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一行人从山里出来,对沈青越的先见之明十分感激。
这孙大夫是真能惹事啊。
和人家村里的土郎中聊着聊着药性, 就骂人家庸医,说人家那么配药是杀人,给老头气的,七八十岁的人了差点儿没气厥过去。
那老头在他们村里年纪、辈分都数一数二的大,本来就不大的小村子人人都喊他爷爷、伯伯、太爷爷,孙大夫还一点儿不会看气氛, 人家村里人表情都那么不友善了他还说,眼看没法收场了,多亏江修文机灵,站到老头那边以是药三分毒, 要是用药就算下毒杀人,那孙大夫也是在杀人辩倒了孙毅成。
这方面孙大夫倒是好说话, 都没反驳一下就同意了江修文的说法。
但是还是觉得人家老头用药不对, 叽里呱啦一番医理药理, 都快把老头说哭了。
又是江修文打圆场, 说老大夫之所以用药不如孙大夫稳妥, 那是因为山里药材匮乏, 他可用的种类太少。
只靠山里产的这些药能治病活人证明老大夫并不是医术差, 只是为条件所困而已。
老头感动坏了, 他辛辛苦苦学医, 自己采药给大伙儿治病, 都没收过药钱, 难不成还是能是为了害人?
江修文他们安抚了老大夫一番,姜竹顺势提起了集市的事,问老大夫需要什么药, 他会想办法帮他们找,集市那天能找来的都带来。
孙毅成还想在人家村子里多住两天交流医术,被他们赶紧给带出来了。
遗憾的孙大夫只好计划过几天到镇上和他们镇的大夫交流,然后再到附近其他镇子去,最后再去县里。
不过他们也听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孙大夫应该是医术比山村里的老大夫水平更高,要不然也不至于把人家给说哭了。
趁着他还在村里教姜竹、江宏明学药理,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又不想花钱去镇上、县里看大夫的,就来找他问问。
孙毅成对看病很热情,只要给他看,穷人他不收诊金。
虽然他说话像个假郎中,但是看病是挺有效果。
而且只要他们说没钱,他就会嘟嘟囔囔地开便宜点儿的药。
没几天,隔壁村的人都跑来看病了。
他本来是嫌爬山累才借住在江宏明家的,结果越住越久,都快把人家家搞成医馆了。
不过江宏明、江宏亮兄弟俩还挺高兴的。
从前他娘不爱出门,经常一个人唉声叹气地发呆发愁。
现在好了,不用她出门,天天有一群人往他们家跑。
来了人,她想不应付都不行。
尤其是村里沾亲带故的,人家来看病,也会顺便瞧瞧她,拉她说说话,聊聊天,聊聊病。
他娘一直对自己身体不好拖累孩子耿耿于怀,现在一瞧,好家伙满眼都是病友啊!
原来不只她一个人有毛病,生病的人这么多!和别人一比,她那点儿体虚的毛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病了。
因为来看病的都穷,还有些纯粹就是没钱看病一直拖着,把小毛病拖成老毛病、大毛病的,孙毅成天天边骂边看,边看边骂,遇到他都开好药了,对方一听药价就不想抓药了要走,或者说自己去镇上抓药,但是出门就回家了的,他就要暴躁地骂大半个时辰。
然后孙大夫就开始自己弄药了。
反正他守着江宏明、姜竹,本地药他们俩库房就有,村里和附近山上就能挖到的都不用花钱,外地的,还能找马五这药贩子收。
仗着都是熟人,他只给成本价,品质不好的还不要。
为了省钱,他买的大多是需要自己加工的,得自己晒、自己切、自己碾,他又没有人手,江宏明娘就被他抓了壮丁,每天得给他晒药、切药,江宏亮下了学,都得给他兼职药童,人手不够时候,还得满村子抓小孩儿回来当壮丁。
一来二去的,江宏明娘天天在太阳底下晒药干活儿,人都比从前健康了。
有一群今天来明天走的临时药童,孙大夫还能掌握村里病人的一手资料。
谁不按时吃药,谁抓一次药熬好几回,谁病了不来,他都知道。
然后他们就支起了两个药炉,那些抓一包药要煮好几回的,都得在他这儿喝完了再走。
这阵子沈青越每次下山,都能听到孙毅成中气十足的骂人声。他赶过去瞧热闹,一准儿是谁家有病人没去看病的事。
有的是老头、老太太舍不得花钱。
有的是家里穷不愿意让病人去看。
也有觉得不是什么毛病,喝点儿水,躺一会儿就能好的。
除了个别奇葩,大多是真的没钱看,或者确实不严重。
遇到奇葩的,孙毅成就骂的特别凶猛,他专门捡着吃饭的时候去,这时候大家都在村里,有空瞧热闹的也多,他一开嗓子身后就能聚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儿,真有想把他撵出来的,再喊几句“大家评评理”“谁谁谁不孝顺想害死他爹娘”“谁谁谁好狠的心想害死自己的孩子”,就能凑到一堆吃瓜群众。
邻居们更是边在厨房做饭边探着头张望,还有举着个杂粮饼子就跑过来看的。
这业务最近还有要往隔壁村蔓延的趋势。
姜竹他们又一次进山回来,就赶上村里人在学昨天看的热闹,他们隔壁村有名的混子被堵在家里坐地上嚎,让他娘赶紧跟孙大夫过来看病,别再往家招惹这个瘟神麻烦精了,他受不了了。
姜竹他们叹为观止。
从前和那混子打过架的,简直震惊:“那狗皮膏药还有受不了别人的时候?”
说闲话的村里人哼一声,“他娘也是活该,小时候惯着他偷鸡摸狗,不喊着他正经干活儿,到现在天天耍滑就算了,还染了赌钱的毛病,家里钱都赌了,一家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听说老太婆闹的就是胃的毛病,饿的。”
“可怜他那孩子。”
“走啦!他前阵子把老婆孩子给输了,他们村有人听到信儿赶紧跑回来跟他老婆说,他老婆收拾了东西就领孩子回娘家了,人家仨兄弟过来把他打了一顿,把嫁妆抬走,跟他和离了,孩子都不给他留。”
众人好一番唏嘘,感慨起自己家可得好好管孩子。
纵子如杀子,娇惯是害子。
现在他们村就不错,他们经常能听见赵先生给孩子们讲道理,现在村里的小孩儿说话都比从前听着顺耳了,也不爱骂人了,讲礼貌了。可见有个靠谱的先生是多么重要。
说着说着,有人问道:“等下雪了孩子们上哪儿上课去?”
山上那竹屋躲雨没问题,但下雪肯定不行,太冷了。
“里正说秋社时候大伙儿商量这事呢。”
“好像是江大爷说把他们房子先借给村里用着。”
“哦,他家呀!”
那地方是够的。
回家后姜竹也和沈青越说。
“是个省事的好地方,”全村就江修文家最大了,而且他们家人口也不多,有空房子,平时一家人又住在县城里,他们家又喜欢读书人,“就是你们姓姜的不会不愿意吧?”
沈青越语气中充满看戏的幸灾乐祸。
姜竹心想,他没意见,但是族里确实有些人好像挺难受的。
沈青越:“想不开。”
有什么好介意的,江宏明都和姜竹一起进山了,他们那批年轻人这会儿和姜竹相处的也挺好的。
江家不少人也在山上开荒准备种地了,日子总要往前看嘛。
何况真往回看,多看几眼,吃亏多的也是江家人。
不过这样倒是也好。
他们俩的书院和孤儿院计划现在也没钱落实,能缓一缓,让他们再攒攒钱也是好的。
想到这儿,沈青越就想催催池远舟和张叔阳了,尤其是张叔阳,石刻师傅偶尔还上山上或者去池远舟家书坊和其他师傅交流技术,张叔阳人直接跑了个干净,自从茶市后再也没瞧见过人影。
他得抽空去问问,到底还急不急了?
他们不急着印,他还急着要钱呢。
等下雪了,谁还下山催债啊?
稿费还没收到,姜竹先去把秋社的钱交了。
他们这儿秋社祭祀没固定的日子,只要村里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收了,就可以开始了。
内容主要就是庆祝丰收,祭祀土地神,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而祭品和花销主要是族里出,其他的各家各户自愿捐就行。
捐钱也行,捐东西也行。
没上限也没下限,都是个心意。
实在条件不好的,抓一把米也就行了。
村里会组织大伙儿一起做点心、做菜,素的、肉的流水席一样地摆。
谁家有好桌椅,有大铁锅,这会儿都要拿出来用。
这一天要有鱼有肉,有足够的食物,祭祀完土地神,还要让全村每个人不管贫富,不管老幼,都能吃上肉,吃上一顿饱饭。
若是哪个村里吃的好,祭品多,那都是附近村子能谈上一个月的大事。
猫冬时正是说媒的高峰,哪个村子秋社吃得好,还有表演,连娶媳妇嫁女儿名声都好。
今年江大爷高兴捐钱多,姜竹和江宏明先前也捐了,赶收钱时候,姜竹又去捐了一两银子,还有其他富户半两一两的,几百文的捐,他们村今年不但有鱼有鸡鸭,还买了两头大肥猪,两只大肥羊,另买了不少的肉,把附近村子都轰动了。
他们附近村子往年大家主要是靠鱼当主肉的呢,祭祀也是买猪头,今天姜家村真是发了。
很快江修文考上秀才的事就随着猪和羊传遍了好几个村子。
而姜家村的小孩儿们早早就在村口蹲着,从看见猪就开始流口水,听着猪的惨叫,他们一边不忍心听,一边又忍不住肚子直咕噜。
被请来的赵先生给孩子们讲什么叫君子远庖厨,然而他完全是多虑的。
这里没君子。
只有猎户家和农户家馋肉吃的孩子。
烧猪毛时候火烧到猪皮上的香味儿简直太诱人了,这时候让他们说什么别杀生简直太难了。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们只想冲过去先来一口尝尝味儿。
第92章 画完了
没见过世面的沈青越跟着村里人一起参加祭典, 看他们在村里集合,跳着祭祀的舞蹈往田边走, 族里长辈带人到田边摆好了供桌、供品,跳完丰收舞,由里正高声背祈福的唱词。
然后烧香拜神。
姜竹举着香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躲得远远的,混在小孩儿堆里,又放心地继续看前头了。
沈青越像游客似的, 看他们全村十五岁以上的人跪拜土地神。
香火很足,戴了口罩都能闻到柏香的味道。
所有人中,他一眼就能看到站在前几排的姜竹。
谁让小姜师傅年纪不大,但辈分儿高。
祭祀完, 就能开席了。
猪头、羊头,还有整只的祭品鸡鸭鹅鱼, 会端到村里辈分最高的那两桌去。
其他人则自由坐下, 从大锅里盛菜。
沈青越被安排在离临时厨房远的桌上。
为了迁就他, 姜大山、姜四山两家也跟着坐到这儿来。
不过时不时空气里还是能飘来一阵子一阵子的香味儿。
尤其是盖着盖子炖煮的菜, 一掀锅盖, 呼, 就是一阵香味儿。
姜四山早有点儿坐不住了, 从前他都会提前占地方尽量去临时厨房旁边, 那样能比坐得远的先吃到菜。
好在姜树、姜家俊、姜竹都在端菜的队伍里, 几盘子菜盛出来, 他们会留着最多最满的往这桌端。
村里谁家没成亲的年轻小伙子每年都要干这活儿。
一来是他们年轻辈分小, 正是干活儿的年纪,二是方便村里不熟悉的大婶、大嫂们看看他们认认人,方便冬天时候给他们牵线拉媒。
沈青越远远地就能听见有人在打听姜竹。
还有隔壁桌的跑来他们这儿找吕香梅打听。
更有脑回路不知道怎么跑的, 还问起吕香梅要不然把家蕙和姜竹说说。
正吃饭的家蕙差点儿把饭给喷了。
梁玉兰:“哎哟天爷啊!听听这都是说什么呢?你还是先给我小叔子说吧,我们家那仨,我小叔子才最着急呢!”
姜四山:“对呀,他们三个竹子最小,明年说也不晚,你知道哪家好姑娘想着我们家姜树啊,姜树也不差啊,模样多好!”
沈青越默默点了点头,就是,姜竹还是小朋友呢。
但其他桌上来借着和吕香梅、梁玉兰说话的由头,偷偷看家蕙的人还真不少。
小姑娘别扭地吃肉都不香了。
但每年都是这个流程,和其他地方唱山歌、跳舞相亲似的,这时候适龄的姑娘小伙子都不能跑。
急着想看的人家,家长还会专门到能会说媒的人家旁边坐。
沈青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不想还有人打听起他了。
姜竹刚端着一大盆儿羊肉萝卜汤过来,就听见有人问沈青越“沈先生从前成过家吗?有孩子吗?”
盆里的汤差点儿洒托盘上。
姜正眼疾手快赶紧给扶住了。
沈青越瞥他一眼,姜竹放好汤盆儿,顺手帮他舀汤。
多舀几块儿萝卜。
沈青越:“我没成过亲,也没孩子。”
“这么大了还没说过亲呢?”
沈青越:“我天生身体不好,成什么亲啊,不是耽误人吗?”
“话哪是这么说的,”想给他做媒的早就找孙大夫打听好了,“孙大夫说你这毛病不是啥大病,这不是都健健康康活这么大岁数了吗?”
沈青越哭笑不得。
他健健康康活这么大岁数,是因为从前发病的时候有120,能去医院抢救啊!
“您还是别打听我了,还是先看看姜……”他对上姜竹眼巴巴有点儿懵的眼睛,错开眼神,“……树吧,哎,姜树!”
正和人不知扯什么的姜树应一声,拎着空托盘儿小跑过来,“怎么了?”
沈青越:“黄大嫂要给你说媒呢。”
姜树:“啊?”
他娘、他嫂子已经默契地抱起孩子,给黄大嫂挪出个空位来,叫人家坐下好好聊聊。
姜竹拿了姜树的托盘儿,往临时厨房那边跑了。
一盘又一碗,一碗接一盘儿,食物丰盛,材料充足,村里的大厨能放开了发挥,做出来的菜都很好吃。
有种又家常,又丰盛的味道。
沈青越本来没什么期待,结果吃着吃着,一直吃到最后,满满一桌饭菜,到结束几乎不剩什么了,大人尚好,午饭结束,村里小孩儿们肚皮都是滚圆滚圆的。
吃过午饭,下午还有其他表演。
从前沈青越都不知道,姜家村竟然有好几个会敲鼓的,用的还是他们自己做的小皮鼓,还有唱歌的,跳舞的,耍杂技的。
虽然表演是道具要求最低的扔盘子,但对他们而言盘子也很值钱,摔了哪个也得心疼半天,扔盘子接盘子表演在人群“哦!”“呼!”“哎呦呦”声中,显得惊险刺激。
江家那边还弄了靶子比射箭,老少都能参与,连奖励都没有,但凑热闹地围了一圈儿又一圈。
下午还有领着孩子回娘家来的姑娘,晚上也能在村里蹭饭吃。
别的村秋社,他们有亲戚也能去蹭着吃。
姜树还跟沈青越分享他就是靠朋友多,每年秋天都能吃到不少肉。
他们一伙会互相通知哪个村哪天开席,到时候拉帮结伙的一起去蹭肉吃。
如果两个村子是同一天,他们还要提前打听哪个村子的肉多菜好吃。
沈青越叹为观止。
果然,快傍晚时候有其他村的小孩和小年轻跑来找朋友走亲戚。
这天是不能赶人空手走的,哪怕掰半个饼子,也得让人人能吃上点儿东西。
像他们村今年这样办席办得风风火火的,除了让自己村人吃上肉,主要也有宣传显摆的作用,还怕没人来吃。
沈青越从不到中午吃到傍晚散席。
除了两顿饭菜,中途还有瓜果点心,这季节瓜多,他们蒸了好多南瓜,还炒了好多瓜子,散场时到处都是瓜子皮。
垃圾也不用担心。
村里的席绝不会剩菜。
吃不完的好菜能端回家继续吃,剩的骨头都有人端回家喂狗。果皮菜叶子也有人收拾了回去剁剁喂鸡。
连瓜子皮都不用操心,谁家想要会专门扫到一起拿撮箕弄走喂鸡,或者拿回去簸一簸留着当引火的碎柴烧。
村里的小狗也会跑过来啃瓜子皮。
晚上还有火把表演,大概是举着火把绕着他们村的田地跑,边跑边喊些吉利的唱词。
沈青越玩了一天都玩累了。
唯一遗憾的是土太大,他不能一直混在人堆里跳舞。
他们的舞蹈还挺有意思的。
女性的偏柔美,互动比速度,跟不上的都不好意思进去。
男性的偏刚健,互动比力气,跟打架似的。
跳的过程中谁被摔飞出去,还会惹得围观的大人孩子一通笑。
不过跳完大多人都要摔,倒是也没谁特别伤面子。
他们还有模拟山匪、水匪的戏,一半人扮匪,一半人扮守卫村子的村民,抢一个高台,打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为谁是匪谁是村民都是抽签临时决定的,抢着抢着就分不清是敌是友了,打到后面简直是一团混战。
兴许是为了保证最后一定要村民胜利,村民人数显然多于匪。
不幸抽到匪的姜树证明了这点,说有一年匪贼太强,最后占领高台了,没法收场,里正问他要不要改邪归正做个好人,然后那个土匪就投降了。
同样不幸抽到匪的姜竹就没姜树那么机灵,挨了好一阵儿胖揍才投降,晚上到家时候,解开衣服一看,身上青了好几块儿。
沈青越拿着里正发的药油给他擦,又好笑又无语:“你怎么不学姜树那样机灵点儿?被抓住马上喊投降啊。”
姜竹无语道:“我一上来就被家俊捂住嘴了。”
明明说好了他们俩一块儿的,结果签子不一样长,他还没弄清谁是村民谁是匪呢,家俊瞬间就朝他来了。偏偏他们旁边长签子扮村民的还特别多,他想跑都没来得及就被一群人给按地上了。他们当匪的又特别不团结,没一个人过来救他。
沈青越笑得药瓶子都晃,“来,我再给你擦点儿药。”
也多亏天冷了大家穿得都挺整齐,要是像夏天那么露胳膊露腿的,就这么打闹,抓伤蹭伤是肯定的。
“让你穿厚点儿吧,你还不穿。”里正家孙子就穿了个袄,打到后面发现自己人多对方人少,才把袄脱了全力战斗。
“这药怎么用?涂完了要揉揉吗?”
“嗯。”
沈青越把发青的地方都涂了点儿,放下药瓶给他揉后背。
养了半年果然不白养,背上都能摸到肉了。
沈青越捏了捏他的肩,指挥姜竹,“你再站灯架那儿,对,就那,别动。”
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他把姜竹拉到墙边,拿笔压着他头顶画了一条身高线。
看上去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再长一长,都要超过他了,沈青越又有些想叹气。
姜家村秋社结束,姜竹又被拽去别的村混了几次饭。
他堂姐婆家那边喊了几次,姜树硬拉他去混了两次,江家常和他们一起进山的小孩还喊他一起出去混了一次,山里面的村子邀请了他一次。
沈青越没怎么下山。
他的《长腿鸟》要画完了。
为了集中精力画结局,最近一次草市他都没去。
终于,最后一话画完了。
被赶出禽舍的“长腿怪”褪去了一身的绒毛,露出漂亮的白羽,长出了鲜红的鹤顶。
他在朋友、邻居的眼中看到了惊叹、羡慕、渴望,在他们眼中看见了自己。
他用自己长长的腿踩过枯黄的芦苇荡,踩过黑色的淤泥,走进如镜的浅滩里,低头,看见了长大的自己。
长腿鸟仰起脖颈,听见了天空飞鸟的高歌。
他振动翅膀,一跃而起,天上的风,吹落了他最后一片绒毛,黑白的翅膀,漂亮的羽翼,翱翔在无垠的天际。
倒数第二张,沈青越用九宫格画了一模一样的角度,一模一样的视角,分别从幼态到长大的鹤头、鹤翅、鹤脚。
最后一张,是鹤在辽阔的天与湖间自由地翱翔,飞向未知的,更广阔的远方。
他出生的小村子,和那间小小的禽舍,就在画面非常小的一个小角落,不特意看,绝对注意不到,沈青越打算把这儿当作彩蛋,好奇有没有人能发现。
但为了让姜竹看见,他又一鼓作气,画了一张大卷轴。
禽舍的鸡鸭鹅,在最角落看着飞向远处的丹顶鹤。
而远处,是缥缈的,广阔的天地景色。
画完了。
沈青越扔了笔,仰倒躺在地板上。
窗外的风吹过画,吹过他,带着药草熏香微苦的香味,将这一刻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93章 哄哄啊(二更)
画完了。
好一会儿, 沈青越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没有遗憾了。
画的后面写上了他的名字,沈青越。
如果保存好, 也许这幅画能随着《长腿鸟》的故事流传很多很多年。
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他的名字也能印在某本书里。
再也不算辜负自己的名字了。
两个世界,这么多年,没有遗憾了。
他在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眼泪。
姜竹拎着一大堆为过冬储备的东西回来, 一进门先看见躺在地上的沈青越。
他站在门口,看见了他亲手削亲手刨的镇纸压着的画,画里黑白红冠的鹤振翅翱翔向无尽的远方。
他视线顺着画,挪到沈青越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满。
姜竹放下东西,走到沈青越旁边坐下。
沈青越挪开了手, 泪痕遍布的脸上笑容那么灿烂。
他看上去好开心, 姜竹满满的心也跟着满满都是开心。
他看着沈青越, 沈青越看着他。谁也没动, 好一会儿, 沈青越朝他张开手, 姜竹弯腰扶他, 却被沈青越抱住。
姜竹愣了愣, 沈青越抱着他的背坐起来, 下巴放在他肩上, 像抱着, 也像趴着。
他下巴有点儿尖,压在肩上有点儿痒,挠心挠肺的, 没一会儿姜竹就忍不住笑了。
沈青越也笑。
他们俩像傻子似的坐在地板上互相抱着傻笑。
真的好痒啊。
“想看吗?”
“嗯!”
“来!”
沈青越都没站起来,坐在地上往桌边挪,姜竹也没起,跟着他挪过去,他们俩靠在桌上一页一页看画。
沈青越先前说最后也是十张。
但画完,他画了十八张。
姜竹看完一张给沈青越一张,直到最后一张看完。
“好看吗?”
“嗯!”
“喜欢吗?”
“嗯!”
沈青越将画放回桌上:“但是作者我想只写我自己的名字。”
“嗯?”
“我画的是你,所以,其实你也算作者之一。”还有安徒生。
姜竹惊讶,难不成沈青越还想过写他的名字吗?
他坐正了点儿,很费解地看他:“本来就是你自己画的呀!写你的名字就行了。不过……”
“嗯?”
“那个,长腿鸟最后也只有他一个吗?我是说……嗯……”姜竹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开头结束都是它一个,嗯……不一样了,不过……他找不到其他同类吗,别的鹤,嗯……”
他看着沈青越,希望沈青越能听懂了。
沈青越想了想,扶着椅子坐起来,拽过一张纸,想了想,在正中间竖着写了三个字:见天地。
字下面,画了小小的两只鹤在地平线起舞。
“嗯!”姜竹拿着墨迹未干的画笑了。
找同伴并不是长腿鸟要表达的东西。
但结局后,如果它能有一个一起跳舞的同伴,一定会更幸福。
姜竹:“我喜欢这个。”
“嗯。”沈青越笑,再次张开手臂拥抱了姜竹,趴在他肩头,用力抱了抱他,“谢谢。”
谢谢。
谢谢……
画完后,沈青越休息了一天,又描了好几天线,终于把所有的线稿描完送到池远舟和张叔阳那,无债一身轻,他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层壳似的,轻快又开心,笑容都变多了。
姜竹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觉得这几天沈青越简直脾气好得不可思议。
刘三跑来请他给多画几张做卷轴的画,沈青越答应了,还把刘三从头到尾存的那些画挨个检查了一遍,抽出来不好看的,重新给他补画了。
他们俩还商量把这些全裱出来,在应城弄个屋子全挂成长腿鸟,到时候在里面卖画本,再印一些鹤纹的花布。
沈青越竟然还答应了帮他画几幅适合印的鹤纹。
还突发奇想地问刘三,染布的染料用的什么着色剂,能不能画画。
既然应城印染在整个大虞都出名,那他们那儿染料可能要比宝峰便宜,颜色也比宝峰县更齐全。
没两天,张叔阳也来宝峰县了,和池远舟恨不得每天跑山上找沈青越问东问西。
刻印的事,怎么修改的事,封面用哪张画,封面用什么纸,能不能给每个书铺也画几张卷轴图。
等等等等。
姜竹都不知道原来印本书还有这么多事。
他们家突然多了好多纸。
宝峰县各个纸坊的,还有整个镇南郡各县的,全都拿来试印效果。
每天一回家,客厅里就会新多几样东西。
他们还在山上合算价格,商量印数和定价,两家各带了账房先生在他家争来辩去。
池远舟嫌每天往山上跑太麻烦,干脆邀请沈青越去他们家住。
“干吗非要落籍到这儿,你落到县里多好呀,大家找你都方便。”池远舟端起茶碗把水喝光了,刚想再倒点儿,发现壶被姜竹拿走了。
池远舟:“?”
张叔阳也道:“来回一趟路上就要大半天,不够麻烦的,嫌他们家人多不然住客栈也行啊,住到书坊旁边,李师傅他们想问什么找你也方便。”
他茶碗空了,往桌上一扫,水壶在姜竹跟前。
来多了他都习惯自己倒水了,不想姜竹竟然把水壶拿走了,“这是药茶,那边罐子里有烧好的白水。”
张叔阳:“???”
他喝的不是冲泡的枇杷膏吗?
这玩意也叫药茶了?
他看池远舟,池远舟看他,他们俩一同扭头看沈青越,沈青越正端着茶碗喝着温热的枇杷膏茶看姜竹离开的背影。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池远舟低声八卦道:“你们吵架了?”
沈青越:“嗯?谁?”
池远舟:“你和小姜啊!”
沈青越:“没有。”
“啧。”池远舟实在是口渴,自己去他们家水罐里舀了水倒进茶碗里,一喝,竟然是凉的!
他服了。
池远舟放下茶碗开始告黑状:“你怎么惹人家了?哄哄啊!”
从前多有礼貌的小孩儿啊,今儿热水都不给喝了!
沈青越抬眼睨他。
池远舟:“人家比你小好几岁吧,我跟你说,年纪小的就是……”
沈青越凛了凛神色,警告道:“别瞎说。”
池远舟:“行行行。”
他看看碗里的凉白开,叹口气还是仰头干了。
山下都降温了,山上的水真是透心凉。
张叔阳决定不喝,认识久了,他对池远舟的话早就开始怀疑了,怎么看这俩都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吧?
他总觉得沈青越让姜竹在文书上写名字不是池远舟说的那么回事。
想到孙二大夫那个奇葩都被请到姜家村了,他很好奇:“你的病怎么样了?”
沈青越:“老样子。”
张叔阳震惊:“孙二没给你治好?”
沈青越:“他说治不好。”
“……”张叔阳张了张嘴没吭声,端起空了的碗又喝了一口,努力压下同情。
心想,完了。
他们海康的都知道不靠谱的孙二大夫其实比他哥哥手艺高,有时候他爹遇到了拿不准的病都会把他喊来一起辩证,但碍于他那淬了毒似的嘴,大家闹小毛病还是都找他哥。
真到了非要叫孙二不可的情况,八成就是遇到棘手的病了。
据说他在这村里住了挺久了。
现在都没给沈青越治好。
完了完了。
张叔阳放下茶碗,表情复杂极了。
“沈兄……唉……”他组织组织语言,“我会尽快催李师傅他们印的。”
“嗯。”沈青越点头,是该快点儿了,他还想落雪前拿到书呢。
沈青越想想那堆纸就头疼,“我说二位,你们非要用一样的纸吗?”
明明你们两家做出来的刻板都不一样啊!!
池远舟:“我觉得宝峰县的纸就不错。”
他夫人和岳丈家的纸坊产的纸,他拿来用能比从别家买便宜得多,要是能让张叔阳用和他一样的,还能给他岳丈家拉一笔生意呢。
张叔阳坚持不妥协:“你选的纸往贵了卖,档次不够好,往便宜了卖,价又太高,既然我们想要么卖高,要么卖低,就该选尽量好的和尽量便宜的纸。我还是倾向衢国的落雪笺纸。”
“用落雪笺纸印出来,一册就得三、五两银子!”太贵了,在宝峰县能买这种价位书的人屈指可数,他几乎都认识,印得太少,他还得重新核算刻画的成本再折进去,他们家账房先生都算了好几遍了,这个不行,最好能控制在一二两银子一册,他们才好赚钱。
“纸价不说,衢国都打成什么模样了?哪还有纸坊能如常经营,做不出来,落雪笺纸一定会涨价,总不能第一册用的落雪笺纸,第二次换纸了吧?”
要是第二册还用落雪笺纸,衢国那边又没库存了,就是能高价买到,他们成本肯定得翻倍。
张叔阳纠结也纠结在这里。
他和池远舟思路不一样,他在半个大虞都有门路,哪怕自己在哪儿没铺面,也能找同乡牵线,高价书也更好往高门大户送。
一两银子一本的书,他都不好意思托人找关系。
沈青越也是服了。
谁能想到啊,出版印刷科技如此不发达的时代,竟然只分精装、平装两种书还搞不定。
“要不然你们再印一档?限量珍藏版,精装版,平价版。”
只有纸不一样,限量珍藏显得也不够高档啊!
张叔阳想来想去,“要不然,沈兄给限量珍藏版多画几张图?”
沈青越想了想,“我给你们设计个封面吧?”
两人被说得一懵,封面还要设计?
等他们走了,沈青越又拿出了他的“大镜子”,点开好久没用了的软件,导入《长腿鸟》所有画稿,从里面挑选元素。
大虞的书封面都一个款式,就一个皮,根据当地常见染料的不同,基本就是靛青、茜草红、槐花黄、姜黄几种颜色,上面印着书名。
如果只是印个书名,什么颜色都无所谓,打算印图,就要选稍微浅一点儿的颜色了。
正往平板里扫描姜黄色的样纸,姜竹端着壶新茶送过来了。
“呀,”沈青越将那堆纸挪到一边,“我的专用茶?”
姜竹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干得好,以后给他们烧点儿白开水就行了,省得他们天天来蹭吃蹭喝,上门来连点儿礼都不带。”
姜竹笑。
也不是没带。
刚来时候还是带的,最近天天来,就没带了。
而且他们一般也不在山上吃饭,偶尔才吃一顿,山上也没什么好吃的。
姜竹笑着笑着,又有点儿低落。
山上没什么好吃的。
他厨艺也不好。
甚至怀疑池远舟他们后来到了饭点儿就走,可能是嫌弃他做饭难吃。
姜竹:“你要下山吗?”
沈青越:“去哪儿?”
姜竹:“去县里……”
他听见池远舟和张叔阳叫他去县城住了。
第94章 询问
沈青越放下杯子, 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想问问,你想让我去吗?
为什么想?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这么问?
你知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喜欢我吗?
还是想赶我走呢?
你准备那么多东西难道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其实, 他该走的。
这是个离开这里的好机会。
他已经不缺钱了,人脉也足够帮他解决住宅和以后改户籍的事。
他大可以去县城找个幽静的地方安心定居。
再留下去,说不定就要露馅了。
沈青越很清楚姜竹是有点儿懵懂的。
懵懂的他也分不清姜竹到底对他有没有好感,还是只是一个人太孤独了,突然有了人陪伴,就把对方画进了自己地盘。
他也不知道姜竹是不是喜欢女孩。
挑破容易。
收拾起来难。
万一姜竹没有那种心思, 以后他不想下山也不得不下山了。
万一姜竹有那种心思……那更难办。
他私下问过孙毅成,他治得最好的病人活了多久,那卖假药的说五十。
真是绝了。
他比姜竹大六岁。
即使没生病也不是什么好的恋爱人选。
他很清楚他想要的不是找个人谈谈恋爱玩玩而已,他要的感情, 是无论他怎么样都能获得回应的陪伴。
他受不了任何形式的抛弃。
他已经有点儿受不了姜竹抛开他单独去做什么事了。
如果他要死,说不定都想拉着姜竹陪他殉情。
像个神经病。
他是该离开了。
小可怜十四岁就没了至亲。
为什么要谈一份儿不正常的恋爱。
然后还要再面对一次生离死别。
但是……
但是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对我这么好的人啊。
凭什么我就不能普普通通地生活, 普普通通的恋爱, 凭什么是我生病?
明明已经什么都放弃过了, 已经决定去死了, 为什么又要穿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非要遇到姜竹呢?
沈青越听见自己脑海中的呐喊。
既然你救了我。
既然因为你我已经不再想死了。
那你能不能负下责呢?
他笑问:“你想我去县城住吗?”
姜竹垂下头:“池远舟家肯定很多人, 都是陌生人。”
沈青越:“嗯, 我可以住客栈。”
姜竹:“客栈肯定不干净。”
沈青越:“雇人打扫就行了, 寝具可以买新的, 也可以带过去, 我可以雇人天天给我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还能每天吃县城里好吃的饭,煎药可以去医馆,做操也能去医馆, 练完还能让那个山羊胡子大夫每天给我把脉。”
姜竹呆呆地看着他,有点儿懵,“你想去县城吗?”
沈青越:“你想我去吗?”
姜竹摇摇头。
沈青越:“那就别说那些理由,你又不是我的用人,直接说不想我下山,不想我走,就想我留在山上和你一起住,懂了吗?”
姜竹点头。
沈青越拍拍他,“行了,放心,我不会下山的,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我是在你家山上被你捡的,那当然死也要死你家山上,对吧?”
姜竹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沈青越给自己倒了杯茶,戏谑道:“我要是死了,把我埋你父母旁边吧,不用太近,顺路就行,好歹朋友一场,你去看他们时候能顺便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就行。”
好一会儿,姜竹都没出声。
沈青越笑问:“行吗?”
姜竹点头,“……嗯。”
沈青越:“好,那说好了,记得以后天天看我。”
姜竹:“嗯。”
沈青越捏着杯子生闷气,嗯,嗯什么嗯?我交代后事你都不安慰一下吗?
“我画画了。”
“嗯。”姜竹没动,见沈青越真的开始工作了,才慢慢走出去,他站在门外靠着墙发呆。
脑子乱乱的。
有点儿理不明白。
姜竹快步返回屋子里,大声道:“我不想你去县城住。”
沈青越一笔画偏,人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儿来,姜竹已经跑了。
下意识想夸两句的话被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的。
他对着姜竹刚刚站的方向低骂了句:“神经病!”
姜竹一口气跑下山,脑子里回荡的都是沈青越那句“直接说不想我下山,不想我走,就想我留在山上和你一起住”。
他……
是不想啊。
自从认识沈青越,他就没想过他们要分开。
但人不是宠物。
沈青越不是他的小狗。
姜竹跑到村里有名的媒婆黄大娘家。
黄大娘刚送了人出来,一转头,看见姜竹靠在他们家墙边不知在想什么,吓了一大跳,“哎哟,竹子啊,你这是……?”
要找谁?
咋还找她家来了?
姜大山、姜四山家都没人吗?不能啊,她上午才去了姜大山家给姜家俊说媒,没听说他们家要出门啊。
不想姜竹一开口就十分大胆,十分炸裂,姜竹问她:“两个人怎么才算般配?”
刚从黄大娘家出来,还没走远的同族大嫂猛地就是一个回头,差点儿没把自己脖子给闪了。
黄大娘都被问呆了。
啊?
怎么算般配?
她眨眨眼,“你这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说完,她自己都精神了。
现在姜竹的身价可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手头就有好多打听姜竹的好姑娘呢!
“大娘替你说说去?”
姜竹摇摇头。
他哪家姑娘也没看上,他都没看过姑娘。
这一想,他自己都愣了愣。
他确实没注意过哪家姑娘。
不过他也没注意过哪家男的。
姜竹回了回神,继续问:“怎么,怎么才算般配?”
黄大娘笑呵呵道:“模样好,品性好,会干活儿,说得着,家里人也都好,没刁难人、打秋风、爱惹是生非的亲戚,最好能门当户对。”
人孝顺,能孝敬公婆。
不过姜竹家就他自己,这就没多大所谓了。
“能和和睦睦的,饿了给你做饭,天冷了给你做衣裳,开枝散叶,再给你生几个胖娃娃!”
姜竹:“……”
那大概不行。
排除不能生娃娃这事,姜竹觉得他和沈青越挺般配的。
沈青越长得好看,品性很好,会画画,人还有趣,他们说得着。
他没父母,沈青越也没家人,他的亲戚沈青越也都熟悉,四伯家是所有亲戚里最爱打秋风、惹是生非的,但是沈青越完全搞得定。
他们相处也挺和睦的,沈青越不会做饭、做衣服,但是他可以。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做饭不好吃。
那,他也可以多赚点钱每天买东西吃。
好像沈青越也不嫌他做饭难吃。
有别人看着,姜竹也没傻到要问非得生娃娃吗,他和沈青越还说了以后盖个孤儿院收养小孩呢,连小孩儿的事都解决了。
“谢谢。”姜竹朝黄大娘鞠个躬走了。
黄大娘连忙问:“唉唉,竹子,用不用大娘给你打听打听呀?”
姜竹:“不用。”
已经走远的大嫂又嗖嗖跑回来,八卦地问:“怎么回事,竹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不知道啊!”黄大娘也是八卦得抓心挠肺的,俩人一盘算,“问香梅去!”
姜竹快步离开了村子,走到山道,走着走着,越走越慢,找块儿石头坐了下去。
他盯着天发呆,脑子里还是一团的混乱。
沈青越长得好看,品性很好,会画画,人还有趣。
那他呢?
“竹子?”
姜竹回头,看到了拿着书的江修文。
“修文。”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嗯……你呢?”
“我去找赵先生请教文章了。”赵先生下午会给村里还想再学点儿的孩子多讲点儿课,不是天天讲,哪天大家能凑个时间就到竹林的小竹屋去讲讲。书院先生今天家里有事,他干脆就来请教赵先生了。
他很想问问姜竹是怎么发现赵先生这样的大才的,但姜竹精神头明显有些不对,他放下书袋,挨着姜竹坐下,“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姜竹没吭声。
“我可能帮不上忙,不过你说说,我兴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姜竹憋了憋,开口道:“我……我喜欢沈青越。”
沈青越?
沈青越?!
江修文脚在地上滑了一下,努力忍住了心里的震惊,语气平静地问:“你喜欢沈先生?住你家那个沈先生吗?”
“嗯。”
姜竹捡了片落在地上的竹叶,攥着叶柄,转来转去。
“那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应该是喜欢的吧?
姜竹想着沈青越刚刚的神情。
没有直说的不只是他。
沈青越明明也想说什么又被他压回去了。
江修文也不说话了。
这确实,他也不知道该出什么主意。
他们俩一起坐着,一起沉默,到头顶掉了块儿竹叶落到姜竹头上,他摘下来拍了拍,和刚刚那片一起放到手里。
“你喜欢过人吗?”
江修文摇摇头:“我喜欢我爹我娘,好像和你说的喜欢不一样。”
“嗯。”
“你怎么确定你喜欢沈先生的?”
“我不知道。”
“……啊。”
江修文想了想他已经成婚的同窗们,又筛了筛夫妻感情最好的那个,“我有个同窗,他……他说一想到他夫人就会很开心,你想到沈先生也是吗?”
姜竹想了想,“那我可能,我可能第一次看见他就喜欢。”
“……”江修文有点儿傻眼:“啊……?”
但想想沈青越的样貌,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挠挠头,问:“那你看见好玩的好吃的也想给他买吗?”
姜竹:“嗯。”
想的。
每次赶集回来,从山里出来,只要想到沈青越在山上等他,他就很开心,想让酱酱跑快点儿,恨不得自己下去替酱酱跑一段。
他会担心不在家沈青越有没有东西吃。
晚上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生病。
家业在山上,他也不放心。
他想跟沈青越在一个屋子待着。
沈青越画画的时候,他就想到他旁边干活儿。
做饭时候,他也会想沈青越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要纠结他爱吃笋,但是不能多吃,想让他吃到爱吃的,又怕他会多吃了生病。
……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原来他一直很喜欢沈青越的?
“你是怎么发现你喜欢沈先生的?”江修文还在沉思,“你也是刚发现对吗?”
“……嗯。”姜竹回想了一下,“他们想让沈青越去县城住,我不想他下山……”
江修文都没听懂。
他茫然了一会儿,问:“你不想他下山,是不想和他分开的意思吗?”
“我就是不愿意他下山,他要是去县城住我就不能天天看见他了,”姜竹转头看了看他,若有所思,恍然大悟,“……嗯,你说得对,我不想和他分开!”
江修文沉默了一瞬,消化了下姜竹的后知后觉,他费解:“那沈先生是要下山去吗?”
姜竹摇摇头。
江修文:“他是怎么说的?”
姜竹:“他说他不会下山的,死也要死我家山上。”
江修文:“…………?”
他满脸都是震撼。
“那沈先生他可能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
姜竹看他,“你也这么觉得吗?”
“也”啊?
江修文笑了:“嗯,要不然,你……问问他?沈先生比我们大,他可能……嗯……对这种事比我们懂一些吧……”
姜竹点点头。
看得出来也不是很有信心。
沈青越说死也要死他家山上时虽然表情和平时开玩笑时很像,但眼神很认真,姜竹觉得他是认真的,但又不太敢相信。
两人再一次沉默。
片刻后,姜竹站起来,“我走了,谢谢你修文。”
“没事。”江修文连忙站起来,“你要去问沈先生吗?”
姜竹:“嗯。”
“姜竹!”
姜竹回头。
江修文:“我不会告诉别人,弄清楚前,你也不要和别人说。”
“为什么?”
江修文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们书院前些年有个同窗前辈,一个喜欢另外一个,后来被知道了,那个人被赶出书院,他家里也知道了,受不了他喜欢男人,非要他娶妻,再后来他……他就自杀了。”
姜竹怔住,“另一个也死了吗?”
江修文摇摇头:“另一个好像是不喜欢那个前辈的,知道他自戕后很自责,就离开书院出家了。你……你先不要和别人说,先问问沈先生愿不愿意说。”
“嗯。”姜竹还有点儿发懵,“谢谢。”
“没事。”江修文顿了顿,“要是,要是不顺利,你不知道找谁说话的话,可以来找我。”
姜竹笑:“好。”
第95章 表白(二更)
沈青越画完了第二个封面的草图。
选的全是前几章的线稿。
一个是像漫画一样用不同大小的图做拼接, 一个是广阔的湖面,上面写书名。
第一幅, 他选了浅黄色的封面。
第二幅,选的是浅蓝色。
他正滑动着屏幕想象色差和实际可能实现的效果,余光忽然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姜竹。
“怎么了?”
沈青越朝他招招手,想问问他更喜欢哪个。
姜竹站在原地没动,问他:“男的能喜欢男的吗?”
“……什么?”沈青越手里的电容笔啪嗒一声掉地上了,他的心也往下坠了一下似的。
他连忙弯腰捡, 又忍不住仰头看姜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你说什么?”
姜竹走过来,直球道:“我喜欢你。我能喜欢你么?”
沈青越保持着捡笔的姿势, 逆着光看他,觉得摔的可能不是笔, 是他的脑子。
不, 是姜竹的脑子。
沈青越干脆坐到地上, 省得他头晕目眩重心不稳, “你喜欢我?”
姜竹:“嗯。”
“喜欢我?”
“嗯。”
怎么喜欢的?
这算表白吗?
这么平静的?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嗯……好, 我知道了。”
他仰头看姜竹, “还有别的事吗?”
“有, ”姜竹在他对面坐下, “那你喜欢我吗?”
沈青越:“嗯……喜欢, 很喜欢, 挺喜欢的。”
说完他看着放松下来, 确实开心了,但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的姜竹忍不住笑出来。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放声大笑, “还有吗?还有别的事儿吗?”
姜竹:“我可以告诉别人吗?”
“你想告诉谁呀?”
“不知道。”
“那就先别告诉了。”
“……哦,好。”
“没了?”
“嗯。”
沈青越又是好一阵地笑,心里呐喊,这什么呀?
柏拉图吗?
还是过家家?
喜欢了就没一点儿冲动吗?
拥抱呢?
接吻呢?
起码牵下手吧?
姜竹眼神一片澄澈。
表白语气还不如平时问今晚吃什么。
他把平板拿下来,重新试了试笔,还能用,没摔坏。
瞧他们这表白,平静得连根儿电容笔都没摔坏!!
沈青越深呼吸。
都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了。
“看看这两张,你喜欢哪个?”沈青越滑动两张效果图给姜竹看。
姜竹指指湖。
沈青越:“哦,那就这张了。”
他把画面停到拼接图上。
姜竹:“?”
沈青越:“你今天想干什么来着?”
姜竹想了想,想起来了,“打猎。”
沈青越:“那去吧。”
“……哦。”
姜竹拿上弓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在后山挖了猎洞,得去看看有没有掉进去猎物。
一直等到晚上,他们过得非常正常。
姜竹今天收获不错,除了常见的兔子,还抓到只麂子。
天气还不够冷,鲜肉不好保存,姜竹已经做了些熏肉,打算明天去把麂子卖了。
沈青越等到睡觉,说喜欢他的小朋友没有任何超出平时的特别表示。
更没有要来他房间一起睡的非分之想。
沈青越在床上坐了半宿,悟了。
思无邪。
柏拉图。
姜竹也喜欢酱酱。
他和酱酱没什么区别。
沈青越抽了根烟,一夏天过去,烟都潮了,抽完他都想要么下山算了。
他身体确实好多了,兴许这熏香也真管用,他抽了半包烟,吹了半夜风,都没犯病。
一夜好眠,心情很好的姜竹到吃早饭才发现沈青越好像特别不爽。
“你怎么了?”
“没事,没睡好,没胃口。”还有点儿怀疑人生想打人。
沈青越端起粥喝,其实姜竹的厨艺已经进步不少了,这粥熬得就很好,小菜也挺爽口的,但是不妨碍他想找碴,喝了没两口就撂下了。
“不好吃吗?”
“嗯,有空你练练厨艺吧。”
“哦。”姜竹有些茫然,“我一会儿买点儿点心回来。”
“……”沈青越又端起碗,“不用了,也没难吃到咽不下去。”
但是咽下去确实很堵得慌。
气堵得慌。
比他上大学时候被同学表白想睡他更生气。
他能一酒瓶子把那同学直接抡进医院,但是不能因为姜竹什么都没想就要揍姜竹。
现在他有点儿理解那个要和他谈一个月恋爱的学姐了。
他说他有病,不谈恋爱,更不结婚。
她说没关系,试谈一个月就可以,帮帮忙,让她前男友看到她找了个又帅又有钱的富二代男朋友,放弃纠缠她就可以。
她还写了个男朋友教程。
沈青越也遵守了,买早饭,送礼物,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等她下课,开跑车带她逛街看电影。
然后他们一个星期都没谈完,学姐就把他甩了。
分手时学姐很委婉地问他,你其实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他好歹还和学姐牵过手呢。
虽然分手时候学姐说他们牵手,他平静得就像拎了个塑料袋一样没有感觉。
沈青越还没琢磨明白拎塑料袋一样的牵手和姜竹的表白是不是一样,吕香梅到山上来送衣服了。
“这云絮确实是暖和。”她给沈青越缝衣服时候就觉得暖和,手伸进袖口里一会会儿就热了,可惜就是太贵,今年他们只打算买一点儿给家里老太太做件袄子。
过年老太太就回来了,整年在二叔家住,他们也没在跟前尽什么孝,回来了好歹表示表示。
今年给老太太做。
明年再攒攒钱,给她爹娘、公公做一身。
等家蕙出嫁时候,也给她做套这样的被子。
聊起家蕙、家俊,吕香梅顺嘴就问起来姜竹了:“竹子是不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嗯?”
吕香梅叹气,还有点儿想笑,“村里黄大娘和柳婶子到家里问我来着,说昨个儿姜竹跑黄大娘家里问俩人怎么算般配。”
“咳咳咳……”
“哎哟你说他,沈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咳咳咳,岔气了,咳……”
吕香梅赶紧给他端了碗水,“我昨个也吓了一跳,想上山问问他吧,这没头没脑的,我琢磨一晚上也没想出来他这是看上谁了。”
“……”
“你们常在一块儿,他跟你提过吗?”
沈青越坚定摇头,“没有。”
“是不是出去赶集时候遇到哪家姑娘了……”吕香梅瞎琢磨。
姑娘暂时肯定是没有,但姜竹到底喜欢他还是喜欢姑娘沈青越自己还没搞清楚。
吕香梅:“昨个黄大娘跟我说了个姑娘,刘家村做蒸饼那家的三女儿,比竹子小一岁,人家见过竹子,家里挺中意他,黄大娘上他们村说媒,那姑娘她娘还打听过竹子呢。”
沈青越怔了怔,蒸饼家姑娘?
姜竹最近是去买过几次蒸饼,没想到去买点儿东西还能交上桃花运呢。
听起来吕香梅是对那家姑娘挺满意的。
“那姑娘我也见过,小时候模样就好,白净漂亮,长大了水灵灵的好看,人腼腆,但也不畏生,平常帮她爹娘做做蒸饼,偶尔家里忙不过来给结结账,兴许就是竹子去买蒸饼时候人家见过他。”
沈青越:“应该是。他们家蒸饼挺好吃的。”
“黄大娘说那姑娘一手的好厨艺,针线也好,上他们家说媒的人多了,不过小姑娘年纪小,一直说再等等,今年才愿意说,听说她没什么别的要求,就想找个模样俊俏的。”
沈青越笑了,“光看外貌可不行。”
“可不是么。”要不是今年姜竹山上确实有变化,认识他的人也多了,夸他的人也多了,他就是长得再俊俏,人家爹娘也看不上。
这样的好姑娘吕香梅是不想错过的。
喜不喜欢的,总要见见才知道能不能看对眼。
他们家条件差些,她都没想过让家俊和这姑娘说,赶紧先来给姜竹牵线了。
到她走,沈青越也没好意思跟她说别忙了,姜竹有喜欢的人了,他说他喜欢我。
沈青越服了。
真有想法啊小姜师傅。
找媒婆问怎么算般配。
怎么不上天问问月老呢?
姜竹回来时,沈青越正在扔硬币。
那枚铜钱都快被他摸发亮了。
沈青越最后一次扔起来,挪开手,反。
“刚才你大嫂来过了。”
“嗯,我在山下遇到大嫂了。”
沈青越顿了顿,“没问你什么?”
“大嫂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我说没有。”
“……”
沈青越捂脸。
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姜竹迷茫:“可以说吗?”
沈青越:“算了,别说,别说。”
“哦。”姜竹往外掏东西,“我给你买了红糖烧饼,还热呢。”
沈青越:“……”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饼。
“你吃吧,我不饿。”
姜竹怔了怔,沈青越一直挺爱吃这家有桂花的红糖烧饼的,他凑过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早饭就没吃几口,大半天了,还是没胃口?
“你……唉……”沈青越叹气,“过来点儿,再近点儿。”
姜竹凑近点儿,又近点儿,被沈青越捏了捏脸。
姜竹:“?”
沈青越笑:“手感还行。”
沈青越又扯了扯他两颊上的肉,“大嫂还和你说别的了吗?”
“说大伯想给奶奶做身新袄子,问我上回的云絮还能买到吗。”
“嗯,别的呢?”
“说过两天让我下山去学蒸饼子。”
“蒸饼子?”
“嗯,大嫂说请了刘家村卖蒸饼那家人来教家蕙做蒸饼,叫我一起去学学,省得自己在山上蒸出来都是硬饼子。”
“……”
沈青越松了松手,心想,亏她们能想得出来啊!
“那你……答应了吗?”
“嗯。”
下雪了就不好下山去买东西了,他们能存一点儿东西,但是主要还得靠自己做。
姜竹对自己做饼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沈青越嫌弃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青越被堵得胃疼,看了眼桌上的硬币,深吸口气:“那你好好学。”
“嗯。”姜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我去山下接孙大夫来一趟吧?”
“不用,我就是没睡……行,你让他给我开点儿清心静气,去心火的药吧,越苦越好,最好吃完就能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
第96章 成亲吧(三更)
沈青越没想到他竟然真病了。
孙毅成来给他号脉, 看病看得直乐:“你天天喝润肺的茶,还这么大心火?”
沈青越:“秋燥。”
孙毅成:“秋天都快过去了。”
沈青越:“……你给我开点儿黄连算了。”
孙毅成笑, 挪开手给他开药,“放宽心,焦躁过度只能加重病情,你要是想多活几年,就什么都别往心里压,又没用。”
见沈青越不想和他说话, 孙毅成道:“要不然我给你开点儿迷药?”
“什么?!”
“给你开点儿迷药,你把他迷晕办了得了。”
“……”
“我瞧他挺在乎你,八成也不会生气,还能下下火。”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 都坐起来了,“有那么明显吗?”
孙毅成嗤笑一声, “瞧不起大夫吗?我什么没见过?要不要我给你开点儿别的药膏。”
沈青越:“……靠。”
他没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又叹起气。
孙毅成:“放心吧, 山下成不了, 那小子人在山下心在山上呢, 要不是他大嫂拉住了, 他都跟我跑上来了, 你病这时间是真巧, 你直接告诉他山下是相看呢, 让他别去不就完了吗?”
沈青越神色一片晦暗, “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舒服了两三天了, 今天才发烧而已。
孙毅成:“嗯,你不是故意的,你的病的特别是时候。”
沈青越笑骂:“我平常是不做人了点儿,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不做人的。”
孙毅成:“我倒是觉得你平常可以做人点儿,这种时候不做人比较好。”
沈青越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太小了。他都没接触过几个人……”
孙毅成:“小?我们大虞成丁就能成亲了,我像他这么大时候都成亲一年了,他本来就该成亲了,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要找他相看?不然你骗骗试试?你这模样,说不定都不用骗。”
骗是好骗。
“如果有一天他后悔了……”沈青越盯着床顶,揪了下床单,轻声道:“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拿着他的钱,他上哪儿后悔去?”孙毅成分享他的经验之谈,“要不是我夫人心软给我钱,我都跑不出来。”
沈青越:“……”
孙毅成:“我原本打算去衢国呢,她不让,没给我那么多银子。”
沈青越:“……”
他在情伤,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听大夫撒狗粮?
孙毅成给他煎完药,还塞了迷药和药膏给他,“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的药要是不管用……听说你们这儿寺庙挺灵的。”
“……”
沈青越默默喝药,将孙毅成硬塞的多余的药扔到放杂物的箱子里。
拿病人寻开心的神经病!
没多久,姜竹拎着一篮子蒸饼跑上山了。
深秋的天跑出了一头的汗,喘了好一会儿都说不上话来。
沈青越心想,酱酱就不该借给那个卖假药的骑,“我没事,你先坐那儿,喝点水,慢慢说。”
“嗯。”姜竹坐下,抬袖子擦擦汗,满眼装的都是他。
沈青越连忙转开了头。
姜竹:“还是很难受吗?”
沈青越:“吃完药睡一会儿就好了。”
姜竹:“孙大夫说让我给你做点儿清淡的东西吃,你想吃什么?”
沈青越:“煮点儿白粥吧。”
姜竹:“好。”
沈青越吃了一小块儿蒸饼,不得不说,确实好吃。
他嘴巴里都是苦的,还能嚼出一点儿甜味。
“这是谁蒸的?”
“刘家村来的那个姑娘。”
“漂亮吗?”
“嗯?”
“那个姑娘。”
姜竹想了想,“漂亮吧?”
“你没看见?”
“我看人家干什么?”
“那你干什么了?”
姜竹:“劈柴啊,烧火,她教家蕙怎么和面、揉面时候我就在窗边看了。”
“……学会了吗?”
“差不多。”不太懂的,他都问了,也认真记了要领,就是那个“放一点儿”“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不好掌握,“等一会儿”到底是多久他可能得自己再练练,“那个姑娘人挺好的,刚开始我不太好意思问,后来问什么她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怎么和面能做得更软了,她说烙饼也是差不多的。”
沈青越:“……没聊别的吗?”
“没呀。”学会怎么蒸饼他就赶紧回来了。
“你都没看看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吗?”
“我看人家姑娘……”姜竹握着筷子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沈青越,“我为什么要看她。”
“……”
“她不是来教家蕙的吗?”
沈青越没说话。
“你知道?”
沈青越:“嗯,知道,大嫂告诉我了。”
“那你还让我去?”
“我觉得没什么坏处。”
姜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每眨一下眼,沈青越都能感到他呼吸在变重。
姜竹放下筷子。
“姜竹……”
“我喜欢你呀。”
“我们谈谈。”
“我喜欢的是你。”
“我知道,宝贝儿,我也喜欢你,我很喜欢你,但是喜欢分很多种,你可能只是一个人太久了,我们分开一段儿时间,我去村里住一阵儿,或者去旁边盖个小屋子,我不下山,我们做邻居,你也去接触接触别人好吗,你是不是都没和家蕙之外的女孩说过话……”
姜竹咬唇没说话,用力眨了眨眼,把要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
沈青越砰一下手砸在桌上站起来,把姜竹吓了一激灵,蓄在眼眶的泪水一抖而下,重新清晰的视线里,是沈青越带着笑的表情,但眼睛里带着他没见过的歇斯底里,他病得有点儿沙哑的嗓音吼:“喜欢我是吗?!”
沈青越一把拉住姜竹的手扣到自己手腕上,“有感觉吗?”
姜竹懵懵地问:“什么感觉?”
“想亲我、抱我、上我!”
姜竹眨了眨眼睛,脸唰地红了。
“听不懂是吗?就是——”
“听得懂!”姜竹也站起来了,急道:“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成亲啊!”
“两个男的怎么成亲!”
“为什么不能成亲?!”
“好,那你说怎么成亲?你见过两个男人成亲吗?!”
姜竹愣住了。
沈青越甩开他的手,“没有感觉,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理智点儿。”
姜竹又一下抓住他手腕,“能成亲。”
“什么?”
“我们成亲。”
沈青越被姜竹拽得一踉跄,“干吗?姜竹?”
姜竹拉着他往山上走,沈青越急了,“姜竹你疯了?”
但他完全挣脱不开非要拉他的姜竹。
沈青越甩开,姜竹拉住,沈青越再甩开一步没跑出去,姜竹一个猛扑从后面紧紧抱住。
沈青越:“你大爷!”
“我大伯在山下呢!”姜竹从后面半拖半拉,把他往墓前拉。
沈青越要疯了,“好,好,我投降,我投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回去行吗?姜竹!”
姜竹把他拖到坟前松开,挨着他跪下,“一拜天地。”
沈青越开始笑,他要笑疯了,“天呀。”
姜竹碰碰他,示意他一起。
沈青越抬手摸摸姜竹额头,“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姜竹拉住他手,“我们也能成亲。”
沈青越没动,姜竹抓着他手没松开。
“认真的?”
“嗯。”
“好,姜竹,我告诉你,我有病,病得不轻……”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接受不了任何形式的遗弃,任何形式都不行,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不管我病了,我快死了,还是我发疯了,你都不能把我扔给别人!”
“嗯。”
“但是我随时可能会死,我可能随时会扔下你的。”
“我知道。”
“还喜欢我吗?”
“嗯。”
“我脑子也有病哦,会发疯,你什么事我都想知道,想干预,想控制你,一有不顺心就会威胁你……”
“你没有那样。”
“会的。”
“你只是生病了。”
“……”
姜竹:“生病了,不舒服,不舒服才会发脾气,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沈青越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不觉,眼泪啪嗒掉了下来,“啊……你可真……”
沈青越叹气,扭开头努力压着翻涌的情绪,叹息道:“就是这样我才不想告诉你……”
姜竹抬手擦擦他眼泪,揉了揉他后脑勺,把沈青越按到他怀里。
沈青越趴在姜竹怀里一直没出声,但姜竹能看到他身体轻微的颤动。
姜竹用另一只手拍着他后背,听到沈青越很轻很轻的叹息。
沈青越被他拍笑了,他抓着姜竹的衣领坐直:“你当我是两三岁的宝宝吗?”
姜竹:“二十三岁的。”
“哈……”沈青越轻笑一声,用袖口擦姜竹被他弄湿的衣服:“从我离开我外公外婆家就没人抱过我了,有点儿激动,不好意思,啊,好丢脸。”
姜竹又抱了抱他,“没关系,我抱你。”
沈青越紧紧抱住了姜竹的后背。
姜竹拍着他,“我抱你,我背你,我给你养小鸡,还能养小鸭,你喜欢什么我们都可以养,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我也可以学厨艺,但是你不能再骗我去相看了。”
沈青越听到这儿破涕为笑,又开始头疼,山下可怎么收场?
得登门道歉吧?
姜竹抬手擦擦他眼泪,“沈青越。”
沈青越:“嗯。”
姜竹定定地望着他:“我们成亲吧,我想亲你。”
“哎哟我天。”沈青越又想哭了。
他抱着姜竹没松手。
姜竹又问了一遍:“我们成亲吧?”
沈青越蹭了蹭姜竹的头。
姜竹:“我们成亲吧,我想亲你。”
沈青越松开姜竹,拽了拽衣服,从坐姿改成跪姿。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姜竹,“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上了我的船,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咱们俩就同归于尽。”
“嗯。”姜竹归端正了,依旧是以澄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带着笑意。
沈青越也忍不住笑起来,轻声道:“一拜天地。”
姜竹朝他笑笑,和他一起对着如洗的秋日晴空与绵延的山峦缓缓跪拜。
姜竹:“二拜高堂。”
他们俩转过来,面向姜竹父母的墓碑郑重下拜。
然后,转向面对面。
谁也没出声,互相望着一起拜。
天地为证,山河为证,姜竹父母在天之灵为证。
拜下去瞬间,沈青越好像听到了好多好多奇妙的声音。
落叶,流水,风,鸟,野兽……
他们仓促的婚礼好像也宴请到许多来宾。
沈青越深深地拜下去。
从今以后,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抬起头,姜竹脑门还沾了片落叶。
沈青越好笑,拜得到底有多实在啊。
姜竹看见他笑,也跟着笑,舒口气道:“好了,以后你都要一直陪着我了。”
“……”沈青越把树叶给他摘下来,“别期待太高,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不会的。”姜竹很笃定,“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想活着的。”
沈青越吃惊:“……什么?”
姜竹想了想补充全面:“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但是其实还是不想死,想好好活着。”
“……”
“你不想死,对么?”
沈青越笑:“……嗯,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不想死。
他从来都不想死。
每次闹自杀都不是真的想死。
到最后,都是选择了很有希望会活下来的徒步。
还辛辛苦苦买了装备。
他不想死。
还想要很多很多爱和关怀。
他想要亲情,友情,爱情。
沈青越没忍住,伸手抱住了姜竹,“宝贝儿,我好爱你,谢谢。”
姜竹感到沈青越的眼泪再次落到他衣服上,浸湿了他小小一片衣裳,冷下来的眼泪,又被他体温重新暖热。
姜竹回抱住沈青越,更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也爱你。”
他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哎,走吧,回家。”沈青越擦擦眼泪站起来,仰头想往回憋一憋,没憋住。
自从开始和阿姨住,他就没这么哭过。
太丢人了。
姜竹:“我可以亲你了。”
沈青越震惊:“什么?!现在?!”
“嗯。”
“别别别——”
他连忙推。
现在满脸又是土又是泪的,还在他父母坟前啊!
沈青越又想跑了。
姜竹很坚定地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叽一下,亲他脸上。
“……”
沈青越摸摸脸,懵逼地望着满足的姜竹,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儿来。
“啊……”他努力控制的语气,依旧满满都是一言难尽,“谁教你这么亲的?”
姜竹:“我看见四嫂就是这么亲我四哥的。”
沈青越:“…………”
姜竹:“不是吗?”
沈青越深呼吸,拽上姜竹,“走,回家,我教你怎么亲。”
姜竹:“?”
第97章 亲吻
沈青越甩上门, 把姜竹按墙上,在姜竹发懵时快速靠近, 迟疑了下,还是朝他嘴唇上亲了亲,“恶心吗?”
姜竹摇头,还有点儿懵。
沈青越捏了捏他下巴,第二次亲过来。
感觉到嘴唇被吮吸,沈青越舌尖顶进来时, 姜竹瞪大了眼睛,不受控地眨了又眨,原来是这么亲的吗?!
沈青越松开他,“恶心吗?”
姜竹再次摇了摇头, 就是心跳有点儿快,口干舌燥的,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有点儿苦。”
沈青越噗地笑出来。
那个死卖假药的, 真在他药里放了黄连!
“去洗个脸。”
“哦……哦!”
姜竹回过神儿来, 跑出去打水, 沈青越翻出块儿糖含嘴里了。
等姜竹雀跃地跑回来, 沈青越也去洗了洗脸。
姜竹有点儿期待地问:“还亲吗?”
沈青越笑起来:“不嫌苦?”
姜竹摇头, 他都看见沈青越去拿糖了。
而且……
感觉很奇特。
亲完头皮到脊椎都酥酥麻麻的。
姜竹无意识抿了抿唇, 回忆沈青越刚刚贴过来的触感。
很软。
早知道就不说苦了。
沈青越深吸一口气, 走过来捧着姜竹的下巴捏了捏他脸:“门锁了吗?”
姜竹点头, “嗯。”
在姜竹期待中沈青越松开他。
姜竹:“?”
他眼巴巴看着沈青越一路走到床边朝他招招手。
姜竹快步走来坐他旁边, 没等沈青越靠近,姜竹往前欺了欺身,接触, 吮吸,甜味儿传过来,心跳得比刚刚还快。
没化完的糖在唇舌间滚动,姜竹下意识抓住沈青越肩膀,靠近,靠近,再靠近,细碎的声音都变清晰响亮起来,他看到沈青越还有点儿红的眼睛慢慢闭上,睁开,闭上,再睁开,呼吸的声音逐渐分不清彼此来。
好一会儿,沈青越松开他喘气问:“甜了吗?”
“嗯。”
“还来吗?”
“嗯。”
沈青越把他按床上,压在他身上揉着他的耳朵和后颈轻一下重一下地亲,没几下就感觉到了姜竹身体变化。
“你……几月生日?”
“七月。”
“七月?!”
“嗯。”
“那不是过去了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也可能是六月或者五月,我爹是七月初捡到我,就按七月算了。”
沈青越怔了怔,摸了摸姜竹的脸,“下次告诉我。”
“嗯。”姜竹撑了撑身体,想去亲沈青越,鼻尖碰到了他的鼻尖。
沈青越笑笑,重新把他按下去,带着甜味儿的亲吻再次落下来。
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嘴巴,被亲过的地方变得很轻很轻,姜竹觉得他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
四周也变得很静很静。
新做的棉被又软又暖,云朵一样。
姜竹忍不住盯着沈青越看了又看,不停看他的眼睛。
甜味儿再次融化到嘴里来,姜竹忍不住攀上沈青越的肩,想要再近一点儿,再紧密一点儿。
他忽然感觉,沈青越解开了他的衣裳。
姜竹愣住了。
他一动不敢动,慌乱地呼吸着。
最后一点儿糖在嘴里化光,沈青越画画的手要把他点着了似的,一瞬间姜竹抓着沈青越肩膀有些呼吸不过来。
回过神儿来,他浑身都红透了。
汗水染潮了头发,姜竹有些迷离地盯着他上方的沈青越,看见沈青越朝他笑了笑,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坐起来。
姜竹也连忙跟着坐起来,脑子仍然在嗡鸣。
他舔了舔有点儿肿的唇,茫然地扫过沈青越的脸,再扫向他伸出床外的手,这才嗡一下收拢了思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姜竹耳朵都红透了。
“去打盆水过来。”
“哦!”
姜竹被踩到尾巴似的连忙跳起来,起步跑还踩了裤脚差点儿摔了。
拽好衣服走,听见身后沈青越在笑。
姜竹红着脸赶紧跑到洗漱间端了水盆儿过来。
大白天的。
原来是这么亲的?
他又跑到厨房往盆里兑了点儿温水,没忍住拿碗舀了一碗温水喝掉。
回来时,沈青越还坐在刚刚的位置上,手臂搭在膝盖上,手里像攥着什么似的。
刚降下去点儿的体温又升上了。
“……水。”
“嗯。”
沈青越把手放进水里。
姜竹盯着他的手看,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
他有些不自在,悄悄挪开视线,又落到沈青越也有些凌乱的衣服和……上。
姜竹:“你那个,用……用……”
“嗯。”
“嗯?”
沈青越:“用。”
“……哦,那……”
“想看我自己来,还是你想帮我?”
姜竹脸红得要滴血了。
沈青越擦擦手,按着床榻往里挪了挪,倚在靠枕上,开始自氵卖。
他动的幅度很小,姜竹却觉得他好像能看到他每一块儿衣服滑动的痕迹似的。
“帮我把帷幔放好。”
“嗯。”
“喂……”沈青越笑,因为生病声音有点儿喑哑,也比平时满嘴胡扯时候更慵懒一些,“出去呀?”
姜竹摇摇头,脱了鞋坐过来,把帷幔全都压好,省得有冷风钻进来。
沈青越呼吸起伏变大了些。
姜竹盯着他看了又看,看到沈青越脖子起了粉色。
他好像从来没仔细看过沈青越长什么模样。
村里人都说他好看,但他从没有这么仔细看过。
他明明闭着眼都能想出沈青越是什么模样,现在好像连他眼睛、鼻子、嘴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似的。
沈青越仰头喘气,姜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遇见时。
那时候,在竹林里,他好像也是这么仰着头,有道光漏过竹叶,滑到他脸上。
一闪一闪的。
姜竹亲到了当时那道光滑过的地方。
沈青越撑着身体的手抬起来,向后摸了摸他的脖颈,推开靠枕,靠到姜竹身上。
姜竹揽住他,腿伸到他腿边,低头吻他额头脸颊。
沈青越朝他笑,牵着他手往下探。
沈青越叹气,“你这满手茧……”
姜竹连忙松开,又被沈青越拉回来,“没事儿。”
“嗯。”
“喜欢吗?”
“嗯。”
“我也喜欢。”
沈青越松开手,忽急忽缓地喘息。
很快,沈青越重新开始帮他。
姜竹想,沈青越说他没感觉其实冤枉他了。
他不知道原来喜欢可以这样。
那好像……
也没冤枉他。
吵起来那会儿,他确实有点儿傻。
……
整个下午,姜竹脑海里都是沈青越。
他以前都不知道沈青越原来那么好看,那么漂亮。
姜竹低头看看手,握了握,又松开,又握了握,再松开,触感好像还在。
厨房好像有点儿热。
姜竹站起来,把窗户打开,站在窗边深呼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才重新冷静下来。
晚上依旧是白粥。
闹腾了一中午办下午,沈青越发烧又有点儿反复。
姜竹不大放心,“我下去找孙大夫吧?”
“别去!”睡了一下午,沈青越嗓子更哑了,“那卖假药的肯定要笑我。”
姜竹又探了探他的头。
天黑下来前,他到底不放心,往山下跑了一趟。
正好酱酱在山下,能把孙大夫驮上来。
孙毅成一掀开帷幔就啧了一声,“这么快就用上我的药了?”
沈青越:“咳咳咳!”
孙毅成:“病着呢,悠着点儿啊。”
沈青越:“滚!”
姜竹后知后觉脸红起来。
孙毅成给他换了点儿退烧的药,不知道是不是存心报复,这药更苦了,苦得沈青越无欲无求的。
兴许还有点儿助眠的成分,沈青越吃完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晚上姜竹过来看了好几次,沈青越也没醒。
后半夜时候退烧了,姜竹看他嘴唇很干,从沈青越的保温杯倒了温水,用勺子喂他喝了几口。
姜竹给他擦擦汗,掖掖被角,刚准备走,想想他们已经成亲了,又凑过来悄悄亲了沈青越一下才偷偷摸摸跑了。
怎么睡觉才能不踹人不踢被子呢?
姜竹很发愁。
睡着睡着梦里又是沈青越仰头靠在靠枕上的表情。
呼吸都贴着他似的。
早上被鸟鸣声吵醒时,姜竹还有点儿分不清梦和现实,直到发现被褥里一片濡湿。
凉凉的。
姜竹连忙爬起来洗衣服。
山上早饭做晚了。
沈青越一觉睡到自然醒,太阳光都快照穿帷幔了。
那卖假药的确实有些本事,睡完不发烧了,头不疼了,嗓子也舒服多了,这么难受竟然都没引起哮喘发作,沈青越对他们一两一粒的救急药丸又多了点儿信心。
穿好衣服起来,沈青越有点儿奇怪,都这么晚了姜竹怎么还没喊他吃饭。
后院有点儿动静,沈青越推开窗户,看见姜竹正在往晾衣绳上挂衣服。
沈青越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小姜师傅不是一大早去打兔子沾了一身兔毛,而是晚上做春梦了。
他洗的上下身都是里件儿!
沈青越趴在窗边朝他吹了个口哨。
姜竹一抬头,分外不好意思。
沈青越:“作假功夫就做到家呀,你光洗里衣不洗外衣算怎么回事?”
“……”
沈青越朝他招手,“过来。”
姜竹擦擦手,慢吞吞挪到窗边,沈青越一手撑着窗框,等他靠近,另一只手突然伸过去一把把他脑袋拽进来,在姜竹懵逼中,揽着他后脑勺凑过去交换一个快而亲昵的吻,“去做饭吧。”
沈青越松开他。
姜竹舔舔唇,像被风吹着的羽毛似的,飘忽忽的心这才慢慢落地踏实下来。
原来昨天不是做梦。
姜竹缓缓挑高了嘴角。
原来昨天不是做梦!
“想吃什么?!”
“嗯……豆角,芹菜,萝卜,不要炒萝卜,要腌的,配小米粥。”
“嗯!”
姜竹欢快地往厨房蹦。
“看路!”
“嗯!”
沈青越摇摇头,“像个傻子。”
他摸摸嘴唇,俩傻子。
第98章 那就好(二更)
吃过饭, 他们俩得想想怎么解决山下的事。
沈青越幸灾乐祸:“大嫂说不定还等着你回消息呢。”
姜竹瞪他,说起这个就一肚子火, “我都说了喜欢你了,你还不告诉我!”
沈青越:“谁叫你跑去问媒婆什么般不般配的?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姜竹:“……”
那不是……
姜竹:“他们都说黄大娘是村里最会看人的媒婆,她做的媒成婚了都过得好……”
沈青越:“哎呀,劳烦姜先生费心了, 那咱们俩般配吗?用找黄大娘再给看看吗?”
姜竹:“般配,不用了。”
“怎么般配了?”沈青越隔着桌子踢踢他,“都没人问问我就般配了?谁说的?黄大娘说的还是你说的?来,给我说说你怎么觉得般配的?”
姜竹脸渐渐变红, 把最后那点儿菜快速塞嘴里嚼嚼嚼咽了,站起来绕过桌子朝沈青越脸上啪叽一口, 收拾了碗筷往厨房跑。
沈青越摸摸脸, 笑骂:“亲我一脸油!”
沈青越又去洗了洗脸。
他带的洗面奶早用完了, 这会儿用的是姜竹买的香澡豆, 半两银子一小盒, 还挺好用的。
有钱人家洗澡也用这个, 他们俩经济条件还没奢侈成这样, 洗头洗澡都靠姜竹捣鼓皂荚、草木灰水和淘米水。
待遇跟洗衣服差不多, 相当环保。
收拾完, 他们俩决定下山去找人家姑娘道个歉。
沈青越让姜竹自己去, 姜竹非要拉上他不可。
酱酱又被孙毅成骑走了, 他们俩还得走下山。
天气转凉,如今赵先生带着扫盲班转移到江大爷家里上课了,竹林里又安静下来, 只有捡菌子找药材的人才会往山上来。
不过路边这些东西少,都得往深处走,他们沿着路往下走,很久一段儿都碰不到一个人。
姜竹:“前面有坑。”
“嗯。”
六岁的家安都不用人扶,自己能蹦过去那种坑。
小姜师傅体贴得扶着他过,然后抓着他的手就不松手了。
沈青越忍笑。
一转头,姜竹耳尖被太阳照的红红的。
他捏了捏姜竹的指尖,摸了摸他手上的茧,姜竹耳尖更红了。
姜竹转头看看他,又转回去看路,沈青越都担心一不小心姜竹多了个顺拐的毛病。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学姐那么怨念地吐槽他牵手像拎了个塑料袋了。
牵手,和牵喜欢的人的手,感觉确实是不一样。
沈青越笑。
多亏学姐,不然他确实不知道他可能喜欢男人。
更不可能很快确定他竟然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小孩。
要是他也懵,姜竹也懵,他们俩走上结拜的路线就完了。
等他回过味儿来肯定要发疯。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我运气挺好的。”
“?”
“晚上搬过来和我一起睡吧……哎哎哎,看树!”
沈青越拉都没拉住,姜竹一脑袋扎树杈子上了。
沈青越擦擦他脸上被树叶划到的一道红,无语道:“这树杈子长这儿几年了?别人晚上不点灯都不见得能撞上去。我看看破了吗?”
姜竹蹭蹭,没血,“没事。”
沈青越:“想什么呢?”
姜竹没好意思说。
沈青越:“忍一忍,年轻人,不是躺一张床每天都要那样的。”
姜竹脸唰地红了:“我没想!我想的是我睡姿不好可能会踢你!”
沈青越:“嘘嘘嘘!小点声。”
姜竹连忙往山下开荒的方向看了一眼。
山路边那片缓坡已经犁好开始沤肥了,现在大家都已经继续往西开荒,干活儿的地方离他们有十多亩地呢。
姜竹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怕踢你被子你晚上着凉。”
要不然他昨晚就过去睡了。
沈青越:“没事,我可以睡睡袋。”
姜竹:“……”啊!
沈青越:“你睡我旁边随便踢,来不来?”
姜竹点点头,他想了想,“要不然我睡那个袋?”
钻进去捆住,顶多来回滚滚,肯定就不会踢人抢被子了。
“晚上再说。”
“好。”
他们俩一直走到快进村,姜竹才松开他,四处望望没人,还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继续走。
沈青越笑得乐不可支。
他们这儿还挺保守的。
成了亲的夫妻牵着手走路都会被盯着看,脸皮薄的根本就不敢。
亲就更不可能了。
可能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也没大白天亲过。
姜竹看见他四嫂亲他四哥,说不定都是小两口因为什么斗嘴了,梁玉兰当四周没人,哄丈夫玩儿呢,还不小心给姜竹看见了。
在这方面,多少有些缺少社会常识的姜竹反而属于相当大胆的。
自己在山上独居了四年,从小又被排挤,姜竹反而比普通人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沈青越没担心过他接受不了自己喜欢同性,姜竹从遇见他起,表现就不太正常,他担心的是姜竹什么都能接受,然后才后知后觉,觉得喜欢女孩儿更好。
现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纯粹杞人忧天。
姜竹看他眼神,喜欢都要溢出来了。
想把他按哪儿亲一顿似的。
沈青越提醒他:“收着点儿啊,你克制克制。”
但他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克制。
他也很喜欢姜竹。
从来没有人这样满心满意满眼装的都是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根本就克制不住。
沈青越搭上姜竹肩膀,像好朋友勾肩搭背一样半搭在他身上,看见人就装在玩儿,没人就挠挠姜竹下巴。
身高依旧差一点儿优势,但是力气比他更大的姜竹半拖半背的被他压着往前走,被挠到脖子,就忍不住痒意笑个不停。
他们俩一路哈哈哈笑到大伯家。
正在家上愁的吕香梅听见姜竹抽疯似的笑声都怀疑幻听了。
她连忙出来,见姜竹和沈青越还连体婴儿似的边走边玩,笑得开心得不行。
“……”
她无语了。
怎么就心这么大呢?
“竹子呀,快来快来。”吕香梅满心的忧愁都是怎么安慰他,看姜竹那么开心,更忧愁了,“那个,咳,你……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姜竹:“我不喜欢姑娘。”
吕香梅:“啊?”
沈青越踢他一脚:“他想说他不喜欢昨天见那个姑娘,我问他了,他还没打算说亲呢。”
吕香梅:“啊……”
姜竹转头看他,被沈青越瞪回去。
吕香梅嘟囔了句“不喜欢啊”,然后迅速生龙活虎起来,“嗐,不喜欢啊,不喜欢就好,人家姑娘也不喜欢他。”
“嗯?”沈青越懵,“不是看中他才来相看的吗?”
“是呀!要不是说呢!”吕香梅简直是一肚子的郁闷正没处说呢,既然都不喜欢,那她就能客观着说了,她逮着沈青越和姜竹一通抱怨:“人家原本喜欢!昨天不喜欢了,嫌他凶!”
“???”沈青越一头雾水,姜竹凶?
吕香梅:“你说说你昨天怎么回事,人家姑娘说教你做饼,你就真光问饼啊?还那么追着问!有你这样的吗?”
在屋里缝衣服的姜家蕙也没忍住,特意跑出来给沈青越情景再现。
“我和刘姑娘站在窗户那,小叔站在窗户外边,盯着人家的盆儿和面一直问多少水,多少面,揉几下,怎么算好了,怎么看,天啊,都快把人问哭了,你问揉几下有什么用,我们和你力气又不一样大!”
姜竹窘:“我要问清楚呀。”
家蕙:“你昨天好凶啊!我都要被你问哭了。”
沈青越拼命忍笑,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吕香梅也跟着笑了。
她都没见过这么相看的!
“也怨我没说清楚,哎呀,你个傻心眼,让你学做饼,你就光看面,一眼人家姑娘都没看。”但凡看见人家眼泪都含眼眶里了,也不能还问个不停啊。
姜竹又窘又无辜:“我又不知道……”
说完,他飞快看了沈青越一眼:“我知道,我也不能盯着人家姑娘看呀,不是,我知道我就不来了,你们一起坑我。”
沈青越笑起来。
一家人又是好一阵乐。
吕香梅:“你走了人家娘跟我好一通抱怨,说从前你上人家店里买饼说话挺好的,以为你就是话少长得凶了点儿,没想到相处起来这么凶呢,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和黄大娘给你找补半天,哈哈哈,哎呦,哈哈哈。”
沈青越:“也怨我昨天生病了,他急着问孙大夫我病的情况。”
吕香梅:“瞧我这记性,你好点儿了吗?”
沈青越:“没事了,天干物燥,有点儿上火,昨天有点儿发烧,吃了药没什么事了。你们也多炖点儿梨汤喝。”
吕香梅:“往下天冷了你们可要注意。”
听上去沈青越声音还有点儿哑呢。
又聊了一会儿,八卦了家俊的相亲情况,他们俩打算再去刘家村买点儿蒸饼道个歉。
刘家村有点儿远,中途他们还休息了一会儿。
四周田里庄稼都已经收完了,种的早的,已经开始播种冬小麦了。
田里还绿油油长着的,就剩白菜、萝卜这些耐寒的蔬菜了。
他们路过,瞧见有人正推着车在出白菜萝卜,应该是打算赶集卖,或者弄回家做腌菜,晒萝卜干、萝卜丝。
到了刘家村,沈青越:“要不然我替你去?”
姜竹:“我去吧。”
万一要挨骂呢?
姜竹进店里,还真是刘家三姑娘在看摊子。
刘小丫眼睛都瞪圆了,不知道姜竹想干啥。
姜竹先买了一篮子的蒸饼,然后别别扭扭问:“那个,你家三姑娘在吗?”
刘小丫:“…………”
这人光问她饼的事,都没记住她长什么样吗?!
她恍恍惚惚地点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姜竹也尴尬了。
“那个……那个昨天,不好意思啊……”
“没事。”
“我不知道你是去……”
“我是去教家蕙做饼的。”
“哦……”姜竹挠挠头,往外看了看靠在门外偷笑的沈青越,“我,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不好意思。”
“没事。”
“那,那谢谢你了,你家饼很好吃。”
“喜欢吃常来买。”
“好。”
姜竹准备走了。
“哎,等等,那个……”刘小丫攥了攥笼布一角,“昨天往厨房搬柴火那个,那个人,是家蕙的哥哥吗?”
“嗯。”
“他有……咳,他那个……他……”
“他没说亲。”
“哦。”刘小丫脸红了。
姜竹:“我回去……叫他来买饼?”
刘小丫脸更红了,“好,好呀,我觉得他挺好的,他没喜欢的姑娘吧?”
姜竹:“没有。”
刘小丫:“哦!”
她笑了笑,“那我再送你个包子吧!”
等姜竹走远了,她娘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往门外瞥了瞥,指指她,朝她挤眉弄眼:“不害臊,不知羞!”
“我就是觉得他挺好嘛!”她昨天被吓哭了,偷偷在厨房抹眼泪,恰好被送柴的姜家俊看见,他放下柴什么也没说,出去就叫家蕙过来安慰她了。
她都听见了,姜家俊小声和妹妹说小叔好像吓到她了,让妹妹进来陪她一起。还叫小妹妹给她们拿了果子。
她娘想了想,“我也觉得那小伙子不错。”
相貌不错,长得端端正正的,个子也高,一看就有力气能干活儿,在家和兄弟姊妹说话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好性子会照顾人的。
就是家里条件差了点儿。
还是老大。
“娘再给你打听打听。”
第99章 偷笑
结果不用他打听。
下午姜家俊就窘窘地来买饼了。
不过他倒是会办事, 领着小妹妹来的。
说妹妹想吃饼。
这样倒是不会有人说闲话。
然后就把家里的情况都说了说。
先前刘家是什么情况,黄大娘都跟他娘说过, 吕香梅给姜竹牵线,那是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连刘家有什么亲戚都清清楚楚的。
这会儿他当然也得给人家说清楚。
有多少田,多少牲口,宅子多大,家里人口, 主要的亲戚。
他的年龄,八字,主要干什么营生挣钱,能不能养家等等。
他也相看过几次了, 别人都会打听什么,他也大概都知道。
模样么, 不用媒婆说了, 他站在这儿就能给随便看。
刘家在家的都过来瞧了。
刘三丫俩哥哥, 俩嫂子, 爹娘, 还有侄子侄女, 甚至在家里帮忙的亲戚, 都过来看了一遍, 看得姜家俊越来越紧张。
到刘三妹给他装饼子算钱的时候, 他们俩一对上视线, 都脸红了。
初印象, 还算满意。
姜家俊走了,刘家娘子嘀咕,“我瞧着比他那个小叔面善些。”
“人说话也行, 能说,也不怎么油腔滑调的,还算能撑得住场面。”
刘家两个儿子年龄比姜家俊大一点儿,对他不算清楚,又找了岁数差不多的堂弟打听。
他家堂弟:“姜家俊嘛!我知道,挺能打的!咱们村和他们村打架的时候,带头的就是他!”
“……”
那还是再多打听打听吧。
姜竹解决了一桩心事,拎了饼就想回山上和沈青越腻歪。
然而,明明对刘家特别清楚,要是给他介绍能说出一堆来的大嫂突然就不自信了。
非拉着姜竹打听刘家三姑娘都说了什么,他是怎么说的,那姑娘是怎么说的,每一个语气,每一个细节。
姜竹都懵了。
他们……
没说什么啊。
他也没那么好的记性,怎么连语气都学出来?
为难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嫂相信了,那姑娘受打击之下瞧上了他们家俊。
她很没信心地叫家俊过去买饼。
把姜家俊又搞尴尬。
出门前,母子俩都觉得哪儿有点儿别扭,灵机一动把石生也领上了。
这就顺当多了。
大嫂有点儿坐不住,跑去找黄大娘再打听一遍。
黄大娘还以为又给姜竹打听呢。
姜竹赶紧领着沈青越跑了。
才走到山道,又被叫去看开荒。
往西的坡比东边稍陡一些,他们拿不定主意是先按着原本的高度挖,还是多撬点儿石头,保持面积优先。
几个人凑在一起预估了下如果保面积需要的工量和难度,最后还是决定按高度走,等以后挖第二层梯田再往上面开,尽量在上冻前先把好挖的地方都弄好,实在有几块儿大石头不好搬的,就先留下,以后耕地时候从一旁绕一下就是了。
重新走回山道,他们又遇上了里正,正好把前两个月的工费给算好了,叫姜竹拿回去看看。
上冻前能来的都会继续干,但已经肥过的田,他们这几天就得先抓阄决定下先由谁家来租,赶农时把麦子种上。
越冬的小麦种植时间也有讲究,种早了,天万一暖和,长得太快,等降雪时候就可能把麦苗冻坏。
种晚了,要是提前上冻了,又怕麦苗长不出来,来年长得慢,收获不好。
都得看着时节和天气。
姜竹:“那就后天一早吧。”
里正:“行,要不然就上我家来?”
姜竹点头:“好。”
他下来,就不劳烦一群人爬山找他了。
他一偏头,看见沈青越在偷笑。
姜竹:“……”
里正:“行,一会儿我去通知。”
姜竹:“麻烦了。”
里正:“几句话的事儿。”
好不容易上了山到了家,姜竹推开门就把沈青越推墙上开始亲了。
想亲一下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本来只想亲一下的,憋了半天,亲好几下都没平息下来。
沈青越早就看出来了,他被拦一次,沈青越就笑一次。
在大嫂家笑。
被叫去看梯田时候笑。
遇见里正时候眼睛都笑弯了。
笑得姜竹有点儿气急败坏。
怎么都亲上了他还在笑?
姜竹挪开点儿问他,“你不想亲我吗?”
沈青越:“想、想、想,特别想。”
“那你别笑了。”
“好。”然后又笑起来。
姜竹像昨天被捏一样捏住他下巴,让沈青越嘴巴微微张开。
沈青越不笑了,只眼睛笑眯眯地看姜竹慢慢靠近。
小狗啃食似的小姜师傅吻技终于开始有点儿进步,沈青越抬手揉了揉他后颈以示鼓励,然后将手臂搭在他肩上放松地慢慢闭上眼睛。
很舒服,很宁静。
甚至没什么欲望,就是很安心的亲近。
像安抚小狗似的。
就这么亲下去,能亲到天荒地老一样。
接完吻,沈青越都有点儿舍不得放开他。
“该喝药了。”
“别煞风景。”
姜竹笑。
沈青越抱住他又亲了一会儿,才遗憾地松手,“行了,再亲天就要黑了,趁着太阳没下山去干点儿正经事吧。”
“嗯。”姜竹还是没松手。
“我给你数数啊,”沈青越下巴搭到他肩上,“明天你去打猎,今天要做几支箭,后天早上要去里正家抓阄分地,分好后继续打猎,后天去卖猎物,采购山里集市用的东西,后天没买齐的,大后天要再去一趟,然后进山赶集,收药材收山货,再分类卖给马五刘三他们,还要往你舅舅那儿送一趟。然后……”
姜竹叹气:“啊……”
沈青越闷笑亲了亲他脖子,“然后好像还没安排。干活吧,冬天有的是时间腻歪。”
“嗯。”姜竹想想冬天,心情又好了点儿。
冬天就不用干活儿,也不用下山了。
沈青越:“我也得弄那个封面了。”
搂着他背轻轻晃的姜竹马上就不动了。
沈青越松开他:“你喜欢哪个封面?”
姜竹幽怨地看他。
沈青越忍笑:“行,听你的,你说了算,选湖做封面。”
姜竹:“嗯,等忙完,我们再去湖边捞鱼吧。”
沈青越:“好。”
他松开姜竹,又快速亲了一下,“干活儿!”
姜竹到屋子外面点火烤箭头。
要把他准备好的木条烤到碳化,且要保持足够的硬度才行。
往年他自己打猎,就在后山转转。
今年江宏明他们喊他一起,他们能做伴往山里走走。
有人做伴也安全点儿。
他回头看了看,沈青越没在客厅坐着,说是免得互相影响。
姜竹有点儿郁闷地回过头,又看了看一旁的药炉。
啊,冬天,下雪。
他从来没像今年这么期盼冬天。
沈青越看平板里他补上颜色的湖。
果然还是有颜色才好。
不过如有想要颜色,有底色就不太好办了。
最好是白色,印上图,然后往里面填色。
他翻了翻那些纸样。
倒是有几种非常不错的白纸,他都想拿来充当水彩纸用了。
可惜还是不够厚。
最多就一百来克。
如果糊厚一点儿做成硬壳再做封面……
那就真成精装书了!
他得问问张叔阳打算要几套珍藏版。
如果少,他也不是不能抬抬价格,替他画了。
当然颜料得张叔阳来买。
然后,再给精装书做个函套,还是干脆做个布书衣呢?
想一想,他也想要一套。
沈青越想好了怎么说服张叔阳掏钱,顺便再黑他一笔设计费和加工费,心情不错地溜达出来。
姜竹干活儿的时候就很专注,坐在小板凳上削木条,看上去都赏心悦目的。
会干活的人,就像会耍帅的人一样。
怎么高效、灵活地调动肌肉,再把想象的东西通过手做出来,本身就像有韵律的艺术品。
勃勃生机,又有力量。
沈青越想,他能喜欢姜竹,除了人可爱,和他会手工、会弓箭、会干活绝对有关系。
沈青越悄悄走过去,等到姜竹放下刀准备再挑一根儿木条来削时候,从后面趴到他背上。
姜竹连忙把绑箭尾的羽毛踢远点儿,转头看他:“画好了?”
“嗯,”沈青越摸了摸他的脸,“我要用点儿浆糊。”
“浆糊?”
“嗯,糊点儿纸,做成硬壳。还要点儿布,做个书套。”
“好。”姜竹也想碰碰他,看那一手炭黑,放弃,朝沈青越又转了转头,“喝完药给你弄。”
“不急,你先忙你的。”他搬了条板凳,找了块儿厚点儿的纸,从地上捡炭条画速写。
“你在画什么?”
“明知故问,画你。”
“……”
“就当我不在这儿,好好干活儿。”
怎么可能当他不在这儿。
姜竹捡起烤好的木条,“你坐远点儿,有灰。”
“嗯。”沈青越搬着板凳挪开三米。
姜竹看他。
沈青越又挪了挪。
没一会儿,火上加了几条树枝,弄成临时烤架,开始烤蒸饼了。
沈青越一口气画了好几页,才渐渐找准感觉,纸的软硬度,控制线条的力度,越来越顺手了。
可惜这种纸有点儿贵,宝峰还没有。
沈青越又换了一张,继续画。
还画了一会儿药炉。
这药是真苦。
沈青越十分后悔为什么嘴贱那一下说加黄连。
现在有苦说不出了。
“放到以前,我绝对不喝这玩意儿。”
这么难喝,有本事病死他。
现在,他觉得生活挺美好的,这点儿苦也不是不能忍。
姜竹:“你要好好吃药。”
沈青越:“在吃了。”
姜竹:“还要戒酒。”
沈青越:“你舅舅家那个酒……行,戒,还有什么,你说。”
姜竹本来想说今天还没锻炼,但沈青越今天爬山了,还去了刘家村一趟,“没了。”
“快把那饼给我掰一口,苦死我了。”
姜竹笑,去给他拿糖。
第100章 好看(二更)
糊纸是姜竹来的。
沈青越找了块儿靛蓝色的麻布, 先画好底,用白线往上面缝图案。
他又把图重新选了一遍, 只找好缝的线稿,大概比画个意思。
等厚纸变干,沈青越比着画的大小开始做硬壳,几乎模仿了精装书的装订流程,只有示意用的书页不是缝在布书脊上的,而是用浆糊黏上去的。
他在纸壳上画了湖, 再用水彩颜料画出来。
天空有飞过的鸟群,湖边站着初到这里,对天空和鸟群充满向往的幼年版长腿鸟。
辽阔的水天交接处,写上“长腿鸟”, 他还给字外画了个边框。
书脊上也写了“长腿鸟”,张叔阳可以选择要不要。
书套的图案还是仿的漫画分格, 不过他全做了斜纹排版, 格子有大有小。
沈青越草草地缝了几个样图, 其他的就用颜料画了。
他这绣工实在是拿不出手。
如果张叔阳愿意, 也可以选择几个格剪三面, 掀开就像科普立体书一样, 能看见下面的湖。
就是看他的审美能不能接受这种剪开的创意了。
想着简单, 做起来难, 睡觉前沈青越也没把书□□完。
姜竹已经搬着他的枕头挪过来了, 沈青越将针线布塞篮子里推到外面,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妨碍他按点儿睡觉。
“你放那么远干吗?”沈青越看姜竹摆枕头的位置乐了, “我都叫你来了,你还要在床上和我画个楚河汉界吗?”
姜竹没听懂,又似乎懂了。
“会踢到你。”
沈青越把睡袋给他, 把枕头往中间挪了挪。
他们家床是纯实木的,姜竹爹可能不想浪费木头,打的床很大,沈青越目测得有两米多长,近三米宽。
不过他们本地有把矮柜放床上的习惯,他很怀疑这床原本是预备放柜子的。
这床夏天睡着很舒服,尤其是把席子暖热了,随便换个地方就能继续凉快地睡。
现在可以给姜竹滚好几圈儿。
姜竹钻睡袋里了,试了试,自己拉上拉链,来回滚了滚。
沈青越:“好玩吗?”
姜竹:“嗯。”
沈青越拍拍旁边:“滚过来点儿。”
姜竹像毛毛虫一样挪到他旁边儿,沈青越按住他,跨坐到他身上解开他头发。
天冷了后,他们已经挪到中午洗头,晚上睡觉他嫌会压到头发太麻烦,束好了不会解开。
被沈青越解开束发时,姜竹莫名生出奇怪的释放感。
沈青越亲着他拉开睡袋拉链时那种感觉变得尤其强烈。
和白天不一样。
沈青越先亲他的时候很不一样。
呼吸都会变困难一些。
姜竹翻过来,把沈青越压倒,沈青越有些长长了的头发散落到床铺上,姜竹也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是脸颊。
他有点儿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心跳如擂,遵从本性解开了沈青越的衣裳。
然后是他的。
他的里衣也不够软,贴在一起会磨到沈青越。
身体贴到一起,手感又软又暖。比他接触过的任何皮料都要柔软,舒服,他的头发垂下来,像帘子遮在沈青越脸边。
沈青越摸了摸他的脸。
“会吗?”
姜竹茫然地看他。
沈青越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教他。
他顺着沈青越引导的来做,然后沈青越又变得很漂亮很漂亮。
他突然就懂了从前无意间听到的荤话。
还有后山见到过的鸟兽。
……
欲望平息过去,沈青越声音哑了。
他汗淋淋地盯着姜竹:“一直看着我干吗?”
姜竹声音也有点儿哑,“你……漂亮,很好看,很漂亮。”
沈青越喘息顿了一下,然后更剧烈了些,他有些受不了地动了动腿,捂住眼睛长叹一声“我的天……”
他都不知道他竟然喜欢这个。
但凡换个场景,换双眼睛,哪怕还是姜竹来说这句话,他都要一拳头砸他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
好看?漂亮?
怎么好看?怎么漂亮?
什么时候好看?什么时候漂亮?
刚刚吗?
沈青越觉得他疯了,既不做人,又不要脸。
他有些受不了,捂住眼睛,可姜竹目光如注,看不见也挡不住,沈青越干脆抬手去遮姜竹的眼,姜竹睫毛扫过他手心,沈青越浑身跟着一颤。
姜竹也被他带得颤了下。
沈青越移开手看他。
狭窄的空间,一丁点儿变化都尤为明显。
他感觉得到姜竹,姜竹也感觉得到他。
沈青越起起伏伏地大口喘气,盯着姜竹的眼睛,不住悸动。
姜竹盯着他,滚了滚喉咙。
沈青越忍笑,环住他脖子,凑上去,吮了吮姜竹同样干燥的嘴唇,再用重量把姜竹拉下来,一起摔进被褥里。
闭嘴吧。
也闭上眼。
不许看了。
……
……
睡袋的拉链到早上都没重新拉上。
姜竹睡醒,一片漆黑。
身边又暖又热,还有不属于他的绵长的呼吸声。
他愣了愣神,清醒过来,动了动手指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柔软温热。
姜竹一下回想起晚上的耳鬓厮磨,全身骨头都酥了下。
他又悄悄地、轻轻地摸了摸手边的肌肤,在黑暗中判断摸到的是什么部位。
胳膊?
后背?
腰?
密闭的空间里有点儿呼吸不畅,也太热了。
姜竹抓着被子往下拽了拽,没拽动。
贴在他身上的沈青越动了动,姜竹不敢动了,等沈青越重新又安稳了,他试着往上拱了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探出双眼睛来,原来他们俩竟然像蚕蛹似的裹着被子把自己包起来了!
难怪这么闷!
他找找方向,抱着沈青越轻轻往一边翻了点儿,费力拽出被角,紧闭的空间终于松动了,呼吸都顺畅了点儿。
姜竹松口气,撩开一点帷幔看看窗外的天色。
天亮了。
到了平时要起床的时间了。
他轻轻挪开沈青越搭在他身上的手,再抽出被压着的腿,慢慢爬出被子,把枕头拽过来,小心抬起沈青越的头塞枕头。
沈青越睁开眼睛,只眯起一个缝瞥他一眼,哑着嗓子道:“把衣服穿好,也不怕着凉。”
“哦。”姜竹松开枕头,从床边找到衣服往身上套。
沈青越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
手感真好。
姜竹被他摸得有些痒,有点儿害羞,也有点儿不知所措,“还睡吗?”
“嗯。”沈青越又捏了捏他的腰,然后爬出被子在他肚子上亲了亲。
姜竹僵住了。
沈青越坏笑,揉揉他腰间的肉,“起床吧。”
再逗小朋友又要起反应了。
姜竹“哦”一声系上扣子,小心问:“我晚上踢你了吗?”
“没有。”
姜竹:“那……我砸你了吗?”
“没有。”沈青越忍笑,他调了调枕头,看看现在躺着的地方,很好,他们斜床中间睡了,还是个四五十度的角,也不知道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
他淡定地抱着枕头被子挪回平时睡觉的地方,躺正了。
姜竹松口气。
沈青越等他放松了,补充道:“就是抱着我打了几个滚。”
姜竹:“……”
沈青越:“我应该是妨碍你发挥了,都没滚到床那头去。”
姜竹:“……”
沈青越侧过身,手撑着脑袋看他穿衣服:“小姜师傅,我才发现你表面正经,全坏在馅儿里呀。白天多乖呀,别人惹你都不吭声,结果晚上到梦里打人,白天逗一下就脸红,晚上……嗯?”
姜竹脸果然红了。
沈青越笑着伸手勾了一缕头发,“我还好看吗?还漂亮吗?从哪儿学的?来,跟我说说你都背着我偷看什么了?说我漂亮的是你吗?你是不是双重人格?”
姜竹红着脸把他胳膊塞回去,“着凉。”
“不想听?你有本事堵住我的嘴。”
姜竹凑过来堵他嘴。
沈青越笑着把手指插进他头发里摩挲姜竹的头皮,安静和他来了好几个吻,“舒服吗?”
“嗯。”
“喜欢吗?”
“嗯。”
“忍忍,一会儿江宏明要来找你了。”
“……”姜竹趴在他身上闭眼平息了好一会儿。
沈青越顺着他脊椎往下抚,“一会儿自己做点儿吃的就行了,不用给我盛饭,我起来去厨房吃。”
“嗯,你想吃什么?”
“嗯……”沈青越想了想,“炖个梨汤吧,你也喝点儿,来不及就拿竹筒装点儿。”
“嗯。”
“行了,起来吧,快被你压死了。”
姜竹笑着爬起来,穿好外衣又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下床。
沈青越听着他跑远出去的声音直想笑,开心真是一点儿都忍不住啊,脚步声都比平时频率快。
真可爱。
他抬手摸了摸脑门,还行,没发烧。
确实有点儿热。
早知道姜竹能给他当大号暖炉,都能少买点儿棉花省一床被子了。
没一会儿,姜竹又回来了,拎着水壶、茶碗,还体贴地给他放了个勺子。
“放蜂蜜了?”
“嗯。”
这蜂蜜还是家业他们几个偷偷掏的蜂窝。
人家蜂窝长树上,他们扔石头砸下来的,跑得快的没事,跑最慢的姜田还被蜜蜂蜇了俩包。
不大的蜂窝他们捡回来点烟熏了熏,当场就吃了一大半。
剩下点儿蜜浓的地方给沈青越了。
他们沈先生老喝些甜呼呼的茶,形象深入人心。
不过野蜂蜜确实好喝。
很浓的蜜香味儿。
沈青越坐起来喝水,看姜竹勤劳小蜜蜂似的收拾昨晚没收拾的水盆、毛巾。
沈青越:“你喝水了吗?”
姜竹:“还没。”
沈青越:“过来。”
姜竹嗓子也有点儿哑。
他给姜竹吹了吹,姜竹端起沈青越的杯子喝水,又热又甜的水入喉,干涩的喉咙舒服多了。
喝着喝着,他抬眼看了看还裹着被子咬着勺子看他笑的沈青越,忽然真切地感觉到,啊,他成家了,他有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