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收姜大山、姜四山两家谁也没叫姜竹去帮忙, 姜竹去问了问,他们还让姜竹休息吧。
盖房子也不比秋收轻松, 何况姜竹从夏天忙到秋天,天天熬着,也就是年轻,心又宽,不爱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生气,一年盖了两处房子还没事人一样。
山下用不着他, 离进山也还有十多天,姜竹没事可干,沈青越的稿子交了,新稿子也还没开始画, 连作坊都因为秋收暂时停工中,他们俩一拍即合, 放风去!
沈青越还特意缝了一个小背包, 专门用来装口罩和药。
口罩准备了五个, 他用之前装药的袋子装上, 急救的药丸准备了, 孙毅成给的能当熏香的药丸也装进香囊挂身上了。
带上保温杯, 沏好润喉茶, 带上一小袋润喉糖, 戴上草帽和他自己缝的薄手套, 再揣上手机, 装备齐全, 出发!
他们俩往自己家山顶山跑。
沈青越从没来过,连姜竹都很少来。
记忆里,还是八九岁时候他爹带他爬上来看过星星月亮。
姜竹在前面带路, 沈青越骑着酱酱在后面。
秋天的野草开始枯萎了,不像春夏那么浓密,能看清草下的石头,踩条小路出来。
到了不好确认能不能走的地方,姜竹就下来自己去试一试,没问题再牵着两头骡子往前走。
上面是很原始的野山,有些坡度很陡的地方,酱酱敢走,沈青越不敢走。
他也得翻下来四脚并用地扶着石头上下爬。
不过,到了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们俩并肩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享受着高处尤其清爽的风。
沈青越:“你知道这有多高吗?”
姜竹:“不知道。”
不过相连的伏蟒山,他家最高,在整个屏峰岭山脉,他们家也属于比较高的一座。
“拍个照吧?”沈青越拿出手机,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他抱着姜竹的肩膀,先用自拍转着圈儿拍了好几张合照,再站在石头上拍四周的山景。
“好壮阔啊……”
从山上往下看,能看到山脚的村子,远处的农田,还能看到更远处的刘家村、三坡村,换个方向,是绵延无尽的屏峰岭山脉,高高低低,远近不一,往下俯瞰,能看见在山谷间流淌的河流,和远处的瀑布。
“风景真好。”
“嗯。”
这样的景色姜竹也没怎么看过。
虽然守着山,但村里人上山都是为了讨生活,很少真有时间欣赏风景。
他一个人也不会想到要跑到山顶。
秋风吹拂,天蓝地广,山里又开始逐渐点缀上黄色、红色,晴空万里,一切都是干爽透亮的,看得叫人心情舒畅。
沈青越:“来亲一下。”
“嗯?”姜竹愣了愣,“嗯!”
他愉快地贴过来,和沈青越站在山顶安安静静吻了好一会儿。
“应该拿笔墨来的。”
“笔墨?”
“找块儿石头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姜竹沈青越到此一游特此纪念。”
姜竹笑。
沈青越:“有点儿没文采了,写首诗也行,写什么呢……身无彩凤双飞翼,只羡鸳鸯不羡仙?嗯……我现在也不是很羡慕鸳鸯。”
鸳鸯又飞不上这么高的山。
姜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羡慕鸳鸯,“鸳鸯?”
沈青越:“你见过吗?”
姜竹:“嗯,见别人卖过,不大,应该不如竹鸡好吃。”
沈青越愣了一会儿,爆笑。
姜竹更搞不懂他笑什么,戳戳他,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羡慕鸳鸯?”
沈青越:“不羡慕鸳鸯,竹鸡!咱们去猎竹鸡!”
只要上山,姜竹不带弓箭,也随时带着弹弓,鞍子上绑着的包里还装着篾刀,遇到小猎物能打猎,遇到大猎物能防身,到了野草旺盛树枝杂乱的地方还能开山。
可惜他们俩往后山转了小半天,竹鸡没抓到,松鸡也没有,倒是采到了一小兜木耳。
倒下的腐木和旁边半死的树上,木耳还挺密集的。
有木耳也行。
沈青越愉快地当着采木耳的小伙子。
他好奇地问姜竹:“木耳能种吗?”
姜竹:“种?”
沈青越:“让我瞧瞧这是怎么生根的?菌丝?种子?还是跟竹子似的串根呢?”
他仔细观察,没看到木耳有什么根。
掰下来好像就什么都没了。
“应该是菌丝吧?”
成熟了被风吹走,落到哪儿在哪儿生新的木耳,所以集中在一块儿?
姜竹听不懂。
他采了那么多年木耳都没琢磨过木耳是怎么繁殖的。
凭经验道:“把木头搬回去每天洒点儿水应该就能长了。”
“嗯。”沈青越倒是想采集菌种,然而他不会。
他蹲到木头前跃跃欲试,没搬动,加上姜竹都没搬起来。
看上去干燥的木头其实只有表面是干的,死沉死沉的。
沈青越直起腰拍拍手上的土:“算了,还是打个记号,以后来这儿摘吧。”
反正整座山都是他们家菜园子。
好像一般动物也不爱啃木耳。
“也行。”
姜竹走到枯木前端,拽了拽,没拽断,抬脚随意踹了两下,折断两根树枝插到长木耳的位置。
“嗯?”不用刀,不用砍吗?沈青越跑过去:“我也要玩儿。”
本来就剩下不多的树枝被他们俩全霍霍完,沈青越又从旁边找了些,绕着腐木插了一圈儿篱笆。
“哈哈哈!”沈青越看看自己满手土,再看看高高低低的树杈子篱笆,问姜竹:“像不像菜园子?伏蟒山野木耳自然繁殖基地!”
姜竹虽然不知道繁殖基地是个什么东西,但很确定无论谁路过这儿准要往里面瞅瞅到底圈了个什么东西。
第一天摘木耳。
第二天采蘑菇。
沈青越狠狠过了把捡山货的瘾,虽然刚开始摘的蘑菇一小半都被姜竹给扔了。
不认识不能吃。
认识,有毒,不能吃。
沈青越自认为观察力很好,奈何蘑菇在地上不长一样大,小时候是一个模样,长大点儿是一个模样,没开伞和开了伞根活像不是一个菇。
姜竹一找一个准,一会儿从枯叶土屑下面找到一个,他满地乱找,只能找长得明显的。
而那些明显的大多都不能吃。
晚上烤蘑菇、炒蘑菇、炖蘑菇、蘑菇汤。
鲜得不像话,沈青越还拿出来从前姜竹四伯母给他们做的蘑菇肉酱。
蘑菇配蘑菇,更好吃了。
“再让你四伯母帮咱们做点儿这个酱吧。”
“嗯。”姜竹也爱吃。
不过夏天怕坏,酱做得还是有点儿咸,他吃起来正好,沈青越吃就是一大口馒头配一点儿酱。
秋天就不用做那么咸了,冬天东西不爱坏,可以多做点儿,“冬天煮火锅当蘸料吃。”
“嗯!”
山下秋收如火如荼,上山找蘑菇的人都少了。
半夜飘过一场小雨,地面只湿了湿,没到影响秋收的地步,山里的蘑菇却在疯长。
没有竞争对手,遍地是猎场,沈青越过足了采蘑菇的瘾,他们俩一连采了三天蘑菇,在前院晒了好大一片,在后院都能闻到蘑菇的香气。
采蘑菇时沈青越还在后山发现一个山洞。
两边的洞口都不太大,但里面空间还挺大的,也很干燥,就是有点儿矮。
“夏天这里面应该很凉快,可以避暑。”
“嗯,夏天很凉快。”
“你来过呀?”
“来后山抓兔子,在这儿躲过雨。”姜竹指指地上的石子,“还是我上次扔的。”
沈青越笑了,能脑补出姜竹坐在这儿无聊地等雨停,没事可干扔石子玩的场景。
他听去山里写生的同学说山上这样的山洞都是放羊老头的临时小窝,羊在坡上吃草,放羊老头拎个大水瓶坐在山洞里抽烟喝茶听戏听评书。
他们路过,里面还有木墩、石头当板凳,走累了就进去休息一会儿。
沈青越问姜竹山上哪儿有羊。
姜竹给他指从前他在哪儿见过野山羊。
还教他怎么在山上识别猎人挖的陷阱。
怎么辨认动物走过的痕迹。
兔子啃过的草是什么样的。
他从前在哪儿抓到过什么东西。
哪棵柿子树上的柿子好吃,哪棵树上的果子不能吃。
他们吃了一冬天的梨来自哪里。
开始姜竹还怕沈青越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后来他发现沈青越对这些很感兴趣。
催着问他。
“好玩吗?”
“好玩啊。”
小姜师傅的山居小技巧和打猎小知识本来就很有意思,何况在山里玩儿每走几步就能偶遇姜竹的童年,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青越:“你不知道我从前过得多没意思。”
姜竹:“你从前……是什么样的?”
沈青越:“做不完的作业,不能出门,一直闷在家里。我都感觉不到季节。”
姜竹:“肯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沈青越:“嗯……也算吧。”除了不舒服,物质他不缺。
姜竹看看他,笑起来:“家业说,你一看就特别有钱什么都不缺。”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因为你喜欢吃野菜、萝卜、白菜、豆角。”
沈青越愣了愣,哈哈大笑:“我也爱吃肉啊!”
姜竹:“他说你像小狗一样爱啃骨头,小狗吃骨头是因为吃不到肥肉,你啃骨头是不爱吃肥肉。”
沈青越:“好呀,你们背着我偷偷说我闲话!还说什么了?”
他勒住姜竹脖子,“从实招来,是不是没少笑话我什么都不认识?”
姜竹哈哈笑着一弯腰背起他一直跑到梨树下,“就是这棵!”
沈青越看着茂密的梨问姜竹:“这是梨吧?不是核桃吧?”
他还记得去年家业他们弄了一篮子青核桃被他误会成梨,惨遭嘲笑。
“是梨。”
“能吃了吗?”
“还不太行吧……”
“摘一个试试。”沈青越从姜竹背上跳下来,跑到树下踮脚摘梨。
没够着。
他跳了一下抓住了树叶,树叶被拽掉了,树枝带着梨晃了晃又弹回去。
姜竹走过来,伸手,踮脚,抓到了。
沈青越:“……”
他看看姜竹,“你是不是胳膊比我长?”
姜竹:“?”
沈青越过来和他比了比,结果是姜竹比他高一点儿了。
沈青越:“……?”
姜竹:“……?”
姜竹忍不住又看梨树一眼,去年他还用爬树来着。
今年好像确实长高了。
沈青越说过很多次他长高了他都没多大感觉,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他竟然长高了这么多。
沈青越从他手里拿走梨,在姜竹衣服上蹭了蹭。
姜竹:“要啃皮。”
沈青越咬一口,“我去……好酸……”
他勉强了两口,只啃了个皮就吃不下去了。
没长熟的梨吃起来还有点儿木木的口感。
沈青越看看四周,哪儿也不适合扔垃圾,直接把梨怼姜竹嘴里。
姜竹咬了一口,也被酸得一激灵,然后赶紧快速啃,在酸味儿弥漫开前咽下去,抓紧把梨核扔远点。
沈青越:“今年梨长熟了我跟你一起来摘。”
“嗯。”姜竹抹抹嘴,还是酸,快步跑去酱酱旁边从包里拿水喝。
沈青越哈哈笑:“酸你还吃!”
姜竹连灌了好几口水才把酸味压下去:“可以吃了,就是酸。”
第152章 采风(二更)
在自家山上玩了几天, 沈青越提议去码头看看。
趁着天气还暖和,他想去给下本故事取材。
既然要画探案的故事, 总要有素材才行。
故事可以自己编,不过场景、道具、服装等等,写实一点儿才能更有代入感。
村子他很熟。
集市、镇上和县城他大概也能画出来,具体想画什么场景可以再去取材,码头他去得少,不太熟, 而码头又集中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船只,兴许还能给他的故事提供灵感。
轻装上阵,骑着酱酱去比酱酱拉车的速度快多了。
他们俩早上吃过饭出门,到了码头竟然也不算太晚。
宝峰县在整个镇南郡算不上什么大县, 和池远舟接触多了,从他的语气大概能判断, 宝峰县在全郡大概排在中游。
不过码头还挺热闹的, 有一条街的商铺, 有一百多米的停泊码头。
岸边渔船、货船、客船都有, 大船小船, 还有在江上过往的船只。
岸边有不少卖吃食的铺子, 有酒楼, 有茶厮, 也有露天的简易茶铺, 几块儿木板, 一排竹子, 就算墙壁了,店家在土灶上烧水沏茶做简单的饭食,等活儿的人坐在小屋内外, 看着码头过往的船只。
船商们则到好一点儿的茶馆、饭馆吃饭休息。
像马五那样的大户船商,则住在更高档的客栈里,有伙计替他看管货物船只。
秋季的茶市已经到了尾声,而秋收正忙碌,码头干活儿的人不算太多。
很多船停在岸边等装货卸货,但干活的人手显然不太够,和之前送药材来时对比,看上去还挺冷清。
沈青越和姜竹牵着骡子在码头遛了两圈,还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让姜竹帮他遮着,拍了几张码头的照片当参考。
他瞧见有人提着一兜子活蹦乱跳的鱼进了一个茶馆后厨,肚子也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
姜竹想带他去马五住那家客栈或旁边的酒楼,他在那儿吃过饭,觉得那儿做得还挺好吃的。
沈青越:“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他听见有几个外地的小船商凑在里面闲扯呢。
姜竹把骡子拴到外面的停马柱上,和沈青越进来找了个角落坐。
茶馆是个能听八卦的地方。
特别是这些既不能离开自己的船太久太远,又苦于找不到干活儿的想忙都忙不起小船商。
反正着急也没有用。
东西少,或者东西轻,他们还能试试自己搬,东西沉根本一点儿辙没有。
等吧。
边看船边等。
能等到人,就装货卸货,等不来,就继续等。
他们无事可干,就靠着闲扯打发时间。
姜竹他们饭菜还没点呢,就听到一个瓷器商在抱怨:“哐当就给我摔地上了,我那是瓷器呀,让他们小心点小心点,连箱瓷器都搬不动,搬不动就不要干嘛!找活儿时候我说他瘦,没力气,非说什么是有劲的瘦,搬得动,五箱子给我弄掉两箱子,我可怜他逃难过来没生计,他也不能骗我呀!我这跑一趟才赚多少钱,差点儿全给我赔进去。”
“那你给钱了吗?”
“给什么给?我没叫他赔我就不错了!”瓷器商愤愤不平,“要不是我稻草包得厚,他就该给我赔钱了!”
伙计跑来问:“二位您要点儿什么?”
沈青越:“我瞧见你们好像刚买了鱼?”
伙计:“刚刚收到几条草鱼,咱们店鱼都是现杀现做的。”
沈青越:“草鱼啊……有烤鱼吗?”
伙计愣了愣:“烤鱼?抱歉没有,咱们主要卖鱼片、鱼丸、鱼肉粥,鱼汤面、鱼汤饼、青菜面之类的,小菜也有咸水豆子,豆干,肉干,咸鸭蛋。”
沈青越:“那要鱼汤面吧,能加鱼丸吗?”
伙计:“可以!”
姜竹:“我要鱼肉粥,再来两张饼。”
等饭菜时,沈青越竖着耳朵听那几个船商的抱怨,大概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本地的农户都在家秋收,码头缺人手,现在还留在码头干活的都是没地没庄稼的人。有渔民,有闲汉,也有专门就是做苦力营生的,但大多还是平时找不到什么活儿的难民。
庄稼汉们干活儿虽然不如专门做苦力营生的会使巧劲儿,但他们普遍都有劲儿,装卸运输,不在话下。
难民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什么出身都有,好些人从前家境还不错,根本就没干过力气活。
扛不动搬不动耽误事,这些船商不爱用。
有些实在等不及的才愿意找他们干活。
除了被摔了两箱子瓷器的瓷器商,也有其他人大吐苦水,更有宁肯等上三五天都不愿意用那些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的难民的。
沈青越吃着热腾腾的鱼汤面,看向不远处坐在露天茶铺外面等活儿发呆的一群人,有点儿食不下咽。
如果他没遇到姜竹,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境遇。
姜竹:“我过去给他们点儿饭菜茶水吧。”
一旁的船商听见了,朝他们道:“你们别觉得我们冷血,最可怜不在这儿,他们都是不愿意去开荒做佃户又没别的手段赚钱,才来这儿干活呢。”
沈青越没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邻国真正最穷苦的人连逃到大虞来的机会都没有。
只隔江接壤的地方倒还好,远些的地方,普通百姓哪坐得起船?
真正的有钱人就是逃到了大虞,也能置办得起家宅产业,两国的金银又不是不通用的。
但沦落到码头来找活儿干的,不管从前有钱没钱,现在肯定是没钱的。
至于不愿意做佃户这事……
换成他,他也不想做。
只要还有别的谋生手段,谁想去给别人干活呢?
难民去当佃户和姜家村村民在山上租田可不一样,村民们只是普通的租用关系,无关户籍。
但无家可归,又没钱吃饭的难民,至少是要做好几年长工的,有些说不定还得签卖身契变贱籍,要不然那些大户人家哪会愿意提前掏钱给他们吃饭。
就这样,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开荒的。
一家子至少得干活的比吃饭的多才行,家里老的小的拖累太多,做佃户人家都不愿意要呢。
姜竹过去要了一筐的干粮。
不拘馒头还是饼子,有什么算什么,店里现有的拿过去给他们挨个发。
茶水便宜,用的也不是什么好茶,他包了一天,谁渴了过来喝就行,至少是热水。
这些人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拿到饼子满面感激,也有人反应平平,还有很多根本没反应。
姜竹也不在意,他这么做并不想要别人感激,只是让自己和沈青越舒服些而已。
“哎?你是那个……你是上次去学做灯笼的那个小哥吧?”
难民里竟然有人认出了姜竹。
姜竹看了看他,不认识。
“多谢你上次给我们买的药,我家娘子冬天风寒,要不是你那副药,说不定人已经不在了。”他站起来朝姜竹鞠了个躬。
姜竹怔了怔,“没事。”
他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大概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确实没什么印象。
和他做伴的有个穿着干净不少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还算健康,听他们这么说,也站起来感慨道:“就是这位小兄弟?多谢小兄弟仁慈之心,救我等飘零之人……”
姜竹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探头往这边望的沈青越。
沈青越朝他笑了笑,大声问:“熟人吗?”
姜竹也不知道算不算熟,还是点了点头。
沈青越朝他招招手,“那一起来吃点儿东西吧!”
两人跟着姜竹过来,瞧见沈青越那颇为讲究的装备,还有些拘谨。
他们在码头待了小半日了,先前还干了些零碎活,身上都不算多干净。
沈青越瞧他们穿着,明显是旧衣服改的,但两人的旧衣材质和款式,都像是读书人。
沈青越拿了拿他放在桌上的口罩,笑道:“哦,我对猫毛狗毛之类的过敏,不是为了防尘土,没那么讲究,请坐。”
两人这才稍稍自在了些,还问起了沈青越“过敏”的病情。
他们竟然也是知道类似的症状的,那个年轻一些的男人道:“做这个面罩倒是精巧,若能普及于民……”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叹了口气。
沈青越也笑了,“兄台从前是读书人?”
年轻男人摆摆手,又是一声苦笑,感叹道:“国难,家难,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沈青越:“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时也运也而已,兄台不必妄自菲薄。”
他倒是觉得这人虽有感叹,有伤怀,倒还算坦然,没有多自怨自艾,愿意放下读书人的架子到码头来干活儿赚钱养家,比什么也不干伤春悲秋强多了。
至少他还算有行动,有担当,没麻木。
沈青越:“二位在码头是……做些什么活计?难不成也是装货卸货之类?”
两人笑了一声,有点儿自嘲,也有点儿苦中作乐的架势:“我们这样的,哪有什么可挑的,只要有人愿意雇我们,就有什么做什么。”
“看人家需要做什么,记录账目、写写东西,或者搬运装卸、补渔网、抹桌子洗菜、抬东西。”
“平时我们在县城找活儿干,听闻这几天码头缺人,也跟来试试。总是比平时好找些,就是我们俩这……”年长一些的人抬了抬自己胳膊,笑道:“两个人顶别人一个。”
年轻些的也笑了,“总能顾个温饱。”
“就是让家小跟着遭罪了。”
他们俩沉默了片刻,年长些的人问姜竹:“小兄弟可知道哪儿还有些类似编灯笼的活么?”
姜竹微微转头看了看沈青越。
沈青越:“今年也会做灯笼的,二位若是想做灯笼,我可以问问能不能提前开始做……”
两人一愣。
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能问问能不能提前做。
沈青越:“不过,二位方便告知一下从前读书读到什么程度吗?有考过什么功名吗?”
两人更愣了,怎么做个灯笼还得看功名?
第153章 听闻
两人对视一眼, 年轻人道:“在下只考到秀才……”
年长一些的道:“惭愧,我还是一介白丁, 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沈青越:“那你有什么特长吗?”
“特长?”
沈青越:“其实我们村有个书院,现在只有一个先生,不过有两间讲堂,我们想再招一个先生来着。”
两人都听懵了。
村。
有个书院。
一个先生。
想再招一个?
他们面面相觑,问道:“不知是教什么样的学生?”
沈青越:“很简单,开蒙而已, 每天只教半天就行。”
二人:“……”
开蒙还得找个秀才教吗?
沈青越好奇地问年长的人:“你没有什么特长之类的吗?”
年长的人哭笑不得:“在下身无长技。”
沈青越:“我家还有个做竹编的作坊,只是可能学起来比较慢,不过工钱应该比你们在码头搬运货物要高些。”
两人忍不住问:“不知道小兄弟家在何处?离县城远吗?”
那还是挺远的。
沈青越:“我们骑着骡子过来需要小半日。”
两人顿时要裂开了。
从前倒是没什么,骑马就是了。
现在……
以他们的速度, 步行过去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沈青越:“二位籍贯都落到县内了吗?”
两人苦笑摇摇头,“只是在城内租住, 还不能落籍。”
县衙给的身份文书都是临时的。
沈青越:“你们家眷多吗?”
年长的人有一妻两儿, 年轻些的人则是一大家子。
父母兄弟孩子, 妻小齐全。
而且他们也买不起地, 只能在县城找些能赚钱的营生。
他本来想去找个铺子做账房, 奈何城内的铺子根本就不信任难民, 尤其是他这样落籍都困难的, 人家生怕他们会卷了钱跑了。
解释清楚情况, 沈青越也没强求, 和姜竹跟他们说清楚姜家村怎么走, 让他们回家和家眷商量商量。
如果他们想来当先生, 可以随时过来,只要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可以聘用他们。
不过村里肯定没有县城条件好, 家里人多人家兴许也不见得愿意来。
沈青越:“如果你们来,你们的小孩可以到书院读书,我们书院不收自己人束脩,家眷也可以到我家作坊去干活儿,做竹编打络子,还挺辛苦的。”
“多谢小兄弟美意,山阳镇,姜家村,在下记住了。”
吃完饭,他们话别,两人就继续去码头找活儿干了。
沈青越则和姜竹继续听八卦。
不过经过刚刚一番“招聘”,倒成了别人听他们的八卦。
那几个小船商听了一阵子,都不聊自己的事了。
姜竹想要不然换个茶摊去坐,结果沈青越优哉游哉吃完面,竟然又叫了一壶茶水,还和人家聊上了。
“诸位打哪来呀?”
“是做什么买卖的?”
“你们瓷器零卖吗?我能去看看吗?”
“收皮货?兔子皮要吗?”
“今年秋茶没去年品质好呀?”
“你们行船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
他什么都能跟人聊上两句。
姜竹都看麻了。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又来码头听八卦,这回换了更好一点儿的茶馆,点两样小菜一壶茶,再点一份儿点心,就能听大半天。
兴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大家聊的大多是茶市、秋收、粮价,其次是邻国、难民之类的话题。
听得沈青越都知道今年大虞有两三个郡受了灾,粮价肯定要涨。
他们宝峰县和邻近的两个县已经到隔壁新山郡去联系粮商买粮了。
另外,总免不了听到几句要练兵打仗。
“哪儿?”
“天门关啊!听说王爷要打衢国了。”
“你这是从哪儿听的?”
“居安!居安都知道王爷不在王府,往天门关去了。”
“嗐,哪年秋天荣王爷不往天门关去?秋天本来就要练兵呀。”
“不一样不一样,我那老乡说,今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据说今年要在九个郡募兵呢,这么多兵,能不是打衢国吗?”
“衢国还用打?要我说,等着他们自己打完了再去也不迟。”
“他们确实是快打完了呀,听说那些个皇子皇孙的都快死干净了……”
茶馆内外还有不少从衢国逃难来的难民,沈青越也不知道他们听了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大虞要打衢国了也不算什么新闻,都传了大半年了,也没见真有什么动静,县城内依旧平静,村里忙着秋收,县里忙着秋茶市收尾,一派祥和。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是真的。
好在大虞虽然有兵役,但是一直是收钱募兵,就算收到他们这儿,也可以交钱免去服役。
不管是不是要打仗了,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只是今年的税收可能要比去年重了。
另外,邻国的情况可能真是越来越糟了。
前一阵子张叔阳还抱怨过衢国的落雪笺纸越来越难买到。
池远舟都准备去其他县的难民堆里搜罗石匠和抄纸工匠了。
沈青越一连往码头跑了十天。
他们常去的那家小茶馆都有他的固定位置了。
除了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的关于打仗、募兵、茶市、税收之类的话题,他还真收集到不少见闻传说。
尤其是做生意相关的。
这群天南海北的船商凑到一起,年纪大的总是忍不住向年轻人显摆自己的想当年,对着江水忆往昔。
年轻人则多对出名的世家、大商户发家史、八卦传闻有兴趣,凑到一起就你一句“听说”我一句“听闻”地瞎聊。
聊起别人,最广泛流传的就是谁发了横财,或是各地世家大户的风流债艳史,和各种名人的倒霉糗事。
沈青越人在宝峰县,都知道京城某个世家公子哥去寺庙游玩一时兴起捅马蜂窝,结果被马蜂蜇地慌不择路一脚滑进粪坑的悲惨事迹,据说整个京城已经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和他说亲了。
除了这些,他们还尤其爱聊各种“亲身经历”的和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邪门故事。
一个说自己遇见过鬼,马上就有人分享自己也遇到过什么妖魔鬼怪。
什么经商路上怎么鬼打墙,船走在江上突然起了雾划不动啊,什么遇到了鬼船,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啦,走到哪段险滩,路过什么古寨有什么忌讳啦。
还有人分享哪儿的大师最灵,哪儿的香火最盛,哪是招摇撞骗,哪儿是真有本事,相互分享怎么去找人施法驱邪等等。
也不知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一个个说得活灵活现,好像真事似的。
无神论的沈青越听得津津有味,有神论的姜竹听得头皮发麻。
沈青越意外地发现,他们家小姜师傅好像怕鬼。
听了几天故事,晚上他故意把手绕到另一边戳姜竹一下,姜竹能被吓一激灵。
沈青越笑得不行:“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怕这些?”
姜竹:“我真的见过鬼火。”
沈青越:“啊?”
姜竹:“我……从前有一次赶集回来晚了,路上就……就……”
沈青越:“遇到鬼火?”
姜竹点头。
现在想起来,他都有点儿害怕呢。
那次他还没去大伯家借驴子,自己挑着担子在路上走,看到半空中飘着蓝绿色的火要吓死了。
见沈青越真不害怕,他才磕磕巴巴跟沈青越分享他挑着扁担头也不回一路往家狂奔,到家鞋都跑坏了的惨痛经历。
沈青越憋都憋不住,笑他:“那你还不把东西扔了?”
姜竹窘:“太、太害怕了给忘了。”
沈青越笑了他好一阵,才问:“你从镇上回来怎么还经过坟地了?”
姜竹:“那次不是去山阳镇,是去另外的镇上,晚了我想抄近路,忘了那附近要经过一片坟地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沈青越:“多亏没遇见人,遇到人说不定你更害怕呢。”
姜竹愣了愣,想象了一下如果那个情况下突然出现个人……
嗯……
他挠挠头笑道:“也是。你怎么不怕呀?”
沈青越:“因为我是神仙啊!”
姜竹:“……”
他抓着沈青越又在他背后捣乱的手绕到前面咬了一口。
沈青越:“说你胆子大吧,你怕鬼,说你胆子小吧,你敢自己在山上住。”
姜竹:“我到家就不怕了,我爹娘肯定会保护我。”
沈青越这才意识到,他说的遇到鬼火是他自己住的那段时间。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鬼火的?”
“三四年了。”
“吓哭了吗?”
“……没有。”姜竹顿了顿,“就是,路上有点儿害怕,到家后……有点儿想我爹。”
沈青越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人的骨头里呢,有一种叫磷的东西,人死后,埋到地下,身体腐烂后,磷就会发生变化,产生一种新的东西,嗯……你大概就想象一下,一个果子,开始是青色的,成熟了可能是红色的,紫色的,没有吃腐烂了,就变成灰的,黑的……”
姜竹点头:“树枝晒干就能烧了?”
“对,聪明。”沈青越亲了他一下,继续道:“那种东西呢,很容易燃烧,有合适的条件和温度,不用谁去点,自己就能燃烧。”
姜竹迟疑了一会儿,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像熄灭了的灰吗?看上去已经灭了,刮风可能又着起来了?”
沈青越:“差不多吧!这种现象叫做自燃,所以没人举着火把,它在空中飘着烧也没什么可怕的。火能飞起来,是因为轻,不是有鬼。”
他本想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但想想姜竹至今还坚信他爹娘在山上陪着他,又咽回去了。
他摸了摸姜竹的头,“下次遇见了别害怕,拿把大扇子扇飞它!”
姜竹笑了笑,没吭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
沈青越几次快要睡着被他吵醒,伸手拍了拍他,呢喃道:“怎么了?怎么不睡?”
“没事。”姜竹拽了拽被子,侧过身来看着睡意蒙眬的沈青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是吗?”
“嗯……嗯?”沈青越猛地睁开了眼睛。
姜竹:“我去坟前说多少话,我爹娘也听不见的对吗?”
沈青越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也不知道。”
姜竹抿唇:“嗯……”
沈青越:“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
“……嗯。”姜竹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青越摸着他的脸,感觉到他眼角有一点儿湿意。
“要不然……你还是当我胡说骗你的吧,其实有鬼,你上次看见的鬼火就是鬼,你爹娘都在,正看着你哭鼻子呢。”
姜竹失笑。
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磷,骨头里为什么有磷,但知道沈青越是编不出这种谎话来的。
他往沈青越那边凑了凑,紧紧贴着沈青越抱住了,“沈青越……”
“嗯。”
“你不要死……”
“嗯……”沈青越叹口气,揉着姜竹脑袋把他按到怀里,“我不死,我才不想死,我要长命百岁呢。”
第154章 熟人(二更)
沈青越怎么都没想到, 听了几天闲扯,手贱了几下逗他, 竟然把姜竹给惹哭了。
转天他没再提去什么码头。
早上姜竹还是照旧去他父母坟前待了一会儿,而且比平时待得时间还久一点儿,沈青越也没多问,吃过早饭只说今天改成去县城取材。
“去县城?”
“嗯,我要写的主角之一是个捕快呢,官差嘛, 总得去县衙看看,最好还能借几本儿律法律例之类的书看看。”
“哦!”姜竹震撼。
原来画个故事竟然需要知道这么多东西。
之前画《长腿鸟》时候也没这样。
但是想一想,沈青越那时候也会下山到河边看鸭子,还经常观察他们家鸡来着, 他也见过沈青越在他那个大镜子平板里翻东西看来着。
他明明没有见过鹤,自己还怕蛇, 更没见过狐狸之类的动物, 竟然能自己画出来……
姜竹忽然觉得好像他从前都没注意过沈青越竟然这么厉害。
明明他亲眼见过沈青越把他们游玩的小湖画成封面上那样辽阔的大湖, 他竟然理所当然地觉得沈青越就是能画出来, 不是太难的。
走到路上, 姜竹忽然问他:“画画是不是也挺辛苦的?”说不定比他做竹编、打猎、进山做生意更难。
“嗯?”沈青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还是马上道:“辛苦, 当然辛苦, 特别辛苦……也不是特别辛苦。”
姜竹:“?”
沈青越:“你想听辛苦还是不辛苦?”
姜竹:“……?”
沈青越:“先跟我说说为什么问这个?”
姜竹:“没什么, 咱们去……去下馆子吧?”
沈青越:“嗯?”
姜竹:“去吃好吃的。”
沈青越:“啊……好呀!我辛不辛苦都不妨碍吃好吃的!”
姜竹笑:“你爱吃鸭头吗?”
沈青越更莫名:“鸭头?”为什么吃鸭头?
姜竹:“嗯!”
家业他们倒是挺爱吃 的。
不过草市的鸭头都是辣的, 他又不能吃。
沈青越:“县城的鸭头有不辣的吗?”
姜竹:“有的, 没有我们可以点整只的鸭子吃。”
沈青越:“?我吃鸭头你吃鸭腿和鸭翅吗?”
姜竹:“你吃,鸭腿和鸭翅也是你吃,要不然吃鱼头也行。”
沈青越:“???”
他愈加迷茫还有些好笑地看姜竹, 问他:“要不然再点个猪头?”
姜竹:“你不是不敢吃那个嘛……”
沈青越后知后觉:“看不出形状我也能吃,不是,你这是要干嘛?以形补形?”
他拽拽酱酱的缰绳靠过去,等距离够了狠狠戳了姜竹一下,“你是不是骂我缺脑子呢?”
姜竹连忙往一旁躲:“没有,我是觉得你画画太辛苦了,要补补……”
沈青越:“那你怎么不给我补猪蹄、鸡爪、鸭爪呢?非要我吃头吃脑子?”
姜竹愣了下,“啊……你想吃吗?”
沈青越:“我想啃你两口尝尝!”
追风被酱酱挤得越来越靠近路边,眼看都要被挤出路了,没忍住抬脚踹酱酱。
酱酱挨了一下,一扬脑袋碰一下把追风撞出去,沈青越和姜竹连忙拉缰绳,追风一路往道边偏,已经跳进别人刚割完的稻田里了。
“……”沈青越怔了怔,开始大笑:“干得好酱酱!”
姜竹拽着追风赶紧跑回来,回头看了看,幸好人家稻子已经收了,没什么影响。
追风有些不服气,抬脚朝酱酱的方向空踢了两下。
酱酱脾气也上来了。
可两头骡子较上了劲,酱酱还要追着追风咬。
追风在前面狂奔,酱酱在后面狂追,越跑越快。
路过他们村和隔壁刘家村的田,在田里秋收的村民远远地围观他们俩。
匆忙间姜竹还看见了在刘家田里帮忙的家俊。
“小叔?!”家俊震惊大喊。
姜竹只来不及招招手,和沈青越已经疾驰而过。
今天的追风名字确实很符合,风一样往前狂跑。
一直追到县城外,姜竹勒住了追风让酱酱踢回来一脚,两头疯骡子才安生了,隔着姜竹和沈青越,各喘各的。
进城是不能骑马、骑骡子的,平民百姓也不得在城中纵马,过城门这一段儿管得尤为仔细。
沈青越拍了拍酱酱,等它们喘得不那么厉害了才牵着往城里走。
“你看看,俩傻小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刚开始是挺好玩的,后面颠得他屁股疼。
姜竹见他走姿有点儿奇怪,低声问:“怎么了?”
沈青越往四周看看,左边右边都是骡子,旁边一个姜竹,“你给我挡一下。”
姜竹:“?”
沈青越稍往前一步,趁着姜竹遮挡的时候揉了揉颠疼的屁股。
姜竹忍笑,想抬手帮他揉揉,但桥边都是进城、出城的行人,只好作罢,“回去我们骑慢点儿。”
这回进城,他们又在瓮城看到了不少难民。
看穿着来看,应该是新逃难来的,许多人穿的还是单薄的夏衣和刚入秋时才适合穿的薄衫。
想起先前在码头听到的传闻,沈青越不禁都要多信几分。
好在县城、县衙这两年都要习惯了,他们路过时有官差正在登记难民的信息,按流程安置难民。
到饭馆吃饭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议论邻国的局势。
沈青越:“不知道能不能给咱们书院捡个先生。”
先前问的人一直没去姜家村找他们,也不知是不是嫌远不愿意去。
然而人就是不经念叨,他们俩吃完饭正往县衙走,迎面就遇上了那天在码头遇到的年轻人。
“哎!”
“哎呀!二位有礼……”
沈青越连忙道:“有礼有礼,不必多礼,这位是……?”
年轻人:“这是小女。”
八九岁大的女孩儿也跟着父亲行礼,然后有些拘谨地往父亲身后躲了躲。
沈青越:“你们这是?”
年轻人:“哦,我家中妻眷接了些绣活,今日刚刚做完,我正想去姜家村寻你们,不知道贵书院找到先生了吗?”
沈青越:“还没,正巧,要是你再不来,我们也要另找人了。”
年轻人笑道:“这可真是赶巧!二位若是有空,我请二位去喝茶?”
沈青越应下,他们一同到街边一个小茶铺点了壶茶水,还给小女儿点了盘儿点心。
叫曲学博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地给沈青越和姜竹介绍了他的情况。
他家中有父母,妻子,两个孩子,大女儿八岁,小女儿五岁,另外还有弟弟一家,弟弟弟妹,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他们逃难出来,还有个没出嫁的妹妹,今年十四岁。
他们逃难路上遇到了水匪,他父亲当时受伤落了病根,一条腿有些跛,家中的女眷要照顾孩子,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在城内还能找些刺绣和缝补的活来看,孩子们则年龄太小。
“不瞒二位,如今家中全靠我小弟写些话本子才能交得起房屋租子,全家老小的吃穿用度……捉襟见肘,我家实在是人多,若,若是……”说着他脸开始发红,“若是每月能有三五两银子……我家……我可举家搬到贵村或者邻近的镇上,若是……若是太低,还需要我家夫人、弟妹、小妹做绣活养家,曲某实在是要辜负二位的好意了……”
虽然搬远了也能接绣活,但大半日的路程到底没在县城中方便。
他们家又老的老小的小,女眷多,男丁少,他和他弟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太多,带全家去一个陌生的村镇,是有安危风险的。
宝峰县就还不错,至少日夜能看到城内巡逻的差役,一路逃难过来,他们几乎什么都听过见过了,有些惊弓之鸟,好不容易有了个安全的宅子住下,实在是不想再有变动了。
然而去年他们在城中过了一个冬天,也知道以他们如今的财力想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地过冬实在是困难。
去年弟弟家三岁的幼子就差点儿因为风寒病去了。
一直让弟弟养家,身为长兄,他心中有愧,他也学着写了话本子,奈何他一肚子圣贤书,写的实在没人爱看,书铺不收。
先前他也到城中的书院去应聘过,人家不缺人。
找记账的活,不是本地人对方不信任。
代写书信倒是能干,奈何干这个的人太多。
大虞倒是准许他们参加科考。
只是要在大虞落籍满三年,无劣迹有担保才行,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天越来越冷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他也知道如今这状况,沈青越和姜竹给他的条件应当是现下他能找到最好的了……
不想沈青越听完他说的,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弟弟……是叫曲学甫吗?”
曲学博愣了愣,“啊?你认识舍弟?”
沈青越:“……”
果然啊!
难民。
写话本子的。
姓曲……
那不是池远舟家书坊合作的会做走马灯的话本先生吗?
他还给对方画过封面呢!
沈青越:“我读过他的话本子。”
曲学博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了。
姜竹迷茫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轻咳一声,低声道:“就是小姐绣楼掀帘子那本。”
姜竹恍然大悟,啊,那本啊!
沈青越还是因为给那本话本子画封面,才想到要做竹帘呢。
不过那个话本先生后来写的两本吧……
姜竹脸也有点儿升温。
三个大人齐齐喝茶。
大脑忍不住回忆话本子的内容,又齐齐再喝茶。
尴尬。
只有曲学博的女儿茫然地吃着点心看他们。
沉默中,沈青越道:“没想到曲先生竟然是你弟弟,咳,你……你确实写不了那个。”
曲学博:“……”
姜竹:“我们也说说书院的情况吧。”
沈青越:“嗯,好呀,院长说,我补充。”
姜竹:“一个月五两没问题,我们书院现在的先生也是一个月五两银子,我们村还有一间旧房子,不过得修,你们想在镇上租房子也行,山阳镇走到我们村走路用不了一个时辰。你家和你弟弟家的小孩也可以到书院来念书,男孩女孩都可以,不收束脩,我们还有个编竹帘的作坊,如果不合适,你家女眷可以在镇上找些绣活,来县城也行,我家有车,我们不用时可以借给你用。”
沈青越:“在书院当先生,村里会愿意接受你落籍,不过若你们想落到县城内,就得再攒攒银子想办法,村里那个房子挺破的,夏天还好,冬天得下功夫修才能住人,如果你们不介意条件差点儿也不是不能住……”
就从曲学甫写的那些话本子推断,他们家从前应该挺有钱的。
吃喝用度,没见过应该都写不出来。
沈青越:“我建议你们先到镇上租个宅子住上,等确定要不要在村里定居,再考虑修房子或者盖房子。”
曲学博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姜竹:“村里有菜地,你们想自己种或者在村里买都行,应该比在县城便宜些。”
沈青越:“嗯,村里猎户也多,入了秋买肉也方便,平时隔壁村也有屠户,从镇上到我们村路上会经过,你们要是没什么粮食,在村里买也比在县城便宜,柴也便宜,我们开荒的柴可以送你们一些,之后你们也可以自己上山砍柴。”
曲学博听得更加心动了。
吃用都便宜,镇上或者村里租房子肯定也比县城便宜。
这样他每个月能赚五两,加上他弟弟写话本子赚的,攒一阵子,兴许就能买得起宅子安家落户了。
曲学博也没再多犹豫,先送孩子回家,和家里说了一声,再和他们一起去衙门问问他去姜家村当先生,户籍的事该怎么处理。
第155章 书院
教书是可以把户籍暂时落到书院的, 只要书院愿意接收担保就行。
但冷不丁的多出个书院,把县衙的文吏都搞蒙了。
文教是大事, 他们县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书院?他们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要不是姜树领人来的,开书院的还是他兄弟,文吏都想骂人了。
曲学博也懵,好家伙这书院县衙都不知道吗?
姜树也讪讪的。
他来的时间短,很多东西还没学明白,县衙又好多年都没有新办什么书院了, 他哪懂这些?
不过本来嘛,自己村里弄间屋子教村里的小孩识几个字,都算不上书院,顶多算个小私塾, 这种一般也是不用上报的,没人管。
县城各村镇也有读书人为了补贴家用临时办个蒙班, 边教课边科考, 考上了就解散了。
这种私塾事还少, 上课就行了, 不用参加县里各个书院每年祭祀、礼仪、文教等等活动。
但是现在又要招先生, 还是难民, 还涉及落籍事宜……
嗯……
就有些麻烦。
同僚的文吏挖苦了姜树几句, 倒也把他当自己人, 给他们讲明白区别, 问他们想报上来弄成正式的书院, 还是就按私塾来。
户籍的事也好办, 曲学博他们再在县里多住一阵子,今年的税收和集册登记又要开始了,办好了他们再去姜家村教书就行。
沈青越:“办成书院麻烦吗?”
他们的目标可不是私塾, 是真想花上十年八年的建成一座能流传后用的书院的。
五百多两银子都砸进去了,就是个私塾像话吗?
“说麻烦吧,也不算麻烦。”文吏给他介绍一番要怎么办。
大概流程就是他们先来衙门报备,提供书院的地址、规模、书院属于谁、书院山长,也就是院长是谁、监院、讲书堂录等等人员,要教授的内容、书院的规模等等。
然后县衙会派专门的人过去一一核查。
核验完,每年还要去检查。
文教事关地方官政绩,若他们书院能培养出举人、进士,那县里都得敲锣打鼓地一起庆贺,还会给他们发勉励的金银,县令一高兴,说不定还会给题字送匾。
不过听说他们目标就是开蒙扫盲,那名文吏嘴角都有点儿抽搐。
谁家书院只搞开蒙啊!
书院也是要受县衙监管的,只开蒙,县衙是不会给发钱的。
沈青越听了一圈儿,大概懂了。
原来办书院竟然还能拿到专门的补贴。
他们宝峰县这样不怎么富裕的小县城,只要能教出秀才,每年都能拿上百两的补贴钱,去参加科考,不管能不能考上,县衙也会出钱,还会牵头给他们募集更多路费之类的赞助费。
不过这些沈青越倒是不急。
现在他们就两个先生,一群屁大点儿的小孩,常用字还没学明白呢,科考太遥远,以后再说吧。
该填的信息填完,他们回家还得让赵先生也写一份儿类似简历的文书。
内容包括他考到了什么功名,从前有没有教过书,在哪儿教书等等。
瞧见曲学博竟然是个秀才,文吏还有些惊讶。
他们宝峰文脉不行,年轻秀才都是香饽饽,县里那些书院可没让秀才开蒙的。
但衢国的秀才在大虞不认可,想去县里那些正经书院,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收,更何况还要做担保,落户籍。
他心中感慨一番,收好了曲学博和沈青越填写的一堆东西:“放心吧,这几日我就派人去核实情况。”
沈青越道过谢又忽然道:“哦,对,若我想参观县衙,不知方不方便?”
文吏、姜树:“?”
参观什么?
县衙?
县衙是给人随便参观着玩儿的吗?
他们迷茫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我只在能看的位置看看建筑就行,保证不打扰各位办公。”
来都来了,能看肯定要看看呀!
这事也是新鲜,这名文吏在县衙干了十多年了,头一次见有人要在县衙参观。
“那姜树你带着几位先生在外衙看看?不要往内衙去。”
姜树应了,赶紧带他们走。
姜树领着他们到处转,“我的沈先生啊,你们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先问问探探口风啊!”
沈青越:“我就看看外衙,别人告状能进来,旁听能进来,我为什么不能进来?”
姜树腹诽,那你也得告状、旁听或者是被传唤啊!
不过姜树嘴上抱怨归抱怨,能带他们去的地方一点儿没少去,院子走遍了,室内他先探头进去打声招呼,再叫沈青越他们进去看,顺便还参观了下县衙各部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平时都是怎么办公干活操练的。
沈青越原本只想要知道个大概,有参考有想象,能把场景画出来就行,这下倒是把人家县衙组织结构都快弄清了。
要不是不方便拍照,他都想拿手机把什么鼓啊、台啊、工具、文牒等等都拍了。
这些官差对他们挺稀奇,听说沈青越要画话本子,一个个还挺好奇。
正好快到中午了,沈青越和姜竹请客,请姜树和他几个同僚、曲学博一起去吃饭。
听说沈青越是想要画的是一个探案的故事,这才跑来县衙观摩看景色的,他们还给沈青越分享后衙是什么样的,他们平时是怎么办案的,办案的流程什么样,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奇葩的和无语的事。
沈青越听了好几段各地茶商因为口音、习俗等等问题闹乌龙的笑话。
宝峰县是个小县,建县时间很长,但一年到头,除了两季茶市,几乎没什么大事发生,所以流传最广的也多和茶市相关,大多都是外地客商的段子笑话。
本地的,多少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年也出不了几件杀人的案,每一桩命案差役们自己都如数家珍,把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仇杀。
情杀。
因为财帛、土地、耕牛甚至是一条鱼。
冲动杀人,失手杀人,也有蓄谋已久的。
他们县令才上任时破获的一桩扮鬼吓死人的案件他们更是说得像说书似的。
不止他们,县城好多人都知道那桩案子。
心狠胆大的屠夫,被受不了他醉酒施暴的妻妾合谋,装神弄鬼活生生吓死了。
“她们互相作证遇到了鬼,还假扮鬼上身,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让那屠夫从根本不信到将信将疑,最后被活生生吓死。”
沈青越:“那她们?”
差役:“她们虽没直接杀人,但后来自己招认了,判了流放……”
说罢,他小声道:“唉,其实若非她们弄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也不会引得大人专门去调查这闹鬼之事,屠夫死了没有苦主到衙门告状,也查不到她们头上……”
另一人道:“她们要是有别的办法哪会扮鬼?你是没见过那张屠子,铁墩子似的,清醒时还是个人,喝醉了酒对老婆孩子拳打脚踢的,别说她们,咱们两三个也不见得能拿得下他。”
“也是可怜。”
“是啊,所以大人才网开一面嘛……”
大虞律例还挺严的,杀人者死,流放都算开恩了。
沈青越听得也头皮发麻。
他顺势问起:“如果我想看律例,不知上哪儿能买着律书?”
“你还要看律例啊?”
沈青越:“总要参考一二的,各位说的大小案子让我深受启发,不瞒诸位,若是有这种案卷卖,我都想买几册回去看看呢。”
可惜,县衙虽然存底,但这种案卷是不会印出来卖的,一般人也不会买,真正的案卷可不像他们这样说故事似的说出来,里面还夹杂着各类供词案牍,繁琐复杂,还得自己抽丝剥茧判断证词真假。
若他有功名在身倒是可以去借阅,但一般而言已经结案的案子也是不怎么给借的。
曲学博道:“我倒是知道前朝有人曾整理刊印过几部公案的卷牍……”
沈青越:“能买着吗?”
曲学博苦笑着摇摇头:“若是还在家乡,在下尚能借到,如今……不知道我那藏书的同窗人是否还安在。”
几人都沉默了。
想想邻国打成一锅粥的局势,也是忍不住唏嘘。
吃完饭,沈青越还想再去县城各处逛逛,曲学博则回家收拾行李,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先到姜家村去看看,然后就能准备搬家了。
姜树那边,则替他们操心办书院的种种手续,争取在更新户籍前,能把书院的手续搞定,让曲学博一家暂时落到他们书院。
官差说朝廷对逃难来的读书人是有优待的,别人五年不得改籍,他们是三年。
如果在大虞参加科考,也能等同大虞读书人入朝为官。
曲学博自己都没想好还要不要继续考。
他从五岁开蒙读书,读了二十多年,志向一直是光宗耀祖报效朝廷,一朝流落在外,梦想都破灭了。
生活不安定时忙着生活,他一心只想如何让全家在大虞活下去,生活即将安定了,他反而有些空虚,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他脚步沉重地回了家,沈青越和姜竹则到县城的文武庙去参观。
这里是可以随便进的,还没什么人,十分幽静。
沈青越问:“咱们家书院正式办好了,是不是每年也得来文庙祭拜呀?”
姜竹满脸茫然,他更不懂。
沈青越:“应该是需要的……”
即使学生们不来,似乎先生们也得来。
“看来咱们还得招一个懂书院,能管后勤和各种事的人啊……”
姜竹也深以为然。
他原本以为书院很简单,盖好房子,请好先生,教就是了。
哪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事要干。
他们俩还完全不懂要怎么办。
沈青越倒是想得开:“我看曲先生好像挺懂的……”
姜竹:“嗯?”
沈青越:“让他兼任一下吧,咱们书院一天就上半天课,顶多给家旺他们几个读书苗子单独补补课,肯定不忙的,我看他挺迷茫的,说不定忙起来就不迷茫了呢。”
姜竹:“……”
沈青越:“先这样,要是他还想读书考科举,到时候咱们再招人就是了。”
大不了花钱从别处挖人。
那么多难民里指不定就有开过书院的,不行还能从县城或其他镇上的书院聘。
他们书院这个规模也不会有多少事,找不到全职的找个兼职的也行。
再不行,有困难找领导嘛。
他们不懂县衙的文吏肯定懂,到时候赶鸭子上架一个,让他天天来县衙学就是了。
想通了,他顿时觉得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还觉得自己当初赞助姜树进县衙十分明智,高高兴兴和姜竹在城里继续转。
文武庙逛完还有城边的城隍庙,逛完城隍庙,他们还在门口买了两个糖画,算了个卦。
盲了一只眼的算卦师傅说,他们今年兴财运,后半年财运比上半年还要旺,沈青越听得开心,高兴地多给了老头十文钱。
管他真假呢,这一挂能买他好几天开心,划算。
第二天起他们就没再往县城和码头乱跑了,得等着核实书院情况的人来。
为了迎接他们,沈青越还专门跑到书院让大家下了课把桌子摆整齐点儿,卫生打扫打扫,好歹算第一次有领导登门呢,得表示下重视感。
怕他们找不到路,姜竹还把从山道到书院的小路两侧清了清,多余的竹子、杂草砍了,快速插竹竿弄了个简易栅栏,还去溪边捡了些小石头运过来洒上,看上去像条小道了。
秋收、茶市结束,马上就要到各村去收税了,官吏们也挺想在税收大事前把该办的小事都给办了。
他们也没拖延,第三天一早就派了人和姜树一起过来,争取一天就把该办的都办完。
结果到了姜家村一看,人都傻了。
好家伙半山腰那么气派的房子是个书院吗?
谁说就是个村办私塾的?
第156章 核查(二更)
听说有官差要来给书院办手续, 里正焦虑地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这可是大事,怎么姜竹和沈青越说得那么不当回事呢?
要不是时间太紧, 大家又忙着晒稻谷,他都恨不得让全村人敲锣打鼓了。
即便这样,姜树领着人到村时,还有好多从晒谷场跑来瞧热闹的。
被派来的文吏语气充满不可思议:“那是你们的书院?”
“正是正是。”里正一边领着人往书院走,一边喊人赶紧上山去叫姜竹和沈青越下来。
文吏:“我听说你们这书院是姜树堂兄弟自己盖的?”
里正:“哎,是, 姜竹和沈先生盖的。”
“盖这书院不少花钱吧!”这么点儿个小山村的乡绅这么有钱吗?文吏感慨着,好奇道:“怎么还盖山上了?”
里正:“山上幽静,娃娃们读书新静些。”
文吏点头,那道是。
所以大书院都喜欢往山上盖。
不过别处都是出名的书院才不怕建山上, 而且一般也不往深山盖。
就像大虞最出名的几家书院,一半都是建在山上的, 但人家也是建在城郊甚至城中的山上, 既清静又讲风水, 哪像他们这儿, 一个小山村……
大概是有钱行善, 福泽乡里吧?
路过梯田, 他还停下看了看, 好奇地问起梯田的规模和收成。
书院花多少钱里正不太清楚, 也不好瞎说, 但梯田他就有得说了。
什么时候开始开垦的, 多少亩旱田, 多少水田,什么时候开始种的,收成多少, 他都知道,比姜竹这主家都清楚。
等姜竹和沈青越得了消息跑下山,里正还在梯田边跟人介绍梯田呢。
“那你们这儿收成还挺好的,比城里另外几家收成要好。”
“我们地少,侍弄地仔细,不比城里大户家那么多地。”里正半谦虚半骄傲地说着。
文吏又追问几句他们如何除草施肥,夸赞村民勤勉,里正治村有方。
姜树见缝插针地介绍梯田也是他堂弟姜竹家的。
文吏诧异,“梯田也是?”
姜树:“正是!原本这是座荒山,只长些竹子,我堂弟听说县衙鼓励开荒修梯田,感大人所想,受大人启发,想到家里的荒山,也想试试也出一把力……”
走到附近的姜竹、沈青越:“……?”
姜树激情侃侃而谈:“虽然不能救济难民替大人分忧,但租给本村乡亲,也能缓解县内田地不足的问题,多一亩田,便多一石粮,为县令大人分忧,责无旁贷!”
姜竹、沈青越:“……”
姜竹简直一脸懵逼,啥?这说的都是啥?不是看书院吗?
沈青越则心里啧啧称奇,环境造就人物啊,瞧这才去了县衙多久,拍马屁都会用“替大人分忧”“责无旁贷”了。
姜树:“开春时候县令大人表彰开荒,还赏了我堂弟两副铁犁呢。”
文吏也想起有这么回事了,点点头:“原来那两副铁犁是赏了你家!”
里正比姜竹和沈青越有觉悟多了,马上道:“铁犁正在族中仓库妥善存放。”
文吏:“开荒用上了吗?”
里正:“用上了!”
姜树深情款款:“县令大人赏的铁犁比我们村的旧犁好用多了,大家都争抢着用呢。”
“……”姜竹一阵恶寒。
心说睁眼说瞎话,那犁都长一个模样,拉地里给姜树猜五回他都认不出来哪个是县令发的。
然而这位来核实书院的文吏好像还挺吃这一套?
不用姜竹多说,姜树就殷勤地介绍了他们家还要开梯田、要种桑麻,要为建设宝峰县贡献力量。
而姜竹有如此觉悟,都是因为县令大人领导有方,他在县衙受到熏陶,沐休回家再把学到的传达给同乡,作为他的堂兄弟,姜竹特别愿意响应县令大人的英明领导。
给姜竹听得都要听不下去了。
狗屁。
明明是他家先修梯田,姜树后去的县衙。
姜树沐休也不怎么回家,四伯、四伯母抱怨好几回了。
张嘴就瞎说,也不怕人家真去查露了馅了。
走到书院,姜竹实在受不了他了,自己主动去和那名文吏搭话:“就是普通的书院,现在还只有两间屋子,有先生,有学生,有个地方上课,别的都还没建好。”
文吏心想,你们不是就给村里的小孩开蒙上课吗,还要建什么?然后就看到了他们贴在墙上的规划图。
文吏:“……”
姜竹按图认真地给他介绍哪还没盖,哪儿还没修,以后哪里会慢慢盖起什么。
文吏:“……”
他满脑子都是要是按这图上画的盖,那你们这儿就要变成宝峰县最大的书院了!
文吏:“你们书院只授课开蒙?”
姜竹点头。
文吏:“只教村中这些小孩儿读书识字?”
姜竹:“嗯。”
他想了想,严谨地补充道:“也有几个隔壁村的小孩。”
文吏:“……”
只开蒙,教村里几个小孩儿识字,盖这么大书院?是不是有病?
还琴室、画室、射院,宝峰县哪个书院也没这些!
他心情复杂地先记了讲堂两间,然后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是……明瓦吗?”
姜竹:“对,用明瓦屋子里亮一点儿,冬天冷了关上门窗也能看清书。”
文吏又无语了。
别说县内的书院,他们县衙都没用上明瓦啊!
据他所知,就韶家捐钱盖的清潭寺大殿才用上了明瓦的窗户。
一个村里的蒙学班,用明瓦?
你们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吧?
他憋着一肚子腹诽点点头,跟着姜竹看他们的藏书。
因为先前只有一个先生,他们暂时只用一间讲堂上课,空着的这间暂时当藏书室用了。
姜竹还给做了书架。
虽然他们现在的藏书都不够摆满两排的。
文吏本想记个“藏书几册”就算了,视线忽然发现了摆在最前面的那本书上有一行小字“四海书院批本三”。
“???”他停下走过去,“这是?”
“这个好像是放乱了。”姜竹看看,应该是前几天江修文来看书,看完了没摆回原本的位置。
检查呢,要整齐。
他拿起那本“三”默默插回“二”和“四”之间。
文吏:“……”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本印着“四海书院”的典籍批本。
还是市面上不常见的,宝峰各个书铺绝对没有的版本。
“……”
不是开蒙的书院吗?
谁开蒙看这个啊?
这是考秀才、举人乃至进京考进士才看的书吧?!
他没忍住拿起来翻了翻,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无良书商搞诈骗,真是四海书院的批本。
四海书院虽然每年都会刊印不少书,但印过的一般都不会再印,成套的批注有时候可能得收集个四五年才能收全,没想到他们这新开的小小书院,竟然有四海书院成套的典籍批注,最早的一本还是八年前印的。
“这是,这都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青越和姜竹都不知道这些书有多难买,更不知道张叔阳、马五大老远的捎过来,没好意思随便买些满大街都是,大虞哪儿都能买到的书,给他们挑的几乎都是只有海康本地才能找到的和确实经典的版本。
四海书院没有蒙学班,反倒是给他们带的开蒙用书,没有一本是四海书院出的。
不过这些他们买的也是海康最出名、最经典的几个版本。
江修文和赵先生写底稿时候,还参考了一部分。
除了张叔阳、马五捐赠的,书架上还有孙毅成送来的医书,姜竹年前买来自己看的几本书。
江修文也捐了一些他用过的书。
赵先生辛辛苦苦背来那箱子书一半也放在这儿。
姜竹解释了书的来源和数目,给核查的文吏又给听懵了,竟然还有医术和衢国的书?
他翻了翻,好家伙,还是抄的古本!
虽然不能确定保不保真,但只靠四海书院批注本撑门面,他们这小书院已经比县内所有教授蒙学的书院藏书质量高了。
他没忍住抄录了书目。
一般而言是不用抄书目的,不过他们这儿的书确实比较少见,还是抄一下稳妥些。
文吏给他们解释:“县内各书院间是能相互借阅书籍的,回头我将其他书院的藏书书目也送你们一份,读书之事,县令大人提倡各家能开诚布公,多多交流,既是为大虞而读书,不该分那么多你你我我。”
沈青越马上想起了前两天在县城和那几个官差吃饭时听到的案子和段子——
两家书院为了抢学生,大打出手,被县令责骂有辱斯文,把带头打架的都扔进牢房清醒了几天。
沈青越默默憋笑,一本正经:“确实如此,我们随时欢迎其他书院来交流,借阅、誊抄,都没问题。”
姜竹:“嗯。”
文吏听他们这么说,好感又提升了一些。
心道县里那几个老学究还不如人家年轻人有觉悟。
他们若真有本事,多教出几个举人、进士也算啊!
自己教不出来,上次应举一个举人没考中,让他们宝峰县在整个镇南郡都闹得好大的没脸面。
大人让他们一起探讨如何教学授课,一个个还摆架子,让他们互相借阅书,一个个也不愿意。
这个是珍藏,那个是祖传,藏那么宝贝也不见得会给自家学生看。
沽名钓誉。
要他说,教成那样好意思收人家那么高束脩吗?
还不如这村里的小书院呢。
从衢国逃难背过来的书,不也放在书院供学生们看了吗?
他哪知道这藏书室,基本等同赵先生的书房,学生里除了江修文、家旺、姜松几个,根本就没人来,来了也是看《长腿鸟》,常翻那本书皮都快翻掉了,昨天沈青越嫌破,给拿走了。
不明真相的文吏最后到另外一间讲堂外听课,那边课还没结束,他们也没进去,只外面听了一会儿赵先生讲课。
他愈加觉得这书院不错,人家这先生讲课也不比县里那两家大书院差啊!
要不是路太远,他都想把他儿子送来念了。
起码清净。
中午里正设席邀请,他也没拒绝。
姜树油嘴滑舌,喜欢溜须拍马,没想到他们村子倒是挺朴实的。
饭前他又在村中转了转,还下田去看了看收成,对姜家村印象十分不错。
一顿饭的工夫,也算熟悉起来,他颇有些推心置腹地建议他们还是要多请几个好点儿的先生,别只教蒙学。
这么好的房子都盖起来了,就教村里的小娃娃识字,还不收束脩,这不是纯亏吗?
他已经知道了姜竹家有座山,但有座山也盖不起他们规划的那种书院啊。
沈青越:“我们也想来着,刚刚新聘任了一名先生,等书院办好,就能让先生落籍了。”
文吏:“也是从难民里找的?”
沈青越:“对。”
文吏:“倒是个好办法。”
先前他们也给县城的几家书院推荐过人,只是衢国的功名在大虞是不认的,得重考一遍,不能拿来公开说书院新聘了几位举人,几位秀才。
等他们考完,起码得三年。
不缺先生的书院就不太愿意用衢国人,除非对方愿意以书院学生的名义再在大虞考一次。
而很多衢国读书人其实也不太愿意在大虞重新科考。
忠君报国,他们国难之下逃到大虞是求生。
但若是在大虞重考功名,那报效哪家皇帝?
如果将来大虞要打衢国,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可让这些人去种地耕田干苦力,又是浪费人才,官府虽在想法安置他们,但又不好出面担保什么。
毕竟人心隔肚皮,就连推举他们去科举,其实他们这些地方官也担着很大的风险呢。
万一将来两国兵戎相见,这些衢国来的难民中很可能就会混有奸细。
他们县衙是缺读书识字的文吏的,可他们也不敢直接从难民里招人。
青竹书院倒是个安置人的好选择。
只是……
太小了。
要是个大书院还好,姜竹和沈青越也不怎么介意用难民,双方一拍即合。
偏偏人家只有蒙学,那才能用几个人呀?
再说他们书院这个位置吧,想要像城内的书院一样招学生,也确实不太好办。
文吏没多说什么,只勉励了他们一番,答应一定会尽快帮他们办完,又和姜树一起回去了。
回到县衙,他将姜家村和青竹书院的见闻一并汇报给县令,县令听得也觉得有趣,“你觉得他们的书院不错?”
文吏叹气:“可惜位置太偏僻了。”
县令点头,继续看文吏抄回来的书目,让这些书待在一个山村书院无人问津也挺可惜的,“既然他们愿意借阅,你派人到各大书院去通知一声,谁想看,就让他们派人去誊抄一份儿。”
“是。”
县令继续翻看其他内容,看到书院唯二的两个先生的姓名时忽然怔了怔,“赵郁川?赵郁川……”
“大人?”
“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他又仔细看了看赵郁川的籍贯,忽然想起来了,“赵郁川,赵郁森,瀚海书院!”
文吏愣了愣:“瀚海书院?衢国的瀚海书院?”
和四海书院齐名,大虞衢国两海三山,五大书院之一?
县令点头:“瀚海书院赵郁森,当年衢国名噪一时的状元,曾官至尚书,可惜不到四十就病死了,他的兄弟就是瀚海书院的山长赵郁川。”
文吏也惊呆了,瀚海书院的山长在一个小山村教蒙学?
他一边震撼一边感慨——看来衢国的传闻是真的,瀚海书院受诸王混战牵连毁于一旦,连山长都被迫逃亡了。
仔细想想,姜家村青竹书院好像位置也不算太偏远?
要不然把孩子送到姜家村去开蒙吧?
当年衢国那群皇子想去瀚海书院镀金还得隐瞒身份偷偷去呢!
第157章 没有(二合一)
姜竹和沈青越根本不知道自家山上藏着一尊大佛, 正领着新来的曲家人和那天在码头碰到的贾文彬一家参观书院。
他们两家老小雇了三辆马车,都来了, 带着所有的行李细软,决心不可谓不大。
他们昨天商量了下,在村里住便宜,书院又能落籍,孩子不论男女都能到书院念书,那还犹豫什么。
贾文彬夫妻俩有点儿没底沈青越和姜竹会不会雇他, 但他们不太想和曲家人分开。
虽然是到了宝峰才认识的,但两家境遇相似,相互也说得来,孩子们在一块儿也习惯了, 不想分开。
他们也不想分开。
这两三年尽是分别的,大人都受不了。
夫妻俩打定了主意, 还准备好了如果书院不用他们, 他们就把身上最后一块儿值钱的祖传的玉佩押给书院, 求沈青越和姜竹暂时让他们在书院落籍, 然后他们俩在村里或者到镇上找活儿干。
他去砍柴卖柴, 或者去做短工, 他夫人做些缝补的绣活, 两个孩子跟着曲家的孩子一起念书一起玩, 他们也放心。
贾文彬一路上都在后悔, 当初他怎么就没去考个功名呢。
哪怕是个童生, 好歹听上去像个读书一点儿呢?
他们一路忐忑地来了, 姜竹和沈青越倒是挺高兴的。
反正书院能落籍了,都不用麻烦村里,贾文彬再不济好歹也念过书, 能读能写的,在书院帮忙就是了。
正好他们缺个和县里对接各种活动手续的人呢。
就是干不好,大不了还能去开荒做竹编,顶多手残点儿,他们少付点儿工钱就是了。
至于担保什么的,他们俩也没太担心。
贾文彬拖家带口的,人长得又斯文,在村里能惹什么事儿?
他的夫人孩子就更不可能惹事了,看上去还有点儿文静怕事。
沈青越对曲学甫兴趣倒是比较大。
这位写风月十分旖旎,让姜竹看不懂迷糊,看懂了脸烫的话本先生长得和他哥哥有七分像,不过一看就比哥哥活泼。
沈青越道了声:“曲先生。”
曲学甫早听他哥说过他们看过他话本子,也没怎么扭捏,只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叫我曲二就好。”
他对姜竹还有印象,记得姜竹去年冬天给他们送药送吃的,那药还救了他儿子和贾家夫人,又是对姜竹一番感激。
听说又有一位先生,村民们也很好奇地跑来看热闹。
一说这位曲二先生就是去年教他们做灯的人,大伙儿对他们愈加热情了。
村里的大娘、嫂子们很热情地扶着颠簸了一路腿都麻了曲家、贾家女眷,帮他们先把东西都搬下来。
里正叫他们先把东西放到他家院子里,好让两家人喝口茶歇歇脚,一路颠簸过来,几个孩子看上去都蔫了。
里正媳妇给他们端了些他们自己晒的野果子干,几个小孩吃得斯斯文文的,看着村里的大娘直稀罕。
一群人客套一番,沈青越让曲家兄弟和贾文彬跟他们一起上山看看书院,然后再考虑是在村里的荒屋子住,还是去镇上租个房子。
要是去镇上,用他们村里的车送他们去就是了,不用多租半天马车。
里正媳妇领着女眷们先歇歇脚,一会儿再到村里四处看看。
他们才参观完书院的两间屋子,刚和上完一节课的赵先生见上面,还没寒暄到互通姓名,里正儿子匆匆跑上来了,“竹子、沈先生!不好了,不是,是县令来了!县令老爷来了!”
众人一脸懵逼:“啊?”
姜竹、沈青越也吓了一跳。
想不明白县令怎么会跑到他们村来。
难不成昨天核实书院的信息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啊……
他们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就这么三两个人,哪个也不至于把县令招来啊!
几人顿时顾不上互相介绍了,赶紧下山去迎接县令。
走到半山腰,两拨人马在梯田边遇到了。
正在田里施肥浇菜的村民都傻了,连忙担上粪水跑远点儿,生怕把县令大人给熏着。
县令倒是没怎么注意到他们,远远瞧见一群年轻人中间白发苍苍的赵郁川,大步行礼向前:“可是赵郁川赵先生?”
匆匆忙忙往下走的众人:“???”
啊?
这是来找赵先生的?
赵郁川苦笑。
后悔当初太实诚,登记信息时报了本名,还如实写了籍贯,后来想改都不好改了。
待在姜家村风平浪静,没想到书院填个信息竟然还能被县令发现。
最难的时候没人在乎他是谁,让他去开荒,安稳下来了,倒是被认出来了。
他都不知该感慨本地县令兢兢业业,还是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赵郁川回礼:“正是在下,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没等赵郁川拜下去,县令连忙把他扶起来,“赵先生快快请起。”
衢国瀚海书院的山长见了皇子都不用拜,只用拜皇帝一人。
虽然衢国的功名官爵在大虞不管用,但是瀚海书院的名声还是管用的。
赵郁川就是到了大虞京城,也该受礼遇。
姜竹和沈青越已经傻了。
还是曲学博回过神来小声问他们俩,“赵先生……是瀚海书院的山长赵郁川?”
“赵先生是叫赵郁川。”不过瀚海书院又是哪里?
姜竹、沈青越自己都是懵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天下读书人中如雷贯耳的两海三山,五大书院呀。
要不是张叔阳那个老家吹,他们连四海书院都不知道呢。
沈青越悄声问:“和我们大虞四海书院比,哪个出名?”
曲学博:“当然是齐名啊!”
沈青越当下就想,靠,亏了,赵先生真不够意思,藏这么深,早说他是什么瀚海书院的山长,他还找张叔阳去四海书院要什么序跋呀?
他一边腹诽,一边喊人到书院休息。
就是他们书院设施少,就一把椅子,是赵先生的,县令哪能让赵郁川让椅子给他,坐的是和学生们一样的板凳。
弄得姜竹有些不好意思。
可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姜竹小声问沈青越:“要不然我回家搬两把椅子来吧?”
沈青越:“不用,又没坐地上。”
要不是遇见的地方离书院近,又不好让大伙儿都在山道上站着,他都没想把人往书院领呢。
虽然椅子没有,但山上的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
茶是池远舟送的,水是山泉水,他们县令爷在县衙也不见得能喝到这么好的茶水。
何况山景优美,新盖的书院拿得出手,还有赵先生这样的大学究作陪,沈青越猜县令一点儿都不介意坐小板凳。
就是好奇围观的小孩儿们稍微有点儿不可控,赵先生暂时没空,他干脆喊小孩儿们回讲堂一起围观新来的先生。
被赶鸭子上架看孩子的曲学博:“……”
行吧,不用去面对县令也挺好的。
沈青越和姜竹也不是很想面对。
把藏书室借给赵先生和县令,他们俩就和曲学甫、贾文彬躲外面悄悄八卦了。
这两人是知道瀚海书院的,躲远远地给他们俩八卦瀚海书院的倒霉事件。
贾文彬:“要论起来,我们衢国的瀚海书院比你们大虞的四海书院建院更早,成名也更早,藏书、学问,都是瀚海书院更出名呢。”
曲学甫:“瀚海书院不以科考为目的,教出的学生也并没多少入仕的,多是研究学问,编纂诗书,虽然没培养出多少大官,但声名很盛,不止在衢国,在大虞,在周边其他国家也负有盛名。”
贾文彬:“不过倒霉也倒霉在盛名上。”
沈青越好奇:“怎么说?”
“还不是那群皇子!”
“有官学,有太傅,还非要往瀚海书院钻。”
两个曾经的纨绔来劲了,背后议论起他们的那群皇子来,是一点儿不客气,还颇为怨恨。
“据说三皇子伪装书生混入瀚海书院,后来大肆宣扬,以瀚海书院学生自居,拉帮结派。”
“但人家瀚海书院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皇子学生。”
沈青越:“……”
姜竹:“这么……这么不要脸吗?”
曲学甫:“要不怎么说瀚海书院倒霉呢?”
贾文彬叹息:“我们衢国乱起来,就是因为皇子争权,开头就是三皇子……”
沈青越:“……”
这皇子,有毒吧!
姜竹都听呆了,“那他?”
曲学甫:“死了!”
贾文彬:“头一年就死了。”
曲学甫满腹怨愤:“把衢国弄成一锅乱粥,他死得倒是干净。”
姜竹:“……”
沈青越差点儿来一声“哇哦”,感叹道:“我还当他多厉害呢。”
原来是个志大才疏的棒槌啊!
曲学甫:“他要是真厉害也倒罢了,就是不厉害……”
贾文彬:“还坑死了好几个兄弟,搅地四海不宁。”
姜竹深深震撼着。
沈青越倒是想得清醒:“要是他那些兄弟都清醒,也不至于乱成这样吧?”
不是说有二十多个皇子吗,难不成还通通脑瓜子不好,各个有毒?
要是有这么强悍的基因,上代皇帝早该亡了国了吧?
他推测,恐怕上代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出了问题了,皇子夺权只是表象而已。
这不皇子都快死绝了,衢国非但没统一,还更乱了吗?
两个纨绔对朝局不明,也说不清楚。
只是叹气:“反正他是把瀚海书院给坑惨了。”
“可不是。”
沈青越也奇怪:“瀚海书院在你们衢国地位这么高,三皇子就是造反,应该也不至于牵连到他们吧?”
两人一言难尽,“听说他为了绑上瀚海书院,围攻了赵先生独子。”
沈青越:“???什么?”
贾文彬:“瀚海书院的学生会到各地书院研谈学问,也会在小书院授课,我们书院就来过瀚海书院的先生。据说小赵先生原本是应邀去了一个书院当讲书,后来三皇子攻占了那儿。”
“可怜小赵先生连县令都不是,三皇子听说他在那儿,特意为他打了一仗,占了县城,逼原本的县令投诚,钱县令不肯,又守不住城,悲愤之下自刎殉国了,三皇子就硬推了小赵先生当县令,让天下都知道瀚海书院在支持他……”
沈青越:“…………”
姜竹:“那赵先生他儿子……”
贾文彬:“自尽了。”
姜竹:“啊!”
曲学甫:“我怎么听说他和三皇子是同窗好友,他确实投降三皇子了?”
贾学彬:“确实是同窗,也是朋友,我也是北逃路上听那个县的书生们说起的,据说小赵先生开始没答应,后来三皇子就拿他妻儿和书院的学生们威胁,他一日不答应,就杀一个。”
沈青越实在没忍住:“他有病吧!”
贾学彬叹气:“三皇子还想让他当幕僚呢,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被三皇子亲封的县令,还是唯一一个,所以三皇子死后,他也自尽了。还要背一世的骂名……”
四人蹲在一起又是好一阵唏嘘。
赵舒云倒是跟着他爷爷一起逃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到他爷爷身边的。
但是这事吧,再好奇也不能去找赵先生和赵舒云问。
他们都不知道今年才六岁多的赵舒云清不清楚他爹是怎么死的,在衢国又是什么名声。
“太可怜了。”
“唉……”
姜竹问:“瀚海书院是因为这样才受了牵连?”
曲学甫:“嗯,据说被烧了。”
沈青越:“…………”
难怪当初他找赵先生来教书,他是那个反应。
沈青越有点儿后悔,他不会一不小心导致赵先生暴露了身份,再给他们祖孙俩招惹来什么麻烦,或者勾起什么伤心事吧?
室内,县令寒暄后问起赵郁川怎么会流落到这样的小山村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逃难过来,只知道坐的是能到大虞的船,并不知道会停到何处,跟着同行的难民一起到了宝峰县,还在韶家的荒山开过荒,垦过梯田,是姜竹看他们祖孙可怜,每日吃不饱饭,才把他带到姜家村的。
县令也是唏嘘,委婉邀请赵郁川到县城居住,或是他想去哪儿,可以派人护送他们过去。
从前也有大虞的读书人隐瞒身份到瀚海书院求学,瀚海书院并不在乎求学者的身份,只要诚心问学,都愿意教,可谓桃李遍天下。
只要赵郁川愿意,那些大虞的学生定然是愿意收留他们。
官面上,四海书院也一直和瀚海书院有交流,知道赵郁川的遭遇,四海书院也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只要他愿意,大虞各大书院乃至官学,都会愿意接纳他的。
赵郁川却摇摇头,“青竹书院就很好。”
县令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青竹书院是哪个书院,“您真要蜗居在此?”
赵郁川笑道:“青竹书院就很好,贵县与故国隔江而望,气候相似,老朽也更习惯。”
县令又劝了劝,见他态度坚定,倒是也没什么不乐意。
青竹书院就青竹书院吧。
四海书院是好,但再好也不在他们宝峰县啊!
青竹书院再新再小,那也是他治下宝峰县的书院!
县令没再多说,还问起了一些学问上的困惑。
聊这个赵郁川倒是乐意,比谈其他的显得更亲近一些。
“学生受教了。”
“一家之言,大人虽在樊笼,还能醉心学问,难能可贵。”
县令失笑,“不瞒先生,学生年轻时还想过若是仕途难行,就回家当个教书的乡翁。”
赵郁川也笑起来。
他明知这位县令又试探他是真是假的意思,不过交谈起来,这位县令的学识之广倒是叫他有些意外了。
赵郁川对他印象十分不错,又聊了几句后县令问起他在这里可有什么困难,赵郁川客气地婉拒了县令的好意,不着痕迹地夸赞了姜家村和青竹书院。
他们聊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两三刻左右的时间,和赵郁川聊完,县令出来又把姜竹叫了过去。
姜竹:“……?”
他完全不知道要和县令说什么,但县令明确叫的又是书院的山长。
姜竹听到叫山长,还懵了懵,曲学甫提醒他山长就是院长,他才迷茫地过去。
好在县令人挺温和,叫他过去也只是询问书院的情况。
这姜竹很熟,有什么说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倒是实实在在言之有物。
问完基本情况,县令问他“可有什么困难?”
姜竹摇摇头,痛快道:“没有。”
县令好笑。
要是姜树,早就闻声知雅意,知道县令这是想要给他们发钱了,指定会顺着话说哭穷抱大腿好趁机多讨点儿好处。
县令只好提点他:“要建成你口中的书院可要花费不少银子。”
然而姜竹确实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困难。
银子也不是困难。
他很实在地告诉县令:“我们印了本蒙书,卖书赚的钱都会拿来建书院,短时间可能建不好,过几年肯定能盖完。”
按照《长腿鸟》的利润算,应该是足够建书院的。
“哦?”县令很感兴趣:“你们还印书了?”
姜竹:“嗯,已经在刻雕版了……”
说完,他心里有点儿打鼓,问道:“不能印吗?”
县令愈加觉得好笑,问他:“你读过书吗?”
姜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跟沈先生和赵先生学过一点儿,只能算识字,没有正经上过书院。”
县令:“那你怎么会想到建书院?”
这样一个刚成年不久,一看就出身农家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花那么多钱盖书院呢?
要不是姜家村实在偏僻,他都要怀疑建书院是赵郁川的主意,姜竹只是他推在明面上的本地乡绅了。
为什么?
姜竹自己也没想过为什么。
似乎就是顺势而为?
他回想起来,好像还是当初村里人知道沈青越读过书,里正就想让他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至于他自己,“我觉得识字还是很有用的。”
县令问:“只是识字吗?”
姜竹点头:“识字就挺不容易的。”
县令被他逗笑了,“若能教会你们一村人都读书识字,也算你功德无量,不过赵先生是大才,只让他教你们识字有些大材小用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树和沈青越远远隐隐能听到一点儿,他们俩下意识就开始想该怎么答比较好,不想那边姜竹毫不犹豫道:“没有。”
县令也愣了下:“没有?”
姜竹:“嗯,得问问赵先生和他商量,或者……”
他看看县令:“我该问谁?”
他初衷自始至终都是扫盲开蒙,教村里孩子们读书识字。
至于家旺他们那样有读书才能的,开蒙完以后去别的书院学不就好了。
现在突然知道赵先生很厉害,和四海书院一样厉害,他都有点儿迷茫了。
这会儿他也没可商量的人,只好问县令:“赵先生很厉害吗?瀚海书院和四海书院一样,那他不是比县城书院的先生更厉害?那是不是应该……”
他马上想到了还在县城书院求学的江修文。
闹了半天,更好的先生就在身边,那还去县城学什么呀?
舍近求远吗?
“是该让赵先生教考科举的书生吗?”
县令点头,“你想怎么办?”
姜竹:“我……我还是得问问赵先生。”
县令笑了,“你叫姜竹是吧?”
姜竹点头。
县令:“我听赵先生说,是你把他从开荒的难民中救出来的?”
姜竹点头,“也谈不上救,赵先生不太会干活儿,舒云年纪又小,而且我们村确实缺个教书先生……”
倒是老实,县令有点儿可惜姜竹这个山长竟然没读过书,但赵郁川几次三番提到他,颇有好感,他这才耐着性子来考问,聊下来他倒是慢慢有些欣赏姜竹了。
虽然没读过书,性格也直了些,但人还算通透聪明。
“村里缺个教书先生,你便找了赵先生,如今县内的读书人同样需要先生,你能不能替他们劝劝赵先生呢?你放心,借走你一个先生,我会补一个开蒙先生给你。”
姜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我会劝赵先生的。”
毕竟江修文也需要先生啊!
要是赵先生能教修文,将来教家旺、姜松他们,他们都不用辛辛苦苦往外跑了。
县令满意了,笑道:“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县衙,建书院的钱资若是紧张……”
姜竹:“我们书印出来就有钱了。”
他两次三番地提书,县令也好奇了:“你们印的是什么样的书?可有样稿?”
姜竹:“……有,不过在家里。”
原本都想走了的县令,倒是有兴趣要看看了。
等姜竹拿过来他一瞧,乐了,这画的不是长腿鸟吗?“这是谁画的?”
第158章 福星(二合一)
被叫去问话的, 又多了一个沈青越。
县令问:“这画的是长腿鸟吗?”
沈青越:“对,简化过的长腿鸟, 文稿是村里的秀才和赵先生一起写的,画是我画的,长腿鸟也是我画的。”
县令点点头,“我家小丫头也喜欢看长腿鸟。”
自己不会念还偷偷让哥哥姐姐给她读。
只是他公务繁忙,并没多注意,还当是县城哪家书坊找的画匠别出心裁, 没想到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年轻人。
他翻看起姜竹拿来的底稿,速度很快,上面的内容都是他小时候读书时早已烂熟于心的。
只是,他当初可没这么有趣的画能看。
等看完, 他也知道为什么姜竹对印书那么有信心了。
这书印出来确实该好卖的。
县令问:“小先生也是姜家村人吗?”
沈青越:“学生和赵先生情况差不多,都是异乡来客, 故乡还要更远些, 在海外, 不过……”
他话锋一转, “现在学生也和赵先生一样, 都是宝峰县人, 已经在姜家村落籍。”
县令听罢, 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漂亮, 既给自己表了忠心, 还戳到了他的痒处。
他一大早从县城过来, 不就是意在赵郁川吗?
他笑呵呵地问沈青越, “他说你们印书赚了钱要建书院,你不心疼吗?”
沈青越:“不心疼,人生在世, 有人逐名,有人逐利,学生逐名,而且学生相信名来利自来,有了名气,以后再画别的,该有的迟早能赚来。”
县令笑得更开心了些:“不错,等你们的书印出来,记得送本县一本,好叫本县借花献佛,回家哄我家小丫头。”
沈青越:“一定,一定。”
县令又勉励了他们一番,还把里正叫来问了问收成。
一群人送县令下山,趁县令和里正说话,姜竹小声问:“我刚刚没说错话吧?”
沈青越捏捏他后背:“没有,说得特别好。”
姜竹朝他笑。
县令又到村中看了梯田和村里的田地,还到晒谷场看了一圈儿,路过竹帘作坊,他瞧见里面堆放的一堆竹子,还有一群老人在里面晒太阳编草鞋、纳鞋底,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里正连忙解释这是沈青越的竹编作坊。
沈青越又被叫过来,领着县令到库房去看他们做好的竹帘。
沈青越:“山上竹子多,竹子长得也快,我们认识一个应城来的船商对这个感兴趣,就想召集大家一起做些手工。”
县令:“不耽误耕种?”
沈青越:“不耽误,只在农闲时做,农忙时作坊停工,以耕种为优。”
县令满意地点头,“耕种是大事,一切勿要误农时。”
叮嘱完,他又问起他们是怎么编的。
沈青越正好从远远跟着看热闹又不敢离太近的村民里把他们作坊的人叫出来,按步骤给县令解释。
得知这些都是村里的大娘大嫂编的,县令着实惊讶了一下:“都是女眷在编?”
沈青越:“对,男子擅长农活,女子心灵手巧,编制竹帘,还有下面的络子,都是村里的大嫂、姑娘们编的,不费太多工夫,能赚些零钱贴补家用。”
村里的女人听他这么说,也都挺胸抬头的。
县令失笑,难怪他觉得姜家村的女子们精气神比他走访其他村子好一些,小姑娘开蒙识字,大些的做手工赚钱,亦如男子般能自立养家,而且还不耽误农耕,确实不错。
县令笑道:“你这年轻人头脑倒是灵活。依你看,对宝峰县别处可有什么建议?”
沈青越想了想,道:“有。”
县令意外:“哦?”
沈青越:“学生前些日子在码头采风,发现江上过往的客船、商船有一半不会在宝峰码头停靠,停靠的一半多是在码头采买食物果蔬,临时休整,码头虽有不少店铺,但商船往往只是补充足水与食物就走了,不会往街上走,更不会去县城。”
县令点头,宝峰县的码头在整个清川江只能算个中小码头,那些大船往往是直奔石泉城、居安县甚至天门关去的,为了节省时间,并不会在宝峰多做停留。
他下令整顿过,将码头横行的流氓恶匪驱赶了,破烂的小铺子也修了,如今码头已经焕然一新,每年茶市时也算热闹。
只是大船不爱在小码头停,他们只能招揽不能强留。
倒是有在江上讨生活的小船追着大船兜售鱼米果蔬,可官府总不好也像他们一样到江上去拦。
他好奇沈青越会有什么办法。
沈青越:“宝峰虽不比石泉城,但也有不少特产,茶自不必说,还有梨台镇的瓷器,鹿口镇的纸,屏峰岭的山货、药材、兽皮,县内各镇的菜品小吃和手工品,如我家作坊的竹帘、竹扇,还有邻村的竹编茶盘,都很美观,在草市售卖,其实有很多外来的客商感兴趣,《长腿鸟》和将来要印出来的插画蒙书,也能算是个小特产,若客船、商船能停下来看看,一定也会喜欢。”
县令听笑了,铺垫了那么多,最后是为了自家的东西?
沈青越:“由此,学生以为,商船不买,是因为不知,不知所以不停,不停自然就不会产生买卖。现下重要的是让他们知之而停下来。”
县令自然知道重要的是让商船停下来,他好奇道:“如何知之?”
沈青越:“广而告之,学生拙见,可以县衙牵头,在码头盖一座用以展示的大厅,门窗对着江面开,挂上幡子酒旗,上面写上几句广告,就是广而告之的话,如官营展馆,茶水免费,热菜热汤,即点即食,十步看完宝峰特产之类。”
“展厅两侧可供应免费的茶,跑短途的小船、货船的船夫求节省必定心动。一旁再安排卖精美吃食的摊子,供给大船和客船顾客,相邻处再布置茶、纸、瓷器等等特产的展架,可零售,可批量装船,让他们等餐、吃饭、吃完,时时都能看见宝峰的物产。”
“县衙只需展出最高档次的特产作为宣传,其他谁家想要借展厅销卖什么,可由各家报名租借展馆摊位,再由县衙统一监管,管控物价,保证环境整洁美观。”
“展厅外侧,可安排租船点、劳力亭,若有人采购,只要到租船点就可安排力夫装船,若他们运力不足,我们可安排本地的货船、小船随他们的商船送到指定的码头,初期可只送宝峰到石泉城沿线,以后可以遍及整个镇南郡。”
作为特产之一,最好能给他们村留个好位置。
在码头逛了几天,他原本想自己盖个酒楼客栈的,但一想这样的地方,靠他们自己肯定搞不起来,就是拉上池远舟估计也少不得麻烦。
只想了想,他就歇了心思了。
现在好了,既然县令大人问到他头上了,那他就不客气了。
县衙牵头,怎么都比他们自己弄规模大点儿吧?
作为提议者,起码租摊子的时候他应该也有一席之地吧?
那以后他们的扇子、竹帘,还有以后的新东西,就能由过路的商船带向整个大虞,甚至沿江卖到邻国去,到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应城卖够了刘三采购量下降问题。
县令也陷入沉思。
官府不得与民争利,由县衙经营什么展厅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只是官府出面募集县内富户来建,建好了官府督管,留一部分位置展出县内最好的特产,这倒是可行。
还有免费的茶水之类也好说,县内那么多茶园,只要多问几家,一定有人愿意来出这个场面。
而摊位的租金,也足够维护展馆的开销、修缮和人员工钱。
那几句广告听来也有些意思。
“不错,”县令点点头,“这个建议提得好。你的书和竹帘、竹扇,都是宝峰的特产。以后有什么建议,也大胆来县衙提。”
“是。”
待县令走了,沈青越跟姜竹吐槽:“这下我能光明正大去县衙采风了。”
姜竹失笑,“嗯。”
里正很亢奋。
县令满载而归,走前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赵先生,还夸了他一番,夸赞他治村有方,当得上县中耆老。
县令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里正都还激动地来回溜达。
成为县内耆老,以后县里举行什么大的仪式,他都有资格占个座位了。
到时候,他们姜家村也能在县里混个耳熟,有什么事别人也不敢欺瞒他们。
里正越想越开心,看见沈青越不受控地就开始笑,深感沈青越简直就是他们村的福星。
其他人虽不如里正懂得多,但也知道县令亲自来他们村了,他们村厉害了,县令都夸了他们呢!
这冬天走亲戚,还不得吹到明年开春?
一群人跟着里正夸沈青越。
里正:“咱们姜家村如今的局面,多亏了小沈先生啊!”
村民们:“可不是嘛!”
“沈先生这脑子怎么就这么好呢,县令都夸他头脑好呀!”
“沈先生和县令老爷说话也有来有去呢。”
“看见县令我都害怕,腿肚子都打哆嗦,人家沈先生说得多好啊。”
“真是一表人才,长得好,头脑好,哪儿都好。”
“是我们村的,哈哈。”
“我就瞧他是个有福气的,你瞧他那耳垂长得多好,肉嘟嘟的。”
“那额头一看就有福。”
沈青越:“……”
姜竹忍不住看了看他的额头和耳垂,被沈青越一巴掌按脸上把他推开。
沈青越忍着一身的不自在和里正客气。
快别夸了。
这种发自肺腑的睁着眼瞎吹瞎夸他遭不住。
他倒是没觉得里正得一句“当得上县中耆老”过誉了。
那么多村子,都是不怎么欢迎难民的,只有他们里正前不嫌他来历不明,后愿意接纳赵先生、曲先生,对说了教不了书,只是和曲学博一家一起来投靠的贾文彬一家人也客客气气的。
而他们书院能走到现在,说来最早还是里正推了一把,要不然沈青越也不会想到要给村里小孩儿们扫盲开班。
沈青越对还在欢喜,欢喜得要年轻十岁去的里正道:“咱们村子是不是要收拾一下?”
里正:“收拾?收拾哪儿?”
沈青越:“县令来,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了,赵先生在姜家村的事过不了多久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知道,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冲着赵先生找上门来。”
里正愣了愣:“是,是这么回事。”
沈青越:“咱们村附近也没个能休息借宿的地方,万一人来了,咱们怎么安排呀?”
听他们县令的口风,明显就是想让姜竹帮忙劝劝赵先生,让他在宝峰县这第二故乡发光发热,多给宝峰县培养些人才。
他回去后肯定不会瞒着赵先生在青竹书院的事,到时候,那些科考遇挫的、读书遇到瓶颈的,又在县城的书院学不到什么新鲜东西的书生,听说瀚海书院赵郁川在宝峰,那肯定得收拾包袱连夜赶来。
来了不得吃,不得住吗?
讲究的肯定就去镇上住了,不太在意条件的,八成会想在村里借住。
日子久了,如果村里有合适的地方,住镇上的早晚也得搬到村里来。
原本他还觉得赵先生要给书院留一片供学生居住的屋舍纯属多余,现在一想,高见啊!
哪怕没外来求学的,以后这批孩子长大了,真有人要走科考的路子,附近村里的孩子八成也是要住的。
经他一提醒,里正也反应过来了。
大事一重接着一重的,他这脑子都不够用了。
“是得收拾收拾!”
就算人家不住村里,他们村子也得收拾收拾,不能不像个样。
他可听见县令说以后要来找赵先生讨教学问呢。
另一边,曲家兄弟和贾文彬还恍恍惚惚的。
全村都恍惚了一圈儿,这才想起来还有新来的先生没安置下呢。
里正让他儿子去通知各家都收拾收拾房子,再找些得空的青壮把村口收拾收拾。
他则先给曲家、贾家人安置安置。
都过了晌了,还没说好他们是在村里住还是去镇上住呢。
姜竹、沈青越他们也赶紧上山去问问曲学博。
这会儿早到了中午下课的时间了,可怜的曲先生还在山上看孩子呢。
山上的曲学博确实没敢让这群小孩儿们下课。
他也不知道县令走没走,要是把几十个孩子放出去,从山上往山下跑,闹哄哄的冲撞了县令可怎么好。
习惯了中午回家的小孩儿们已经坐不住了,又不能走,只好一个个对着新来的先生花式提问。
什么先生你从哪儿来啊?
以后你和赵先生一起教我们吗?
你多少岁啊?
你名字怎么写啊,爱吃什么呀,会不会打猎啊,等等。
什么都问。
曲学博自己还处于一起教书的先生竟然是赵郁川的震惊里。
人麻麻的。
讲课时还好,讲完了一半的注意力都不在课堂上。
一边应付着小孩儿们乱七八糟的提问,一边注意着外面,想知道沈青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们好奇劲儿过去了,开始嚷:“先生,我饿了。”“我也饿了。”
“饿了就回家吃饭!”窗外沈青越的声音传来。
曲学博精神一振,瞧见稍稍落后的赵先生,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见到传说中的瀚海书院山长,曲学甫和贾文彬还好,他们俩原本就是纨绔,从前也不怎么正经读书,突然县令一下,瀚海书院山长一下的,懵是懵,懵完了就淡定了,又和他们没啥关系。
但曲学博就不一样了。
他从小读书,走的是正经路子,还是书院先生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
要不是时运不济,赶上衢国乱成了一锅粥,他早该考举人了,说不定都能进京考进士了。
听说赵郁川在这儿,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地亢奋。
连先前的迷茫都为之一荡。
功名不功名的另说,瀚海书院是衢国所有向学的读书人的明灯,是所有读书人都拒绝不了存在。
他有一肚子的迷茫困惑,学问的,生活的,关于衢国的,关于未来的,想要向赵郁川请教,想要找赵郁川解惑。
一看到赵郁川,他连忙整理起了衣服。
要不是这群孩子还没散学,他都想跑出去行礼了。
小孩儿们虽然和沈青越喊的热闹,但没一个跑走溜号。
一直等他们赵先生来了,宣布可以回家了,他们才呼啦啦跑了。
沈青越:“曲先生辛苦了。”
曲学博:“不辛苦,不辛苦。”
沈青越:“来我们再认识一下,这是赵先生,这是曲学博,曲先生。”
曲学博马上向赵郁川行礼,正正经经把礼行完才开始做起自我介绍,“学生曲学博,象郡泗县人,曾有幸在瀚海书院仲子谦先生门下读过半年书。”
赵郁川出神:“子谦啊!他是到过泗县去授课,那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吧?”
曲学博:“正是。”
他迟疑了下问:“不知仲先生……”
赵郁川摇摇头,“出事时子谦不在书院,我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两人都沉默了。
赵郁川问:“你家人可都平安?”
曲学博点头:“都平安,我们一家都到大虞来了,只是没能带上管家家仆……”
说着他眼睛有些发红。
兵临城下,五皇子部下的叛军又爱屠城抢劫富户,到处人仰马翻的,他们都不敢坐自家的大船,送他们出城的小船还是他们管家找的,只是船上装不下那么多人,除了他们一家,只能再带一人,管家说他老家在乡下,贼兵追不到乡下,他把府上门锁就回老家,让他们别带人了,多带些行李。
可如今两年过去了,五皇子都死了,听说泗县易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他们管家有没有平安到乡下老家。
还有家里的丫鬟、仆人、书童、马夫。
走之前,他们把好带好藏的金银首饰都给大伙发了,只是衢国乱成那样,即使有银两傍身,也不见得能过上什么安稳日子。
在书院没走,跟过来玩的赵舒云也红了眼睛,悄悄往旁边躲了躲。
姜竹看见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拍了拍。
赵郁川看见了,主动换了话题,和曲学博说起教课的安排。
先前是他自己上午教家旺他们那一批,下午教更小的一批。
曲学博来了,就可以都在上午上课了。
这样下了学,大孩子们能领着小一些的一起下山回家,他们也能放心些。
曲学博没有意见,这样他下午也能跟赵先生谈论学问。
说起来,曲学博又有些讪讪的。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读书了。
赵郁川笑道:“他们村有个叫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叫江修文,和你一样,也是秀才,你们应当能谈得来,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交流学问。”
沈青越顺势道:“我们村的江秀才虽然才是秀才,但是已经编写了一本蒙书了,谁说读书就一定要考状元,你也可以在我们山上写书编书啊,像曲二先生一样。”
一直当透明人的曲学甫:“咳咳咳!”
沈青越没继续调侃曲二,笑嘻嘻道:“我猜以后来交流学问的人不会少,实在是不好意思赵先生,没想到书院办个手续弄出这么大阵仗,你看你,归隐田园,也不弄个假名……”
赵郁川:“……”
沈青越:“顶多两三天就该有人奔着你的名声来了,你拿个主意出来,让不让他们上山?要是你实在不想教,不然就先搬到山上住两天,我们替你打发了。”
赵郁川无语。
他刚刚都听到沈青越和里正说的话了。
赵郁川:“我若不喜,你还真把人都打发走?”
沈青越:“当然啊,我们青竹书院本来的目标就是开蒙启智扫盲,科考,不是我们的追求,而且青竹书院也有你的一分子呢。再说姜竹也没答应县令呀,他说要和你商量来着。”
赵郁川笑着摇摇头,还是姜竹实诚。
这话换姜竹说可信度还高点儿。
不过这事要怪也不能怪沈青越和姜竹,说来还是他自己行事不谨慎。
县令一来他就知道这事是躲不掉了。
好在姜家村这位置,好歹能替他筛掉一些只是凑热闹,吃不来苦的人。
反正就是山村,什么也没有。
想吃点儿好的都得往镇上跑,往下天一冷,没点儿毅力的都坚持不了。
“来就来吧,让他们来吧。”
第159章 安家
有了这话, 也能放心让里正继续准备了,要不然他们劳师动众打扫半天, 没人来里正搞不好都要落埋怨。
秋收刚要结束,大伙儿都想休息休息呢。
姜竹欲言又止。
见他们说完了,才道:“赵先生……”
赵郁川:“怎么了?你说。”
姜竹:“那个,我是不是该给你涨涨工钱?”
赵郁川愣了愣,大笑出声,“涨吧, 不过得等咱们书院赚到钱再涨。”
沈青越:“那完了,涨不了了。”
赵郁川又是一阵笑。
商量过,按赵郁川的意思,他们还是上午上课, 若是有人来,他们就下午接待, 若是没人来, 他们就该干嘛干嘛。
不知道谁会来, 也不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 他们索性也不安排任何授课。
只问答、交流, 不影响书院正常运转情况下, 来者不拒。
当然, 这种交流, 他们也不收束脩。
沈青越:“曲先生先跟我们下山去看看房子吧, 要是能将就, 就在村里住下, 要是房子不行,姜竹喊人送你们到镇上去找找房子。”
曲学博:“好好。”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村里房子没破到完全住不了的程度, 他们就在村里住下。
两家的女眷孩子已经先看过房子了,确实挺破的。
尤其是对比他们从前的大宅子。
但他们还是打算就在村里住下。
起初来村里住他们还挺忐忑的,尤其怕封闭的山村排外,但意外的是姜家村的村民们对难民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们来看房子,住在附近的邻居也挺友好的,还喊他们到家里喝水吃柿子。
曲老爷当即就决定,就住这儿了。
破是破了点儿,但不受排挤,能安稳下来,这片荒芜好像又孕育了希望。
两家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十两,把房子买下来是不够的,里正做主,也像从前借房子给赵先生一样,答应只要曲学博还在他们村当先生,房子就一直给他们住,不收钱,另外也从族田分给他们一小块儿地,种菜或种粮食都行。
这房子不算大也不算太小,两家能一起住下。
曲家老太太和贾家夫人已经商量好谁家住哪个房间了。
他们原本就是凑在一起租房子的邻居,这下能继续当邻居了。
贾文彬夫妻俩压在心里的石头也总算放下了。
有房子住了,沈青越和姜竹还让贾文彬到书院暂时当兼院,每个月给他开三两银子,以后再慢慢涨。
在村里养他们一家四口够生活了。
贾文彬帮着妻儿把屋子扫干净,把行李搬进来:“我们先这样住着,我瞧房子旁边还有一块儿空地,等将来攒攒钱,咱们手头宽裕些了,就挨着他们家盖个小房子。”
“嗯。”
“对了,给。”贾文彬掏出三两银子来,“山长预支给咱们的银子,明天咱们到镇上买些日用。”
“明天你不用上山干活吗?”
“后天才开始,我和曲大都是。”
“那便好。”他夫人开心地笑笑,“咱们家也还有一些铜钱,明天买些麻絮,给孩子们做身冬衣吧?”
“好。”
没一会儿,里正媳妇就带着村里几个大嫂和年轻人过来帮忙了。
这屋子想要住人可得好好收拾呢,这两家人一瞧就收拾不明白。
他们让先别急着摆行李,得先把屋顶和墙修一修。
屋顶就先用竹子、稻草补一补,秋天已经不怎么下雨了,也不怕漏水,用一冬天肯定没事,没钱先这么将就一下,回头有钱了再盖瓦。
不用掏钱两家都同意。
他们在村里转时也瞧了,村里好多人家也是茅草顶呢,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瓦片的。
草铺厚一点儿,暖和就行。
窗户好说,书院那边不缺纸。
今年村里想省钱的人家都不打算买纸了,直接去要些废纸,管他上面有没有字呢,黑点儿就黑点儿,糊上就当看画。
家具没有,姜竹让先去他们作坊那儿搬些板凳。
床则是里正媳妇给他们找了别人家的旧床,“你们先用着,这几天叫他们上山砍树打一个,或者上镇上木匠那儿买都行。”
一村子人,有空的齐动手,半天不到,屋子就收拾好了。
虽然还是不咋结实,但不故意去踹,塌是塌不了的,破瓦换成了稻草茅草,墙缝是抹黄泥补的,好歹是遮风避雨能住人了。
还有人抱来艾草给他们熏了熏屋子,把虫子熏跑。
忙碌到晚上,几家邻居给他们端了菜和一大盆儿汤来。
曲家、贾家人觉得姜家村的人真是热情好客质朴实在,压根儿不知道其实他们两家这么多人,正常是不会给端这么多菜的,只是大伙看他们十几口子没一个瞧着像是会做饭的,孩子还文静的文静,小的小,看上去怪可怜的。
头一天来,都晚上了,总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过夜。
他们总共也没多少行李,被褥也不多,秋天夜里还挺冷的,不吃顿饭,省得再给冻病了。
若是从前,大家也不见得会这么大方,只是今年家家户户编扇子都赚了些钱,曲学博又是教书的先生,村里几乎家家都有孩子在书院念书,自然不好意思饿着先生。
安置好先生,转天山上也忙了起来。
他们得把当藏书室用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现在来了新先生,以后就是两间讲堂一起上课了。
收拾倒也好办,这间空屋子原本就预备了桌椅板凳,他们只需要把靠在墙边的书架挪一下,横过来当作隔断把屋子划分成两块区域就行。
大些的部分用来上课,小些的部分则继续做藏书室。
另外再往先前盖了没拆的竹屋里摆两张桌子几条板凳就行,他们也不知道瀚海书院的名头能招惹来多少人,让先来的有个地方坐就是了。
要是竹屋坐不下,外面还有石头也能当临时板凳。
山下就不一样了,里正号召家家户户收拾房子。
不过秋天本来也要为冬天做准备,听说最近可能还有人要来参观他们村,村民们又懵又麻,还挺累。
秋收还没彻底弄完呢,各家还得卖粮食准备钱交税,还要趁着天气好洗冬衣、晒冬衣、砍柴挖野菜打猎做肉干备冬呢,唉……
算了,干吧。
反正也说不过里正。
老头每年交税前脾气都挺暴躁,急了说不定还得让他们去族田干活儿。
里正让几个年轻人把入村的一段儿路重新平一平。
哪儿有坑的,填上。
哪儿高了,铲掉。
路边的草也都割了,弄整齐点儿。
村里的青壮怨声载道:“县令来就是这个样,人都走了现在还收拾啥啊?”
另一人道:“要是里正提前知道县令会来,说不定要把村里房子都得扫一遍,茅坑都得提前挖了。”
“快别说了,我爹挑着两担粪水正洒呢,说县令来了,脸都给他吓白了,赶紧担远了,我娘拎起铁锹赶紧挖土盖,胳膊都抡酸了。”
“哈哈哈哈哈!”一群人放声大笑。
不到中午,真有人来了,是县衙派了官吏过来通知姜竹青竹书院的手续办好了,县衙还给他们拨了二百两银子用以修建书院、置办物品、给先生发节礼。
那位官吏暗示得明明白白,把赵先生照顾好了,剩下的钱随便他们怎么用。
“大人已经通知了县城几家书院,这几天他们应该就会派人来抄书。”
姜竹:“好。”
贾文彬:“我们会做好接待,请大人放心。”
怕这几天书院有事,特意跑来书院画画的沈青越直笑。
天爷啊,终于有人负责接待工作了。
曲学甫旁观了一会儿他画画,后知后觉地问道:“沈兄,莫非《长腿鸟》是你画的?”
沈青越:“对呀。”
曲学甫:“…………”
难怪他大哥说沈青越看过他的话本子。
他只知道他有两本话本子封面都是画长腿鸟的画匠给画的,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年轻!
他神色复杂地看沈青越。
沈青越也一切尽在不言中地看了看他。
“那个……”曲学甫看看左右,压着嗓子十分不好意思地小声问,“我下本话本子还能请你画封面画吗?”
他听说有封面的比没封面的能多卖一成,他的书卖得好,书坊也会愿意给他涨涨价。
沈青越:“你付钱吗?”
曲学甫:“多少钱啊?”
沈青越:“友情价,五两一张,我给池远舟已经涨价到八两了。”
曲学甫倒吸一口凉气。
要放到从前,他要一口气画一本。
现在……
他画不起。
沈青越:“你给他前先给我看看,等他拿来让我挑,我先挑你的来画。”
“???”曲学甫大吃一惊,还能这样?!
沈青越:“不过,曲兄,我有一个小建议。”
曲学甫:“你说。”
沈青越:“要不然你还是起个笔名吧。”
曲学甫:“……”
沈青越:“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你写得挺好的,只不过咱们这儿毕竟是个书院,虽然你不教书,但是我怕别人误会那话本子是你哥哥写的。”
曲学甫:“……”
第160章 住宿吗(二更)
到了下午, 还真有人从县里打听过来了。
一进村先问:“请问这是姜家村吗?可有个青竹书院在这里?赵郁川赵先生在这儿吗?”
还在村口磨洋工的青壮们惊呆了。
马车啊!
两匹马拉的,有车夫, 有棚,那种看上去好贵的马车!
人从车上下来,身上竟然还有香味儿!
他们木愣愣地回答:“是,是姜家村,有青竹书院,赵先生就在山上书院。”
“多谢!”浑身飘香味儿的年轻人就那么进村了。
众:“……”
他们看着人家干干净净的布鞋, 再看看路上的尘土。
还是赶紧收拾吧,走一段儿弄两脚土怪不好意思的。
头一个来的就这么在全村震撼中进村了。
晒粮食的村民给他们引路,马车是上不了山的,好心的村民让他们把车停到山道下面, 还给他家马抱了两捆草过来。
他家书童替少爷背着小包包袱,陪着上山了。
好奇的村民给马夫端了水, 问:“这是谁家的少爷啊?”
马夫:“是县城李家小少爷。”
“哦。”茫然的村民们不知道是哪个李家, 只感叹着:“县城的读书人都是这么读书的吗?”
好大的排场啊!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也不是谁都这样的。
下午又陆续来了两个, 对比头一个浑身飘香味儿的李少爷那是朴素多了。
至少人家身上没熏香。
到的最晚的年轻人看上去就二十来岁, 自己骑着马, 瞧见村里停的马车不知该怎么办了。
和车夫闲聊的老头瞧见了给他指路:“往山上去, 瞧见那两座高房子了吗, 就那儿!”
书生一瞧, 不远了, 下马来问道:“马是停到这儿吗?”
老头:“行, 你拴这儿吧,我给你看着。”
书生抱拳行礼,找了根树枝把牵马绳挂上去了。
老头也给他的马抱了点儿草。
晚上下山来, 头两个坐车的都走了,不知是去镇上还是回县城了,最后一个年轻人瞧见老头还在那儿守着马,要给钱。
老头:“不用不用,坐这儿歇一会儿的事,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
书生:“我家挺远的,到家都要后半夜了。”
老头:“哎哟,那是挺远,要不然你上山阳镇找个地方住吧,镇上有旅舍,你就沿着路往东走,一直顺着路直走。”
书生:“大伯,你家能借宿吗?”
指路中的老头:“啊?”
书生:“我能上你家借住吗?明天我还想上山去请教赵先生,赵先生说可以在村中找人家借住……”
老头懵了懵。
里正是提过一嘴兴许有人会在村里借宿,他还想着那跟他有啥关系,哪次村里来人不是到里正家住,咋还要到他们家了呢?
但人家都问到他这儿了,“也,也行……”
老头懵逼地把年轻书生和马都领回家了。
他们家正做晚饭呢,瞧见个白白净净的书生都发懵。
“爹?这是?”
“这是来找赵先生的,在咱家住一宿,老婆子,你给这后生收拾间屋子?”
“行,行,”老太太懵懵地应了,客气道:“吃饭了吗?跟我们一起凑合几口吧?”
那书生确实也饿了。
早上出门,跑了大半天,上山请教赵先生问题也挺费脑子。
“不知该付多少食宿?”
这家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啥是食宿,还是他们家儿子先回过神来,“不用不用,一口饭的事,不要钱。”
书生:“要的要的,我若去镇上住也是要掏钱的,何况还有饭菜。若是方便,我还想在您家中多打扰几天。”
一家人都有点儿傻眼,“啊?”
“我家距贵村甚远,来一趟不易,若是不方便,我明日再另寻他处……”
“方便倒是方便……”父子俩迷茫地对视一眼,“那,那你要住……住几天?”
书生:“三五日总是要的。”
老头:“三五日就别给钱了,咱们招待亲戚朋友也不要钱的。”
书生:“不不不,还是要的,我兴许还会多留几天……”
“……”
“那……”
老头和他儿子都很茫然。
那该收多少钱啊?!
书生:“不知一晚三十文可好?”
“不用不用!”父子俩连忙摆手,“你给个五文十文的就行了,就睡个觉,哪能要你三十文钱。”
书生:“那便三十文,我再每日跟您家一起吃饭吧?”
吃饭倒是行。
但是他们家饭菜普通,就是咸粥,杂粮馒头,咸菜,这哪能收人家钱,推脱一番,书生坚持给三十文,老头又让他儿子上卤肉家买了点儿菜和肉回来。
老太太把家里两个孩子睡的屋子腾出来,让孩子先跟着他们挤一挤,还给书生换上了她刚晒洗了准备过冬用的被褥。
“我们这儿挨着山冷,我多给你拿一床被子,你别嫌简陋。”
“不简陋,这就很好。”
“唉,唉,”老太太挺喜欢这个没什么架子的读书人,“那,明天你想吃点儿啥?早上煮粥,中午给你擀面行吗?”
“行呀,你们吃什么给我吃什么就行。”
但哪能让客人跟他们一起粗茶淡饭呢?
何况人家还给了钱呢。
早上他们家粥都比平时稠了,还多放了米,少放了豆子。
老太太早起专门给书生烙了张白面饼,凉拌的菜都比平时切得均匀。
等书生吃饱喝足上山去找赵先生了,老头提上篮子要上隔壁村去买肉。
“有田叔,有田叔,你等等!”村里干活的人瞧见他风风火火地要出村,连忙拦住。
“昨天是不是有个小伙子上你家住去了?”
“是呀,你们咋知道?”
“我早上看见了!”
“我听卤肉家说的。”
姜有田:“哦哦。”
“他还在你家住着呀?”
姜有田:“要住好几天呢。”
“你家老大说,一天给三十文钱?”
姜有田点头,“我说不要吧,那后生硬要给,就住一晚上管三顿饭。”
“你这……买肉去?”
姜有田:“我家老婆子说晌午给那后生擀面,叫我去买点儿肉做卤子。”
“那快去吧。”
别人瞧他虎步生风地走了,羡慕地嘀咕,“我咋就没遇到这么好的事呢?”
“你说……要是咱们也把家里收拾收拾……”
几人都看他。
“肯定还会有别人来的吧?”
“县令老爷都特意来过了呢。”
“要不然……收拾收拾?”
“收拾呀!冬天不也得扫房子吗?”
几个人说着,都快步往自己家跑了。
果然,快到中午,村里陆陆续续开始来人。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家都开始在家收拾屋子。
一时间,全村都在打扫屋子,换洗被单床单,晒被子。
爱到作坊坐着干活的老头老太太们又挪回了村口,就等着给新来的书生们指路。
不过,不是生意人,他们到底不好意思人家一进村就揽客。
只给领到山道入口,告诉他们把马和车停哪儿,就眼巴巴看人家上山了。
一无所知的书生们还觉得此地真是民风淳朴,难怪赵郁川都被吸引到这儿办书院了。
等到太阳西斜,村里人又眼巴巴凑到山道下等着。
有马车的,几乎都不会在村里停留,上车就回家了。
独自骑马、骑骡子的,兴许还有可能。
还有人要给他们看车马的钱,他们也不好意思要。
一直到有个人问:“大伯,请问附近有哪儿能投宿吗?”
佯装路过、坐在树下干活儿、发呆的,通通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你是想找个地方住一宿?”
那书生被突然攀升的热情搞得一愣,点头道:“正是。”
“那什么,那个,那个……”一把年纪的人了愣是被一句话憋得脸有些红,“我家有空屋子你住么?”
另外一个刚下来的书生一听,问道:“你家是客舍?”
“不是不是,就是,就是家里的屋子,一个晚上十五文,你们要是明天还上山,管明天三顿饭,三十文,住么?”
书生愣了愣,三十文,还管饭?
“能去看看么?”
“能能能!”
“我家也有地方。”
一群人闹哄哄地就去看屋子了。
有两个走在后面的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也好奇地跟过来,这家看看,那家看看。
听人家说起来什么是这个是新洗的,那个是新晒的,才知道这是租屋子。
“多少钱?”
“三十文管饭,只住一晚上就十五文。”
这是他们在山下等人时一起商量的,各家都一样,要是谁家屋子比较大的,就一晚上二十文,管饭还是十五文。
屋子旧些的,就十二文,十三文。
几个书生一听,好便宜啊!
到镇上住也得三四十文呢,人家还管饭。
原本想去镇上住的也被新认识的朋友给劝住了,“一起住吧,咱们晚上还能再聊一聊呢!”
“行。”
有人带头,六个书生全住下了,一共住了五家。
他们都凑够六个人了,租房子的五家干脆在住两人那家院子里给他们支起张桌子单独给他们做了晚饭。
也是按姜有田家差不多的标准。
一人一个饼子,一大碗面汤,炒了腊肉白菜,猪肉白菜炖豆腐,一盘儿炒冬瓜,还从卤肉家给他们买了些素菜摆了一盘儿,各家自己腌的咸菜。
还给他们蒸了个南瓜。
“锅里还有面汤,饼子也还有,不够再给你们盛。”
农家饭,不算太丰盛,也不简陋,放的肉虽不多,但绝对对得起他们十五文钱的餐费,何况人家包三餐呢。
他们六个吃得挺舒坦,觉得卤菜味道不错,吃着吃着还跑去又买了只卤鸭回来。
秋天正是晒冬衣、冬被的季节,虽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新被褥,但都还算暖和干净。
去石泉城参加过科考的书生们知道,路上住店有时候条件还不如这儿呢。
有些店被褥都不晒,盖一晚上身上都是潮的,十五文在村里住一晚,非常划算了。
第二天一早,几家又给他们凑了一桌早饭。
饱餐一顿,他们跟着村里的小孩儿们一起上山。
赵先生早上还要给孩子们上课,他们干脆也跟着听了听,虽然只是开蒙,但赵郁川讲课深入浅出,连他们都有大获启发之感。
不想听的,就到书院的竹屋里去以文会友。
他们几乎都来自县城几家出名的书院,还有两个是被书院派来抄书的,有人认识有人不认识,倒是能聊到一起去。
原本只是想试一试,不行再去镇上住的书生就这么住下来了。
他们中午和那群小孩儿一起结伴下山吃饭,还有人朝这群小同学打听卤肉家什么最好吃,听说他们还有猎户家的孩子,有年轻人突发奇想问能不能上他们家买猎物。
小孩儿们顺路就把他们领回家了。
兔子、野鸡、野鸭、野鸟。
正是秋猎的季节,猎户家这些库存丰富。
问完价,大户人家的少爷们都惊了。
这么便宜吗?!
“您稍等,我去问问我租屋子的人家能不能给做菜!”
馋嘴的书生们往回跑,还有派书童去的。
租房子的村民也懵了,“能,就是咱们只会随便炖一炖,做不了酒楼餐馆那么好吃。”
“没关系!您能做我就去买了,买野鸡、野鸭还是野兔?”
“都行,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书生应一声,跑去买野味,几个人干脆一商量,合买吧!
还能凑一桌吃。
几个房东都傻眼了,最后推出两个厨艺好的出来给他们做,连先前准备的菜都省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