比你四伯大还是小?”

    姜竹:“大。”

    那还真挺周正呢。

    捡着兄弟姊妹好处长,还高。

    怪不得被一群小丫头耍着玩。

    到跟姜竹讲都没想明白人家是故意的,可见性格是个老实人,难怪大户人家的丫鬟看上了。

    不过以他们是出身,“你爹娘是怎么弄到这么大座山头的?”

    不会是那家夫人给的陪嫁吧,这得多受宠的丫鬟。

    姜竹:“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当初我二舅想叫我娘嫁给那家少爷,我爹知道了,去求我姥爷将我娘嫁给他,后来那家少爷知道了,叫我爹跟他赌,赌赢了才同意我爹赎走我娘。”

    “你爹赢了?”

    “嗯。”

    听他四伯说,当初的赌局在县里都很出名,他爹没钱,韶家少爷让他用命赌,他爹答应了,还一口气赢了上万两银子,直到韶老爷的人找过来才制止的赌局。

    事情闹到韶老爷和韶夫人跟前,他爹娘两情相悦,韶老爷和夫人就同意把他娘嫁给他爹了,还要给他爹那一万多两银子。

    他爹不要,说他答应赌就是为了能娶他娘,既然韶老爷同意了,那个赌局就没意义了。

    他坚持不要,韶老爷也没勉强,本想在他们村买田,但姜家村田太少了,干脆就在他们村边买了座山,作为他娘的嫁妆随了过来。

    他娘出嫁时候还是从韶府出的门。

    “你爹这运气可够好的。”这都不能算新手保护期了吧?

    姜竹摇摇头:“我爹说,他不会赌,让押大小,他就只押小,一直押小,一直赢,后来大伙儿都看出来那骰子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了,有人想坑韶家少爷,赶巧他过去求情,把人截和拦下来了。”

    不过也多亏这样,他爹才能赢。

    他爹想着他是求人,也不好意思押大,就一直押小,没想到还能撞到这种事。

    也因为这场赌局,他奶奶耿耿于怀,一直不喜欢他娘。

    沈青越却想,韶家老爷肯定是知道了,才给嫁妆给得那么痛快。

    若不是姜竹他爹,让下套的人把韶家少爷坑去赌,说不定上万两都打不住。

    “他不是考进士做大官了吗?”

    “就是从那之后被押去学堂才考上的。”

    “…………”

    “我爹说,韶少爷人很聪明,从前就是不爱学。”

    沈青越:“那他们家陪嫁一座山不亏。”

    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这回头的浪子还考了进士当了官儿,他们全族都得感激姜竹爹娘。

    他们俩伴着晚风喝酒,沈青越问:“你娘很漂亮吧?”

    姜竹摇摇头:“不知道,我爹捡到我的时候,我娘已经过世好些年了。”

    “嗯……”沈青越不自在了一下,心道他八成也醉了,姜四山都有孙子了,姜竹爹能比他小多少,这年龄哪能对得上。

    姜竹:“不过我娘肯定很好看!”

    沈青越笑,将酒递给他。

    “你真的是神仙吗?”姜竹脸微微发着红,似乎是酒劲儿上来了。

    “嗯?”沈青越一愣,这可怎么回答,凭他们俩的交情,他现在说自己是个人类流浪汉,姜竹八成也不会赶他走,沈青越思考着要不要坦白从宽:“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竹:“我爹说,我娘肯定很舍不得他,想看见他,从祖坟过来看他太远了,他把坟建在这儿,我娘就能天天看见他了。可是庙里的和尚说,人死后都会去另一个世界,你能告诉我他们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一直留在山上天天看我吗?”

    沈青越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他也挺想知道的。

    世界上有鬼神吗?

    他死了吗?

    他是不是死后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如果他在这边死亡后,还能回家看看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青越道:“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

    姜竹呆住。

    沈青越:“不过他们在那儿也能看见你。”

    姜竹眼睛又亮起来,“真的?”

    沈青越:“嗯。”

    “那……”姜竹满怀希冀地问:“那我供给他们的香火供品他们能收到吗?”

    “……能。”

    “不是亲生的也行吗?”

    “嗯。”

    “捡来的,不是同族过继,我们流的不是一样的血也行吗?”

    “嗯,能,”沈青越抬手揉揉他脑袋,“心诚则灵,只要你知道他们是谁,心里想念他们,就能送到。”

    姜竹放心了。

    回去睡了个很踏实很踏实的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山上就热闹起来了。

    昨天谁家挖到了什么药材卖了多少钱,一晚上差不多已经在村子里传遍了。

    那可是从差不多中午才开始挖的,如果一早就开始还不得翻倍?

    也有要下田去的,趁着早饭前的功夫,先背上篓子到竹林边挖点儿笋,趁着笋季没过晒点儿笋干,无论自己留着吃,还是拿去卖都划算。

    挖笋不用爬到姜竹家,很多人都在村边最矮的那片竹林挖,挖到早饭时候,先去趟姜大山家卸下四分之三的笋。

    这是昨天说好的,不然背着一大筐笋爬山就太沉了。

    也得亏姜正、吕香梅磨豆腐起得早,天亮一会儿,已经有好些人来了。

    上午他们家太忙,要做豆腐、送豆腐、卖豆腐,时不时还得下田看看,下午时候才能上山再找找药材挖挖野菜。

    姜家业吃过早饭,装了两块儿豆腐领着妹妹上山玩,他娘说叫他妹妹也学几个字,往后不能说也能写,就不怕别人不知道她想啥了。

    石生眼睛亮晶晶的,装上她娘昨晚回来给她捡回来压平的笋壳,还有早上自己在厨房烧的炭木棍儿,跟着哥哥上山。

    姜家俊和姜家蕙都大了,要在家里干活儿,只能等他们俩回来,晚上吃完饭休息时候再由他们俩来教。

    吕香梅:“带好你妹妹,到山上了别尽想着疯玩,好好学,再跟昨天似的,晚上回来让你教教石生和你姐,六个字仨写不出来,看我不拿扫帚疙瘩揍你!”

    姜家业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

    心说他哥也学了。

    他哥还不如他呢,他娘就训他不训他哥。

    可对上他哥那带着杀气的眼神儿,姜家业啥也不敢说,拎上豆腐,牵着妹妹往外走,一出门,遇到了打着哈切一脸委屈的姜家才和姜家兴。

    “你俩咋了?”

    九岁的姜家才和九岁的姜家兴:“爷爷叫我们俩上山跟沈先生学字。”

    三人直叹气。

    学字一点儿都没意思,根本不想学。

    姜家业:“家旺呢?”

    姜家才:“我哥天刚亮就上山了,他说要赶在早课前先找沈先生问两行字。”

    兄弟三个一阵沉默,又齐齐唉声叹气。

    “都怨家旺。”

    山上的沈青越也在叹气。

    哪个老师被学生堵在被窝里?

    这小孩坐他窗户边背书是几个意思?

    真想把姜家旺打包送他爷爷家去。

    沈先生扫盲班,进行到第二天,老师和个别学生都诞生了厌学情绪。

    第37章 菜贩子

    一连几天, 姜家村的人都日子过得都像赶场似的。

    一大早,家里壮劳力下田, 老人孩子上山挖野菜,再抽出一个青壮或是半大不小的跟着村里的队伍去赶集卖野菜卖前一天挖出来的药材。

    反正他们人多,结伴去也不怕到了镇上被欺负,每天有一个带头能扛事的跟着就行了。

    早上将菜按捆捆好装筐,有秤的称重,没秤的大概凭手感分一分, 路上商量个大概的价,到了镇上直接按捆卖,算账都简单。

    他们一起走,还能一起赶车, 一个筐给一文车钱,家里有牲口的, 还多了一项进项, 卖菜的年轻人也不用自己背那么多菜, 皆大欢喜。

    到了中午, 卖菜的、下地的都差不多回来了, 他们再到山上帮家里老人孩子往下提东西, 再拎着空筐一起上山, 干到晚饭前, 回家收拾第二天要卖的东西。

    因为要给姜竹交四分之三的东西, 算下来, 各家平均每人一天赚不到三十文。

    运气好了药材值钱, 运气不好,只卖野菜可能一天还不到十文钱。

    但能到码头赚三十文工钱的只有青壮,上山找药草挖野菜, 可以全家老小齐动员,每个人赚得不多,加起来可就多了,大伙儿挺乐意干。

    也有嫌给姜竹太多的,绕过姜竹家山继续往北走,到荒山去挖野菜找药材。

    不过这样的人家少,毕竟是闲暇时间的副业,大多还是优先考虑安全,荒山上路也没姜竹家山上好走。

    原本一直旁观没行动的江姓人家,慢慢也开始心动了。

    打猎是靠运气的,还危险,虽然打到了好猎物能开张吃三年,但大多时候属于三年不开张。

    打猎主要也得等秋天。

    这季节只出不进,谁能不心慌?

    尤其是没什么家底的年轻人,看得都挺眼热。

    到村子里有个老头在后山挖到一株稀罕的兰花,到镇上卖了五两银子后,全村姓什么的都坐不住了。

    五两呀!

    多少人一年也攒不够五两银子!

    那五两人家给的还是整块银,村里大多年轻人活了二十来岁,手里还没摸过银子呢!

    闻信儿的都骚动了,菜也不挖了,齐齐跑到姜竹家摸银子。

    五两能换四千文,一下要交给姜竹三千,老头有点儿心疼。

    但一想,这花是姜竹陪他一起去卖的,他也不知道值多少钱,路上想着能卖五六百文就不错,还多亏了姜竹从前去他舅舅家见过韶府养的兰花,知道大概值什么价,敢跟那买花的管事要价,才赚了五两,算来还是他沾了光,又开心了。

    姜竹问他要铜钱还是银子,老头要银子。

    银子好藏,他能叫老婆给他缝个小兜挂脖子里,晚上睡觉都不摘。

    姜竹上里正家借了小秤,这种能秤碎银的小秤全村只有里正家有,还是他们村的共有财产。

    里正听说一朵兰花卖了五两,也跟着跑来瞧热闹,还帮着一起称碎银。

    五两分四份儿,一份一两又二钱半。

    老头咧着嘴装进荷包,笑得嘴角都要翘到耳朵根了。

    再攒攒,今年他们家税钱有着落了,说不定秋里都不用卖粮了,全家能吃好粮食过冬。

    其他人眼热:“阿贵叔,你这是在哪儿挖的花呀?”

    “嗐,就后山。”

    “后山哪儿啊?”

    “我哪儿还记得,就是瞎走,瞧见一片黄色,过去一瞧,呵,花儿!”其实他是瞧见一片儿草有什么东西盘过的脚印儿,以为能找到兔子窝呢,走着走着,发现一株花儿。

    “这季节还有兰花呢?”

    “山上冷嘛,开得晚。”

    要不是那花儿正开着,还带着骨朵,说不定还卖不了那么多钱。

    这下,挖菜的挖草药的都开始操心起山上的花了,这东西比别的值钱啊!都赶上猎头大野猪了。

    这下那群姓江的年轻人也坐不住了,问姜竹能不能也上山找药草找花。

    姜竹:“嗯。”

    “那孩子……?”

    沈青越:“来吧,还没学几天呢,不差那几个字。”

    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

    江姓年轻人们开心了,至于谁回家和家里长辈又进行了一番博弈,沈青越和姜竹就不知道了,还得等个一两天,村里八卦传出来时候他们才能听说。

    到下午,姜树卖菜回来了。

    他娘和大哥、二哥两家子沉迷挖野菜,他和他老子干了两天,就浑身不舒服了,干脆揽了卖菜的活儿。

    他们家没驴车,还是上隔壁村他三姐夫家借的,每天帮人拉菜驴车能赚十来文,他分三姐五文,赶上三姐夫家哪天用车,他再去大伯家先借个一两天。

    反正大伯家车主要是给人送豆腐,也是一大早出发,顾不上挣这运菜卖菜的钱。

    他们家每天的野菜、笋干儿还是让他帮着卖呢,偶尔一天用车,他大堂哥、大侄子可以自己拉着车去送豆腐。

    豆腐也没多沉。

    姜家俊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家驴车都进他七叔备用名单了。

    起初姜树说可以帮他家卖菜,他还有点儿不放心,不想干了几天,姜树竟然没少给他家菜钱。

    虽然早上过来拿菜会混碗豆浆喝,偶尔还会捡点儿豆腐吃。

    不过他从小就这德行,小时候就没少打着领他和姜竹玩的旗号来他家混吃的,现在好歹是干点儿正经事了。

    这么干了几天,邻居们看他靠点儿谱了,那些家里人少,每天也挖不了多少菜的人家渐渐开始找他帮忙卖。

    姜树来者不拒。

    代卖十斤要两文钱辛苦费。

    他先赶集卖鲜菜,要是赶上哪天菜价低,卖多少,他就给别人多少。

    要是赶上菜价高,比预期多赚了,他自己从各家抽个两三文的,或者抓几把豆子粮食,别人还觉得他卖多了多给,挺厚道。

    鲜菜卖不完他就赶着车满镇吆喝着卖,剩了干菜,他先攒攒,反正没卖呢,同村邻居们沾亲带故的也不好意思问他要钱。

    等攒多点儿了,再喊上他外村的几个狐朋狗友,就敢上码头卖。

    码头附近有劫道的,人带少了不行,他的小伙伴儿们和他差不多,都是瞎混不要脸,凑堆儿了那比船商还难缠,都能帮他造势喊价,卖完菜请他们去小馆子点儿煮豆子,豆干儿,再喝点儿酒就搞定了。

    几个无所事事的大小伙子东拉西扯胡吹小半天,就能开开心心打道回府了。

    姜树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算下来,赚得比去码头干苦力还多。

    他也不咋攒钱,每天在镇上溜达,给自己买个烧饼买个包子,饿了就吃碗面。

    手头上钱多了就给他娘一点儿,不能多给,他爹知道了肯定磨着他娘要钱买吃买喝,他娘攒不住。

    要想攒钱,得找他大哥,他大嫂那叫一个抠门,交过去的钱,一年半载的别想往回拿,不过他要是正经花,他大哥肯定会帮他要,大嫂顶多念叨他乱花。

    姜树挺犹豫要不要给他大哥交点儿钱,大哥大嫂想让家旺念书,两口子每天玩命赚钱,天不黑,他大哥大嫂都不带下山的,好歹大侄子呢,他这做叔叔的是该意思意思。

    可好不容有了点儿钱,他又挺舍不得。

    思来想去,先攒吧,攒够一两半两的凑个整再借给大哥。

    他赚钱也有点儿动力了,这两天又开始想再多弄点儿菜。

    从别人那儿不好下手,这不是还有姜竹嘛。

    他小堂弟那么多菜。

    每天忙得都顾不上编篮子了。

    结果一上山,就听到有人挖了株兰花,卖了五两银子,大伙儿正摸银子呢。

    没赶上热闹的姜树那叫一个悔恨,早知道他就不去卖菜了,跟姜竹去卖花儿多好啊!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天还没赚到一两银子呢。

    姜树:“唉,你们咋不叫我?我肯定能多卖点儿银子。”

    别人笑他:“多卖了也落不到你口袋里呀?”

    姜树撇嘴,“那咋也得请我吃顿肉吧!”

    一院子人全笑了,连苦着脸记新字的娃娃都哈哈乐。

    姜树凑姜竹跟前儿,“竹子,你那么多菜都晒了干菜啊?大爷爷家还有那么多笋呢,要不然,我替你卖?”

    姜竹听完,转头看沈青越。

    姜树:“你看他干嘛?这你家还是他家,谁做主啊?”

    沈青越朝他露出一个标准假笑:“昨天我才建议姜竹找你帮他卖菜来着。”

    “……”姜树一拍姜竹,“竹子,不是我说,你还是得听沈先生的。”

    姜竹:“……”

    他们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前两天听四伯吹姜树每天卖菜能赚钱,都卖到码头了,沈青越就建议他找他这个“姜家村头号菜贩子”堂哥帮忙销菜。

    还让他别着急,说“菜贩子”卖出甜头肯定会主动找他,到时候他们才好要价,不想,没过三天,姜树就真来了。

    不过姜树的活儿,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卖菜怎么吆喝怎么卖另说,进出算账就挺麻烦,在这个文盲遍地的时代,连个账本儿都没有,也多亏他记性足够好,帮几家卖菜,谁家每天给了啥,卖了多少钱换了多少东西,他竟然都记得,卖了小半月了,也没怎么出过错。

    当然,也可能是别人也记不清了,差个一两文,或差一碗两碗粮食的,人家也不好意思和他计较。

    这样的人确实适合做生意,尤其是来回倒腾的生意。

    姜竹就不行,人太实在,适合搞生产,或者做大生意。

    但现在他们没大生意。

    堂兄弟俩加上沈青越一通谈价,山上的菜运下去太沉,他们主要晒菜干,若是在较矮的坡地摘的,也不辛苦大伙儿往他家院子里挑了,和笋一样,直接去他大伯家交就行,姜大山管收,姜树管卖。

    新鲜的卖鲜菜,蔫了就晒菜干,赚了钱他们三家平分。

    不过晒菜干有的要过水,有的要挑拣,笋煮了还得切,辛苦又麻烦,姜树他们家得管往他大伯家送柴。

    分到的钱也不能都算姜树自己的,怎么分他们家自己商量,不过得抽出十分之一留着给家里孩子念书用。

    梁玉兰笑得合不拢嘴,她同意,她特别同意:“放心吧,没事儿我就上大伯家帮忙去。”

    姜树顺势道:“嫂子,你得让大哥二哥他们帮我往山下挑东西,我自己可挑不动。”

    从山上运下去的菜是他单独和姜竹合作的,他不答应之前的条件,姜竹就自己慢慢卖,摆明了就是要带上大伯一家。

    梁玉兰哪有意见,毛玉珠也没意见,就姜树这懒蛋,他不说,姜胜、姜齐也得给他帮忙,否则他回家告状,姜四山得脱鞋揍那俩当哥哥的。

    “行,你放心,到时候都给你帮忙。”

    姜树琢磨着,到时候他还能找大堂哥和他好堂侄姜家俊一块儿干,一起分钱一起干,谁也别想跑。

    第38章 换教材

    每天要晒一堆菜和笋, 篾匠家竹席都不够用了。

    姜竹顾不上下山卖货,每天除了晒菜就是编席。

    姜松思考了几天, 还是想跟姜竹学手艺。

    他们家人多,挖野菜、挖笋他哥哥姐姐能干,连他爷爷奶奶也能在低坡干点儿,他爹叫他好好学,野菜不见得能挖一辈子,但手艺能跟他一辈子。

    每天学完字默写过, 姜松也不跟着别人往山上跑,天天跟在姜竹后面学编东西。

    这会儿扇子他已经编得挺熟练了,尤其是不需要花纹的小扇子,他负责编, 沈青越画,糊扇子的活儿姜壮壮常来客串。

    小胖子和姜松是他们小队里学习最快的, 一直都是第一批默写会的, 只不过姜松是学了不怎么忘, 小胖子是狗熊掰棒子, 学新的忘旧的, 沈青越搞个突袭听写前两天学的东西, 这孩子几乎次次考零蛋, 搞得沈青越相当没脾气, 他实在难以理解他爷爷为什么当老师也能上瘾。

    他就不一样, 他只想抽棍子揍人。

    好在还有几个能给他续口命的好学生, 姜家旺、姜松还有几个小孩儿, 学得都挺好的。

    尤其是一个叫姜美月的小姑娘,次次听写几乎都是全对,据说她每天下山回家还会教几个不能来学字, 只能挖野菜的小姑娘。

    沈青越渐渐懂了点儿为什么老师喜欢好学生。

    上课时候,那求知若渴的眼神,听写时候,整齐还对的字儿,教起来都有成就感。

    其他孩子,蒙对的瞬间,只要他点头,他们就跟刑满释放似的。

    沈青越自己也想下课,想去玩,可总有那么一两个能从早上熬到中午也学不会的小笨蛋。

    姜大望就是其中的老成员。

    到了快中午,不剩几个人了,他就开始带头趴在板凳上抓耳挠腮。

    有下山的大人瞧见了,调侃他:“你小子是不是不想干活儿故意赖在这儿呢?”

    姜大望囧:“不是!我可想干活儿了。”

    他们六人小队因为他老是拖后腿,都快变成五人小队了,今天那五个不够意思的家伙也没等他。

    正往外抓菜的大嫂道:“你娘还说攒攒钱往后也送你去书院学学呢,我看啊,这钱还是割肉吃了吧。”

    “哈哈哈!”

    几个倒霉孩子一起笑,姜大望自己也笑,瞧见姜竹和姜松扛着竹子从竹林里出来了,他撂下木棍儿,“我去给八爷帮忙!”

    沈青越头都不抬:“嗯。”

    反正每天都这样。

    姜竹开始教姜松劈竹子破篾了,正好他们现在晒野菜用不少席子,自己晒菜用也不讲究篾薄了厚了,席子编得够不够好,有没有缝,给姜松练手正好。

    姜竹自己劈八层,让姜松先学劈开,试试能不能分到四层。

    四层不行就两层,先找找手感。

    姜松学得挺认真,结果过来混时间的姜大望上手比姜松还块儿。

    姜松有点儿怕刀,劈得慢,求稳,姜大望活像个傻大胆,姜竹都没教完怎么弄,他就敢照着姜竹比划的来了。

    姜大望灵机一动:“要不然你替我写,我替你弄这个?”

    姜松、姜竹:“……”

    沈青越大声道:“我没聋,也不瞎。”

    姜大望瞬间蔫了:“唉……”

    他还得回去学。

    要是今天他没学会那几个倒霉的字,回家他娘要揍他个屁股开花。

    揍他还不是因为他学不会,而是为什么人家孩子都能学会就他不会。

    不和那些拔尖的比,就比常一起玩儿那几个,他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咋认个字就落到最后了呢?

    他娘不能理解。

    他也不能理解。

    这是为什么?

    这能怨他吗?

    唉。

    他那几个小兄弟,忒不讲义气。

    为了去山上玩,连装都不愿意多装一会儿陪陪他。

    其他家长也有这个困惑:

    “这脑瓜子咋就这么笨呢?就那几个字儿,我都快听会了。”

    “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早点儿干活儿吧。”

    于是,沈先生的扫盲班,人数开始减少。

    里正每次上来看都要数一遍人头,然后长吁短叹。

    叹得别说那些小孩儿了,沈青越都有点儿受不了。

    这种软刀子,还不如他爷爷那样骂他,你怎么不好好学,你怎么不好好教来得痛快。

    傍晚山上人散了,吃完饭沈青越照旧先教姜竹。

    姜竹比那群小孩态度端正多了,坐得老老实实,写字端端正正,铺着张晒干的竹壳,用他自己削出来再烧好的木炭条一笔一画地写,那小学生字体写得都挺可爱。

    沈青越仔细观察姜竹的反应。

    长相有点儿冷有点儿拽的小孩皱着眉,颇有些抓耳挠腮,努力地死记硬背……

    沈青越将那张纸扣过来:“算了,不学这个了。”

    他是按姜家旺买那本蒙书教的,但说实话,那书是有点儿无聊,很枯燥。

    他偷偷拍了书存平板里,这会儿书上又多了一页笔记,字挺好看,和外面对联一样都是江修文写的,引经据典倾囊相授,看得出来他对同村的后辈非常认真地照顾。

    然而,真的很枯燥。

    沈青越自己只有在查资料时候才能耐着性子读这种书,十来岁的小孩儿,还有几个更小的,谁爱读这个啊!

    反正又不是人人都要走科考,沈青越决定换个教材,寓教于乐。

    他想了想,在平板上画了个卡通熊猫。

    在熊猫旁边写了句“熊猫先生爱吃竹笋”,再在竹笋旁边画了俩竹笋,然后翻过来给姜竹看:“能看懂什么意思吗?”

    姜竹看了又看,指着图:“熊?”

    沈青越:“嗯。”

    姜竹:“竹笋?”

    沈青越:“嗯。”

    姜竹:“熊……钻……钻进竹林……掰竹笋?”熊为什么要掰竹笋?

    沈青越一本正经地点头夸道:“不错,字数能对上,还猜对了仨字。”

    姜竹:“……”

    不用问了,肯定是熊和竹笋。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沈青越说过,他原本是只爱吃竹子和笋的黑白熊。

    姜竹:“…………”

    他把“大镜子”又拿近点儿,看看黑白色的熊,再看看沈青越,再看看熊,心里大大地震撼,他原本长这样吗?

    沈青越:“你再猜一次。”

    姜竹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努力看字,突然发现,“生”字他先前学过,熊什么生什么竹笋,熊生竹笋?!

    姜竹瞳孔地震。

    绞尽脑汁,也没从贫瘠的词汇量里把这“熊”“生”“竹笋”给拼成句子。

    沈青越见他实在想不出来,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给他念:“熊猫先生爱吃竹笋。”

    姜竹震撼的心平静了,长舒一口气:“哦!”

    他就说,什么熊也生不了笋啊。

    沈青越在熊下画线,旁边写“黑熊”,画上只熊。

    猫下面画线,在下面写“小猫”“花猫”,画上只小花猫。

    竹下画线,上面写“竹子”“竹叶”,也分别画图。

    先生下划线,画了个长胡子的老头。

    再让姜竹试着念。

    黑熊姜竹没念出来,小猫念对了,花猫没念出来,竹子、竹叶看图念出来了。

    沈青越觉得效果很不错。

    就按这个教了!

    第二天,他现场作画,现场扩词,学习气氛为之一振,听写只考“小”“花”“先生”“竹”“子”,其他的字他指,他们念,念对就算过关。

    一个时辰,全员通关,虽说有学渣退学没来的原因,但这速度却是上了一个台阶,课堂互动都变多了。

    他们还自己仿句了一句“小花猫爱吃鱼”。

    沈青越写到另一张纸边上,宣布明天学这句。

    要下山当小老师的姜美月还拿着张干净的竹壳,蹲在纸前面对着画熊、小花猫、竹笋、竹子、竹叶……

    画得歪歪扭扭,很不像那么回事,沈青越干脆替她画了,引得孩子们羡慕连连。

    他们也挺想要的。

    更想要沈青越画的扇子。

    但是又都知道那是要卖钱的,姜大望他们说一把扇子就要卖五文钱,他们不敢要。

    沈青越:“哦对了,明天草市,休假一天。”

    众:“嗯?!哇!!”

    沈青越:“想去草市玩儿的,回家告诉你们爹娘一声,叫他们带上你们。”

    这个草市村里去卖货买货的人肯定多。

    姜家业喊起来:“小叔我想跟你去!”

    沈青越:“不行,你小叔得带我。”

    “啊?先生你也去吗?”

    沈青越:“我去呀!”

    他腿不肿了脚不疼了,早想下山去溜达了。

    他们俩和姜树说好了,要坐姜树的车。

    姜树准备两天了,为了赶这趟草市,昨天都没去镇上吆喝,还拉上了姜家俊一起,两辆驴车上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只给姜竹留了点儿放竹编的位置,沈青越走累了要坐车,都得抱包野菜才能找到位置坐,没空地儿装这群小孩儿了。

    姜树三姐和三姐夫从他这儿赚了点儿钱,想去草市买点儿布给孩子做衣服,都得走着去呢。

    第二天,姜家村小半个村子人都去赶草市了。

    姜竹头一天下午把要卖的东西已经挑下山了,早上只背了点儿昨晚新编出来的扇子,还装了一兜零钱,和沈青越一起下山。

    怕沈青越腿不舒服,他们还拿上了一根儿竹竿儿当拐棍儿,一路上沈青越都是转着棍儿玩的。

    “竹子、沈先生去赶草市呀?”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你们不去呀?”

    “孩子爹领着我家小的去了。”挖野菜的女人笑嘻嘻地回答,再过一阵儿,山上的野菜也该老了,除了卖的,他们还得给自己家里存点儿,看天吃饭,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把粮收到仓里,他们从春天开始就得为过冬做储备。

    闲谈了两句,他们碰上了溜达着正上山的姜四山。

    姜竹:“四伯。”

    沈青越:“你不去草市吗?”

    姜四山朝他俩瞪眼:“你们走去了,我不得看着点儿山啊!”

    一个人没有,人家挖了东西能给他们吗?

    他可瞧见几个姓江的小子上山了,说不准就趁着他们不在家,想干点儿什么呢。

    姜四山:“玩儿去吧!今天山上挖了啥,叫他们先送你大伯家。”

    说完,他又凑到沈青越旁边小声道:“沈先生,你替我看看我们家小树赚了多少,回来你告诉我,省得那臭小子偷偷藏钱在外面胡吃海喝。”

    请人喝酒都传他耳朵里了,叫那小兔崽子给他买点儿酒,小气吧啦的不给买,非说什么他娘不让买。

    沈青越乐,“行呀。”

    到了山下,姜树正把他二哥姜齐家的小子姜家兴往车上举呢,姜家业坐在麻袋上,从上面接,耍杂技似的。

    沈青越:“你们俩也不怕掉下来!”

    姜树:“掉不下来,我捆得结实着呢。”

    俩小孩胆子也很大,坐上去连绳子都不抓,一点儿都不怕高。

    姜树还在嘱咐俩侄子:“七叔带你们去玩儿,七叔好不好?”

    俩小娃娃:“好!”

    姜树:“那七叔在草市买了什么吃的喝的,你们回来不能告诉爷爷,俩爷爷都不能说。”

    俩小娃娃:“好!”

    沈青越:“……”

    第39章 涨价(二更)

    村里驴车、牛车加起来总共十一辆, 草市这天都出动了。

    有人家里没什么要卖的东西,也赶着车趁热闹做点儿小生意——拉人。

    一个人两文钱, 来回三文钱。

    平常这两文三文的还没什么人坐,住在山边,村里人普遍脚程好,不带老人孩子,自己早点儿出发慢点儿回,走走也就省下了。

    也正因为这样, 家里没车的轻易不会带孩子去草市去县城,太远了。

    这回好了,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攒了些家底儿,愿意花点儿钱带上老人孩子去凑热闹的还挺多, 不过各家孩子多,能跟着去的, 也只有家里最受宠的, 或是能帮忙干点儿活的。

    一大清早的, 天还没亮透, 村里就响起了孩子的哭闹。

    “吃了饭去把鸡喂了, 喂完鸡去放鸭子, 晌午记得喂猪, 下午娘就回来了。”挎着篮子的女人擦擦小儿子的眼泪, 刚才闹得凶差点儿把家里水盆撞倒, 她一生气给他屁股两巴掌, 揍哭了。

    小傻子边哭还抱着她腿不撒手, 搞得她又心疼又后悔。

    站在一旁的大姑娘道:“要不然让弟弟去吧。”

    “他去能干啥,走一半走不动了谁背他?”

    小男孩:“我走得动。”

    “你走得动啥?去你外婆家没走一半就叫你爹背,去草市比去外婆家远多了, 也没处给你歇着。”训完孩子,到底是不舍得平白惹孩子不开心,她又放软了声音:“你听话,娘回来给你买糖吃。”

    小男孩噘着嘴想了想,“要糖块儿。”

    “行,给你买糖块儿,也给你姐姐买个头花。”

    俩孩子都高兴了。

    哄好了孩子,她和丈夫一起出门。

    他们家东西不多,就一筐菜干,一篮子鸡蛋,不值当坐车,这阵子鸡蛋价还成,卖了钱,好买些油盐,带着孩子去辛苦不说,瞧见了那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孩子闹着要又不买,还平添一场官司。

    女人暗暗叹口气。

    还是没钱闹的。

    要是她家也像县里那些有钱人家似的,有车有钱,带孩子赶场草市怎么了?

    她掂掂篮子,和丈夫商量:“要是今儿卖的钱多,给孩子们买斤肉吃。”

    “行。拎不动了我替你拎会儿。”

    “才出门儿呢。”她笑笑,抬头看看丈夫,心想,日子总会好的。转头听见又一家训孩子的,夫妻俩哑然失笑。

    沈青越灌了一耳朵的哭声,都不困了。

    他那几个哭唧唧的学生看着他不好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和老人孩子抢座位,两辆牛车一再邀请,人家主动说不要钱,他都不好意思过去看热闹了。

    人差不多齐了,各家开始出发,一起走路上相互能照应,边聊天边走心理上也没那么累。

    沈青越一路走一路观察。

    从村里出来一直走,走了将近一小时,他们才上了乡道,经过镇子,才走上了宽敞的官道。

    能通过两辆牛车的官道比村间乡道更平坦,两旁栽种着柳树、榆树、槐树,都挺粗大了,不知种了多少年。

    两侧的农田随着地势起伏,北侧多是旱田,种着麦子、谷子、豆子,还有小片的蔬菜,南侧沿着河道种稻子,稻苗绿油油的。

    他们这儿人口不算密集,出了村,走了好一阵儿才见到山边两三个小屋,再往前走一阵,到了下一个村子,过了镇,地势开阔起来,村子才边多一些。

    官道上去赶草市的人也变多,就隔这么远细听起来,两地村民口音就有一点儿区别了。

    越靠近草市,水田越多,能看见宽宽窄窄的小河了。

    到了草市,沈青越觉得腿都快不是他的了。

    倒不是走的时间长他受不了,而是这群人走得太快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不到五点,下山再走到草市,大概也才九点多不到十点。

    这会儿好位置已经被近处村子的人占了,带的东西多走不快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沿着路往外摆,这会儿打远处来的人正聚着呢。

    姜竹放下背篓,给从车上给沈青越拿了板凳,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去,大腿都打哆嗦。

    车上的姜家业等不及姜树抱他,拽着绳子已经跳下来了。

    姜树、姜家俊把车摆好,解开绳子将驴就近拴到一棵树上,从麻袋下拽了两把干草撒地上,等过一会儿它们歇一歇,再牵去河边喝几口水,吃点儿嫩草,就不用管了。

    麻袋被一袋袋卸下来,姜竹和姜树一起解绳子,将干菜、笋干儿倒到铺好的空麻袋上,一堆堆摆开。

    再把竹篓、竹篮摆到车旁,提前准备的两根儿竹竿扎进土里,拴上三道绳子,每道绳子上挂竹编的小物件。

    沈青越那些扇子被姜竹细心一个个往上摆,为了好看,还用小绳挨个捆,保证每个都是正着,没一会儿,一个个小扇面摆成好大一片画。

    另一边,姜家俊将豆腐摆出来,熟练地吆喝起来:“豆腐,新鲜的豆腐~”

    村里各家卖野菜、干菜、鸡蛋、豆子、草鞋、草帽等等的,也纷纷找个位置把东西摆出来。

    姜树倒好菜,“竹子你看着摊儿,我先去瞅瞅别人家卖什么价,家才,家业,去不去?”

    俩小孩儿很够意思地问:“沈先生去不去?”

    沈青越半死不活:“你们先去吧。”

    他现在只想坐着,连站都不想站起来。

    俩小孩又叫上村子里几个小孩,欢天喜地跟着姜树跑了。

    沈青越默默摇摇头,趁着没人注意,拿扇子遮着手机,快速拍了几张照片。

    多热闹啊。

    这可比逛超市有意思多了,就是走过来有点儿废腿。

    得抓紧弄清楚姜竹能不能买驴,涨一级户品要多交多少钱,要是差得不多,不如交了钱多买两头驴。

    正好这阵儿赚了些钱,天彻底热起来前,应该还能再薅一阵儿野菜和竹笋,等野菜竹笋薅完,村民就该农忙了,路上听他们聊今年的庄稼,应该会有个好收成。

    到时候山上人少了,他们俩可以上山找找金银花,吕大嫂说他们挖野菜瞧见了金银花,回头可以找药铺问问价……

    姜竹收拾整齐摊子,把东西都摆好放好,一扭头,看见沈青越托着下巴盯着人家馄饨摊子发呆。

    早上出门早他们俩没顾上吃饭,他装了俩酥饼,沈青越说起太早了,他胃还没醒吃不下。

    这会儿瞧着,胃应该是醒了。

    “我去买两碗馄饨吧?”

    “嗯?”沈青越回神儿,说到馄饨……他摸摸肚子,是有点儿饿了,“行。”

    “你先看着摊子,有人买东西你喊我。”

    “嗯。”

    姜竹快步跑去摊子上,要了两碗,想了想,他没要大碗,反正姜树在,等他回来看摊子,他们也去四处逛逛,草市上还有好些吃食呢,不好叫一碗馄饨占满了肚子。

    没一会儿姜竹端了三碗馄饨回来,沈青越见他向老板指了指他们摊子,似乎是说一会儿再还碗。

    姜家俊嘿嘿笑两声,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五文钱一碗的馄饨是用鸡汤打的底,能尝出一点儿鸡汤味儿,主要是馄饨够好吃。

    猪肉混着一点儿嫩野菜做的馅儿,鲜香不腻,皮儿够薄够透,汤头飘着点儿小葱,一点儿香菜,调料不多,味道清淡简单,就挺好吃。

    两个下肚,沈青越胃口打开了,不大的馄饨一口一个,真是越吃越好吃。

    就是有点儿烫,得一个一个吹。

    他正举着勺吹馄饨,摊子前站了个人,以很惊讶的口气问:“你这扇子怎么卖?”

    沈青越抬头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

    一身好布料,头上戴着个银束发簪子,手上有扳指,圆脸,微胖,体型富态,口音和他路上听过的都不一样,身后还跟着俩推小车的小厮。

    这人八成就是姜竹、姜树他们常说的码头的外地船商。

    眉毛和他爸还有点儿像。

    沈青越:“十文一把。”

    姜竹:“咳咳咳——”

    船商:“他怎么了?”

    沈青越:“喝汤呛到了。”

    船商笑了:“小兄弟这就不厚道了,前头我瞧见别人用这样的扇子,说是五文一把在草市买的。”

    沈青越:“对,就是我家卖的,上次家里小孩儿不知道价,卖亏了,现在涨价了。”

    船商:“翻一倍呀?”

    沈青越笑:“整个草市只我一家,要不是家里急着用钱,我也不卖这个价。”

    船商:“若我都要了呢?”

    沈青越:“你全要了也是十文,等我家不急着用钱了,就是十五文了。”

    船商:“……”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众人:“……”

    沈青越:“要不然你要这个?这个五文。”

    他指指姜竹收菜空档编的福字、寿字扇子。

    因为他最近主要忙着编席子,这种扇子也没编出多少来。

    船商:“这种也涨价了?”

    沈青越点头:“你细看看,这比上次的图样复杂。”

    再复杂也不能涨一文呀!

    草市上买这么大一把扇子,只要三文。

    船商也一副恼怒模样,放下扇子哼了一声走了。

    沈青越继续淡定吃馄饨,说太多,这口馄饨都凉了。

    姜家俊咽咽唾沫,小声道:“他走啦!”

    沈青越:“看见了。”

    另一侧摊子上,两个摆菜卖的村民直替姜竹着急。

    那小扇子他们瞧见了,都是姜松练手编的!

    一个时辰能编好几把,沈先生一个时辰也能画好几张画。

    再糊糊边,贴一贴,总共不费多少工夫,一个五文钱,多赚啊!

    怎么就把人给说跑了呐?

    那外边来的船商可给钱呀!

    这沈先生是真不会做生意,他们有心劝劝,可瞧沈青越埋头吃馄饨吃得挺开心。

    再劝劝姜竹吧,姜竹那也是一整个毫不在意。

    得。

    反正人家扇子比他们的菜好卖。

    众人心里嘀咕不止,又忍不住看姜竹摊子上那些扇子。

    都是钱啊。

    一把扇子抵一大捆菜。

    正感叹着,刚刚那船商又扭头回来了:“八文一把,我全要了,如何?”

    沈青越:“十文一把,你全要我送你十把这种扇子。”

    船商咬咬牙,“九文一把!”

    沈青越瞧见正举着一串儿糖葫芦的姜家业和姜家才,抽了两把扇子递过去:“家业,拿着这个到四处喊,好看的扇子十文一把……”

    船商连忙把扇子给夺了:“十文就十文!那种得四文一把。”

    姜竹点头。

    沈青越又抽出一把福字扇递给姜家业:“家业,拿着这个喊……”

    船商再次抢:“五文就五文,你再多送我五把!”

    沈青越:“我总共就二十多把,我再送你五把,我还不如卖你四文一把呢!”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沈青越:“要不然你买我点儿干笋干菜?都要了我送你五把。”

    第40章 豆腐丸子

    最后那胖船商包圆了所有画扇和福字、寿字扇, 干笋、干菜也要了不少,沈青越多送他五把扇子。

    他们家摊子一下清空了大半。

    船商一副肉疼的模样, “若小兄弟还有这种扇子,就不必摆出来了,差人到码头喊一声找应城的刘三,我叫小厮到你家中取,只要端午前,有多少, 刘某要多少。”

    沈青越兴致寥寥:“再说吧,画幅虽小,画起来耗神费力,若非家中急用钱……”

    刘三:“十文真是不低了, 我走水路运回老家,这把扇子多也不过能卖十五、十六文, 若不是扇子小不压船, 这买卖并不划算。”

    沈青越但笑不语, 心想, 十文钱的东西你卖十五六文, 这买卖还不划算?

    “走船、雇人也要钱呢!”

    沈青越压根儿不听这一套, “不买我这扇子, 也得走船、雇人呀!”

    两人呵呵笑着讨价还价, 等姜竹、姜家俊和俩伙计称好重量搬上车, 沈青越道:“画扇另说, 那个攒不出多少, 若刘老板需要,福字扇寿字扇我们还能攒一攒。”

    “画扇十文,大扇子四文, 有多少刘某要多少!”

    “若画扇十文,大扇子得五文。”

    “画扇十文,大扇子九文两把!”

    沈青越想了想,点了头。

    他画的扇子肯定是卖贱了。

    这奸商一倒手,说不定得卖二十文去。

    不过姜竹编的扇子难度到底要小一些,别人想学他的画有点儿难度,没几年练习,控笔都是门槛,但懂竹编的买一把回去多练练肯定能学会。

    他再画,一天也画不出多少来,画厌了得不偿失。

    反正了解了一幅画大概的价格,大不了以后他画灯笼去,总能想办法把亏的赚回来。

    倒不如让利让他多买点儿竹编扇子。

    姜竹编不多,还能让村子里的人编嘛。

    与其等别人仿,还不如他们自己拉人走量填市场。

    沈青越:“行,要不然,刘兄再买点儿菜?”

    刘三一脸无语:“我要那么多菜干什么?”

    沈青越:“干菜利薄但好销啊!哪家冬日不吃菜?听口音刘兄是外地人?若你家乡不产这个,随便找几个馆子往后厨一卖就是了。一斤笋卖一文,十来斤笋才晒一斤干,还要剥还要煮还要切还要晒,柴钱、工夫总要钱吧,笋干一斤才卖十五文,多划算呀。”

    村里人听得也连连点头。

    沈青越:“也只有我们这儿笋才这么便宜。”

    从前他家阿姨买一斤带壳的笋还五六块呢,一文钱还是去壳的笋,简直便宜疯了。

    要不是这儿是山区,还是产地,农户们又没啥赚钱营生,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

    刘三腹诽,邻国的笋更便宜!

    往西走,大片的山区,笋也差不多便宜,一斤干笋还能少上一两文呢,他干的主要也不是这买卖。

    不过往回运,倒也是有赚头。

    不用往什么馆子后厨卖,他有门路销出去,只是干菜、干笋压船,不如风干的野味利厚,他不太乐意卖。

    刘三捋捋胡子:“干菜便罢了,若是你们有肉干、皮毛,倒是可以卖我。”

    沈青越:“有呀,家业,你叫顺子问问他们族里,谁家有皮毛、肉干,卖不卖。”

    姜家业:“好!”

    他们算钱的工夫,姜家业带着几个姓江的村人过来了。

    春天不是狩猎旺季,皮子、肉都不多,不过江家世代是猎户,谁家也有点儿存货。

    往常一家一家零买船商嫌麻烦,都是他们本地的贩子先从猎户手上收,再分档次卖给货商。

    江家几家凑凑,数量倒是也还过得去,毕竟是春夏之交,这会儿这些收的卖的都少。

    刘三自家有仓,趁着这会儿价低收回去赶初冬卖利润可观。

    这些什么价沈青越一窍不通,旁听他们讲价,这胖子肯定压价了,但从那几个猎户的反应看,似乎也还算满意,商量了下,就同意卖了。

    结了账,几家猎户很开心,还送了沈青越一把肉干儿吃。

    姜姓的村人看得酸酸的。

    但也没办法,姜竹自己家干菜、干笋还没卖完呢,肯定要先卖自己家的,他们的,慢慢卖吧。

    反正市价就是这样,卖久一点儿倒也不太愁卖。

    顶多下个草市还来嘛。

    一笔买卖就卖了六两多银子,姜竹很开心,姜家俊、姜家业、姜家兴看他往荷包装银子也跟着开心。

    叔侄四个一起傻乐,表情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神似。

    沈青越好笑,再吃他的馄饨,凉了……

    啧。

    “家业,你七叔呢?”

    “啊!我七叔在那边占了个摊子,说叫我哥把豆腐挪过去卖!”姜家业忽得想起来他回来是报信儿的。

    “那边都是卖豆腐的。”姜家兴吃光了糖葫芦,还拿着棍儿添上面那一点儿残糖渣过瘾,悄悄看小叔他们手里的馄饨。

    出门前他爹他娘还有家旺哥哥都嘱咐了,让他不要问大人要吃的,不然以后就不让他出来玩了。他爷爷说,饿了就告诉俩叔叔,尤其是小叔。

    他有点儿矛盾,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爹娘哥哥的。

    家旺哥总是有理的,爷爷有时候也怕他哥。

    不过他那小表情哪能逃过大人,姜竹从荷包里掏铜钱给姜家业,叫他去再买两碗馄饨。

    姜竹问姜家兴,“豆腐摊远吗?”

    “远!”

    “那你和沈先生看着摊子,我帮家俊把摊子搬过去。”

    “好。”

    姜竹和姜家俊将他们车上的菜都挪到这边儿来,车上只剩下豆腐。

    草市往里不好走,就不套驴了,他们俩一个推一个拉运过去就好。

    要是那边地方不宽敞,一会儿还得把空车挪回来。

    没一会儿,姜家业端着两碗馄饨回来了,还帮沈青越跑腿过去续了点儿热汤。

    他们俩在,一会儿又有几个小孩过来找他们玩儿,几个孩子凑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快速将馄饨吃光,还了碗就开始一起喊“笋干!”“竹篮子!”“野菜干!”

    孩子家长瞧见了,笑骂:“混账小子,也不知道替你爹喊喊!”

    齐声合奏又多了“新鲜的野菜!”“鸡蛋!”“瞧一瞧看一看,什么都有嘞!!”“便宜啦,快来买呀!”

    另一边儿,姜树左等右等等不来人,都想亲自来看看了,终于看见姜家俊和姜竹了。

    “快快,这儿。”他占的位置果然不够放车,差不多是从俩大摊子中间挤出来的一块儿地方,豆腐不能放地上,他还借了隔壁摊子一个板凳给姜家俊放豆腐笼子。

    “大姐,你瞧,我大哥家做的豆腐是不是比你们买的好?一板大一圈儿,还便宜两文钱,往后就从我们家买嘛。”

    隔壁是个炸豆腐丸子的,两口子挺和气,听了只笑,老板娘凑过来瞧了瞧,“我尝尝?”

    “尝!我们家豆腐细,好吃!”他拿刀铲出来一大块儿,叫随便尝。

    还往另外一个卖吃食的摊子上送了一块儿。

    老板娘也不好意思白要他们豆腐,给他们捡了几个豆腐丸子。

    豆腐、肉、菌子和的丸子,没有放多少面,金灿灿的,还挺好吃。

    姜竹:“我买一份儿。”

    姜树顿时有点儿肉疼。

    一份儿没几个,就要十文钱。

    还不如多聊一会儿再蹭俩呢。

    这会儿姜竹买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跟人家要,从姜竹那儿顺了俩吃了,“那家俊在这儿卖,我再去转转。”

    姜竹拉住他:“你中午再转,现在跟我回去看摊子。”

    姜树想了想,也行。

    他出门没带几个钱,给俩小侄子买了糖葫芦他都不够买酒了,不如卖点儿菜干,中午再去转。

    他又顺走俩丸子,“行吧。”

    姜竹一看,本来就不多,都要看见底了。

    他吃了一个,把剩下的给姜家俊,找老板又买了一份儿。

    姜树:“尝尝味儿就行了,怎么又买?”

    姜竹:“家业他们还没吃呢。”

    老板娘笑盈盈地给他添了个小的当饶头。

    一份儿丸子将将够摊子上的小孩儿和沈青越一人一个,一群孩子眉开眼笑的,吆喝得更卖力了。

    姜树直心疼,但看看卖出去的货又顾不上心疼了,“嘿嘿嘿,沈先生不愧是沈先生!”

    姜家业一脸骄傲:“刚刚还有人过来打听先生的扇子呢!”

    其他小孩:“可惜卖完了。”

    姜树也很可惜。

    打死他也没想到,那么丁点儿大的破扇子,竟然一把能卖十文钱。

    他都有点儿想跟沈青越学画画了。

    沈青越:“来,你坐这儿,我和姜竹去逛逛。”

    姜树:“你们去,你们去,吃饭前来换我就行。”

    说好了他帮姜竹卖东西,姜竹给他分钱,谁知道这么会儿功夫大头都叫姜竹自己给卖了,再不表现表现,他挺怕姜竹不给他分钱。

    姜竹和沈青越还没走远,就听见姜树在卖力地吆喝:“笋干、竹筐、竹篮子,菜干、笸箩、竹簸箕,看一看,瞧一瞧!大娘,要吗,就剩这几个了,你要给你算便宜点……”

    沈青越失笑。

    真是个销售人才。

    “咱们晚点儿回去,让他多卖一会儿。”

    姜竹笑:“好,你还吃那个丸子吗?”

    “嗯?”

    “不知道他们都在那儿,早知道多买一份儿了。”沈青越就吃着一个。

    自以为是沾了小孩儿的光才混上一个丸子的沈青越:“……?”

    他沉默着看了姜竹一会儿,笑道:“小姜师傅,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姜竹一脸茫然,目光澄澈,单纯地没一点儿算计。

    沈青越叹气,又笑:“我们背着你俩侄子偷吃是不是不太好?”

    姜竹下意识问:“我们回去再买一点儿?”

    沈青越笑得更实了:“买吧,还有姜松和小胖子呢,糊了那么多扇子,不能白干活儿。”

    “嗯。”

    “走,先去那边儿瞧瞧,我闻到肉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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