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是多西珲身边的宫女送出去的, 她坐在榻上有些愣愣地看向对面绣着百子千孙花样的屏风。
静坐了不知道多久,她蓦地就感觉眼睛一酸,两三滴水珠从眼角沁出, 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嫁人三年不曾有过什么消息, 再加上四阿哥屋里只有一个格格,虽然外头因为德额娘的缘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闲话, 但是多西珲自己还是无端地感觉到了压力。
就连逢年过节家里额娘进宫,都会拐着弯地问她要不要先给四阿哥添个屋里人……
想到这里多西珲觉得自己的挂起来的心掉到了肚子里, 她捡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几乎是喜极而泣。
现在好了,她终于有孕了!
她轻轻挪动身子坐到了桌案旁, 上面是刚刚太医开下来的安胎药。
黄芩、当归、白芍、白术……多西珲看得正入迷,一只宽厚的大手突然出现抽去了她眼前的药方, 胤禛那张努力克制喜悦的面容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多西珲先是一愣,随即便忍不住唇角微弯:“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胤禛扫了一眼太医开的药方, 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多西珲的手, 一边笑着同她解释道:“苏培盛在上书房门口一直候着, 你家爷刚下学就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这不就赶紧回来看你了。”
多西珲两颊变得绯红, 她呐呐地低下头。
屋子外面侍立的两个太监原本有些瞌睡, 但是屋子前面突然有了走动的声响,便打起精神往前看去,正巧看见个老熟人。
他们看见来人立即矮身行礼,轻手轻脚地替来人拉开了帘子,随后便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站着的地方, 不敢像之前一样怠惰了。
“李嬷嬷怎么来了?”
李嬷嬷原先是因为胤祚连着出了两次岔子后, 被祝兰指到他身边去照看他的,等到胤祚长大后不怎么生病了, 便又重新回到了祝兰身边。
她的年岁有些大了,又因为是先前玄烨赐下来的嬷嬷颇有脸面,懂得东西也多,祝兰考虑到历史上四阿哥的长子似乎是早夭的缘故,便将她送到阿哥所里头让她帮忙照料多西珲这一胎。
祝兰也是考虑到了李嬷嬷日后的生活,等到胤禛封爵开府后,她便跟着他出宫去享享清福了。
“德主子听说福晋有孕高兴坏了,又想着福晋身边都是些年轻丫头,没有个能主事的,便派了奴婢过来给福晋掌掌眼,好好护着小主子。”
李嬷嬷笑着让身后跟着过来的小丫头将永和宫送来的赏赐放下,大部分都是些刻着百子千孙吉祥话的物件。
里头还有块“麒麟送子”的和田玉佩,压在箱子最下面的是好几匹大红的、棉制的料子,一眼看过去就很吉利。
李嬷嬷指着里头的料子笑道:“四阿哥小时候还穿过这样料子做的衣裳。”
多西珲好奇地摸了摸身边宫女抽出来的几匹料子。
“这料子棉得很,婴儿皮肤娇贵穿这个正正好。福晋若是不嫌弃,如今已经可以让屋子里的绣娘用这些料子给小阿哥开始备起来穿的衣裳了。”
多西珲看着眼前大红的料子,忍俊不禁地转头看看胤禛,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原来也穿过这样颜色的衣裳吗?
胤禛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掩饰地咳嗽两声。
李嬷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
正屋后面穿过回廊,沿着南边的小路一直向前就是格格李氏的住所。
屋子外面的下人们此刻都安安静静地做着平日里的洒扫工作,屋子里却传来几道高高低低的咋呼声。
“格格!如今正院里头那位怀孕了,您怎么还不急啊!”
李氏身边的小宫女气呼呼地将手里的卤牛肉放到小桌上:“万一福晋生下个阿哥……”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抱着女儿抄经书的李氏。
“玉如,就算福晋生下阿哥又怎么样呢?”李氏抱着女儿摩挲着她玉白可爱的小脸,原本温柔的双眸在看到眼前一脸不满的宫女后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福晋是个良善的好人,先前我有孕的时候她也没有对我下手,反而让我平平安安生下了额林珠。”
“况且咱们四爷不像三爷那样是个耳根子软的,屋子里掉了那么多孩子还觉得没什么问题,若是我使点小手段害了福晋的孩子,你猜到时候我和额林珠会是什么下场?”
这几年相处下来,李氏自然知道四阿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她可不敢去挑战他的权威。
李氏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又咬了一口卤牛肉,最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玉如:“玉婉说,你有个干弟弟,在毓庆宫当差,是不是?”
玉如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虽然在家里念的书不多,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懂得。”
“你主子我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李氏轻轻拍着额林珠的后背,垂眸低声道:“背主的奴才到了哪里都会被嫌弃的……玉如,你可想好了?”
玉如吓得立刻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
为着个皇长孙的名头,毓庆宫里的人真是昏招层出不穷,李氏挥挥手让玉如下去领罚,自个抱着女儿歪到了榻上。
她轻轻地唱着家里年幼时乳娘给她唱得童谣,拍着女儿香香软软的背,眼眸缓缓闭上假寐。
……
天气逐渐转凉,祝兰数着日子到了九月,原本的夏装都被收拾起来,就连正殿里头的摆件和屋子外头的兰花都换了更应景的摆设。
“娘娘,毓庆宫里头传消息出来了,李侧福晋生了个健康的小阿哥。”
轻巧地迈进永和宫正殿门的宫女是这一批内务府新送来的宫女之一,祝兰起了名字叫“沉香”,她也是祝兰的堂叔在接管内务府总管的位置后第一次给她送进来的亲信,专门负责给祝兰打听每个宫的消息的。
这要放在现代,这样的人才最适合的应该是去当娱记,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能迅速地捕捉到有用的消息。
祝兰没什么太大反应,不过她觉得如今太子的这个长子生下来,延禧宫里面惠妃的心情应该会很糟糕。
毕竟那一位盼长孙盼得眼睛都要红了,但是面对自己儿子犟得要死也无计可施,只好天天想着法地给大福晋补补身子。
祝兰剥了两颗松子嚼了嚼,慢慢喝了口茶后道:“按照当初大福晋生大格格的例将礼送过去就成了。”
大格格虽然是女孩,但却是玄烨实打实的第一个孙辈,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各宫送的礼都挺重的。
宫女应声后便去了库房礼挑了几样之前准备好的东西,又照着祝兰提供的礼单补点东西,随后派人送去了毓庆宫。
茯苓正在将祝兰平日里爱穿的秋衣一件件从箱子里头收拾出来。
“万岁爷这次去木兰围猎估计得在热河那里留不少时间呢,娘娘的衣裳最好多带点,就怕天突然凉了,要不把去年四阿哥送您的那件小披风也带上?”
“也不会留那么久……算了还是带上吧。”祝兰打了个哈欠,看看墙上的挂钟,“给孩子们的披风都带着,另外胤祚的披风带得厚一点,他身子骨不好更容易着凉。”
茯苓点点头。
木兰围猎基本上是每年秋季玄烨的必备项目,政治意义重大,而且近来似乎漠
西那边又有什么新的动静,导致玄烨今年留驻热河的时间似乎比往年更长一些。
噶尔丹已死,如今的准噶尔大汗是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表面上对清廷还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什么别的意图。
祝兰拨动着花瓶里的几枝花骨朵,脑袋微微有些放空。
说实话,刚穿越过来的那几年祝兰还对木兰围猎比较感兴趣,毕竟是难得可以正大光明外出放风的机会,但是时至今日每年都要颠簸那么一个月,路上还非常不方便,她原本想外出的兴致都淡了不少。
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宅得不行的人!
而且,实在是太麻烦了……
“六公主的衣裳……”茯苓翻了翻雅利奇的衣裳后就有些踌躇不定。
六公主越长大就越喜欢自己做主,无论是挑衣裳还是挑首饰,或者是什么时候用膳和什么时候睡觉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做决定的,所以茯苓为难地看了祝兰一眼。
祝兰的心思瞬间收回,她大手一挥:“雅利奇的衣裳就让她自己收拾吧!”
有主见是好事,至少在祝兰看来是这样的。
否则不然的话,什么事都要听别人的意见、由别人做主,很容易让她想象到未出嫁前的布尔和。
木兰围猎一来一回的路上是很折腾人,所以像胤祯这样七八岁的小阿哥是不能去的,唯恐他们因为路上颠簸了几下熬不住,到时候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是不能把胤祯一起带去就会有一件很大的问题——谁也不知道他会干点什么大事出来。
毕竟他现在已经不像前几年那样年幼无知,随便哄哄就会听话了。
如今他简直就是“撒手没”,祝兰和玄烨偶尔还能压制他一下,这下木兰围猎他们两个人都要出门,胤祯完全失去了管束,很难想象等祝兰回来的时候会接到什么样子的“喜报”。
祝兰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有些疼。
“你要是真这么担心,我倒是能给你出出主意。”
舒舒将罐子里的羊肉汤一股脑喝了个干净,随后冲着她狡黠地笑笑:“你想在宫里找个能压得住胤祯的长辈,不如让他去和胤裪住一起。”
祝兰豁然开朗,苏麻喇姑在宫中确实地位超然,而且她是绝对拥有大智慧的老人,性情温和不严厉,但是必要的时候也狠得下心有资格管孩子,把十四扔给她带确实是个好选择。
托了舒舒和宁寿宫那边搭上话,祝兰准备了许多奶制品的糕点和仿蒙古风味的羊肉串,情真意切地向苏麻喇姑发出请求,马上就被答应了下来。
因此,等胤祯准备趁着额娘不在能好好大玩一场的时候,立马就看见苏麻喇姑身边的小宫女笑盈盈地钻进了他的阿哥所,说苏麻喇姑请他和胤祥一道去和胤裪玩。
胤祯:……
他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飞镖、陀螺、蛐蛐,内牛满面地跟在胤祥身后往宁寿宫的方向走去。
额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
从京城正式出发到热河,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原本火辣辣的秋老虎都歇息了,晚上的风已经带上了一丝丝凉意。
雅利奇一到围场就从祝兰的营帐里溜出去了,出去的路上还遇到了胤禛和胤祉。
她匆匆忙忙给他俩行了个礼,随后便风风火火地往围猎的地方跑。
胤禛略微有些无语,胤祉则是笑得咧开了嘴,撞了撞胤禛的手肘挤眉弄眼道:“雅利奇这模样,看来你离送妹妹出嫁也不远了啊。”
胤禛的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没管胤祉在后面大呼小叫,一个人闷着头往御帐的方向走。
雅利奇才十四岁!那策棱可是比她大了整整五岁的,怎么好意思!
猎场外圈是蒙古王公们驻扎的地方,有几个相熟的少年混迹在一起骑着马
白日里面日头还是很大的,虽然也有风但是不冷,几个年纪大点的轻声交谈着,年岁小点的就在比谁能射到远处的兔子。
第092章 奶皮子
将近两年未见, 原本窝在宫里养白了点的策棱看着更黑了,黝黑的面庞上是刚毅的眉目,与其他谈笑风生的蒙古少年比起来他似乎经历了更多的风霜。
他一眼就看见了远处朝他招手的雅利奇。
“那是不是六公主……”罗卜藏衮布先前随端敏入宫的时候与雅利奇见过几面, 对于这个表妹还是有点印象的。
策棱沉默地点点头, 随后立即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一边后走向雅利奇所站的地方。
雅利奇感觉自己的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一样,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知道“情”是什么意思, 因此向来在策棱面前没什么架子的她瞬间变得扭捏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之前跑出来的时候反倒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当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雅利奇突然不知道该开口问些什么了。
真是烦死了!
“这边跑马的人多, 灰大一点。”策棱轻松地翻过驻好的栅栏,拍了拍手上的灰, “往南边是河, 等会太阳落下来的时候河面都是金色的, 河边种着云杉, 风吹不进来, 傍晚的时候应当也不冷……”
“要不要去看看?”
他朝着雅利奇笑了笑。
雅利奇脸微微有些红, 但是还是尽量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活泼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她有很多想问他的事情,有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还有漠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的耳朵上面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疤痕——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
沿着宽宽的河道一路往前走,霞光逐渐弥漫, 林中偶尔跑过几只肥美矫健的灰兔子。
雅利奇感受着河边有些凉意的晚风, 原本有些发热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这两年你在塔米尔那边过得怎么样?”雅利奇长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直直地看向策棱。
策棱微微笑道:“平日就是和我阿布一同巡视部族, 有的时候也会去草原上跑跑马。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等我回去后要训一只海东青的事情……”
雅利奇听得入神,脚下的步子都忍不住顿下了。
策棱随手折了一支锦葵下来,两三下编成了一个花环递到雅利奇的手里。
“捕鹰前我先去了一处山坡,也算是一种捕鹰的仪式吧,得现在山坡在向阳的那一面上搭个“金楼神堂”,然后插草为香,用酒祭奠,全部做完之后才能开始张网捕鹰……”
策棱说得这些都是雅利奇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她忍不住问道:“那你最后捕到海东青了吗?”
“捕到了,不过过程可以说是非常无聊的,因为要在做好伪装的“棚”里面蹲十几二十天,才会有一只自投罗网的海东青。”策棱笑了起来。
雅利奇也笑了:“蹲十几二十天,那你岂不是变成野人了?”
“我回家那会额吉差点把我关在门外。”策棱想到那天额吉一脸嫌弃的表情,忍不住弯起了唇,闷闷地笑了两声。
两个人面对面都笑了起来,阳光打在他们身上,一高一低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
分隔两年的隔阂突然就消失了,雅利奇拍了拍他的衣袖,表情立马变得郑重起来,声音却低了下去:“漠西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话题转移得很快,策棱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只是带着雅利奇又往前走了两步。
策棱压着声音沉着道:“准噶尔现任大汗策妄阿拉布坦前段时间派他的弟弟西征了,如今已经到了哈萨克汗国附近。”
他早就料到能趁着噶尔丹兵败之际趁机篡夺汗位,占其领土的策妄阿拉布坦不会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是也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始发动战争、扩展领土。
如今噶尔丹刚死
不到两年,清廷势头正足,策妄阿拉布坦肯定不会对大清做出什么举动,但是他的狼子野心在此刻可以说昭然若显。
雅利奇喃喃道:“怪不得汗阿玛这次要在热河待这么久,他要等准噶尔那边派人前来觐见。”
准噶尔离木兰围场还是有段距离的,汗阿玛停留这么久的时间就是为了看看策妄阿拉布坦如今对大清的臣服之意有多少。若是准噶尔那边派人来了,汗阿玛的心估计能放一半,这说明至少现在策妄阿拉布坦还不想对大清的疆土动手。
毕竟,国库如今的银子肯定不能支撑汗阿玛继续发动战争的。
……
铜壶里冒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吉娜举着长长的筷子不住地在铜壶里搅动,壶里的牛奶逐渐浓缩,渐渐在壶底凝结成一个圆形的黄色奶饼,奶香味飘散在空中,诱得人胃口大开。
“现在这个温度,应该放外头晾一两个时辰就能吃了。”吉娜将筷子放到一旁的餐盘上,有眼疾手快的小太监已经将铜壶拿出去了。
太后笑呵呵道:“也难为你突然来了兴致熬了这么久,等下咱们可都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祝兰坐在吉娜旁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太后身边瞟。
炕上坐着一个蒙古打扮的小姑娘,脸蛋圆圆的,双颊红扑扑的,是很典型的蒙古女孩子的模样,充满了生命力。
她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也是温僖贵妃临终前给十阿哥选定的福晋人选。
玄烨很早就下旨让两人定了亲,但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成亲的时间还迟迟没有定下。这次也是郡王妃特地叫了女儿来陪陪太后,应该也是想让女儿趁机见见十阿哥。
“太后娘娘,皇上领着阿哥们要与蒙古各部的亲王、郡王们要下场行围了。”皇上身边的太监魏珠躬着身子进了帐里,笑着请太后和嫔妃们一道过去。
在场的嫔妃们立刻开始更衣准备前往,等祝兰等人到的时候玄烨已经在上首和蒙古各部的王公们谈笑风生,旌旗蔽空,连绵不绝,场下早已是人山人海,祝兰还在里面看见了爱兰珠和茉雅奇的夫婿。
太后和后妃们都是坐在皇上身边的高台上的,玄烨领头在前,身侧是太子,身后是其他阿哥,蒙古王公以及他们的部署围绕在玄烨和阿哥们周围,时不时还会交谈几句话。
祝兰正准备同吉娜说两句话,却听见场下突然传来鞭子破空之声。
玄烨正值壮年,见到此时的场景难免有些激动,他一马当先挥鞭跑了出去,太子和大阿哥也都当仁不让使劲打马跟上。
胤禛骑射不行在此刻就显出了些许颓势,还好胤祺、胤祚两个人都知道让着他点,他们骑马的速度都降了点下来。
唯有胤禩看了看身边的胤祐,又看了看身后慢慢悠悠、交头接耳的胤禟和胤俄,咬咬牙扬鞭奋起直追,直接将前头几个哥哥全超了过去,跟在大阿哥身后进了林子。
远远的还能够听见玄烨对他大加夸赞的声音。
“咱们俩要不要下场也去跑跑马?”吉娜怂恿祝兰道。
上次骑在马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祝兰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距离上次正儿八经的骑马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她那本来就不咋样的骑马技术估计现在应该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你要是想下场就先去吧,我倒是有点想吃烤肉了。”祝兰眼神一瞟,她看见雅利奇和策棱两个人已经射了十几只兔子了。
吉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你到也看得开,女儿都要被人家拐跑了,心里还想着吃烤兔子。”
“雅利奇开心就好了,策棱又是从小在宫里养大的,知根知底,总归比随便指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好点。”
祝兰看得很开,在她看来只要雅利奇高兴,策棱的人品她们也是都知道的,若是玄烨真的要给雅利奇往漠北那边指婚,策棱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祝兰起身的幅度不大,其余宫妃都在紧紧盯着玄烨打猎的方向,准备等会夸耀皇上的话语,没有人注意到她和吉娜偷偷溜了出去。
吉娜点点头:“你这话说得也是,我瞧着策棱对雅利奇也挺好的。”
祝兰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后立马呼吸了一大口气,雅利奇和策棱捉兔子的地方离玄烨他们有段距离,不用担心等下烤兔子吃被抓到的概率。
*
胤祚一鼓作气射了有十几只兔子和三只狐狸,等到拉弓的手有点麻后就将弓箭放下了,转头看向胤禛不解道:“四哥怎么闷闷不乐的?”
虽然胤禛骑射功夫确实不好,但是一路上撞上门来的傻兔子还是有不少的,他马屁股后面的袋子里面还是装了不少猎物。
胤禛摇摇头:“只是看到此次围猎的声势浩荡,想到了户部里亏空的银子。”
他是个不爱铺张浪费的性子,平日里的吃穿用行都是以简朴为主,可能是年幼的时候被汗阿玛放到靳辅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的原因,胤禛对百姓的生活疾苦都看在眼里。
每次宫中举办大型筵席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有些闷闷的。
外面的流民还没被安置好,京城里却是一片祥和之景,似乎与外头是两个大清一样。
“你这话千万别拿到汗阿玛面前去说。”
胤祚笑了一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干脆翻身下马,放松了下手腕。
“我心里有数。”胤禛叹了口气。
汗阿玛如今年纪大起来,比从前更要面子了,无论是南巡北巡还是木兰围猎都要撑场子,户部花钱如流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肯承认国库空虚罢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手里面还有曹家、李家和孙家,江南那边白花花的银子都会落进他的口袋。
想到这里,胤禛也翻身下马,靠到了胤祚身边,压低声音道:“听说曹寅给汗阿玛上了几道折子,里头说他想要贩铜,想从内务府借十万两银子。”
“他疯了不成?”胤祚一愣,“他任江宁织造这么多年,家里莫非连十万两都摸不出来?内务府里的银子可是汗阿玛的私库,这是叔公告诉你的?”
胤禛眸色微暗:“汗阿玛已经允了。”
“曹寅这不是明摆着空手套白狼吗?!”胤祚先是一怔,随后面色复杂道,“汗阿玛这几年对江南那边的所作所为真是……”
“太子那边似乎也掺了一脚。”胤禛和乌雅家那边的接触要比胤祚多一点,从叔公岳色那边也打探了不少消息。
“自古财帛动人心,东宫想要借此机会收买大臣也不足为奇。”胤祚想了想,面色古怪地看向胤禛,“四哥,你该不会也想掺一脚吧?”
“又胡说,你四哥什么时候打过这种注意?”胤禛哭笑不得。
“江南那边曹、孙、李三家能够有那么大的声势,正是因为有汗阿玛在他们身后撑腰。”胤禛笑了一下,“那就是汗阿玛的钱袋子,太子若是想分一杯羹,也要看汗阿玛答不答应。”
曹家从来都是汗阿玛的纯臣,若是这次真的和太子混在一起,恐怕汗阿玛就是第一个不放过他们的人。
汗阿玛如今还是春秋鼎盛,曹寅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同意太子掺和进去。
“要真是这样,毓庆宫的手伸的也太长了点。”胤祚皱了下眉。
太子也才二十多岁,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急的呢?现在就急吼吼地彰显自己储君的威风,培养自己的班底,这不是明摆着要和汗阿玛作对么?
胤禛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远处溪流边密密的枝叶。
围猎持续的时间没有太久,玄烨领着皇子们回来的时候,祝兰已经和吉娜两个人吃饱喝足了重新坐回了座位。
此次围猎收获最多的自然是皇上,他不仅射到了好几只鹿,甚至还猎到了一只熊!太子和大阿哥的猎物几乎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但是随驾的小太监们核算下来后,太子比大阿哥多射了一只狐狸,这下惹得胤禔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太子依旧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储君风度。
八阿哥猎回来的动物也不少,玄烨见了也是连连夸赞,一时间他的风头出得比太子和大阿哥还厉害。
“皇上,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亲王到了!”传信兵气喘吁吁地跑进营地中央报告这个好消息。
“好!”玄烨抚掌大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自从前两年西征噶尔丹结束后,大清又逢水灾,修筑堤坝赈灾的银子刚拨下去,如今正是国库空虚之时,若是策妄阿拉布坦如今就有了不臣之心,大清当真是内忧外患!
幸好……
想到这里玄烨看了看天色,围猎的时间比较久,正好也到了用晚膳的点了,他即刻吩咐身边人下去准备晚宴,宴请蒙古王公。
第093章 炸春卷
大宴后又是一连十几日的围猎, 皇上领着太子与蒙古诸部交流感情,祝兰等嫔妃在营帐里无聊得都要发霉了。
原本她是多么不善骑射的一个人,如今都可以绕着营地跑两圈马, 甚至能射中不会移动的靶子了。
不过幸好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九月下旬的时候祝兰等人终于摇摇晃晃地出发回到了紫禁城。
不同于雅利奇还有点恋恋不舍,祝兰一进永和宫就全无形象地将身上的坎肩、发展、盘起来的头发全部都拆了干净, 干脆利落地脱了鞋袜上了炕。
深冬十月,紫禁城里已经很冷了, 外面刚下过一场雨,树枝上都结出了冰棱。屋子里的炕是祝兰还没有回来之前就烧好的, 人窝在上面暖洋洋的,让她困得直打瞌睡。
“娘娘, 章佳庶妃过来了。”茯苓手里拎着祝兰刚刚吩咐下来,去小厨房里头拿的食盒, 她的身后跟着脸色有些白的章佳氏。
章佳氏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坎肩, 鬓发上没有簪什么首饰, 素净得很, 衬得那张脸瞬间更白了三分。
“你今日身子如何, 听溶月说自我们走后你又叫了两回太医, 太医可有说什么?”
祝兰打起精神坐起来,担忧地看着章佳氏苍白的面容。她脸上的神态倒是轻松,但是脸上的脂粉都有些浮,透过没涂均匀的口脂可以看见底下的唇色之白。
“自打生了齐布琛(安静的意思)后我就一直有这个毛病,太医只说了要好好静养, 开的药也一直吃着, 就是没什么起色。”章佳氏柔柔地笑笑。
祝兰其实也不知道章佳氏得的是什么毛病,虽说她们两个人在永和宫相处这么多年了, 但是章佳氏的性子一贯是安静柔顺的,基本上也不怎么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偶尔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来正殿里头,因此她也不好打听她的病到底为什么一直没好。
说白了就是熟,但是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还是有点边界感的。
“这次来找娘娘也是我额娘托了话进来。”章佳氏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听闻江南那边的事情……”
她轻轻地用指尖沾了点自己手边的茶盏,在木制的桌面上写了一个横平竖直的“曹”。
祝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前几天在木兰围场的时候胤禛就和她通过气了,玄烨安排了曹寅去南边做贩铜生意,太子也想在里头分一杯羹,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和章佳氏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喝了口热腾腾的奶茶,将脚往炕上最暖的地方伸了伸。生下十四后祝兰的身子一直都比较虚,每到冬天都是手脚冰凉,不多揣几个手炉她都没法出门。
“倒是听旁人说过几句话,可是那是皇上的事情,咱们也插不上什么手。”祝兰看了章佳氏一眼,见她也是点点头后便有些好奇,“你家里可是递了什么消息进来?”
章佳氏温婉地笑笑:“瞒不过娘娘慧眼,曹大人早年毕竟是内务府里头出去的,如今纵使到了江南那边,京里包衣这边的关系也没有落下。如今好几家包衣人家家里都想着掺进去,跟在曹大人后边替皇上分点忧……”
“只是妾身听家里额娘这么一说后,心里难免有些隐忧,便想着来问问娘娘,不知道娘娘家里有什么打算?”
章佳氏低低咳嗽两声:“妾身与娘娘相处这么多年下来,知道娘娘心里是有大成算的,见识也比我们要广……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祝兰见她的模样实在可怜,又想到日日生病的齐布琛和早早懂事的胤祥,忍不住心头一软,给一旁的茯苓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屋子里的宫女太监带出去,一时间屋子里面只剩下祝兰和章佳氏两个人。
炭盆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显,章佳氏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诺敏,曹大人以广储司员外郎之职长期主持江宁织造署事务,他在江南那块的所有生意赚到的利润都是进的皇上私库。”
祝兰坐直身子,从碗碟里捻了一颗栗子剥开咬了两口:“像你家里那样想法的人家也不在少数,但是曹大人一个都没答应。你要知道,这种差事但凡多一个人,皇上手里的银子就要少上一分,只要曹寅是个聪明人,贩铜的生意他就不会让其他人进来插一脚。”
“另外……”祝兰沉吟片刻后,学着章佳氏的模样用指尖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毓”字。
见章佳氏的脸色又白了两分,祝兰连忙将桌上的水迹擦掉,安慰她道:“你且先让你家里再等等。”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太子那边如果也想往贩铜生意里面插一脚的话,这是明摆着想要从皇上的钱袋子里抢钱,皇上肯定会勃然大怒。
但是祝兰估摸着,按照玄烨如今还没有对太子彻底死心的偏心程度,他肯定不会把罪过推到太子头上,到时候倒霉的就是那些像跟在曹寅后面捞一笔的包衣世家了。
章佳氏是个聪明姑娘,她知道祝兰是好意才对她讲了这么多,因此连忙感激地点点头,想着得回去找个机会同家里知会一声。
等章佳氏从正殿里出去后,祝兰才重新歪坐在暖炕上,等着茯苓和溶月打了水进来为她洗漱,将单衣换上后她才缓缓闭上眼,准备好好休息几天。
……
乾清宫里宫人都安静有序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负责奉茶的女官低着脖颈,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皮肤。
玄烨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的是江南那边曹寅派人送进京里的信件。
他有些疲惫地看着上头的几行字,最终还是打起精神,将江南的信件压到案桌的最下面,从一旁乱七八糟的奏折里面精确地取了一张出来。
太子原本刚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是玄烨并没有摆出多么凝重的脸色,而是平静地招呼他:“保成,来,你尝尝这个。”
让他本来提着的心稍微松了一点。
小圆桌上的碗碟里面盛着炸春卷和豆面饽饽,玄烨夹了一筷子炸春卷放进太子的盘子里:“延禧宫小厨房里倒腾出来的新花样,惠妃刚刚送过来的,还是热的,朕尝着还不错,想着给你也尝尝。”
春卷里包的是火腿和黄瓜丝,刷了点甜咸口的酱料,外面煎的酥脆的皮是用鸡蛋摊出来的,咬下去酥脆爽口又热气腾腾的,配上豆面饽饽吃起来又不腻。
太子一时间有些糊涂,竟不知道这次自己被叫来的原因是什么,是江南那边的事情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先前赫舍里氏送进宫的人被汗阿玛发现了?
又或者说汗阿玛只是想单纯地敲打他一下?还有延禧宫和惠妃……汗阿玛特地提起延禧宫,是想说些什么呢?
太子一时间想不过来,就连嘴里的炸春卷的酥皮被他咬碎掉到了桌面上都没注意。
一顿饭瞬间就吃得没滋没味的。
玄烨轻轻叹了一声,等到小太监们将案桌收拾下去后便示意太子坐到自己身侧,从奏折中抽出一本递到胤礽面前:“这是工部前两日呈上来的奏折,你看看。”
太子翻了了两下,抬头看向玄烨:“重建太和殿?”
玄烨点点头:“十八年那会西膳房失火一路烧到了太和殿后,因为当时还在平三藩的缘故,国库里没有多余的银两重建太和殿,只好先修缮了两庑。”
“一直到二十一年那会工部才开始重新商议此事,朕先去派人前往四川、湖广、江西等地勘察木材,将需要的数目、尺寸、经费营造在册,这些楠木前几年就送到了通州木厂,足够修建太和殿了。”
“但是如今修缮需要的砖木还没有备办,朕有意
让你去跑一趟,正好你下面的几个弟弟也已经入朝办事了,你就挑一两个跟在你后头跟着你,旁的事情就先放一放……”
修缮太和殿这事是个肥差,里头要用上的砖木、琉璃、瓦料大部分都是要给外头的商人和窑户办买的,里面可以捞的油水数不胜数,不下于曹寅准备做的那个贩铜生意。
况且玄烨还特地点出了可以让太子带一两个兄弟出去办事,这就给了他一个提携兄弟的机会,也帮着他在兄弟里头树立好听的名声,可谓是良苦用心。
太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原本有些紧张的脊背瞬间放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儿子必然帮汗阿玛将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玄烨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如此一来,太子想必就不会去插手江南那边的生意了。
胤礽倒是很兴奋,叔公说得没错,东宫如今正是势弱,汗阿玛一定会为了扶持东宫而给他们寻更多的差事来从里头捞好处!这样的话,他更要将这差事办得敞亮,让他的兄弟们都知道他才是太子,跟着他才能有好处!
*
立冬刚过没多久,京里就下了一场大雪。
雅利奇是从御花园里回的永和宫,她的头发几乎都被雪浸湿了,靴子里面也是凉飕飕的,一进屋子里祝兰就感受到了一股冷气。
茯苓吓得立马上前用烘得暖洋洋的毛巾替她将头发拧干,又接连给她塞了好几个热乎乎的手炉换着用。本来浑身冒着冷气的雅利奇瞬间就暖起来了,喝完一大碗姜汤后立马发了一身汗,茯苓又张罗着替她换了衣服。
“外面下那么大的雪怎么不撑伞?”祝兰眉毛微皱,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
说到这雅利奇瞬间来了兴致,她挥挥手示意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随后扭着身子凑到了祝兰身边,轻声说道:“我看见汗阿玛身边的小宫女,和太子哥哥身边的小太监抱在一起……”
这样的情况下,把她那柄红艳艳的伞撑开才明显呢!
祝兰立马捂住了雅利奇的嘴:“小点声!”
雅利奇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立马听话地点了点头。
“哪个小宫女?”祝兰反应过来雅利奇屏退左右的意图,瞪了一眼没心没肺的雅利奇连忙问道。
“御前奉茶的那个,长得有点像八哥的额娘,看起来病恹恹的,又有点像王娘娘……”雅利奇努力回忆着。
听她这么一说祝兰立马就反应过来是哪个了,那姑娘姓什么宫里没人知道,因为在御前当值的缘故,有人就敬着喊一句“映云姑姑”,似乎也是南边进来的姑娘。
无论是对食还是菜户都是前明宫里就有的,大清入关以来也没有怎么在意过宫里太监和宫女的这点事情,但是清朝的宫女都是在旗的包衣女子,论起家世地位来要比太监尊贵不少,基本上也就很少出现像雅利奇今日看到的这种情况。
如果不是这位宫女和她对食的太监身份太过特殊的话,祝兰也不会这么惊讶。
“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祝兰轻声问雅利奇道。
雅利奇摇摇头:“我躲在假山后头,看不见前面有没有人。”
祝兰有点担心雅利奇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才刚好看见这一幕,于是便问道:“今日你怎么突然想着要去御花园那里了?”
“原本是八弟约了九弟和十弟去玩弹弓的,他们俩也就顺便把我也约上了。”雅利奇想了想还嘟起了嘴,“我去的时候因为永和宫出去的那段路上有些滑,就走了另一条路,正好就看到了这事。”
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不管是八阿哥约九阿哥十阿哥,还是因为下了雪路滑,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祝兰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还是叮嘱雅利奇道:“这事你得烂肚子里,千万不要在你汗阿玛面前表现出来一点,平日里遇到那宫女也要表现得与往常一样——就当今日你什么都没看见。”
雅利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祝兰原本的困意瞬间一扫而空。
第094章 荷花蒸鸭脯
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雅利奇守口如瓶, 听了额娘的嘱咐后什么人都没说,祝兰也就渐渐放下了心,将心思都放在了正月初的乾清宫新年大宴上。
今年大宴是四妃协同太子妃一起准备的, 一下子领了这么重要的活, 太子妃石氏倒是不慌不忙,依旧还是一副沉稳雍容的模样, 不得不让祝兰心生感叹,玄烨这个太子妃的人选选的确实是好, 一身的气派做未来国母的足够了。
除了要负责指点太子妃准备大宴外,祝兰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多西珲。
她如今月份大了, 顶着高耸的肚子看起来就吓人。但是她不比李氏,当年李氏怀孕的时候因为是格格的缘故不能进乾清宫过年, 这才躲过了礼节繁琐的乾清宫大宴,少受了不少罪。
多西珲身为四福晋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是不能抱病的, 这就让祝兰废了不少心思。
首先是多西珲的座位边上, 祝兰打点了不少小太监, 她用的坐垫比别人都要厚上三分, 又绵又软, 但是直接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也是为了防止多西珲被别人嫉恨。
另外她们那一块的炭盆祝兰又吩咐了送炭的小太监都换上了没什么味道的红罗炭,上面盖着的盖子也是查了无数遍,不会让火星跳起来烧到人。
饶是如此,祝兰还是不放心,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胤禛的长子弘晖, 似乎他在历史上是幼年早逝的,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是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说不准就是因为这次新年大宴导致孩子在母体里就出了问题的呢?
因此,她又加紧时间让营造司的人做了不少保暖的东西,怕多西珲年轻不知道轻重,特地叮嘱了李嬷嬷让她在府里的时候就先让四福晋吃饱。
因为年宴上的饭菜基本上是不会有人动筷子的,往年可以吃一吃,今年这种情况最好抿一点装装样子就好了。
毕竟……太子妃第一次挑大梁办宴,一点岔子都不出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为妙。
新年大宴确实折腾人,虽说是乾清宫家宴,但是里头还有不少宗室和他们的子女,膳食也是一遍一遍重新热过的,除了炖的就只有煮的,吃在嘴里就有些没滋没味。
幸好来之前李嬷嬷盯着多西珲吃得足够饱,所以等到大半夜她都没有怎么饿,只略喝了两口永和宫里面送过来的热水。
行至半夜,乾清宫里依旧热闹不断,除了有戏子上台“咿咿呀呀”的唱戏外,大阿哥的长女如今也能歪歪扭扭地上前拜年了。
小娃娃长得有几分像大阿哥年幼的时候,倒是让玄烨颇为喜爱,一下子就抱到了膝上,惹得太子频频回头。
“额娘,我又看见那位姑姑了。”
祝兰刚刚和玄烨对视了一眼,心虚地夹起面前的奶饽饽咬了一口,就听见女儿在身旁轻轻地来这么一句,差点没呛到。
她喝了口水平复完心情过后,立马顺着雅利奇的眼神转移目光,那名唤作“映云”的姑娘如今正站在乾清宫东暖阁的门口。
她的脸蛋被炭熏得红扑扑的,看起来有些焦急,冲着梁九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梁九功的脸上都是一脸无奈。
祝兰一怔,随后又看了她两眼,那姑娘虽然穿着打扮还是宫女式样,但是发髻已经束了起来,明显是庶妃才
能梳的样式。
“额娘?”雅利奇见她有些出神,便扯了扯祝兰的衣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祝兰一下子回过神,原本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宫女和太监结成对食,可如今看来,其中的弯弯绕绕恐怕并不是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
“沉香。”她瞥了一眼上首,恭亲王正带着他的王妃和几个孩子给太后还有皇上贺喜。
祝兰想着一时半会也没有人注意她们这边,于是干脆招了二等宫女沉香(打听消息的那个)过来:“你且去查查,那个映云是从哪里进的宫。”
无论是江南那边还是官员使了办法将美人送进宫,基本上都要先从内务府过一遍。
如今乌雅家在外朝虽然没有什么势力,可是这么多年来在内廷却是攒下了不少人脉,这也是祝兰能平平安安养大三个儿子的缘故。
因此这位映云姑姑的来历,祝兰要是想知道,肯定是能查得一清二楚的。
她以前从来不会关注玄烨宠幸了谁,但是这次牵扯到了雅利奇,顿时让她提高了几分警惕。
这天的晚宴吃到了将近亥时,玄烨一连被敬了不知道多少酒,看着眼神就知道是喝高了,不过皇上高兴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祝兰也就像往年一样给乾清宫送了能解酒的膳点。
她这一招如今那些年轻些的嫔妃们也都学得大差不差了,不过迅哥儿说得好,“第一个把女人比作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 ”,这招她一开始用的时候玄烨明显还会感动,后来学她这么做的人越来越多,也就不稀奇了。
事到如今,乾清宫里头这些解酒的药膳,基本上还是用的永和宫送去的。
倒也不是乾清宫的小厨房就不会做这些,而是玄烨年轻的时候就吃惯了永和宫的解酒药膳。
习惯了就是习惯了,怎么改也改不掉,索性就不改了。
等到祝兰正式回宫的时候她都有些困了,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一直等到李嬷嬷那边来报,说阿哥所那边没出什么岔子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之后她就在茯苓的服侍下将头上、身上佩戴的钗环全部卸下,蒙到被子里就睡着了。
从年节大宴结束到一月初七,也就过了没几日的时间,沉香就将映云的身世基本上打探清楚了,和祝兰的猜想差的不太多。
“映云姑姑是走了凌大人的路子进的宫,听嬷嬷们说是打南边来的,一口的吴侬软语,还没进宫的时候连官话都说不清楚,来了宫里受了好一顿磋磨才开始学会讲京里的话的。”
沉香口齿清脆,讲起话来和说书的一样:“不过听说万岁爷就爱听她讲南边的话,如今乾清宫后殿里的姑娘里就属这个叫映云的最受宠。”
玄烨在女色这方面也不能说不在乎,但是他如今这么捧着这个叫映云的,估计还有几分看在太子的面子上。
毕竟就连绝色如觉禅氏那样的女子,他都能说抛之脑后就抛之脑后,那映云虽然也算漂亮柔弱,但是也绝没有从前的觉禅氏一半好看。
况且如今祝兰能查出来的消息,身为皇上的玄烨估计也都早就查到了。
“那这姑娘进宫以后,和毓庆宫那边还有什么来往么?”祝兰问道。
沉香摇摇头:“应当是没有了,听奴婢在乾清宫当差的小姐妹说,梁公公拘了她们这些给万岁爷侍寝过的姑娘,说是都不让出去,就是怕她们和外边的人乱说话,将乾清宫里的事情说出去。”
如果照这么说的话,那天雅利奇能在御花园随随便便遇到这个姑娘和毓庆宫的小太监抱在一起,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了。
祝兰陷入沉思,一下一下地摸着手里的镯子,她想不通幕后推动这件事情的人想要做什么。
还是说“他”做了却没有成功,雅利奇被她拘着当做没看见这回事,才叫那个人原本的想法干脆直接落了空?
想到这里,她又叫来了沉香,让她去打听打听另一个人。
……
太子那边领了修缮太和殿的差事,转头就把差事全部分了下去,将与内廷打交道的活全部留给了胤祉、胤禛和胤祺。
因为胤祚在火器营办差忙不过来的原因就没带上他,除此之外,太子就连十六七岁的胤祐和胤禩他都带上了。
只不过,对外那些分配给商人去采买的活计,大部分还是被太子笼在了手里面,其他人能从中分到的油水远远没有他多。
胤禛倒是没什么想法,他本身就是做事情认真严肃的人,平生最恨的也是贪官污吏,自己是绝不会带头去捞银子的。其他的胤祉、胤祺等人也不在乎这点钱,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出宫建府,花销的地方都是走的内务府的账。
毓庆宫的东厢房里,胤禛和胤祉面对面坐着,胤祺腼腆地挂着微笑看着两位哥哥,胤禛的脸色有点黑,胤祉正就着膳桌吃点心。
是太子叫他们来议事的,结果点心都快吃得差不多了,人影还没见着。
“你别说,这荷花蒸鸭脯还挺好吃的,不肥不瘦。”胤祉一边给胤禛夹了一筷子鸭脯肉,又给一旁的胤祺夹了一筷子碧糯藕片,“多吃两口,就当垫垫肚子了。”
要说没有怨气那肯定是假的,胤祉恨恨咬了一口嘴里的白灼虾,毕竟大家都是龙子凤孙,一样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凭什么我们几个就要待在这等这么久?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太子到底是太子,他们是臣,哪怕再不情愿也得给他这个面子。
胤禛咬了一口鸭脯肉,目光紧紧盯着厢房门口。
等他们吃得快要差不多的时候,太子才姗姗来迟,但是他的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喜色,见到他们后自然地坐下给胤祺盛了一碗八宝汤。
“与叔公讲话忘了时间,那几个混账玩意也不提醒着点,倒是害弟弟们等了孤这么久,孤先给你们赔个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是哪里有人真敢接受太子的道歉,便是胤禛也只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宠辱不惊的面色,说上两句“臣弟不敢”,让太子越发满意。
“你们如今也大了,过不了多久应当就要出宫建府了,工部和内务府里头都在忙活建府的事情,想必过不了多久封爵的旨意也要下来了。”
太子的笑容逐渐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出宫建府……你们到时候自有自己的难处,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想着帮帮你们。”
像胤祉这样的还好,他额娘就他一个儿子,缺什么少什么都会好好补给他的,而像胤禛和胤祺这样的就不一样了,他们的额娘都生有至少三个儿子,各个都要出宫建府,手里的银钱再怎么样都要掰成三份来用。
如今这个差事摆明了就是想让他们从里面捞一点以备不时之需,太子觉得他这个哥哥简直考虑得周到极了。
“谢二哥。”胤祉见两个弟弟都不说话,担心太子到时候记上他们,到底还是违心地说了两句谢谢。
今日太子心情大好,便没有与他们多计较。
商议之事是做给汗阿玛看的,实际上胤祉等人能插手的地方他早就和叔公讨论得差不多了。
每个人安排的位置能捞油水的地方并不多,因为老三平日里和他走的更近而且荣妃的族人早年还往索府送过礼的缘故,他就将采买的活计分了他一点。
而像胤禛这种和他有过点矛盾的,分的就是在工部去监制砖瓦的活计,基本上是没什么钱可以拿的,也算是太子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胤禛一点反应都没有,实际上他一开始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太子不会让他来接手任何差事的准备了,如今这样已经算得上是很好了。
实际上,胤礽今日心情这么好完全和玄烨托付给他的差事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而是江南那边他派去的人有
了动静。
曹家是汗阿玛的心腹毋庸置疑,他先前和曹家搭上关系并不是想要跟在他们身后分一杯羹,而是像借此机会熟悉熟悉贩铜的生意。
江南的生意市场那么大,便是曹家,也万万没有一人之言的能力。
太子和索额图商议后,没多久就将自己这边的人手放到江南那边去,和曹家分一分贩铜的生意。
既然是做生意,就免不了压价竞争,如今他的人手已经在贩铜这块打出了点名气,就看接下来,他们能从江南那里捞到多少好处了。
太子笑吟吟地与兄弟们谈论着修缮太和殿的细节与分工,不知道谈了多久。
第095章 鲜虾丸子
映云轻轻关上门, 与她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宫女见她回来了,连忙走到她跟前目露艳羡:“万岁爷都连着传唤姐姐三日了,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映云没有说话, 整张脸白得像透明的一样, 她的嘴巴里面轻轻地发出两个气音当做回应,随后就快步走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 从里面的小荷包里面摸出了几两碎银子,紧张地塞进小宫女的手里。
“姐姐这是做什么?”那小宫女讶异道。
映云想了想, 又从自己的头上拔了一只簪子下来递给她:“好妹妹,算我求你了, 你能不能出去给我捎个口信,我有个弟弟在毓庆宫里头做活, 是个侍弄花草的粗使太监,叫庆善。”
“我家里爹死的早, 是娘拉扯我们姊妹俩长大的, 我娘因为做绣活熬得眼睛瞎了, 我妹妹才五岁, 做不了什么活, 全靠着我之前的月例过活……”
“你帮我把这荷包交给他, 他会帮我捎出去的。”
小宫女掂了掂荷包,里头轻得很,她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点鄙夷的神色。
都这么受宠了,还只给家里人带这么一点银子,真是掉钱眼子里了。
像映云这样侍候过皇上却没有给位份的宫女, 不要说有多受宠, 都是不能出乾清宫的门的。而与她同住一屋的宫女是没有被皇上收用过的,还能借着外出办差的由头与其他宫的人接触接触。
那宫女还是有些犹豫, 见她迟迟不肯接下这活,映云又咬牙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下来,两根沉甸甸的金簪坠在手里,宫女才终于点点头。
反正就是跑一趟腿,送点银子。
映云松了口气,她原本苍白孱弱的面容缓慢地爬上了丝血色,安静地坐回炕上,曲着腿开始发呆。
……
康熙三十五年,开了春之后白天的温度就变得舒服多了,永和宫里祝兰闲得无聊,拉着项修和茯苓两个人在院子里捣捣弄弄,元宝懒洋洋地趴在它的专属小摇椅上。
舒舒进来的时候祝兰还在嗑瓜子,她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到了元宝面前,元宝那张垮着的小狗脸瞬间精神了起来,嘴筒子立刻埋进了瓜子堆里。
“你今日这衣裳倒是好看,倒是不大像宫里流行的样式。”
祝兰抬头顿时眼前一亮,舒舒今日穿的春装倒是有几分后世清汉女的味道,袖子的放量加宽了不少,穿在身上显得要比先前摇曳生姿多了。
“京里哪有这样的花样,这是江南那边近来流行的。”舒舒笑笑,指了指身后宫女们捧着的小箱子,“我给你留了好几件鹅黄色的、藕粉色的,里头还有朱红的……”
祝兰笑得眉眼弯弯。
她其实没多喜欢那些淡色的衣裳,只不过玄烨喜欢她这么穿,所以永和宫的箱笼里来来去去就都是那几种颜色。舒舒送的衣裳颜色明显就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
毕竟她现在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又好,若是在现代,她这个年纪没结婚生子的恐怕都不在少数呢!
如今却都当奶奶了……想到这里祝兰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今儿来找你也不是特地为了这两件衣裳。”舒舒话音刚落,祝兰就起身带着她往屋子里走,示意宫人们不用再进来了。
“你知道的,我家里也是包衣出身,先前曹家贩铜的事情因着你的叮嘱,我也是特意嘱咐了家里不要掺和进去。”
舒舒感觉暖阁里有些热,就先脱了身上的小袄,一旁侍候着的茯苓端着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面不改色地从她手里接过小袄,然后稳着手替舒舒和祝兰倒了两盏茶。
“只是我堂兄他们都去了江南,也就在那边寻摸了点小生意来做,倒是在那边打通了不少路子,也听到了不少消息。”
祝兰自己吃了两嘴小厨房新进上来的鲜虾丸子,这个时节的虾个头都是小小的,王太监干脆指挥他手底下带的几个小太监全部把虾剥了剁成糜,拌了料汁搓成丸子,吃起来多汁爽口。
“听说,江南那边的贩铜生意许多人插了一脚进去,里头还有些人和曹家竞着压价,如今贩铜能赚的越来越少……”舒舒压低声音道。
祝兰一怔:“怎么会有人家敢同曹家竞价?”
曹寅身后站着的可是皇上,虽说包衣世家盘根结错,里面能和曹家掰掰腕子的不是没有,但是这次的贩铜生意明显和其他生意不一样。
除非……那些人家身后的主子,也能同皇上掰腕子。
想到这里,祝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惹得舒舒颇为诧异:“怎么突然笑成这样?吃笑丸子了?”
“就是想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祝兰带着笑意轻咳了两声,“没事,江南那边的事情咱们听个乐就好了,只要我们家里没人掺和,不管这生意闹成什么样子也同我们没有关系。”
舒舒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没再提这件事。
“今日怎么没见着雅利奇?”
“今日佟家来了人,佟妃请了额尔赫过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额尔赫从来都不爱去她那,她与佟家也没什么交情,所以昨日额尔赫就托了雅利奇一起过去,想着借借雅利奇的威风堵住佟家人的嘴。”
说到这件事情,祝兰还有些无奈。
当年孝懿皇后死的时候额尔赫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情都记得大差不差。有话说得好,人死如灯灭,从前孝懿皇后对额尔赫的百般不好在她薨逝后都变成了额尔赫的回忆。
这样一来,反倒让这孩子深深记住了母女一场的缘分。
毕竟孝懿临死前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佟妃是在孝懿死了没多久之后就被送进宫的,进宫的时候她早就超过了选秀的年纪了,便是佟家再疼女儿也没有这么留的。
额尔赫也不傻,她立马知道了佟妃和佟家一早就盯上了她额娘的位置,恨她们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情分呢?
从前额尔赫还小,佟家那边也没什么表示,逢年过节给她捎的礼物还没有给佟妃的多。
这么多年下来佟妃一直无子,佟家这也才想到了额尔赫,这不,佟家夫人这段时间三天两头的进宫,就是为了见见额尔赫,说不定还想打打感情牌。
承乾宫东厢房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佟妃的面色有些麻木,赫舍里氏则有些尴尬。
原本坐在她们对面的额尔赫和雅利奇全都跑出了承乾宫,只留下两盏没怎么喝过的茶,上面还冒着热气。
“这孩子的脾性和你姐姐一样倔,倔得像驴一样。”赫舍里氏忍不住抱怨道,“你也是,在宫里这么多年,你又是她小姨,怎么也没把她笼络过来点,反倒比陌生人还不如。”
佟妃冷笑道:“额娘说的什么话?我拿她当姐姐的孩子看,她可没把我当小姨看!再说了,这丫头现在天天和永和宫混在一起,恐怕早就忘了自己是佟家人了。”
佟妃早些时候还有着想自己生个孩子的念头,这么多年下来这心思也就淡了。因着这个原因,她也不是没想好好笼笼五公主,但是这丫头一门心思地认为姐姐的死是她害得,不把她当成仇
人就很不错了,简直是绕着承乾宫走路。
“要不是看在她是你姐姐唯一血脉的份上,家里老爷也不会想着替她好好谋划一下亲事了。”赫舍里氏叹了口气,“如今倒好,话还没说几句,正事刚起了个头,人就跑了……”
她这次进来是受了佟国维的嘱咐,老早的时候皇上就放了话下来,五公主的额驸可以在京里选。
公主下降是多大的脸面,京里与五公主年纪相仿的儿郎们都被拘着洁身自好,如今随着五公主一天一天的长大,求到佟家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她家老爷有意在这方面给别人一个脸面,这才叫她进来打探打探五公主的口风和皇上的意思,没成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在五公主身上就碰了个软钉子。
佟妃心里冷笑连连,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玛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公主还年幼不懂事罢了……”
她阿玛是个什么样的人,佟妃这么多年下来看得算是一清二楚了。说白了就是无利不起早,如今突然开始关心额尔赫自然不是什么外祖父的怜爱之心突然爆发,多半是想借额尔赫的婚事卖别人一个好处。
只不过,他这样行事,不知道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佟妃闭上眼睛,装出一副困乏的模样,反倒让赫舍里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唠了两句家里的事情:“你弟妹生了你弟弟的长子,如今也满月了,老爷起了个名字叫岳兴阿。”
“竹筠(隆科多的字)如今是在御前行走,您也叫他当心点,原先那些在家里的脾气改一改,这段时间女儿看万岁爷的心情一直也不太好。”
佟妃打起精神嘱咐了自家额娘两句:“我听有人说,鄂伦岱如今和大阿哥那边走的很近?阿玛怎么说?好歹也是咱们佟家的子侄……”
“你那堂兄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与家中也走的不远不近,咱们也管不着他。”赫舍里氏纠结道,“况且看你阿玛的意思,对这件事情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样子。”
可有可无?
佟妃一愣,一时间竟然有些糊涂,想再问赫舍里氏,她却也开始装傻充愣,叫佟妃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
“额娘回去和阿玛直接说吧,皇上怎么安排额尔赫的婚事,他心里早有章程了,让阿玛不用为此殚精竭虑了!”
佟妃撂下一句话后就进了屋子,只留下赫舍里氏的脸色忽青忽白,最后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都是冤孽!
……
乾清宫。
玄烨揉了揉额角,接过奉茶宫女手上的茶,突然皱起了眉:“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奉茶宫女的小脸一白,立刻稳稳当当地跪在了地上:“奴婢今日没有用香。”
玄烨眯起眼,他这段日子一直有些精神不济,批奏折的时候常常会发生眼前眩晕的情况,前两天他特地让梁九功去悄悄请了太医来诊,换了好几个太医都是一脸为难地说应当是太过劳累导致的。
后来他干脆就停了好几天的批阅,除了几封重要的奏折及时给了批复外,其余的都留着没回。
结果这股眩晕的感觉一点也没停下。
“先下去吧,叫映云上来。”玄烨不耐地挥了挥手。
“回万岁爷……映云姑娘她病了。”梁九功一脸为难地看着玄烨,心里倒是骂了映云不知道多少遍。
这丫头是南边送上来的姑娘里最不老实的一个,天天有事没事都要往外跑,后来被拘着不让出去后整个人像没了精气神一样,一下子蔫了下来,如今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整个人白得吓人,一点血色没有。
“病了?”玄烨先是一愣,随后拧眉道,“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先把她挪出去,免得过了病气。和她同一个屋子的宫女也挪出来吧,叫太医过去给她看看。”
到底是赫舍里氏那边送进来的人,就当是给太子几分脸面了。
梁九功躬着身子下去了,心里不仅有些愤愤不平,这映云净会给他找事情做。
映云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双眸有些失神。她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一点也停不下来。
那个人说……要她去将万岁爷的脉案亲自带给他。
映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是太子把她送进宫的,也是索大人说了会好好照顾她的家人的,他们说要让她好好侍奉皇上,她当真了。
但是他们现在让她做的,都是杀头的罪啊!
映云的牙关开始打颤。
那个挂着毓庆宫腰牌的小太监是与她接头的,她托了小宫女出去好几次,带来的消息都是要她亲自带着东西出去。
可是她自从上次偷溜出御花园后,就被梁公公管得死紧,这样的机会基本没有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感觉眼睛一酸,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但是为了娘,为了妹妹……
想到这里,映云又狠狠心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三月晚上的风凉得很,她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
病了……就能被挪出去了。
第096章 花生酥
钮祜禄府中, 阿灵阿正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句地教二儿子阿尔松阿念书。
等到他读得口干舌燥了就从旁边拿过杯盏喝一口茶润润嗓子,然后再接着念书,差点没把阿尔松阿念得打盹。
“阿玛, 我什么时候能出门?”阿尔松阿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瞥过脑袋炯炯有神地盯着阿灵阿。
阿灵阿没有回答自家儿子的问题,而是重新翻了两页书, 从里面选了两句来问他意思,将阿尔松阿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后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非常敷衍地对儿子说道:“再过两天。”
再过两天?
前两日他刚被拘在家里的时候阿玛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这都过了两天了,还是这么敷衍他!
想到这里, 阿尔松阿的嘴巴不由得嘟了起来,认命继续背面前的书。
等过了不知道多久, 窗外的雨都停了,阿灵阿才站起身子冲着自家儿子摆摆手:“等下我去看看你额娘, 你用完膳之后记得写十篇大字, 我回头检查。”
阿尔松阿的小脸蛋瞬间垮了下来。
说罢阿灵阿便轻轻松松地从小院里走了出去, 等出了院子, 他的表情就一下子从惬意自然变成了凝重, 一步一步走进后院玛颜珠住的地方。
玛颜珠刚刚哄完哭闹不止的女儿, 正准备卸了钗环歪一歪,就看见阿灵阿轻手轻脚地进了厢房,眉头都拧到了一起,逗得她险些笑出声来。
“宫里又出什么事了?”她揉了一把脸干脆也不睡了,把散开的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披在后面, 打起精神问阿灵阿道。
“是你家里给咱们府上递的消息, 说是毓庆宫里头出事了。”
阿灵阿话音刚落,只见自家福晋顿时眼神一亮:“太子出事了?”
“具体情况你堂叔倒也不清楚, 咱们宫外面能看见的就只有从前天开始,宫门那一直有太监被抬出来,据说慎刑司里头进了不少人,但是一直到现在皇上那里也没个准话。”
阿灵阿坐到玛颜珠身边:“你堂叔捎出来的话只要有一句,说毓庆宫如今成了铁桶,只有被抬出来的,没有进去的。”
玛颜珠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下意识地抓住阿灵阿的手犹豫道:“娘娘那没出什么事吧?!”
“娘娘那里约莫是没事的,就是毓庆宫里的宫人被换了一轮,听说索府那边如今也在打听宫里的消息,现在就连索额图都见不到太子。”
阿灵阿其实自己也有点没搞清楚到底有没有出事,但是为了安抚自家福晋只能说没事。先前他阿玛放在宫里的那点人脉如今也没什么风声,紫禁城里的消息现在都是皇上想让他们听到什么,他们才能听到什么,更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
“过几日我再去打听打听,宫里总不可能一直这个样子。”
宫外的氛围都开始凝重起来,宫里尤甚,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惹得人心惶惶,而胤禛的长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下来的。
“这孩子生的日子实在是不巧,洗三是肯定不能大办了,就是满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办。”
胤禛从阿哥所里头过来报喜的时候,祝兰已经从李嬷嬷那里听了一轮喜讯,她正叫人将准备好的贺礼给多西珲还有小阿哥送过去。
祝兰叹道:“你回去也多安慰安慰多西珲,她生这孩子也遭了不少罪。”
又是新年大宴跪拜礼,又是人心惶惶的封宫大查,能生下平安健康的孩子实在是不容易。
胤禛敏锐地感觉到自家额娘意有所指,心中原本被强行摁下去的好奇缓缓升起。
“额娘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他忍不住好奇道。
毓庆宫被封的事情一传出来,阿哥所里面都是肃然一静,就连本来和太子不对付的大阿哥都没吱声,属实是给他们吓得不轻。
胤禛自然也不例外。但是他没有那么害怕,汗阿玛罚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必定是太子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他才会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太子是襁褓里的太子,这么多年汗阿玛的偏爱疼宠都是做不了假的,如今说封宫就封宫,毓庆宫里抬到慎刑司的宫人几乎都被扒了一层皮下来,除了从小陪在太子身边的何柱被打成一条死狗勉强捡回一条命外,其余的人如今估计都化作了孤魂野鬼。
到底还是让他们有些物伤其类。
毕竟就连太子做错了事情都落到这个下场,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就更不要说了。这段时期就连向来调皮捣蛋的老九老十还有老十四都乖乖听话了不少。
祝兰其实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她猜测可能与先前雅利奇在御花园里撞上的那一幕有关,毕竟在毓庆宫出事之后她悄悄注意过玄烨身边的奉茶宫女,明显已经换了一批人。
不仅如此,这次的事情出了之后乾清宫里上下基本上也是一次大换血,梁九功都挨了板子。
但是这件事情,说句实话,祝兰反倒觉得可能与太子的关系不大,更像是别人下了什么套给他还有索府钻进去的一样。
毕竟那位映云姑姑可是明晃晃的、走了太子门路进来的人,若是想要在玄烨身边做点什么,找一个明面上看起来和太子没有关系的难道不是更好?
祝兰猜玄烨应该也意识到这件事情了,所以除了封宫和换人之外,他倒也没有对太子作出什么小惩大诫的行为,只是让他安心在毓庆宫里读书,便是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他一分。
只不过这事一出,太子党原本嚣张的气焰估计得消下去一大半了。
祝兰将目光转移到胤禛身上,如今他年纪越来越大,看着也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子,想到这里她还是选择将雅利奇先前遇到的事情缓缓讲给了胤禛听。
“虽说是冬天,但是宫里的路从来都是由专门的小太监负责清扫的,断不会出现路太滑的情况,六妹怕不是遭到小人算计了。”胤禛的反应很快,他立马皱起眉,“九弟、十弟与六妹交好是满宫都知道的事情……莫不是八弟?”
“胤禩如今也才十五六的年纪,福晋都还没过门,他没这个本事和能耐安插人手算计太子。”
祝兰轻声道:“他额娘虽然家里也是内务府出身,但能提供给她的帮助也有限,更不要说帮着老八安插人手了。”
“老八……”胤禛并不笨,他立马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额娘的意思是,这是可能是延禧宫娘娘做的?”
“我不知道。”祝兰干脆道,“这些都是猜想罢了,只不过你额娘我思来想去这个的可能性最大,估计最开始的时候那边是想借雅利奇的嘴来揭发什么事情,但是后来雅利奇被我拘着了,他们才又想了别的主意。”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说是闭门读书,但是太子悬着的心从来没有落下来过。
勾结后妃、窥伺圣体安康、在熏香中下药,这一件件一桩桩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那天汗阿玛望向他的眼神有多么冰冷他是知道的,明明是三月的天气,可是却让他如坠冰窖一般,寒得他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他额娘仁孝皇后去世的早,后来赫舍里氏送进宫的平妃又不受宠,时至今日也没有被正式册封,前两年生下来的孩子也没保住,恩宠基本上也断了。
这样一来,他这个当太子的在后宫实在是没有人帮他说说话。
要知道,自古以来多少人就毁在了枕边风上。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表兄格尔芬才会从江南那边将那个叫映云的接到京里来,送到宫里,想等着她受宠了,在汗阿玛面前替他说点好话。
但是自从映云进宫后,为了避嫌,赫舍里氏和她就再也没有过什么联系了!
什么毓庆宫的粗使太监,什么庆善,什么偷取脉案,甚至还有有微毒的熏香!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
太子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将手边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地扫了下去,顿时间屋子里面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屋子外面内务府新送进来的小太监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可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去收拾东西,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唯一一个敢进去劝太子的人如今还躺在床上哀哀叫唤呢,现在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毓庆宫里的一举一动如今都是被人盯着的,太子这边有什么动作都立马被写成折子递到了皇上的案头。
但是其实玄烨没有像别人想的那样,将所有的事情都扣在太子头上,他把太子禁在毓庆宫里闭门思过实际上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惩罚这件事情,更多的是因为江南那边曹寅传回来的消息。
如今江南那边的贩铜生意因为争先抢后竞争压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曹寅已经折损了不少银子进去,他就干脆直接上了一道奏折,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不想干了(其实找了个丝毫经不起推敲的借口)。
这件事情实际上也是玄烨理亏,毕竟让曹寅去江南那边捞银子的人是自己,但是没管住儿子让太子也去掺和了一脚的人也是自己。
玄烨看着曹寅这份耍赖模样的折子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还是没和他计较,大手一挥连他亏本的钱都没有追究。
只是太子……映云那件事情不一定与他有关系,但是贩铜的生意实打实的是他插了一脚的。
想到在这里玄烨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俗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太子那边估计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最近想要捧东宫的意图,所以才敢这么干。
但是这群人若是多想一点就应该知道,他才是皇上,他想捧起来的人,自然就能让他摔下去!
索额图做的过火,太子还敢跟在后面!
玄烨也是无奈,虽说早期他是存着让赫舍里家和保成捆死的念头,但是如今看来,索额图对保成的影响也太大了一点。
“万岁爷,慎刑司的映云姑娘死了。”
魏珠进来的时候掌心全是汗,若不是梁九功这老小子被狠狠打了十几板子还躺在床上下不来,这样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办。
但是这差事涉及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魏珠的嘴巴里苦的很。
“慎刑司那地方,死人也能问出话来。”玄烨淡淡道,“那边的人怎么说?”
“映云姑娘咬死了是太子宫里的小太监庆善给的她熏香和向她要的脉案,但是奴才在毓庆宫查了好几轮,确实没有那个叫庆善的小太监。”魏珠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能有毓庆宫腰牌的人都是太子身边的近侍,魏珠早就将有腰牌的人审问个遍了,但是依旧没有查出谁才是那个“庆善”,这小太监就仿佛不存在一样。
玄烨摇了摇头:“你们顺着这个查下去自然是查不到什么的,要查就查那奴婢先前跑出
去的那一趟的时候,其他宫里空闲着没事做,却不在该在他应该当值的宫里的太监。”
这个庆善,眼下看来不一定就是毓庆宫里的小太监。
魏珠愣了一下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万岁爷这是要彻查后宫!
想到这里,他原本被汗浸湿的背上瞬间颜色变得更深了,躬着的身子弯的更厉害了。
活像一只虾子。
万岁爷要彻查后宫这件事情传到永和宫的时候,祝兰正在盯着雅利奇练字。
她这段时间因为出了映云的事情心也开始敏感起来了,一有空就在琢磨那天发生的事情,想要从里面看出点门道来。
祝兰看她再这样钻下去心性都要偏了,吓得立马让她不许再想,拖着她练字静心,有空了就让她出去找额尔赫玩,只是不许她再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面胡思乱想。
“万岁爷既然要查,咱们永和宫自然要做第一个应的。”
祝兰咬了口花生酥,她自己行的端坐的直,再加上宫里有项修和茯苓两个人把持管着下面的小太监和小宫女,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事情闹出来,她是最不怕的那个。
“娘娘……”茯苓犹犹豫豫地看了雅利奇一眼,低声道,“那日和公主出门的宫女还有太监咱们要报上去么?”
祝兰看了一眼雅利奇:“报吧。”
连她都能看出来雅利奇是被无辜牵扯进去的靶子,玄烨自然也能看得出来,没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的,遮掩了说不定反而会遭到怀疑。
第097章 糯米糕
云舒急匆匆走进延禧宫正殿的时候, 惠妃正抱着大阿哥的长女妮楚贺同大福晋讲话,婆媳俩唠叨的都是大阿哥后院里的一些小事。
“娘娘。”云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福晋和大格格。
惠妃笑着往妮楚贺的嘴巴里塞了一口小厨房新做出来的山楂乌梅馅的糯米糕,随后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卓, 你先带着妮楚贺下去吧。”
大福晋恭恭敬敬地福身, 随后抱着女儿从正殿走了出去。
“毛毛躁躁的,出什么事情了, 让你紧张成这样?”惠妃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问道。
云舒:“庆善死了。”
正准备放下茶盏的手顿了顿,惠妃显然有些讶异。但是很快, 她的眉目间染上了一丝笑意:“是个好孩子,既然如此, 便让阿玛悄悄照料一下他家里的那个妹妹吧。”
话虽如此,但是云舒紧蹙的眉头还是没有马上舒展开来, 惠妃原本笑盈盈的面容逐渐也沉了下来:“怎么了?”
“奴婢是怕皇上查到些什么……”云舒犹豫道。
“怕什么?”惠妃笑了一声,放松地歪到了榻上, “他是康熙早年进的宫, 原来是坤宁宫的粗使太监罢了。若不是当日仁孝皇后惩罚宫人以儆效尤的时候本宫救了他一命, 他早就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坤宁宫都封了这么多年, 原先知道本宫施恩的那些人出宫的出宫, 死的死,万岁爷是查不到的。”
惠妃说到最后还有些感叹:“可惜了这样忠心的棋子,只能用一次。”
她话语之中的遗憾让云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原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点。
正如惠妃所言,坤宁宫里的宫人伴随着仁孝皇后难产去世死的都差不多了, 留下来的那些洒扫的粗使太监和宫女基本上都是后面被分配进来的, 所以哪怕魏珠已经竭尽所能地去探查,线索查到坤宁宫也就断了。
“坤宁宫?”玄烨手里的笔一顿。
魏珠感觉自己的背后全是汗, 他跪在地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玄烨敛目:“朕知道了,既然如此,先把毓庆宫的禁足解了吧,顺便让内务府把毓庆宫里的人手补齐了。”
魏珠刚应声准备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
“另外让梁九功去朕的库房里挑几样女儿家的东西给永和宫送过去,德妃和六公主那各送两样,朕记得德妃爱兰,另外让人送两盆今年江南新送来的春兰过去。”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暖起来了,元宝安静地趴在躺椅上一动不动,雅利奇坐在桌案边翻看着永和宫里的账册。
她年纪日渐增长,祝兰想借着这段时间的机会让她练练手,日后若是出嫁了管理府里的事情也更得心应手一点。
雅利奇握着手里的印章,一本一本细细地查验。
永和宫里面宫女太监的衣服和月例都只要简单地核对人数就可以了,但是东配殿章佳庶妃的吃穿用度却是一笔细账,她得慢慢一笔一笔看过去。
祝兰也没有闲着,一些琐碎的账务她已经美曰其名“锻炼锻炼”扔给了雅利奇,但是有些关于她之前额外添补的一些内容,还需要她来进行调整。
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夏了,她本身之前是给永和宫的下人专门准备了“高温补贴”的银子让项修负责发下去的,但是去年的时候她发现这种折现银的方法有很多弊端。
虽然项修身为祝兰的心腹不会克扣下面人的补贴,但是他底下负责的人就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水准了。
这些太监忠心是忠心,但是骨子里想要多搂点钱的想法是改不掉的,祝兰也没有想过度纠正他们的本性。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手底下分到主管的粗使太监的补贴基本上就会进他们自己的口袋,这就违背了祝兰的初衷。
因此这个夏天,她将原来的高温补贴发下去的那几贯钱换成了绿豆汤。
茯苓抱着祝兰和雅利奇盖过印的账簿出了正屋,恰好遇上准备进屋的溶月,便有些郁闷道:“我看主子这几日心情都不大好的模样,就连饭菜一顿都用不了几口。”
溶月原本笑意盈盈的双眼瞬间顿住,随后叹了口气:“我刚想和你说,乾清宫的梁公公派了小太监送了两盆春兰过来,如今送到怀安(前文中有提到过的负责侍弄花草的小太监)那边去了。”
“永和宫的兰花多的都要堆不下了。”
茯苓有些抱怨:“万岁爷也真是的,咱们娘娘早年间确实爱兰花,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不是只爱这一种花啊,怎么不送送别的花?”
“去年的春兰还被怀安养得好好的呢,今年又送两盆过来。迟早有一天啊,后院的春兰都放不下。”
“主子们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多嘴的。”溶月摇摇头,“这几日正是春夏之交,主子胃口不好也正常。”
其实她们觉得主子这段时间吃不下东西的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和毓庆宫里的事情有关系,毕竟这次差点就把六公主牵扯进去了。
但是她们做奴婢的不能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意,而且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茯苓就有些泄气:“我去看看今年南、北果房新送来的水果,今晨的时候娘娘去宁寿宫还多用了两嘴甜瓜。”说罢她就走远了。
胤祯和胤祥下学回永和宫的时候,祝兰已经将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的手边摆着整整齐齐切好的果梨,上边插着竹签子,雅利奇嘴巴里面鼓鼓的,一看就是一次性塞了两块进去。
祝兰见自家儿子又是蔫头蔫脑的模样进来,原本不太好的心情瞬间就美
妙了一点。
她笑眯眯地问道:“今日又被师傅训了?”
胤祯哀怨地看了一眼胤祥,随后哭丧着脸道:“前几日师傅布置的功课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写不完,我就告诉了十三哥和六哥。十三哥帮我写了十篇大字,六哥帮我打了策论的草稿让我照着写……”
“谁知道汗阿玛一看就发现了!”
胤祯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气愤道:“四哥还说我!他太过分了!我到底是不是他亲弟弟!”
胤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祝兰一眼,毕竟他是帮胤祯代写作业的那个。
祝兰自然不会把问题归咎到他的身上,为了安抚他,她还用竹签叉了一小块梨肉递到胤祥嘴边以示亲近。
祝兰有时候觉得,历史这个东西可能真的会自带历史修正系统。
比如说她以为如今胤禛和胤祯都养在自己身边,两个孩子只见应该不会再像历史上一样针尖对麦芒了。
没成想这貌似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胤禛向来是较真的性子,这就导致他格外看不惯爱耍滑头,调皮捣蛋不知天高地厚的胤祯。
因此,这哥俩虽然不能说算得上是相看两厌吧,但是绝对比不上胤禛和胤祚的关系,也肯定比不上胤祚和胤祯的关系。
这么看来,胤祚更像是他们兄弟之间关系的润滑剂。
“六哥帮你打了策论的草稿你就照着他的写了,汗阿玛不发现才怪呢!”
雅利奇向来是她四哥的忠实拥护者,听了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立马戳穿胤祯。
“汗阿玛让你们写对西洋事物的看法,你一个向来不爱这些东西的人突然话语一改,详细列举了天文学和地理学的美妙,说了一堆运算的大道理,不要说汗阿玛了,便是我都能看得出这文章肯定不是你写的,怎么能怪四哥说你呢?”
“你怎么知道胤祯写的策论的内容?”祝兰突然好奇道。
雅利奇翻了个白眼凑到祝兰旁边:“六哥压根不是自己写的,他让雅尔檀姐姐帮的忙,这还是雅尔檀姐姐在信里面告诉我的。”
雅尔檀是半年前出的宫,她和胤祚的成婚日子还有一年的时间,这期间内务府和西林觉罗府上都要准备出嫁的事宜,但她作为待嫁的新娘如今却没有什么事情。
除了和跟胤祚还有雅利奇的书信往来没有断过外,其余的时间基本上都被她花在了钻研天文学和算学上,听雅利奇说她最近又对西洋那边的医书开始感兴趣了。
祝兰忍不住笑了一声。
“十三和你六哥还不都是好心,只不过谁让你们汗阿玛慧眼如炬呢?”祝兰假装崇拜地叹了口气,往胤祯气鼓鼓的嘴里塞了一块梨哄道,“师傅布置的功课还是要好好做的,你四哥说的也没错。”
胤祯知道自己做的也不太对,但是他就是有些别扭,因此见额娘这么哄他了,原本憋在心里的气就消了一点,但还是没忍住埋怨道:“四哥忙得很,他天天往宫外跑还不带我!”
这就是控诉了。
祝兰有些失笑,但是她也不知道胤禛的具体行程,因此只能安慰自家儿子道:“过几年你也要出宫开府了,到时候就不羡慕你四哥了。”
胤祯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坐到凳子上给胤祥夹了一筷子梨吃。
毓庆宫被解禁的消息在玄烨的示意下很快就传遍了宫内宫外,但是还不等太子党高兴几天,玄烨立马就下了一道旨意把他们搞得昏头转向。
他把从大阿哥开始一直到八阿哥的几个儿子全部封爵了。
大阿哥胤禔为直郡王,三阿哥胤祉为诚郡王,四阿哥胤禛为雍郡王,五阿哥、六阿哥都是贝勒,七阿哥和八阿哥都是贝子,已经成婚的几个阿哥可以出宫开府了。
这里面胤祚比较特殊,他的封爵圣旨上面特地提到了先前西征噶尔丹的时候他的战功,因此他和胤祺虽然都是贝勒,但他比胤祺多了个封号“端”,往后人家喊他就要喊端贝勒了。
永和宫一下子出了一个郡王一个贝勒,瞬间乌雅家的门槛都被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都踩破了。
毕竟满人入关才没多少年,里面的姻亲关系海了去了。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面,乌雅家直接闭门谢客,说是去盛京祭祖了,让想要上来拉近关系的人家瞬间摸不着头脑。
而这也正是祝兰特地吩咐家里的。
烈火烹油,繁花着锦,一点也不符合她原先所预想的闷声发大财。
第098章 桃子茶
皇子出宫建府虽然是大事, 内务府里面也很早就收到了通知,但是因为之前还没有正式下达圣旨,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一边寻思一边办的, 就连王府的选址都还没有定下, 只先选了可能需要用到的材料进行采买。
排在最前面准备出宫的是已经成婚了的三个阿哥,后面胤祺和胤祚的婚事分别在七月和八月, 等他们成完婚才能够正式搬出去。
而剩下那两个年纪更小的,婚事定在后年, 因此还是得在阿哥所里头待着。
虽然胤祚一时半会还不能出宫,但是选址的事情胤禛很早就和胤祚通了气。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不想出宫后就和弟弟生分了,因此他们两个出宫建府的位置是靠在一起的, 甚至胤禛还在自己府邸选址的边上留了一块地,准备日后留给胤祯开府用的。
他们是兄弟, 自然要在一起。
祝兰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心里暗暗发笑, 胤禛就是这样的性格, 换在现代的话估计就属于“闷骚”这一挂。
他和你好但是不表现出来, 就像他对胤祯一样, 明明很关心这个小了好几岁的弟弟, 但是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严格的模样。
导致胤祯每次都要跑到她面前一顿埋怨。
除了胤祚这个和他年纪相差不多,年幼的时候又天天待在一起的弟弟外,其余人估计都会被胤禛这副扑克脸给唬住。
“到时候把府里的堪舆图记得也给多西珲看一看,她是你的福晋也是你的妻子,更是这座府邸的半个主人, 若是她有什么要求的话你们夫妻二人细细商讨就好了, 不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有的事情还是要有商量着来。”
祝兰虽然在清朝待了这么多年, 但是骨子里还是秉持着后世夫妻平等的思想,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和宫里的其他人一样,对待自己的福晋就像对待地位略高一点的奴才一样。
“儿子省的。”胤禛点点头。
玄烨一口气封出去这么多郡王贝勒,原先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就更加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尤其是宗室里面的人。
要知道满人入关也就没多少年的事情,先前八王议政、四大辅政大臣,八旗勋贵原先的权力有多大都是有目共睹的。
若不是早年三藩之乱,皇上急需将太子立起来稳定政局,如今还有太子什么事?
玄烨做了一连串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决定丢下去让下面的人去忙后,自己却在下朝之后偷偷跑到了永和宫。
“这盆素荷冠鼎在你这永和宫倒是长得极好。”
他惬意地霸占了原本属于祝兰的躺椅,春末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一丝热意,玄烨顺手将祝兰手边的玻璃杯子拿起来就喝了一口。
祝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玻璃瓶里装的是她让小厨房新调制的桃子茶,王太监用了红茶做底料,将新运进来的桃子切成丁混在一起,用冰镇了好久,今日才刚刚拿出来喝。
“怀安那孩子心思巧,他养得花花草草就没有不好的。”祝兰想了想,还是替自己宫里的人说了两嘴。
她刚搬进永和宫没多久的时候玄烨就将怀安和两盆春兰送到了这里,后来陆陆续续送了她不同种类的兰花,怀安一直都小心侍奉,从来没有枯死或者闹过什么别的事情。
几盆兰花被他养得可以算得上好极了,整座宫殿的各个角落几乎都能闻到兰花那股清香扑鼻的味道。
“朕倒是觉得是你这永和宫的风水好,这兰花才能养得这么好。”玄烨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祝兰笑笑没有接话,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玄烨。
记忆里独属于帝王的那一份不怒自威的气韵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玄烨静静地卧在躺椅上半张脸对着她,似乎有些疲惫。
祝兰微微有些出神。这么多年下来,印象里那个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她
的错觉,总觉得玄烨的嘴唇比初见的时候薄了不少。
听说唇薄的男人薄情,祝兰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这么说来,玄烨倒也算不上太薄情。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都很念旧情,虽然宫里新进的嫔妃不少,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冷落过宫里的老人,便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惠妃,都会偶有恩宠。
“朕记得老四和老六年幼的时候,最喜欢在乾清宫北面那块地上抽陀螺玩。”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烨突然出声,将祝兰天马行空的思绪立马拉回。
祝兰一怔:“万岁爷怕是记岔了,胤祚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没有去乾清宫和胤禛一起念过书。”
和胤禛一起念书的人是太子。
当年太子小的时候念完书,玄烨就会带着他在乾清宫的空地上抽陀螺玩,太子使得那一手好鞭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玄烨手把手教出来的。
后来他看着太子一日日长大,这条鞭子的用处不再是抽陀螺,而是抽无辜的宫女太监出气,抽任何让他不顺心的人(包括王公大臣)。
“这几日忙糊涂了,记性也不好了。”玄烨笑笑,“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兄弟几个都要出宫建府了,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祝兰没有接话,她咬了一口嘴巴里的桃子块。
其实她觉得玄烨这个人就很矛盾,他是一手抚养太子长大的人,但是随着太子一天天的长大,他又不愿意将自己的权力下放;他想让赫舍里氏和太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给予索额图能够自由进出毓庆宫的权力,但是却又不满太子和赫舍里氏走得太近。
他现在在这里借胤禛怀念太子小时候,何尝不是在怀念那个完全没有自主能力,只能顺从他、听从他的太子呢?
“再过几个月老四和老六就要搬出去了,玛禄可还舍得?”玄烨轻轻扯住祝兰垂落在腰间的辫子,将原先绑好的红绸带撤了开。
祝兰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头发抢救回来,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他们便是不搬出去也不过是住在阿哥所,最多十天半个月来我这永和宫请个安,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便是出去建府,逢年过节他们不还是得回来的吗?”
玄烨弯弯唇,他又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
七月中旬,黄河泛滥,原本筑好的堤坝全部被冲了,一时间百姓流离失所,将近七十多个州县都受到了洪水的迫害。
田被淹了不知道多少,死在洪水里的孩童和老人更是数不胜数,一场天灾差点直接冲垮了整个南方。
上报的奏折是被八百里加急送到玄烨的案头的,几乎是同一时刻,玄烨当机立断免了其中四十多个发生严重水灾州县的赋税。
他马上下令在各地设置棚户来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粥棚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了出来,但是对于府县来说这点东西只能算得上杯水车薪。
“旁人都在烧香念经为外头的灾民祈福,你这怎么把账簿一本一本的搬出来?”
舒舒跟在苏麻喇姑后面跪着念了三日的经了,膝盖跪得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此时正皱着眉头等着宫女用巧劲把她膝盖的淤青揉开。
祝兰宫里有胤祚从宫外带回来的跌打损伤药,舒舒不喜欢请太医,就跑到永和宫来蹭了点药油摸一摸,指望着快点把膝盖上的淤青消下去。
“烧香念经有什么用?”祝兰快速地翻了下自己名下田庄铺子的收益,心里估算了一下,“那些流民是能靠香火填饱肚子,还是能把经书穿在身上?”
“胤禛这次正好被皇上派出去赈灾了,到时候我把手里的金银折给他,让他换成粮食还有衣裳岂不是更好?”
官银、官库和官粮都不是能够随意开放的东西,那些流民饿极了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因此胤禛这次和胤祉还有胤祺前去赈灾不是没有风险的,祝兰私下里多给胤禛一些银子让他多买点粮也是为了避免施粥的时候出岔子导致流民冲击。
舒舒一下子就笑了:“你从前总说胤禛不像你像皇上,我如今看起来你们母子两个倒才是像的不得了,一心一意都是做实事的人,那些虚的名头是一点都看不上。”
祝兰手里的笔一顿,随后轻轻地也笑了一下:“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她也是想要好名声的。
南方水涝,北方旱灾,今年的夏天大清一点也算不上太平。
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西藏那边五世□□病逝于布达拉宫,而第巴桑结嘉措却秘不发丧整整十五年的消息也通过另一种手段送上了玄烨的桌案。
桑结嘉措这次是来向玄烨请封的。
西藏那边如今是二元政权,与大清不同,他们既有汗王又信奉□□,二者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的关系。
而如今的和硕特汗王与桑结嘉措的关系非常僵硬,玄烨揣测桑结嘉措一直秘不发丧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五世□□与清王室之间的紧密关系,他想要借助大清的势力来与和硕特汗王进行对抗。
只不过第巴桑结嘉措与先前的准噶尔大汗噶尔丹往来颇为密切,这让玄烨迟迟没有写下肯定的批复奏折。
最终,他还是没有吝啬一个王爵,亲手恩封了第巴桑结嘉措,君王的平衡之道在此刻显示的淋漓尽致。玄烨这一行为在某种意义上给了桑结嘉措支持,让他能够与和硕特汗王进行斗争,从而帮助玄烨稳住西藏地区的政权统治。
匆匆忙忙处理完奏折后,玄烨终于有空休息会,他转头瞥向低着头装鹌鹑的梁九功笑道:“算算日子,老三他们几个也该要出去了吧?”
“万岁记得不错,宫里的马车刚出去没多久,奴才看后面跟着的马车浩浩荡荡的,随行的太监也不少,路上必定不会亏待阿哥们的。”梁九功笑道。
“话虽然如此,但是他们毕竟还是去赈灾的,也不用带多少好东西过去,免得到时候给流民们看见了,心里面肯定会有怨言。”玄烨淡淡道。
梁九功身子躬得更低了:“没带多少东西,除了平常要换洗的衣裳外,就带了些可能会用到的米面和日用的器具。”
玄烨点点头:“撷芳殿呢?太子妃怎么样了?”
七月初的时候太子妃被诊出有孕了,只是当时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都是流民和灾情的事情,在这个档口也不好因为太子妃怀孕就大肆庆祝,玄烨还是私底下给撷芳殿送了些赏赐过去。
“太医说孩子很健康。”梁九功禀报道。
玄烨的眼睛突然有些模糊,曾几何时他也殷殷期待过一个孩子的降生。
太子小的时候是住在乾清宫的,原本他对面应该放着一个小几,当时个子还矮的太子坐在上面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但仍旧会打起精神努力挺直脊背。
他给太子取名保成,是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不要像他的同母兄弟承祜一样早早夭折。
他手把手教他走路,教他认字写字,教他骑射,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储君……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父子二人会有这么生疏的时刻。
想到先前太子看他恭恭敬敬低下的头颅,玄烨忍不住又是一叹。
这次又是封毓庆宫又是让其他阿哥封爵建府,敲打太子是做到了,但是他们父子二人也离心了。
第099章 酸梅汁
七八月的夏汛一直持续到了九月中旬才逐渐平稳下来, 天气逐渐转凉,原本惨烈的疫情也不再扩大。
玄烨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吩咐灾情最为严重的几个府县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情况在一道道旨意的颁发下开始慢慢好转。
胤禛是九月中旬的时候回的京城, 他一回宫就跟着胤祉还有胤祺去乾清宫汇报此次赈灾的情况。
这次赈灾他们走访了大约有一半的府县,途中遇到的流民数不胜数, 可以算得上是亲眼见到了不少人间惨象,因此这次从外面回来之后, 三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沉重的表情。
与外面人间炼狱的景象相比,京里面可谓是一直风平浪
静。
等胤禛从乾清宫里出来, 和胤祉、胤祺兄弟两个道别后他才缓着步子迈进了永和宫。
永和宫外面的空地上立着一块靶子,靶子的对面是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的雅利奇。
她穿着一件浅红色的旗装, 乌油油的头发编成一条大辫子甩在脑门后面。她脑门前面的刘海样式倒是新奇,与宫中一贯流行的不太一样, 发缝斜斜的撇在一边。
“四哥你回来了!”
雅利奇竖的靶子恰巧对着永和宫正门的宫墙, 胤禛一进门她就远远地看见了那道瘦长的身影, 于是她便放下手里的弓箭小跑上前。
“你这刘海样式倒是新奇, 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新样子?”胤禛的脸上瞬间多云转晴, 他笑着指了指雅利奇的刘海。
“是额娘想出来的, 刚刚下午小憩醒来,我的头发散得乱糟糟的,额娘就帮我梳了头发,这是梳头发的时候她突然想到的点子。不过四哥你别说,我觉得还怪好看的!”雅利奇兴奋道。
胤禛环顾四周有些疑惑:“额娘不在宫里么?”
“额娘在东厢房里陪四嫂说话呢, 今日四嫂带着额林珠过来给额娘请安, 额娘可稀罕你的宝贝女儿了!”
雅利奇假装埋怨道:“四哥你可不知道,自从你走后额娘怕四嫂一个人在阿哥所无聊难过, 怕她一直记挂你所以担心难过,隔几日就会给她送去许多赏赐,里面好多可都是我求了额娘好久额娘都不给我的好东西!”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胤禛:“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快没有一席之地了!”
东厢房的玻璃窗被推开,祝兰笑骂道:“真当你额娘在屋子里什么都听不见?在背后就是这么编排你额娘的?”
雅利奇跑到胤禛身后,冲着东厢房里面的祝兰心虚地笑。
“先进来躲躲凉,这几日正是秋老虎,我看你们俩的衣裳都要湿透了。”祝兰朝着窗户外面招了招手。
雅利奇还好,她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很是轻薄,因为在宫里的缘故所以脖子上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除了额头上有点汗之外倒也没有特别热。
胤禛就不一样了,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性子,身上这件宝蓝色的袍子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成深蓝色了。
进了东厢房就有宫女上来替他们二人重新擦了身上的汗、换了衣裳,等到浑身上下变得干爽后才被茯苓领着进了里面。
屋子里面的冰盆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比起外面瞬间要凉快得多
祝兰抱着胤禛的长女额林珠坐在多西珲的对面,见胤禛和雅利奇进来了连忙让他们坐下,让一旁侍立的宫女倒了两盏酸梅汁给他们消消暑气。
“阿玛!”额林珠今年已经两岁多了,她被李氏养得白胖可爱,小手臂像藕节似的肥嘟嘟的,冲着胤禛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高兴地拍起手。
胤禛下意识地从祝兰的怀里接过女儿颠了两下,原本就平静的面容现在显得更加柔和不少。
祝兰看在眼里暗暗发笑,怪不得后世那么多人揣测雍正是个女儿奴,现在看起来说不定还是有几分真实可信性的。
“都是做阿玛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热了冷了都不知道少穿多加衣服。”
祝兰无奈极了,胤禛从小到大因为这件事情被她说教了不知道多少遍,但就是没改过,这种执拗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胤禛笑笑没敢接话。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父女连心的缘故,本来到了午睡时间都不肯闭眼的额林珠到了胤禛的怀里,耳边还是几个大人正常音量下讲话的声音,她却昏昏欲睡,没过多久就趴在胤禛的怀里睡着了。
“你先带额林珠去西厢房里面睡一会吧,之前她折腾你也折腾许久了,你也趁这个时候歪一歪。”祝兰看见这一幕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不少。
多西珲温柔地笑着点点头,她轻手轻脚地从胤禛怀里接过额林珠,恰巧与胤禛四目相对,惹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将视线全部转移到额林珠身上,抱着她稳稳地朝着西厢房走去。
“赈灾的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祝兰心里有些后怕,自从胤禛跟着胤祉还有胤祺两个人出去后,她陆陆续续从很多地方打听到了先前赈灾的时候发生的许多事情,有的赈灾官员甚至在赈灾的路上遭到了流民的劫持,导致一命呜呼。
虽然皇子阿哥们出行肯定是配备了充足的人手进行护卫的,但是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此祝兰虽然面上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但是每次空闲下来了,她都会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胤禛。
胤禛摇摇头安慰额娘道:“我和三哥还有五弟去赈灾的时候旁边围着的侍卫很多,基本上流民是近不了我们身的。就算是到施粥的地方,也有官兵一路护送,流民基本上都是安安静静地排着队也不敢造次。”
雅利奇好奇道:“流民是什么样的?”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有的地方闹饥荒会易子而食。”
胤禛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下他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惊得雅利奇顿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从小到大最多就是跟着玄烨南巡北巡或是木兰秋弥,像胤禛看到的这种景象她根本就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
祝兰叹道:“天灾无情,好在现在各地都忙着赈灾,天气也比之前凉快了不少,想必疫情也能快点好起来。”
雅利奇点点头,她转头瞥向挂在墙上的钟,一下子从圈椅上险些没跳起来:“糟了!本来说好的给瑚图里讲课的,四哥来了我就把这事忘记了!”
瑚图里如今也有六岁多了,自打温僖贵妃过世后她就被搬到了公主所。
胤俄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在宫里和他相依为命,但是阿哥所离公主所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他如今年纪也大了不好天天往后宫跑,只好托雅利奇帮他照看照看瑚图里。
“现在去也不迟。”祝兰点点她的额头,“约好的事情怎么能忘掉呢?下次不许这样了。”
雅利奇连忙点头,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子就往永和宫外面跑。
布尔和因为玄烨对她有愧的缘故,如今是一直跟着生母布贵人住的,穆图尔贺因为还有一年就要出嫁的原因也搬回了翊坤宫和郭络罗贵人在一起,因此公主所里面如今只有额尔赫、雅利奇和瑚图里三个人。
额尔赫今日在宁寿宫陪太后抹骨牌,瑚图里可能因为雅利奇没来的缘故在睡午觉。
整个公主所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音,只有洒扫的太监在院子里面扫落叶,见雅利奇来了也是恭恭敬敬地躬身问安。
“七公主刚睡下……”瑚图里身边的嬷嬷原来是温僖贵妃的陪嫁嬷嬷,但是前两年的时候因为年岁大了所以被皇上恩准出宫荣养,现在这个是从内务府里面新拨来的。
雅利奇因为瑚图里小时候的事情,对内务府里的嬷嬷一直心有抵触,所以没搭理她说的话,轻轻敲了敲瑚图里屋子的门:“瑚图里你睡了吗?”
“是六姐姐吗?”屋子里响起清脆软糯的童声,“你进来吧,我没睡着,现在就起。”
雅利奇没让嬷嬷进来,而是自己推门进了瑚图里的屋子。
只见小姑娘刚刚从被子里面钻出来,圆嘟嘟的脸蛋红扑扑的,她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粉色的软鞋。
“你怎么睡觉没脱鞋就上床了?”雅利奇有些诧异道。
瑚图里眨眨眼:“这是睡鞋啊?六姐姐睡觉不穿的吗?”
雅利奇一怔,她从来没听过什么睡鞋。
瑚图里因为年幼失母的缘故本来就早慧,见她这个样子立马就
明白过来六姐睡觉的时候是不用穿鞋在的,她下意识地蹬了蹬腿,将那双绣着漂亮花样子的软鞋脱了下来。
“莺儿姑姑!”雅利奇见杵在门外的嬷嬷眉头一皱,立马张嘴大喊瑚图里身边掌事宫女的名字。
莺儿是温僖贵妃身边的旧人,虽然如今只是在瑚图里身边当宫女,但是颇有威信,她听到雅利奇的声音便快步赶过来了。
雅利奇从来没见过这种睡觉还要穿的软鞋,莺儿姑姑是跟着温僖贵妃娘娘从外面进来的,说不定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现在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好的还是坏的,因此没有叫人按住屋门口的教养嬷嬷,而是将那一双粉色的软鞋拎了起来,仔细端详。
莺儿一进门先对着雅利奇和瑚图里行了个礼,等她看到雅利奇手上的软鞋后忍不住心头一跳,眉目间染上了一丝怒色。
“姑姑,你可认得这种睡鞋?”瑚图里没了鞋子也不好下地,只好坐在床榻上轻轻问道。
“这鞋子不好。”莺儿从床边提起平日里瑚图里穿过的鞋子,这鞋子明显要比正常情况下六岁女孩子该穿的鞋子小一圈,她从前在钮祜禄府里面是见过这样的鞋子的。
满人未入关之前,女子也是要骑马射箭的,她们从来都是赤生生的一双天足。
但是入关后,汉族女子经过长期的熏陶逐渐养成了缠足的习惯,甚至有些地方的女儿以“三寸金莲”为荣,硬生生把一双天然的脚缠的变形了。
她先前倒是没注意什么时候这些嬷嬷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给公主换了这种小鞋,莺儿气得脸有些发红。
雅利奇听了这话立马眉毛一竖:“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不快点把这些鞋子丢了,让内务府里面重新按照七公主的尺寸重新做鞋子来!”
那嬷嬷皱起眉头:“公主有所不知,如今外头近年来都流行小脚,女儿家以脚不沾地为贵,所以哪怕是京里都有人家穿小一点的鞋子,把脚束的小一点日后对公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嬷嬷是在和我说笑话吗?”
雅利奇撇撇嘴,她自幼学的都是骑马射箭,因为常年累月喜欢跑马的缘故,她的臂力要比四哥还要好。
她冷笑一声,直接将瑚图里从床上抱起来。
莺儿姑姑虽然威严犹在,但是如今温僖贵妃已逝,难免要受这些内务府里送来的嬷嬷的闲气。
雅利奇心里清楚得很,她们无非是觉得瑚图里没了额娘,再加上十弟在上书房里也没有多受汗阿玛重视,所以才敢给瑚图里穿这样的鞋子。
“公主?”那嬷嬷一愣。
雅利奇要走出门谁也不敢拦她,自打二公主茉雅奇出嫁后六公主就是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公主没有之一,因此她直接光明正大地无视了一旁的教养嬷嬷,领着莺儿抱着瑚图里就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嬷嬷放心,既然嬷嬷觉得这事是好事,那么我就到汗阿玛面前替嬷嬷求个表彰,也好让别人知道嬷嬷的忠心耿耿。”雅利奇面无表情道。
她这幅样子在此时像极了冷着脸的胤禛,让人不敢多嘴些什么。
“六姐姐,我是不是麻烦你了?”瑚图里靠在她的怀里,小声凑到她的耳边,“我是不是有点重啊?”
温僖贵妃是个瘦弱的美人,但是她生下来的一双儿女都长得圆润可爱。
话虽如此,雅利奇这么多年的骑射到底不是白练的,她稳稳地托着瑚图里大步流星地走在宫道上:“瑚图里才不重,而且照顾你本来就是胤俄托给我的事情,受人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
瑚图里乖巧地点点头,重新将脑袋埋进了雅利奇的怀里。
第100章 牛肉面
雅利奇抱着瑚图里进了乾清宫东暖阁后就将公主所里发生的情况一字不落地全部讲了一遍。
她胆子大得很, 直接把瑚图里往玄烨怀里一放:“七妹年幼,那群下人便敢这么折腾公主,何曾把汗阿玛你放在眼里?”
说完她从莺儿的手中接过那双粉色的睡鞋, 放到了玄烨的手里:“您瞧瞧, 这是瑚图里能穿得下的鞋子吗?若是她一直穿这种鞋子,日后年纪大了还能骑马射箭吗?恐怕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玄烨捏着手里的睡鞋, 脸上不辨喜怒。瑚图里和玄烨接触的时间少得可怜,她有些不安地望向雅利奇, 得到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放下心靠在玄烨怀里,低低地喊了一声:“汗阿玛。”
“梁九功。”玄烨淡声道, “你去公主所里,把七公主身边服侍的宫女嬷嬷全部拖出去打板子, 之后再让内务府送一批新人过来。”
“宫女是服侍公主的,嬷嬷是负责照料公主的起居的。”
玄烨调整了一下瑚图里在自己身上的姿势, 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你吃什么穿什么, 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都应该自己来决定, 日后若是内务府拨来的嬷嬷还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不用顾忌别的什么, 直接拖下去打就好了。”
瑚图里虽然年幼早慧,但是她毕竟只有六岁,玄烨看着她圆嘟嘟的面容和眉眼间与故去的温僖贵妃有三四分相似的模样,心头不禁生出些许愧疚。
他不能时时刻刻照看她,也没有办法手把手地教女儿怎么收服身边人, 只能教她最简单的办法。
玄烨之前知道京城里的许多满人可能会染上汉风, 但是他一直觉得这是满汉融合的表现。
而这次瑚图里的事情马上给他提了个醒,他们满人入关不过十几年, 而汉人的文化已经根深蒂固百年,满人少汉人多,日积月累下恐怕很容易逐渐被汉人同化。
汉人的一些好的习俗他可以接受,但是像“裹小脚”这样的习俗,是玄烨一直不能理解的。
畸形的脚到底有什么乐趣?
再美的女子伸出这么一双畸形可怖的脚,都只会吓到他,根本让他感受不到什么所谓的乐趣。
满人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满洲的女儿也是善于骑射的,若是女儿家都像那群嬷嬷所说的那样裹小脚,那她们还能骑马射箭吗?
想到这里,玄烨将目光从那双粉色的睡鞋上面移到雅利奇身上。
“难为你抱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玄烨转头含笑看向雅利奇。
他这个女儿胆子大也有主见,友爱兄妹不说,还不怕得罪人。
也不知道德妃是怎么教养的孩子,永和宫里的孩子,哪怕是最淘气调皮的老十四都是让人又气又爱。
雅利奇从容地抱过瑚图里,嘴角微微翘起:“女儿这么多年的骑射也不是白练的。”
“行了,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带着你七妹妹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宽慰宽慰她。”玄烨笑着摆摆手。
雅利奇抱着瑚图里从乾清宫退了出去。
公主所里服侍瑚图里的嬷嬷、还有除了莺儿之外的宫女全部按照玄烨的吩咐,被拖了下去各打了十大板后遣送回了内务府。
因为是玄烨亲自派了梁九功来的公主所,所以下面的太监们打板子就没有往轻了打的,十大板下去年轻一点的宫女倒还受得住,年老点的嬷嬷基本上就去了半条命,满院子的血迹在此刻以儆效尤。
“额娘,脚小真的很好看吗?”
回了永和宫,雅利奇便卸下了身上那股姐姐的风范,将身上的衣服换了、首饰拆了之后直接滚到了祝兰的小榻上。
“好看但不实用。”祝兰中肯地评价道。
她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脚就很小,一米六五的个子穿的鞋子却是三十五码的脚,看起来真的是可爱的要命。
但是她这个同学后来偷偷告诉过她,她脚这么小一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咎于她妈妈。
小孩子的脚长得本来就快,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大家都喜欢穿凉鞋,脚没有束缚就长得更快了。但是每次到了秋天开学,凉鞋不能穿了只能换上运动鞋,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去年的运动鞋穿起来挤脚得要命,一点都不舒服。
但是她妈妈就是不让她换大一点的运动鞋,说脚大了不好看。她就只好硬生生把长大了的脚挤在一双不合脚的鞋子里面,然后穿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慢慢变得合脚起来。
说起来都是血泪史,祝兰当时听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脚隐隐作痛,如今到了古代她还有时候会庆幸满人不裹脚的好习惯,没想到如今外面的这种裹脚风气居然已经渗透到紫禁城里来了。
“还好我小的时候没有穿过这种鞋子,也没有遇到这种嬷嬷。”雅利奇长吁了一口气。
祝兰想想也觉得后怕,她养孩子真的基本上都是交给李嬷嬷去操心的,吃穿住行都是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替她盯着,她只要负责陪伴孩子就可以了。
若是当年李嬷嬷也和今日的这些嬷嬷一样哄着
雅利奇穿小鞋……祝兰简直想都不敢想。
母女二人正聊着天,外边的帘子立马就被掀了起来。
胤祯这段时间在抽个子,原本胖嘟嘟的一团如今瘦了不少,又因为正在夏天的缘故,他冲进来的瞬间几乎是满头大汗,差点让祝兰发出尖锐的爆鸣:“茯苓!快带十四阿哥下去换衣服!”
永和宫的东厢房里面鸡飞狗跳,东配殿里面却安安静静的,宫人们都沉默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屋子里面的冰盆都摆得很少。
倒不是祝兰故意克扣章佳氏的份例,而是章佳氏自己因为身上病症的缘故不能用太多的冰。
因此胤祥乍一进屋子,能感受到的冷气也就只有一点点。
“额娘,今日太医来看过么?”
胤祥担忧地走到床边,床榻上的章佳氏面色苍白的很,看起来完全不像二十多岁的人,明明比德妃娘娘还小了好多岁,但是看起来却平白无故比她大了一轮一样。
面颊消瘦,眼眶微凹,哪还有以前柔弱美丽的模样。
“这段日子主子一直请着平安脉,便是专攻妇科的圣手陈太医德妃娘娘都请了好几次了,但是主子的病一直没见好转。”章佳氏说不出话,只好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宫女。
胤祥面上的忧色迟迟都没有褪下去,他安静地坐在章佳氏的旁边:“明年的木兰秋弥汗阿玛说会带上儿子一起去,到时候儿子一定给额娘争口气涨涨脸。”
章佳氏躺在床上浅浅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胤祥的脸颊。
一旁的宫女差点眼泪没掉下来,她紧紧咬着下唇不敢说话。别人都不知道,但是她身为章佳氏的贴身宫女对病情还是了解的。
自从生了八公主后主子就得了下红之症,身子骨越来越差。这病太医也觉得棘手不好治,又因为主子的身子骨实在是虚不受补,连药方都很难开。
这一来二去,就硬生生拖成了现在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章佳氏才缓缓开口道:“你能成才额娘自然是欢喜的……”
只可惜以她现在的身子骨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胤祥长大成婚生子的那一天。
……
胤祺和他塔喇氏成婚后没多久就轮到了胤祚,他的婚事和哥哥们一样是在阿哥所里面办的。
因为再过没几个月他们这些年长的阿哥就要搬出去了,所以大家都趁着这个机会准备好好聚一聚。就连平时不怎么和他们在一起玩闹的太子都赏脸地来了婚宴。
雅尔檀那份将家里几乎搬了个空的嫁妆也陆陆续续被抬进了阿哥所。
她安静地坐在闺房里,身旁是笑中带泪的额娘和宫里来的嬷嬷,铜镜里面的姑娘脸上是嬷嬷手里抓着的彩绳,这一步是开脸。
西林觉罗夫人看着镜子里面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雅尔檀,心头一阵酸涩。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宫里去,只想着她能够平平安安顺遂一生便是最好的了。
雅尔檀看见额娘这个样子也哭了,只不过她的眼泪还没有落下来就被嬷嬷擦掉了:“福晋哭什么呢?今日可是您的好日子,等会六阿哥就要来接亲了,往后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西林觉罗夫人要比雅尔檀冷静的多,她知道这是宫里的嬷嬷在提醒她们,所以立马就整整神色,替女儿擦去了眼泪哄道:“六阿哥与你志趣相投,日后你们必定能好好过日子……”
虽然知道嬷嬷是好意,但是西林觉罗夫人一下子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泪还是掉的厉害,哽咽得差点说不出话。
等到真正坐上喜轿,雅尔檀的心里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怔怔地摸上自己光滑的面容,沿途的热闹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才让她有了真实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帘被一只手拉起,那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雅尔檀的面前——她瞬间有了主心骨。
暗沉的夜色中伴着温暖明亮的灯光,少年向她伸出了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害羞腼腆的笑容。
阿哥所里面来来回回办了这么多次娶亲,这次是最热闹的,就连平日里不爱出门的胤禌都忍不住穿的暖和了点跑到了婚宴上。
子孙饽饽是生的,雅尔檀知道这是习俗所以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两边的喜娘趁机说上了许多吉祥的话语。而正在这时,一道明显是青年人的声音从窗外响起:“生不生?”
雅尔檀先是一愣,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胤祚在她对面笑开了:“生生生,大哥,你这下满意了吧?”
屋外瞬间是一阵哄笑声,里面还夹杂着几句没有变声的童音,应该是年纪小的那几个小阿哥。
雅尔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嚼了两下嘴里的子孙饽饽,真的好生啊。
胤祚等到屋内的流程全部走完后,温柔地说道:“等下会有宫女进来给你送点吃食,我记得你爱吃辣的,特意嘱咐了他们在牛肉面里面放了点辣椒。外面兄弟们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你先把喜服换下来松快下,我先出去。”
他轻轻勾了勾雅尔檀的小拇指,惹得她脸上红红的。
胤祚出了门,立马就看到了刚刚在屋子外面喊话的胤禔。
他似乎喝的已经有些多了,见到胤祚就摇摇晃晃地走上来搭上他的肩膀大笑道:“怎么样?你六岁那会做的事情,你大哥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胤祚接过酒杯干脆地喝了一口下去,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怀念:“多少年过去了,大哥还记得呢?”
年幼的时候大家都是有着真切的兄弟情谊的,哪里像现在这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胤禔也是喝多了,他将头搭在胤祚身上,低低得呢喃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六弟,二哥敬你一杯。”太子微笑着递过酒杯。
胤祚爽快地喝了下去:“今日要多谢二哥赏脸了。”
胤祯第一次参加自己亲兄弟的婚宴,整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好奇。他身边的胤祥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胤祯却已经跑到了胤祚的身边大声问道:“六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六嫂啊?”
六姐教他的什么闹洞房啊什么的,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胤祉笑得完全收不住,凑到胤禛耳边小声道:“我记得当年胤祚也想偷偷溜进去,结果被你逮住了吧?”
胤禛无奈地点点头。
他这两个弟弟从小到大都不是让人省心的,无论是胤祚还是胤祯,小时候是如出一辙的调皮捣蛋,只不过胤祚因为一些事情的缘故早熟的要比胤祯快一些,而同样的年纪,胤祯还像个孩子一样。
前来敬酒的阿哥络绎不绝,胤祚的酒量再好也没有这么个喝法,因此他走投无路之下只好笑着把自家四哥推了出去。
面对着胤禛的冷脸,就连让人如沐春风的胤禩都忍不住退却了一二,瞬间就没人来劝酒了。
目的达到后胤祚笑嘻嘻地给胤禛赔礼道歉,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他才回到了阿哥所的住所。
*
“六哥成婚了,额娘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雅利奇疑惑道。
永和宫内祝兰安静地坐在圈椅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叹道:“哪里不高兴了?只是想到你们当时刚出生的时候只有那么小一点点,现在一个一个成婚生子、出宫建府。再过几年十四也要成婚出府了……”
雅利奇搂住祝兰的脖子安慰道:“额娘还有我,我会陪着
额娘的。”
祝兰笑笑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真正一直陪着另一个人呢?
在现代的话可能是伴侣,但是在古代,她从来不会奢望玄烨会陪着她什么的。哪怕她们之间有四个孩子,但是对她而言,玄烨也不是伴侣的承载体。
在这个世上,她本就是最孤单的那个人。
“额娘?”雅利奇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担心,她拉起祝兰的手小声道,“若是以后有机会,女儿出嫁后一定将额娘接到身边……”
离开狭小的皇宫,额娘一定会开心很多的吧!
祝兰将之前的消极情绪立马扫得干干净净,她兴奋地握住雅利奇的手,幸福地眯起眼睛笑道:“那额娘以后就指望雅利奇了!”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能离开这里,无论去哪里,她应该都会很开心的吧。
