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坐到上书房里的时候天还没亮, 小太监替他点上了灯,师傅还没来之前阿哥们得先背一百二十遍书。
他嘴上没有停,心里却想到了前几日宫道上发生的那一幕。
近日多位御史上疏劾靳辅用人不当, 一百多名河工却始终治河无成, 每年只听报告冲决,甚至有人还弹劾靳辅“积恶已盈”, 暗示玄烨应当杀了靳辅。
玄烨自然知道弹劾靳辅的人中有些并不实事求是,但是靳辅犯了众怒也是事实, 于是他便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们兄弟几个讲了个大概,问了问他们的看法。
胤祉和胤禛是几年前实打实在靳辅手下巡阅过河工的, 因此对靳辅的行事作风也比较了解,玄烨就率先问了他们二人对靳辅的看法。
胤祉比较委婉:“靳大人清正廉明, 儿臣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胤禛就比较直白了:“靳大人修治黄河必然会考虑民生,重新丈量田地, 如此一来当地豪强占领的“隐田”则会被清理出来, 必然会损害到这些人的利益。”
“若是儿子记得不错, 当日靳大人带我们落脚的一处大户人家家中恰巧是郭大人(御史)等人的族人。”
“如此一来靳大人面对众多“仇谤沸腾”想来也就不稀奇了。”
胤祉与胤祺:你可真敢说啊!
底下年纪略微小点的几个目光偷偷瞥向玄烨, 他的
神色不变:“靳辅修治河道数年, 耗费钱粮无数, 但是过不了多久河道口依旧决堤,这才是他屡屡受到弹劾的缘由。”
胤禛皱眉下意识回道:“修河一事事关重大,先前永安河与萧家渡河归故道便可看出靳大人治理河工已经颇有成效了,汗阿玛不如再宽限他点时日……”
“前几日伊桑阿已经上报天妃坝与王公堤等地陆续出现险情,如今噶尔丹那边刚结束, 国库里的银子都发放下去做抚恤银了, 正是国库空虚。”
玄烨冷声道,“朕哪有那么多钱粮供他用?”
实则上今年的赋税刚收上来, 哪怕挪出去给军饷、漕运和盐务一大半,按照道理来说理应还剩一半才是。
但是玄烨近几年在大臣面前向来面慈心软,官员借银之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零零碎碎批出去的钱不知道有多少,到了如今真的国库急需用钱的时候他才发现捉襟见肘。
官员借银一事胤祉兄弟几个都知道,一听这话心里都不免“咯噔”了一下。
尤其是胤禟。
比起胤祺,他因为这几年打理生意的缘故与外祖郭络罗家走得比较近,自然知道自己外家也往国库里借了不少银子。
但是说实话,当时大家借银子的时候都是知道玄烨想作出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所以基本上朝野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借了点,就算要清算,也轮不到他外祖一家吧?
玄烨看着胤禛,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靳辅或许没错,但是如今户部那边直接言明因为这些年靳辅治水耗费的钱粮众多,治水的成效也没有太多显现,不处置他也不行。
若要治水筑坝就一定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但是他又做不出来追在这些臣下后面要银子的姿态,如今正是左右为难。
“官员借银一事儿子也有所耳闻……”胤禛还想再为靳辅说些什么,一旁的胤祚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若要真细究官员借银一事,恐怕就要追究到玄烨头上去了,毕竟那些借款一条一条都是他批准下发的。
但是皇上怎么会有错呢?
“汗阿玛允许大臣们挪借官银也是体恤他们家中贫乏,正如于成龙大人这等两袖清风的官员,挪借了多少银两后续挣回来了也会主动交还给国库。”
胤祚将官员借银一事的主要责任从玄烨身上转移开,推给了底下借银子的官员们。
他捏了捏胤禛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扬起笑脸对玄烨说道:“这是汗阿玛体恤臣子的一片苦心,儿子们自然是明白的。”
“儿臣随马齐大人在户部呆了几天,国库的帐银如今已经有许多对不上了,大部分官员始终借钱不还,这才致使国库空虚。”胤禛连忙道。
这其中牵扯的歪歪绕绕就多了去了,就连索额图和明珠府上都往国库里借了不少银子。
有些官员甚至直接将借来的银子转头放贷出去,挣了大笔大笔的银子去疏通关系,毓庆宫那边都收了不少这样来路的钱。
不过,拿天家的钱去空手套白狼,这群人也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玄烨目光炯炯看着胤禛:“那依你所见,朕该怎么处理这些亏空呢?”
追缴官员借银绝对不是一件好差事,圆滑些的人很难将里头的银子追缴回来,若是刚直些的人,只怕勋贵宗室不会买这个账。
胤禛有些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宫道上的氛围有些凝重,众多阿哥都不敢抬头去看玄烨的目光,生怕自己被摊上这个得罪人的事情。
玄烨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胤禛。
也就是一个念头的时间,胤禛舔了舔嘴唇下定了决心,立马抬头对上了玄烨的注视。
“儿子愿意替汗阿玛查清楚亏空以及追缴借银!”
玄烨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心里头却是一松。
太子与大阿哥两人在朝堂上已经成了完全对立的两个靶子,如今明珠半隐退,索党气焰实在高涨,不抬点人出来打击一下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正好胤禛他们兄弟几个也到了能入朝主事的年纪了,用这件事情来锻炼他们几个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追缴借银的事情切切实实容易得罪人,胤禛这孩子愿意接下也说明了他没有结党之心,不过他性子确实太直了些,不知道御下之事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若是一味地严苛御下,只怕官吏中贪污枉法的人会更多。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只是……
他性格太过刚直,若只有他一人前去追缴借银恐怕会招致那些家中确实贫乏的官员的怨恨,还需一个手段温和圆滑之人在一旁辅助才是。
若说圆滑,老四一母同胞的弟弟胤祚倒也算得上圆滑。
但是老六表面上滑,骨子里头倒是和胤禛差不多的硬。这也算是他们永和宫一脉相承的脾气,真遇上事估计也是和他四哥的手段差不多。
而且……永和宫到底孩子多。
玄烨想到这里,鹰似的目光往一群儿子里头兜了一圈,随后将目光锁定了人群中跪着的胤禩。
“老八,你年纪也不小了,去和你四哥一起给朕查查户部的亏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追缴借银的事情,一道并着给朕讨回来!你可愿意?”
玄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胤禩心头一紧。
查清亏空倒是还好,催缴官银实在是太得罪人了!
但是他如今离正式成婚开府还有几年的时间,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提前在王公大臣们面前混个脸熟……
胤禩不禁想到了延禧宫中觉禅氏小心谨慎,忧愁惨淡的面容,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缓缓平定了下来,咬着牙开口道:“儿子愿意!”
如果他能早点崭露头角,内务府那起子人肯定就不敢再作践他额娘了!
玄烨点点头,胤禩在他几个儿子中是少见的八面玲珑之人,做事圆滑有度,在下面的弟弟中也颇有威信,倒是比胤祚更适合与胤禛搭配在一起做事。
宽严并济,才能更好地安抚人心。
……
宁寿宫内小太监们在廊下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正殿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原先窝在一起做女红的布尔和和穆图尔贺被太后身边的姑姑叫过来了,如今正拿了两个骰子在一张有正殿一半大的桌子上面玩双陆。
端敏年少时也喜欢在宫里头玩双陆,到了科尔沁后反倒玩的少了,因此见她们玩得开心便也来了几分兴致,推了推杵在一旁的罗卜藏衮布:“你也去玩玩,不会的就问问你表姐。”
布尔和与罗卜藏衮布同年出生,但是比他略大了两个月。
她是个玩双陆的好手,连投了好几轮骰子点数都巧得很,恰恰好都能把罗卜藏衮布的锤子打下去,还一连打下去了好几个。
罗卜藏衮布也不恼,有些腼腆地冲布尔和笑了笑,随后便一脸纠结地重新看向双陆盘面。
祝兰咬着嘴里的雪花酥低声问一旁的吉娜道:“不是说公主还有个小儿子吗?这次怎么没一起过来?”
“策旺多尔济年纪差了罗卜藏衮布十许岁,如今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科尔沁离京城距离远,嫂嫂应该是怕路途长远颠簸出什么事。”吉娜小声道。
布尔和和罗卜藏衮布玩了两圈便感觉眼睛有些难受,不久便让穆图尔贺接了她的位置,自己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表姐,你眼睛不舒服吗?”
罗卜藏衮布放下手里的骰子,忽略掉自家额娘有些揶揄的目光轻声问道。
布尔和温柔地笑
笑:“有一点,最近用眼睛的地方有些多,难免有些不舒服。”
罗卜藏衮布点点头。
穆图尔贺打双陆就没布尔和那么温和,她是个大开大合的性子,布尔和还会压一压自己打锤子的做法,她只要投到正好的点数,便结结实实地将罗卜藏衮布刚立起来的锤子一个不落地打了下去。
罗卜藏衮布:……
端敏“噗嗤”笑出了声。
宁寿宫里面热热闹闹,外面却没这么和风细雨。
毓庆宫里头太子沉默地坐在圈椅上。
茶陵那边传来石华善去世的消息,若是汗阿玛还是要避讳孝期继续拖延他娶福晋的日子,再守孝三年,恐怕连老五老六的孩子都会讲话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地召来了一旁的何柱:“去请叔公过来。”
第082章 红豆荷花酥
膳房送点心来的时候西林觉罗氏正在带着女儿准备接见今日来简亲王府上的娇客。
风吹着还有些凉, 四月初的天还有些不冷不热,来人却穿着一件单薄的藕荷色绸绣荷花纹氅衣就钻进了屋子。
她身后跟着的嬷嬷手里捧着披风,随行的婢女们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身后, 小太监们拎着礼盒。
这些人进门后对着西林觉罗氏行了礼, 随后便站在少女的身后装木头人。
“嘎鲁玳来了。”西林觉罗氏端出温和的笑意去拉小姑娘的手,“三四月还有些凉, 怎么不把披风搭着,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嘎鲁玳爽利地笑笑:“原来出门的时候是搭着的, 就是一路走进来身上热得慌,我就把披风脱了。”
西林觉罗氏的女儿艳羡地看了一眼嘎鲁玳身上的衣裳:“这是今年贡上来的蜀锦吧, 你家里竟舍得给你做一件衣裳。”
嘎鲁玳高兴地拍了拍氅衣上的绣纹:“这是今年万岁爷赏到王府里的!我舅母说这颜色就要小姑娘穿才好看,便叫府里的下人们给我做了一件衣裳。”
“你这衣裳的图样倒是巧了, 前两日宫里正好退了一批厨子出来,里头有个做糕点的巧手, 今日正做了荷花酥。”
西林觉罗氏笑眯眯地去拉嘎鲁玳的手,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个小圈。
荷花酥是刚出锅的, 上面还冒着热气。
嘎鲁玳身后的婢女看了看她的眼色, 执了筷子连忙给她夹了一块小巧玲珑的荷花酥。
荷花酥的外面是带了点咸味的酥皮, 红豆沙露了一点在外面, 嵌在荷花酥的中间就像盛开的五瓣花。
御膳房出来的厨子估计是南方人,捣出来的红豆沙的味道有点偏甜,嘎鲁玳吃了一嘴便觉得有些噎得慌,原先兴致勃勃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活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西林觉罗氏心头直道要糟, 连忙从一旁端了盏玉泉山的水泡的龙井递到嘎鲁玳面前笑道:“怕是不合你胃口了, 赶紧喝点茶解解腻。”
“宫里的厨子手艺也就这样。”嘎鲁玳撇撇嘴。
西林觉罗氏心头一颤。
眼前着讲话口无遮拦的少女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她的母亲是岳乐的第七女和硕格格,父亲郭络罗氏是开国大臣郭络罗·杨舒的曾孙, 家中世代与皇室联姻,家世尊贵。
只是在嘎鲁玳两岁的时候明尚因为因为诈赌二千两被判斩监候,其母因此郁郁而终。
外祖父岳乐怜其孤苦无依便将她接回了安亲王府,当时岳乐年纪已经很大了,对于这个年幼的外孙女更是百般疼爱,可以说的上是要星星不给与月亮。
再加上比嘎鲁玳大十余岁的舅舅们也都对这个年幼失怙的侄女十分呵护,因此也就养成了她如今泼辣强悍,骄纵刁蛮的性格。
“怎么没见到表哥?”嘎鲁玳放下手里的茶盏好奇问道,“我是来给他儿子送满月礼的,他这个做阿玛的怎么反倒不在?”
雅尔江阿是康熙三十一年得的指婚,娶得是侍郎萨弼汉的女儿瓜尔佳氏,长子是今年二月底的时候出生的。
原本王府第三代出生按道理来说是应该大摆宴席好好庆贺才是的,但是因为最近万岁爷铁了心地要查挪借官银的事情,京中的勋贵们都不敢再风口上摆这种大宴,所以简亲王府也就随大流简简单单摆了一桌饭家里人吃了一顿。
嘎鲁玳也只是代替安亲王府来送个贺礼。
西林觉罗氏提到儿子眼睛便弯了起来,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后笑道:“他还在上书房念书,算算时辰应该也快回府了。”
十七八岁的人居然还只能混迹在上书房里,嘎鲁玳心里不由得有些鄙夷。
三个人聊了没几句话,一个丫头便跑到了屋子外面与站着的婢女说了两句话,随后那婢女便匆匆进了屋子,有些犹豫地看了嘎鲁玳一眼,在经过西林觉罗氏的同意后轻声道:“世子回来了……四阿哥和八阿哥也来了。”
简亲王雅布如今正因为端敏公主回京的事情闹心,一连好几日白天都不见人影,家中能主事的竟然只有西林觉罗氏一人。
但是她又不能撇下前来送礼的嘎鲁玳不管。
想到这里西林觉罗氏在心里骂了雅布不知道多少遍,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面对即将进来的阿哥们。
胤禛和胤禩进屋子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摆满了一桌的饭菜。
上首的西林觉罗氏正襟危坐,一旁的大格格学着母亲的样子也坐得端端正正的,因此一副筋骨松散模样的嘎鲁玳就显得格外突出。
都是一家亲戚,自然也就不用行什么礼。
“额娘,不是还没到时辰用膳……”
雅尔江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林觉罗氏打断了,她笑容满面道:“今日你们不是上了骑射课么?动得多饿得快,便是你不饿,两位阿哥保不准就饿了呢?”
胤禛带着胤禩至今一家查了约有三十多户人家了,但今天却是他们第一次踏进宗室的家中追缴借银,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怎么说都是姓爱新觉罗的。
况且看如今的形势,屋子里也不单只有简亲王一家。
西林觉罗氏自然知道他俩是为何而来,她走到胤禛与胤禩面前故意摆出一副喜悦的模样去拉他俩的手:“有什么事用了膳再说也不迟,上次见你们兄弟还是年节的时候,看样子倒是又长高了不少……”
胤禛与胤禩对视了一眼,胤禛迟疑开口道:“侄儿是来查明……”
“既然如此,侄儿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胤禩抢在胤禛前打断了他的话头,随后笑盈盈地跟在西林觉罗氏后面坐到了桌子边。
西林觉罗氏松了口气。
她是真怕这位四阿哥当着嘎鲁玳的面将简亲王府欠的借银说出来,那样可就丢大人了!幸好八阿哥是个拎得清的事儿的人……也还好她提前派人上了晚膳!
西林觉罗氏笑吟吟地让候着的侍女们给阿哥们夹菜,里头有一盘澄皮的虾饺胤禛多用了几筷子,她便笑着吩咐下去让厨房里的人又做了一盘,叫胤禛吃得难免有些坐立不安。
嘎鲁玳低着头,双眸轻轻一转往身畔的八阿哥身上瞥去。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配着那张遗传了觉禅氏的好相貌,笑起来的时候真真切切让嘎鲁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温润如玉”,什么叫“谦谦君子”……
八阿哥比雅尔江阿小了四岁多,却已经被皇上托了重任。
嘎鲁玳的脸微微有些红。
一顿饭也吃不了多少时间,哪怕过程中西林觉罗氏已经拖了又拖,前前后后大约让厨房上了不少菜肴,胤禛也还是率先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
永和宫内祝兰抱着胤禛的长女额林珠,她将手上的护甲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上了襁褓中闭着眼睛睡得正熟的婴孩。
“这孩子养得好极了,眉眼间倒是和胤禛年幼的时候有点像,还有这头发,胤禛小时候头发也是这样卷卷的……”
多西珲笑笑:“也是李氏会养女儿,她身子骨好而且年纪也大些,额林珠生下来的时候分量也足。”
只是她的笑容里面带了一丝勉强,有些落寞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祝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婴孩递给了一旁的乳母,对着多西珲劝慰道:“你年纪比胤禛还小几岁,也不着急,孩子的事情强求不得。”
“儿媳知道。”
其实相比较而言四阿哥府上已经很好了。
大福晋去岁的时候生下了大阿哥的第二个女儿,一见又是个女儿,惠妃便言语间颇有微词,但是她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安慰和卓说指不准下一胎就是儿子了,如今她已经怀上第三胎了。
毓庆宫里没有
太子妃,如今怀着孕的是侧福晋李佳氏,若是她的孩子平安长大了,等太子妃进门的时候估计都会说话了。
三阿哥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而且一碗水端得够平,后院里看着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际上三福晋已经和多西珲倒了不知道多少苦水了。
唯有四阿哥身边,却一直只有自己和李氏两个人。
而明年转眼又到大选之年了……
多西珲打起精神笑着道:“礼部那边应当开始整理明年阅选秀女的名单了吧,不知道汗阿玛会给六弟许哪家的姑娘?”
祝兰心里知道她是想拐着弯地问自己有没有想给胤禛指人的念头,所以索性就挥挥手让乳母抱着额林珠下去了。
等多西珲坐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祝兰才将碟子里小巧的枣泥糕递到她手边:“尝尝,苏州那边的厨子做的,我吃着有些甜,不过应该挺合你和胤禛的胃口的。”
多西珲咬了一嘴,枣泥糕里面混了糯米,白生生的攒成一小团,甜滋滋的但是不腻。
“明年大选……”祝兰拖长了语调,只见多西珲嘴里嚼动的速度逐渐缓慢了下来。
“大格格年幼,若是给你们那选了新人进去,你一时半会估计也摸不清楚人家姑娘的性子,万一人家有什么不好,一个没盯住害了孩子就不好了。”
就像三阿哥屋子里一样,怀在肚子里没法出生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能生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为着这件事情荣妃急得嘴上都要长燎泡了,传唤三福晋去钟粹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就是一个孩子都落不了地,三阿哥都被荣妃骂了一顿。
多西珲内心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们都还年幼,生孩子的事情不着急,这是要看缘分的。”祝兰安慰地拍了拍多西珲的手,“千万别为了这个去寻什么偏门药方,有的药吃多了反倒对身子不好……”
比如说佟妃,这几年求子求得快疯魔了,什么偏方都吃,吃得人越来越无精打采,病恹恹得看着吓人。
“儿媳省的。”多西珲点点头。
不过说到大选的事情,礼部这段时间确实已经将明年二月的秀女名单都理出来了,这次玄烨应该会给五阿哥到七阿哥都指婚才是。
还有明年……虽然太子妃的父亲和祖父全死了,但是玄烨还是没有改变太子的婚期,最迟明年太子就要大婚了。
不过太子妃孝期成婚一事,据说在前朝汉臣那边掀起了不少波澜。
祝兰咬了一口嘴里的枣泥糕,提起前朝,听胤祚说胤禛今日跟胤禩两个人去了简亲王府上,不知道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第083章 水晶虾仁粉丝包
正屋里撤了晚膳又端上来点心, 西林觉罗氏一边张罗着招待四阿哥、八阿哥和嘎鲁玳,一边给雅尔江阿递眼色,示意他想个办法把嘎鲁玳哄走。
总没有让客人知道主人家丑事的道理。
雅尔江阿硬着头皮朝着嘎鲁玳开口道:“嘎鲁玳, 你不是先前说想去看看德隆(雅尔江阿长子)吗?不如我先领你到你表嫂屋子里去?”
“看德隆不着急, 如今才未时。”嘎鲁玳摇摇头,语调轻快极了, “舅母说我今日可以出来松快松快,酉时前回府就行了。”
说罢她就没搭理雅尔江阿了, 而是转过头去同胤禩说话。
雅尔江阿:……
胤禛面色不变,但却在心底估算了一下时辰。如果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 走完简亲王府这一趟后还要去康亲王府上,如今被西林觉罗氏一耽搁他们能够在宫外面待的时间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他瞥了眼耐心地同嘎鲁玳讲话的胤禩。
胤禩向他投去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随后温和地对嘎鲁玳说道:“汗阿玛得知简亲王府后继有人后便派了我和四哥来给堂嫂送满月礼,只是我们身为男子不好进女眷的屋子……”
他的声音在嘎鲁玳的耳边犹如澹澹流水, 听得她有些恍惚。
“这有什么?我替你走一趟就是了!”
少女的情绪总是直白又热烈, 她咬唇从胤禩手里接过一只刻着石榴纹样的匣子, 起身向东边走去。
等到那道藕荷色的身影远去后胤禩才松了一口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 古人诚不欺我。
雅尔江阿有些揶揄地朝胤禩笑了笑:“我这表妹向来眼高于顶, 没想到倒是对你这么上心, 啧啧啧……”
胤禩温和地笑笑。
胤禛转头看向西林觉罗氏:“侄儿奉汗阿玛之命担了追缴借银的任,今日正好查到了王府头上……这是户部那里留下的借条。”
西林觉罗氏知道该来的事情还是要来的。
只不过他们府上借了国库多少银子,西林觉罗氏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借银之事先前是皇上为了显示君臣和乐,他们前前后后借了多少也没特意去数,谁承想过了两年这些借来的钱还要还回去。
而且近几年王府里又是娶亲又是嫁女的, 前前后后花的银子海了去了。又有简亲王这个不着调的, 斗鸡遛狗玩女人花得更多,如今账面上能挪出来还借款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近几年来贵府在户部借的官银。”胤禛将借条递到了西林觉罗氏和雅尔江阿面前, “共计约有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西林觉罗氏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她急急忙忙道:“会不会有什么记错的地方,我们府上哪里借了这么多呢?”
胤禛摇头:“户部借款向来都需要借款人按的红印,这些借条上面的红印都是伯父亲手按的,出不了什么差错。”
欠的是二十万两,不是两万两!
简亲王府上哪里能一次性挪出这么多钱?
他们还要养这满府的下人,还有各种亲戚往来,若是把账面上的银子全拿出来还债了,那他们一家真是要去喝西北风了!
雅布到底用这些钱去做什么了!
西林觉罗氏到底是长辈,她很快就稳下了情绪委婉道:“如今府中账面上最多只能挪出来十万两,剩余的银两能否宽容几日……”
胤禛微微摇头:“并非侄儿不肯宽宥,但是如今南边水灾泛滥,收缴上来的这些银两是南方百姓的救命钱。”
百姓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西林觉罗氏心底还是有着侥幸,说不准万岁爷此次让两个阿哥前来追缴借银只是做做样子呢?他们又是宗亲,无论如何皇上也不会为了十万两银子把他们逼死吧?
“可是府中确实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胤禛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这些朝臣宗亲眼中,南方水灾泛滥,修坝赈灾乃是朝廷的事,是皇上的事,但绝不是他们的事情。
他们可以用从国库中借走的银子买卖田地、放贷收利、贪赃枉法,但是却绝不会有多余的银钱去救救那些因为水涝而田地淹没,颗粒无收的百姓。
庶民何辜?
胤禛按捺下心底的烦躁:“官员借银一事本就是汗阿玛为了体恤家贫难继的官员所下放的恩典,但是侄儿一路走来,就连府中下人所穿衣裳都是南边昂贵的绸缎,哪里有半分家贫的模样?”
这话就差指着简亲王的鼻子骂了,饶是胤禩再怎么巧舌如簧都圆不回来,他只好有些尴尬地看着西林觉
罗氏。
胤禛脾气硬,西林觉罗氏的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仗着自己是宗亲,且据她听闻胤禛二人先前拜访的许多大臣也未曾全部上缴借银,因此便理直气壮道:“四阿哥有所不知,这些衣裳绸缎都是前几年南边时兴的料子了,近年来府中确实入不敷出,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便是雅尔江阿我都拘了他不让他出去瞎胡闹败家……”
眼见胤禛的表情越来越平静,与他共事了几日的胤禩就在心底连叫不好。
他这位好四哥脾气犟上来真是十头牛都估计拉不回来!
想到这里他连忙摆出平日里的笑容温和道:“伯母哪里话,我们只是奉命追缴借银,若是府中一时片刻周转不开,先还一半也是好的。”
“汗阿玛知道了肯定也会明白府上的难处。”
他笑意盈盈,西林觉罗氏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一股气憋在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倒是雅尔江阿似乎对借银一事没什么概念,还在一旁帮腔道:“额娘,既然是皇上派人来收的,咱们交了不就没事了?二十万两罢了,交了就交了。”
西林觉罗氏皮笑肉不笑:“你以为咱们家如今能有多少银子,供你们爷俩吃喝玩乐都不够!”
雅尔江阿:……
他没讨着好处,便无奈地看了胤禛和胤禩一眼。
好说歹说,便是胤禛拿出了皇上口谕都没能说动西林觉罗氏。她倒也没有像市井妇人那般说些粗俗的话,但是软刀子落在人身上叫人感觉更不是滋味。
无论如何,她都还是咬定了只能还十万两。
胤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在他看来事情分轻重缓急,如今能收回一点借银就是好的,先将眼下汗阿玛吩咐给他们的差事应付过去,剩余的十万两如何交、几时交,那就应该轮到户部那些大人去头疼了。
胤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他心里难免有些挫败感,毕竟先前在汗阿面前夸下海口的人是他,如今处处碰钉子,追缴的借银收回来的只有一半都不到的也是他。
……
祝兰给胤祯塞了一小个水晶虾仁粉丝包,糯米粉揉成的皮子蒸得快要透明了,虾仁是用冷水过了一遍的,嚼起来清甜脆嫩,粉丝拌了蒜蓉,又咸又香。
有了吃的,原本撅着小嘴的胤祯也就缓缓放平了嘴角。
“额娘,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祝兰其实早就想问了,毕竟胤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和胤祥一道玩,这是他第一次撇下胤祥一个人跑回永和宫。
俩孩子之间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祝兰没有主动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胤祯是个憋不住话也藏不住心事的性子,所以耐心地哄他换了衣裳用了膳,等到胤祯心情明显平静下来后她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祝兰笑眯眯道:“胤祯为什么不高兴哇?”
胤祯活像被扎破的气球,瞬间泄气道:“额娘,我是不是挺笨的?”
笨倒是不笨,只是喜欢耍小聪明。
祝兰不动声色地往胤祯嘴里塞了两颗小厨房按照她的法子新弄出来的糖:“谁说你笨了?”
“今日在上书房张大人讲课的时候汗阿玛来了,他考校我们背《论语》里的学而篇其二,我本来是会背的,但是当时一根筋搭住了背不下来……”
胤祯扁扁嘴,他又抓了两块乌梅糕吃,口齿有些不清:“十三哥就不一样,他背书背得又快又好,汗阿玛还让他讲了“孝悌”的含义,十三哥讲完后还被奖励了一套据说是汗阿玛小时候用过的文房四宝。”
他可羡慕坏了。
“你不是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吗?”祝兰失笑道。
胤祯和他俩哥哥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他不喜欢念书就喜欢舞刀弄枪,若是按照祝兰对他的了解来说,让他对胤祥得了一套文房四宝就生气的可能性不太大。
若是匹汗血宝马说不定还有可能呢!
“那不一样……”胤祯小声嘟囔,他委屈地又吸了一口茯苓端上来的奶茶,“汗阿玛从来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我……”
前几年王庶妃那里的十五、十六阿哥还没生下来的时候,胤祯是最小的儿子,玄烨一直都偏疼他,在永和宫里夸他鬼机灵一类的话从来没少过。
但他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所以出了永和宫他从没当着几个年长阿哥的面夸过小儿子。
永和宫孩子多,德妃盛宠不衰,再加上玄烨的一点私心,他也不想把她们推出来当靶子。
胤祥与胤祯不同,他的母妃章佳氏至今都还是庶妃的位份,虽说玄烨吩咐按照嫔位的例给她发东西,但是没有正式册封到底还是矮人一等。
他如今又多了个妹妹,自然想在玄烨面前露露脸,好叫他额娘和妹妹能在玄烨面前挂上号。
“那是因为胤祥每天坚持背书的时候你在睡懒觉,他点灯练字的时候你在和元宝玩。”祝兰立马戳破了胤祯别扭的小心思,“若是你同他一样勤奋学习,今日被夸奖的不就是你了?”
“……”胤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又觉得额娘说得也对,但是他又想给自己找补,“《学而篇》我本来就会背,只是我忘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白了,他就是想在哥哥们面前出风头。”
雅利奇原本坐在绣墩上老老实实地做衣裳,好不容易来了些手感,听胤祯抱怨似的说了几句话,便没好气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很有姐姐威严地瞪了胤祯一眼。
胤祯不怕两个哥哥却怕姐姐,一时间原本气势高昂的声音瞬间变得弱小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明明大家都想被夸!”
又不是他一个人羡慕胤祥!
九哥十哥那么大人了今天对着十三哥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若不是今日八哥跟着四哥出宫了,十一哥病了,六哥又去忙火器营的事情,上书房里念书的阿哥也轮不到十三哥出这个风头啊!
“那你就因为皇上夸了十三两句,就和他生气了?今日都没等他一起下学?”祝兰好奇道。
主要是胤祯虽然骄纵,但是心性不坏,他平日里和胤祥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就算偶尔闹了矛盾胤祥也会先来哄他,从来没说过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撇下另一个人的情况出现。
像今天这样的小事,胤祯应该最多也就埋怨两句。
胤祯不高兴极了:“没有,是太子二哥叫了十三哥去毓庆宫玩,我才自己先回来了!”
闹了一圈,原来是因为小伙伴抛下自己而生气啊!
祝兰恍然大悟,但是随即她又有些觉得奇怪:“太子无缘无故的,叫胤祥去毓庆宫做什么?”
“不知道。”胤祯嘟起嘴,“是汗阿玛先说十三哥哪里哪里好,让太子二哥多教教他,话里话外还提到了当年太子二哥教四哥念书时候的事情,下了学之后太子二哥身边的何柱就来请十三哥去毓庆宫了。”
太子教胤禛念书?
祝兰先是一愣,这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怎么又被玄烨翻了出来?
随后她的脑子一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如今八阿哥被玄烨提溜起来做事了,他额娘觉禅氏如今还在延禧宫待着,这样看起来的话,大阿哥那边的势力里边就多了一个可以倚仗的阿哥,况且老八这几年又和老九老十玩的好,又是郭络罗氏又是钮祜禄氏的。
此消彼长之下,太子那边就看起来太过形单影只了一些。
皇帝的平衡手段就是再提拔一个阿哥划分到太子的阵营里去,如今提了胤祥上来让太子多带带他估计也是存了这个意思。
只不过……他的年纪还是小了些吧?还是说这也算压制太子的一种办法?
祝兰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不太高,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干脆不想了。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珠子噼里啪啦地往地上
砸,她连忙让宫女去给阿哥所里头递话,让苏培盛带了雨具去宫门口等胤禛。
她要是记得不错,胤禛出宫的时候可没带伞。
第084章 拌面
雨滴顺着马车的车檐滴滴答答地落下, 车内的胤禛和胤禩相顾无言良久,直到马车缓缓停驻在宫门口。
胤禛掀开了车帘。
苏培盛已经在宫门口侯了许久,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一人怀里揣了一把伞, 伞面上是蓬勃的兰花纹样。
“德主子特地嘱咐奴才在宫门口侯着阿哥呢。”苏培盛上前扶住胤禛,“阿哥所里头奴才已经派人下去熬了姜汤。”
胤禛接过苏培盛手里的伞, 转头给胤禩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胤禩笑吟吟道:“四哥先回去吧,弟弟还要往延禧宫走一趟。”
按照胤禛本来的性子, 他听见胤禩这么说肯定要问上几问。但是如今他的心里一直在想这几日追缴借银之事,所以反常地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 连句嘱咐都没有。
他的心头压着一团云,憋得有些胸闷气短。
此次追缴借银的事情只成了一半, 让胤禛不禁想到了先前自己在汗阿玛面前义正辞严的保证。
他现在想想,可能早在当时汗阿玛就知道他和八弟会遇到这诸多阻挠, 所以汗阿玛当时才对他和八弟说“尽量追缴”, 而不是“全部追缴”。
他心情有些郁郁地踏进了阿哥所的门。
阿哥所里头胤裪正带着胤祯和胤祥玩抽陀螺, 他因为生母与祝兰交好, 养母又心性豁达的缘故, 对永和宫里两个年幼的阿哥倒是颇为照顾。
前明建宫的时候把紫禁城修得小了些, 阿哥们能玩的东西就少了许多,尤其是胤祥胤祯这个年纪的阿哥浑身是劲,怎么用都用不完,玄烨便亲自教了他们些打发时间的玩意。
前日是在阿哥所里头射飞镖,今日便轮到了抽陀螺。
胤祯抽陀螺抽得又急又快, “噼里啪啦”几鞭子下去, 那陀螺转得几乎快变成了一道虚影。
“好!”胤祥很捧场地鼓掌喝彩,胤祯向来是个爱听人奉承的性子, 他这一下尾巴翘到了天上去,手里的长鞭挥得越来越快,那陀螺滴溜溜地转压根停不下来。
“啪——!”
“遭了!”
胤祯这一鞭子抽到了陀螺的边角上,正在飞速旋转的陀螺瞬间就停滞了下来,顺着青色的小道一路滚到了胤禛脚下。
“四哥!”
“四哥……”
和有些兴奋的胤裪和胤祥比起来,胤祯就显得有些气虚。
他昨日因为上课的时候打瞌睡刚被张大人罚了十张大字,如今还一笔为写。若是被四哥知道他天天淘气不念书,恐怕又要被说教一天。
想到这里,胤祯努力地缩起肩膀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事与愿违,他刚刚后退两小步,就听见一声淡淡的“十四弟”从他的前方传来。
胤祯小心翼翼地从胤祥身后探出脑袋,只见胤禛面色平静地从胤裪手里接过长鞭。
完了!胤祯的小脸皱成一团,四哥该不会想用鞭子抽他吧!
下一秒,那条柳枝似的鞭子便落在了陀螺身上,风推动着地上转动的陀螺在空中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
哇!
“四哥你也会玩陀螺啊!”
胤祯兴奋地凑到了胤禛面前,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空中翻滚的陀螺,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胤禛一怔,他迟疑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失去了鞭子的抽动后陀螺逐渐放缓了转动的速度,越转越慢,最后静卧在地上。
他年幼的时候汗阿玛忙于处理政事,当时额娘怀了老六,这些玩闹的东西都是太子教他的。
太子从小鞭子就玩得好,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陀螺在他手里只有顺从的那一面,无论多么高难度的动作他都能做的得心应手。
只是后来……
想到这几日他和胤禩接下追缴借银的差事后,太子对他们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胤禛又将心底哪一点刚刚升起的回忆压了下去。
“尚可。”
他简略地回了胤祯的问题,随后揉了揉弟弟光秃秃的脑袋:“听张大人说你上课打瞌睡了?”
胤祯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愁眉苦脸地扯了扯胤禛的袖子:“我这几日都睡不着,晚上眼睛困得发酸结果脑子里一直有小人在打转……”
搞得他这几天睡了跟没睡似的!
胤祯委屈地瘪瘪嘴。
“你年纪小小能有什么心事?”胤禛哑然失笑道,“等下四哥叫陈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要!”
清宫规矩,阿哥格格若是生了病便要先净饿几天,只许吃点粳米,荤腥那是一点都见不得的,对于胤祯这种完全的肉食主义者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胤祥到底和胤祯一起长大的,见他一脸抗拒便笑着打圆场道:“他就是这几日骑射课上得少身上才老不舒坦,等明日谙达来了好好练上一日,他晚上睡得就雷打不动了。”
“我可不想挨饿……”胤祯小声嘟囔道。
挨饿?
胤禛先是一愣,随后脸色立马变得严肃起来:“是你屋子里的嬷嬷太监克扣你不让你用膳了?”
“那倒没有。”胤祯老实地摇摇头,“是十一哥。”
他和胤祥从小到大都身子骨健健康康的,用祝兰的话来说就像两只小牛犊,平常换季的风寒基本上从来没患过,就算偶尔咳两声过不了两天也就自然痊愈了。
胤禌就和他们不一样了,宜妃是前后脚生下胤禟和他的。当时宜妃的身子还没有恢复过来,再加上怀相不好,所以胤禌生下来的时候宫里人都觉得这孩子长不大,如今磕磕碰碰活到序齿已经是烧高香了。
他虽然是小儿子却一点也不娇气,只不过心思细腻、用功上进,天天晚上点灯温书,一看就是大半夜。这样一来又赶上换季,前几日一下子没熬住就病了。
胤祯他们几个去探望过他,用膳的碗里那是真的一点菜都没有,只有用粳米文火慢炖的粥。
当时胤禟心疼弟弟还给他带了一碟荷花酥,结果被胤禌身边的奶嬷嬷看到后又退回来,说太医吩咐了阿哥这几天只能净饿,不能乱吃别的东西。
胤禟从胤禌屋里出来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说这规矩他们这些身体好的人守一守也就算了,像胤禌这样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万一被饿出什么事来,他倒要看看那群太医怎么办。
反正宫里孩子基本上因为“净饿”的缘故,对看太医这件事可以说得上都是深恶痛绝。
“十一哥这几天人都快瘦脱形了。”胤祯心有余悸地打了个颤。
他才不要挨饿!
胤禛自然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胤祚,幼年生病的时候太医每每说要净饿,额娘都会私下里偷偷给他们塞许多零嘴,嬷嬷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微微偏头,看向了胤禌门窗紧闭的屋子。
……
内火器营在城内,营中分了五条横街,将各旗的营区都分开来。每营章京下设五个掰子,各负一档。
胤祚用手擦了擦脸上的碳灰,原本俊秀的面孔现在变得脏兮兮的,若是祝兰在这肯定不敢认这是自己的儿子。
他将装满了二十八发弹丸的弹匣组装到了手里的火铳的铳背,随后掂了掂手里的火铳。
还行,不算重。
一旁穿着有些脏旧蓝衫的中年人轻轻扣动扳机,弹丸从弹匣中落下,同时解脱另一机冲出,一连轰出二十八声,全部死死地嵌入靶中。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将这改良过的火铳交给汗阿玛?”胤祚放下手里的火铳抬头问道。
戴锌咳了两声将手里的火铳丢至一旁:“六阿哥莫急,火铳如今还有能够改进的地方,咱们还得在减轻一点火铳的重量,这样才能加快将士换弹的速度。”
胤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墙上的自鸣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透过被纱笼盖的窗子,胤祚隐约能够瞥见外面铺天盖地的红云,连绵不绝地形成了一片。
“到用膳的点了。”
戴锌收拾收拾自己手中的公文,顺着胤祚的目光望向窗外的火烧云,过了良久他突然笑了一下:“六阿哥来火器营这么多年,还不曾在外头吃过东西吧?不如臣今日带您去外头转转?”
去外头?
胤祚正准备走的脚步一顿,他虽然被汗阿玛拎到火器营来和白晋师傅研究如何增强大清火炮的威力,但是到底年幼,每日都要赶在宫门未落钥前回去,膳食也是跟着火器营里的士兵一起吃,从来没出去过。
“从咱们这出去没几步有一家做凉拌面的,如今天气有些热,臣看您也吃不下营里那些炖煮的肉,不如出去用点开胃的?”戴锌笑眯眯道。
胤祚看了眼旁边的自鸣钟,离宫门落钥还有好一会,便犹豫地点了点头。
戴锌说走两步真的就是走两步,胤祚换了衣裳出门刚走了没一会便到了一家小摊边上。
凉拌面的摊主是个讲话爽利的中年妇人,她的小摊边上坐着个年幼的女娃娃,虽然衣服有些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抓着一本《三字经》在看。她的边上坐着个少年郎,眉眼间有些秀气,似乎在同她轻声说着什么。
“戴大人今日还是老样子?您身边这位小公子呢?”老板娘似乎与戴锌很熟悉,她利落地抓了一把细细的高粱面扔进了煮开水的锅里。
“可有什么忌口?”戴锌问道。
胤祚的注意力从路边来来往往的百姓身上挪到眼前询问他的戴锌身上:“忌口倒是没有,就是想吃点辣的。”
老板娘将面条从热水里捞了起来,往凉水里一过,随后将切成丝的酱菜与萝卜丁、黄瓜丝均匀的倒进碗里。
几种调料一拌,加上特意为胤祚撒上的辣椒,花花绿绿的颜色看着让人顿时食欲大开。
宫中做饭基本上一道菜都要几道工序,胤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简朴的面,他轻轻挑起碗里细长的面条咀嚼,只觉得被凉水过了一遍的面又劲道又好吃,心里的烦躁瞬间被压了下去。
“戴先生?”
胤祚正在大快朵颐,一道有些清朗的青年音从他的旁边想起,原本埋头嗦面的戴锌也抬起了头。
“毅庵?你今日也来这吃凉拌面?”
胤祚好奇地抬头,青年穿着普通的蓝袍子,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位刚刚在女娃娃旁边小声说话的俊秀少年。
“舍弟今日想出来转转,恰好到了晚膳的点了,我便带他来王大娘这里吃个凉拌面。”
被唤作“毅庵”的青年有些拘谨地笑笑。
“这位是?”毅庵犹豫地看了一眼胤祚。
“我在家中行六,你叫我六郎就好了。”胤祚见戴锌向他投来了询问的眼神,便放下手里的筷子擦擦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在下鄂尔泰。”
青年温和地笑笑:“曾经与戴先生有些共事的交情。”
“毅庵从前对火药这方面也有点研究,与我有过书信往来。”戴锌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六郎若是有什么火器上的疑惑,你们年纪相仿说不定可以探讨探讨。”
戴锌招呼鄂尔泰与他身后的少年坐下,正好今日用膳用得快,胤祚也不急着赶回宫,便从善如流地与眼前的青年开始交谈起来。
眼前这名唤作鄂尔泰的青年确实在火器方面有所了解,但是并不算多。
反倒是他身边那位年轻更小些的少年,聊及火铳改装之时更加言之有物,而且与胤祚交流时偶尔还会拓出去许多有关天文学的知识,倒是更得胤祚青睐。
“如今我才知道相见恨晚是什么意思。”
天边的云渐渐消散,望着西林觉罗氏两兄弟远去的背影,胤祚不由得轻轻感叹。
戴锌吃饱喝足又遇到故交,今日的面容都舒展了几分,他拍了拍胤祚的肩膀:“日后等六阿哥开府了,到时候遇到的人定然比现在多,能和阿哥说上话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开府之事如今已经在工部那边挂上名头了,内务府支了不少银子出去,正好如今的内务府总管是乌雅家的人,他和四哥还能挑一挑王府的位置。
说不定还能和四哥做邻居。
胤祚瞄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等我开府了一定请先生上门。”
戴锌笑了笑。
第085章 龙井茶
落日余晖下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鄂尔泰兄弟二人穿过府上的长廊,沿着湖边小心翼翼地走向后花园。
“站住。”
一道没有语气起伏的声音突然从假山后面传来,鄂尔泰的母亲沉着脸走到他们面前。
“你怎么又带着雅尔檀出门了?”
站在鄂尔泰身旁的少年摘下了顶着的小帽,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编成辫子落在脑袋后面。
雅尔檀有些讨好地摇了摇母亲的衣袖:“额娘, 哥哥也是想着带女儿出去松快松快,您就不要说他了。”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西林觉罗夫人叹了口气, 用手上的绢帕擦了擦雅尔檀的脸,剑眉瞬间就变成了弯弯的柳叶眉。
“马上就要选秀了, 额娘已经请了嬷嬷来教你宫里的规矩。你屋子里那些书先收一收,学段时间的女红, 等熬完选秀再去钻研你那什么星星。”
雅尔檀给哥哥使了个眼色,随后便笑吟吟地挽上母亲的手臂:“是是是, 女儿知道了。”
说罢西林觉罗夫人就挥挥手示意自家儿子下去,随后带着女儿拐进了自己的屋子, 吩咐下人去备水顺道去后院将女儿的衣裳取来。
“这次选秀皇上要一口气给五阿哥到八阿哥都指婚, 说不定前面四个阿哥府里头也要进人, 额娘就盼你啊千万不要入贵人的眼, 不然你这种性子在深宫里头估计活不了几天。”
西林觉罗夫人坐在圈椅上唠叨道:“咱们家虽说是大姓, 但是你阿玛官职不高不低, 做正头福晋有些不够格,做侧福晋又有些高,应当是不会中选的。”
雅尔檀净了面换了衣裳,娉娉婷婷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到西林觉罗夫人身边:“这次选秀的女儿家那么多,高门显贵的也不是没有, 哪里就轮得到我呢?”
西林觉罗夫人略微想了下和自家女儿年岁差不多的姑娘家, 心里略微定了定。雅尔檀说得也不无道理,这次选秀里面家世显贵的如哈达纳喇氏家的女儿, 安亲王的外孙女,若说品貌才华,那些小官家的女儿也是佼佼者不知凡几。
“话虽如此,但是基本的规矩还是要知道的,选秀前两轮撂牌子日后也寻不到好人家。”西林觉罗氏点了点女儿的脑袋,“咱们雅尔檀只要不争不抢,等出宫了额娘就给你挑一户好人家,在家里多待几年然后再出嫁。”
雅尔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
胤祺走进翊坤宫的门,里面的太监宫女们都井井有条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有眼神尖的小太监看见他,立马弯腰上前引着他往东厢房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阿谀了两句。
只可惜今天胤祺心里装了事,再加上他的汉话本来就是半吊子的水平,所以那小太监说了半天话也没见有个回应。
东厢房里宜妃正在和郭络罗贵人选料子,穆图尔贺的婚事基本上已经定了,再加上敦多布多尔济与她相处融洽,本身性格才能也算得上拔尖,所以郭络罗姐妹对这段婚事还是比较满意的,二人便想着替穆图尔贺多攒点耐看的好料子陪嫁。
“生了三个儿子也没个女儿,我又是穆图尔贺的姨母,要我说啊,这些布料干脆全塞进箱子里头给穆图尔贺带到喀尔喀去也不为过。”
宜妃的眼睛都要挑花了,她本身就是个有些咋呼的性子,如今看着眼前风格颜色花纹都不一样的几十匹料子,直接想撂挑子不干了。
“又胡说了。”郭络罗贵人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妹妹,“明年年初皇上就要给胤祺指婚了吧,到时候你做了婆婆难道还不会给你儿媳几块好料子?”
“日后小九小十
一都要成婚,我看啊,你这些料子恐怕都不够。”郭络罗贵人笑吟吟地拣出两块桃红色的缎子,“还得再找皇上要点呢。”
宜妃原本还喜气洋洋的脸色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倒也不是生气,而是有些黯然神伤。
“老五的婚事恐怕我这个做额娘的也做不了主,皇上若是要给他指婚想必也是过问太后娘娘的意见,等他们两个都拍板了再来知会我一声罢了。”
郭络罗贵人见她又钻牛角尖,原本还在翻看缎子的手立刻停了下来,无奈地拍了拍妹妹的手。
“浑说什么呢?太后这些年来因为老五的事情明里暗里帮了我们翊坤宫多少忙,当初皇上分宫权的时候给你那么多好处,如今你都忘了?再说了,有太后娘娘把关,想必老五的福晋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就放心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宜妃还是觉得别扭。
老五还是和宁寿宫那边更亲,老九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先前与老十和雅利奇玩在一起倒也不跌身份,如今带着老十跟在觉禅氏那个庶妃的儿子身后跑,简直是让宜妃气得半死。
但是这孩子的性格还是她说什么都要反着干的,所以她也不好直说,这可真是愁死人!
十一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也讨皇上喜欢,就是身子骨实在太差了。
想到这里宜妃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老九和十一的身子骨换一下,让老九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管一管他那一日不管就能给你上树的性子。
“娘娘,五阿哥来了。”
胤祺进来的时候宜妃和郭络罗贵人都已经打住了话头,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齐齐跪下请安,随后就被宜妃赶了下去。
“今儿怎么来翊坤宫了?”宜妃有些诧异地捏着团扇摇了摇,“可是你九弟又闹了什么幺蛾子?你与额娘说说,到时候等胤禟那小子回来了,额娘替你好好教训他。”
胤祺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腰间的锦袋,他本身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这次也是因为胤禛和他说的事情太严重了,所以才求到了额娘这里来。
他闷闷地走到宜妃和郭络罗贵人的面前:“是十一弟的事情。”
宜妃一听和胤禌有关系,原本摇着的扇子都停了下来。
“胤禌出什么事了?可是又生病了?”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胤祺有些紧张,但是想到先前在阿哥所见到的胤禌,他还是鼓起勇气:“十一最近有点烧……”
“好端端的四五月里,怎么又起烧了?”宜妃的扇子直接敲到了胤祺脑袋上,原本躺的好好的身子瞬间坐直了。
胤祺揉了揉自己的脑门闷声道:“汗阿玛要考校,十一就想多温温书,免得到时候被抽背的时候丢面子,结果因为熬了两夜着了凉,直接就起烧了。”
说是说不想丢面子,实际上胤禌肯定是想给翊坤宫挣挣脸子。
宜妃的心里五味陈杂:“太医不是请了么?难不成吃了药胤禌也不好?”
“药是吃了,可是太医说要净饿。”胤祺老实说道,“十一本身身子骨就虚弱,一连几日就只吃了粳米粥,儿子今日去看他的时候人都瘦脱相了,就像一把皮包骨头。原先儿子是想点些补身子的人参燕窝煮得汤羹给十一吃点,结果十一身边的嬷嬷硬是不让,说太医叮嘱过虚不受补……”
宜妃简直气的火冒三丈,她一拍桌子,桌上本就摇晃的花瓶瞬间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岂有此理!十一那种身子哪里受得住净饿,这是想生生耗死我儿子啊!”
净饿是清宫规矩不假,但是俗话说得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胤禌幼年开始就生病,从小吃的药比饭都多,这种孩子若是让他净饿硬抗,怕不是没几天便夭折了。
因此先前胤禌在翊坤宫的时候,哪怕是病了,宜妃和郭络罗贵人也是变着法地给他煮补身子的东西吃,哪里真舍得让他干饿着。
只是这段时间宜妃和郭络罗贵人一直在忙穆图尔贺的事情所以将几个儿子的事情稍微放了放,再加上宜妃手里还掌着宫权,料想不会有人敢对她的儿子不利,没想到差点栽了个跟头。
想到这里宜妃的火气就消不下去,她那双妩媚的凤眼一斜,眼波流转中露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你要是能立起来将那起子拿你弟弟做筏子的小人挨个打上几大板子,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些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不让你给十一吃东西!”
胤祺茫然地看着宜妃,他心地仁厚,再加上常年陪伴在太后左右,基本上就没见过有宫人被罚,自然学不来宜妃常年掌管宫务的雷霆手段。
宜妃简直想拍拍胸口疏解一下心里的郁闷,见她这副气急的模样,一旁的郭络罗贵人连忙给她泡了龙井茶让她喝上两口。
随后她看向胤祺:“五阿哥厚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何必苛责孩子?我倒是觉得五阿哥宽厚友爱,能及时察觉十一那里不对劲的地方来找娘娘拿主意,也算得上明白人。”
宜妃喝了口水心气就顺了,她也不是不知道胤祺的性子,因此她朝着胤祺招了招手,摩挲着他光不溜秋的脑门:“行了,这事额娘知道了,日后若是小十一那边再出什么事,先把那群胡闹的奴才各打十板子。”
胤祺呐呐点头,见宜妃面上有些困乏的模样,第一次机灵了一回,朝着阿哥所里胤禌的住处赶去。
……
另一头永和宫里,胤祚带着胤祥和胤祯两个小孩刚跑马回来,三个人都是一身汗的进了正殿,吓得祝兰将刚摆出来的小冰盆连忙撤了下去,叫了茯苓和她手下的几个小宫女将孩子们带下去先换了衣裳。
挑选八旗秀女的活是从五六月份就开始准备了,按照满蒙汉的顺序先后登记,又因为工程量大,再加上明年还有个要正式成婚的太子爷,户部和礼部都要忙昏了。
托了胤禛被玄烨扔到户部去的福,明年秀女的花名册早早摆上了永和宫的案头,胤祚进来的时候祝兰正在翻阅满洲的秀女。
胤祚今年十五岁,站在祝兰面前像是一棵刚刚长成的小树。因为从小身子骨不好而且几经波折的缘故,玄烨明里暗里催了她好几次给胤祚放个房里人,但是祝兰一直没肯同意。
不过指婚和放侍妾不一样,无论胤祚身子有多差,婚都是要成的,因此祝兰也没去和玄烨说再过两年指婚的事情。
毕竟除了太子是个特殊的例外之外,其余皇子阿哥成婚都要按照年龄的大小顺序来。若是胤祚不成婚,他后头的胤祐和胤禩都不能成婚。
格佛贺这几年因为胤祐腿疾的缘故早早失了眷顾,一直跟着端嫔在启祥宫吃斋念佛,失宠十几载就等着儿子成婚封爵出宫扬眉吐气了,祝兰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做恶人。
“额娘在看什么呢?”胤祚换了身干爽的夏衣后轻轻打了个哈欠。
祝兰倒也没有直接将花名册递到胤祚的手上,而是合起册子试探道:“胤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胤祚恍然大悟道:“那是四哥从户部那边拿来的秀女名册吧?”
祝兰:……有这么明显吗?
“说说?”祝兰干脆也不遮掩了。
胤祚和胤禛不一样,胤禛对于儿女情长这种东西向来是不在乎的,胤祚的性格更活泛一点,说不定在婚事方面会更有自己的主意。
“儿子对福晋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期许。”胤祚平时再怎么摆出一副不着调的模样,真的谈及婚事的时候还是有些些许不自在,“若是能稍微同儿子讲上几句话就好了。”
懂了,想要个对西洋那边的事物有所了解的福晋。
祝兰一时间有些为难,胤祚娶亲不图家世显贵也不图姑娘容貌,但是唯独要一个能懂西洋事物且能识文断字的福晋,这在被封建礼教规束下的闺秀里面,确实是少之又少。
因此她只能勉强应允:“若是真有这样的姑娘,额娘一定努努力给你抢来当福晋。”
“抢来”两个字一说出口不说胤祚,便是祝兰自己都差点笑出了声,
怎么搞得像强抢民女一样?
胤祚……是本不该存在的孩子。
历史上的六阿哥幼年夭折,他没有娶亲没有封王,他的一切经历都是空白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从小到
大这些孩子里面,受祝兰关注最多的孩子就是胤祚。
如果说胤禛是祝兰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底气,那么胤祚的存在就是昭告祝兰历史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许她不用经历胤禛和胤祯反目成仇,也不用经历康熙晚年的九子夺嫡。
她的儿子胤禛,更不会因为过度劳累而亡。
祝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想这些不好的干嘛?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如快点收拾好心情,宫外的铺子田地的账册都还没来得及对呢!
没有钱她哪里养得起永和宫这么多孩子?
这次选秀因为五阿哥、六阿哥的缘故,玄烨专门点了宜妃和祝兰来主要负责主持此次选秀,再加上惠妃身为八阿哥养母,所以也担上了协助她们二人的名头。
唯有一个戴佳氏,因为自己和启祥宫的主位娘娘端嫔都没有宠爱的缘故,面对即将到来的选秀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也没有章法。
启祥宫西配殿里头,戴佳氏狠狠心将一只钗子塞进匣子,原本想递给小宫女的手又收回。
“小主?”
戴佳氏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开口道:“你去将我压在箱子底下的那件湖色的袷袍拿出来……”
“我亲自去永和宫走一趟。”
第086章 糖炒栗子
一晃眼, 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踏足过永和宫了。
戴佳氏有些紧张地揪了下衣袖,她身上这件湖色缎织彩蝴蝶纹袷袍是仿着十几年前刚入宫没多久,正得宠的时候做的, 也是在还是嫔主子的德妃面前穿的最多的一件衣裳。
想到这里, 她抚了抚鬓边金镶珠宝福簪,簪子的颜色已经有些旧了, 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拿去造办处炸一炸。
她木呆呆地走进永和宫的正殿,这里的花草树木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摆在殿外的兰花从孤零零的两盆春兰变成了数不胜数的剑兰、寒兰、蝴蝶兰,就连极其稀少的素冠荷鼎(一种名贵的兰花)都长得极其茂盛, 荷花似的花瓣舒展在暖风中轻轻摇曳。
原本只是空架子的葡萄架上面爬满了葡萄藤,郁郁葱葱地遮盖住下面的竹椅和竹桌。
竹椅上面还躺了只年纪看起来有些大了的狗, 它正吐着舌头喘着气,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看见戴佳氏的瞬间就轻轻地叫了起来。
“格佛贺?”
祝兰本来在窗边盯着胤祯练大字, 一扭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蛋, 差点唬了她一跳。
戴佳氏明明还比她小了好几岁, 看起来却平白无故比她大了十岁一般, 眼窝微微凹陷不说, 就连两颊都有些瘪进去了。
不说祝兰, 便是戴佳氏自己平常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有些恍惚,明明还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怎么看起来比自家额娘的年纪都长,就连早起梳妆的时候,宫女都能从她的头发里挑出几根白头发。
“给娘娘请安。”她嘴角的笑容莫名有些苦涩。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还不快点扶戴佳小主进来。”前一句话是对着戴佳氏说的, 后一句则是对着站在一旁的茯苓说的。
祝兰将桌上的大字快速地扫了一遍,用红墨笔圈了七八个字出来后就将宣纸一股脑塞到胤祯怀里:“你先去东配殿找你十三哥玩会, 顺便让他教教你怎么改改你这狗爬字。”
胤祯:哪里像狗爬的了!
他纠结地看了看自己手里被圈出来的字,上面的一撇一捺都没有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和谐,看着也不伤眼睛。
虽然胤祯有些不服气,但是他还是乖乖地跳下了小板凳,抱着自己的飞镖和宣纸朝着东配殿的方向走了。
胤祯一走,戴佳氏当即就对祝兰行了个大礼,她的脊背躬得是前所未有的低,把祝兰吓了一大跳。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格佛贺搬到启祥宫开始吃斋念佛之后,她和永和宫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了,如今突然前来,祝兰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为了胤祐的婚事。
但是她着实没想到为了胤祐的婚事,格佛贺会将自己的姿态摆的这么低。
明明她从前……还是个有些傲气的小姑娘。
“妾身年少无知的时候给娘娘曾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想来实在是对不住娘娘。”戴佳氏嗫嚅道,“后来生胤祐时也多亏娘娘仗义执言,若非娘娘不计前嫌,恐怕我们母子二人早已不存于世了。”
说罢,她还不等祝兰反应过来,双膝扎扎实实地跪到了地上,“咚咚”给祝兰磕了两个头。
这叫什么事啊!
祝兰感到自己的脑袋开始疼了,她连忙拦下了戴佳氏准备磕的第三个头:“你这个样子,叫胤祐日后如何在兄弟面前抬起头呢?!咱们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吗?”
戴佳氏听到“胤祐”才顿下了原先想要继续的动作,她颤着声音缓缓站起身子:“娘娘心善,这件事……除了娘娘,妾身实在想不到能托付给谁了。”
“胤祐因为腿疾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在心,虽然这孩子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做额娘的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戴佳氏苦笑道:“他性格到底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敏感,又继承了我少年时候骄傲的性子,整个人都有些拧巴。”
“他这样的性子妾身也不奢求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格格,选个温婉和顺些的,心里开阔点的福晋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戴佳氏犹豫着将手中漆黑的匣子递到祝兰面前:“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能在皇上面前为胤祐美言一二。”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祝兰。
可怜天下父母心。
祝兰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又因为胤祚和胤祐几乎算得上是前后脚出生的缘故,因此也常常听到一些有关胤祐的流言蜚语,非常能够理解戴佳氏此时此刻的担忧。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戴佳氏手里的黑匣子。
匣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掂起来还有些重重的,颇有分量,想必是戴佳氏少时进宫带进来的好物件,也难为她如今将这点子念想都拿出来了。
“既如此,那妾身就不叨扰德妃娘娘了。”戴佳氏见她接过匣子,心中虽有不舍但到底还是一定,“妾身先行告退了。”
匣子本身并不是多么名贵的木材,但是里头的东西确实有点来头。
一只花簪子静静地卧在匣子里的软垫上,簪子是纯金的,簪体是镂空累丝的,后端累着五朵灵芝围成了一个梅花的形状,每朵灵芝上面都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碧玺。
梅花的中心刻着篆体的“安”字,安字的顶端镶嵌着一粒硕大的东珠,珠光瞬间倾泻而下,如同中秋的月华一般晶莹夺目却又不失温润感。
“戴佳小主算是下血本了,这种品相的东珠便真是高门大户恐怕也很难弄到几粒。”李嬷嬷在一旁啧啧称赞,“看这手艺像是南边的匠人,应当是她堂叔家里外放的时候别人孝敬的。”
溶月跃跃欲试想要替祝兰戴到发髻上去,祝兰掂了掂簪子,觉得有些沉,戴在头上肯定重得慌。
“收起来吧,这东西太重了,摆出来倒是好看,真戴着就是受罪了,日后等雅利奇出嫁给她当嫁妆还差不多。”
“咱们娘娘平日里收的好东西也算得上多了,带出来的都一直是那老三样,无论多名贵的衣裳还是多珍贵的首饰,在她这只分舒服和不舒服。”茯苓打趣道。
祝兰笑笑,将簪子放回了匣子里面递给了茯苓:“收起来吧。”
“娘娘这是应下戴佳小主了?”李嬷嬷犹疑道。
祝兰点点头:“说两句话的事情碍不着什么,她与我当年也算有些交情,今日穿着打扮都是按照往日的模样来的,图的不就是当年那点子微薄的情谊么?”
“娘娘真是心善。”李嬷嬷不由得叹了口气,皇子选福晋的事情除非生母自己挑选,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惹人指摘
,主子这样多少有点吃力不讨好了。
祝兰弯着眼睛,惬意地往嘴里又塞了一颗栗子,哪里有那么多善心,只不过能帮一点是一点罢了。
想到这里,祝兰将袋子分好的糖炒栗子扎了起来,把没有动过的那一小袋递到了茯苓手里,让她去东配殿走一趟给章佳氏送点过去。
……
今年的年节过得平平淡淡,除了惯例的庆贺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大福晋在临近年节的时候生下了大阿哥的第三个女儿,让延禧宫里的惠妃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焦躁,一连往大阿哥房里塞了两个盘条靓顺的格格。
结果大阿哥硬是没去那几个赏下来的格格屋子里,一门心思地要和自家福晋好好过日子,直接把惠妃气了个仰倒,懒得管她这个儿子屋里的事情了。
她受了玄烨和觉禅氏的双重嘱托,将心思都放到了给养子八阿哥挑福晋上来。
过了年后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先是安亲王府上的郭络罗格格入宫觐见,同宜妃那边拉上了关系,再是正红旗副都统的女儿纳喇氏因为祖上有些亲缘关系的缘故被惠妃叫去说话,最后便是太子妃入京一事。
祝兰还在永和宫里带着雅利奇剥胤祚从宫外带回来的糖炒栗子,额尔赫便踩着小皮靴穿过雪地进了永和宫的东暖阁。
她甫一进屋子便有宫女来替她收拾脱下来的披风,递上一个正暖着的手炉。
糖炒栗子的壳也裹着一层糖霜,因为还是热的缘故,香味很快就弥漫在暖阁里面,又香又甜。
雅利奇剥开栗子的壳露出里面软糯香甜的栗子肉,一边哈着气一边往嘴里塞,还不忘记塞了两个剥好的栗子到额尔赫手里。
“宁寿宫里今日可热闹了,皇玛嬤依了汗阿玛的说法召了许多家的秀女进宫,里头的姑娘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尤其是里面一个满军旗的姑娘,生得漂亮极了。姓瓜尔佳氏,阿玛似乎是汗阿玛刚提拔上来接任尹大人的两广总督硕色大人。”
额尔赫是刚从宁寿宫过来的,脸蛋被风一吹还有些红扑扑的。
额尔赫有些羞涩:“宜妃娘娘、惠妃娘娘今日都在,皇玛嬤的意思是让德额娘您也去看看,说不定能给六哥物色到一个合适的福晋。”
“额娘,咱们也去看看呗。”雅利奇先前有过替胤禛物色福晋的前例,因此一听额尔赫这么说,心思瞬间就浮动起来了。
“石家姑娘也在吧。”
祝兰有些犹豫,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和东宫那边的人扯上半分关系,尤其是太子妃。
额尔赫笑了笑:“石家姐姐今日和太子二哥去了跑马场,这也是汗阿玛的意思,虽说婚事定在五月,但是可以提前先熟悉熟悉。”
祝兰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随后便站起身让宫女拿来了玄烨前段时间新赏赐下来的貂毛披风,等到公主们都穿戴整齐后便坐上肩舆往宁寿宫出发了。
宁寿宫内热闹是热闹,但是人多的地方机锋也多,尤其是二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身份高贵的和家世不显的在此时很快就划分出了一条沟壑。
与宫里有些关系的女孩子基本上都被嫔妃们拉着说话,而那些门第不高的女孩子倒是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情状不太一样。
“那个瓜子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是哪一家的?”
太后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几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姑娘混在一起,让她不能立马照着玄烨给的花名册里的人名对上脸,只好问身旁的嬷嬷。
“那是他塔喇氏的姑娘,阿玛是个员外郎。”嬷嬷小心回答道。
员外郎啊,那官职有些低了。
太后心下一叹,但是她想了想,从花名册里头找到了有他塔喇氏的那一页,上面除了她的阿玛官职之外还有祖父的。
“布雅努是不是如今的兵部侍郎?”太后努力回忆道,“记得上次玄烨来宁寿宫的时候还夸过此人生得十分俊雅不是?”
“太后娘娘记得不错。”嬷嬷笑道,“万岁爷当时可是念叨了许久这位布雅努大人的风姿样貌。”
“看来这姑娘貌似其祖父,哀家一眼望过去就觉得这姑娘的长相大气,自有一番风度在里头。”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娘娘的意思是?”嬷嬷有些摸不准太后的想法,小心翼翼道,“奴婢看宜妃娘娘倒是对郭络罗家的姑娘颇为青睐……”
太后眯起眼睛:“宜妃到底年纪轻些……皇上他不会给乌恩奇挑个世家大族里头出来的姑娘,这个他塔喇氏倒是合适,我看她长得也有福气,性情也好,吃东西也不挑,是个好孩子。”
“那奴婢要不要去知会宜妃娘娘一声?”嬷嬷轻声问道。
“宜妃那个性子……”太后圆圆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纠结,“你先去和她姐姐说两句吧,格兰珠会知道怎么同她妹妹说的。”
那嬷嬷便应声下去了,出去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从永和宫里头出来的祝兰一行人。
祝兰带着额尔赫和雅利奇进屋子的时候,宫里头的女孩子们正按照皇太后的嘱咐在下头做荷囊,看样子是在考校女红。
第087章 寿桃饼
雅尔檀自幼就不爱做针线上的巧活, 她的女红都是临时学的,在嬷嬷发下来的素净荷包上绣得还是最容易的葫芦纹,结果无论是走针还是针脚的疏密程度都有些让人难以直视。
她这个手艺, 估计也就能缝补些掉落的扣子。
雅尔檀悄悄瞥了眼旁边安静捻针走线的哈达纳喇氏, 绣得雄鹰在空中翱翔,栩栩如生, 甚至还是双面绣。
人比人得扔。
但她也没有泄气,反而和手里的荷包杠上了, 一门心思地想着在家中嬷嬷的指导,一边学着周边女红好的姑娘不断地改正自己的走针。
祝兰进了正殿后落座在了惠妃下首, 雅利奇和额尔赫两个姑娘早就溜到了太后身畔开始与太后说小话了。
“皇玛嬷,您先尝一口这个寿桃饼。”
雅利奇从小宫女递过来的糕点里取了一块寿桃模样的, 笑吟吟地递到了太后嘴边。
太后如今年岁大了就爱吃甜的,但是因为有了太医的叮嘱, 所以膳房里的厨子将糕点里面的糖减了许多, 转而想办法用了一些本来就带甜味的果子揉进粉里。
太后笑眯眯地咬了一口, 一只手揽着额尔赫, 一只手拉着雅利奇:“哀家还不知道你们是为着什么过来的?行了, 让姑娘们将针线停一停吧。”
雅尔檀松了一口气, 纠结地翻了翻手里看不出绣了个什么东西的荷包。
她不会刚进宫就要被赶出去吧?
雅利奇笑嘻嘻地抬起双目,在下面的秀女里转了几圈,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
既然停了针线,此次要选福晋的几个阿哥的生母养母也都来了,一些该问的问题也借着太后的口问了出来。
家世和长相都是实打实的能看见的, 因此嫔妃们对秀女的品性还有能力的考究就得从谈话里慢慢琢磨。
提到在家做什么的时候, 旁人都说些弹琴绘画、读书习字,里头一个姓西林觉罗氏的姑娘却落落大方地答道:“回太后娘娘话, 奴婢在家中爱观测星象,对历算有些研究。”
这些都是小道,在一众琴棋书画才艺出众的秀女中如果没有被注意到的话,很快就会被湮没在人群中。
但是原本低着头安静饮茶的祝兰,听她说到观测星象时略微抬了抬头。
小姑娘生的秀气,站在原地落落大方,眉眼间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情致。
她的发髻上也没有穿插着多珍贵的首饰,只是一些珍珠串成的花,最打眼的也就莫过于腕上的和田玉镯。
太后见祝兰来了点兴趣,便吩咐一旁的宫女去将西林觉罗氏的荷包捧了上来。
宜妃瞥了一眼,一下子就笑的眉眼弯弯,有些揶揄地看着祝兰:“臣妾看这荷包的模样,倒是想起了德妃姐姐刚进宫时候的手艺……”
那个时候还是格格的德妃正受宠,皇上便将哄着她绣了个鸳鸯模样的荷包天天带在身上,宜妃初见时还以为那鸳鸯是野鸭子成精了。
后来德妃的针线活就越来越好了,如今十四阿哥身上的一些荷包基本上都是她亲手做的,一点也看不出从前女红生疏的模样。
她以前绣的东西……确
实有些伤眼睛。
祝兰看见西林觉罗氏的荷包,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刚穿越那会的手艺,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待在宫中,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硬是和宫里的宫女们学会了苏绣和湘绣,什么缎面绣、长短针如今都不在话下。
她在心里迅速将胤禛送上来的花名册里几个姓西林觉罗氏的女孩子过了一遍。
眼前这个应当是如今国子监祭酒鄂拜的女儿,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官,官职有些不上不下,在旁人看来恐怕是做侧福晋有些高了,嫡福晋又有些低。
但是祝兰却对这个家世很满意。
从四品确实不算高门,但是西林觉罗氏是大姓,族人多家风正,鄂拜这一支祖上也是军功起家。
鄂拜的父亲,也就是鄂尔泰的亲爷爷图彦突,早年间曾跟着多尔衮南征北战,打过山海关、追过李自成,在清初的时候可以算得上是屡立战功。①
鄂拜本人又因为幼年丧父,长年累月孜孜不倦念书成为国子监祭酒,导致他在结交朋党方面非常严谨自守,只认坚持与努力,与这样的人家结亲,日后胤祚也很难被打上“结党营私”的烙印。
而且……这姑娘有个哥哥,叫鄂尔泰!
西林觉罗·鄂尔泰,在康熙一朝摸爬滚打数年却始终没有受到重用的臣子,但是在胤禛上位后他立马就摇身一变成为了雍正一朝的宠臣。
胤禛在登基后还与这位老臣说过:“朕临御四载,亦只得卿与怡亲王二人耳。”
由此可见胤禛对他的喜欢!
鄂尔泰为人正直,不畏权贵,在雍正登基后被任命位云南总督,协助雍正做下了一件对后世影响极其深刻的事情——改土归流。
祝兰是打心底眼里佩服这位坚守自己操守的臣子的,哪怕他现在还是少年版本,由此她对眼前站着的姑娘就更喜欢了两分。
但是如今还不是正式阅选,祝兰深知树大招风,为了不让西林觉罗氏在秀女中难做,她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只是面带笑意地称赞了两句她的爱好。
“无论是天象还是历算都是咱们平日里会用到的,你能钻研得懂这些,正好说明了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相较之下惠妃和宜妃表现得就比较明显了。
她俩看上的福晋人选都是名门贵女,又与自己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于是讲话间都带上了几分随意。
哈达纳喇氏是个温婉柔顺的姑娘,穿着打扮都很低调,讲话的时候也是温温柔柔的,便是向来看惠妃不顺眼的宜妃也不得不承认她对八阿哥当真是上心了。
惠妃自认为自己这个养母已经做的很到位了,八阿哥又不是她亲生的。只不过如今他在皇上面前露了几次脸,为了替大阿哥拉拢这个逐渐开始长成的弟弟做帮手,她早就看好了八福晋的人选。
哈达纳喇氏,哈达国主同族,曾祖父噶达浑曾任兵部尚书,曾祖母是礼烈亲王代善的孙女。祖父噶尔汉袭一等轻车都尉,任正红旗都统。父亲法喀,任正红旗副都统,嫡母也是宗室女。
家中累代高官,又和宗室有亲缘,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凭心而论,这家世可比宜妃选的那位空有个安亲王外孙女名头的郭络罗氏好的多。
嘎鲁玳讲话爽利是爽利,但是性子看起来倒是与宜妃像是如出一辙的,讲出来的话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让人怎么接,活泼是够活泼了,但要是真配老五,恐怕两口子根本过不到一起去。
老五的性格虽然温吞但是有自己的脾气,遇到个也有脾气的高傲福晋怕是能从翊坤宫闹到宁寿宫。
太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样的性子,倒是和老八那个见人三分笑的性子更合得来些。
……
祝兰回永和宫的时候雅利奇没有跟着她一道回去,她已经好久没有和额尔赫好好说点贴心话了,因此便央了太后让她在宁寿宫睡一晚。
左右宁寿宫里不缺一间屋子,再加上太后也乐得见她们姐妹俩感情好,所以很快就应了下来。
茯苓替祝兰拔下头上的发簪,将她柔顺的长发轻轻披在身后,用篦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屋内的炭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反而显得颇为岁月静好。
“娘娘,皇上来了。”
玄烨进屋的时候祝兰没有重新将头发挽起来,而是用红缎子绑了个低马尾,看起来又清爽又干净。
就是有些新奇。
她今年也就三十来岁,放在现代那会没结婚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在清朝都成了奶奶辈的人了。
“你这样子倒是好看。”
玄烨年纪大了以后就喜欢这种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德妃少时生的就清丽,如今年岁起来了面容却也和十多年前差的不远。
他换了寝衣坐到了暖炕上,祝兰坐在他身旁,手里剥着先前留下来的糖炒栗子,嘴上却没停下。
“都做玛嬷的人了,哪里比得上新进来的小姑娘。今日在宁寿宫转了一圈,我才知道什么叫“豆蔻年华”,什么叫“青春正好”呢!”
玄烨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乱花渐欲迷人眼,你今日怕不是眼睛都挑花了。怎么样?可有替老六留意一下?”
祝兰将剥好的栗子肉塞进玄烨的嘴里,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自打被你轰去火器营了,就一头往西洋那边栽进去了。如今倒好,挑福晋也要一个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姑娘。”
“哦?那可是有些难挑了。”玄烨沉吟片刻,“世家大族里的姑娘精通这些的确实不多……”
“不多却也不是没有。”祝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栗子,将自己打听得来关于西林觉罗氏的生平册子递到了玄烨面前。
“西林觉罗氏?”
玄烨一愣,鄂拜的官职确实有些低,让他一时间没想来有这么个人。他将手里的册子稍微看了看,抬头有些纠结地望向祝兰。
“家世是不是有些低了,虽然也算得上是满洲大姓,但是阿玛和叔伯的官职都不算出挑。”
祝兰:“她阿玛官职低是低,但是是难得的满人做的文官,家里家风也是诗书传家。”
在满人里属实少见。
玄烨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这姑娘本人呢?德言容功如何?”
祝兰先是哽了一下,随后便轻轻拍了一下玄烨的手:“万岁觉着我从前的绣技如何?”
此话一出,玄烨便知道那姑娘的女红是个什么水平了。但是听到祝兰这么评价自己的绣技,他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你就不怕日后胤祚收不到枕边人给他做的衣裳?”
祝兰好悬没翻个白眼:“府上那么多绣娘也不是白养的,会做就行了,也不用做得多好,娶得是福晋又不是绣娘。”
既然祝兰都这么说了,玄烨也就没多问了。在他看来胤祚选这么个福晋倒也合适,像胤祺胤祚这样母妃位高的,身后有点根基的阿哥,玄烨早就准备替他们选两个家世低点的福晋来平衡一下了。
因此下午那会宜妃将郭络罗氏的名字刚提出来的时候,玄烨就已经将定下了将太后提过的他塔喇氏赐给胤祺做嫡福晋,只不过为了补偿,他琢磨着给他再选一个身份高点的侧福晋先进府。
“另外……”祝兰想到先前戴佳氏求到她这里来的事情,“戴佳氏先前来了一趟永和宫。”
玄烨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原本塌着的背微微挺直,眼神有些锐利,语气却带着些漫不经心:“戴佳氏也看中哪位秀女了?”
“这倒没有。”
祝兰到底和玄烨做了夫妻十几年,她知道这人的疑心病又犯了,脑仁瞬间有些疼,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她只说了胤祐这孩子心思敏感,想选一个温柔贴心点的姑娘,不拘什么家世品貌。”
玄烨挺直的脊背渐渐软了下去,他靠在引枕上闭上了双眼:“惠妃今日下午递了话来想求哈达纳喇氏做胤禩的福晋,她那宫女人还没走远,安亲王府上便递来了消息,暗地里也打听了一下胤禩。”
他这儿子的样貌随了觉禅氏,确实生得俊秀,让安亲王府那小姑娘见了一面便一直拐着弯地让她舅舅递话进来。
胤禩和胤祐家世都低,哈达纳喇氏和郭络罗氏家中门第高一点反倒无妨了,既然戴佳氏那里都托了德妃说话了,将更温婉点的哈达纳喇氏定给胤祐也不为过。
至于胤祺……
玄烨对这个被太后抚养长大的儿子既有亏欠又有忌惮,因此在婚事上就更加慎重了两分。
“想来是那回和胤禛去办追缴借银的时候遇上的。”祝兰还是略有耳闻,她笑着将册子放到了案上。
“追缴借银那事还是胤禛担了重头,难得这么得罪人的差事他也肯应,办的还不赖。”
玄烨嚼了两口祝兰递上来的糕点,心里头却想到了今日去和石家姑娘跑马的太子,听说毓庆宫里头的李侧福晋已经有孕了……
若是生下个儿子,那就是孙辈里的头一份了。
玄烨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他这几天一直在听惠妃哭诉,大半都是在说大福晋生了三个女儿,如今明明还在坐月子,可是胤禔也还是不愿意去格格屋子里坐坐。
他这个做阿玛的自然对儿子心里在想什么有几分捉摸,保清总觉得自己受尽了不是嫡长子的苦楚,落在自己孩子身上便一门心思地想生个嫡长子出来。
想到这里,玄烨在心里悄悄将惠妃提议的给胤禔指个侧福晋的意见划掉。
还是不要给保清添堵了。
第088章 叉烧包
饶是经过了一轮初选, 但是留到正式复选的秀女也不在少数,满蒙汉三旗加在一起也看了好几日。
惠妃留了哈达纳喇氏的牌子后又在汉军旗里头点了个模样清丽柔婉的王姓姑娘给八阿哥做格格。
宜妃的面色就有些僵硬,她在阅选前的兴致一看就知道消减了大半, 匆匆忙忙留了郭络罗氏和他塔喇氏两个满军旗的姑娘, 另外还留了个汉军旗出身的刘氏后就借口身子不舒服回宫了。
反倒是祝兰因为受了戴佳氏的嘱托,除了在留西林觉罗氏的牌子之外, 还给胤祐选了个满军旗出身的六品小官的女儿。
姑娘家的模样只算得上清秀,但是行为举止都像一汪水似的, 祝兰觉得挺适合胤祐的。
但是她没给胤祚留格格。
一是因为她挺喜欢雅尔檀的,二是因为胤祚的身子骨确实不好, 最重要的是——胤祚自己特地跑来和她说的不要。
午后的永和宫里透着一股安静,炭盆熏得满屋子让人感觉昏昏欲睡, 胤祚一边抱着元宝一边揉捏着它的爪子,面对着祝兰有些疑惑不解的目光缓缓开口。
“儿子小时候经常会看见额娘翻阅明史, 书签经常夹在明孝宗与张皇后的那一页。”
祝兰脸上一红, 胤祚年幼那会她对玄烨还有些绮思, 再加上那毕竟也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男人, 难免会生出些少女情动和痴心妄想。
只是后来他对太子的诸多纵容和对其他皇子公主的忽视, 让她迅速意识到了这个男人的凉薄, 因此等畅春园那件事情发生后她就再也没想过这些男欢女爱之事了。
没想到胤祚虽然年幼,但是却对当年她平日里翻阅的书籍多有关注,甚至还记到了今日。
“额娘的所思所想,儿子能够揣度一二,正好儿子的身子骨也差, 心思如今也都系在火器营里头……只娶一个福晋既能打消太子那边的猜忌, 也能向汗阿玛昭示儿子的决心。”
胤祚自己倒是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他如今全副心思都摆在那些西方传教士逐次带回来的那些物件上, 对自己的福晋人选也没什么想法。
但是他是知道额娘的苦的。
年幼在永和宫的时候,额娘还是盛宠,每次绿萼姑姑进来通报汗阿玛在哪里过夜留宿的时候,她那双如星星般跳动的双眸都会微微暗淡。
那双温暖修长的手会将他抱得紧紧的,窝在温暖的被褥中的双睫不断地颤动,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他不想让他以后的福晋像额娘一样,也不想做一个与汗阿玛一样的男人。
与祝兰通过气后没多久,胤祚就亲自跑了一趟乾清宫,他恰好选了个多地上报风调雨顺的好时节,玄烨心情正好,这才没有听到他的请求后将他打出去。
胤祚没有像在祝兰那里一样上来就直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语,他知道自家阿玛少时受过这些男女情爱的苦楚,便将不愿意要格格的原因推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太医的意思还是要固本培元……”胤祚面上装出一副扭捏的模样,耳尖都憋气憋红了,才在玄烨微眯的眼皮子底下装出了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他这个请求玄烨倒是没拒绝,只是面上有些淡淡的看不清神色。
“既如此,朕就先不给你看侧福晋了。”
先用话术稳住了玄烨,其余事情操办起来就简单多了。既然自家儿子现阶段不想有什么格格侍妾,祝兰简直不要太支持,她干脆将原先要摆他屋子里去的小宫女留在了永和宫里面,平日里养养眼也挺好的。
只要按住玄烨不让他赐人进府里,日后等嫡福晋生了孩子,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六阿哥府上的事情。
“都说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朕当年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四五分……”
玄烨心里对自己儿子什么想法都是门清,但他没有拆穿,只是歪在永和宫的榻上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几句感叹。
祝兰本来是觉得自家儿子如今这样挺好的,重情重义,只是听玄烨这么一说却不禁打了个激灵。
毕竟顺治帝和董鄂妃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而且,玄烨对董鄂妃那可是恨得咬牙切齿。
要知道,当年和硕荣亲王夭折后孝献皇后可是打过养玄烨的主意的,这才导致佟妃后来急匆匆将儿子托给了太皇太后抚养,导致母子分离。
等到玄烨上位后对孝献皇后那一支的董鄂氏那可是深恶痛绝,至今那一支还在夹着尾巴做人。
她可不想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被玄烨看在眼里后打上烙印!
想到这里祝兰马上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听说毓庆宫里的李侧福晋有孕快四个月了?”
提到太子的子嗣,玄烨也是微微叹了口气:“毓庆宫后院里头没有正经主子还是不行,先前生的孩子一个都没留住,那些乌泱泱的勾心斗角朕听了就烦!太子也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不说在娘胎里就流了的孩子,就连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两个格格都保不住。
祝兰对此保持沉默,太子长子的名号摆在那里,毓庆宫里的女人不动心的到底还在少数。
“石氏看着是个得用的,她家中如今也算孤苦,朕想着她阿玛从前立下的功绩,打算扶一扶她的兄弟。”玄烨歪在榻上,随手捻了一颗剥好的栗子吃。
“另外……朕也打算让她正式册封太子妃后替你们打理点宫务。”
祝兰原本在剥栗子的手一顿,宫务由四妃共同掌管多年,里头的
弯弯绕绕都不是太子妃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一下子摸清楚的。
还有内务府里头那些人精,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差错……玄烨此刻在永和宫说这个,怕不是存了让她指点石氏的念头。
玄烨眉目含笑去拉她的手,细细帮她把手上的栗子碎壳拢了下来:“你秉性纯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满宫嫔妃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
惠德荣宜四妃中,惠妃虽然资历最老还生了大阿哥,但是如今朝堂之上保清与保成简直可以算得上势如水火,饶是玄烨再怎么装作没看见,心里也知道不能将教导太子妃处理宫务的事情教给惠妃。
这么算下来,按照封妃的尊卑顺序,恰好就轮到了德妃。
虽然从前永和宫与东宫那边有些摩擦,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德妃也没有仗着执掌宫务和家中叔伯主管内务府对毓庆宫那边出手,倒是让玄烨更加信任她的为人,想必她也不会和太子妃一个刚嫁进来的孩子置气。
祝兰笑笑:“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臣妾也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算今日她不应下这活,日后玄烨也肯定会在荣妃和宜妃里面选一个出来指点太子妃的,还不如将主动权先掌握在自己手里头,到时候见招拆招。
玄烨满意地点点头。
……
过了四月,春和景明,给四个阿哥赐婚的懿旨一下,京城里头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只是宫外的贩夫走卒看看热闹,宫内的人对赐婚圣旨的反应可就大不相同了。
原本惠妃准备给八阿哥的哈达纳喇氏被玄烨指给了七阿哥,八阿哥的福晋变成了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而五阿哥的福晋他塔喇氏的阿玛居然只是个员外郎!
相比之下,六阿哥胤祚的福晋西林觉罗氏的阿玛好歹还是个清贵些的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他塔喇氏家里头自然是感觉天上掉馅饼了,他们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够攀上皇子阿哥那是想都不敢想,嫁妆的事宜都是祖父布雅努亲自准备的。
而另一边的西林觉罗氏府上就没有这么喜庆了,西林觉罗夫人几乎是怔怔地接过宫里太监的旨意,将侍女急急忙忙塞到手里的碎银子递了过去:“真的是咱们家么?”
传旨的太监只当她是高兴傻了,接过碎银后揣进兜里赔笑道:“这不就是国子监祭酒鄂拜家里?您家闺女是西林觉罗氏·雅尔檀吧?如果是的话,那就错不了。”
将传旨的太监送走后,西林觉罗夫人将圣旨接过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
自家闺女自己知道,雅尔檀没什么心眼,一门心思钻研的都是些旁门左道,她和夫婿原本是打算等选秀落选后,从鄂拜的弟子里头给她找一门家世低些的亲事,到时候也好给她撑腰,让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今被指给六阿哥做福晋,那可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她捧着圣旨伫立在小院里头不知道多久,鄂拜才带着鄂尔泰回来。见丈夫和儿子的脸上没什么愁色,她一下子就憋不住情绪,两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鄂尔泰何时见过母亲这副又哭又笑的模样,整个人被惊得呆呆愣愣的,还是鄂拜先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老妻,轻声哄着替她将眼泪擦掉。
“雅尔檀进宫不是要了我半条命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犟性子……如今圣旨已下,咱们先前也没有打听打听六阿哥是个什么性子,当真是两眼一抹黑!”西林觉罗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
鄂尔泰与阿玛鄂拜都是刚下朝回来没多久,还没听到赐婚圣旨的消息,此时此刻从西林觉罗夫人嘴里听到这么一说,两个人瞬间愣在原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鄂尔泰见阿玛额娘都是一副忧愁的面容,咬了咬牙道:“如今也没什么转圜的机会,只有往后咱们家仕途通达起来,雅尔檀才能挺直腰杆做人!到时候看在咱们家里的份上,说不定六阿哥还能对雅尔檀另眼相看几分。”
西林觉罗夫人自然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这铁板钉钉的婚事了,只是心中还是有口气憋得难受。
她听儿子这么一说,原本有些黯淡的双眸瞬间燃起了斗志:“毅庵说得不错,日后咱们家里就是雅尔檀的依仗!”
“去,将鄂尔奇从外头给我带回来关进书房念书,以后他若是再出去胡闹别怪他额娘不给他留面子……”
复选完了,被选上的姑娘却还没出宫,她们得留在宫里先学半年的规矩,因为七八两个阿哥年纪还小的缘故,他们俩的婚事虽然定下了,但是大婚被玄烨挪到了很后面去,哈达纳喇氏和郭络罗氏就先回家了。
永和宫小厨房里头,王太监教着手底下的徒弟来喜将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如何均匀地切成丁,等到切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自己上手将肉丁倒进锅中不断煸炒。
他掌控火候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哪怕一边放调味料进去,一边也能教上徒弟两句。
祝兰趁着等膳的这段时间抽空检查了一下雅利奇这段时间的绣活,宫女捧上来的有两条绣帕。
一条是用已经十分娴熟的缎面绣绣出来的海东青,虽然翅膀似乎比原先的花样子肥了点,但是整体看上去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
另一条就有些惨不忍睹的,看起来像是新手刚上路,缎面绣的针脚有些粗,但是花样子倒是精巧,是浩瀚星空中的一道流星,一看就不是雅利奇的手笔。
“这是雅尔檀绣得吧?”祝兰晃了晃手里的帕子忍俊不禁,“也是难为她了,估计是要选秀了临时被她额娘赶鸭子上架才学的女红,能绣成这样已经比当时在宁寿宫里做的那些好上几倍了,进步倒是快。”
雅利奇笑嘻嘻地凑到祝兰身边:“雅尔檀姐姐虽然不会绣,但是她画的花样子真的好看极了!”
“胤祚有没有私底下去见见他未来福晋?”祝兰忍不住八卦道。
雅利奇点头:“六哥那样的性子额娘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肯定在婚事定下来的那一刻就偷偷去看过六嫂了。”
“只是听胤祯说,自打他去看过六嫂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整天在房里不知道摆弄什么!”
看不出来胤祚还是个一见钟情的性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祝兰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
……
等到五月中的时候待在宫里学规矩的女孩子基本上都回家了,而作为格格的秀女却直接被送进了各个阿哥的后院。
礼部和内务府也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皇太子大婚的典仪,江南织造府、粤海关等地准备的皇太子大婚的所有物品陆陆续续被运送到京城后,内务府里头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许多官员在毓庆宫里头进进出出。
李侧福晋本来就因为太子妃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都心神不宁,如今挺着六七个月的肚子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也不是事,便求了太子爷挪到了毓庆宫最后头去住,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五月初八,空置多年的毓庆宫正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胤禛兄弟几个也都被太子叫去参加他的大婚仪式了,等到后半夜毓庆宫里头热闹的人声才逐渐安静下来。
胤禛和胤祉扶着喝得直打嗝的大阿哥回了他的住所,胤祚就带着胤祺和胤祐两个腼腆沉默的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太子便带着太子妃前往宁寿宫、乾清宫给太后和皇上磕头请安,然后便挨着宫殿拜见四妃。
第089章 (番外)胤祚眼里的祝兰
胤祚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早熟的孩子。
因为他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额娘和别人的额娘不一样了。
五岁的时候汗阿玛赏了额娘一只普通的铜镀金望远镜, 那一整个晚上额娘都没有睡好。
胤祚偷偷眯着眼睛朝着额娘看去,却发现她一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望远镜,时不时将它拿起来, 又叹了一口气放下。
从前汗阿玛也不是没赏过额娘东西, 什么缂丝花鸟牙柄刻八仙团扇、翡灵芝式如意、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都好好地摆在额娘的架子上。
但是除了收到的时候额娘会珍爱地看一看
,后面基本上也就没怎么碰过了。
这是胤祚第一次看见额娘因为一个赏赐这么高兴。
她不光对汗阿玛的那些珍贵赏赐看得一视同仁, 就是对宫里的宫女太监也是一视同仁的看待的。
无论是永和宫里的还是其他宫里的,甚至是一些无人居住地方的粗使太监, 额娘跟他们讲话也都是笑眯眯的,这种笑容胤祚在汗阿玛来的时候也经常看到。
他曾经大逆不道地想过, 说不准在额娘眼里,项修公公的地位和汗阿玛是差不多的。
毕竟项修公公因为冬日太冷手生了冻疮, 额娘还会赏羊油和手套下去,而汗阿玛祭天回来的路上被冻到了, 额娘也只不过嘴上关怀了两句。
……
他的额娘, 还是个有大眼界的女子。
她会在夏日的时候让小厨房给永和宫所有的宫人熬一大锅用冰冰过的绿豆汤分发下去, 说是什么“高温补贴”;冬日里就是将自己份例里的羊肉挪用出来给下人们煮羊肉汤暖身子, 正儿八经下大雪的日子, 她都是不让宫人们出门的, 唯恐冻到他们。
李嬷嬷曾经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将永和宫的宫人的心养坏了,额娘却淡淡地说:“我只信人心换人心。”
额娘在宫里待了十几年了,除了刚开始做格格的几年外,后面基本上算得上顺遂。
她从来没有怎么正儿八经地在永和宫里用什么恩威并施的手段,可就是因为这点积年累月的小小恩惠, 整个永和宫像铁桶一般, 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背主的事情。
李嬷嬷常说额娘这是“傻人有傻福”,胤祚却觉得, 正是因为额娘将宫人们都当人看,不随意打骂,他们在打心底里认了她这个主子。
六岁后他搬去了阿哥所,夫子上课时候教导的许多观念与额娘说的往往会发生很多冲突。
胤祚刚开始的时候有过迷茫,有过犹豫,但是每每下午回到永和宫用膳看到额娘的时候,他又会重新质问自己。
夫子说的一定是对的吗?
额娘教过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明确的是与非,人只要自己的心里有一杆称,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就就可以了。
所以他并不觉得白晋师傅教的就是小道,他用磕磕绊绊的言语去尝试理解大清之外的国度。
他慢慢意识到原来能够执政的不是只有男人,原来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明孝宗与张皇后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原来所谓的日食月食并不是什么灾祸,而是普通的天文现象……
原来,额娘知道这么多东西。
所以她才并不在乎汗阿玛的宠爱,因为她的精神世界已经足够丰富。
年幼的胤祚跑进永和宫的正殿,祝兰正在照着玄烨新赏下来的水银镜。
镜子里的女子面容清丽,如雨后芙蓉一般惹人怜惜,可是却让她感到陌生。
那双眼睛的下面应该有着浓重的黑眼圈,这张漂亮的瓜子脸应该再丰腴两圈,甚至这眉眼唇鼻,都不应该是如今这样秀气的模样。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吗?
当然很好。
有宠爱有孩子,有源源不断的赏赐,还能隔三差五地和皇上出去南巡北巡。
但是如果能回到现代的话,祝兰愿意立马就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面陌生的自己,转头轻轻对身畔的姚黄说道:“这镜子不要收起来了,就摆在梳妆台上吧。”
“额娘!”
祝兰转头,一只圆滚滚的奶娃娃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真了不起!”
第090章 绿豆粥
这不是祝兰第一次见到太子妃石氏, 但是距离上次选秀的时候见到她已经三年过去了。
眉眼虽然长开了不少但也只能算得上清秀,而且因为长期在外的缘故肤色比不上在家中娇养的姑娘白,但她的神态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泰然自若。
因为长期协助石文炳稳定后方的缘故, 这姑娘估计还是个练家子, 这三年因为长大几岁的缘故,身高还往上蹿了蹿, 几乎就比太子矮了一点。
石青色的吉服穿在她身上都不压个子,反倒显出了她的成熟稳重。
行礼干净利落, 讲话爽快大方,石仲英是个规矩的姑娘。
祝兰因为早年间的事情和太子也没什么来往交情, 将茯苓和李嬷嬷事先准备好的赏赐交到太子和太子妃手里后就端出一副温和柔婉的面貌与二人唠了唠家常。
话里话外无非还是太后和皇上都叮嘱过得那一套“夫妻和睦”,“早日开枝散叶”之类的流程话。
太子因为胤祚的事情一直对永和宫有些别扭, 他来了这里也只是轻轻含着笑,和祝兰寒暄的主要还是太子妃石氏。
太子妃是个聪明姑娘, 几句话聊下来就感受到了点永和宫和太子之间的眉眼官司, 喝了两口茶就与太子二人笑着退下了, 临走前还略带歉意地冲着祝兰点了点头。
又是太子成婚入朝, 又是太子妃开始管理宫务, 玄烨这两道旨意一下来, 东宫那一派的威风瞬间都抖了起来。
不说毓庆宫里的宫女太监出门带风,就连身在前朝的索额图受到的阿谀奉承都比往日多了许多。
“太子虽说监国监了许多次了,但是到底只是暂代行事,班底也没有攒下来。如今就不一样了,万岁爷特地将一部分的奏折挪到了毓庆宫去, 也开始教太子爷学着正式处理政事了……”索额图的长子格尔芬眉飞色舞道。
索额图抚须笑笑, 他心里对皇上的行为是有一杆尺量着的。
前头太子一直被大阿哥和明珠老贼那一派的人打压,前几年内务府那边又被小人陷害出了纰漏, 牵扯到凌普身上削了他的官,这么多好处一层一层剥下来后,东宫基本上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但是汉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置之死地而后生。
君王之道,在于平衡。
东宫这盘棋就是这么被盘活的。
皇上如今让太子入朝,太子妃接手宫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扶持东宫。
接下来等着看好了,往后围在太子身边的多多少少肯定都会受到提拔,直到太子在朝堂之上的威望能够与大阿哥持平,皇上才会逐渐慢下来对东宫一脉的加恩。
索额图从几年前太子婚事推迟开始就高高挂起的心开始逐渐放松,如今的形势走向对于毓庆宫而言,绝对是越来越好。
延禧宫中,惠妃的心情却并不平静,她胸口的起伏有些大。
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不久前她阿玛使了些手段送进宫的信。信是明珠寄到家里面的,上面只有一个横平竖直的“静”字。
东宫被起用,她的保清前程就会受到牵连。
原本惠妃是想着能够通过明珠那边的力气在暗地里给太子使点绊子,但是如今看来,只怕是一直鼎力相助的明珠等人,心中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并不会全心全意地将身家性命绑在保清身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子。
她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性子的人,否则怎么能赶在仁孝皇后前面生了保清还平安将他养大了,惠妃心里是有自己的谋划的。
既然明珠不肯继续搅混水,想做岸上观,那么这盘水就由她来搅浑。
男人们有男人的办法,女人,自然也会有女人的办法。
“云舒。”惠妃本来歪着的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她的脊背挺得很正,那张已经看得出年岁的脸上是一派风平浪静。
完全让人猜测不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低眉顺眼在一旁立着的宫女盈盈福身:“奴婢在。”
“那个赫舍里氏从江南那边寻来的美人进宫了没?”
惠妃起身坐到了模糊不清的铜镜面前,与年轻貌美的小嫔妃们不同
,她是很讨厌西洋那边能将人照得清清楚楚的水银镜子的。镜中面部开始生出纹路,眉眼开始尽显疲态的女人,让她有时甚至会在半夜梦回时刻惊醒。
所以皇上早些年的时候给四妃统一送的那面水银镜,早早就被她以宫人手脚不当心摔碎了为由头,砸碎送走了。
“进来了,如今正在乾清宫当差呢。”云舒恭恭敬敬道。
皇上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喜欢江南那边清丽袅娜的女子模样,当年的荣妃和德妃都是这个路数的,如今年纪大了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庶妃王氏还是最近进宫的庶妃陈氏,都是同样的娇柔美人。
她这个样貌,若不是当年有幸生下保清,怕不是早就被皇上抛到脑后去了。
惠妃缓缓摸上了自己眼角的皱纹,她记得那个赫舍里家送进来的姑娘,水葱似的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走起路来像西子捧心,好像身子骨还不大好。
“你去想个办法……”
耳语喃喃,惠妃和云舒的声音轻到几乎让人听不到,偌大一个延禧宫里头安静地竟然没有半分声音,只能够听见自鸣钟“滴滴答答”地转动声。
原本烧着的油灯被轻轻吹灭了。
延禧宫的后殿里,觉禅氏放下手,用袖子遮住嘴咳嗽了两声,随后便坐到了窗边静静地看着外头的月色。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倾泻而下,透过窗纱轻轻映在了她那张柔弱美艳的脸上,看上去有些苍白,又有些喜悦,因为那病态的两颊上面似乎泛起了红晕。
她正对面的窗纸有些破损,幸好如今将要五月中了,外面的风逐渐带上了暖意,吹在她身上才没有让她冻得寝食难安。
胤禩终于要成亲了。
觉禅氏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在惠妃手里熬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成亲就意味着封爵、出府、入朝,等到胤禩出去后,惠妃和大阿哥再也不能打着她的幌子去强行逼迫,要求她的儿子做他不情愿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觉禅氏如释重负地塌下了身子。
……
太子成婚,玄烨也算是了了一桩盘桓在心中不知道多久的心事,一喜之下就带着满宫数得上名字的几个嫔妃还有阿哥公主们齐齐去了畅春园。
园子里就是要比宫里宽敞,树木郁郁葱葱的,将原本的暑气散了一大半,雅利奇坐在躺椅上抱着年迈的元宝轻轻摇晃着,嘴里似乎在哼着不知名的蒙古小调。
凝春堂内祝兰正盯着胤祯喝绿豆百合粥。
本来就是暑热的天,结果这小子仗着祝兰这段日子在教太子妃处理宫务,连着三日变着法地让身边的小太监拿了碎银子去厨房里头要了先前祝兰拘着不让他吃的烤羊肉串。
这下好了,原本白白嫩嫩的脸蛋上瞬间起了好几个泡,看得祝兰又好气又好笑。
胤祯原本还想着用小宫女的粉压一压脸上的泡,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六姐发现了,直接一状告到了额娘那里去。
那小宫女也是无妄之灾,她实在是没想到胤祯这个阿哥会偷溜进她屋子里拿上妆的粉,抽屉就那么直喇喇地敞开着。等到李嬷嬷带人去她房里转了一圈后她才知道了这件事,直接把她吓得朝着祝兰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好险没把头上的皮给磕破掉。
祝兰虽然要教训儿子,但也不忍心看这和雅利奇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被吓成这个样子,好声好气地安抚了人家两句,又让太医来开了安神汤,等人哭哭啼啼地下去后才狠狠揍了胤祯一顿。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弟弟再不揍就长大了!
所以她这次也是很干脆利落地把胤祯交到了雅利奇手里,这姑娘因为小时候天天跟在策棱身后跑马的缘故,手上的劲道大得很,直接冷着脸就上手实实在在地打了好几下胤祯的屁股。
胤祯也是七岁的大孩子了,还被姐姐这么打,他整个人垂头丧气地就像只斗败的公鸡。
祝兰也是切切实实地生气,胤祯的性子和她前头生的三个孩子都不太像,性格里面天然形成了一股莽气,做事实在是不考虑后果。
这样的性子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是若是完全不管束,一直让他这样自由发展下去,肯定也讨不着好。
譬如若是这次的事情不是祝兰处理,而是换个像惠妃、宜妃这样性子的人来处理,帮着胤祯偷偷去厨房买烤羊肉串的小太监,还有没管好自己妆粉的小宫女估计都要被打掉半条命去。
清宫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皇子阿哥犯了错,负责的就是这些倒霉的下人。
祝兰不是不知道小孩子调皮捣蛋,但是淘气是要有限度的。
尤其是胤祯身为封建时代下的皇子,他天然就处于上位者的角度,很难去替下位者考虑事情,所以祝兰才会将事情在他面前说得格外严重。
因为胤祯必须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只和他自己有关系,他的行为还将会牵连无数人。
今日他犯了错,祝兰还可以宽恕这两个宫人,若是日后他犯了错,跟着胤祯行事的人恐怕就要掉脑袋了!
“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九哥发烧的时候浑身发烫,实在熬不住了就让他身边那个名字里头带“宝”的小太监去给窗子开了个缝。”
祝兰不是个只会给孩子灌输理念的妈妈,她看胤祯这副“我没错”的表现,立马就捡了她能想起来恰好能运用到当下的一件事情,一边回忆着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一边给胤祯喂着绿豆粥降降火。
祝兰一提,胤祯就立马想起来了。
额娘说得也就是去年的事情,当时他刚进上书房没多久,正好赶上换季。
九哥那会经常去看十一哥,不知道哪一天就被过上了风寒。他向来是不生病的,没想到一生起病来病情凶险得很,一连发了好几天烧。
那天似乎也是赶巧,胤禟前脚吩咐小太监将窗子开个缝,后脚宜妃就和汗阿玛一起急匆匆地进了阿哥所,正好看见了那小太监的所作所为。
当下宜妃娘娘整个人就火冒三丈,直言要扒了这小太监的一层皮。
那小太监被拖下去打的像条死狗一样,九哥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边哭着一边求,才保住了那小太监的一条命。
因为这件事情,胤祯当时还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
“你身为皇阿哥,做错了事情自有身边的人替你兜着。”
祝兰见他有些害怕,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将孩子搂到了怀里,原本严肃的声音瞬间温软了下来:“但是那些人的下场你可曾考虑过?”
胤祯埋在祝兰怀里,他不是分不清楚好赖的孩子,听祝兰这么一举例子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那被他指使去小厨房用银子换烤羊肉串的太监是跟着他最久的一个,也是最忠心的,他的嘴角发了泡后那小太监硬生生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一声不吭地替他偷偷去太医院那边求药。
那小宫女也是平常和他说得来的,她是汉军旗的包衣,家里老太太讲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南边口音,有时候胤祯缠着她教自己几句她也会别别扭扭地应下来,胤祯也正是因为和她相熟,所以才偷偷用的她的脂粉。
他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额娘……是我对不起他们。”胤祯埋在祝兰怀里闷闷道。
祝兰揉了揉他滑不溜秋的光脑袋:“改了就好了,那太监对你也是忠心,被项修罚了跪一个时辰都一句话不,也没供出来你偷吃三天羊肉串的事情。”
要不是厨房里有她的人,估计到现在她都闹不明白胤祯嘴角这两个大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胤祯脸上的表情更愧疚了。
祝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她之前一直担心胤祯会因为长久和九阿哥十阿哥混迹在一起的缘故
,将手底下的宫人不当回事,但是如今看来倒是并未如此。
这样就好,她还不想养出来一个漠视人命的孩子。
“给德妃娘娘报喜,四福晋有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